查看完整版本: Loeva -【生於望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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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0 AM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事如人意

     文怡坐在侍郎府正院上房裏,手裏端著茶,眼角看著正位上坐著的蔣氏,心裏不知為何,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就在幾日之前,她還是侍郎府上寄居的族人之女,雖然自家有僕役使喚,手上有銀錢供花費,仍舊是事事不得自主,不管做什麼,都要提防這府裏的主主僕僕會說閑話。但如今,她迎來了親祖母,一起搬了出去,再不必受長房製約之餘,重新上門來,說話也有了底氣。她心中暗想,看來以後過日子,還是不要太過依賴長房的好,免得做什麼事都束手束腳的。

     不過,她今日前來,卻是有事相求。

     蔣氏放下手中的書信,歎了口氣,面帶愁容地對文怡道:「你祖母怎麼忽然下了這個決定?大軍都快要開拔了,這時候辦喜事……來不來得及另說,萬一他這一去便……你將來可如何是好?」

     文怡收回思緒,低頭淡淡笑道:「侄女兒既已定了親,他是榮是辱,是生是死,都是侄女兒的夫婿。早早辦喜事,也是為了能讓他安心去北疆,不必擔心家裏。」

     蔣氏又歎了口氣:「規矩禮數確實如此,你祖母會有這樣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若換了我,我必不會讓自家骨肉在這時候出嫁的。」雖說她這麼說了,但親事是早就定下的,文怡的親祖母都發了話,兩家又不是一個房頭,她自然不會攔著,便叫了杜鵑過來,掏出一串鑰匙,吩咐道:「去西暖閣找那個黑漆頂箱櫃,打開從上往下數第三層的小抽屜,把那個朱紅嵌螺鈿的匣子拿過來。」

     杜鵑頓了一頓,看了她一眼:「太太,那櫃子裏的東西……您不是說都要給六小姐留著麼?」

     蔣氏神情有些沮喪:「眼下她一時半會兒的用不上,日後慢慢再收羅就是了。快去吧。」

     杜鵑便不再說話,屈膝一禮去了。文怡猜想蔣氏大概是要給自己添妝,忙道:「大伯母不必太過破費了,侄女兒此來,只是為了祖母在信裏說的那件事,並沒有其他意思。」

     蔣氏無精打采地道:「我知道,但你既要出嫁了,我做伯母的,總要盡一份心意。至於誥命的事,你儘管放心,我在你大伯父跟前,說句話的份量還是有的,況且又是親戚。」她冷冷地笑了笑,「不過是個五品武官請封父母妻室的折子,侍郎發句話,自有人去辦,這點小事,就不必鬧到尚書大人跟前了」說完便叫了古嬤嬤來,細細交待了幾句話,讓她立時便去二門上,讓外書房侍候的人請了大老爺進來。

     古嬤嬤笑道:「太太何必這樣費事?老爺每天日理萬機,有時候連飯都不及回家吃,哪裏有空理會這些?小的有個主意,前些日子大少爺中了二甲進士,因還要考庶吉士,大少爺不讓擺酒,便只有幾家熟人前來送禮道賀,其中那位黃郎中,便是老爺手下的能幹人,辦事極老道的,又會做人,時不時替老爺辦些瑣事。他家就在左近,派個人過去送信,不過一刻鐘就能回轉。太太這頭送信過去,明兒事情就能辦成了,豈不便宜?」

     蔣氏扯了扯嘴角:「我記起來了,黃太太前兒還請我去看戲呢,我身上懶懶的,也沒理她,她倒小心上門給我賠不是來了。這點小事,對黃郎中來說想必是輕而易舉的。」便派了古嬤嬤去親自送信,交待必定要在明後兩日之內辦成。

     文怡見她這樣直截了當交待人辦事,心裏也有幾分顧慮,但轉念一想,這個請求並未礙著朝廷法度,新科武進士得封官職,都是要冊封誥命的,只不過禮部壓著東行那一份,一時半會兒沒辦下來罷了,托人加快手腳,原也不難,便放下了心,鄭重向蔣氏道謝。

     蔣氏放緩了神色,微笑著擺擺手,道:「這有什麼?舉手之勞罷了,你很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特地送禮謝他。趕明兒我們家裏有宴席時,請他夫妻來吃一回酒,到時候你說一聲謝,也就完事了。只是這官服霞帔雖有了,到底不能當喜服用。你六姐姐倒是做好了一套,她如今是出不了門子了,你們姐妹身量差不多,你不如就拿了去吧?那身衣裳你不知見過沒有?做工絕對差不了」

     侍郎千金出嫁用的喜服,做工自然差不了,但是文怡心裏有幾分硌應,無論如何也不想身披文慧的喜服出嫁,卻又不好明著回絕,只得委婉地回答說:「家裏已經備下了大紅通袖袍與新裙子,加上鳳冠霞帔,也就儘夠了。六姐姐的喜服自然是精心備就的,我卻不好奪人所愛。六姐姐雖然失了一門親事,但焉知日後沒有大福氣呢?大伯母不必太灰心了,興許是六姐姐的好姻緣還未到呢。」

     蔣氏聽著,臉色好看了許多,也有了幾分笑意:「那就承你吉言了。」歎息一聲,「若你姐姐能像你這般懂事,我也不必發愁……」

     杜鵑捧著一個一尺見方、兩寸來高的大紅嵌螺鈿匣子回來了。蔣氏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便仍舊合上了,讓杜鵑送到文怡面前:「這是我從前給你六姐姐積攢的幾件首飾,都是些珍珠、玉石、琥珀、蜜臘之類的東西,不算頂貴重,但皆是難得的上品,手工也極好,滿京城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都是我平日細細留意著,一點一點攢起來的,偏你姐姐嫌它們不夠新奇別緻,從來不肯戴上身。我怕她糟蹋了東西,也沒給她,今兒索性給了你,算是大伯母的添妝。我看你平日打扮一貫不愛張揚,倒是配得上這些東西。」

     文怡就著杜鵑的手看了一眼盒中之物,見裏頭約摸有十來件首飾,簪釵有,手鐲手串有,指約耳環也有,件件都是好的,雖然不比寶石金翠鮮亮,卻隱隱透著不凡,其中有一支銀簪,樣式簡簡單單,只在簪頭鑲了一枚血珀,足有鴿子蛋那麼大,紅得十分剔透,連旁邊的珍珠耳環都叫它映紅了。只看這一支簪子,她就知道這匣東西必定價值不菲,忙起身道:「這如何使得?這麼貴重的東西,大伯母……」

     蔣氏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行啦,長輩給你添妝的,怎麼能推拒?這不合規矩快收了吧,橫豎放在我這裏,也不過是壓箱底罷了。」

     文怡猶豫了一下,還是鄭重道了謝,收下了,但很快便笑著說:「看來侄女兒要趕緊收羅些好東西才好,不然過些日子,六姐姐要出嫁了,侄女兒哪裏拿得出好東西來添妝?那可就太丟臉了。不知六姐姐平日最喜歡哪種首飾?」

     蔣氏聽了心裏高興,連連擺手:「你隨便打發她就是了,哪有做妹妹的給姐姐添妝,姐姐還要嫌不足的?」她彷彿來了興致,招手讓文怡過去,打開匣子,一件一件說起了來曆,果然都不是凡物。價值倒在其次,但打首飾的人,卻個個都是有名聲的匠人。文怡在京中住了幾個月,也經曆過侍郎府幾次做新衣裳首飾的情形,自然聽過他們的名聲,知道京中官宦權貴人家,多有請這些匠人做金珠首飾的,對這匣子首飾的價值又有了新的理解,只是心裏忍不住暗暗歎息:大伯母如此用心,為獨生女兒積攢陪嫁,卻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眼下這般。

     正說話間,古嬤嬤回來了,笑著說道:「黃太太已經應下了,還打了包票,立時便打發人去衙門裏跟黃大人說。九小姐只管回家聽信就是。」

     文怡聞言,總算放下心來。她今日前來,原是為了求得大伯父一句話,如今事情還未到大伯父跟前,已經辦成了,她心裏也覺得輕鬆許多,也有精神陪著蔣氏說說笑笑了。因她格外用心留意,不多時便把蔣氏哄得眉開眼笑的,面上鬱色也去了許多。

     沒過多久,於老夫人院裏有丫頭來道:「六老太太要告辭了,叫九小姐去呢。」蔣氏應了聲「知道了」,便把人打發走了,文怡正要起身,卻看到那丫頭在門外跟古嬤嬤說了兩句話,匆匆離去,古嬤嬤則進門對蔣氏說:「六老太太說起了九小姐的婚事,太夫人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邊說邊隱晦地看了文怡一眼。

     蔣氏卻微笑道:「婆婆想必是捨不得侄孫女兒出門子。」然後便拉著文怡的手說:「喜事雖辦得倉促,但也不能失了體面,酒席必然要熱鬧才好定了日子,立時便派人給我送信,我到了那一天,是必定要去的。只是你六姐姐身子不好,怕是不能送你了,你別怪她。」

     「大伯母說得哪裏話?您能來,便是侄女兒的福氣了。」文怡暗暗打量著古嬤嬤,覺得祖母那裏必定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蔣氏似乎沒看到,只是揮手讓古嬤嬤退下去,便拍著文怡的手背道:「好孩子,你是個懂事的,大伯母樂意跟你親近。你既要嫁人了,就跟柳家行哥兒好好過日子吧,別管其他人怎麼說,那都不是真心的,不過是為著自己罷了。柳家行哥兒我瞧著是個好的,跟……跟別人不一樣,小小年紀就有心計,讀了書,又考了武舉,轉眼就是五品了,將來的出息大著呢,封侯拜相也不在話下。你們姐妹幾個,還是數你最有福氣。」

     她忽然說了這番沒頭沒尾的話,文怡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大伯母,您這是……」

     蔣氏笑了笑,目光已瞥向了西邊於老夫人院子的方向:「我不過是白說這麼一句話罷了,你聽了就是。那誥命跟霞帔的事,你不必擔心,若是黃郎中辦得不好,我頭一個不依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她冷冷一笑,「既然有人自己都不顧娘家體面了,我又何必在乎她夫家的體面?要知道,我辦的事,可是處處都合乎朝廷法度的,不像那出身就上不得檯面的人,做事鬼鬼祟祟的,忒小家子氣」

     文怡眨了眨眼,沒說話。

     回到家,盧老夫人與文怡在上房坐下,齊齊鬆了口氣。前者道:「幸虧我們決定要提前辦喜事,不然……等東行去了北邊,怕是長房那頭便要想法子把這門婚事給攪了如今長房為了保住柳家這門姻親,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自家骨肉尚且顧不上,更何況你是隔房的骨肉?」

     文怡先前在馬車上聽說了,三姑母柳顧氏不知是不是懷恨在心,居然去勸說於老夫人,要把她與東行的婚約取消,於老夫人雖沒點頭,但對六房提前辦喜事的做法,顯然不大高興,認為六房沒問過她的意思便自作主張,對她不夠尊重。

     曆來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盧老夫人沒有上京,文怡一個孤女,於老夫人便是她身份最高的長輩,怕是真的要被人算計了去。如今想來,她也忍不住後怕。

     後怕之後,便是惱怒。既然三姑母連家聲臉面都不顧了,她也不必太過客氣,總要禮尚往來,才是做人的禮數

     文怡對祖母道:「大伯母已經應了,也不問大伯父,直接派人去跟一個相熟的郎中說話,叫孫女兒只管在家等信。大伯母說得非常有把握,說明後兩天必能辦成。」

     盧老夫人並未覺得驚奇:「這也是有的,在京城裏,但凡有些底氣的官家女眷,向來不少做這種事。你大伯母既然這麼說了,自然是有把握的。咱們只管等信就是。」

     文怡點了點頭,又將那匣子首飾拿了出來,微微臉紅地說:「這是大伯母給孫女兒的。」

     盧老夫人接過來看了,倒露出了幾分笑意:「你大伯母看東西的眼光是有的,她既給了你,你就收著,日後去長房,只管跟她說話,別人的事你少理會。」又將那枚血珀的簪子拿出來,添上一對小一些的血珀耳環,道:「這幾樣不錯,新婚時戴著,既喜慶,又不張揚。不像紅寶石那樣豔麗,比起珊瑚的,又多了一份剔透。」

     文怡應了,祖孫倆正說話間,外頭忽然有人來報:「姑爺過來了,就在二門外呢」

     文怡先是怔了一怔,接著便反應過來,這姑爺指的是柳東行,臉一下發起燒來,忙站起身,捧著那匣子首飾,卻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做。

     盧老夫人倒是十分鎮定,囑咐孫女:「去裏間待著,我來跟他說話。你們既然要成親了,新郎新娘可不能見面。」

     文怡應聲飛快地去了裏間,心臟呯呯直跳,不一會兒,便聽到有人進了門,向祖母行禮。那聲音,正是多時不見的柳東行

     只是柳東行說出口的話,卻叫她震驚當場:「老夫人,東行……不能在這時候娶文怡」



第二百四十章 顧慮盡釋

     文怡聞言心下一緊,身體裏便隱隱透出痛來,眼眶一下就熱了,狠不得立時衝出去問個明白。

     盧老夫人卻十分鎮定,只是淡淡地說:「時間是有些緊迫,但未必不能成事,你不必擔心這個。」

     「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柳東行欲言又止,神色間彷彿在斟酌用辭,「晚輩立時……就要出征北疆了,剩得幾日功夫,便是勉強辦了喜事,也不免粗糙將就,實在是太過委屈了文怡,倒不如等晚輩日後平安歸來,再大辦喜事,也不枉老夫人抬愛,將心愛的孫女嫁給我?」

     文怡暗暗鬆了口氣,眼淚立時便掉了下來,但柳東行並不是要反悔,她這淚水便沒帶多少傷心難過。她抬手一抹額際,發現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手心濕漉漉的,指尖發涼,轉頭望向妝台,從銅鏡裏看到自己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忙掏出帕子來擦了汗,又細心傾聽外間的對話。

     盧老夫人看著柳東行,神色放緩了幾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也擔心。本來,若不是你送信給我,我也不會上京來,還帶了許多給孩子陪嫁的財物。結果上得京城,才知道你受兵部派遣,要打仗去了,還是在特凶險的地方,我這幾天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若不是你們兩個孩子已經正式過了文定了,我立時就能把孫女兒拉回老家去那什麼閨譽,什麼名聲,什麼信義,那都是假的我只有這一個親骨肉,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吃苦?」

     柳東行訕訕地低下了頭,乖乖垂手聽訓。他當日送信,原是為了求盧老夫人早日上京,好替他與文怡完婚,省得夜長夢多,卻萬萬沒想到,會被派到戰場上去。如今他只能打聽到任令是進了東宮後才改的,但到底是東宮裏哪一位的意思,卻遲遲未打聽出來。他如今要忙著練兵,也沒心思理會那些,只想著此行去了北疆,必要立幾個功勞,也好陞官揚名,既給父母爭光,也為未來的妻子掙一個體面,卻萬萬沒想到,顧家會在這時候提出完婚的事,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想了想,柳東行才道:「老夫人說得是,其實晚輩並不認為自己會回不來,連累文怡受苦,只是倉促完婚,難免會傷及兩家臉面,日後更會叫人笑話文怡。晚輩不在京城,若是二叔那邊又有什麼不好的想頭,晚輩就沒法護著文怡了。如此一來,晚輩寧可將婚事押後,有老夫人護著,文怡在京城也會過得安好。這原是晚輩的一點小見識,信義名聲什麼的,卻是從未想過,那都是虛的,只要老夫人沒把這婚約給解了,不管您老要怎麼做,晚輩都甘心承受。」

     盧老夫人聽了,神情更愉悅了些:「你能這麼想,倒也難得。我家孩子嫁給你,並不虧。我就是看中你這一點,因此文怡說起婚事時,我才會點頭的。我也不瞞你,這事兒是文怡自己拿的主意,她是已經認定你了,不管你是死是活,都不肯棄你而去,既如此,我做祖母的,也只有隨她心意了。體面什麼的,都在其次,只盼著你們日後能和和睦睦地過日子,她若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擔待些,也就是了。只要你對她好,我也會把你當成親孫子一樣看待的。」

     柳東行聽得有些急了,他方才說得如此明白,盧老夫人怎會不為所動呢?他忙道:「老夫人,您可要想好了?」

     盧老夫人聞言不由得拉下了臉:「怎麼?我說了這半日功夫,你還是不願意麼?」

     柳東行忙搖頭:「晚輩怎會不願意呢?晚輩盼著娶文怡,已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這事兒著實辦得太倉促了晚輩只恐委屈了文怡。」

     「你不必擔心這個。羅家鋪子裏正好有一副全套的送嫁家什夥兒,兩日之內,你的誥命與文怡的霞帔想必也要賜下來了,李太太相熟的金珠鋪子明日就會送鳳冠過來,我上京時也帶了給文怡陪嫁的細軟,她的幾個長輩還要再賜一些。婚禮要用的人手,李家羅家都願意出借,席面上的菜餚酒水,羅家的哥兒包了,其他的瑣碎事,有我和李太太、羅四太太支應,也沒什麼可愁的,你只要操心要請些什麼賓客來,就夠了。我聽說你那宅子是才買了半年的?既是新屋子,也不必重新粉刷。至於傢俱,等你去了北邊,文怡再慢慢看著輪換,也就齊全了。這還有什麼是缺的?」

     柳東行張張嘴,無奈地歎了口氣:「您就不擔心……我走了以後,文怡獨自在家,會被我二叔二嬸欺負嗎……」

     文怡在裏間聽到此處,已經忍不住了,忽然開口問:「你關心的就只有這些旁枝末節麼?你是不是真的不願意娶我?如果是,你只管明白說出來,我絕不會厚著臉皮,硬要巴著你不放的」

     盧老夫人抿了抿唇,抬手輕輕掩住了嘴角。柳東行沒想到文怡就在裏間,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都被她聽在耳裏,也不由得急了:「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我只是……我只是……擔心你會受委屈」

     文怡冷笑:「我會受什麼委屈?你家裏又沒有惡婆婆和刁鑽古怪的小姑子,誰能給我委屈受?你們家二房的人,我惹不起還躲不起麼?若是我不聽他們的話,是要被人說不孝還是忤逆?名不正言不順的,他們若真的好意思,我也會奉陪到底他們家是高高在上的尚書大人,我還認得一堆公侯高官家的千金呢誰怕他們來?如今給我委屈受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眼下一圈故交親朋都知道我要嫁給你了,你在這時候說不願意,是存心要踩我的臉,我沒臉見人了,索性絞了頭髮做姑子去,隨你愛娶誰娶誰,愛幾時娶就幾時娶」

     柳東行聽得滿頭大汗:「若我真有這樣的念頭,管教我天打雷劈我是怕自己不在,護不得你周全,想把婚期押後,並不是不願意娶你」

     「那你就聽了長輩們的意思,安心準備婚事去」文怡在裏間紅著臉,硬忍著羞澀道,「別再說什麼押後婚期的話。難不成你也覺得,自己這一去就回不來了,我這時候嫁了你,日後會守寡?」

     柳東行張張嘴,歎道:「我是要為保家衛國去的,也是為了立功勞,好光宗耀祖、封妻蔭子去的,怎會想到自己回不來?只是戰場上,刀槍無眼,便是有個閃失,也是難免的。九妹……你是真的鐵了心麼?真不怕我……回不來?」

     文怡抿抿嘴:「你的武藝如此高強,在顧莊時,數百太平山匪來襲,你幾進幾出,如入無人之境,怎麼今兒倒說起喪氣話來?」

     柳東行苦笑:「太平山匪不過是烏合之眾,蠻族卻是出了名的凶悍……」

     「你能單槍匹馬對付上百烏合之眾,手下帶了幾百人,卻奈何不了蠻族?」文怡咬咬唇,「眼下在北望城主持大局的是小阮將軍,家學淵源,對付蠻族最有經驗,你又在蕭老跟前學了這幾年,若果真如此無用,不用我罵你,蕭老便要先踢你出門了。」

     柳東行抓了抓頭髮,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自然不會如此無用……」

     「那不就得了?」文怡在裏間皺著眉頭,語氣中也添了幾分氣惱,「等你成家立業了,到北疆打蠻族時,心裏也有數,家裏……家裏還有人等著你呢你要好生愛護自己的性命,記住……若是你有個萬一,毀的可不是你一個人」

     柳東行望著隔間的圓光罩,那一抹帳幔後,隱隱可以看見文怡的繡鞋。他目光放柔了,心中充斥著萬種柔情,只覺得有千言萬語想要向文怡訴說,但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有一句:「你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

     文怡臉上一熱,絞著帕子,也放輕了聲音:「要全須全尾地回來……掉幾根頭髮絲兒就算了。」

     柳東行咧嘴一笑:「哎,一定全須全尾地回來」

     被忽略了許久的盧老夫人輕咳一聲,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看著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柳東行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居然是當著文怡祖母的面說了許多情話,也不由得臉紅了,訕訕地傻笑一聲。

     而裏間的文怡,早已臊得扭頭跑進了最靠裏的臥房。

     盧老夫人心裏卻很高興,小兩口兩情相悅,自然是好事。柳東行這孩子是個有良心的,自家孫女在這個時候嫁給了他,他心裏存了愧疚之意,將來必會待文怡好。他已是沒了父母,最近的親人又是那樣的,日後必然會親近這邊多些,文怡便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事,也有娘家人幫著排解。

     想到這裏,盧老夫人便露出了笑容,對柳東行道:「那你現在還要不要押後婚期了?」

     柳東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盧老夫人笑得更深了兩分:「既如此,這時日可不等人,你快回家去籌辦喜事吧日子緊,我們也不必太講究了,文怡她幹娘說,二十九那日宜納徵,初一宜嫁娶,另外幾個日子,都不合適,你若沒有意見,就定了那一日吧?」

     柳東行連連點頭,想了想,又道:「此前……晚輩因想著要辦喜事了,所以……」

     「什麼晚輩?」盧老夫人打斷他的話,「太生分了」

     柳東行笑笑:「是,東行先前因想著要辦喜事,已是備下了一份聘禮,婚事要用的東西,也採辦了幾樣,剩下的正陸陸續續地做呢,只怕已經做好了。還有……那一日要請誰來吃喜酒,以及迎親的儐相等等……祖母有沒有什麼主意?」

     盧老夫人聽了他這聲叫喚,心裏便隱隱覺得甜,臉上的笑容也更深了:「大家夥都是商議過的,羅家哥兒知道,你去跟他商量那些繁文縟節就算了,只要三書六禮齊全,該有的規矩都辦到了,隨你們折騰去」她往裏間看了一眼,「咱們要辦喜事,是為了自己高興的,管別人怎麼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1 AM

第二百四十一章 巧邀貴客

     柳東行離了顧家小院,也顧不上回家,在路上略一思索,便立時去兵部告假。此前因柳顧氏鬧了一場,柳複被禦史參了一本,不少人都聽說了,兵部裏很有些人知道柳東行的名字,見他特地來告假,都說:「上頭已是知道了,好歹趁著大軍尚未開拔,你將家裏的瑣事理一理,等理順了,再回營裏銷假就是,還過來做甚?」

     柳東行卻笑道:「並不是為了那事,家裏事情雖多,卻比不得這一件要緊。原是我要娶親了。就在初一那日。」

     兵部的人聽了,都驚訝不已:「怎的在這時候辦喜事?初一娶了,只來得及三日回門,你就要出發了呀?」

     柳東行眼珠子一轉,已是有了說法:「我原也是這麼想的,本來還要再過幾個月才辦喜事,既要出征,便請嶽家將婚禮押後,不料嶽家的老太太說了,我既是要出征保家衛國去的,怎能讓我上了戰場,還要擔心家裏無人照料?橫豎都是要在年內完婚,索性便趕在大軍開拔前辦了,也好讓我安心。我心下著實慚愧,原不敢生受嶽家高義,卻被教訓了一頓,說我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果決,怎能如此不幹不脆?又說婦人不能為國出征,只能為出征的將士照應家中,盡一點綿薄之力,若是我堅拒,便是看不起他們家的意思了。我聽了實在汗顏,唯有奮發振作,多為朝廷殺幾個敵兵,才不枉嶽家的一番好意了。只是這婚事,雖說倉促了些,也得辦體面了才好,因此我特來請假。」

     他這話說完,在場的兵部官兒們各有想法,有人在心裏暗暗笑話這柳東行的嶽家著實蠢笨,趕在女婿要打仗之前嫁了女兒,若是他回不來,他家女兒豈不是要守寡?也有人讚歎不已,言道柳東行的嶽家實在是高風亮節,若是出征將士的家人親眷皆是這樣想的,又怎會有暗地裏托人調職,以逃避出征任令之事呢?跟那些人比起來,這柳東行的嶽家實在是叫人佩服

     於是就有人問柳東行,他的嶽家是哪一家。柳東行笑答:「說來也是我家親戚,我那未婚妻子,便是我二嬸娘家顧氏一族六房的獨生女兒,自小父母雙亡,家裏只有一位老祖母與一個過繼來的弟弟。方纔那些話,就是老太太說的。」

     一時間眾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若換了別家,提前辦婚事,自然是叫人佩服其高義的,但既然是柳尚書夫人顧氏的娘家侄女,便不由得叫人多想了,甚至已經有人在暗地裏笑話柳東行:人家明著奪產不成,如今把侄女嫁給你,是盯緊了你的家業來的呢,只怕你前腳一走,後腳那新娘子便捲了家產投奔姑姑,你還在這裏高興,真真是傻子。

     眾人的神色變化瞞不住柳東行,這正是他要的效果。他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一邊與他們說笑,一邊側耳傾聽外頭的動靜,過了一會兒,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他便笑問一位主事:「聽說朝廷已經定下,由上官大將軍任北上大軍的統帥,可是真的?不知將軍今日可會到部裏來?」

     這位上官德嵐將軍,官拜正二品龍虎將軍,也是朝中宿將,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十分低調。說來也巧,他的夫人,便是滬國公府小阮將軍夫人的同胞妹妹,只是因他為人正直,不欲讓人覺得他是沾了阮家的光方才得高位的,平日很少與滬國公府往來,連他夫人,也只有年節時才會與姐妹相見。因此嚴格說來,他不算是滬國公府一係的人物,卻也沒什麼不和之處。

     上官將軍前兩日領了聖旨後,便去了京南大營,柳東行早就對這位未來統帥的情況瞭如指掌,更知道他這兩日都會到兵部來,眼下正是他平常來的時間,因此是故意問那主事的。

     那主事便道:「確實是上官將軍,你問這個做什麼?將軍雖是你上官,請幾日假,卻用不著問他。」

     柳東行笑道:「自然不是為了這點小事。因我先前在京南大營裏操練,親耳聽到將軍的教誨,心裏著實敬重不已。我眼下要辦喜事了,家裏缺個主持大禮的人物,本來我最親近的長輩就是二嬸,只是……」他笑了笑,眾人都明白了,「我二嬸與她娘家六房的人,也有些不對付,怕是不肯來幫忙的,我正發愁不知該請哪一位夫人相助,忽然想起,上官將軍是個最和氣不過的人,對我們這些小人物也從不曾有半點輕視,不知是否願意……讓將軍夫人幫忙主持我的婚禮?」

     「哈哈哈,既然要尋我幫忙,怎能光請我夫人?」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漢走了進來,兵部眾人忙上前拜見,柳東行也跪下行了禮:「上官將軍」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幾分崇敬之色。

     上官德嵐笑著讓眾人起身,又打量柳東行幾眼,記起了他的名字:「你是京南大營的柳東行?我記得……那日兵演時,你以一對十,不過七八個回合就把人全撂倒了,身手很好啊」

     柳東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讓將軍見笑了。下官那點小本事,跟您比起來,還不夠瞧的。」

     上官德嵐擺擺手:「身手好就是身手好,過於謙虛,就顯得假了。你這樣還叫小本事,那被你撂倒的人,又算什麼?那裏頭可有我的兩個親兵呢」

     柳東行聞言便不再謙虛,只是拱手一禮:「下官跟著師傅習過幾年武藝,有把子力氣罷了,還要請將軍大人多多指教」

     上官德嵐笑問:「你方才說要請我夫人為你主持婚禮?說說,是怎麼回事?」

     柳東行忙將方纔對兵部眾人說的話又再說了一遍,兵部眾人也幫著補充幾句,尤其是柳尚書夫人那檔子事。上官德嵐挑了挑眉,道:「原來柳尚書是你叔叔?卻不曾聽人說起。你說你二嬸與你未婚妻一家不大對付,又是怎麼回事?」

     柳東行笑道:「說來叫您笑話了,前兒柳尚書夫人去下官家裏教訓了下人一頓,又把管家押走了,正巧下官未婚妻家裏派了人來問安,見狀便趕回去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親自帶著人去與柳夫人講理,幾乎鬧翻,才把下官的管家救了回來。為著這事兒,柳夫人聽說還回娘家告狀了呢。她本就不喜下官的未婚妻子,又怎會心甘情願為下官主持婚禮呢?」

     眾人這才明白了,一回想,柳尚書被參的傳聞中,似乎還有其夫人頂撞娘家嬸娘的小道消息,這就對上了。這樣說來,柳東行要娶的這房妻室,雖然是柳夫人的本家,卻不是一路人呢。

     上官德嵐問明了詳情,當即便道:「這位顧老太太好魄力,顧小姐也是義烈之人,既如此,我又怎能錯過如此盛事呢?等回了家,我就請夫人過去到了日子,還要多請幾位同袍前去賀喜」接著又眨眨眼,「若是酒菜不好,丟了我的臉面,我可是不依的」

     柳東行自是滿嘴應承,兵部眾人有眼色的,也跟著湊起了熱鬧,等到柳東行得了上司允許,成功告了婚假,離開兵部衙門時,手裏的賓客已經包括了三四位三品以上的將軍、七八位六品到三品的武官以及十來位兵部郎中、主事了,除此之外,兵部尚書不在,上官德嵐說了要清自去請,而左侍郎因公出了京,右侍郎已經說了一定會到場。柳東行低下頭,掩住了嘴角的一抹笑意。

     有這麼多大人物到場,諒二房的人也不敢出妖蛾子

     他翻身上馬,往羊肝兒胡同的家奔去,雖然有羅明敏幫忙,但婚禮要準備的事還多著呢。

     這場婚禮的消息不過兩三日便在京城裏傳開來。有人說顧家糊塗,也有人說顧家高義,還有人羨慕柳東行走運,遇上了好嶽家。軍中倒是一片讚揚之聲,消息傳到朝廷上去時,連皇帝都發了話:「若天下官民俱有這等義行,何愁將士在前線不能奮力殺敵?」

     柳複聽在耳朵裏,心裏十二分不是滋味。他直到昨日方才得到了侄兒的通知,但婚宴的賓客名單都定了,其中不乏軍中名將,聽說連滬國公府與東陽侯府都送去了豐厚的賀禮,他就算想反對,也來不及了。更可恨的是,柳東行只說他身為尚書,要日理萬機,夫人也要忙家務,因此並未請他們夫妻主持婚禮,反而是請了新上司上官將軍的夫人幫忙。這消息一傳出,跟先前自家夫人鬧出的麻煩一對照,便越發坐實了他們夫妻虧待侄兒的傳聞,叫他心裏便是有再多的怨氣,也無處發洩,簡直都快鬱悶死了,如今更是連皇帝都發了話。難道聖上已忘了柳東行的來曆麼?皇后也不怕娘家人丟了臉?

     柳複回家一說,柳顧氏立時便摔了半屋子瓷器,鬧著非要回娘家找六房的人問明白才行。柳複見狀便罵了她一頓:「還嫌不夠熱鬧的?覺得自己的名聲很好麼?你給我聽清楚了,到了婚禮那日,你給我安安份份地過去吃酒,若有半點不合禮數的地方,你往後就不必再出門了家裏的事務,就交回給白姨娘吧」柳顧氏幾乎撅過去,待清醒過來,想了又想,只得委委屈屈地得出一個結論:柳東行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自己暫且退讓一步,等他死了,自己再去奚落那沒眼色沒禮數的臭丫頭不遲。

     於是,這場婚禮便在無數人的關注下,開始了。

     三月二十九日,柳東行那邊送了聘禮去顧家。這裏頭有大雁,有茶葉,也有果物糕餅與羊酒,其中有一半是他早就備下的,剩下的皆是羅明敏幫著採辦回來,整整裝了十六抬,滿滿當當,挑去顧家小院,一路上有無數孩童跟著看熱鬧。

     三十日,是顧家送嫁妝。因日子趕得急,除了羅家鋪子提供的那些大件的家什夥兒外,盧老夫人備下的都是些細軟,雖然添上了羅四太太送來的綢緞衣料,還有李太太送來的上好毛皮,東西還是不多的,滿打滿算只湊足了三十二抬。但盧老夫人卻另外給孫女備下了許多銀票與金首飾,好作壓箱銀。文怡心裏有數,並不認為自己就受了委屈。嫁妝抬去柳家時,外人見了,也知道這婚事是倉促辦就,並不覺得顧家失了臉面,反而還笑說,顧家這麼急還能置辦下如此豐厚的陪嫁,真真是疼女兒的。

     初一,便是迎娶的日子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顧文怡出閨成大禮(上)

     四月初一大清早,顧家小院內外就忙開了。除了盧老夫人從老家帶來的人與文怡在京裏得的趙大一家外,還有李太太家借過來的十多個丫頭婆子媳婦,連文良與聶珩都將跟前的小廝派過來聽候差遣。

     院子是早就打掃幹淨的,連花木都仔細修剪過,各色彩綢花卉將屋裏屋外裝點得喜氣洋洋,廚房的方向更是忙得熱火朝天。

     新鮮的菜蔬瓜果魚肉早在前一天便已訂好,天還沒亮就陸續送到了。顧家六房與李家的三個廚娘帶著四個雇來的人手圍著灶台轉,一盤盤美味的菜餚依次出爐。七八個婆子媳婦魚貫而入,將菜餚一盤盤送出去,但廚上的人卻還不敢有絲毫放鬆。今日顧家小院也要擺席,招待新郎與女客們茶飯,因來的人多,那幾個菜還不夠人塞牙縫的。

     文怡早在天還未亮時就起了床,急急沐浴過,便有五六個丫頭圍著她,侍候她穿衣梳頭。衣裳是過年時才新做的一件大紅通袖緞袍,上頭新添了鴛鴦與蓮花的刺繡紋樣,下身係的是襴繡纏枝花紋的棗紅色長裙,加上禮部新送到的雲霞鴛鴦紋霞帔,倒也華麗。因來不及等合乎柳東行品階的鳳冠與金飾做好,因此文怡頭上戴的是金珠鋪子裏打的珠冠,上頭插有一對拔絲金鳳銜珠簪,配上金鑲珊瑚點翠圍冠、寶鈿花飾,儼然是一頭珠翠,閃得人眼花。

     冬葵命秀竹捧著一方盤子胭脂水粉翠黛,走上前來,眼圈先是一紅,繼而立時便忍住了,向文怡屈膝一禮,盈盈笑道:「奴婢給小姐上妝。」動作比往日更用心三分。

     文怡心下一動,由得她動作,待完了事,往鏡中一瞧,妝容果然比平日要精緻許多,橫添了三分麗色。她心下暗歎,拉著冬葵的手,低聲道:「你也別多心,你一家人都在老家當差,我不好讓你們骨肉分離,才沒想著帶你過去。」

     冬葵低頭道:「小姐仁慈,奴婢自知罪無可恕,只盼著能在小姐出閣之前再盡一分力,便是奴婢的福氣了。」

     文怡皺了眉頭:「說什麼糊塗話?你且安心侍候祖母,以你的伶俐,還能不知道祖母喜歡什麼樣的丫頭?如今大家都在京裏住著,你若是想我了,便討了差使去瞧我,也是使得的,做什麼這般沮喪?仔細許嬤嬤瞧見了生氣」

     冬葵轉愁為喜,振作起精神應了,果真露出了笑容,喜氣洋洋地跟著其他丫頭一起忙活。秀竹臉上也去了鬱色,將柳家送來的大紅銷金蓋頭放在文怡手邊,提醒她要在出門前蓋上。

     文怡妝扮好了,瞧天色卻還早,便端坐在床邊等候外頭的消息。石楠捧著一碗桂花蓮子湯圓過來笑道:「老夫人說了,讓小姐先填些東西下肚,省得一會兒沒了力氣。今日要做的事還多著呢,等姑爺來了,還要等他吃過茶飯,到了吉時,方能起身。」文怡遂接過碗,見頭的甜湯稠稠的,倒有半碗蓮子與六個大湯圓在裏頭,便叫秋果送了水盆上來洗手,拭去唇上的口脂,然後將湯圓等物小心吃了下去,秋果隨即侍候她再次淨了手臉,冬葵又過來替她重新上了口脂。

     這時,來送嫁的女客們到了。李太太帶著兒女一起過來,接著又是侍郎府的蔣氏、段氏帶著文安、文娟與蔣瑤姐妹三人坐車到了。羅四太太今日要在柳家支應,因此不會過來,至於文賢,還在忙著備考庶吉士,加上他近日就要娶親,也是免得衝撞的意思。文嫻同理。文慧自然是還在「病」中,文儒文雅兩個,就不知道了。

     一時間,顧家小院比先前更熱鬧了幾分,丫頭婆子一大堆,擠得院子裏頭滿滿噹噹的,幾乎連路都走不了。李太太雷厲風行,把兒子連同男僕們一併、攆到大門外候著,又讓粗使的僕婦上外院侍候。李冬瑞摸摸鼻子,伸出手指勾了勾,文安笑嘻嘻地跟著一起出去了;因招待新郎的酒席擺在前院,文良與聶珩兩位大舅哥,便帶著各自的小廝先過去候著;其餘的丫頭婆子媳婦們依令各司其職,院中方才清靜了些。

     李春熙與文娟、蔣瑤相互見了禮,說了一會兒話,便鬧著要見新娘子。到得西廂房中,小姐妹幾個自然又是一番笑鬧。李太太勸了好幾回,讓她們別把新娘的妝容給弄糊了,她們卻還不肯收斂,羞得文怡生惱,信誓旦旦地說,今後一定會報複回去的到時候可別怪她不顧姐妹情份。這下三個已入婚齡卻仍未許人的小姑娘只好悻悻地收了手,文娟還噘著嘴嘟囔道:「從前明明是個最好說話不過的人了,沒想到還沒出嫁呢,倒變得潑辣起來……」惹得文怡白了她一眼。

     李太太見狀強忍住笑意,逕自拉了蔣氏與段氏一道,往上房陪盧老夫人去了。

     太陽才升起來不久,柳家迎親的隊伍就到了。柳東行身穿大紅圓領吉服,綴著熊羆補子,頭戴烏紗帽,簪著金花,披著紅底織金的綢子,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八麵地到了顧家小院巷口。後頭除了鼓樂隊與花轎,還跟著十幾個同樣騎著高頭大馬的伴當,除了離新郎最近的一人穿著尋常外,其餘個個都穿著武官服色,從九品到四品皆有,引得無數路人圍觀。有孩童在旁笑著拍手唱吉祥話,那穿著尋常的伴當正是羅明敏,聽著高興,便笑盈盈地掏了兩大把銅子撒了一地,引得孩童們一哄而上,吉祥話更是絡繹不絕,滿大街都有人賀喜。

     柳東行下了馬,文安已經掛著壞笑,領著李冬瑞等少年迎上去了,後者的表情更是在明晃晃地告訴人,他十分的不懷好意,看得隨柳東行前來迎親的一幹同僚們私下問他,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了未婚妻家的小舅子們。柳東行早從文安處聽說過這李家少爺的為人,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忙忙擺了手,向同袍們介紹文安與李冬瑞。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這兩位只有一人是正經大舅子,另一人卻是親戚,原是李大統領的公子,便又在私下議論,柳東行幾時得罪過李大統領。

     李冬瑞心裏十分鬱悶,他明明笑得很喜慶,這些人怎麼就覺得他是壞人呢?

     文安在一旁笑得肚子都疼了,羅明敏清了清嗓子,拍手喊道:「新郎到了新郎到了,可曾備下了好酒飯?若是沒吃飽,一會兒大家夥可就沒力氣抬花轎了喂——」

     文良滿麵笑容地從門裏迎了出來,伸手磕了文安一著,便彬彬有禮地請眾人入內吃席。他後麵跟著的是皮笑肉不笑的聶珩,那笑容雖透著和煦,卻叫人看了忍不住從心底裏透出寒意來,瞧得眾人又是一愣。柳東行與羅明敏對視一眼,便笑著迎上去噓寒問暖了,語氣裏透著親熱。眾人見聶珩也同樣親親熱熱地與他們說話,還當方才是錯覺。只有李冬瑞一個傻愣愣地,恍然大悟般擊掌道:「原來如此,我明明是笑著,你們都當我不懷好意,我還奇怪你們怎會這樣想,如今才看明白了,原來是這樣的」

     眾人一靜,麵麵相覷。聶珩的笑容僵住了。柳東行輕咳一聲,看了羅明敏一眼,後者方才哈哈笑道:「大家進去吃酒吧,吃酒啊好香的菜,我在大街上都聞到了,哈哈哈……」眾人幹笑著應了,文良暗暗抹了一把汗,扯了扯聶珩的袖子,便笑著將人請進門裏。

     顧家備下的酒菜著實不賴。不但有平陽美食,也有京中地道風味,還有幾道是北疆的特色菜,酒也是上好的,吃得眾賓客十分滿意。文良笑著介紹說:「李統領的夫人原是我家九妹的表姑母,為人十分熱心,今日還將他家從北邊帶來的三個廚娘全都借給我們家使。這些菜就是她們做的,聽說都是地道的北地風味。」便有人說笑:「原來北疆也有好菜,咱兄弟去了那處,若都能吃到這樣的美味,倒也不算吃苦。」

     酒過五巡,菜也上了三回,眾人都吃飽了,吉時也到了。一幫人便催著新娘上轎。聶珩卻忽然抬手:「且慢」聽得眾人一愣,柳東行與羅明敏心下一凜,都警惕以對,後者小心問:「表舅爺有話要說?」聶珩微微一笑:「急什麼呢?想要接新娘子,先把催妝詩做了來。咱們可都是斯文人,讀書人,自然要循古禮的。」

     眾迎親的伴當麵麵相覷。他們都是正經武官,便是武舉出身的,讀過兵書,也沒幾個能做詩的,只得齊齊調頭去看柳東行。柳東行卻是麵露苦笑,知道聶珩在這裏等著他呢,怪不得先前一點為難的意思都沒有,只得無奈地去看羅明敏。羅明敏立時便移開了視線,嘀咕道:「別瞧我,叫我做詩,比你還不如呢。」文安與李冬瑞兩個對視一眼,暗暗偷笑。

     文良小聲問聶珩:「吉時要到了,他是要做不來,不就耽誤了九妹出門子麼?」

     聶珩微微一笑:「不妨事,幾句打油詩,還是難不倒他的。要知道,他從前也算是康城學院的一位才子呢。」

     柳東行見狀,實在沒辦法,只好絞盡腦汁回想書本上提過的前人催妝詩,看能不能借鑒一二。眾人也都十分有眼色地安靜下來,免得打攪了他的思緒。

     前院的情狀早有伶俐的僕婦報到後麵了。文怡聽了丫頭們的話,差點就要把蓋頭掀起來。李春熙笑著拍手道:「這位聶表哥倒是個有趣的人,親熱了半日,居然等人酒足飯飽了,方才發難,莫非也是個懂兵法的?知道先迷惑敵人再起兵攻打的道理?」

     蔣瑤駭道:「這可不是玩兒的,咱們京城的人,最講究婚嫁要守吉時,若是誤了,可是觸了一輩子的黴頭」

     文娟卻低聲對文怡笑道:「聽人說柳家這位大表哥是個讀書不成的,因此才考了武舉,九姐姐的表哥莫非是有意為難他?」

     文怡頂著蓋頭一動,抿嘴道:「你莫聽人胡說,柳大哥學問好著呢。」文娟挑挑眉,只是不信。

     這時,前院方向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大笑,文怡側耳細聽,卻是羅明敏的聲音:「這怎麼不算?明明是好詩」

     聶珩有些氣急敗壞:「這原是前人的催妝詩,怎能算是他自己做的?」

     「你又沒說不能用前人詩詞,況且,這詩與前人的相比,又改了兩句,怎能算得上是前人用過的?病潘安,你莫要耍賴」羅明敏高聲招呼一句,「大家快去接新娘子了」呼啦一聲,眾人便往二門裏跑來。

     內院的丫頭婆子們驚嚇四躥,紛紛躲開。盧老夫人與蔣氏、段氏都嚇了一跳,蔣氏還連連跺腳說:「這如何使得?不成規矩」又讓丫頭快去護好蔣瑤文娟兩個。李太太卻大笑說:「不妨事,今兒高興,哪裏有那麼多講究?再說,春姐兒還在那頭呢,這些後生休想在她手上討得了好。」

     說話間,迎親的伴當們已擁著柳東行到了西廂房門外。蔣瑤原是要探頭去張望的,被嚇了一跳,想要退回屋裏來,腳下卻被地毯拌了一下,幾乎摔倒,好不容易站住了,伸手要去扶門邊,沒扶著,卻扶住了一個擺放插瓶折枝花的高幾,眼看著那花瓶便要摔下來磕著她了,羅明敏眼尖看見,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住瓶子,溫言笑問:「這位小姐,沒摔著吧?」

     蔣瑤臉色大紅,胡亂搖了搖頭,便轉身跑了。羅明敏摸了摸鼻子,回頭便看見一眾伴當對他擠眉弄眼。

     蔣瑤跑到裏間,文娟沒看見方纔的情形,便好奇地問她:「臉怎麼這樣紅?是被外頭的人嚇著了麼?」蔣瑤連連搖頭,又連連點頭,看得文娟一臉莫名其妙。這時外間又是一番笑鬧,裏屋的人便再也顧不上她們了。

     文怡聽見外頭的人說話,心跳得格外厲害。荷香十分有眼色地拉過秋果,往她兩側站了,儼然一副護主的架勢,冬葵忙忙拉著小丫頭們擋在外間,道:「姑爺,這可使不得,裏頭還有別的小姐呢」

     羅明敏笑著咳了兩聲,朝柳東行做了個眼色,柳東行便上前兩步,揚聲朝裏屋叫喚:「娘子,吉時已到,隨為夫上轎回家去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2 AM

第二百四十三章 顧文怡出閨成大禮(中)

     文怡麵上一紅,微微垂了頭,只覺得耳根發熱,除了柳東行的話,別的聲音都聽不清了,心下跳得飛快,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知不覺間,已經絞緊了帕子。

     柳東行站在廂房門口,探頭往裏張望,只隱隱見到裏間有好幾個女子,擁著當中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美人,都在輕聲笑鬧,心裏也熱乎起來。

     這是他的新娘,他馬上就要把人接回自己家去了。

     伴當們相互擠眉弄眼,嘲笑柳東行的傻樣。羅明敏與他交情最好,也不厚道地跟著笑話了兩句,方才上前推了他一把:「傻愣在這裏幹啥?人就在裏頭,快去接出來呀?」

     柳東行躊躇了,正猶豫間,李春熙在裏屋不知打哪裏尋出一把繪了牡丹花樣的紅油傘來,一步躍出外間,橫傘擋住他的去路,大喝一聲:「且慢」

     眾人又是一愣,心下嘀咕:我的乖乖,怎的又出來一位程咬金?但仔細一瞧,又覺得這位嬌客不能用程咬金那等大老粗來形容,明明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啊,只是美人眉間英氣勃勃,瞧著那身手也是習過武的,那豈不是更難對付?他們一幫子武夫,可以毫不猶豫地跟程咬金廝打,卻沒法對這樣的漂亮小姑娘下手啊

     羅明敏素來最擅長這些待人接物的活計,於是眾人推了他一把,他只得硬著頭皮上前笑著拱手為禮:「李大小姐,不知你有何見教?吉時馬上就要到了,若沒什麼事的……還是不要耽誤了大事為好?」

     李羅兩家素來相熟,李春熙自然認得羅明敏,沒好氣地啐了他一口,道:「誰要耽誤大事了?我不知道吉時快到了麼?但任憑你們心裏再急切,也得照規矩來。若不按規矩,就想把人搶走,那是做夢」接著掂了掂手裏的紅油傘:「不服氣的話,就上來試試呀?姑奶奶手腳正癢呢」說罷呼呼將傘揮舞幾下,看得眾武官眼中一亮,暗暗點頭,知道這是個真會武的。

     這時,文良、聶珩、文安與李冬瑞他們也進來了,後者還在大聲嚷嚷:「姐他們耍賴不要放他們進去」李春熙哼哼兩聲,朝柳東行等人抬了抬下巴:「如何?」

     眾人見大小舅子們都來了,知道這回是難討好了,只得又推了羅明敏一把,羅明敏無奈地道:「我們何嚐不守規矩來著?聶兄要東行作催妝詩,他也作了,是你們不肯認而已。如今吉時真的快要到了,李大小姐別開玩笑。」

     文安與李冬瑞便嚷起來了:「那怎麼算是作過了?」「就是啊,拿前人的詩來改了幾句,就算是自個兒做的,這臉麵也太厚了」「要是不會,老實說嘛」「對啊,大不了多罰幾杯酒,咱們兄弟也不是不能放過他」

     那群武官裏頭便有個年青後生笑說:「方纔已喝了好幾杯酒,再喝下去,新郎官就要醉了,若是連堂都拜不了,那可如何是好?」另一個年紀大些的武官便接上說:「只是拜不了堂,已經算好的了,若是連馬都騎不了,那豈不是糟糕?」先前那後生忙道:「這怎麼會糟呢?索性讓小柳兒留在這裏拜堂成親算了,做個上門女婿,倒也便宜。」眾人哈哈大笑。

     文怡在屋裏聽見,已經羞得麵紅耳赤了。李春熙性情再大方,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聞言氣得麵色發紅,眼珠子一轉,便冷聲道:「少在這裏貧嘴滑舌就衝這個,姑奶奶也不能容你們」說罷手一揮,便抓著傘往那年青後生打去。

     那年青後生嚇了一跳,忙忙向旁一躲,本以為必能輕鬆躲過的,沒想到那傘打過來時,還帶著虎虎風聲,打到半途,李春熙手腕一轉,傘便拐了個彎,往他胸前襲來,他一看便知道不好,這下無論如何都是躲不掉的,若是接得不好,說不定還要吃點小虧,電閃雷鳴間,他膝蓋一彎,屈身往下一縮,用肩膀與那傘頭硬扛了一下,只覺得小半邊肩都麻了,卻仍不敢大意,下盤一轉,便往右邊跳開去。

     李春熙「咦」了一聲,腕上又是一轉,那傘便接連打上去了,那後生抬起另一邊未受影響的手臂,擋了幾下,眼珠子一轉,腳下一滑,便從李春熙臂下躥回同伴們當中,只一個轉身,便隨手將腰間的跨刀扯下,也不出鞘,單臂舉刀回手一擋,將李春熙趕到的傘勢擋下,臉上隨即浮現出討好的笑容:「李小姐,小的再不敢了,請您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李春熙沒應聲,只是盯著他的刀鞘,忽然問:「你這個……不是錯金銀烏鞘虎紋刀麼?瞧你年紀輕輕,還真看不出來,別是跟長輩借來充場麵的吧?」

     原來這錯金銀烏鞘虎紋刀是本朝少見的一款特製軍刀,非有大功不能得賜,滿朝武將中,得此刀者,不過二三十人罷了,多數不是軍中宿將,其餘也是立下多次軍功的後起之秀。這後生年紀輕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若說他是憑自個兒真本事得了此刀的,李春熙是絕不肯信的。她父親戎馬半生,也就是去年才得了一把而已。

     那後生微微一笑,頗為自得地收回手,把刀重新係回腰間,卻不回答。

     李春熙柳眉一豎,便要罵人,武官們裏頭有眼色的,忙替那後生答道:「小姐莫瞧他年紀輕輕的,就當他不中用,他原也是將門出身,十五歲就入了京南大營,往戰場上曆練過幾遭了,這刀可是他憑軍功換來的,實打實的本事」另一人也道:「是呀,小姐不認得他,他原是在北望城鎮守的,是為了傳信才特地回來的,已回了京南大營,正要隨大家夥兒一塊兒出征呢」

     李春熙心下一想,已知道他是誰了,麵上不由得露出了驚喜之色:「你是傅仲寅?」

     那後生嘻嘻一笑,拱手做了個揖:「正是傅某人,叫小姐見笑了。」

     李春熙先是一喜,這位少年英雄,她可是聞名已久了,先前在北疆不曾見過,沒想到會在京城遇見,但她轉念一想,很快又拉下臉來:「你真是傅仲寅?傅仲寅怎麼會是你這嬉皮笑臉的模樣?你別是冒充的吧?」

     傅仲寅哭笑不得,唱喏道:「小生當真是傅仲寅,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姐若不相信……」頓了一頓,便抬袖掩麵,「小生也無可奈何——」眾人大笑。

     李春熙紅著臉跺跺腳,想了想,索性不理他,轉向柳東行,板著臉道:「閑話休提,咱們說回正事。催妝詩你們是做了,可舅爺們原只是要稍稍為難一下,就放人的,你們卻自個衝了進來,倒把一院子的丫頭媳婦嚇壞了,連我們的姐妹也叫你們衝撞了,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我不管,若你們不把事情說清楚,正經給我們姐妹賠禮,就休想我會放你們進去」說罷又往裏屋揚聲一笑:「蔣大妹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這口氣」

     蔣瑤在裏間聽見,先是一愣,繼而臉色再次大紅。文娟有些好奇地問:「怎麼?方纔他們衝撞你了?」她只得支支唔唔地說:「就是……稍稍有些嚇著了……其實也沒……沒啥……」文娟聽得奇怪,皺眉問:「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說話,可不會這麼吞吞吐吐的?」蔣瑤一震,深吸一口氣,已經冷靜下來,只是郟邊猶帶幾分緋紅:「我這不是著急麼?萬一真的耽誤了吉時,可怎麼辦才好?」

     文怡也在擔心這一點。李春熙素來是一旦興起,就必得盡了興才能完事的,方纔那位小傅將軍又惹了她,若她不依不饒,那還真叫人為難。柳東行他們不知能不能叫她滿意?

     眾人麵麵相覷,這時,傅仲寅冷不防推了羅明敏一把,笑說:「就是他出的主意,羅兄快給小姐們賠禮吧,別耽誤了良辰吉時」眾人一陣哄笑,柳東行為難地看著羅明敏,麵露懇求之色。

     後者立時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你這個損友居然見色忘義……」又恨恨地瞥了傅仲寅一眼:「君子報仇……」

     傅仲寅笑道:「小弟不過是順應大家的心聲行事,羅兄可別見怪啊總不能為了保住你,就耽誤了柳兄弟的婚事吧?大家說,是不是?」眾人連聲應和,催著羅明敏去賠禮,聶珩也在後頭哼哼冷笑幾聲,李冬瑞跟著眾人叫好:「小傅將軍,你果然是個英雄」

     羅明敏暗暗出了一頭冷汗,只得乖乖向裏間行了個大禮:「在下無禮衝撞了,請各位小姐海涵。」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方纔那位蔣小姐,沒嚇著吧?」

     蔣瑤在裏間憋紅了臉,過了一會兒方才擠出一句:「沒事……」

     傅仲寅忙問李春熙:「如何?羅兄弟也賠過禮了,咱們能接新娘了麼?」

     李春熙猶有幾分不足,轉著眼珠子想有什麼辦法可以治一治他,這時候李太太扶著盧老夫人過來了:「年輕人愛鬧是好事,但別太過了,吉時將至,新娘子出門不可誤了時辰。」李春熙只好作罷。

     於是,在眾人的起哄下,文怡與柳東行雙雙向盧老夫人磕過頭,聽過訓言,文良便背起文怡,上了花轎。此前早有盧老夫人從鄰居裏請來的全福人做過「掃轎」、「熏轎」、「照轎」等事由,文怡進了轎子,古嬤嬤便奉了蔣氏之命過來提醒她哭出聲來。

     當下,柳東行帶著一眾伴當們,上馬開道,走在前頭,後麵緊隨的是一應執事的、掌燈的、吹鼓奏樂的,之後是文怡坐的花轎,文良、文安騎馬護送。一行人吹吹打打,前呼後擁,歡天喜地地往羊肝兒胡同的方向去了。盧老夫人等人都到門前相送,一直看著他們消失在街道盡頭。



第二百四十四章 顧文怡出閨成大禮(下)

     花轎來到羊肝兒胡同口,早有眼利的家丁在路口望見,立時回家去送信,柳家迅速湧出一大群人來,聚在胡同口迎接。

     住在附近的鄰居們都出來看熱鬧,看見柳東行翻身下馬,都紛紛誇獎新郎相貌堂堂,氣宇軒昂,一身官服襯得人越發威武。也有小戶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盯住了他身後的一眾年輕武官們,臉紅紅,咬著唇,暗暗笑著交頭接耳。

     柳家管家舒從安與羅家管事許春山站在家丁前頭,笑盈盈地向柳東行與羅明敏等人先了禮。舒從安慇勤地道:「家裏都已經備好了,一時沒聽到信兒,小的婆娘還在擔心大爺會趕不上吉時,還好您還是及時回來了快進去吧,大家夥都等著呢」

     柳東行笑道:「辛苦舒伯了。」便要命轎夫將花轎抬進門去,卻不妨許春山笑著撫了撫鬍子,道:「柳大爺且不忙,先把禮數給盡全了再說吧。咱們大家夥兒忙了幾日,怎麼也得討個喜慶不是?」柳東行一愣,眨了眨眼。

     羅明敏笑了:「老許,怎麼你也學壞了?今日會耽擱到這時候才回來,可不就是被這些個禮數給弄的,你這又是哪一出?」

     「羅兄弟,話不能這麼說。」傅仲寅不知幾時轉到了前頭來,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點著腦袋,又給同伴們使眼色,「小柳兒娶親,這麼大的喜事,咱們又怎能不跟著沾沾光呢?」

     眾人領會,一齊起哄,聲音大得滿條街都聽見了,但無人有怨言,反倒還都會意地偷笑,也跟著起哄說要討喜慶。

     文怡在轎裏聽見,心裏只覺納悶,但轉念一想,又記起了長輩們跟她提過的京中婚嫁習俗,新娘花轎到了新郎家門前,是會有鄰人前來「攔門」的,為的不過是要個紅包,討個喜慶的意思。柳東行與羅明敏在京城住得不久,對此不清楚也是有的。既然眾人不過是在鬧著玩,她也就不擔心了,反而抿起嘴唇,側耳細聽外頭的動靜,看柳東行如何應對。

     柳東行起初是有些意外的,但舒從安對他耳語一番,他也就明白了,接著便有些為難,他今日穿戴一新,身上哪有半文錢?只得無奈地看向羅明敏。羅明敏早就在兜裏揣了許多銅子銀角子,見狀立馬去掏,誰知許春山卻笑道:「這可不行,二少爺,今兒可不是您娶親呀,再說,您給的紅包,咱們領了,豈不是跟沒領一個樣?」羅家派來幫忙的家丁夥計們都笑了。

     羅明敏白了他一眼:「老許,你今兒是專門跟咱槓上了啊?」許春山只是笑而不語。

     這時,負責送嫁的李太太的轎子終於趕到了,見狀便招手喚了文安過去,吩咐一番,又讓僕婦捧了一盤子東西上來,儘是些巴掌大的紅綢小荷包,每個都裝了一百錢,還有果子、豆子等物。文安便笑嘻嘻地將盤子送到許春山等人麵前,照著李太太教的話,說:「各位叔叔伯伯們辛苦了,請每人領一個,沾沾新人的喜氣吧。」

     許春山笑瞇瞇地接過盤子,道:「小少爺真是個伶俐人兒。」便招呼眾家丁一聲,一哄而上,先給聚集過來看熱鬧的鄰居們派了一個,自己也領了,方才讓出路來。柳東行與羅明敏鬆了口氣,小聲向文安道謝。文安卻道:「李嬸娘說,這原是咱們女家做的,因此方纔這位先生才不肯收你們的喜錢呢。」他們這才明白了。

     舒嬤嬤早在門裏候得焦急,已在心裏罵了自家男人無數次,見狀總算鬆了口氣,便換上笑容,領著幾個婆子媳婦出來,手裏各執一個花鬥,裏頭也裝了豆子、穀物、果子、銅錢等物,嘴裏嚷著吉祥話,把東西往天上撒,轉眼便撒了滿地。有鄰居的孩子們跑出來揀,歡聲笑語,場麵一時熱鬧非凡,送親的樂手們便又演奏起來。舒嬤嬤親自抱著一麵銅鏡,指揮僕婦們將彩氈鋪到花轎前,便要迎新娘下轎了。

     文怡在丫環們的攙扶下,走下轎子,大紅繡鞋踩在彩氈上,一步一步極小心地走著。她頭上頂著銷金蓋頭,只能看得見腳下的路,除此之外,便只能聽見周圍一片喧囂,甚至連柳東行的聲音都聽不清了。幸好有秋果與荷香兩個在旁小聲提醒,她才順順利利地走上了台階,跨過馬鞍,跨過秤桿,又跨過火盆,來到了正堂。

     正堂裏大紅龍鳳喜燭燒得正旺,親長賓客們也都各自就座,柳複與柳顧氏卻是坐在右邊下手頭兩張交椅上,前者麵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有什麼異狀,後者卻是一臉忿忿,彷彿誰欠了她一百萬兩似的,兩眼還時不時掃向坐在對麵的上官將軍與夫人,偶爾也會看一看正位上供奉的兩尊牌位,臉色發暗,嘴裏嘀咕:「我們是他正經叔叔嬸嬸,受他兩口子一盞茶也是應該的,居然叫我們坐在這裏,連外人都比咱有體麵了」柳複麵上笑容不變,微微動了動嘴唇,說出來的話卻滿是寒意:「老實一點上官德嵐是東行上司,眼下又在朝中得勢,坐在上席也沒什麼要緊,你給我收斂些,別得罪了人」柳顧氏只覺得滿腔委屈,卻不得不閉了嘴,轉而朝才進門來的文怡瞪了她一眼,心裏暗暗想著要怎麼整治這個內姪女兼侄媳婦才好。

     文怡蒙著蓋頭,自然不知道柳顧氏在打什麼主意。她才在堂中站穩,便有人遞了紅綠綵緞結成的同心結給她,她抓著一端,只在蓋頭下看見一個穿著五品大紅官服的男子站在自己身邊,抓住了另一端。她知道這是東行,臉微微一紅,卻把先前心裏的那點不安與茫然都通通拋諸腦後了。

     上官夫人笑盈盈地走上前來,早有媳婦子用蒙了紅綢的方盤送了箸上來,她拿起挑去了文怡的蓋頭,露出一張秀麗端莊的臉,堂中眾人皆是一番讚歎,都道「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文怡只覺得周圍人人都在盯著自己瞧,她哪裏經曆過這種陣仗,早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卻越發添了豔色。傅仲寅等一眾武官便對著柳東行起哄,說他「好福氣」,娶了個美嬌娘。柳東行也不害臊,反而笑著一一拱手致謝,麵上猶有自得之色,氣得一眾同袍都在牙癢癢,背地裏商議了,回頭定要給他一點教訓。

     負責唱禮的儐相是個三十來歲、相貌端正、說話又討喜的胖子,自是對新郎新娘誇了又誇,舒從安在旁提醒了幾句,他方才請新人到香案前拜堂。

     柳東行與文怡拜了天地,又向高堂上的父母牌位拜了一拜,接著互相交拜,便讓眾人簇擁著送入洞房。

     新房位於宅子第二進的正房東屋內,文怡一進屋,雖然一直低著頭,卻也瞧見這滿屋子都是紅彤彤地喜慶之色,映得人臉都紅了。她在丫環們的攙扶下,手執同心結一端,往婚床帳中靠左坐下。柳東行坐了右邊。上官夫人便帶著舒嬤嬤等人,與那儐相一同邊唱撒帳歌,邊朝帳中拋灑金錢彩果。文怡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襟,落入無數的花生、蓮子、桂圓、紅棗等物,嘴邊隱隱露出一絲笑,忍不住悄悄往柳東行那邊偷看,卻正好與柳東行的眼對上了,柳東行微微一笑,她便禁不住臉紅,飛快地低下了頭。

     唱完了撒帳歌,眾人便忍不住催著柳東行出去開席敬酒了。柳東行依依不捨地再看文怡幾眼,引得屋裏的人又是一番哄笑,文怡紅著臉撇開了頭,柳東行方才在羅明敏等人的推攘下出去了。

     這一去,便半日都不曾回來。文怡心裏只覺得有幾分落寞,但因上官夫人等人就在跟前,她也不好露出痕跡來,只得端端莊莊地坐在床邊,別人問一句,她便答一句。

     上官夫人見狀笑道:「聽傳聞,我還當是個爽利的姑娘,不曾想原來這般斯文。」

     旁邊便有一位陌生的武官太太笑道:「新娘子都是要害臊的,正經過起日子來,才知道是不是個爽利的。夫人當年也不過這麼著。」

     上官夫人便好笑地頂回去:「怎麼拿我說笑起來?」

     又有另一位女眷有些好奇地往門外看了一眼,小聲說:「怎麼也不見柳尚書的夫人進來說說話?她既是叔婆婆,又是堂姑母,好歹也要過來見見麵才是。」便有人去扯她袖子:「別說這個了。」那女眷麵露不解:「怎麼了?」

     文怡心裏也有幾分埋怨,怪柳顧氏連麵上情也不顧了,但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她既然不肯做表麵功夫,自己將來倒輕鬆幾分。

     有人小聲對那女眷說了來由,她也就不再問了,上官夫人見場麵有些冷清,便又笑著問起文怡,是幾時與柳東行訂的親事,家裏又還有什麼人等。文怡此時已經鎮定了許多,也沒開始那麼拘束了,回答得清清楚楚。上官夫人見她說話明白有條理,心裏又添了幾分喜歡,得知她還認得自家的外甥女兒,而且交情還不錯,便更高興了:「這敢情好啊,我沒有女兒,倒稀罕姐姐家的女孩兒,你既與她們好,找個日子,一塊兒到我家裏聚一聚,也好熱鬧一番。」

     其他女眷們立時便應和了,還開始點名算起自家有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女兒或侄女等,到時必要一起過去。文怡笑著聽她們說話,見她們高興,也不忍心相拒,便答應下來。

     不一會兒,舒嬤嬤便過來請諸位夫人去吃席,上官夫人親切地囑咐了文怡幾句話,便領著眾女客們一道出去了,舒嬤嬤又派人送了吃食過來給文怡。

     秋果侍候文怡吃飯,卻看見荷香鬼鬼祟祟地從門外進來,忍不住數落道:「你跑哪裏去了?今兒是大日子,咱們可不能丟了小姐的臉」

     荷香束手應了,轉眼便換上了笑容,小聲對文怡道:「奴婢在前頭打聽過了,姑爺才吃了幾杯酒,便回顧家謝親去了,剛剛才騎馬回來,又叫客人們拉去吃酒。那位羅二少爺,嚷嚷著要他與那位小傅將軍多喝幾杯,才能消了他方才受的氣,結果那小傅將軍卻是個滑頭的人,反把他灌得半醉。二三十位大人在前頭聚在一起鬥酒呢,連上官大將軍也跟著湊合上了。」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開始擔心:「看來是要喝多了,不知廚下可有備醒酒茶?」

     秋果笑道:「小姐,今兒要擺酒席,廚下必然有預備,您就別擔心這個了。」

     荷香卻道:「去問一聲也是好的,如今咱們小姐可是當家奶奶了,總要叫這家裏的下人知道,咱們小姐對姑爺可好了」便叫了初月一聲,讓她去廚下傳話。

     初月是個老實人,荷香這麼吩咐,她就這麼去做了。秋果見狀只能說荷香:「你就知道欺負老實人。」接著便喚了另一個陪嫁的小丫頭,是羅四太太近日送過來的一個名叫春實的十一二歲小女孩,讓她去打水,給文怡洗手。

     外頭的酒席一直吃到天黑,歡笑嬉鬧聲傳到後院,文怡擔心之餘,也有幾分羞澀。總算等到賓客們的聲音漸漸靜下去了,她開始猜想外頭大概要散席了吧?便又聽得一陣喧嘩,許多人擁著醉醺醺的柳東行過來了,她心下一緊,便低頭拽住了裙擺。

     客人們笑鬧著要鬧新房,誰知才進屋子,柳東行腳一歪,便醉得趴下了,引得屋裏丫環們一陣驚慌。舒嬤嬤忙忙帶了人過來,扶起柳東行,讓他往外頭羅漢床上安置下來,又是打水洗臉,又是送醒酒茶,忙得團團轉。客人們見狀,也不好意思去鬧新娘了,只得在舒從安再三賠笑討好下,重新回前頭吃酒去。

     他們才離開,舒從安便回身給妻子打了個手勢,然後快步跟了上去。舒嬤嬤推了柳東行一把:「大爺,人走了,快起來吧。」

     文怡原本還擔心地探頭去瞧,聞言頓時愣了一愣,接著便看到東屋的簾子一掀,柳東行走了進來,一身喜服都帶著酒氣,臉上也紅紅的,然而目光清明,哪裏有半分醉倒的模樣?她這才明白過來,臉又是一紅,低下頭去。

     外間的人聲不知幾時安靜下來,吱呀一聲,門便關了,夾雜著幾聲丫頭們的低笑。柳東行在門裏站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動靜。文怡覺得奇怪,便忍不住抬頭去看,還未看清楚,就覺得眼前一黑,柳東行已不知幾時走近前來,攔腰一抱,將她懸空抱起。

     文怡嚇了一跳:「你這是要做什麼?」

     柳東行卻將她往床上一放,壓下身去,輕輕吻著軟玉溫香,低聲輕笑:「還能做什麼呢?娘子,春宵苦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4 AM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今夜良宵

     羅明敏喝了滿滿一大碗醒酒湯下去,晃了晃腦袋,又吹了風,才覺得腦子稍稍清楚了些,然而走路還有幾分踉蹌,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居然叫那幫混蛋給算計了……

     送湯來的小廝問:「羅二爺,您還好吧?」

     他笑著點頭:「已經好了許多,多謝你方才送來的熱手巾。」又仔細打量那小廝幾眼,記起了對方的名字:「我記得……你是在馬房當差的?倒是機靈能幹。」

     那小廝笑著作了個揖:「小的名叫穀旺,如今在外院做些跑腿打雜的差事,羅二爺若是有什麼事要辦,只管吩咐小的。小的雖愚笨些,腿腳倒還勤快。」

     羅明敏聽了笑罵道:「你這樣的人也叫愚笨,天底下還有伶俐人不成?行了,你去吧,我還要回席上呢。」

     穀旺應了一聲,卻沒離開,反倒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來,遞到羅明敏麵前,道:「這是我們家大爺事先備下的解酒藥,只要吃兩顆下去,任憑別人灌再多的酒,也不會醉倒的。若是羅二爺實在受不住,不如也試一試?」

     羅明敏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如此怪道他今日酒量比平日淺許多,我還當他在顧家也喝多了,沒想到……」又笑了幾聲,接過小瓷瓶,拔開塞子一聞,已知道裏頭的藥丸是什麼成分了,不由得有幾分懊惱。這原是蕭老大夫搗鼓出來的方子,柳東行學過,他也學過,怎麼就一時沒想起來呢?

     看著穀旺,他笑問:「你把這藥隨手給了我,還洩了你家大爺的底,就不怕你家大爺惱了?」

     穀旺笑道:「若是別人,小的自然是不敢說的,但羅二爺不是外人,大爺即便知道了,也只會誇小的懂事,又怎會惱呢?」

     羅明敏大笑,又問了他一些諸如多大年紀了、是從尚書府過來的還是外頭買來的、成親沒有、識不識字、通常辦的是什麼差事之類的問題,還未問完呢,便有一個青年僕役匆匆走過來,見他們在這裏,先是上前向羅明敏行了一禮:「羅二爺原來在這裏歇息,倒叫小的們好找。」接著便盯了那穀旺一眼:「不是讓你侍候賓客們的車馬麼?怎的跑到這裏來了?」

     那穀旺忙道:「小的因肚子餓了,過來討點吃食,正巧見到羅二爺在此,似乎吃醉了,便侍候著吃了醒酒湯,並不是故意誤了差事的。」

     那青年僕役挑挑眉,也沒多加責怪:「既如此,這裏就交給我了,你快領了吃食回去吧。今日來吃酒的賓客可都是大有來頭的,騎的馬也不是尋常坐騎,若是有個差遲,大爺與大*奶臉上不好看,你也別想討得了好。」

     那穀旺忙應下,向羅明敏行了禮,便轉身去了。那青年僕役一直盯著他消失在門外,方才回頭向羅明敏揖了一禮:「都是小的們怠慢了,羅二爺莫怪。裏頭都在催二爺回去呢,不知二爺可方便?」

     羅明敏微微笑著,問:「你是舒伯的兒子吧?方纔那小廝是怎麼回事?既是看守車馬的人,居然叫他摸進廚房來了,萬一是個有歹心的,可不好辦。」

     那青年僕役忙束手低頭答道:「小的舒平,家父正是家裏的總管。那穀旺原是外頭買來的,大爺起初並未多想,只是後來發現他與尚書府過來的人來往密切,又查明賣他的那人伢子原是尚書府常用的,方才多留意些。他來了幾個月,小的們冷眼看著,覺得他雖有些小心思,卻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敢胡作非為,因此大爺吩咐我們且細細察看,弄明白他的底細再說。」

     羅明敏點點頭:「既然你們心裏有數,那我就不管了,只是需得留心。不可讓他進書房當差」說完便站起身來。

     舒平應了,見他起身,忙伸手去扶。羅明敏身體晃了晃,輕輕掙開他的手,拒絕了他的攙扶,自行往酒席的方向走,心底裏卻在歎息:這幾個月,柳東行既要備考武會試,又要忙通政司的差使,接著還有婚事與練兵等事情要忙活,對家裏的事務反倒顧不過來了。如今他家既有了當家主母,自己還是要找機會提醒弟妹一聲,讓她小心家裏的人才是。

     想到這裏,羅明敏又停下了腳步,麵露苦笑,搖了搖頭。

     罷了,難得東行才得了幾日的婚假,就讓他過幾天安心日子吧,等他走了,再說這話也不遲。若是弟妹料理不過來,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觀的。

     回到了席上,羅明敏還未來得及與同席的朋友打招呼,便有人喚他的名字,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從前在康城書院時的兩位同窗,一位許豫,一位林近,兩人都曾參加今科會試,卻雙雙名落孫山,因為想到皇帝明年四十大壽,也許會加開恩科,便滯留在京中,埋頭苦讀等候消息,柳東行娶親,也把他們請過來了。

     羅明敏忙笑著迎上去:「原來是你們,方纔我就有心去找你們喝酒的,不想被人困住了,幾乎醉倒,這會子還頭暈呢,還好你們過來了。」

     許豫微笑道:「今日雖然高興,還是少喝點為好。酒這東西,可以助興,卻不可太過,太過則傷身。」

     林近卻說:「今兒來的人大都是生麵孔,我們也不認得幾個,聽說都大有來頭。我們原有心早些過來找你喝酒的,見了那些軍漢,都不敢過來了。」又壓低了聲音:「聽說柳兄娶的媳婦是聶珩的表妹?怎麼不見聶珩過來?」

     羅明敏笑說:「聶珩今兒是大舅哥呢,早在娘家就吃過酒了,自然不便過來。」又說,「那些小將軍們都是東行在營裏的同袍,別看他們都人高馬大的,其實和氣得很,也不是粗人。」

     林近卻擺擺手:「我是不慣與那樣的人相處的,光聽聲音,就叫人腦仁兒疼。」接著又壓低了聲音:「聽說今日還來了好幾位尚書、侍郎?還有大將軍什麼的?我只聽說東行與他叔叔不大和睦,卻沒想到柳大人如此抬舉,還為他請了這許多大人物來?只可惜我們不能親自拜見。」

     羅明敏頓了頓,笑說:「都是東行的上官,確實有不少大人物,方才灌我酒的那幾位小將軍,就沒有一個是白身,高的也有四五品呢,大將軍就更不必說了。」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便轉頭去問許豫:「我聽說你因守孝誤了上一科,今科料想應該能得中才是,這又是怎麼了?」

     許豫卻輕描淡寫地擺擺手:「原是開考前不巧得了風寒,雖然吃過藥已好了,精神卻難以支撐,本想勉強一詩,看來還是不行的,只能看下一科了。我沒什麼要緊,羅兄不必擔心。」

     羅明敏原要勸慰幾句,林近卻插嘴道:「其實許兄若是肯放下身段,應貴人之邀,到王府去做個清客,這會子早就考中了。」

     羅明敏皺了皺眉,許豫卻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樣子:「我是讀書人,考科舉方是正道,陪王府貴人彈彈琴說說話,那不是我該做的。」接著便朝羅明敏拱了拱手:「時候不早了,賓客也散了大半,我在大護國寺附近賃了屋子暫住,不好回去太晚,就此別過,羅兄得了閑,便來坐坐吧。」說罷轉身就要走人,林近急了,叫了他幾聲都沒能叫住他,又想起自己沒有馬車,只好也跟羅明敏告了別,不甘不願地追了上去。

     羅明敏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微微皺了眉頭。

     「羅兄弟」又有人叫他,他回過身,這回來的卻是傅仲寅。

     傅仲寅左手拎著一壺酒,右手抓著個酒杯,笑嘻嘻地走過來:「方纔還沒喝完,羅兄弟就跑了,二十杯還差三杯呢,羅兄弟該不會耍賴吧?」

     羅明敏見狀,只得將閑事通通拋開,沒好氣地對他說:「小傅將軍也太強人所難了,明明是你們欺我好說話,硬要灌醉我,怎麼就成了我耍賴呢?」

     傅仲寅笑著斟了酒,自行喝了三杯下去,將杯底亮給他看:「那就罰我把這三杯酒給領了,羅兄弟消了氣,如何?」

     羅明敏無奈地看著杯底,歎道:「不敢當,不過是玩笑罷了,我心裏知道。」迎親的時候,若傅仲寅不是立時將他推出來,柳東行又跟著附和,恐怕是真的要耽誤吉時了。傅仲寅少年英雄,盛名之下無虛士,別看他如今笑得吊兒郎當的,該做決斷的時候,半點都不會手軟。只不過自己習慣了行事圓滑,有些受不了這種幹脆利落的處事方法罷了。

     不過仔細想想,這樣的行事風格,倒比林近那兜著圈子不肯明說,但話裏話外都明晃晃地露出企圖心的人要強得多了,至少足夠直截了當。

     羅明敏接過傅仲寅手上的酒壺,就將尋了個杯子來倒了,也喝了個杯底朝天,向對方亮了一亮,嘴角彎了彎。

     傅仲寅哈哈大笑,伸手攬過他的肩膀,哥倆兒好地往同袍們的席麵走,嘴裏還在說:「可惜新郎官居然醉倒了,咱們只好自己喝,難得明日有假,大家夥兒可得喝夠本才行待明日見了小柳兒,咱們就一起羞他去」

     新房內,紅燭高燒,已短了半截,濃鬱的香氣瀰漫,夾雜著一股淡淡的、卻叫人難以言喻的氣味。大紅繡帳不知幾時已經停止了輕微的晃動,過了一會兒,方才傳出幾不可聞的喘息聲來。

     文怡閉著眼,只覺得身上都出了汗,又熱又膩,但她手腳都軟成了一團泥,半點都不想挪動,只能伏在柳東行的胸前,低低地喘著氣。

     柳東行伸手輕輕勾起她頰邊的一縷青絲,挽向她耳後,看著她的眉眼,良久,微微一笑,又低頭吻了她一下:「可是累著了?」

     文怡臉一紅,將臉埋進他的肩窩,一聲都不肯吭。

     柳東行輕笑,手掌輕輕地揉向她的腰腿,她耳根一熱,恨恨地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快住手你這個……你這個急死鬼」

     柳東行哈哈大笑,重重地親了她一口,道:「好娘子,我總共才有幾日的婚假?自然會急呀」

     文怡抬手捶他胸膛,但很快又沉默下來,頓了一頓,將手掌輕輕放在他胸前,感受著他的心跳聲,低聲呢喃:「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柳東行收了笑,抬手握住她的手,與她對視,鄭重道:「我會的,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忍受……你一個人過著沒有我的日子,更不能忍受……有朝一日,會有人跟你提議,改嫁給另一個男人……我去上戰場,哪怕是傷了,殘了,也會掙了命回來」

     文怡心下一驚,忙摀住他的嘴:「不要亂說話什麼叫傷了、殘了?我不許你傷了、殘了小傷倒罷了,掉幾根頭髮絲兒,也沒什麼要緊,但是不許你一身傷的回來若是……若是你變成了那樣……」

     柳東行微微一笑:「若是我變成了那樣,又如何?」

     文怡咬咬唇:「若是你變成了那樣,我一定惱你很久很久」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至少也要惱你一個月」

     柳東行猛地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密密親吻,直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方才鬆開,盯著她的雙眼,正色道:「我不會的。我明知道自己會有性命之危,卻還是為了私心,娶你過門,便要為你負責。我們還有一輩子要過呢,我怎能在新婚的時候,便拋下你?更不能帶著殘軀回來,連累你一輩子」

     文怡眼圈微紅,伏入他懷中:「那我就在家中等你,你千萬要記得今夜說過的話,等你回來了,咱們便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孝敬祖母,照顧弟弟妹妹們。若是你違了誓,我可是不依的,即便到了黃泉,我也要找你討這個債」

     柳東行輕輕吻著她的額頭,低聲呢喃:「我不會的,我向你發誓。」接著笑了笑,低下頭,用鼻子頂著她的鼻尖,小聲說:「不過啊……咱們要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除了孝敬祖母與照顧弟弟妹妹們以外,還要多生幾個孩子,既要有像我的兒子,也要有像你的女兒,那才叫圓滿了,你說是不是?」

     文怡的臉越來越紅,身體已經僵住了:「你……」咬咬牙,又罵了一句:「你這個急色鬼外頭的賓客還沒散呢若是……」

     話未說完,柳東行已經堵住了她的嘴,過了一會兒才道:「外頭的賓客,自有人招呼他們喝酒,咱們就別管了。娘子,莫辜負了今夜良宵……」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婚燕爾

     文怡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忽然覺得光線有些耀眼,忙重新閉上了,再度張開,看著陌生的床頂,猛地醒過神來,立時翻身坐起,卻覺得腰上一軟,疲倦感瞬間蔓延到全身。

     一雙手臂伸到她腰間,將她攬了過去,她嚇了一跳,伸手抵住對方的胸膛,看到柳東行半瞇著眼,微笑地看著自己,方才減去九分力氣,軟軟扒在他的胸前,低聲道:「天亮了,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

     柳東行輕笑:「管他是什麼時辰?咱們愛睡到幾時,便睡到幾時,難不成還有誰催不成?」說著雙臂攬得越發緊了,聲量也低了幾分:「昨兒可累著你了?別忙著起身,多睡一會兒,養一養也好。」

     文怡想起昨夜種種,臉紅得快要燒起來,又察覺到身上的小衣在這一小會兒功夫裏,早已揉搓得七淩八亂,慌忙將柳東行推開,便自個兒下了床,趿了繡鞋走到窗邊往外一看,急道:「了不得都要日上三竿了」忙忙整理好身上的衣裳,走到門邊去叫人:「外間侍候的是誰?」

     秋果的聲音響起:「是奴婢與荷香。小姐起來了麼?奴婢這就去打水來。」腳步聲遠去,荷香則走到門邊小聲問:「小姐姑爺可要奴婢進來侍候?」

     文怡正要應聲,卻聽到床的方向有響動,回頭一看,原來是柳東行坐了起來,衣衫不整地掀起帳子,懶懶地倚在床邊盯著自己笑。她臉一紅,聲音也小了些:「你去給我們拿兩套新衣裳來,預備一會兒要換。」荷香應聲去了,她便回身瞪柳東行:「快起來吧,瞧你這像什麼樣子?」

     柳東行卻笑說:「在自個兒家裏,哪有那麼多講究?你也別太在乎這些個規矩、禮數什麼的了。這是我們的家,我們夫妻就是主人,自然是愛怎樣便怎樣的。」

     文怡心中一動,低下頭來,細細一想,複又欣喜。

     可不是麼?如今她已經嫁給了柳東行,柳東行的家就是她的家了,她是這裏的當家主母,家中之事除了柳東行的意思,便都可由得她做主。雖說從前在娘家時,她也是當家作主慣了的人,但那時總要問過祖母的意思,才好下決斷的,如今卻少了這一層。她在這個家裏,是真正的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文怡心底熱乎乎的,忽然對這個新家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再度環視這新房,便開始覺得紅色的太多了,雖說新房要佈置得喜慶,卻也不必樣樣物件都是紅的,看得人眼睛疼。這裏的布幔可以換一種淺些的顏色,那裏可以放上兩瓶新鮮折枝花,還有那多寶架上的擺設,床後頭的落地大屏風……

     她正在心裏琢磨著日後要如何收拾這間臥室,卻沒看見柳東行起身向她走來,冷不防一把將她抱起,便往床邊走。她嚇了一跳,面色複又大紅,嗔道:「你這是做什麼呢快把我放下天色不早了,咱們該梳洗了」

     柳東行卻一臉笑嘻嘻地,自顧自地抱著她走到床邊輕輕放下,讓她坐在床沿上,便蹲下身去,抬起她的腳來,居然脫了她的鞋,便往自己懷裏揣。

     文怡驚詫莫名:「你這是做什麼?」

     「一大早便起來,連襪子也不穿便下了地,如今天氣雖然暖和了許多,一早一晚卻還有涼風吹著,我這屋子是鋪了青石板的,比別的屋子要冷些,我瞧你這鞋底納得太薄了,怕是擋不住地上的涼意的,仔細別冷著了。」

     文怡心下一軟,又是欣喜,又是羞澀,忽然聽到外頭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忙將雙腳縮了回來,重新穿回鞋子,嗔了柳東行一眼,又替他整理裏衣的衣帶,方才吩咐:「外頭是荷香還是秋果?進來吧。」

     秋果捧著一盆溫水走了進來,後頭跟著春實,手裏也捧了一盆水,臂上還搭著巾帕等物。接著是手裏捧著一疊衣物的荷香,最後一個進來的,卻是生面孔,手裏捧的是小連環填漆茶盤,裏頭放著一對抹紅釉蓋碗。

     文怡不認得這個丫頭,見她約摸十六七歲,身材修長,長得還算清秀,臉上長著幾顆淺淺的雀斑,穿著一身新做的紫色細絹衫裙,頭上插著兩支鎏金簪子,臉上淡淡擦了一層粉,倒也整齊,自一進門,便一直垂著頭,低眉順眼,似乎十分老實。文怡記得柳東行的近侍應該是一個叫冰藍的,估計他不可能只有一個使喚人,這興許就是另一個了,便轉頭去看柳東行,見他正在洗臉,忙走過去替他遞帕子。

     柳東行洗好了臉,便朝她笑著說:「娘子給我梳頭吧?」文怡臉一紅,也不理他,逕自在春實的侍候下洗過臉,荷香便十分有眼色地侍候進屏風後頭換衣裳。

     她今日還是新婚第二日,想著大概還要去尚書府拜見,便換了一身大紅繡折枝花的對襟褙子,係了新做的官綠襴裙,轉出來瞧見柳東行已經重新換上了一身寶藍織錦直裰,便上前替他係衣帶、佩玉飾。她還是頭一回做這種事,有些生疏,係得不對,自己已臉紅了,怯怯地看了柳東行一眼,又重新拆了重係。

     柳東行用眼神止住要上前幫忙的丫頭,只是笑著由得文怡動作,待係好了,方才指了指那丫頭,道:「這是我院裏侍候的紫金,冰藍在外頭,想來你是認得的。我身邊就她倆是大丫頭,冰藍管著小庫房,紫金管起居雜事,還有一個叫蓮心的,管著書房灑掃。至於院裏其他的小丫頭,也不曾分二等三等,你日後看好了誰,便提拔上來使吧。」

     他話音剛落,紫金便放下茶盤,上來給文怡磕頭。文怡笑著讓荷香將她攙起:「先不忙見禮,如今我還未梳洗整齊呢,怎麼好見禮?」她細心地留意到,柳東行說的是「院裏侍候」,而不是「屋裏侍候」,心下不由得多想:他莫非是在安她的心?

     紫金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屈膝一禮應了,便捧上那茶盤,道:「這是早上舒嬤嬤親自熬的桂圓蓮子茶,請大爺奶奶吃了,從此和和美美,順心如意。」

     文怡臉又是一熱,眼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東行。柳東行卻沒想太多,揮揮手道:「先放下吧,等我們收拾好了再說。」那紫金立時紅了臉,訥訥地應聲,想要退下,忽然記起手裏還有茶盤,僵了一僵,便有些手足無措了。

     荷香上前接過茶盤,笑道:「姐姐,小姐與姑爺的早飯不知可得了,妹妹是新來的,不認得廚房在哪裏,姐姐能不能帶個路?」順手便將茶盤往桌上放了。

     紫金如釋重負,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向柳東行與文怡行禮告退,帶著荷香出去了。

     柳東行笑道:「這丫頭有些笨笨的,倒是難得的忠心,也不是邪魔歪道之人,因此我才會容她在跟前侍候。你若瞧著還能使喚,就留她下來,若是不喜歡,打發她到外院去得了。」

     文怡詫異地看著他:「既是你身邊的大丫頭,人又忠心,為何不留在院裏?」

     柳東行笑著眨眨眼:「這個麼……只要娘子高興,別人如何,我也管不了許多了,又不曾虧待了她。」

     文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明白柳東行此舉是為了寬自己的心,雖然有幾分感動,卻又覺得他行事未免太刻薄寡恩了些,若是個不安份的丫頭,打發出去也沒什麼,但好好的人,又老實,又是一向用慣了的,明白無故便打發出去,叫人家怎麼活?便不理他,自顧自地坐在妝台前,叫丫頭給自己梳頭。

     秋果熟練地替她把頭髮分梳作三綹,綰至頭頂,盤著雲髻,插上翠葉金花,又簪了一朵映紅寶石妝的牡丹,又戴了一對金鑲珍珠的葫蘆耳環,接著替她細細擦了粉,又要拿青黛去畫眉。

     柳東行踱步過來,笑道:「這個差使交給我做好了。」伸手便要去拿那青黛,秋果早已愣在那裏,文怡劈手將青黛瓷盒奪下,嗔了柳東行一眼:「休要學人家做這等英雄氣短之事」便自行畫了眉,又上了胭脂。

     柳東行揮手讓秋果等人出去,看著鏡中的新婚妻子,只覺得越看越愛,見妝台上的首飾盒子並未收起,便湊過去挑揀著,挑中了那枝血珀的簪子,便要往文怡頭上插。

     文怡好笑地將他推開,沒好氣地搶回簪子,道:「我已經打扮好了,你不要搗亂。」

     柳東行卻不甘心地道:「好娘子,這都是閨房之樂,我都打聽過了,滿心想要親自試一試的,你怎的攔了又攔?」

     文怡忍不住啐他:「從哪裏聽來的胡話?這不是男人該做的事,趕緊去喫茶」

     柳東行悻悻地坐到桌邊,慢慢喝著蓮子茶,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面上微微露出幾分委屈之色。

     文怡在他對面坐下,捧起蓋碗喝了幾口,見他這樣,倒有幾分遲疑了,便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然後躊躇著道:「你別怪我語氣太硬了,實在是……當著丫頭們的面……不成體統……」

     柳東行仍舊不大高興:「咱們通共才得幾日相聚?又是新婚,正是該親熱的時候,你理她們做什麼?」

     文怡面色微紅:「怎麼能不理呢?今後我要做她們的主母,若是失了體統,豈不是叫她們輕視?」

     柳東行道:「她們敢?不管是你陪嫁過來的,還是我們家裏原有的人手,賃他是誰,只要敢對你露出一丁點不恭的意思來,你立時就把他攆了,不用來回我看誰還敢瞧不起人」

     文怡睜大了眼:「胡說什麼呢?家裏可有不少是素來親近你的老人」

     「也就是舒嬤嬤一家子罷了。」柳東行不以為然,「冰藍他們一家子是早就說好了要放出去的,如今不過是等時機,總要消了二嬸的疑心才好,免得連累他們家在尚書府裏的親戚。但其他人,要說有幾個是真心待我的,只怕十個裏也挑不出一個來頂多就是跟紫金似的,老老實實當差,也能算是忠心。但若不中你的意,那也不中用你若是覺得這樣做太刻薄了,免了身價銀子放他們出去也就得了。至於舒嬤嬤一家,舒伯素來有眼色,幾個兒女也都是省心的,他們還不敢違你的意。」

     文怡只是皺眉頭,柳東行見狀,便放緩了神色,拉著她的手道:「好娘子,這些事以後慢慢料理就是了,你別煩心。不管底下人怎麼想,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只管拿出當家奶奶的款兒來,誰不聽話了,就處置誰,何必顧慮太多?」

     文怡歎道:「你當我是怕了他們麼?只不過是想著,若沒有了體統,失了規矩,上行下效,日後便不好管家了。既然你不喜歡這些事,我不提就是。」大不了等送走了柳東行,再慢慢將家務理順吧。

     柳東行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伸手一把將她抱到腿上,緊緊摟著說:「好了好了,家裏的事都隨你,你愛怎樣就怎樣,不過只有你和我兩人獨處的時候,咱們就別管那些規矩不規矩的,只隨自己心意行事,如何?」

     文怡羞紅了臉,想要掙開,卻掙不開,經柳東行幾番催促,方才輕輕點了頭,應了一聲。柳東行喜得當即便親了她一口,嚇得她立時看向外間,可有丫頭看見了。柳東行卻悶笑著抱起她,大步朝外走,她急得不停捶他:「快放我下來」

     出得外間,桌上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早飯,卻一個丫頭也不見。文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又往屋子外頭瞧,卻發現院子裏居然無人。

     柳東行笑道:「我院子裏向來有規矩,丫頭們做完了事,就趕緊給我撤下,別讓我瞧見了,煩心你的丫頭倒是伶俐,才來了不到一日,便也學會了這個規矩。」

     文怡恨恨地盯著他:「方纔你怎麼不早說?」

     柳東行挑挑眉,壞笑著不說話,只在心裏想著:因為他家娘子害羞時的紅臉蛋格外好看,他想多看幾回。

     文怡不消聽他說話,也猜得出他心裏想的不是好話,啐了他一口,板著臉坐在那裏,只過了一會兒,到底還是侍候起他的早飯來。

     柳東行卻一把拉過她,又攬到腿上坐了,不管她如何掙紮,只是用巧勁輕輕摁住,在她耳邊道:「好啦,別跟我耍脾氣啦,咱們快些吃了早飯,一會兒底下人還要過來磕頭呢。」

     文怡頓住,心下大奇:「為何是先受家下人等磕頭?咱們不用去尚書府拜親麼?」

     柳東行微微一笑:「早朝還未散呢,這麼早過去做什麼?」

     文怡眨眨眼,這又是什麼意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4 AM

第二百四十七章 新人新宅

     柳東行沒有詳加解釋,只是哄著文怡多吃幾塊點心下去,又看著她喝了一整碗百合蓮子粥,方才笑吟吟地吃了三張大餅,半盤子小饅頭,又痛喝了兩碗粥下去。文怡一邊喫茶,一邊細細留意他喜歡的吃食口味,默默記下。

     吃過早飯,柳東行便拉著文怡去逛宅子,順便消消食。文怡小小力地掙了兩下,沒掙開他的手,只好由得他牽著自己走了,看見一路上遇到的僕人都盯著兩人相牽的手看,她臉上的紅暈便一直沒消下去。

     柳東行的宅子是去年秋冬季節才買回來的,一買回來便做了整修,因此牆灰屋瓦都還算嶄新,院子裏的花木也都尚嫌矮小,倒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映著還未拆去的喜字紅綢,並不讓人厭煩。

     宅子前後共三進,前頭一進,倒座房三間,分別是廳堂與書房,另一間則供柳東行午間小歇所用,有時候也會用來招呼外客留宿。據柳東行說,這間房間名義上是他的,但實際上都歸羅明敏使了,連床上的鋪蓋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都是照羅明敏的喜好添置的。如今他成了親,估計羅明敏也少有機會用了,讓文怡得了閑,便帶人照他喜歡的樣式收拾出來,好供他午睡。

     文怡聽了,抿嘴忍下笑意,點頭應下,心裏卻覺得柳東行與羅明敏交情那樣好,沒想到也會為了這點小事耍小性子。

     前院兩側各有一個小院子,左邊那個是車馬棚,有三個男僕住在那裏。柳東行本是武官,座騎自然是十分要緊的,如今馬棚裏只有三匹馬,地方卻十分寬敞,而馬車則是新買回來的,預備給文怡使,為此還特地在這車馬院的邊上開出一個小角門,供馬車進出。

     至於右邊的小院子,原也跟左邊的一樣大小,院子裏空空的,只種了兩棵大棗樹,倒是難得的高大茂密。院子南邊有三間屋子,原是正式的客房,只是因從來沒有人來住過,因此屋裏只擺放了簡單的床鋪桌椅,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氣。

     文怡見狀,便有些不解:「既然平日也沒有客人來,倒座房那裏又已經有了一間屋子招待外客,為何還要在這裏特地設這三間客房?」

     柳東行笑道:「這處院子位於前院,出入也算方便,若是客人來住著,與內院隔著兩重門戶,女眷不會覺得十分不便。我既是武官,又要出征了,日後若是遇上有相得的同袍,在京城沒有住所的,可以請回家來招待。即便沒有這樣的人,也許還會有親戚要來,比如老家的族人,都是自家叔伯兄弟,有事要上京,未必都願意去尚書府,到時候我也有地方讓他們住著。這裏離內院遠,你只需過問他們的衣食,別的便不必太過煩心了。」

     文怡立時就明白了,笑道:「這事兒你可以放心,若是老家來人,我必會好好招待,絕不會讓人挑出一點兒錯來。」

     柳東行道:「這點我信得過你,我提這事兒,原是有一件為難的事要說給你聽。因你是顧家女,族裏有些老人對二叔二嬸有不滿的,未免會對你有所偏見,這也沒什麼,他們素來最重規矩,只要你事事依禮而行,他們就不會對你如何。等日子長了,他們自然就知道你的好處了。如今我快要出征了,依照舊例,你是要留京的,老家的族人興許會來,也可能不來,來了你就好生招呼著,叫他們知道你的為人,等我回來了,再帶你回老家去拜祠堂,也就有人在族老們跟前替你說話了。」

     文怡見他考慮得周全,心下一甜,便應了。

     宅子的第二進就是正院,正是東行與文怡日常起居之所。正屋三間,當中是正堂,東西兩側是暖閣,西暖閣是臥室,東邊則是專門收拾出來給文怡用的,既算是小書房,也是個做針線、會親友的地方。正屋兩側各有一間小耳房,供近身大丫環居住。

     正院東西兩側各有兩間廂房,東廂打通了,是柳東行平日收藏各式刀劍兵器與馬具的地方,因為地方足夠大,若是遇上下雨天氣,他也會在這裏豎起靶子來練箭。這裏是不用文怡照料的,自有人負責打掃。西廂兩間屋子都空了出來,如今放著婚禮時別人送來的賀禮,以及文怡的陪嫁等物,以待日後慢慢收拾。廂房也有耳房,東邊的做了小庫房,西邊的卻是淨房。

     正院後頭的第三重院子,是一排過的七八間後罩房,都是家中男女僕役所居,靠近西邊的兩間則特地用磚牆隔出來,用作廚房與柴房,小院當中還有一口小小的水井。

     文怡把整座宅子逛了一遍,心裏對這個新家,已經有了個詳細的輪廓。她覺得這裏雖說是三進的院子,地方卻略顯狹小了些。顧家六房在顧莊的老宅,從前還未取回左右兩路與後院時,也是三進的宅子,卻比這裏要寬敞許多,連房間的數目都多好幾間。而且這座宅子因為地方不大,正院裏連抄手遊廊都沒有,若大的院子,地上都是一尺見方的石板鋪就,空落落的只種著兩排尋常花木,台階下卻沒有挖出排水溝來。若是遇上雨雪天氣,從正屋往廂房去,不但要打傘,還要提防院中積水,引來蚊蟲,或是結了冰害人摔跤。

     這麼一想,文怡就覺得,這宅子住起來恐怕不會很舒服,但若要動土,又未免太張揚了些,便忍不住看了柳東行一眼。

     柳東行便問:「怎麼了?可是覺得這裏不夠好?除了地方小些,別的也還罷了。若是你住著不好,咱們日後再買一處新宅子就好了。」

     他這麼說,文怡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忙道:「怎麼會呢?我覺得挺好的,興許是剛來,還不大習慣罷了。」

     柳東行笑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何必顧慮太多?這是咱們的家,自然要你住得舒服才好。去年我買下這裏時,原是因為聽說這宅子要轉手,中人又是個相熟的,價錢也不貴,我急著離了尚書府,便沒多想,買下來了。住下來以後,才覺得我一個人住著倒還好,若是添上了你,就多有不便了。遠的不說,大門就太小了些,還要上台階,我原本用不著馬車,倒也沒什麼,如今置辦了新馬車,才發現那車進不了門,不得已又在車馬棚那頭新開了一個門。諸如此類的不便之處,必然還有。你若覺得不好,便慢慢留心京中哪裏有合適的宅子要出讓,買下來照著你的心意整修一番,等我回來了,就一併搬過去,如何?」

     文怡臉上微微發熱,低頭道:「用不著的,我瞧這裏就很好,一點不便之處,慢慢修整著,也就好了……若是日後真的想買新宅子,我再跟你說吧……」

     柳東行也沒多想,隨口應了下來。

     逛完了宅子,他便拉著文怡回到正院,接受家中下人的叩拜。

     這是文怡第一次見全所有柳家的僕役,大多數都是生面孔。

     外管家是舒從安,內管家則是他的妻子、柳東行的乳母舒嬤嬤,這對夫妻還有兩兒兩女,長子舒平管著兵器房,兩個女兒都是外院灑掃上的小丫頭,小兒子年紀尚幼,並無差事。

     另外還有兩房家人,馬有財一家與王德旺一家,都是從尚書府過來的。馬有財在外院聽差,他老婆是廚娘,有個女兒負責家中尋常針線,兒子是跑腿的小廝。而王德旺夫妻,就是冰藍的祖父母,管著採買上的活計。還有一個大孫女叫招弟,在針線房做事。

     除了這兩房家人外,外院還有三個男僕:何大有、王小二與穀旺。何大有是馬伕,不知柳東行從哪裏挖來的,對養馬十分有心得。王小二是最近才買的車伕,年約三四十歲,無兒無女。穀旺是個十七八歲的後生,倒是一臉機靈樣子,嘴巴也甜,平日是負責跟車的。

     另外還有四個丫頭,紫金、冰藍與蓮心,這三個文怡早上已經聽說過了,另有一個鳳喜,是在廚房幫襯的,據說做得一手好麵點。

     下人數目並不多,文怡心下一算,發現比自己娘家用的人還要少,不過從前只侍候柳東行一個,倒是足夠了,裏頭卻有許多都是從尚書府分過來的。

     王德旺夫妻年紀已近六十,與其說是使喚的僕役,倒更像是來養老的,走路時連腿腳都不利索了。不過因為柳東行早有話明說他們一家子是要放出去的,文怡也沒多想。

     倒是那馬有財一家子,看著怎麼也不像是本份人,跪在堂下見禮時,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他老婆還時不時偷偷打量她的頭飾與衣裳。他們的女兒,名字好像是綺眸,聽起來倒也別緻,只是穿戴得十分寒酸,一身半舊的紅衣藍裙,頭上除了兩朵半舊的絹花,便再無他物,耳墜子也是銅鎏銀的,偏偏已經十分陳舊了,露出了底色。她領了賞錢,一背過身便悄悄打開袋子數了數,然後露出幾分竊喜之色,似乎是個愛財的,與名字的雅致截然相反。

     文怡心想,這丫頭長得頗為清秀,但若只是個愛財的,倒還好辦,若是有別的小心思,就麻煩了。既是尚書府出來的,她少不得要多提防幾分。

     不過這馬家的小兒子馬大寶倒是個老實的,呆頭呆腦,說話一句是一句,柳東行囑咐什麼,他就做什麼,若沒有囑咐,便呆站在那裏,連磕頭也是他爹打了一巴掌,方才磕了下去。

     至於其他人,暫時還看不出什麼來,冰藍與紫金都是老老實實、甚至有些不機靈的女孩子,蓮心看上去倒是個有心計的,但不愛說話,鳳喜卻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快人快語,叫人忍不住喜歡。

     眾人見完了禮,文怡賞了銀子,說了幾句場面話,又讓陪嫁的四個丫頭與他們見了禮,便讓所有人都退下了,接著才露出幾分古怪之色,看向柳東行。

     柳東行漫不經心地喝茶:「怎麼了?」

     文怡搖搖頭:「你好像很喜歡用老實呆的下人?」從冰藍、紫金到馬大寶,都是這樣的人,老實得略嫌有些遲鈍了。

     柳東行笑道:「老實人不好麼?他們會依照我的吩咐行事,不會自作聰明。從前我一個人當家,外頭的事情多著呢,還要備考武舉,哪裏有功夫去應付下人?挑老實的放在跟前使喚,省得那些不安份的使壞。」

     文怡有些躊躇:「可是這樣一來……讓他們去辦事的時候,卻難免有些不順心。」若是要一樣一樣細細地教,豈不是更費功夫?

     柳東行道:「麻煩也沒辦法,我寧可費力去教下人怎麼做,也強似叫那些自以為機靈能幹的鑽了空子,壞我的大事。」頓了頓,想起文怡用人風格與自己不同,便道:「你若是愛用機靈的,挑幾個能用的慢慢調教就是了。如今我把家裏交給你,通通都由你做主吧,不用管我。」

     文怡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這話糊塗難不成只有我是這個家的主人?」

     柳東行笑嘻嘻地說:「娘子做事最是周到不過了,交給你,我放心」

     文怡扭頭不看他,兩眼盯著手裏的花名冊,暗暗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柳東行輕輕走到她身後,抱著她低聲哄道:「都是我不好,娘子別生氣。來,我再與你說些別的事。」接著湊到她耳邊低語:「除了家裏這些人外,其實還有人是名冊上沒有的。」

     文怡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他在山南鎮上的產業:「你是說……莊子上的人?」

     柳東行點點頭,又道:「除了他們,還有……王德勝的孫子,就是冰藍的哥哥王青舟,他們一家三口,都不在這裏。明面上,他們是去了歸海城,替我打理那裏的產業,實際上,我早就替他們一家脫了籍。因為王青舟的小兒子王小謙,自小聰明,又會讀書,冰藍一家會對我死心踏地,就是因為我答應賞他們一個出身,讓王小謙去讀書科舉。因此我早上才會說,冰藍一家遲早是要放出去的,眼下只是等待時機。他們本是尚書府的家生子,還有親人在府裏當差,裏頭就有王小謙的親舅舅,我需得將他們也一起弄出來,才算是完事。」頓了頓,「他舅舅有個女兒,從前是二嬸跟前的大丫頭,叫春香,你興許還記得?」

     文怡吃了一驚:「就是那個……」

     柳東行點點頭:「可惜她因為是二嬸的大丫頭,被捲進白姨娘所出的兩個弟弟中毒一案,叫二叔攆出府去了,不然有她在二嬸耳邊說話,我們的親事又怎會拖了這許久?我好不容易把人救了回來,如今已經府外嫁了人,只是她父母兄弟都還在尚書府。」

     文怡歎了口氣,這麼說來,她日後還不能跟三姑母一家撕破臉,甚至還要維持面上的和睦了?救人救到底,雖然只是幾家奴僕,但既是許諾過的事,自然要辦好才行。

     她無奈地抬頭看向柳東行:「時候不早了,早朝想必也散了,咱們幾時去尚書府?可要備下厚禮?」



第二百四十八章 拜會親長

     最終,還是吃過午飯,又小歇了一會兒,東行與文怡方才雙雙起程,前往尚書府請安。

     柳東行一改平日的習慣,沒有騎馬,卻陪著文怡坐在馬車裏,小兩口頭碰頭、肩碰肩地挨著,說悄悄話。文怡起初也擔心過被人看見了會說閑話,但後來見這新造的馬車簾子遮得十分嚴實,窗上除了簾子外,還蒙了一層輕紗,從車裏往外瞧,可是看得很清楚,但從車外往裏看,卻只能看到一片淺緋色的迷霧,這才放了心,由得柳東行攬住自己親熱,只是想到外頭還有丫頭婆子跟車,不肯大聲調笑說話。

     柳東行知道新婚妻子素來羞澀,性子又嚴謹,怕惱了她,也不敢做得太過,只是摟著抱著,聞聞香,捏捏小手,玩玩頭髮,偶爾親香一下,也就算了。文怡被他弄得麵紅耳赤,有心要將他推開,只是擔心外頭的人聽見,不敢下大力氣,結果反倒讓柳東行得寸進尺,胡裏糊塗地,叫他佔了好些便宜去。

     等到馬車漸漸駛近尚書府,柳東行方才收斂了幾分,抱著妻子,壓住她要將自己推開的雙手,一本正經的跟她說起尚書府中的情形來。

     柳複一家人口並不算複雜,他有一妻二妾,三子二女。正妻柳顧氏,自不必說,只生了一個嫡長子柳東寧;白姨娘算是貴妾,生了次子東俊與三子東喬,以及次女柳茵,其中東俊今年13歲,東喬與柳茵是雙胞胎,只有11歲;接下來便是桂姨娘了,原是柳顧氏的陪嫁丫頭,柳家大小姐柳素,便是她所出,與東俊同年。

     柳東行道:「二叔二嬸你都是見過的,寧弟如今還在禁足中,你今日大概是見不到了,素姐兒一向是養在二嬸跟前的,想來也會來與你見禮,桂姨娘說來也算是你的舊僕,你從前在顧莊時如何待她,如今照舊就是了。倒是那白姨娘,卻要提防幾分。」

     文怡問:「我記得……白姨娘所出的兩位小兄弟,似乎沒來過顧家拜訪?」

     柳東行冷笑一聲:「她怎麼敢?雖說是貴妾,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沒見過多大世麵,只當人家一見了她兒子,就會害了他們性命似的,別說讓他們跟著二嬸回娘家拜訪,便是出個門,也要派上十個八個親信奴僕跟著,外麵的人要跟他們兄弟說句話,那些奴僕便把人都當成是賊一般盯得死緊。你別瞧外頭人誇東俊聰明,會讀書,其實都是看在二叔份上,正經熟知他學識為人的,壓根兒就沒幾個,倒是白家親戚裏有兩個小子愛往他麵前湊。還好東俊確實聰明,跟在二叔身邊讀書識字,比他生母有見識些,於人情世故上也明白,在官學裏肯放下架子,結識幾個性情相投的同窗,雖只是泛泛之交,也比原先強得多。但東喬就比不上他哥哥了,那府裏的下人背地裏議論,說東喬因身子弱,長了這麼大,竟是一口外食也未吃過,在別人家裏,連茶也少喝。他又比不得他哥哥聰明,有時候做得太失禮了,幸虧年紀小,別人尚可容得,否則早就壞了名聲。如今他中了一回毒,身子也垮了,便越發不肯出門。至於他那個同胞妹子,卻是叫二叔與白姨娘寵得厲害,十分嬌縱,若她有什麼無禮之舉,你別理她就是。」

     文怡道:「我在路王府的賞花會上見過兩位妹妹,茵姐兒確實有些嬌縱,而素姐兒……我瞧著倒與東寧頗為交好。」

     柳東行點點頭:「素姐兒自小是在二嬸跟前養大的,與寧弟感情確實比別的兄弟姐妹強些,二嬸又沒有別的親生兒女,對白姨娘所出的庶子庶女又一向看不上眼,因此待素姐兒還算關照。素姐兒是個可憐丫頭,小小年紀就極會看人眼色,平日裏也多以東寧為先,可惜出身差了些許,在家比茵姐兒還不如,白姨娘也沒少糟踐她,將來的終身更是不知道會如何呢。你在尚書府沒什麼合得來的人,找她說說話也行,她雖未必待你真心,但不至於害你。」

     文怡笑著點點頭,馬車已經到了尚書府門口。進了二門,柳東行親自攙著文怡下車,便有婆子上前拜見:「小的見過行大爺、行大*奶,今兒怎麼來得這樣遲?夫人都等了一早上了」

     柳東行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她的話,反而問:「老爺可下朝了麼?」

     「下了,還不曾吃午飯就回來了呢」那婆子有些猶豫,「行大爺與大*奶不妨到小廳裏歇歇腳,小的立時報進裏頭去?」

     柳東行點點頭,對文怡溫柔地道:「咱們先歇一歇,喝口茶,二叔二嬸怕是還要忙一陣子才有空呢。」

     文怡眨眨眼,瞥見那婆子一臉尷尬,便也微微一笑,點頭應了,然後便與柳東行一道在那婆子的引領之下,來到前院的一處小偏廳裏。

     這小偏廳地方狹小,桌椅擺設也都十分簡單樸素,與其說是尚書府主人招待客人的地方,倒不如說更像是招待客人的隨從之所,還好地方尚算幹淨。文怡在顧莊時,有時候到族人家中做客,見到的正經廳堂也不過是這個模樣,因此並不以為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那婆子扭捏著說了句「請稍候」的話,便急急走了。

     沒有人送茶上來。

     文怡看向柳東行,抿嘴輕笑:「這算是下馬威麼?三姑母向來小氣,那一回祖母與我駁了她的麵子,她想必正氣不順呢,昨兒正日子來的客人多,她沒敢造次,今日我們自個兒送上門來,她自然要給我們點顏色瞧瞧了?」

     柳東行笑了:「所以我才叫你不必著急過來,咱們要是來得早了,只會越等越心煩,連口茶都沒有,午飯就更不必說了。昨兒勞累了一夜,今日正該大補,怎能忍饑挨餓呢?」

     文怡臉上一紅,四周看看,便伸手擰了他上臂一把。柳東行故意露出痛苦非常的表情,慢騰騰地嚷了一聲:「哎——喲——」文怡嚇了一跳,要捂他的嘴也不是,打他也不是,最終忍不住笑出聲來,瞪了他一眼。

     柳東行笑嘻嘻地道:「好娘子,別著慌,那是在只有二嬸坐鎮尚書府的時候,才會發生的事。如今二叔下了早朝,按慣例是要回衙門處理公務的,近日也沒什麼要緊大事,因今日我必定要過來,他想必是要提前回家的。他回來了,就不同說法了。」

     文怡皺皺眉,小聲說:「雖說你已經得了官位,不同以往,但馬上就要出征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對他有所妨礙。他是高高在上的尚書大人,當真會給你這個臉麵麼?要知道,咱們是晚輩,若他們有意為難,我們也只能受著,不可能甩袖離去的。」那樣傳出去名聲可是十分不好聽。

     柳東行翹了翹嘴角:「他怕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人脈。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又不曾落魄,他都要提防幾分的。」

     文怡聽不明白,想要問清楚些,卻聽得有腳步聲靠近,忙閉了嘴,正襟危坐,隨著那腳步聲進了小偏廳,方才慢慢抬頭看去,卻發現是個陌生的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光景,手裏捧著兩盞茶。她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三姑母居然還沒忘記要給客人上茶?

     柳東行卻是眼中一亮,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小丫頭走到兩人跟前奉茶,屈膝一禮便退開一步,卻沒走人,反而是站到柳東行身邊,迅速抬眼打量了偏廳一圈,然後用極低的聲量道:「夫人一大早就起來了,派身邊人到門上打聽大爺來了沒有,打聽了四回,辦事的人一回比一回臉色難看,午膳的時辰也比平日晚了兩刻鐘。飯後裏頭便有命令出來,說要是大爺帶著大*奶過來了,就把你們晾在小偏廳,晾上兩個時辰再去報給老爺知道。」

     柳東行冷笑一聲,又問:「現在門上沒人告訴老爺?」

     那小丫頭搖了搖頭:「夫人雖發了話,但門上都是積年的老家人,哪裏會做這種事?這會子老爺想必已經得了信了。」

     「做得好。」柳東行對那小丫頭笑道,「你行事小心些,別叫媽媽們抓住了把柄,平白吃苦頭。」又看了文怡一眼。

     文怡不知怎的就明白了他這一眼的意思,十分配合地從袖裏掏出早就預備好的賞封,挑了個大的塞給那小丫頭。那小丫頭屈膝一禮,便迅速接過袖了,然後用有些好奇地目光看著文怡,抿嘴笑著行禮:「見過行大*奶。」

     文怡微微紅著臉,點頭回禮:「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是這府裏的家生子麼?」

     那小丫頭笑道:「奴婢叫淩霄,十一歲了,家裏祖祖輩輩都是這府裏當差的。」

     柳東行補充一句:「她是王德旺的侄孫女。」

     文怡恍然,看向淩霄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憐惜:「辛苦你們了。」

     淩霄抿嘴笑著搖搖頭:「春香姐姐已經出去了,叔爺爺一家在大爺家裏也很好,我爺爺雖然沒得好差事,但在這裏不愁吃穿,也沒受什麼苦。大爺大*奶又賞了這麼多銀子和好東西,怎會辛苦呢?」剛說完,她便忽地臉色一變:「有人來了奴婢先告退」然後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拿著茶盤往後退去。到了門邊,彷彿剛剛發現有人影出現在身後,麵露驚訝之色,彎下腰去:「老爺。」

     柳複得了信便立時趕了過來,看著小偏廳裏的情形,眉頭皺得可以夾死一隻蒼蠅,見有小丫頭奉了茶上來,茶具都是正式待客用的,不算失禮,臉色方才和緩了幾分,淡淡地點點頭:「下去吧。」淩霄便立刻退了出去。

     柳東行與文怡雙雙起身,正式向柳複行了個晚輩禮。接著柳東行便笑道:「本想早些過來給二叔二嬸請安的,但又怕二叔公務繁忙,貿然過來,會誤了二叔辦公,因此才拖到這時候,著實怠慢了,還請二叔不要見怪。」

     柳複露出和藹的微笑:「怎麼會呢?你們便是來得早了,也不過是撲空罷了。這時候剛剛好。」又轉向文怡:「行哥兒媳婦可見過你姑姑了?」

     文怡微笑道:「才進門不久,下人進內院通報去了,侄兒媳婦正陪著相公等候二嬸娘召喚呢。」

     柳複笑說:「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到了家裏,直接去見你二嬸就行了,哪裏還用得著下人通報?」他見文怡沒叫柳顧氏姑母,便也改了口。

     柳東行說:「二嬸要管家務,想必也正忙呢,忽然過去,恐怕會妨礙了二嬸的正事。我們既是晚輩,還是略等一等的好。不過是等一小會兒的功夫,又有什麼要緊?」

     柳複清了清嗓子:「說得是啊,不過是……一小會兒的功夫」他目光閃爍地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又輕咳一聲:「我看……就讓你媳婦進裏麵陪你二嬸說話吧,她們本是姑侄,想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你陪我到書房坐坐。」

     柳東行有些猶豫,轉頭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微笑著對柳複道:「二叔相邀,相公自然是要去的,只是……還不曾拜見二嬸,會不會太失禮了些?」

     柳複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啊……那行哥兒就先去見了你二嬸再說吧。我在外書房等你,別耽誤太久了。」然後站了一會兒,看著柳顧氏身邊的婆子來了,便沉下臉,斥道:「你們都在偷懶麼?怎麼叫行哥兒兩口子在這裏等了許久?是誰往內院報的信?拖拖拉拉的成什麼樣子?幸好是自家人,不講究那些俗禮,不然我的名聲都要叫你們這些刁奴敗壞了」

     那婆子怕得半句話都不敢說,低下頭連連應聲。柳複又道:「快請了行哥兒兩口子去給你們夫人見禮,回頭我還要行哥兒過來說話呢,別叫我等太久了」然後又清了清嗓子,方才甩袖走了。

     文怡看向柳東行,柳東行笑而不語,只是拉著她迎上那婆子:「可是二嬸有空見我們了?」

     那婆子不甘不願地說:「是……夫人請行大爺與大*奶進去。」

     柳東行與文怡跟在婆子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前者低聲對妻子耳語:「我沒想到二叔會把我叫走,一會兒二嬸若是說話難聽,你就當她在發瘋,別理會就是。」

     文怡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難道……你真當我是個麵團不成?」她也是有脾氣的好不好?

     柳東行挑挑眉,也笑了:「那就……拭目以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6 AM

第二百四十九章 笑面人兒

     東行與文怡到了內院正房門前,領路的婆子便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回頭賠笑道:「行大爺與行大*奶還請在這裏稍候一會兒,小的進屋去稟報。」

     東行沒吭聲,文怡微微一笑:「麻煩媽媽了。」

     那婆子幹笑兩聲,掀了簾子進去了,便一直沒出來。

     文怡環視院中一眼,只看見四五個丫頭聚在遊廊一角裏,團團坐著做針線,竟是彷彿什麼也沒察覺似的,連頭也不抬,眼角也不掃他們夫妻一下。她分明看到有個丫頭幾次想要抬起頭,卻被身邊的另一個丫頭扯住袖子阻止了,心裏不由得有幾分好笑,便看向東行,笑道:「往日我只道三姑母是個嚴厲的人,行事最是嚴厲不過,心裏還有幾分怕她,沒想到今日來請安,才發現往日我是誤會她老人家了。其實三姑母禦下最寬容不過了,別看她在外人面前,那般重規矩,實際上在自個兒家裏,卻是十分隨和的,對丫頭們也不嚴厲。」

     柳東行嘴角一翹,配合地提高了聲量:「哦?這話怎麼說?二嬸素來管家規矩極嚴,這事連外人都知道,娘子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文怡笑道:「若是三姑母果真規矩極嚴,一丁點兒都不能鬆的,這府裏的下人行事又怎會這般隨意?別說稟報一聲要花上兩刻鐘,見了族裏的主人也視若無睹,就連一家主母的正房門外,也沒有一個隨時聽候吩咐的丫頭婆子媳婦立規矩,打簾子還要自己伸手去呢,若是在我們顧家,這種事可從來沒有過,連族裏家境最尋常的人家,也知道這些禮數。三姑母是大姑祖母親自教養出來的,最是知禮,怎會不知道這些?所以我才說,她老人家真是再寬容不過了,外緊內鬆,深合張馳之道。」

     柳東行忍下一個笑,朝她眨了眨眼,面上露出誇讚之色。文怡抿嘴微微一笑,便側耳細聽屋裏的動靜。遊廊裏那幾個丫頭卻是面面相覷,紛紛望了過來,猶豫著該不該起身見禮,但方纔那想抬頭的丫頭才站起一半,便又被旁邊的丫頭硬扯回到小杌子上了。其他人便立即轉回頭去,繼續象先前那樣,低頭做針線。

     文怡面色一冷,也不與她們計較,只是心下暗暗嘲諷,柳顧氏好歹還是位尚書夫人呢,卻連個表面功夫也不懂做。

     屋裏總算有了動靜,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瞧那穿著打扮,顯然是個有些體面的,臉上的脂粉也塗得細緻,顯出了幾分姿色。她掀起一半簾子,面上的神情實在說不上親切,只是淡淡地說:「夫人傳二位進去。」

     柳東行冷冷地掃視她一眼,她怔了一怔,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把簾子往上打高了幾分:「夫人請行大爺、大*奶進去。」

     柳東行大跨步邁了進去,文怡淡淡笑著跟在後頭,輕移蓮步走進門內,回頭看了她一眼:「勞煩姑娘了。」舉手投足,都十足大家風範,既表示了對長輩身邊侍婢的禮敬,也擺出了主僕有別的架勢。

     那丫頭不甘心地咬了咬紅豔豔地嘴唇,放下簾子,露出一絲屈辱之色。

     柳顧氏坐在正堂的主位上,穿著半舊的家常服色,還是藍衣灰裙,面上猶有怒意,見東行與文怡進來了,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便將視線移開,漫不經心地伸手拿起茶盞,喝了口茶。

     柳東行臉色有些發沉。二叔已經發過話了,二嬸還是這樣的態度,未免太過了些。他瞥了方才領路的婆子一眼。

     那婆子抖了抖,焦急地看向柳顧氏,不明白夫人為何明知道老爺發過話,還要這般行事。

     方纔那打簾子的丫頭卻走過來,站在柳顧氏身邊,冷聲道:「行大爺,行大*奶,怎麼還不給夫人見禮?新媳婦進門,可是有規矩的」

     文怡見站在身邊的丫頭手裏抱著兩隻蒲團,卻一直低下頭沒有動作,倒也不慌張,淡定地盯著她瞧,那丫頭面露為難,猶豫地看向柳顧氏,柳顧氏卻還在那裏低頭喝茶,她又看向方纔那丫頭,那丫頭卻翻了個白眼,高高地仰起頭來,面露嘲諷之色。

     文怡心中冷笑,扯了扯柳東行的袖子,便上前笑著款款下拜:「侄兒媳婦見過二嬸娘,給二嬸娘請安。」

     柳東行一看便樂了,也跟著彎腰作揖:「侄兒見過二嬸娘,給二嬸娘請安了。」 不用行跪禮磕頭,還便宜了他呢。

     兩人起身後,便雙雙退到一邊。

     柳顧氏臉色有些不好看,手捧著茶盞,微微發抖,幾乎就要摔下地去了,半晌才道:「你們來了?怎麼這樣不懂禮數?見了嬸娘也不知道磕頭?」

     文怡笑道:「二嬸娘疼我們呢,又憐惜相公不日就要出發為國征戰,因此特意讓丫頭們不取蒲團,免了我們磕頭,只需行禮便罷。請您放心,您的慈愛,我們心裏都知道,絕不會忘了。」

     柳顧氏再也忍不住:「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你們沒瞧見我正喝茶麼?待我喝完了茶,你們再磕頭也不遲」

     文怡面露訝色:「方纔這位姑娘不等二嬸娘喝完茶,就急著讓我們給二嬸娘見禮,我們還當是二嬸娘的意思呢,因此半點都不敢怠慢,原來不是麼?」

     柳顧氏臉上掛不住,手裏的茶盞立時便往那丫頭身上招呼過去:「賤婢誰叫你自作主張?」

     那丫頭被潑了一身的茶,滿面震驚,不敢相信一向寵信自己的夫人居然當著滿屋子丫頭的面給了自己這麼大的一個沒臉,登時漲紅了臉,掩面扭頭跑了出去。柳顧氏還在那裏罵罵咧咧:「毛都沒長齊的半大丫頭,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平日不與你計較,你就當自己能爬到我頭上來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

     柳東行臉色一沉,目中露出凶光,便要上前與她理論,卻被文怡一把扯住,回過頭來,發現妻子居然還面帶微笑,半點也瞧不出惱怒來。他稍稍冷靜了些,原本還打算只說些場面話,便退出去書房見二叔的,此時卻已改了主意。

     他怎能讓心愛的小妻子獨自面對惡婦的毒舌?

     文怡卻仍舊微微笑著,上前對柳顧氏道:「二嬸娘別生氣了,丫頭們不好,二嬸娘慢慢兒教導就是,何苦為了她們,氣壞了身子?」

     柳顧氏被她這話噎住,瞪著她道:「怎麼?我管教自個兒屋裏的丫頭,你也要插手麼?」

     文怡笑說:「侄兒媳婦不敢,只是怕二嬸娘氣壞了身子。這個家還要靠二嬸娘來當呢,若是您的身子有個好歹,那可怎麼辦呢?」

     柳顧氏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我還沒那麼容易死呢你就放心吧」然後張開眼狠狠瞪了她一下。

     文怡仍舊笑靨如花:「是,侄兒媳婦放心著呢,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又上前從桌上執起茶壺,一手翻開另一個茶盞,倒了大半杯茶,奉到柳顧氏面前,「您消消氣,您老人家如今高居二品誥命夫人,子女雙全,二弟不久也要娶媳婦了,不出兩年,就要抱孫子,正是要享福的時候,可不能耽誤了自個兒的身子,不然,那大好的福氣,這家裏還有誰能去受呢?」

     柳顧氏心裏卻忍不住想歪了,若是自己享不了這大福氣,難道要便宜了白氏不成?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間,就把那茶喝了下去。文怡見狀,嘴角微微一翹,慢慢退回到柳東行身邊。柳東行嘴角含笑,袖下暗暗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她僵了一僵,臉上的微笑幾乎維持不住,暗中嗔他一眼,方才掙脫出來,擺出一副賢良小媳婦的模樣。柳東行忍住笑意,冷眼瞥向柳顧氏,心中冷笑。

     等柳顧氏從思緒中清醒,她也反應過來了,瞪著手裏的茶盞,沒好氣地重重放在桌上,斜睨文怡,露出微微地嘲笑:「行哥兒媳婦,小聰明不是用在這種時候的,連在長輩跟前見禮,你都這般不恭不敬的,傳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話你的家教」

     文怡面色一肅,正色道:「二嬸娘,侄兒媳婦的娘家,與二嬸娘的娘家是一樣的,您怎能這般說自己娘家呢?顧家的家教自是沒有問題,不然也不會教出二嬸娘您這樣知禮的人了」

     柳顧氏著惱:「你跟我可不是一個房頭的你的規矩也不是我娘家教的別把我跟你們六房扯上關係」

     文怡微微皺眉:「二嬸娘,顧家長房與六房雖不是一個房頭,卻是一個祖宗,守的也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您怎能認為自己與六房沒有關係呢?侄兒媳婦雖是晚輩,這話卻是不能忍的,今日侄兒媳婦只當二嬸娘是一時糊塗說錯了話,若是您再這樣說,侄兒媳婦就要回去問顧氏族長了顧氏長房所生的女兒,怎麼可以不認祖宗?」

     柳顧氏氣得臉都白了,她明示暗示了半日,都沒有好話,這九丫頭怎麼就能這般避重就輕,硬是把她的話歪到別的意思上去了呢?還往她頭上潑了好大一盆汙水,若是她就此忍了,日後豈不是要被九丫頭欺到頭上來?

     她正要發作,卻聽得丫頭們在屋外稟報:「夫人,老爺過來了。」臉色頓時一變,暗暗咬了咬牙,才起身迎了上去,聽見方才跑出去的那丫頭掀起了簾子,柳複便走了進來。柳顧氏頓時瞪了那丫頭一眼,心中懷疑是這丫頭特地去告的狀。

     那丫頭卻是滿面蒼白——她只是正巧在門外,見老爺過來,才打的簾子,夫人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柳複進了正堂坐下,掃了柳東行與文怡一眼,見小兩口都一派恭順之色——柳東行經過妻子的「示範」,也領會了她的用意,同樣裝出這副樣子來——便不滿地轉頭看向柳顧氏,質問她:「我不是說了,正等著行哥兒去書房說話麼?你怎麼拖拖拉拉的?行個禮敬個茶,要費多少功夫?」

     柳顧氏面露委屈之色:「兩個小輩不肯磕頭,連敬茶也是不恭不敬的,若是就這樣放他們走了,我們做長輩的,哪裏還有臉面?」說罷又瞪了柳東行與文怡一眼。

     柳複卻是半信半疑,他知道自己妻子是什麼性子,看向柳東行,見他露出訝異不解之色,再看文怡,仍舊是那副柔順的模樣,又看向桌面,上頭還有喝了一半的茶盞,而侍立一旁的丫頭,還抱著用舊了的蒲團,分明是已經行過禮、敬過茶的架勢。他立時便不耐煩了:「這不是都見過禮了麼?你還要鬧什麼?我還有事要跟行哥兒商議呢,你給我消停些吧」

     柳顧氏氣得幾乎要暈過去,幾十年夫妻,丈夫難道連這點臉面都不給她了麼?當著丫頭與晚輩的面,就這樣給她沒臉,她頓時便紅了眼圈,眼中淚光點點。

     柳複閉了閉眼,咬牙道:「行哥兒大好的日子,你倒也不嫌晦氣難道寧哥兒娶媳婦時,你也是這麼著?做長輩的,要有長輩的樣子,別給小輩們看了笑話」

     柳東行微笑著勸他:「二叔,您消消氣,二嬸想必是因為寧弟還病著,心裏擔憂,才會心情不好的。我們做小輩的,受點氣也沒什麼,您可千萬不能氣壞了身子。」

     柳複訝異地看向柳東行,見他一臉誠懇的模樣,拿不準他這是裝的,還是果真長進了?慢慢地道:「看來你成了家,也比從前懂事了,知道體諒長輩了。這樣很好,以後也要這樣行事。」柳東行笑著低下了頭。

     柳顧氏卻猛地抬起頭,冷笑道:「我倒看不出他哪裏有半點懂事的模樣?我在家裏等了他一早上了,他兩口子到這會兒才來,不知道的人,還當他們沒規沒矩,才新婚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竿呢對叔叔嬸嬸這般怠慢,連點孝心都沒有」

     文怡細聲細氣地辯解道:「二嬸娘誤會了,相公與我早起便去拜過公公婆婆的靈位,上了香,磕過頭了。」

     柳顧氏更加生氣:「你這是在反駁我,說叔婆婆不如你正經婆婆尊貴麼?」

     文怡大訝:「二嬸娘這是怎麼了?古往今來,論孝順,自然是以父母為先的。」

     柳顧氏還要再說,柳複瞪了她一眼:「你又在發什麼瘋?」她咬牙道:「不是我發瘋,只是看不下去了,這侄兒媳婦沒規矩,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

     文怡淡淡地說:「二嬸娘怎麼忘了?侄兒媳婦既是顧家女兒,自然是在顧家閨學教出來的。顧家女兒,但凡是在族裏長大的,都要上閨學,您不也一樣麼?」

     柳顧氏冷笑:「如今還懂得推到閨學頭上了?好,我倒要問問,是哪個先生這般糊塗」

     文怡抬眼看向她,眼神不卑不亢:「閨學的先生,皆是名門之女,才德雙全,不然大伯祖母也不會命顧家二嬸娘親自請了來了。」

     柳顧氏頓時一窒,柳複忙製住她:「行了少說兩句吧」文怡卻立時向他拜倒:「還請二叔恕罪,侄兒媳婦只是見二嬸娘話中辱及娘家的大伯祖母,心中著急,才忍不住辯解了兩句。」

     柳顧氏氣得直發抖,一口氣上不來,什麼話也都不出來了。



第二百五十章 夫妻交心

     當文怡與柳東行坐上馬車,離開尚書府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時分了。

     柳東行一上車,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文怡卻擔心尚書府的下人聽見了會有閑話,忙忙命王小二駕車離開,又小聲提醒柳東行。

     柳東行卻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我從來就與他們家不對付,都差點兒撕破臉了,我不笑,他們也不會說我一句好話,我何苦委屈自己?」

     文怡道:「我並不是讓你委屈自己,只是讓你慢點兒笑,等回到咱們家裏再說。你待他們禮數周全,他們雖不會說你一句好話,但尚書府的下人,與外頭的人看見了,就會覺得你是個好的。只要把大義名分佔了,無論他們家如何詆毀你,別人也不會信的。」

     柳東行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著說:「娘子,以前我還真小瞧了你,原來娘子也有這般大智慧,幾句話,便堵得二嬸話都說不出來,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言可對。我本來還擔心,出征後你一個人守著家裏,會叫她尋借口欺負了去,如今倒是放心許多了。」

     文怡心中暗歎,她自然知道柳東行擔心這件事,不然也不會在進門第二天便鋒芒畢露,好讓柳東行知道她並不是個任人拿捏的麵團人兒,應對二嬸娘柳顧氏,並非全無辦法。他都要上戰場了,她又怎能讓他走得不安心呢?只是,她還沒忘記自己的初衷:「相公,這種事說不上大智慧,只能說是小聰明。二嬸娘的話雖不中聽,但並不是全無道理。當時還好沒有外人在場,不然我這樣做,定要受人非議的。我原來也不想用這樣的法子,只是二嬸娘欺人太甚,這頭一回見禮,我若退了一步,將來就要被她徹底壓住了,連尚書府的下人也要看輕我幾分。此事關係到相公的體面,我怎能容忍?」她的夫婿,可不是一個只知道忍氣吞聲的人。

     柳東行這才明白,心下頗有幾分感動。觀妻子今日行事,確實與她平日的溫婉端莊大不一樣,他還道是自己對她瞭解不夠,沒想到,她是為了自己。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文怡的手。

     文怡心下暖暖的,輕輕挨上他的肩膀,輕聲道:「相公別瞧今日我將二嬸娘氣得無言可駁,連二叔也不相信她,看似好好出了一口惡氣,但這樣的小聰明,偶偶使一使無傷大雅,卻終歸不是正道。要想截斷二房惡言中傷之路,咱們就要在外人面前把禮數做周全了,還要表現得大仁大義,忠孝兩全,這樣一來,無論他們家的人怎麼說我們的壞話,外人都不會相信了。二叔在朝為官多年,官聲還過得去,因為二嬸娘行事不當,他也受了連累,但別人只會說他治家不嚴謹,沒能約束好妻子,甚至是運氣不好娶了個惡妻,卻不會疑心他自己就是個德行有虧之人,可見這名聲有多重要。相公初入朝中,名不見經傳,便是有人知道你受了委屈,也不會為了你,去指責當朝尚書,便是有人這麼做了,也多半不是為了給相公出頭的。但若是二叔指責相公有失禮之處,便總會有人相信,從此看輕相公,那豈不是誤了你的前程?因此相公行事還當謹慎,尤其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萬萬不要讓二房拿住了把柄,若當真不慎,叫他們尋到了空子,也要想出理由解釋,佔住大義名分。」

     柳東行聽得心下信服,想起自己多年以來吃過的虧,便忍不住暗恨。他之所以會失去嫡長之位,被外人視為柳家旁支子弟,甚至成為一些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順的奸生子,不正是因為二叔柳複位高權重,在族中也少有人能與其作對的緣故麼?若非族裏還有幾位老人心念昔日祖母的義舉,堅守嫡庶長幼之別,不許二叔動族譜,只怕他如今的處境還要更不堪呢。而他原本以為,得了通政司的助力,又中了武進士、得授官職之後,便能揚眉吐氣了。結果,他請封父祖誥命的文書遞上去後,禮部把誥書與冠服一併賜下了,也沒人對他的身世吭一聲,連禦史台也沒人出頭,真叫他失望不已。更過分的是,若非文怡向娘家長房求助,他這份誥命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頒下來呢。

     權利,地位,還有名聲,原來是那麼的重要。身居高位者,即便犯下違禮之事,別人也會當作沒看見。

     文怡見他沉默無言,有些不安,抬頭望向他,見他目中隱有怨恨之色,心下不由得一驚,忙喚他:「相公,你怎麼了?」

     「沒什麼。」柳東行摟過她,將下巴輕輕抵在她頭上,淡淡地道,「我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他是一部尚書又如何?他已經老了,總有一天會退下來,而我,還有大把好前程總有一日,我要叫他……」

     文怡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話與她的本意似乎大不相同。她忙直起身子,看著他正色道:「相公,不可被心中怨恨左右了自己。我不求你日後大富大貴,只願你一生平安,與我白頭偕老。至於二房如何,你不是早已有了決斷麼?咱們又不必與他爭奪那宗長之位,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太婆婆、公公與婆婆在天之靈,也就能安心了。」

     柳東行微微笑了笑:「放心,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但文怡卻不能放心,她絕不會忘記前世裏,柳顧氏回顧莊為柳東行提親時的情形,當時柳東行從北疆戰場回來,軍功有了,官爵有了,連柳家二房都要提防警惕,但他卻受了一身的傷,甚至還有殘疾……文怡打了個冷戰,無法容忍這樣的遭遇再次降臨到他的身上,還是在自己明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

     她再也顧不得羞澀,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柳東行,將頭埋進他懷中。柳東行一愣,表情驚訝,但很快便露出了溫柔的神色:「怎麼了?別怕,我知道分寸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文怡悶聲道,「請相公不要忘記,昨日新婚之夜,你曾對我許下了什麼諾言。官位前程,或許真的十分重要,但是……官位前程與自己的平安喜樂,哪一個更重要,相公一定要想清楚才好萬萬不可……為了爭一個好前程,把二房鬥下來,便犧牲了自己的平安康泰,也許當時……相公不會覺得有什麼,但當你真的失去了以後,想要後悔,就來不及了……我相信,無論是太婆婆、公公還是婆婆,都不會願意看到相公落得那樣一個結果的……」

     柳東行訝然,先是愣了愣,接著感覺到有幾分異狀,忙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抬起,面對自己,見她不知幾時,已流出兩行清淚,心下不由得又痛又愧,摟住她道:「是我錯了,好娘子,我不該讓你不安的。你放心……」他目光一凜,「為了報複那些賤人,便要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我才沒那麼糊塗呢」

     文怡伏在他懷中,聽著他漸漸平複的心跳聲,總算鬆了口氣。

     當天夜裏,夫妻二人梳洗過,正準備就寢時,柳東行不知從哪裏取來了一個黑底紅花織錦面的匣子,遞到文怡面前。

     文怡接過來,覺得有些重,又見上頭掛著一把小鎖,不由得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柳東行直接從貼身的小錦袋裏取出一把鑰匙來放到她手心:「打開看看?」

     文怡歪歪頭,忽然有了幾分了悟,便用鑰匙打開了匣子,見裏面原來是兩大串鑰匙,加起來少說也有十來把,便笑道:「這難道都是家裏的鑰匙?都放在匣子裏做什麼?要用的時候,還要特地開匣子來取麼?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柳東行笑道:「你明明猜到這是什麼東西,偏要裝出個笨樣子來,別是你祖母教你的吧?記得小時候,我常見我母親明明知道父親有何為難之處,也想出了應對之法,卻要故意裝作不知道,想方設法讓父親自己想出法子來,然後便誇他聰明。父親每每高興不已,但事後卻總能發現母親做的手腳,面上裝作不知道,私底下卻跟我說,有妻如此,便該惜福才是。只是我不大喜歡這樣,妻子聰明,才是丈夫的福氣,何必非要妻子裝傻蛋呢?」

     文怡還是頭一回聽到公公婆婆生前的秩事,倒有幾分歡喜,只是嘴上還要表一表謙虛:「我是當真不知道,只是猜到興許是家裏庫房的鑰匙,但瞧這數量,又好像不對,因此才問你。這事兒跟公公婆婆可不一樣,憑我再聰明,也不能一瞧這些鑰匙,便猜到它們的用處吧?你就別多心了,快告訴我吧。」

     柳東行笑了一笑,便坐到床頭,摟過她的肩,與她細細分說。

     這些鑰匙裏頭,確實有庫房的,但也有正房那幾個大箱櫃的。哪裏裝了大件的值錢的傢俱,哪裏裝了擺件、古董、字畫,哪裏裝了金銀銅錢,哪裏裝了銀票,哪裏裝了田契、屋契,哪裏裝了下人的奴婢文書……林林總總,都分說明白。柳東行還親自拉著她,披了外衣,來到東暖閣,打開炕上一個矮櫃的門鎖,拿出裏面的四個黑漆匣子來,給她看裏頭的金銀首飾與零散珠寶,道:「這原是我平日收攏了來,想著以後給你打首飾的,如今一併交給你了,你愛打什麼式樣,就儘管叫人打去。」

     文怡微笑著合上匣子,放回原處,鎖上了門,方才對他道:「相公說得明白,我對家裏的銀錢都有數了,今後必會把這個家管好,你去了北疆,也不必為家中擔心。」

     柳東行歎了口氣,摟著她慢慢回房,繼續說:「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事……家裏的下人,有不少都是尚書府過來的,你也清楚,裏頭必有信不過的人。比如那馬有財兩口子,他們的兒女倒還罷了,但這夫妻倆卻是二嬸的人。我原本不知,直到前些日子,二嬸上門拿了舒伯去,我回來後查過,才知道是他們暗中回尚書府告的密,不然二嬸也不會知道那些古董都由舒伯與嬤嬤管著。可惜沒有證據,不然我早把人攆了。你且留心著,一抓到他們的把柄,就把清出去,省得麻煩。還有,外院有個叫穀旺的小廝,雖然是外頭買的,但行事總有些不妥,我托羅大哥查過,他與尚書府並不是一路人,但一心想要出頭,因此深羨尚書府富貴,又有意攀附羅家,難保將來不會為利賣主,你也要小心提防。再來,便是府中的丫頭,那幾個老實的倒也罷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便是你自己的陪嫁,也不能掉以輕心……」

     文怡輕笑出聲,打趣道:「原來相公管家也有一手,可比我能幹多了。」

     柳東行無奈地看著她:「別不耐煩,我心裏實在不放心,一想到我走了以後,你便要一個人面對這麼多煩心事……」

     文怡打斷了他的話:「從前我顧家六房式微時,何曾沒遇過煩心事?一點一點地,也都理順了。如今雖是到了新家,但咱們獨立門戶,二房沒有名義事事插手,我又是當家主母,再無人能蓋過我去了,對付幾個不安份的下人,難道還不知道怎麼做麼?我也不去跟他們一般見識,覺得不好了,尚可容忍的,就貶去外院,再不知錯,就送到莊子上晾他幾年,實在不堪使用的,便賣給人伢子。我治家手法雖說還算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柳東行仍舊不放心:「你不知道有些刁奴有多厲害……」

     「你當我真沒見過世面麼?」文怡覺得有些好笑,她活了兩輩子,親自動手或許沒有過,但大宅門裏的陰私卻沒少聽,若真要狠下心來,有什麼做不到?她柔聲安撫柳東行:「不要擔心,方纔我也說過了,要爭一個仁義的名聲,等外人都讚歎的時候,不管怎麼處置下人,他們又如何在外頭中傷我們,外人都不會信的。」說到這裏,她倒想起了一件小事,便促狹地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今兒在尚書府,二嬸屋裏那個打簾子的丫頭,瞧著似乎有些不對呀?莫非……她對你有什麼怨恨不成?」

     柳東行清了清嗓子:「那個呀……二嬸曾想叫我把她收房,我不肯,她自然是不待見我們的。不過是一介螻蟻,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文怡眼珠子一轉,「那咱們家裏……不知相公可看上了哪一個呢?我也不是什麼霸道的人物……」眼中閃過一絲凶光。

     柳東行無言地望了望天,索性一把抱起她,便往床上壓去:「我看上的就只有你了,請娘子霸道一點吧其實我更喜歡那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7 AM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朝回門

     次日起來,因是三朝回門的日子,文怡忍住身上的疲累,一大早全忙活開了。羊肝兒胡同的柳家宅子並沒有長輩,舒嬤嬤也不能代行主事,因此許多禮數上的事務都要文怡親自操持。

     柳東行見她忙裏忙外,眉間隱有幾分倦意,不由得有些懊惱,但他倒是沒後悔昨兒夜裏與妻子親熱,要知道,他明日就要辭別嬌妻,離家回京南大營報到了,夫妻相聚的難得時光,哪怕只有一彈指,對他而言都是珍貴無比的。

     為了賠禮,他命丫頭們將早飯擺到正堂炕案上,親手將一碗熱粥端到文怡面前,道:「娘子,且不忙那些,先把早飯吃了吧。都不是外人,今兒回門,即便晚上幾刻鐘,祖母也不會見怪的。」

     文怡嗔了他一眼,看著面前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米粥,也覺得腹中飢餓了,便接了過來吃。柳東行見狀,又親自執筷給她挾點心,直送到她嘴邊。一旁侍候的丫頭們,從顧家陪嫁過來的秋果與荷香暗暗抿嘴偷笑,而柳家的紫金與冰藍卻有些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位就是自己侍候多年的嚴厲主人。

     文怡臉微微熱了,看著遞到眼前的點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柳東行還一個勁兒地勸她:「快吃呀?這麼小的一碗粥,怎麼能吃飽?今兒還要走很多路呢,好歹吃些麵食下去,才能有力氣。我家灶上的人手,於這些小食上倒還有些本事的,你嚐嚐?」

     文怡無奈,只得低頭咬了,便立刻直起身從他手裏奪下筷子,重新坐回原位,方才低頭道:「你安心坐著吧,我自己能吃。」

     柳東行卻不以為意,伸手拿過另一雙筷子,挾起另一樣點心:「娘子固然是能自己吃,但我樂意侍候娘子,又有何不可?」他嘴角一彎,「咱們夫妻之間親熱一些,也是天經地義的,娘子就看在我做得高興的份上,生受了吧?」

     文怡臉上更紅了,但聽了他的話,又忍不住心軟,只得由得他行事,無論他挾什麼東西給她,都一一吃了,直到實在撐不住,方才討饒,柳東行也不再繼續,命丫頭將東西撤下去,便跑到文怡那邊炕上,替她揉揉肩膀,又拉她出去散步消食。文怡露出一丁點猶豫的意思,他必有一番道理辯說,於是她只好讓步,夫妻倆你儂我儂的模樣,看得丫環們都面紅耳赤。

     文怡只覺得自己羞得不敢見人,但回頭細想,也承認心中以甜蜜居多,猶豫之下,還是厚著臉皮打消了勸說柳東行的想法。他不日就要出征,到時候,她就要靠著這短短幾日的回憶,支撐著自己,等候他凱旋歸來了,規矩什麼的,略放一放也不要緊。況且兩人又是新婚,夫妻之間親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她若表現得太過重規矩,他難免會心有遺憾的,以他素日對她的看重,多半會讓步,但這豈不是太過委屈他了?

     文怡不想讓柳東行受委屈,因此便拋開了心中的那一份羞澀。

     小兩口磨蹭了好一會兒,眼見著太陽越升越高了,舒伯在外院早已備好了車馬與回門禮,卻不見主人出來,只得派了人來催,舒嬤嬤更是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老半天,第三次走到正院廊下,請大爺與大*奶動身,文怡方才一把推開柳東行,紅著臉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髮鬢,方才叫了丫頭進門:「早上預備下的那些糕點可都裝好盒了?小心捧著,路上別顛碎了。」

     荷香笑著應聲:「小姐放心,奴婢抱在懷裏呢,便是顛著了自個兒,也不會顛壞了它的。」

     秋果白了她一眼:「就你機靈」然後走到文怡身邊攙扶,低聲道:「舒嬤嬤過來三回了,小姐,還是快動身吧。老夫人在家想必等急了。」

     文怡又羞又愧,回頭嗔了柳東行一眼:「還不快走?都是你」柳東行嘻嘻笑著,大踏步走在頭裏,文怡也跟了上去。

     兩口子就在舒伯會意的微笑與舒嬤嬤的囉嗦中上了馬車,帶著一眾僕人,往顧家小院去了,到達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趙嬤嬤正立在門前,扶著一個小丫頭,伸長了脖子看向巷口,見了馬車停下,認得駕車的是柳家的僕人,喜得立時顛顛腳跑回門裏去嚷嚷:「回來了回來了」

     盧老夫人本來還在屋裏坐著,聽了這話,也顧不得別的,扶了石楠與水葒的手,便急急走出來,才下了台階,便看見文怡跟在柳東行身後迎面走來,見了她,眼圈先是一紅,就衝過來拜下了。她忙一把扶住,細細看孫女的氣色,見文怡眉間雖有羞意,但雙頰帶著紅暈,精神極好,又看到柳東行一臉煥發,還伸了手過來扶住文怡的臂彎,便知道小兩口過得不錯,不由得老懷安慰,連連點頭:「好,好,你們夫妻和睦,相互關心,我老婆子便安心了。」又囑咐文怡:「夫妻倆新婚,總會有些不習慣的地方,要互相忍讓,你女婿是個會心疼人的,你也要多體諒他。」

     文怡甜蜜地羞澀一笑,點了點頭。柳東行笑道:「祖母放心,娘子待我可好了,我只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應該更心疼她才是。」文怡羞紅了臉,小聲嘀咕:「你在祖母跟前說什麼呀?」柳東行卻不以為意:「自然是說得心裏話。」文怡更不好意思了,盧老夫人卻只有高興的,趙嬤嬤在旁也笑得合不攏嘴,勸他們:「趕緊進屋去吧,看外頭大太陽曬的。」文怡與柳東行聞言,便接過了丫頭的工作,一邊一個,扶著盧老夫人進了屋。荷香十分有眼色的攙住了趙嬤嬤,得了她一個讚許的微笑。

     進了正屋坐下,丫頭取了蒲團來,文怡與柳東行便正式磕了頭,行了禮,再依禮數送上回門的點心、酒食,盧老夫人笑道:「都是客居,你們又年輕,家裏沒個長輩,規矩鬆些也不打緊。這就行了,別的繁文縟節且不管他。文怡二哥早上等了半個時辰,附近一個朋友請他過去坐坐,他見你們還未到,便先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到時候讓他陪東行好好喝一杯。」又問:「這兩日在家過得如何?昨兒可去過尚書府磕頭了?」

     文怡想了想,便把昨日的經曆一一說了,只是說話緩和了些,倒沒什麼隱瞞之處。盧老夫人便問柳東行:「你二叔找你商議什麼事來著?我瞧他待你們倒還過得去,與從前大不相同。「

     柳東行道:「也沒什麼,只是我如今在京裏也認得幾個朋友,其中有一兩位消息靈通的,曾提醒過我一些事,事關二叔,我便告訴了他。他因此早作打算,避過了一件不好的事,又跟一個品行不好的官員斷了聯係,如今那個官將此事翻出來了,要尋二叔的晦氣,朝中也有人替他撐腰。二叔便與我商議,讓我再找先前的朋友,去打聽打聽,看要如何應對。我哪裏懂得這些?況且又將要離京,更是沒有空閑,只能虛應著,說些好話安二叔的心罷了。」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文怡沒聽明白,只大約知道柳複之所以轉變了對東行的態度,並為他斥責妻子,應該就是為了這件事。但盧老夫人早年間卻是經過事的,隱隱察覺到什麼,便說:「這是朝廷大事,論理我們婦人家不該議論。只是我做長輩的,總要提醒小輩們一聲。你若覺得有道理,便好好想想,若覺得我說的不通,聽過就算了。」

     柳東行忙肅正了神色,起身恭立:「請祖母教導。」文怡見他鄭重,也跟著站起身來恭聽。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是武官,自古文武分治,在本朝,更是如此。文官們相互之間有了不和之處,吵吵嚷嚷是難免的,有些人下場不好,有些人卻從此扶搖直上。這些事,與你一個武官通通不相幹,你身為侄兒,只要盡侄兒的本分就好,但在政事上,還是不要涉足為佳。需知帶兵的武將,首要便是一個『忠』字,只要讓聖上知道你是個忠臣,即便有再多的毛病,都能立於不敗之地,但若聖上覺得你不夠忠心,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都不中用了。」

     柳東行正色應了「是」,頓了頓,又微笑說:「孫女婿家裏沒個知事的長輩提點,於人情世故上,總有些不大通。有些道理,是必要見過大世面的老人,方能明白的。還請祖母看在孫女婿尚算孝順的份上,教導一二。」

     盧老夫人聞言笑了:「說得怪可憐的,我瞧你素來聰明,許多道理,不用我教,你也懂了,何必從我這裏問計?我一個老婆子,也沒當過幾年官太太,能見過什麼世面?不過是懂得些粗淺道理罷了。」

     柳東行道:「道理看著雖粗,卻是至理名言。祖母只當是心疼孫女,提點一下孫女婿吧。」說罷索性提起衣袍下擺,跪了下來。文怡見狀,知道是正事,便也跟著跪了。

     盧老夫人忙叫左右丫頭:「快扶了起來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的,自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跪來跪去的。」

     柳東行與文怡雙雙起身,經她再三勸說,重新落座了。盧老夫人歎了口氣,看了趙嬤嬤一眼,趙嬤嬤忙道:「老奴去廚房瞧瞧午飯有些什麼菜色,趁天色還早,趕緊叫人多加幾個菜來。」出去時,卻把水葒與荷香等人都帶走了,屋裏侍候的丫頭便只剩下了石楠與秋果。

     盧老夫人看著柳東行,猶豫了一下,才道:「你明日就要回營了吧?後日大軍開拔……你如今已經是五品官身了,我先前特地請了九丫頭她幹娘羅四太太過來做客,打聽了一些事。聽說你這個職位,在京南大營裏,是要獨領一軍的?」

     柳東行應道:「說不上獨領一軍,只是帶著五百人的小隊而已。京南大營中,像我這樣的軍將,約有四十多人,當中只有二十個是能獨領一隊人馬的。」頓了頓,「這一萬人,是先鋒軍。」

     文怡心下一驚,扭頭望向他,咬了咬唇,沒有說什麼。

     盧老夫人卻早已知道了,點了點頭,道:「你眼下已是我孫女婿,我雖心疼孫女,卻也不會勸你不要去打仗,或是打仗時縮在別人後頭之類的話,你既然自小便有誌向,想必也不是這等貪生怕死之輩。戰場上,刀劍無眼,若你果真有了不測,那也是命中注定,況且,以你的本領,想要平安歸來,應該不是難事。只是有幾件事,我要囑咐你。」

     柳東行聽著她這番話,心中跟著起起伏伏,到了最後一句,方才安下心來,心中也更加感激、更加信服:「祖母請講。」

     盧老夫人睜大了眼,盯著他道:「第一件事,到了北疆,無論是不是在戰場上,也無論是不是在對敵,你都不能脫下身上的盔甲,或是離了其他軍士,獨自一人在外行走。那蠻族行事狡詐,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來偷襲,你要時時愛惜自己性命,萬不可輕忽,平白葬送了自己。」

     柳東行低頭應了一聲:「孫女婿明白」

     「第二件事,你既然是先鋒軍,又獨領一隊人馬,上官有令下,自然是要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的。我要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可粗心大意,為了爭功,便將自己,將手下的士兵拖入危險的境地。你須時時謹記在心,你所下的每一個決定,不僅僅關係到自己的性命,還有你身後那五百軍士的安危。」

     柳東行渾身一震,咬了咬牙:「孫女婿明白」

     「第三件事……」盧老夫人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族中受了不少委屈,此番上戰場,也存了光宗耀祖的心思,只是……你不過才十九歲,還有大好青春,於功名一途,不必太過心急了。一口吃不下個胖子,什麼陞官發財,什麼平步青雲,什麼封侯拜相,都不要看得太重,要聽從上官之命,多結善緣,與人和氣相處。只要別人知道你的好處,將來自會護著你,你還愁日後沒有立功出頭之日麼?」

     柳東行心悅誠服,鄭重拜倒:「孫女婿……明白了,謝祖母教導。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孫女婿……必會時時謹記,絕不敢忘」

     文怡跟著他跪下,看向祖母的眼中,不時何時,已滿是淚光。



第二百五十二章 願君珍重

     夜深時分,文怡打好最後一個包袱的結,清點一下行李數目,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沒放進去,想了想,便又把那幾個大包袱重新打開,將裏頭的東西再清點一遍。

     秋果拔下頭上的髮簪,用簪尖挑了挑燭心,輕聲對她道:「小姐,夜已深了,早些睡下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文怡清點著東西,連頭也沒顧得上抬:「知道了,你先下去睡吧。」

     秋果擔心地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退了出去,叫上荷香,打算回房了。荷香便道:「姐姐先回去,我把小姐和姑爺明兒要穿的衣裳再理一理。」見秋果走了,卻轉進兵器房,對正在擦拭佩劍的柳東行道:「姑爺明早還要回營,應該早些睡下了。小姐正給姑爺整理明日要帶去的行李,清點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肯睡呢。」

     柳東行怔了怔,回應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荷香一禮退下,他將佩劍插回鞘中,歎了口氣。

     今日盧老夫人的一番話,可說是醍醐灌頂。他自打回家後,便將自己關在兵器房裏,一邊整理要帶著出征的武器,一邊回想盧老夫人的提點,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也看清了日後自己要走的道路。只是思考之餘,便難免一時疏忽,沒發現妻子的動靜了。

     柳東行當下心中大愧,忙迅速收拾好了隨身兵器,淨了手,便回到了房中。

     屋裏還點著燈燭,燭火隨風搖弋,明明滅滅。正堂的羅漢床上,擺著四五個大包袱,文怡正坐在另一端,卻發著呆,一臉茫然。

     柳東行走過去,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妻子。

     文怡驚醒過來,沒有掙紮,只是緊緊地伏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聲,良久,閉上了雙眼,落下兩行清淚。

     「不要難過。」

     「我會平安回來的。」

     「祖母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忘記。」

     「我會時時穿著你給我做的絲甲,再套上堅固的盔甲,手邊無一時離了兵器,也不會輕身涉險。」

     「我明白自己身為一隊之首的職責,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為了爭功,置手下士兵安危於不顧的。」

     「我會與同袍們好好相處,多結善緣,不去做那爭權奪勢之事,更不會急於出人頭地。我還年輕,日後有大好前程,不必爭這一時。」

     「我會保重自己,也會奮力殺敵,等我平安回來了,還要跟你做一百年的恩愛夫妻呢。我絕不會在這時候棄你而去。」

     文怡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胡說什麼呢?我們都多少歲了?再過一百年,就成老妖怪啦。」

     柳東行抱得更緊了些:「就算是老妖怪,那也是一對妖公妖婆。總之,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就算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不管我是轉世為人,還是成了畜牲,都要跟你在一起」

     文怡的臉一下燒起來,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推開他:「越發胡說了,做人倒罷了,你要轉世投胎成畜牲,怎麼還要拉上我?聽起來像是在罵人似的。」

     柳東行嘻笑著臉,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嚇了她一跳:「你又要幹什麼?」這話卻問得又軟又懦,臉上也紅紅的,看得柳東行心頭一蕩,忍不住低頭親吻她。

     文怡羞紅著臉,沒有躲開。

     柳東行親了一會兒,便抬起臉,然後抱著她大步走向臥間,將她輕輕放到床上,自己也踢了鞋子,吹熄燭火,睡了上去。

     文怡臉蛋發熱,心裏卻有幾分明白,並沒有推拒的意思。

     柳東行卻沒有繼續做下去,只是拉過薄薄的絲被,蓋住兩人的身體,然後便輕輕摟著文怡,與她頭碰頭,肩挨肩地緊緊靠著,彼此間一個呼吸,便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連心跳聲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文怡見他有異,漸漸有些擔心,輕聲問:「怎麼了?」

     柳東行搖搖頭,在她耳邊低語:「我們說說話吧,說說家常話。」離別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雖然想多與小妻子親近,但卻不希望看到她太過勞累了,而且,這難得的時光,又不是只能用在一件事上。

     文怡雖然覺得古怪,卻想到他明日歸營,後日便要隨大軍出發,還是養精蓄銳為好,便也放軟身體,輕輕應了一聲:「嗯。你想說什麼?」

     柳東行倒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就是家常話,你愛說什麼都行,比如說……我出發以後,你在家打算做些什麼呢?」

     文怡想了想:「千頭萬緒的,叫我一時從何說起?」

     「那就想到什麼說什麼,我不過是想跟你說話罷了,夫妻之間聊天,用不著條理清楚。」

     文怡好笑:「這是哪家的歪理?難不成夫妻之間說話,顛三倒四也不要緊了?」

     「什麼歪理?這是至理名言」柳東行一臉煞有介事,「從今兒起,這就是咱們柳家的家規了一定要傳給子孫,代代牢記,依規行事」

     文怡伏在他胸口偷笑。柳東行挑挑眉:「怎麼?娘子難道是在笑話我不成?好大的膽子,瞧為夫的手段」伸出兩根手指,便去撓她癢癢。

     文怡在他騷擾之下,左避右避,卻總是避不開,頭髮散了,衣衫綾亂,只得連連討饒。他趁機親香了幾口,又佔了幾把便宜,方才作罷,卻又一把將文怡抱過來摟著,在她耳邊笑道:「方纔我要與娘子說些家常話,娘子還不曾說呢。」

     文怡氣喘籲籲地伏在他懷中,奈何不得,恨恨地白了他一眼,緩和了一下呼息,便忍不住伸出一根纖纖玉指,往他胸膛上用力戳了幾下,以示報複。

     這幾下報複對於皮粗肉厚的柳東行來說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他張開手掌將她的手握住,索性便一直貼在胸口上。

     文怡微微紅著臉,輕輕掙了一下,見掙不開,只好由他,低頭想了想,便小聲道:「相公要問我打算在家裏做些什麼……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將家務理一理,人手什麼的,小小調動一下……」

     「這是應該的。」柳東行道,「那些不安分的家夥,趁機趕出去也好。我若是能空出手來,早就把人攆了。」

     文怡不由得好笑:「我說的不只是好些,便是幾個好的,也要調動。」

     柳東行不解:「這是為什麼?我瞧他們一個個幹得還挺不錯的。」

     文怡笑說:「別人倒罷了,舒平頭一個就得調到外院去。從前你在家,我又尚未進門,他管著兵器房是正理,如今我來了,這兵器房位於內院,他怎能再進來?自然是要調出去的。」

     柳東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居然一時忘了。」

     文怡道:「他是舒嬤嬤的兒子,平日行事又穩重,想必是你得用之人。讓他在外院當差,也可以幫舒伯一把。只是內院這裏頭,兵器房裏該讓誰負責,你可有什麼主意?這家裏,可有知道該如何收拾兵器的丫頭婆子?」

     柳東行想了想:「我從來就沒讓丫頭婆子碰過兵器,既如此,就讓人好好收起來,免得蒙塵就是,也不必特地派人去打理了。對了,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說。我去後,你一個人在家也是寂寞,不如把祖母接過來住些日子?想來你二堂哥事情也忙,今兒他還跟我說,吏部那頭已經有了消息,大約兩三月內,就會有任命下來了。接下來的日子,他都要忙著與同科學子結交呢。即如此,祖母在家也是一個人,倒不如接過來,你也好時時孝順她老人家。」

     文怡早有此意,只是沒想過他會在這時候主動提出來,不由得心下感動,卻又有幾分遲疑:「真的可以麼?別人會不會說閑話?」

     柳東行笑道:「誰會說閑話?你還年輕,一個人在家,若不接一兩位長輩來住著,只怕別人反倒會說閑話呢。那些人的話你通通不必理會,若他們說得過分了,京中的軍眷便先與他們過不去了。」他抱著文怡,小聲嘀咕:「接了祖母過來,你們兩人都高興,你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向祖母請教,無論是二嬸那頭還是你顧家長房的人想來欺負你,有祖母坐鎮,諒他們也不敢胡來。」

     文怡撲哧一聲笑了,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過些日子,我便請祖母過來。」但接著又有些發愁:「祖母過來後,住哪裏好呢?」

     柳東行想了想,歎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這宅子就這麼大,若是祖母不嫌棄,就把西廂房收拾出來吧?那幾間屋子是空的,就是太委屈祖母了。」

     文怡輕聲道:「祖母不會在意的。」畢竟,總不能把正屋讓給盧老夫人住。

     柳東行輕吻她額間,眼中柔情萬種:「一定要把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叫祖母住得高高興興。你在家裏,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下人有不聽話的,只管憑自己心意處置。閑了,陪祖母出門去逛逛京城,又或是請李太太、羅四太太過來喫茶說笑,都是使得的,千萬別悶著了自己。好娘子,我把這個家交給你了,一切都聽你做主。」

     文怡將頭埋進了他胸口,輕輕應了一聲:「你放心去吧,不用擔心家裏。一定要……一定要平安歸來……」

     夫妻倆小聲說著家常話,一直到深夜,方才相擁著沉沉睡去,五更雞叫時醒來,兩人雙雙睜開眼睛,對視一眼,便知道離別的時候已經到了。

     此時無需任何言辭。文怡默默地侍候丈夫梳洗,替他一件一件地穿上內裳、軍服,披掛上輕甲,佩帶了長劍,然後便盯著他的臉,彷彿想要將他的面容深深的印在腦子裏。

     柳東行與她對視著,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眉眼,忍不住再一次將她緊緊抱住,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艱難地放開了。

     舒嬤嬤紅著眼圈,提著燈籠到上房來稟報:「大爺,外頭已經備好馬了,但來接您的兵士還未到,不如吃了早飯再走吧?」說到這裏,眼淚已經止不住了,「老奴親自下廚給您做了早飯……」

     「媽媽。」柳東行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不要難過,我很快就會打勝仗回來了。」又回頭拉過文怡:「媽媽,娘子年輕,又才嫁過來,家裏的事,她有不知道,還請媽媽多加提點。她是我的元配妻子,請媽媽象疼我一般,多多疼她。」

     文怡眼圈一紅,鄭重向舒嬤嬤行了一禮。舒嬤嬤已是淚痕滿面,連連擺手:「大爺大*奶這是做什麼呀?折煞老奴了。大爺放心去吧,家裏的事,有嬤嬤看著呢。嬤嬤會護著大*奶,不叫她吃虧的。」

     荷香捧了早飯上來,文怡親自擺了碗筷,舒嬤嬤看著柳東行吃飽了,又替他重新整了整身上的披掛。這時候,外院來報信,負責服侍柳東行的小兵到了。

     文怡帶著舒嬤嬤與秋果、荷香等人親自拿起包袱,將柳東行送到大門外的胡同口,將行李交給那小兵。

     文怡見那小兵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倒是矮矮壯壯的,頗為機靈,便打聽了他的身世,得知他是京郊農家子弟,家裏還有老父老母與年幼的弟弟妹妹,便問清楚了他家地址,許諾會派人去照應他家裏。那小兵喜出望外,連聲向文怡道了謝,又再三保證,會把柳東行侍候好的。

     柳東行看著文怡為自己操持,微微一笑,又囑咐一句:「若遇到什麼為難之事,可以去找羅大哥。」文怡應了,猶豫著,多囉嗦一回:「一定要保重自己。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話。」

     柳東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鄭重點了點頭,方才轉身再去看了舒從安、舒嬤嬤等人一眼,然後翻身上馬,招呼那小兵一聲,縱馬絕塵而去。

     一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文怡便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她知道,他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回來。明明是剛剛才分別,但她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文怡不知自己在門前站了多久,當聽到秋果提醒:「小姐,姑爺已經走了,清早風涼露重,您還是回屋裏去吧?」她方才醒過神來。

     招呼舒家人一聲,她轉身便往胡同裏走,卻無意中掃過對面街口,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騎著馬佇立在陰影中,不知看了多久了。

     文怡立時便冷下了臉,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狠狠地咬住牙關,方才忍住怒氣。她深呼吸一口氣,一甩袖子跨進門中,沉聲下令:「關門」

     大門重重關上,隔絕了門內與門外的世界。

     五十尺外的街口處,朱景深臉色一白,雙手不由得緊緊拽住了馬韁,卻又無力地垂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8 AM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初理家務

     送走了柳東行,文怡在家沉寂了兩日,才重新打起精神來。因柳東行有話在先,她本打算立即將盧老夫人接過來住的,但猶豫之後,又將這個念頭暫且壓下了。

     如今家中諸事尚未理清,這時候把祖母接過來,遇到難事時,固然可以向祖母請教,但她在家一向是慣於理家的,學了這麼多年,還要向祖母求助,祖母她老人家是會歡喜,還是生氣?倒不如她先把事情理順了,在夫家站穩了腳跟,再把祖母接過來,讓她老人家瞧瞧自己教導多年的孫女的本事,豈不更好?

     這麼想著,文怡便只打發貼身丫頭送了些時鮮果蔬糕點回顧家小院給祖母嚐鮮,給她老人家請安,卻沒讓人套車去接,同時,請了舒從安與舒嬤嬤夫妻過來,討要家中各項收支賬薄與男女僕婦花名冊子查看。

     舒從安腦子裏就認定了家務事理應由當家主母主理,因此回頭就把東西送過來了。而舒嬤嬤雖同樣把花名冊送來了,又給文怡講解了家中各人的職司,但回到自己屋裏,卻忍不住對丈夫說:「大*奶這是要開始管家了?瞧她小小年紀,能管得過來麼?」

     舒從安道:「聽說大*奶從前在家時,也是管過家的,顧家可是大戶呢,如今這宅子也不大,人又不多,如何管不過來?」

     舒嬤嬤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就是擔心,大*奶從前在家管家,雖是大戶,家裏人口卻簡單,上頭還有顧六老太太看著,她用不著拿什麼大主意,就是管些小事,又是在老家,各處人頭都極熟的,自然不會出差錯。如今咱們大爺在京城安了家,京中風俗,大*奶哪裏知道?家裏又沒個長輩看著,大爺不在家,大*奶還年輕,咱們就這麼把全部家務都交到她手上,萬一出點亂子,可怎麼是好?」

     舒從安不以為然:「能出什麼亂子?若是大*奶不知道京中風俗,有了些許疏忽之處,咱們看見了,提點一句就是了。大爺既然讓大*奶管家,又是名正言順的,你操這麼多心作甚?」

     舒嬤嬤有些委屈地道:「我難道是那沒事愛生事的人?只是擔心,大爺自小吃了無數的苦頭,如今好不容易出息了,又獨門立戶出來,有了這份家業,眼看著還有大好日子要過呢。若是這時候,大*奶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鬧出了亂子,大爺回來了,叫我如何向他交待?大爺臨走的時候,可是再三囑咐過我,要好好照看大*奶的」

     舒從安哂道:「那你好生照看著就是,大*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提醒一聲,底下人有不安份的,你幫著壓下去,再來,便是時時留心大*奶的身子,別讓她累壞了自己。這也就齊全了。別的事你就少操心吧。要知道,是大爺明說了要讓大*奶管家的,先前讓咱們夫妻看著,不過是權宜之計,難不成你還能替大爺管家管一輩子?咱們是下人,要認清本份。大爺雖是你奶大的,畢竟是主人呢,不是你兒子咱們兒子還在隔壁屋裏呢」

     舒嬤嬤有些惱羞成怒,雙手叉腰:「你把我當成是什麼人了?我幾時認不清自己的本份?」

     舒從安幹咳一聲,低下了頭:「是是,娘子自然是清楚的。啊,差點忘了,我有件事要跟平哥兒說。」同時快步向門外走去,留下舒嬤嬤一個人在屋裏生氣。

     舒家夫婦這番口角,文怡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先是看完了賬薄,又翻了花名冊,再結合舒從安與舒嬤嬤做的介紹,對這個家裏的情況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

     柳家外頭的產業,明麵上只有兩個莊子和兩個鋪子。

     兩個莊子都是尚書府分過來的,一個位於京南淮江對岸,麵積不大,約有三四百畝,因為是河床衝積地帶,頗為肥沃,一年也有二百多兩銀子的入息,只是需要提防水澇;另一個莊子,位於京城東北麵的山腳底下,麵積要大一些,有六七百畝了,但大半都是下等田地,其餘的稍好一點,也不過是中等,每年的出產,大約只有京南那處莊子的一半。這兩個莊子的管事與監工,原是從尚書府一併分過來的,柳東行接手時,並未把人攆走,只是把原來的一名監工提拔上來做了管事,原本的管事則以「不敢討了二叔二嬸得用之人」的名義送回去了,另一處的壓根兒就沒動過,說來也巧,正是與王德旺家同出一族的。如今這兩處莊子的管事,都還算安份,便是有中飽私囊之舉,也不敢做得太過。

     至於那兩個鋪子,其實只能算是一個半,一個位于歸海城,是間小鋪子,眼下正由冰藍的哥哥王青舟夫妻倆照看著,另外那半個,則是柳東行與羅明敏合股在京城開的一家小店,專賣南北雜貨,生意還過得去。這半家鋪子,掌櫃是外頭聘的,從進貨到售賣,都由掌櫃與羅家人包了,柳東行只管按季收利錢,沒派人去插過手,但從賬麵上看,這間鋪子給他帶來的收入,就佔了他全年入息的八成以上。

     文怡心中猜到了幾分。柳東行另外至少還有一處田產與一間鋪子,就是山南鎮那裏的,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的產業,就難說了,但因為家裏還有尚書府的人,他一日未能脫離二房的影響,一日都不敢大意,因此從其他產業得來的入息,便通通算在那家南北雜貨店上頭,橫豎他不管店中事務,尚書府便是有心拿捏,也無處下手。

     想到這裏,她便將丫頭們遣了出去,獨自去開了臥房裏的頂箱櫃,打開裏頭裝有各式契約文書的小抽屜來看了,果然發現,柳東行另外還有一處十頃地的中等田產與兩間位於京中較為繁華路段的鋪子的契約,田地是佃了給別人種的,只需每年年底派個人去收租子,而鋪子也租給了別人開店,是長約,一簽簽了十年,每年交一次租錢。而山南鎮上的田產與藥鋪,則另外用信封裝了契約分開擺放,想來是因為將來要孝敬給蕭老大夫的緣故。

     柳東行手上的產業並不算多,但每年的入息加起來,與顧家六房一年中從田產上得來的銀錢收入幾乎相等,另外還有些浮財,也不知道他從何處得來。文怡細想之後,便把這些田契、房契都重新鎖好了,盤算著等家裏有了浮財,再去置辦幾處產業,以良田為佳,也不必再故意瞞著二房了。如今柳東行已經分了家,娶了妻,若是二房敢厚著臉皮前來討要家財,她便鬧回顧家去,請顧家族長與長房的長輩們來教訓三姑母。

     文怡自己的陪嫁裏也有一處田莊,卻是位於平陽附近,靠近康城一帶的上等良田,是去年別房在「交還」族田時,替換了來的,約有五百畝地。這處產業可說是她的根基,輕易不能動,將來還要傳給子女呢。但因為婚事辦得匆忙,祖母盧老夫人一心要補償孫女,便給了她三千兩的壓箱銀,其餘古玩珠寶不算,還有兩間從盧家陪嫁過來的店舖,就在京城。只是她們祖孫離京時日太長了,盧家族人又回了原籍,多年來無人照看。

     前些日子盧老夫人派人去尋那兩家店的掌櫃過來問話,才知道早年的管事有一名捲了銀子跑了,店也倒閉了,另一人倒還在,還把店傳給了兒子。盧老夫人有誥命在身,又有店舖的屋契,也不多囉嗦,直接派人去了官府,請官上出麵,又有李太太背書,很順利地就將店舖拿了回來,算在了文怡的陪嫁裏頭。文怡心想,那家兒子還在開店的,生意似乎做得不錯,讓他繼續開下去也無礙,只要按月給租子就行,只是另一家,卻還要尋人出手。那家店在當年盧老夫人初出嫁時,不過是尋常街道上的尋常鋪子,但如今,周圍都已是繁華之所了,想必不難賣出去。

     文怡用了小半日功夫,將家中產業盤算清楚,已拿定了主意,又將目光投注到家下人等上來。這事兒倒是不麻煩,她看了幾日,早已有了成算,先前又已經跟柳東行提過,因此很快就有了腹案,便讓人請了舒從安與舒嬤嬤進來。

     她笑道:「家裏幾處田產的管事,原先就做得不錯,只要等到年底,沒見出什麼差錯,就這樣繼續讓他們管著,也沒什麼。鋪子上的事也不必我插手。倒是我陪嫁的鋪子裏頭,有一家還未有人應租,地點倒是不錯的。我想請舒平替我跑一回腿,去羅家問問羅二少爺,看他家願不願意接接手,若是價錢合適,便賣給他家,或是租了去也使得。舒伯瞧著可妥當?」

     舒從安見她過門後理家,頭一件事便是賣了自己的陪嫁鋪子,倒有幾分感動:「大*奶,家裏的銀錢也夠使了,那鋪子小的也知道,是在繁華之所的,何必賣了?若是您想做點兒小生意,那就是現成的,要是嫌煩,租出去也省事,賣了卻可惜。如今京城裏差不多的人家,誰不想多買幾家這樣的鋪子?少有人會放盤的。」

     文怡一聽便知道他誤會了,也不駁他:「既如此,就請舒伯替我多加留意,若是羅家願意租,自然再好不過,不然就另外尋去。租錢不必太高,只要店家老實,做正經生意的,約期也不必簽得太長,需得留個回轉的餘地,才好應付將來一時之需。」舒從安應了。

     舒嬤嬤在旁從頭聽到尾,倒是暗暗鬆了口氣。她不怕主母管家理事,就怕主母太年輕氣盛,一接手家務,便要鬧得天翻地覆,不管是安插親信也好,獨掌大權也好,都要打破柳家原有的安穩局麵,如今見文怡蕭規曹隨,她也就放下心了,又想到文怡只陪嫁了四個丫頭,並無家人,便是有心要安插親信,也無人可插,心裏就更加大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文怡很快就把話題轉到家裏用的人上來:「我如今進了門,內院添了女眷,又多是些年輕丫頭,舒平從前管著兵器房,眼下看來,卻不大合適了。我已經跟大爺商量過,這兵器房裏的兵器,通通都收拾起來,裝好箱,除了每日派人進去打掃之外,就不另外選人照管了。舒平年輕,又能幹,索性就到外院去,幫著舒伯跑腿管事,我若有事要派人出門,也有個可靠的人可以使喚。舒伯覺得如何?」

     舒從安自然不會有異議,當即便應下了,還替兒子謝恩。舒嬤嬤張張嘴,沒吭聲。文怡的話原是正理,哪有年青男僕每日進出內院的道理呢?況且在外院當副管事,給老子跑腿,也不丟臉。但她還是忍不住問:「外院原先就有人跑腿的,添了平哥兒,會不會……」

     文怡笑道:「媽媽指的是馬有財吧?我已經想好了。馬有財原在尚書府當差,對京城裏的道路想必極熟,我出門時要坐車,總要有過熟知道路的人跟車才好。原本是穀旺領這個差事,只是他還年輕,能懂得什麼?待人接物,也不如馬有財穩重。從今往後就讓馬有財負責跟車吧,穀旺轉為外院聽差,給舒平打下手,若是出門跟車的人手不夠,他再過去接應也行。」

     舒嬤嬤聽了,心中倒是歡喜:「這樣也好,穀旺那小子成天四處亂轉,一臉不安份的樣子,正該有人好生管束他才行呢」

     文怡點點頭,又問:「我聽說外書房是蓮心照看的?」

     舒嬤嬤應了,接著便麵露遲疑之色:「蓮心這丫頭素來老實本份,差事也做得極好,從不往大爺跟前湊……」

     文怡笑了笑,道:「嬤嬤想到哪裏去了?我是想著,既然家裏分了內外,規矩就該立起來了,蓮心是丫頭,在外院走動,多有不便,不如就調進內院來。我這裏也要設一個小書房,平日閑了,看書寫字,正要人侍候呢。內院的活兒也比外頭輕省些。至於外書房,就讓馬家的大寶過去,負責每日打掃屋子。」

     舒嬤嬤素來喜歡蓮心,正為她得了好差事而歡喜,聽到文怡最後那句話,卻大吃了一驚。不等她說話,舒從安已經先開口了:「大*奶,馬大寶不識字,如何能在書房侍候?」

     文怡微微一笑:「如今又沒人用外書房,要識字的人做什麼?他只要把屋子收拾好了,別讓裏頭的書本叫蟲子咬了,也別撕壞了書頁,就足夠了。」

     舒嬤嬤還想說話,舒從安卻已醒過神來,忙拉住妻子,笑著應了一聲:「小的明白了。」頓了頓,「那其他的地方……大*奶覺得,還有什麼需要改的麼?」

     這位舒伯倒是個聰明人。文怡笑道:「暫時就這些,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說吧。我還年輕,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還請舒伯與媽媽多加提點。」



第二百五十四章 老人言

     文怡扶著盧老夫人走進正屋,笑問:「祖母覺得這裏怎麼樣?孫女兒收拾得可還整齊?」

     盧老夫人環視四週一眼,神色略顯幾分愉悅:「倒還罷了,只是略嫌素淨了些,你們年輕夫妻,又是新婚,何妨多用些顏色鮮亮的物件?」

     文怡看著屋裏淺水紅色的帳幔,棗紅的桌圍,堂屋正中掛的五彩繽紛的鴛鴦戲蓮圖,還有屋內各色新鮮折技花卉,不由得有些委屈:「這樣還不夠鮮亮麼?」

     盧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是習慣了咱們家裏的擺設,才會覺得這就夠好了,卻不知道咱們家本就與別家不同,屋子也好,物件也好,都是挑素淨的選。你只拿長房的姐妹們的屋子來對比,就知道這屋子有多素淨了。」

     文怡無話可說。祖母說得也有道理,六房因是寡婦當家,用的傢俱帳幔擺設等物本就偏素淨,更別說文怡前世還有過一段出家的經曆,收拾屋子,自當是以素淨、莊重為主的,而柳家宅子原本只有柳東行一個主人,東西又是舒嬤嬤收拾的,這兩人一個是不愛花俏的男子,一個是喜好偏保守的中年婦人,加上眼界使然,屋子自然也華麗不到哪裏去。顧家長房的人,不要說長年住在京城的文慧,就連一直留在老家的文嫻、文娟姐妹兩人,閨房也都收拾得十分精緻,即使文嫻喜好書香氣濃鬱的擺設,屋裏掛的書畫、擺的玩器,也都不缺顏色鮮亮之物。

     文怡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扶著盧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便乖乖站到一邊聽訓。

     盧老夫人倒有些好笑:「你不必如此,祖母並不是在責備你什麼,你素來喜歡把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能記得多添幾樣喜慶的帳幔點綴,已經是難得了。只是你如今新婚,你女婿又出征去了那等凶險的地方,為了避諱,你還是給自個兒屋裏多添幾樣吉利的物件,也好討個綵頭。」

     文怡乖巧地應了。荷香送了茶上來,她連忙接過,奉到祖母手上。盧老夫人接過,淺淺啜了一口,微笑道:「這是老君眉?倒是難得。」文怡原不知荷香泡了這個,忙道:「這是相公從朋友那裏得的,一直收起來,也沒怎麼吃過,誰知道她們會泡了來孝敬祖母?」回頭看了荷香一眼。

     荷香不失恭謹地微笑答道:「眼下已近飯時了,人人都會覺得腹中飢餓的。奴婢想著小姐平日在家吃的都是綠茶,老夫人吃了,恐傷脾胃,倒不如吃這個好,便自作主張,換了茶葉。」

     盧老夫人微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機靈,這茶不錯。」便沒再說什麼了。

     荷香屈膝一禮,便幹脆地退了下去。

     趙嬤嬤扶著石楠從暖閣裏出來,笑道:「姑奶奶把這宅子收拾得真清爽,我一瞧就覺得舒服可惜就是臥房裏用的是彈墨的帳子,依我說,該掛大紅薄紗的才應景兒。」文怡臉一紅,嗔道:「嬤嬤別說了,祖母已經教訓過我了。我回頭就叫人做紅帳子去。」

     趙嬤嬤笑嘻嘻地在秋果送來的小杌子上坐了,又瞧了瞧周圍的丫頭,道:「方纔粗略瞧了瞧,這家裏的下人似乎都還算老實。姑奶奶可覺得使喚起來還算順手?咱們家陪嫁過來的幾個,沒什麼毛病吧?秋果是老人了,自是信得過的,荷香那丫頭也還機靈,就是初月和春實兩個,不知道脾性如何。若是不好了,姑奶奶儘管開口。老夫人可以回去討她們的家人過來,省得淘氣。」

     文怡微笑道:「她們都很好,性子也老實。嬤嬤不必擔心。」

     盧老夫人對趙嬤嬤道:「咱們不是帶了些裝有銀錁子的荷包過來麼?原是為了打賞底下人的,你替我走一趟吧,帶上水葒和秋果給你打下手。多說幾句好話,讓柳家的人多記著九丫頭的好。」

     趙嬤嬤忙應了,帶了秋果與水葒出去分拆行李。盧老夫人又打發石楠去門外守著,便拉過文怡的手:「我有話問你。」

     文怡知道祖母定是要麵授機宜,忙低聲道:「祖母請講。」

     「你過門也有十日了,又已經開始接管家中事務,都是如何料理的?給祖母細細講一講。」

     「是。」文怡應了,把這幾日自己所做的事通通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從奴僕、產業到房屋內部陳設的改動,以及內外院新添排水溝等小工程,都無一遺漏。

     盧老夫人聽完後,想了想,歎道:「倒還罷了。如今眼看就要入夏,今年瞧著是不會再旱下去了,你及時做好防備,也省得雨季來臨後院子裏浸水。其他也沒什麼,雖瞧著動靜大了些,但都是急需的。至於家裏的產業,你處置得也不壞。」頓了頓,「只是你對家中奴僕的安排……是怎麼想的?既然那姓馬的家人有問題,為何還要把他父子安排在要緊位置上?」

     文怡忙道:「不管是跟車,還是外書房,瞧著像是要緊位置,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相公不在家,孫女兒事先又問過舒平了,確認外書房裏並沒有什麼機密的文書,不過是些尋常典籍,也有幾本兵書,都是再尋常不過的。而與人來往的書信,但凡是要緊的,都收到內院來了。那馬大寶本不識字,人又老實,打發他去那裏,外頭看著體麵,其實並無大礙。便是他父親藉機進了外書房翻找,也翻不出什麼東西。至於跟車的差使——」她笑了笑,「如今家裏就只剩下孫女兒一個主人,孫女兒要出門,還能去哪裏?不外乎那幾個地方,他便是跟著去了,又有什麼可擔心的?況且,他到底是二叔二嬸賜下來的家人,即便明知道他有問題,一日沒抓到證據,都不好處置他。倒不如讓他做這跟車的差使,一有什麼動靜,孫女兒就假作要出門,要尋他辦事,只要他不在,這瀆職的罪名就下來了。到時候再攆他走,二叔二嬸也無話可說。」

     盧老夫人放緩了神色:「原來如此,我還道你真糊塗了,明知道他有問題,也把他往要緊位置上放。不過他老婆是在廚房當差?廚房的差使要緊,這是入口的東西,若有個萬一,可是要人性命的。」

     文怡點頭:「孫女兒也覺得是這樣,因此便給廚房的兩個人做了分工,馬家的負責做家裏其他人的飯菜,內院的夥食,還有舒家人的三餐,則由鳳喜丫頭一個人包了,春實給她打下手。這鳳喜性子雖衝動些,有時候也會犯些小錯,但大是大非上從不含糊。」

     盧老夫人歎道:「看來你心裏是有數的,祖母也就不多提點你什麼了,只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是才過門的新媳婦,這個家裏的人,也多是新來的,只要你用心,手段做足了,要收服他們,不成問題,只是別做得太過張揚了,以免鬧得人心惶惶。」

     文怡笑道:「祖母多慮了,孫女兒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開頭只是略調動幾個位置,而且都有明麵上的理由,其他的,要過些日子,再徐徐圖之。相公原本不耐煩管家裏的事務,因此從前都是舒嬤嬤掌著,她老人家雖體麵,到底不是主人,因此有許多事都不方便辦。如今孫女兒既來了,自然不能看著局麵再亂下去。」她低下頭,嘴角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等到相公回來了,我要讓他看到一個整整齊齊、有條有理的家才行。」

     盧老夫人見她這樣,心裏也有幾分歡喜:「你們夫妻和睦,自然是好事,東行願意將家中重任交給你,也是信得過你的意思。」想了想,猶豫了一下,「不過祖母還是要再提醒你一點。東行雖信得過你,這家裏的下人也沒什麼可憂心的,但是……這舒家人,卻是東行的心腹,更兼那舒嬤嬤又是他的乳母。東行自幼父母雙亡,獨自在柳家二房長大,想必吃了不少苦頭,這舒嬤嬤待他用心,他自然會對舒家看重三分。你管家時,別人都還罷了,卻需提防這舒家人與你不是一條心,那就大受製肘了。他們一家資格最老,若是不服你,或是陽奉陰違,你在這家裏便很難握住大權,但若你壓製住他們,又要提防將來東行回來後,他們會告你一狀。東行與他們家原本情誼深重,即便是顧全了你的體麵,心裏也難免會有根刺,天長日久,終究是禍患,你不可不防……」

     文怡愣了愣,隨即沉默下來,回想這幾日舒家人所為,慢慢搖頭道:「舒伯是個明白人,無論我說什麼,他都很爽快地去辦好了,若是我有疏忽之處,他也會提點我。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舒平……性子也穩重,瞧著並非奸邪之輩。想來……他們不會如此……」

     盧老夫人抓住了她的猶疑之處:「那舒嬤嬤呢?這舒家又有幾個女兒?」

     文怡一怔,忙道:「舒嬤嬤有時候就是囉嗦些,也會覺得我做的事不夠老到,倒不見有什麼壞心。他家有兩個女兒,都是在外院做粗使丫頭的,還有個小兒子沒差事。祖母,舒家的女兒,容貌並不出挑,瞧著不像是有那心思的。」

     盧老夫人彷彿鬆了口氣似的,點了點頭:「這倒還罷了,就怕他家女兒生得好容貌,心就會大了。不但舒家,別的家生子裏頭,若有積年的老僕人,女兒生得好的,你都得多提防一二。將來即便是東行真的要收房,也要從你的陪嫁裏頭挑。初月就是為這事兒備下的,她是咱們二房的家生子,等我回去了,便向你二嬸要了她家人過來。這丫頭長得好,卻是呆呆笨笨的,成不了什麼氣候。」

     文怡心中有些不大舒服,卻也明白祖母是為自己著想,低著頭小聲應了。

     盧老夫人見狀,便歎道:「九丫頭,你心裏別惱。這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若東行是個體貼人的,自不會提起這件事。那等幾年初月大了,你將她體體麵麵地嫁出去,也算對得起她了。只是這人選不能缺了,卻萬萬不可從秋果與荷香這兩人裏挑。」

     文怡忙道:「孫女兒不會的。秋果不是這樣的人,荷香瞧著也沒那等心思。」

     盧老夫人搖搖頭:「秋果自是老實人,但那荷香卻機靈太過了,你可以用她,卻要提防些,在未弄清楚她的真心之前,不要太過信任。若不是冬葵出了那等差錯,有她替你把關,祖母原本是不必擔心這個的。」

     文怡眼睛盯著自己手裏的帕子,沒說話。冬葵原本是她的貼身大丫頭,在紫櫻走後,最受信任的就是冬葵了,哪怕出了那件事,她心裏惱怒,也沒打消過讓冬葵陪嫁的念頭,只是祖母反對,她又念及冬葵家人尚在顧家,便沒說什麼,但是私心裏,也曾偶爾想過,若是有冬葵在,她在柳家的日子會過得輕鬆些。

     盧老夫人喝了口茶,也不多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重提前事:「對於舒家人,祖母覺得,你可以重用小的,對老的,卻還是不要予以大權為好。」

     文怡怔了怔,抬起頭來,看著祖母。

     「別人都還罷了,這舒嬤嬤,你要多留點心,若是她與你一條心,倒也罷了,若她每次都對你的話有所非議,還是不要讓她繼續管著內院的好。只要你繼續重要舒家其他人,便是東行回來了,舒家也無話可說的。」

     文怡有些遲疑:「舒嬤嬤……還不至於如此吧?況且還有舒伯在呢。」

     「你且細看看,若不是,就當祖母多心,若她真的不服你,還是早作準備為佳。」盧老夫人看向門外的院子,有個婆子正在二門處探頭探腦,「別忘了,這個家裏,還有幾個不安份的人,可不是鐵板一塊的。你雖早就有了萬全之策,對付家裏的這些小人,卻要提防他們狗急跳牆,從中挑撥,害得你與舒家人離心。」

     文怡也看到了馬有財老婆的舉動,心下微沉:「孫女兒明白了。一定會小心提防的」

     盧老夫人聽到孫女這樣說,也放下心來。她知道文怡素來雖說性子偏軟,但只要答應下的事,就不會出什麼差錯,便重新掛上了微笑:「好啦,這些掃興的事,咱們就不說了。明兒是你生辰,又是及笈,要如何慶賀,可想過了麼?祖母覺得,不如就在家裏擺兩桌酒,請你表姑母和幹娘過來吃一盅,如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0:58 AM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以德服人(上)

     舒嬤嬤回了房,一屁股坐到炕上,便開始生悶氣。

     舒伯見狀便問她:「你又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今兒是大奶奶的好日子,前頭雖只擺了兩桌酒,卻來了好幾位官太太,個個都頂有體麵。全家人人都得了厚賞,誰不是樂得笑瞇瞇的?偏你板起臉來,給人臉色看叫大奶奶看見了,豈不又要嫌你了?」

     舒嬤嬤氣衝衝地道:「嫌就嫌我知道自己是個討人嫌的,但有些事,想叫我當沒看見,那可不成你每日只知道聽她的話辦事,一句話也不肯駁,長此以往,只會讓她更囂張這份家業還不姓了顧?」

     舒伯皺皺眉:「你的話越發說得不像了,你到底是在惱什麼呢?平白無故地,進門就罵」

     舒嬤嬤瞪他一眼,想了想,才壓低了些許聲量,道:「大奶奶今日及笈,論理,也是個大日子,要擺兩桌酒請客,原也沒什麼,只是大爺不在家,她就這樣呼朋喚友的,前頭還有男客,沒點忌諱,這像什麼樣子?再說了,大爺才走了幾日?她便把親家老太太請過來住著了,敢情這宅子是她家的不成?」

     舒伯見她說得不像,便喝斥道:「這話糊塗外頭請客擺酒,男女客也是分開坐的,男客不是大奶奶的兄弟,便是表兄弟,羅家二少爺又是大爺的好友,有顧家二舅爺幫著招待,大奶奶不過是隔著門問聲兒好罷了,有什麼可忌諱的?我瞧大奶奶做得極有規矩,哪裏像你說的這樣?再說了,親家老夫人過來住,是大爺走之前就發過話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這會子又在多什麼嘴?」

     舒嬤嬤氣道:「大爺會說那樣的話,是大爺知禮,大爺孝順,可大奶奶就這樣順水推舟,立馬把人接過來了,也未免太過拿大了吧?我都打聽過了,親家老太太帶足了行李,還有兩個丫頭、兩個婆子和兩個長隨跟著,看那架勢,不住上一年半載,是不會走的。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這才幾天功夫?大奶奶進門不過十日而已誰家新媳婦才進門,就把娘家老祖母帶到婆家來長住的?顧家又不是沒有房子」

     舒伯斜睨妻子一眼:「顧家在京城的房子是租的,老夫人跟前又只有一個隔房的侄孫,橫豎大爺不在家,大奶奶一個人在家裏也悶得慌,把祖母接過來住著,有什麼不行?便是帶了幾個丫頭僕婦,又不用你出銀子去養。我倒覺得奇怪了,你這兩日似乎脾氣見長,無論大奶奶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你總要抱怨上半天,理由還如此可笑,你究竟發什麼瘋呢?」

     「誰發瘋了?」舒嬤嬤白了丈夫一眼,「我只是怕繼續放任大奶奶下去,等大爺回來的時候,這個家早就跟了大奶奶的姓了」

     舒伯不由得大笑出聲:「我說你發瘋,你還不肯認?大奶奶與大爺如今是一個姓,這個家就是他們夫妻兩人的,大爺的東西,就是大奶奶的,大奶奶的東西,自然也就是大爺的了。說到底,你還是把大奶奶當成是外人,忘了她已是大爺的妻子,夫妻就是一體的了。你好好想想,難不成你還把自己當成是我的外人不成?」

     「放屁」舒嬤嬤啐了舒伯一口,「我能跟大奶奶一樣麼?我嫁給你幾十年,娃兒都替你生了七八個,站住的也有四個,你要還把我當外人,老娘跟你沒完」

     「這就是了。」舒伯笑完了,表情重歸肅正,「你既然知道你我夫妻是一家人,就不該把大奶奶當成是外人。她如今是當家主母,是你我的主人,把你那點戒心都收起來吧。大爺親自選中了大奶奶做妻子,自是信得過他的,你也該信得過大爺才是。」

     舒嬤嬤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不是我信不過大爺,實在是……誰叫大奶奶娘家姓顧呢?她既與二夫人是一家,便是眼下有些不和,也難保日後不會為二夫人說話。我實在是不放心,萬一將來大爺給太夫人與大老爺平了反,二夫人求到大奶奶頭上,她是長輩,又是一家子出來的,大奶奶還能說不麼?那大爺豈不就要吃虧了?」說到這裏,她又壓低了聲音,一臉煞有介事地對丈夫道:「這幾日我細細看著,大奶奶行事確實是有些心計的,不像大爺說的那樣實誠。比如她調動了家裏人的職司,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二夫人派來的馬家人給安插到要緊位置上了;還有,親家老太太昨兒過來後,身邊的婆子就給咱們家的每個人都賞了個荷包,連灑掃粗使的小丫頭都有五錢銀子,內院的人就更不必說了。這不是明擺著要收買人心麼?今兒大奶奶過生日,又發了一次賞錢,光是這兩日,花費的銀子就超過五十兩。有錢也不是這麼使的,這分明是要拿大爺的銀子拉攏大爺的人呢咱們怎能不提防?」

     舒伯有些頭疼地歎道:「我說你多心,你還不信。大奶奶今日過生日,本就一切從簡了,及笈是多大的事呀?才擺了兩桌酒,你還要如何?太過簡陋了,大爺也沒臉。況且這銀子本是親家老夫人出的,不過借了咱們家的地方與人罷了,哪裏就花了大爺的銀子?再說,大奶奶是大爺的妻子,便是要花大爺的銀子,那也是天經地義的,輪不到我們做下人的多嘴。」

     舒嬤嬤瞪他一眼:「你說得輕巧大爺自小我就看著他長大,對親兒子都沒這麼用心,如今他好不容易娶妻了,我怎能看著他吃虧?」

     舒伯沒好氣地道:「大爺怎麼吃虧了?你忘了?這家裏的人也沒幾個是大爺身邊的老人,不是尚書府來的,就是外頭買的,大奶奶哪怕是要拉攏他們,也是為了大爺著想。就連馬有財父子倆的差事,也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本就糊塗,不過是大爺體諒你多年辛苦,賞你個體麵,讓你幫著管管家。如今大奶奶都進門了,你就該讓出大權來,你不但不讓,還要在這裏囉裏囉嗦的,我看你呀,就是惦記著這份大權,生怕大奶奶奪了去,才會在雞蛋裏挑石頭」

     舒嬤嬤大怒:「你當我是什麼人?只要大爺好好的,我們家裏人也好好的,我稀罕那什麼權不權的麼?只要大奶奶是真心為大爺,我自然不會總提防著她可如今我看著她一步步把自己人安插到家中各處,我們這些大爺的人卻被她擠到一邊去了,叫我如何放得下心?」

     舒伯被她的聲量嚇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你真是瘋了這是什麼地方?叫得這麼大聲,也不怕讓人聽見」

     舒嬤嬤掙開他的手,也反應過來了,心下有幾分懊惱,但還是要強的心理佔了上風,瞪著丈夫還要與他爭辯。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冰藍的聲音:「荷香姑娘,你怎麼有空到後院來了?」

     荷香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原來是冰藍姐姐。大奶奶有事尋舒總管與舒嬤嬤,讓我來請他二位過去說話。不知道舒總管與舒嬤嬤可在家麼?」

     冰藍道:「方纔我瞧見嬤嬤進屋裏去了,卻不知道這會子在不在,我替你瞧瞧?」

     舒伯連忙下了炕,走到窗邊笑著應道:「在,都在呢,大奶奶有什麼話要吩咐?我們這就過去。」

     荷香笑著向他行了個禮:「大奶奶說,今兒請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要跟舒總管與舒嬤嬤商量了,才好決定怎麼做,因此便請二位晚飯後過去。我是特地領了這差事,打算順道去廚房瞧瞧有沒有做宵夜的材料。今兒老夫人吃了酒,有些醉了,便早早睡下,怕晚上醒來會腹中飢餓。」

     舒嬤嬤暗中撇了撇嘴,舒伯瞪她一眼,笑著應道:「我們吃過飯就過去。廚房應該還有些紅綠豆,讓他們做點粥好了。」

     「多謝舒總管提醒了。」荷香屈膝一禮,笑著去了。

     舒嬤嬤見她走遠,便在背後小聲啐了一口:「鬼鬼祟祟的,居然來偷聽咱們家可沒這個規矩」舒伯急得直跺腳:「你這是做什麼?」又向冰藍賠笑:「你嬸娘今兒喝多了,犯了糊塗,你別與她一般見識。」

     冰藍有些愁眉苦臉地道:「嬸娘究竟是生什麼氣呢?大奶奶這麼一個和氣人,出手大方,待咱們也寬和,大爺又喜歡,身邊的幾個丫頭也沒什麼不好的,嬸娘還有什麼不足?」

     舒嬤嬤見她這般,心裏便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當她是真心待你好呢?仔細些吧,等她把家裏的人都收攏了,就該處置你們這些大爺身邊侍候的人了」

     舒伯聽得眉頭直皺:「你跟冰藍侄女胡唚些什麼呢?」

     冰藍卻道:「嬸娘也把大奶奶想得太壞了。大奶奶待您這樣客氣,您哪裏來這麼多抱怨?大爺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說罷也不多言,摔手就走了。

     舒伯便回頭教訓妻子:「瞧,連冰藍小小年紀,都比你懂事。你說你……」舒嬤嬤打斷了他的話:「你不信我的話,就只管走著瞧。等大奶奶把二夫人派來的人放到大管家的位置上,讓你收拾包袱走人,還跟大爺說,是要讓我們回家享清福時,你才知道後悔呢」

     文怡聽了荷香的回報,只是微微一笑,點頭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別跟人提起。」

     荷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覺得……舒家其他人都是明理的,只有舒嬤嬤老糊塗了,但她在姑爺麵前的份量與人不同,您還是要提防些的好。」

     「我知道。這事兒我心裏有數。」文怡只是把荷香打發下去,回想起祖母昨日的提醒,不由得苦笑。

     祖母果然是世事通透的老人,對舒嬤嬤的看法半點不差。文怡覺得,要說舒嬤嬤全是為了私心,也未免有失偏頗,但她最怕的,就是舒嬤嬤並不完全是為了私心。若是為了私心私利,那只要有利可圖,人就不難收服,但若舒嬤嬤是為了柳東行著想,方才對自己有戒心,那事情就難辦了。因為這樣一來,舒嬤嬤就只是「犯了糊塗」,而不是「犯了錯」,自己要讓她不再「犯糊塗」,與阻止她「犯錯」,大不相同。前者需要細心安撫,後者卻只需快刀斬亂麻就行了。

     想了想,文怡還是決定按兵不動,繼續照自己的計劃進行。舒嬤嬤不過是誤會了自己罷了,只要自己無愧於心,辦事公正,她總有一日會改變看法的,哪怕永遠沒有那一日,只要周圍的人都讚同自己,她有再多的非議,自己又有何可懼?

     吃過晚飯,天已黑了。舒伯帶著妻子來到正院上房,在門外便請了安。文怡笑著讓秋果打起簾子迎他們夫妻進來,舒伯才發現,文怡坐在正堂上,前頭擺了四扇的大屏風,屏風外頭,從大兒子舒平,到小兒子舒安,以及兩個女兒大妞、二妞都在,他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暗暗埋怨妻子說話放肆。舒嬤嬤更是露出了一絲冷笑,只道文怡是要清算了,心中暗暗腹誹她這動作來得太早了些,也不怕人家說閑話。

     文怡卻仍舊是和氣地微笑著,讓人搬了小杌子來,讓他夫妻二人坐下,然後道:「今兒因我過生日,請客到家裏擺酒,忙亂之中,才發現家裏還有許多不如人意之處。平日裏倒好,一遇到事情多,便會顯露出來,因此我想著,把家裏的人手再調一調,看是不是會好些,便把舒伯與嬤嬤請過來了。」

     舒伯有些遲疑:「今兒宴客……小的只覺得……人手可能有些不足,大奶奶若是嫌家裏人少,不如叫人伢子來,添幾個人就是了。」

     舒嬤嬤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兒女:「添人就添人,大奶奶把我們家幾個孩子都叫了來,不知是要做什麼?」臉上的表情,幾乎就差沒有明說「你有什麼企圖」了。

     文怡微微笑了笑:「正是要找他們呢。我見今兒請客,外院請男客,連我娘家哥哥的小廝都幫著侍候上了,確實是缺些人手,還要請舒伯尋個可靠的人伢子來,添兩個伶俐的小廝。再來,便是內院。我雖有幾個丫頭,但添上內院原有的冰藍紫金與後來的蓮心,通共也不過七個人,但從屋裏的細活到院子裏的灑掃都要全包了,實在是累了些。而我祖母身邊的人不是咱們家的,不好常常借用。因此我想再從家生子裏挑幾個丫頭上來,一來是幫秋果管管內務,二來也是給針線房添個人,若是遇上宴客時,還可以幫著打打下手,不至於像今日這般忙亂。我想著,家裏的人,最可靠的就數你們家了,正巧你們家兩個女兒都在外院做粗使,卻是大材小用了些,不如就調進內院來,再買一個小丫頭做粗使的活計。你們家的小兒子安哥兒也有九歲了,方才聽他說話倒也明白,不如就做了內外院跑腿遞話的小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舒伯與舒嬤嬤都愣住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以德服人(下)

     羊肝兒胡同的柳家宅子,又起了一番人事變化,倒越發顯得井井有條了。

     內院裏,正屋中侍候主人日常起居的兩個一等大丫頭,一個是秋果,一個是冰藍,前者管著文怡的衣裳首飾,後者管著小庫房的鑰匙。另有四個二等丫頭,荷香、紫金、蓮心與新來的潤心——也就是舒家的大女兒大妞,才得了文怡的賜名。這四個人裏頭,荷香管正屋、廂房灑掃,紫金管兵器房灑掃,蓮心專管小書房與文怡的文書來往、下帖子送信等差使,新來的潤心,職責卻是對外傳令與管束、教導小丫頭。另有院子裏掃地澆花栽樹等粗使活計,由初月帶著一個新買來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負責。

     外院是舒平帶著穀旺負責跑腿辦事,馬有財跟車,馬大寶在外書房,門房是王德旺兩口子,再有一名新買的十四五歲小廝跟著學差事。舒家的小兒子舒安,年僅九歲,口齒清楚,說話伶俐,專責在內外院之間傳話。

     後院裏,針線房也添了一個人,除了原有的王家長孫女招弟與馬家的綺眸外,又新添了舒家的小女兒二妞——文怡同樣新賜了名字,叫「雙止」。因這雙止年紀雖小,卻做得一手好針線,文怡還特令她專門負責內院用的荷包、手帕、鞋襪與出門的大衣裳,不必沾手家中下人的四季衣裳。而針線房這三人中,領頭的就是年歲最長的王招弟。

     廚房的人手暫時沒有變化,只是將春實明白地歸到鳳喜手下了,但文怡也囑咐了舒伯,留意人市上可有好的廚娘,務必要身家清白、手藝好,人也老實的。

     在這番變化之後,舒伯仍舊總攬全家事務,舒嬤嬤卻只剩下了監察人手與巡查門戶這兩項差使,手中權力大減。前者並無怨言,反倒在私底下好生說了妻子幾回:「你瞧大奶奶做事,就是大方明知道你說了那許多混賬話,仍舊不放在心上,還重用咱們的兒女。如今平哥兒當了副管事,等我年紀大了,就把管家的位子傳給他,咱們安心養老,豈不是再好不過了?兩個丫頭也都得了好差事,大妞進了內院,等冰藍侄女出去了,一等的位置就是她的,將來說親也體麵。二妞雖在針線房,但有王家大侄女照應,也不怕吃虧,王家走了,她就要出頭了。你看看,大奶奶多好啊,虧你還總抱怨她」

     舒嬤嬤雖知道這回家中人手調整,自家是得了實惠的,卻總覺得不踏實,聽了丈夫的話,更是忍不住駁回去:「不過是些小恩小惠,你就被她收買了別看她眼下大方,將來翻臉時,把我們全家都趕出去,也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功夫。她還是在提防咱們家呢,不然她讓平哥兒在外頭辦事,為何還要派個穀小子跟著?我們家兩個丫頭都是好的,她怎麼就只讓大妞進內院侍候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二妞比她姐姐長得好,又做得好針線,性子也柔順,大爺一向另眼相看的,說不準將來便有了大造化,大奶奶卻只把大妞調進內院去了。」

     舒伯見她如此固執,不由得頭疼:「行了,兩個丫頭都差不多,二妞不過是長得比她姐姐清秀幾分,跟大奶奶陪嫁過來的幾個丫頭比,就要差遠了大爺不過就是看在你我麵上,對她們和氣些,哪裏就另眼相看了?再說,二妞的針線好,去針線房也是常理。大妞心思最細,常年跟著我學些算賬的本事,到內院去做大丫頭,才是最合適的去處。大奶奶安排得極好,你這分明是在雞蛋裏挑骨頭,還說什麼造化不造化的,那也是你能說的?我今兒就把話給你撂在這兒,哪怕是家裏窮得過不下去了,我也不會讓自個兒的閨女給人做小你就趁早給我死了這份心吧」

     舒嬤嬤聽了,眼圈便紅了:「你怎能這樣想我?難道我就是存心要將閨女給人做小的勢利人麼?可大爺從小就吃盡了苦頭,身邊也沒個知疼著熱的,若是大奶奶對大爺真心,倒還罷了,若是不能,咱們家閨女至少比外頭的人強。敢情大爺不是你奶大的,你就不心疼了?」

     舒伯氣得直跺腳:「聽聽你說的那都是些什麼混賬話?若是換了別的當家奶奶,早將你敲一頓棍子攆出去了」妻子如此冥頑不靈,他也沒耐心了:「大奶奶待我們不錯了,不但大方和氣,又寬和憐下,重用了咱家的幾個孩子,也沒計較你說的胡話。再想想先前,我被二夫人拿了去時,還不是大奶奶請了親家老夫人與二舅爺去尚書府,把我救回來的?做人要感恩圖報若大奶奶果真是親近二夫人那頭的,當日她還沒嫁過來呢,為何要為了大爺得罪娘家人?」

     舒嬤嬤一窒,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舒伯便語重心長地勸她:「我知道你總擔心大爺會吃虧,但你也不想想,顧家家業也不小,大爺還有幾日就要出征了,大奶奶不顧凶險,毅然嫁了過來,卻不擔心將來有個好歹,她要熬一輩子。光是這份心意,就是舉世難得了。你不為大爺慶幸,能娶得這樣一房好妻子,卻見天埋怨這個,挑剔那個。別說你不是正經婆婆,便是正經婆婆,也沒有你這般不講理的你捫心自問,若是咱們平哥兒和安哥兒能娶到這麼一個好媳婦,你難道還挑剔不成?若是還想不明白,趁早把差事卸了,給我回家裏待著吧,省得又鬧出什麼事來,將來大爺回來了,我都沒法交待」說罷氣衝衝地走了。

     舒嬤嬤見狀,氣得直拍桌子,但冷靜下來細細一想,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後悔來。文怡婚前去尚書府救回丈夫,是她親眼所見的,那時候她也起過提防之心,事後丈夫安然帶著古董回家來,她也曾高興過幾日。只是後來,怒火一起,怨懟一生,她就把這些前事都忘了。她只是記性不好,又怎會是不知恩圖報呢?

     舒嬤嬤抱過針線籃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布,心中嘀咕: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

     且不說舒嬤嬤心裏的想法有什麼變化,柳家這番人事變動,受影響的人不僅是舒家,還有王家、馬家等人。

     王家自然是高興的,王德旺夫妻年紀大了,做別的差事,都有些力不從心,但若真個無所事事地待在後院養老,他們又不樂意,生怕叫人笑話是吃白飯的。如今領了門房的差使,卻是再輕省不過了。因柳東行不在家,文怡輕易不出門,也少有外客來訪,所以門房每日都清閑得不得了,又有個新來的小廝幫襯著,王德旺便索性教那小廝如何做好門房,如何說話,如何行禮,如何從來客的衣著打扮與說話氣度上判斷其身份來曆等等。他年輕的時候,就在尚書府大門上當過幾年差,後來才調去幹別的差事,這老本行對他來說,自是駕輕就熟。更何況,文怡吩咐舒伯買了小廝來,平日歸到門房上由他管教,他也領會了背後的意思:等到他們一家子離了柳家,這小廝就是接替的人了。連兩個孫女兒的差事,都有了繼位的人選,豈不是說明他們王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麼?這麼一想,他就教得更加用心了,索性連穀旺等一應年輕小輩,都提溜到麵前教導起來。

     王家老爺子是過得一日比一日精神,然而馬家人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馬有財領了跟主人出門的差使,一天到晚,都要在門房候著,車馬棚的人他不屑於理會,王德旺夫妻卻不屑於理他,於是通共只剩下一個穀旺能偶爾與他說說話,如今穀旺也跟著王德旺學差使去了,越發沒人理他,馬有財的日子是越過越鬱悶。偏偏兒子馬大寶太過老實盡責了,只要舒伯囑咐一句「別讓人隨意進書房」,他就連自家老子都擋在了門外。馬有財有心要打罵兒子,卻又怕人知道,只能繼續鬱悶。

     他老婆便對他說:「大奶奶發話的時候,我還當咱們家終於要起來了,大奶奶要重用我們了,結果……你每日無所事事,閨女在針線房裏,連個新來的小丫頭都不如了,大寶又笨而我呢?如今在廚房只能給家裏的下人做飯,內院的飯菜我壓根兒就沾不了手。那日我見鳳喜做的菜香,不過是湊過去嚐了一口,那個叫春實的小丫頭就把我當賊似的,問了又問,好像我會在菜裏下毒似的。顧家的幾個丫頭婆子,更是一個個精乖精乖的,我與她們搭話,半天都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來。這分明就是在防我們呢,我說當家的,這夫人娘家的姑奶奶,難不成是真的與夫人生分了?你要不要回府去跟夫人說說,要再這樣下去,咱們在這裏就別想混了,遲早要收拾包袱走人」

     馬有財聽了,想想也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道:「如今才得了差事,不知大奶奶幾時要出門,我不好走開。等大奶奶去尚書府請安時,我再向夫人稟報吧。」

     但是這樣的日子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馬有財老婆便不耐煩了:「這樣等等等,等到什麼時候?我瞧大奶奶是真個與夫人生分了,不然過門大半個月,也不見她回尚書府去請安問好。我們卻是等不得了。昨兒我燒菜時,不過是見那魚好,給自家多留了一條,就被春實揪出來,當著眾人的麵數落。八輩子的臉都丟盡了。一條魚算什麼?大奶奶這分明就是藉機生事,要尋我們的錯呢」

     馬有財皺眉道:「就怕我去了尚書府,家裏的人知道了報上去,我要吃掛落。」

     「怕什麼?」他老婆翻了個白眼,「你等到快要傍晚的時候出去,那時候大奶奶斷不會再出門了,別人問起,我只說你回屋裏歇覺去了,連晚飯也要回家裏吃。只要你趕在天黑小角門上鎖前回來,再給守門的一點好處,還怕上頭知道麼?」

     馬有財一想也是,便真的照辦了,卻沒料到,他前腳剛走,門房後腳就讓舒安把信兒傳進了內院。文怡聽了鬆了口氣,笑著對舒安道:「安哥兒,你再去瞧瞧,馬家的人都在做什麼呢,那馬有財可是真的走遠了?」

     舒安出去一趟,方才回轉答道:「馬家嬸子在廚下做活呢,大寶哥去了門房聽王爺爺說故事,馬家姐姐回了自個兒屋裏。馬大叔是真的走遠了,王奶奶說,親眼看著他轉過街角,就不見了人影。」

     文怡叫秋果抓了一把錢賞他,接著便叫了潤心來:「去,大聲傳令外院,說我明兒要出門,請舒伯備好車馬,再叫跟車的人來,我要吩咐幾句話。」潤心頓了頓,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全宅的人都知道,大奶奶明日要出門。

     馬有財老婆慌了,連鍋鏟都忘了扔,便跑過來問:「大奶奶怎麼忽然說要出門?」

     荷香板著臉道:「小姐明兒要去尚書府給二夫人請安,因此才叫跟車的人來吩咐幾句話。嫂子過來做什麼?這不是你待的地方。」

     馬有財老婆暗暗叫苦,卻被趕回了後院,旁人便笑她:「嫂子怎麼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有沒有這個體麵,就跑去攬出門的差使了?那是你家男人的活,你還是安心在灶上幹吧」

     馬有財已經去了尚書府,自然是沒法見文怡的。文怡便讓人去問他家裏人,可知道馬有財究竟去了何處?他老婆不敢說實話,他兒子女兒又都不知情,王德旺便笑說:「八成是去喝酒了,從前他就好這一口,常常因為喝醉了,便耽誤了差事。大奶奶只管去問別人。」

     文怡早就問過了,但還是做了個樣子,重新問了一遍,知道馬有財果然有這個毛病,便斥道:「我才給他安排了體麵的差事,頭一回出門,他就誤了,真真丟我的臉麵。既然他不把這份差事當一回事,那就索性不要當了」還宣佈明日出門時,暫借盧老夫人帶來的兩個男僕跟車。這個位子,就由舒伯去想辦法調人來填補。

     於是,當馬有財懷裏揣著個五錢銀子的賞封,又與舊友小酌了兩杯,美滋滋地做著出人頭地的美夢,從尚書府回來時,才知道自己連差事都沒了,罪名還是明晃晃的「玩忽職守」,加上身上的酒氣,根本無從辯解。

     舒伯把他罵了一頓,要回了他跟出門的長隨腰牌,回到自家跟老婆一說,笑問:「如何?我就說大奶奶的安排是有深意的,如今你還不明白麼?」

     舒嬤嬤不甘不願地閉上了嘴,半晌才道:「算我多心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1:00 AM

第二百五十七章 遠方來客

     馬有財丟了差事,又被抓了個正著,便是有心要辯解一二,也沒人肯信的。文怡連聽都不願意聽,只說他丟了自己的臉麵,辜負了自己的信任。馬有財見狀,心一橫,便把自己是去了尚書府給夫人請安的實情說了出來。

     文怡知道他這是在借柳顧氏來壓自己,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還有臉說這話?二夫人把你派過來,原是讓你好生辦差,侍候我們夫妻的,結果你自己貪杯誤事,玩乎職守,不但辜負了我的信任,還辜負了二夫人的抬舉你不說好生反省自己做下的錯事,反倒還厚著臉皮提起了二夫人?若是二夫人知道你給她丟了臉,看她惱不惱你」又道:「原打算捋了你的差事,便算了,到底是老家人,多少要給點麵子,沒想到你越發上臉了。若我什麼都不做,就這樣饒了你,二嬸知道了,定要怪我不敬重她老人家」於是下令,把馬有財攆到莊子上了,還是京城東麵那處大些的農莊。

     馬有財悔恨交加,卻再不敢說半句話了,生怕文怡一怒之下,會把他攆得更遠,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屋裏,讓老婆給他打包行李,然後便盤腿上炕,煩惱起要如何把自己從山溝裏弄回來。

     馬有財的老婆見狀便道:「你難不成就這樣認了?沒門兒咱們跟夫人告狀去總不能叫你領了夫人吩咐的差事,卻白白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吧?」

     馬有財沒精打采地道:「大*奶只給了三日的期限,過了三日,我還不出城,只怕連莊子都待不成了,直接吃西北風去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說我在傍晚時出門,斷不會有人發現的,結果卻叫人抓了個正著明明大*奶明兒就要去尚書府了,若我沒聽你的話,哪會落得這個結果?你還有臉說」

     馬有財的老婆卻有幾分小聰明:「放屁照我說,這分明就是大*奶故意設的圈套你哪一日出門,她就哪一日找你,不然,哪有這麼巧,大半個月都沒個聲響,你前腳才出門,她後腳就派人來傳你了?她這樣做,分明就是不打算給咱們一家留活路,既如此,你索性到夫人麵前鬧一場,告她一狀,就算拿不回差事,好歹把咱們一家子弄回尚書府去,哪怕是做個小跟班,也比被發配到山裏的莊子強」

     馬有財想了想,也不由得心動了。能不走當然是最好的,若能留在京城,哪怕是叫人笑話吃回頭草,或是被夫人罵幾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比被攆去莊上強呀?

     於是他們夫妻便開始尋找出門的機會。

     然而,因為馬有財這件事,舒伯下令嚴守門戶,如今家中的下人要出門,也沒從前這麼容易了,馬有財更是因為有前科,一直都得不到舒伯點頭,沒法告這個狀。本來,他們夫妻還打算利用文怡次日要去尚書府「請安」的機會偷溜的,沒成想到了第二日早上,內院便有消息傳出來,親家老夫人身子不適,大*奶身為孫女,要在祖母跟前侍疾,那尚書府一行自然就不了了之了,還好親家老夫人只是有些頭暈,並無大礙,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內院的丫頭們都在慶幸呢。

     馬有財兩口子恨得牙癢癢的,最後,在三日期限的最後一日,馬有財老婆才趁著鳳喜不在,找到了一個出門買蔥蒜的借口,得了許可走出柳家,往尚書府去了一回。第二日,馬有財一大早隨著舒平出門前往莊子,不到兩個時辰,尚書府便派人送了帖子來,召文怡過去說話。

     文怡看著帖子上說,今日有族親來京,命自己前去拜見的字眼,心裏不由得想起了柳東行囑咐過的話,知道這是與柳氏族人交好的重要機會,便連忙帶上帖子,往西廂房來見祖母。

     盧老夫人看了帖子,便道:「你三姑母這是找借口召你過去罷了,她未必有那閑心為你引介族親。柳氏族中,以他們二房獨大,便是有別房的族人上京來,既是能到尚書府見她的,想必也是偏向二房,未必就願意為你說話。」

     文怡猶豫片刻,道:「不管他們是否偏向二房,我只依禮數做足了,不叫他們拿住錯兒,不給相公丟臉,就行了。若能有意外之喜,固然是好的,若是不成,也沒什麼要緊。」

     盧老夫人見她心意已決,便道:「既如此,那你就去吧。若是她給你臉子瞧,也別與她一般見識,回來跟祖母說,祖母與你出氣去。」

     文怡笑著應了。盧老夫人又開始回想,柳氏族中都有哪些族人跟二房不和,又有哪一房是有官職在身的,還把趙嬤嬤也請了來一道回想。

     趙嬤嬤在侍郎府時,便在外院住過幾月,平日裏沒少聽下人之間的八卦,倒還真的聽過些風聲:「柳家的官兒比咱們顧家少,除了柳姑老爺做到了尚書外,便只有幾個六七品的小官,當中也有受過柳姑老爺提攜的,也有看不慣柳姑老爺為人行事的。具體是哪一位,他們倒是沒說,只聽得人提過,柳家七老爺好像在哪個窮地方做通判來著,這位好像就是跟柳姑老爺不大對付的,方才去了那種地方。」

     盧老夫人便對文怡道:「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官位高的與二房不和,就更不用提其他人了。別看眼下東行才中了武進士,新得了官職,但論品階,柳氏族中除了柳姑爺便數他最高。憑他來的是誰,頂多是在你麵前抬出長輩的架子來,卻不敢做得太過的。」

     趙嬤嬤還提了個建議:「小姐索性就戴上一兩樣五品誥命方能上頭的首飾去,壓一壓三姑太太的氣焰,也是提醒她一聲,別做得太過了。」

     文怡笑道:「這如何使得?傳回族裏,長輩們知道了,未免要說我仗勢淩人的。」

     她回到正屋,重新梳洗過,穿戴了尋常出門的大衣裳,就跟到親戚家串門子的普通官宦人家小媳婦沒兩樣,帶上秋果、冰藍、荷香與潤心四個丫頭,上了馬車,舒平騎馬領路,後頭還有穀旺與兩個顧家的婆子跟車護送,輕車簡從,往尚書府去了。

     到了尚書府,文怡下車後,便在兩個體麵婆子的引領下,往正房裏來。她從這兩個婆子的言行中隱隱感覺到,這尚書府的下人對待自己,倒是比上回來時要客氣幾分,不知是不是柳二叔的意思。

     到了正房,門外排了兩排丫頭,一邊四人,都是穿的一樣服色,個個恭恭敬敬,禮數周全。院中也安安靜靜的,沒人閑嗑牙,也沒人圍坐著做針線,見有客來也不理會。文怡猜想,柳顧氏不知道是因為上回被自己暗諷過一回,今兒要一雪前恥,還是因為有族親前來,不想丟臉?

     一個生麵孔的俏麗丫頭打起了簾子,溫言笑道:「行大*奶來了?夫人與四太太、七太太都盼了半日了呢。」

     四太太?七太太?

     文怡對來的族親是何人心裏有數了,心裏反而安定了許多。雖不知那位柳四太太會如何,但至少柳七太太不會幫著三姑母對付自己。

     柳顧氏坐在正位上,打扮得莊重華麗,頭上倒是插著二品以上誥命才能戴的銜珠金翟釵,襯著一身華服,貴氣逼人。

     坐在左下手頭一張交椅上的中年婦人身著尋常富貴人家服飾,頭上的首飾也不過是一二金釵,但眉宇間透著精明氣息,顯然是個見慣世事的。

     右下手頭一張交椅上的婦人打扮得也不華麗,但莊重中透著幾分書香,穿的是八寶紋襴的官綠裙,文怡便猜想,這位當是柳七太太了。

     她先上前拜見過柳顧氏,方才轉向兩位嬸娘,打算開口問明她們的身份,沒想到柳顧氏心急,沒讓她把話說出口,便先質問:「聽說你把我派去的人打發到莊子上了?這是怎麼回事?便是他真的出了什麼差錯,好歹是我賜的人,你怎麼就連這點臉麵都不講?」

     文怡頓了頓,先向兩位嬸娘露出一個歉意的笑,方才對柳顧氏恭敬地道:「二嬸娘,不知您是從哪個人嘴裏聽說這事兒的?那人就沒跟您提起實情?」

     柳顧氏一愣,隨即冷哼道:「什麼實情?才丁點大的……」

     「二嬸娘真是太仁慈了」文怡歎道,「那馬有財如此辜負您的信任,不顧您的囑托,玩乎職守,偷奸耍滑,您竟然毫不怪罪。您可知道那廝做了何等可惡之事?在侄媳婦斥責他之後,他居然把您的名頭抬了出來,說一切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他貪杯誤事,不把主人放在眼裏,大聲喧嘩,威脅主人,又怎會是您吩咐的呢?侄媳婦原本還打算看在他為二嬸娘所賜的份上,輕輕放過就算了的,沒想到他還說出這樣的話來,若侄媳婦真個饒了他,豈不是對二嬸娘不敬?因此侄媳婦才想著,把他送到莊子上反省反省,以觀後效。」

     柳顧氏張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好歹也是從府裏出去的人……」

     「您說得是。」文怡飛快地接上,「侄兒媳婦也是顧慮到這一點,才從輕發落的,不然早就把人攆出門去了。如今他老婆兒女都還在家裏侍候呢,只要他能真心悔過,日後自然有回來的一日。」

     柳顧氏暗罵那馬有財老婆說話不老實,又覺得文怡說話狡猾,便在那裏生悶氣。

     文怡卻轉向那兩位嬸娘,笑問:「二嬸娘,您召侄兒媳婦前來,說是有族親要為侄兒媳婦引介,可是這兩位?不知是哪一房的嬸娘?」

     柳四太太笑了笑,看著倒是親切,但沒回答。柳七太太淡淡地道:「這是行哥兒的四嬸娘,我是他七嬸娘,前些年我們倒是常見行哥兒,這幾年卻極少照麵,只聽說他考了武舉,又中了武進士,還成了親,如今上北疆打仗去了,真真像做夢一樣,我們聽說後,都不敢相信。」

     文怡忙向兩位嬸娘行了大禮拜見,口道:「因相公出征在即,婚事也辦得急,竟沒來得及請諸位叔叔嬸嬸請來吃一杯水酒,實在是太失禮了,還請嬸娘們莫要見怪。」

     柳四太太呵呵笑了兩聲,小心看了柳顧氏一眼,方才伸手虛扶一把:「我們都明白的,我們都明白的,不會怪,不會怪。」

     柳七太太卻道:「起來吧,行哥兒為國出征,你能在這時候嫁給他,也是大義之舉。族人都是明白的。」大約是見文怡的禮數周全,她的目光也和緩許多。

     文怡站起身來,又笑問:「四叔七叔可都一起上京來了?家裏的弟弟妹妹可在?眼下都下榻在何處?」

     經兩位嬸娘說明,她才知道,柳四老爺夫妻沒帶兒女,上京是因為接到了柳二叔的信,前來幫著操辦柳東寧的婚禮,眼下就住在尚書府中。而柳七老爺一家,卻是因為通判任滿,上京述職兼候缺的。由於柳七老爺在任上與上司相處融洽,其實下任官缺已經定了,只需到吏部走一趟過場。他們一家目前是在外頭客棧賃了個小院住著。

     文怡聞言便道:「我們家裏倒是還有幾間空房子,七叔七嬸與弟妹們若不嫌棄,倒不如搬到我們家來,比外頭的客棧幹淨多了。若七叔有個朋友來訪,在我們家裏招待,也比外頭方便。」

     柳七太太有幾分意動,但沒給準話,只說要回去跟丈夫商量,接著便叫人傳兒女過來拜見嫂嫂。

     文怡心下暗喜,忙笑道:「來得匆忙,竟不曾備下見麵禮。」然後又用親密著帶著幾分抱怨的語氣對柳顧氏道:「二嬸娘怎麼也不提醒侄兒媳婦一聲?我只知道是有族親來了,卻不曉得還有弟弟妹妹們在。」

     柳顧氏板著臉不說話,七房的人,她沒一個看得順眼的,文怡也不討人喜歡,她為何要提醒?

     柳七太太卻有些不悅,心想二嫂這些年不見,行事越發無禮了,召了侄兒媳婦過來,居然也不給她們妯娌引見,便先問起了僕役小事。她對柳顧氏也沒好臉色。

     柳四太太見場麵有些僵,心下暗暗著急,卻又不敢為柳顧氏得罪柳七太太,只能拿著前來拜見嫂嫂的小輩們說話。文怡一直微笑著,待與小叔子、小姑子們見過禮,她又有意問起了小叔子們的功課學問,提及自家堂兄與表兄都是新科進士,目前在京中候缺,若是小叔子們在功課上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七老爺又無暇指點,可以去問他們。這番話立即便增添了柳七太太的好感,深覺顧家女兒中也有明理之人。

     柳顧氏有些氣悶,見狀便急急把小輩們打發下去,清了清嗓子,帶著幾分傲慢之色,對文怡道:「今兒讓你過來,除了見你兩位嬸娘,還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我們柳家的規矩,新媳婦進門,是一定要在三個月之內拜祠堂的,不然……就算不得我們柳家的媳婦,不算是真的進了門。」她衝文怡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如今東行不在家,不能帶你回老家去拜祠堂,但規矩又不能違。你說,該如何是好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頭火起

     文怡微微一怔,心中飛快地閃過無數個念頭。

     這個規矩,柳東行並未跟她提過,估計應該是不打緊的。想那柳氏族人,也不是個個都長年待在老家,若有哪一位在外地娶了妻,來不及在三個月內返回老家拜祠堂,難不成他的妻子就不是妻子了麼?別的不說,柳東行祖父那一輩的姚氏太夫人,恐怕就頭一個沒有遵守此項規定,即便她是在三個月內到達了恆安柳氏老家,容氏太夫人已先正了名,上頭還有婆婆、族老等人在,她又怎麼可能進得了祠堂,以正室之位被登入族譜?三姑母說這個話,不過是嚇唬自己罷了。

     然而,三姑母嚇自己,又有什麼用意呢?若自己害怕了,難不成要在柳東行缺席的情況下,獨自返回老家拜祠堂?從來沒聽說過有人這樣做的。文怡心下一定,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她絲毫沒有露出驚慌之色,反對柳顧氏微笑道:「原來二嬸娘說的是這個規矩?然而眼下相公身在北疆,侄兒媳婦一人如何能回去拜祠堂?」

     柳顧氏露出了誌得意滿的笑容:「這有何難?下月寧哥兒成親,他們兩口子是要回鄉的,到時候帶上你一道走就是了。不過行哥兒不在,族老們願不願意為你一個人開祠堂,可就不是我能勸說的了。」她心中無比得意,等到那時,東寧夫妻正式拜了祠堂,做實了嫡長的身份,誰還能動搖得了他的地位?至於文怡,沒有夫婿,休想進得了祠堂,不但白跑一趟,還要受一番羞辱,今後在族人之中也抬不起頭來,看這丫頭還敢不敢在她麵前囂張

     文怡隱隱猜到了幾分,心下暗怒,麵上卻不露分毫:「二嬸娘好意,侄兒媳婦心領了,只是……朝廷素有舊例,領兵守邊或出征的將領,家眷是不能離開京城的。只怕侄兒媳婦沒法跟著寧弟夫妻走這一趟了。」

     柳顧氏一愣,忙道:「那是指統兵的戍邊之將,東行不過是個小軍官,哪裏就要守這規矩了?」

     確實沒有明文規定要守,不過一般將領都會自動遵照舊例行事,以示避嫌。文怡便道:「侄兒媳婦去年認的幹娘羅四太太,就是淮西守備羅將軍之妻,這守備不過正五品,才一上任,幹娘便要帶著女兒千裏迢迢從南邊老家趕來京城,侄兒媳婦這從五品的誥命,就更不敢違例了。想來相公雖不是領軍大將,卻也身處前線最險要之處,手下也是帶兵的,這個嫌疑還是避一避的好。」

     柳顧氏還有話說,柳七太太卻開口道:「這才是正理。朝廷既有舊規,又不是什麼緊急大事,推遲幾個月,又有什麼要緊?行哥兒為國征戰,是為祖宗家門爭光,族中父老斷不會不肯行一點方便的。」

     文怡衝柳七太太露出一個感激的笑。

     柳七太太沒有回應,反而轉向柳顧氏,淡淡地道:「寧哥兒序齒在行哥兒之後,族裏拜祠堂,都講究長幼有序,沒有哥哥嫂子還未拜,弟弟弟媳便搶先的道理。方才嫂子還說起,寧哥兒這幾個月都病著,吃藥休養,連功課都暫且放下了,以免太過勞神。既如此,又為何趕著辦喜事?還要趕著回老家拜祠堂?嫂子就不怕寧哥兒的身子累著了,有個閃失?還是讓他等行哥兒回來後,再一起去吧。」

     柳顧氏立時惱羞成怒:「我家寧哥兒的身子好著呢哪裏就累壞了他?況且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怎能違反?」又轉向文怡:「家國家國,有家才有國咱們這樣的人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是一點都不能違的違了便是不孝孝為百善之首,既然都不孝了,又有什麼臉麵說為祖宗家門爭光?祖宗知道了,只怕都要氣死了當初行哥兒明知道自己回不了老家,就不該趕著娶妻,如今既娶了,他沒法向祖宗盡孝,你這個做妻子的,就要替他盡孝不然也沒臉做我們柳家的媳婦」

     文怡深呼吸一口氣,便要反駁回去,卻不料柳七太太先開了口:「二嫂,稍安勿躁。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朝廷有法令,行哥兒又是為國出征的,又怎能為一家一族的舊例便不顧國法呢?況且行哥兒媳婦也沒說不回去,只不過是暫時不能回罷了,等到行哥兒凱旋歸來了,自然是要回去祭祖的。」

     文怡忙笑著應道:「正是呢,相公也說了,等到他從北疆歸來,便要帶著侄兒媳婦一道回老家祭祖去,不但要讓侄兒媳婦拜見族中長輩,還要將朝廷所賜的誥命帶回祠堂,告祭祖宗。這是為父母祖宗爭光的大事,必要走這麼一遭的。到時候,侄兒媳婦順道把祠堂拜了,想來族老們也不會見怪。」

     柳顧氏冷笑著要說話,柳七太太又趕在她之前開了口:「確實不會見怪。事急從權,族中子弟婚後三月內要攜妻回老家拜祠堂的規矩,原有個典故。我們柳家的祖上有過一名子弟,在外地娶了妻,才半年就去世了,他妻子懷著身孕扶靈返鄉,卻因為族中無人能證明她的身份,連在夫家守孝都不能夠,直到她腹中遺子成年,重遇昔日成親時的大媒,方才確定其母子確係柳家人,然其時這未亡人已鬱鬱而終了。祖上立此族規,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憾事再次發生。如今行哥兒媳婦的身份,族中早已知曉了,也明白她的難處,是不會死守著規矩不放,非要為難的。」

     柳顧氏撇了撇嘴:「七弟妹說得倒輕巧,可惜,族裏的規矩不是你嘴皮子一動就能更改的,別以為七弟做了個通判,你就有資格對族裏的事指手劃腳了。若是行哥兒在北邊有個萬一……她既不曾拜過祠堂,還算不算是我們柳家的人啊?」

     文怡心下大怒,臉上卻笑得越發燦爛了:「相公自然會平安歸來了,從來名門望族,除非是不知情,不然斷不會為難族中子弟內眷的。方才七嬸也說了,這個規矩,原是要讓族人知道子弟娶了何人為妻罷了,並非定死了,未在婚後三個月內拜祠堂的,便不是柳家媳婦。遠的不說,當年老太爺的繼室……不也未在婚後三個月進祠堂叩拜麼?」

     柳顧氏的臉瞬間黑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柳眉倒豎:「你說什麼?」

     文怡笑瞇瞇地道:「二嬸娘,您怎麼了?為何如此生氣?莫非侄兒媳婦說錯了?」

     柳顧氏氣得全身發抖,柳四太太忙起身扶住她,麵上帶著幾分責備之色,對文怡道:「行哥兒媳婦,說話要注意分寸,不可非議尊長」

     文怡淡淡地道:「侄兒媳婦不知道哪一句話非議了尊長,請四嬸娘教我。」

     柳七太太冷笑道:「行哥兒媳婦的話,一點兒都不曾非議尊長。倒是二嫂,如此激動是為哪般?行哥兒媳婦方才說的是大老太爺的繼室,二哥的繼母,本就是側室扶正,合族皆知,二嫂何必生氣?」

     柳顧氏張了張口,臉色更難看了。

     文怡卻忽然想明白了一點:莫非柳家二叔,當年是記在容氏太夫人名下的?那東平王妃呢?

     說的也是,柳二叔倒罷了,東平王妃卻是嫁給了近支宗室,東平王乃今上親弟,身份貴不可言,不管柳二叔與今上年青時如何相得,其胞妹若是庶出,斷不可能嫁給東平王做正妃的,記得柳東行曾提過,當初為了這門婚事,柳氏一族是開過祠堂、改過族譜的,莫非……當年改的不是容氏太夫人的正室身份,而是柳二叔與東平王妃的出身?若將他們記在容氏太夫人名下,這嫡出的身份自然就有了。

     文怡心中冷笑,不論二房的人如何費心思,這族譜自然不能說改就改,說不定,在柳家二房的人以姚氏外戚身份自居的同時,族譜上還留著他們是容氏太夫人所出子女的記錄呢

     那二叔夫妻不敬「生母」而敬「繼母」,算不算是不孝?

     文怡看向柳顧氏,眼中露出一絲嘲意。

     柳顧氏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原本只瞪向文怡的憤恨目光,全都往柳七太太臉上射去:「七弟妹……做人不要太過分了別忘了……我們老爺如今可是一族之長」

     柳七太太的麵色仍舊淡淡的:「二嫂子,我不曾忘記,也沒說二哥不是一族之長,你生什麼氣呢?我不過是覺得有些奇怪,行哥兒媳婦只是說起前人舊事,又不曾語出偏頗,二嫂子為何要為大老太爺的繼室生氣?雖說那是繼母,也算是長輩,到底不能跟正經『生母』相比的。」她看向柳顧氏,「提到這個,我倒要說一句二哥二嫂的不是了。明年是大太夫人六十冥壽,族裏的人有意要大辦一場,特地寫了信來問你們和行哥兒的意思,行哥兒已經答應了要回去,但你們卻說不必勞師動眾了。族老們都覺得不像話。我上京時,路過恆安,族裏的嬸娘們都要我來問二嫂一聲,你們究竟是怎麼想的。四嫂也知道這事兒,是不是?」

     柳顧氏飛快地望向柳四太太,後者一愣,尷尬地笑笑,小聲勸道:「族裏的老人都有這個意思……畢竟如今行哥兒出息了……」

     柳顧氏恨恨地道:「他有多出息?不過是個從五品,芝麻綠豆兒大小,也值得那些老頭子如此宣揚?」

     柳四太太幹笑著,不敢說什麼。

     屋裏眾人臉色都陰沉沉的,氣氛十分尷尬。柳七太太狀若無意的撣了撣袖子,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帶著孩子們回去呢,老爺今日出門會友,應該已經回來了。二嫂,太夫人的冥壽一事,你且慢慢參詳,過些時候,族裏想必還會有信來問的。其實說什麼勞師動眾……」她冷笑一聲,「寧哥兒的婚事就夠勞師動眾的了,二嫂不是還要我們老爺留到那時候,好給府裏撐場麵麼?一個冥壽又算什麼?通共要花的銀子,還沒有寧哥兒這婚禮的一個零頭呢。孝為百善之首,若是連孝道都不顧了,又有什麼臉麵為家族開枝散葉呢?」

     她施施然地往外走,還記得招呼上文怡:「行哥兒媳婦,你與我一道吧,我還有事要與你商量。」

     文怡忙應了,又鄭重朝柳顧氏與柳四太太行禮拜別,方才跟在柳七太太身後出去。柳顧氏見她們都離開了,再也忍不住氣,憤然朝著柳四太太開火:「你怎麼也不幫我駁一駁?就看著她們在我跟前囂張?還有那冥壽之事,早就說了不要辦了,怎麼族裏還不消停?你們也不知道攔一攔,我讓你們在老家幫著打理族務,可不是要你們幹吃飯的」

     柳四太太一僵,臉色也有些難看起來。他們夫妻窩在老家為柳複辦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被柳顧氏當麵奚落。他們又不是二房的狗,一樣平起平坐的兄弟妯娌,柳顧氏當她是下人麼?說罵就罵,還以為給了他們夫妻多大的好處,自家丈夫一個舉人,巴著二房這麼多年了,想求一個從八品的官職,還求不到呢

     且不說這柳家妯娌的麵和心不和,文怡跟著柳七太太出來,與弟妹們會合了,便問起他們下榻的客棧位於何處,可需要人手幫忙搬運行李。柳七太太道:「先不忙這些,待我回去與老爺商量了再說。你與我上車來,我有話跟你講。」

     文怡見她一臉肅穆,以為是要緊大事,忙跟著她上了馬車坐下。

     柳七太太便道:「方纔你在尚書府裏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妥。我知道你是為大太夫人不平,但需知大老太爺的繼室也是你的長輩,有些話,你是不該主動提起的。二夫人又是你的長輩,她有什麼話要教訓你,你心裏再難受,也只能聽著。不同我,原是與她同輩的妯娌,見她說錯了話,還能駁上一駁。」

     文怡怔了怔,低下頭,道:「長輩們的事,自然不由得我等小輩多嘴。方才侄兒媳婦脫口而出,也是因為一時氣憤罷了。不管七嬸娘如何看待,若二嬸娘再次咒我相公不能平安回來,這些話我還是會說的。況且,二叔二嬸雖是長輩,但長輩不孝,做晚輩的也不能當沒看見。他們既借用了太婆婆的身份,就當盡孝,怎麼能一邊利用太婆婆的名頭,一邊又無視於她老人家呢?」

     柳七太太愣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你去吧。以後說話還是要謹慎些。」

     文怡見她沒有繼續責備,便也不多言,彎腰一禮,下了馬車。

     今日尚書府一行,會是這樣的結果,文怡也沒想到。不過,似乎認識了一家不錯的族人,倒也不是全無收穫。

     文怡一邊回想著方才見到的七房主僕人數,一邊估量著家中客院的大小,煩惱著若是七房全家搬過來,房屋要如何安排。還未想好,馬車已經回到了羊肝兒胡同。秋果掀開簾子,與荷香一左一右攙扶她下車,卻看見門房上的王德旺老大爺一臉激動地拄著枴杖跑出來,嚷道:「大奶奶大奶奶,宮裏來人了,皇后娘娘宣您進宮呢。」

     文怡愣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1:01 AM

第二百五十九章 北疆喜報

     平白無故地,皇后為什麼要宣她進宮?

     文怡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方才在尚書府說的那番話涉及姚家之女,皇后娘娘要尋她晦氣?

     但她馬上就否定了這個猜測。事情才發生不過半個時辰,便是有耳報神,皇后娘娘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消息了,再說,柳二叔生母雖然確是姚家的女兒,但與皇后只是同出一族,關係未必有多緊密,平日裏說起,固然是可以借後族的名頭讓人高看柳家幾分,但她進京半年多,也沒見皇后對柳家格外青睞,想來皇后對那位已故的族姑的正室地位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想想也是,當年之事不過是陰差陽錯,對姚家來說也稱得上是無妄之災,好好的女兒,三媒六聘出了嫁,卻成了側室,他們既未將女兒帶回,也未逼令柳老太爺休妻另娶,就是默認女兒身份為妾的意思了。皇后自然也是明白這點的,為了娘家臉麵,頂多是不在人前提起,卻不會顛倒黑白。說實話,皇家要是對這件事感到不滿,當初東平王娶正妃時,就不會任由柳家把女兒記在容氏太夫人名下了。皇家娶媳,可是要追溯父母祖宗八代身家的

     這麼一想,她心裏便鎮定下來,進了家門,來到上房,盧老夫人與趙嬤嬤已經等在這裏了。她忙上前行了禮,方才問:「祖母,聽門上說皇后娘娘有召,不知是怎麼回事?」

     盧老夫人拉她坐下,道:「早上你去尚書府,才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就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四十來歲宮裝打扮的婦人,乃是皇后宮中執事的典言女官,前來宣皇后口諭,命你明日辰時入宮晉見。她前腳剛走不久,你便回來了。」

     文怡再問:「那位典言女官可曾說皇后娘娘是為什麼緣故宣孫女兒?」

     盧老夫人搖搖頭:「祖母也曾稍加打探,她並未透露,但瞧她神色,不像是壞事,對待祖母也十分恭敬,祖母只說了自己的身份,並未透露誥命,她就已經知道了。」頓了頓,「會不會……是太子妃跟皇后娘娘說了什麼?我記得太子妃入宮前與你是認得的。」

     文怡想了想,搖頭道:「太子妃不會這麼做。」尤其是在她派了小檗前來警告自己之後。

     趙嬤嬤在旁插嘴道:「老夫人,小姐,你們先別慌,皇后娘娘應該不只是宣一個人進宮而已。我問過門上的王嫂子了,她說宮使是從西邊街口過來的,出門後,又往東南邊的桐花巷去了。她還說,西邊街口和桐花巷,都有與姑爺相識的人家,當初姑爺娶小姐過門時,這兩家的少爺都來做過迎親伴當呢」

     文怡腦中靈光一閃,忙問:「嬤嬤,這是真的麼?你真的記清楚了,王嬤嬤是這麼說的?」

     趙嬤嬤有些茫然地點點頭:「是呀,王嫂子還問我,要不要派人去那兩戶人家打聽打聽消息呢。便是宮使不曾去過他們家,至少,也曾在他們家門前經過,或許能探聽到些什麼。」

     文怡深吸一口氣,有些激動地對盧老夫人道:「皇后娘娘極有可能還宣召了其他出征將士的家眷孫女兒此前從未見過皇后娘娘,婚後也一直安坐家中,緊閉門戶,直到今日才出了一趟門。宮中宣召,若不是因我自身,那就一定是與相公有關他已出發一個月了,莫非是北疆來了軍報?」

     盧老夫人神色一凜,眉間隱隱有幾分擔憂:「會是什麼消息?」

     文怡卻比她鎮定許多:「祖母莫怕,若是壞消息,宮使到咱們家裏來的時候,就會直接說了,不會特地宣孫女進宮去,方才透露。若北疆果然來了軍報,一定是喜訊」

     盧老夫人聞言轉憂為喜:「說得也是,是祖母一時糊塗了。」文怡便命丫頭們:「快去請舒總管過來」

     舒伯前腳才跨進門檻,舒嬤嬤隨後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了,帶著哭聲問:「可是有大爺的消息了?」

     文怡見狀,倒把往日對她的嫌惡去了幾分,笑道:「嬤嬤莫慌,應該是好消息,只是具體詳情還要請舒伯派人去打聽。附近可是有相公熟識的同袍家人?快打發人去問一問,還有羅家那頭,請舒平跑一趟,問問我幹娘可有北疆軍情的消息。」

     舒嬤嬤聽了,大大鬆了口氣,幾乎軟倒在丈夫身上。舒伯放下憂色,勉強扶住她斥道:「好好的嚇自己做什麼?大爺必定會平安康泰,否極泰來,偏你白操心」又向文怡賠了罪,便急急攙著她出門打發人打聽消息去了。

     到了傍晚,舒平從羅四太太那裏帶回了喜訊。

     上個月初出發前往北疆的朝廷大軍,早在十天前抵達了邊境的北望城,還未安頓交接完畢,便遇上了敵軍的第一波大規模突襲。小阮將軍領著部下官兵擋住了敵人正麵的攻勢,卻不料敵軍兵分三路,正路大軍牽製朝廷大軍,左右兩路,卻從北望城兩側山坳包抄過來,意圖偷襲隨朝廷大軍押抵而尚未完全入城的輜重糧草。當時,京南大營有部分官兵正好未入城,與敵軍迎頭撞上,戰了一場,把敵軍打了個落花流水,保住了輜重,接著,又立時投入到對敵軍正路大軍的戰鬥中。這些官兵裏頭就有柳東行與好幾個年輕軍官,其中又以柳東行的功勞最大,因為他生擒了敵軍西路的領隊,據說是蠻族一個年輕的王族子弟。

     這是我朝與蠻族今年的第一場大戰,如此突如其來,恰好就在大軍剛剛抵達北望,城門大開,軍士疲憊,守軍也因援軍的到來而鬆一口氣的時候,幾乎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結果卻不能說這不是一場勝仗。守軍與朝廷援軍合力,不但打退了敵方大軍,還讓前來偷襲的兩隊敵軍的首領一死一被擒,保住了輜重糧草,雖然己方死傷也有三千餘人。

     敵軍奸計失敗後,又不甘心就此退卻,接連狠攻了北望城三天三夜,連火炮都用上了,北望城被轟蹋了兩處城樓,但還是抵擋住了敵軍的侵襲,還能分出兵力,從小路反包抄到敵軍後方,燒了他們的糧草,逼得蠻族不得不退兵。

     戰後,小阮將軍與上官將軍清算了戰果,一邊將北望城的防禦加固,糧草入庫,再重新分配各處兵力,一邊將戰況寫成奏折,快馬急送京城。宮裏與兵部尚書最先知道消息,接著是滬國公府等一幹軍方名將,羅四太太則是從鎮守淮西的丈夫的家書處知道的,比朝上還要晚了一日。

     文怡聽著舒平報上來的消息,心裏是七上八下的,見他說完了,便急急問:「幹娘可說相公是否受了傷?」

     舒平喘了一口氣,方才答道:「羅四太太並未這樣說,為防小的說不明白,她已經把經過寫成了一封信,叫小的帶給大*奶。」說罷將信掏出奉上。蓮心忙上前將信接過,轉呈文怡。

     文怡一把搶過信,顫抖著手將它打開。她雖然早就猜到東行在北疆有了好消息,但事到臨頭,還是忍不住要擔心他的安危。

     信裏提到的與柳東行有關的事不多,羅四老爺本非北望守將,也是從軍士間聽到了消息,方才寫信報回來的。柳東行甫一抵達北疆,便立下了大功,加上上官將軍對他本就很是欣賞,立時就將他提拔到身邊,頂替一位受了重傷的副將,負責城中重要據點的守衛。羅四老爺還說,若是戰事平歇下去,等淮西與北望之間有文書來往的時候,他就派人去看望柳東行,若是情況允許,還可以讓柳東行捎封家書回來。

     文怡閉上雙眼,努力平息心中的激動,但略有幾分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情緒:「這就好,大爺平安無事,還立了大功。今晚給家裏人加菜,好好慶賀一番,只是不許吃酒。」

     舒平臉上也滿是笑容,忙應了,便要告退。他還要把好消息告訴擔心已久的父母呢。

     下人們才出了屋子,文怡便忍不住落下淚來,轉身撲到盧老夫人懷中,哽咽道:「祖母,他沒事……他沒事」

     盧老夫人愛憐地輕撫她頭髮,歎道:「方纔瞧你一臉鎮定的模樣,還知道要安慰祖母,其實你自己也擔心得緊吧?」

     文怡含淚笑著搖了搖頭,低頭拭去淚水,笑道:「孫女兒沒事,頭一回……有些太過激動了……」她深吸一口氣,淡笑道:「明兒就要入宮去了,這禮數該當如何,還要祖母再教一教我。」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也是幾十年前進過宮一回,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你明日辰時入宮,這時辰還早呢,估計會有人來教你們禮儀,等你們學會了,皇后娘娘才會接見。既是許多人一起去,你看著別人如何行事,也照做就是了。這樣的場合,很不用你一個小輩出頭。」

     文怡點頭應了,想了想,還是將今日在尚書府的經曆告訴了祖母。

     盧老夫人聽了以後,皺起眉頭,冷笑一聲:「你三姑母如今是越發不像話了她既然不給娘家臉麵,你也用不著顧她的臉麵橫豎外頭人見了她的行事,要笑話顧家不會教女兒,在見了你以後,也會明白那不過是她一人有毛病,與顧家的家教不相幹明兒你進宮之後,我就往侍郎府走一遭,問問你大伯祖母,她閨女在婆家撒潑,丟人丟到族人與小輩麵前了,她怎麼也不管管?」

     文怡見她動氣,忙安撫了一番,盧老夫人消了氣,又開始教訓起孫女:「你那七嬸娘,說話雖然有些不客氣,但也是為了你好。雖然明眼人都知道是你三姑母不著調,但事情傳出去,也難免有那刁鑽小人會斥責你對長輩不恭敬。」

     文怡抿抿嘴:「便是真有人這樣非議孫女兒,孫女兒也不後悔當時三姑母居然咒相公有去無回,孫女兒若是這樣都忍了,將來也沒臉見相公去若是下一回,三姑母還說這樣的話,孫女兒照樣諷刺回去他們立身不正,倒也好意思說我不敬長輩?怎麼不見他們對長輩恭敬一點?」

     被人這般欺到頭上,她便是再生的菩薩,也要惱了,何況她只是一介凡人?文怡覺得過去自己顧慮太多,結果反受了許多冤枉氣。她不打算繼續忍讓下去,也不甘心只是在嘴皮功夫上小勝二房一籌。有什麼法子,能讓二房真正收斂氣焰呢?



第二百六十章 皇宮一行

     次日淩晨,天還未亮,文怡便起身了,焚香沐浴梳洗過,又換上了從五品的誥命禮服,這時天邊才露出魚肚白,她匆匆出門上了馬車,便往皇宮方向駛去。

     受召入宮晉見的將士家眷果真不止她一人。她在宮人的引領下走進一處宮室時,發現裏麵濟濟一堂,穿戴著誥命服飾的婦人足有七八個,穿著敕命服飾的,也有十來人,其中為首的,正是婚禮那日見過的上官將軍夫人。

     上官夫人正與熟人說話,聽到文怡向自己行禮問安,忙轉過身來,笑著將文怡扶起:「我方才就在想,你必定也要來的,只是為何還不見人影?正想著,你就來了。」又向熟人介紹:「這是小柳將軍的新婚妻子,上回我跟你說過的。」然後對文怡道:「這位是黃參將之妻黃淑人。」

     文怡忙上前拜見,黃淑人笑著將她扶起,和氣地道:「不必多禮,我已經聽說了,小柳將軍這回可是立了大功呢,年輕一輩中,就數他最出挑了,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文怡心下雖為柳東行高興,但還記得謙虛以對:「您謬讚了,我家相公雖僥倖立了微末軍功,也是多虧了諸位大人與同袍們的指點與幫助,怎敢獨佔功勞?」這屋裏可還有許多柳東行的同袍家眷在呢,她若一時大意,不知什麼時候便得罪了人。

     黃淑人聞言忍不住對上官夫人笑說:「瞧瞧,好伶俐的人兒,你還跟我說她靦腆得很,分明是哄我呢。」

     上官夫人白了她一眼:「你說話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分明是挖了坑要人家往裏跳,她不伶俐些哪成?」轉向文怡:「你別多心,她從來都是這樣說話的,其實沒什麼壞心,不過是嘴巴壞罷了。」

     文怡心中好笑,恭敬道:「我並未多心,方才說的也是真心話。我家相公還年輕,曆練多有不足,還要靠眾位將軍大人們多多提攜呢。」

     她說話知趣,黃淑人聽了也歡喜,便是周圍其他品級低些的年輕將官之妻,也把才纔因黃淑人話裏話外抬舉柳東行卻忽視了自家丈夫而生出的幾分怨氣給拋開了,場麵一時和樂起來,還有人上前與文怡攀談,文怡便趁機認識了幾家軍眷。

     眾人才說一會兒閑話,小阮將軍夫人便到了。她與上官夫人是同胞親姐妹,自是比別人親近,又與黃淑人相熟,屋裏的人,十之八九她都能叫得出名字來,那些軍眷見狀,越發覺得滬國公府可親可敬,都紛紛上前請安問好。文怡本就認得這位阮二夫人,自然是見了禮的,只是看到這個場麵,反倒有些遲疑了,猶豫過後,便在眾人有意無意的推攘下,退到了一旁,靜靜地看著別人說話,自己並不開口。黃淑人無意中瞥見,便瞇瞇笑著踱過來,問:「你怎麼不過去?聽人說,你與阮家也是相熟。」

     文怡微笑道:「我認得阮家兩位小姐,從前也曾拜見過阮二夫人,只是眾位嫂嫂們都希望能與阮二夫人多說幾句話,我怎好打攪?」

     「哦?」黃淑人歪頭看她,「阮二夫人素來待人和氣,因此大家都喜歡與她親近。聽說小阮將軍對夫人十分敬重,從前還曾經聽從夫人的建議,提拔軍中後進呢。你家小柳將軍雖說立了大功,但在軍中根基還是略嫌淺薄了些,既然你與阮家夫人小姐都相熟,何不與她多說幾句話,興許對你家相公的前程有所助力呢?」她朝人群的方向點了點下巴:「瞧,大家多踴躍啊,她們原先還未必認識阮二夫人呢。」

     文怡心下一凜,只覺得這位黃淑人說話有些古怪,但不及多想,便開口答道:「阮二夫人既然向將軍推薦軍中後進,那位小將軍就必有過人之處,只是少了伯樂而已。夫人也是為了避免明珠蒙塵罷了。至於我家相公,眾位大人都知道他的,何愁沒有伯樂?眼下只需等待時機,再立功勞,自然能讓眾位大人看到他的本事,用不著我在夫人跟前為他多說好話。」

     黃淑人微微一笑:「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是見了你歡喜,所以多兩句嘴。」

     文怡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多謝您的好意了,實在是感激不盡。」

     就在這時,皇后宮中的女官來了,她先是請了阮二夫人、上官夫人等一眾大將女眷前去正殿拜見皇后,接著又囑咐其他人在屋中靜候,等待召喚,臨走前,她留下了兩名宮人,這兩名宮人很快便向眾人講解起晉見時的禮儀。

     文怡不聲不響地隨眾人一道學禮,表現並不突出,但也記得時不時朝其他人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容。方纔那黃淑人所說的話,她還沒忘記,東行正在前線征戰呢,她自然不能在後方拖他的後腿,叫他無緣無故便得罪了同袍。

     學完禮後,眾人便都留在屋中靜候傳召,只是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殿外已是日上三竿了,方才有宮人前來宣旨,命眾女眷前往正殿晉見。

     皇后正做jiao泰殿中,身著鳳冠大禮服,接受眾誥命與敕命的朝拜。她的態度十分和藹,還微笑著告知眾人北疆大捷的消息,著重提到了十幾位在此戰中表現出色的武官,而這些武官的家眷,基本都在殿內。眾人都彷彿頭一回聽說如此喜訊似的,欣喜溢於言表之餘,還要紛紛表示,這都是皇帝的恩德。

     文怡隨著眾人一道行動,因隊伍中還有一位四品武官與兩位正五品武官的夫人,所以她排在這三人身後,又略略低下了頭,並不顯眼。然而柳東行的出色表現讓她也連帶地受到了皇后的青眼:「我聽說,此戰我朝有位年青小將擒獲了蠻族的敵首之一,還是個王族子弟,這是頭一回呢,那名小將的家眷可在?」

     文怡只得出列拜倒:「臣妾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皇后身邊的女官輕聲提醒:「這是武略將軍柳東行之妻顧氏。」

     皇后微笑著點點頭:「柳宜人真是年輕。我聽說柳將軍乃是名門之後,新科武進士出身,而柳宜人則是在夫婿出征前匆匆出嫁,才新婚便夫妻分離……想必你心裏也不好受吧?柳將軍在邊境立下大功,日後前程必不可限量,倒也不枉你受的委屈了。」

     文怡平靜地回答道:「臣妾惶恐。為國征戰,乃是將士本份,臣夫能為國出力,原是臣夫之幸,與國事相比,兒女之情又算得了什麼呢?豈敢說自己受了委屈?」

     「說得好。」皇后微微一笑,「確係名門氣度。」又對眾女眷道:「還望諸位也能時時謹記,敦促夫婿,多為國立功,為皇上分憂。」眾女眷齊齊拜倒應是。

     皇后又說了幾句訓誡的話,便命眾人退下了。文怡隨女眷們一道出了殿門,便有宮人來請某位與後宮嬪妃有親的恭人離開,剩下人的不由得麵麵相覷,心下各有思量,不一會兒,其中一位五品將軍女眷便笑道:「看來貴人們沒有別的話要吩咐了,姐妹們,咱們回去吧。」

     眾人紛紛應了,然後便請了宮人引領,緩緩朝宮門方向走,才走出不遠,便又有宮人前來,這回卻是來請文怡的。

     文怡認得那是小檗,心下也有幾分驚訝,不及多說,便與眾人相別,隨著小檗往東宮方向去了。留下其他人各有思量,有人便小聲問出大家的心聲:「怎麼……柳宜人還認得太子妃?」另有人道:「方纔在側殿等候娘娘宣召時,我瞧見黃淑人與柳宜人站在一起說話,興許是黃淑人在太子妃麵前說了些什麼?要知道,黃家大公子可是太子殿下的伴讀呢。」便有人開始羨慕文怡:「真真好運氣,柳宜人今日分明還是頭一回見黃淑人,怎麼就投了黃淑人的眼緣?居然還向東宮引薦,看來小柳將軍是真的要出頭了。」

     沒有人應聲,眾人重新沉默下來,再度朝宮門方向前進,至於她們各自有什麼想法,就無人知曉了。

     文怡隨著小檗來到東宮,只是低頭走路,完全沒有留意四周景致,不一會兒便到了後殿,太子妃杜淵如已經殿中等候多時了。

     數月不見,太子妃一見文怡行大禮,便忙忙命小檗將她扶起來:「何必多禮?我知道你來,特地把身邊的嬤嬤們都打發走了,咱們只當還在家裏一樣,隨意就好。」

     文怡笑著起身,道:「禮不可廢。我今兒入宮,大禮不知行了幾回,何必偷懶這一回,反累殿下叫人說嘴?」

     杜淵如一笑置之:「既如此,就算了,快過來吧,我有好久不曾見你了。」

     文怡只敢在她右邊下手第一張椅子上坐下,又開口問候:「殿下這一向可好?瞧著殿下的氣色,倒比從前紅潤了許多。」

     杜淵如臉上微微一紅:「是麼?興許是宮裏的水土不一樣吧?」小檗在旁偷笑,被她嗔了一眼:「做什麼怪模樣呢,難不成宮裏的水土不好?」小檗笑道:「宮裏的水土自然是好的,宮裏的人更好呢。」杜淵如臉上更紅了,但神情很快就恢複了原狀,笑罵她:「休要油嘴滑舌,明知我有客,還不快上茶來?」小檗笑著去了。

     文怡雖不大清楚她們這番笑鬧是為什麼,但瞧杜淵如的模樣,倒也猜到她在宮中日子過得不錯,興許與太子的感情也挺好,心裏倒是為她鬆了一口氣。當初杜淵如是取代了太子生母鄭貴妃的娘家親侄女才嫁給太子的,感情上本就先遜一分,加上太子外戚對滬國公府一脈多有忌憚,若她不能得到太子敬重,將來的日子可不好過,那倒不如不嫁進宮來了。

     茶來了,杜淵如請文怡先喫茶,便開始問起別後的經曆,感歎一番,又有些猶豫地道:「前兒我母親進宮來看我,說起你的事……別莊上的屋子都打掃好了,我母親正等著你來呢,你怎麼沒到侯府去呢?」

     文怡微微一笑:「我知道殿下的好意,只是……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倒不如一了百了,倒也幹淨。」

     杜淵如歎了口氣:「這倒也是,只是……婚事辦得太倉促了些。」頓了頓,「我得到消息時,原有心要履行前言,為你添妝,只是礙於殿下,只得請母親出麵……」

     文怡笑道:「我得了侯府的禮,已是喜出望外了,怎敢得隴望蜀?殿下的苦心,我都明白的。」

     杜淵如握了握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那一位……已經消停了,想必不會再有妄想。」

     文怡淡淡地道:「若果真如此,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杜淵如拍了拍她的手,想要說些什麼,但笑了笑,還是沒開口,只是眼中隱隱有些遺憾之意,不過很快又換上了笑容:「有件事告訴你。北疆的大戰,你必然已經知曉了,我聽說,皇上有意獎勵小柳將軍,只是他初出茅廬,便立下大功,頂多也不過是升到正五品,不然若他在北疆接連立功,便不好再賞了,便有意將賞賜惠及其父母、祖父母……」

     文怡眼中一亮:「當真?」

     杜淵如點點頭,笑道:「皇上已經下了口諭,禮部正擬旨呢,想必不久就會頒布了。」

     文怡幾乎當場就要念佛,想到昨日在尚書府受的氣,便忍不住多說一句:「禮部應該不會弄錯吧?我家相公的親祖母,乃是祖父的元配夫人,娘家姓容。」

     杜淵如有些疑惑:「這些……禮部自然不會弄錯,你怎的會這樣問?」

     文怡心念電轉間,已經拿了主意:「殿下,您可知道,我家相公原是柳尚書親侄?我家公公與柳尚書原是親兄弟。」

     杜淵如點點頭,但馬上又覺得不對:「不是說……柳尚書乃是姚家外孫……」

     文怡等的就是她這一句:「殿下,不知您可有空閑,聽我講一段故人前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1:03 AM

第二百六十一章 王府把柄

     杜淵如聽完文怡的故事,久久未能成言,半晌,才歎了一口氣:「沒想到當年的真相居然是這般,姚家……」頓了頓,「柳家老太爺……」又停了下來,最終只能說出一句:「真真是造物弄人。」

     文怡明白她的意思,當年的事情,說來都是因為京城與恆安兩地分隔太遠,通訊不便,又有人誤傳了信息才導致的,無論是柳家還是姚家,都不能說有錯,容氏太夫人固然是無辜,但姚氏太夫人起初也沒抱壞心,只是柳老太爺卻未免有些不負責任。

     他既然明知家人有意讓他娶容氏太夫人為妻,實在不願意,大可以直說,但他卻遲遲不肯明言反對,也沒有向姚家坦言實情。姚家雖急著嫁女兒,卻未必一定要找他做女婿,自會斟酌風險。但他卻將真相瞞下,擅自另娶,婚約定下後也沒有及時回報家人。或許他是為了保住這門好親事,擔心家人會反對,誤了他的青雲路,但若他早一日捎信回家,柳家人也不會誤以為他不幸身死,其父更不會傷心病倒,自然也就沒有容氏太夫人嫁牌位的義舉了。他為著自己一點私心,到頭來,既愧對容氏太夫人,也辜負了姚氏太夫人。

     不過柳家老太爺到底是長輩,文怡不好過多腹誹,也沒多說什麼,但有一點卻是要說清楚的:「當年之事,確實是陰差陽錯,造物弄人。然大錯已成,曾祖既逝,太婆婆在靈前盡孝,合族皆稱頌其仁義,姚氏太夫人雖是無辜,元配正室之位卻不能予她。後來,老太爺在外為官,姚氏太夫人一直在人前以正室自居,族人也沒有阻攔,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會容她佔去這個體面。再往後,太婆婆先生了嫡長子,便是我家公公,接著姚氏太夫人方才生了柳尚書、東平王妃殿下與蘇夫人兄妹三人。老太爺告老之後,攜家眷返鄉度日,雖然分居兩處,但嫡庶之爭卻一直沒停歇過,因姚家那時已是後族,姚氏太夫人所出的東平王妃也大婚了,太婆婆頗受了些委屈,最終鬱鬱而終。她老人家過世之後,姚氏太夫人方才得以扶正。」

     杜淵如微微皺起眉頭,明白了文怡話中的暗示。若說姚氏當初嫁入柳家時,是無辜受累,後來的所作所為,便有些仗勢欺人的意味了。她抬頭望向文怡:「不論是從前在宮外,還是如今在宮中,我聽到的傳言,都只說柳尚書乃是姚家外孫,皇后外戚,當年其母嫁給柳家老太爺時,還有翰林學士做媒,婚禮辦得十分風光。後來柳尚書初入朝為官時,其母還曾經入宮請安,當時,因柳夫人年紀尚輕,他家在京裏的人情往來,都是由這位姚氏太夫人操持的。卻從不曾聽聞有人說,柳家正室另有其人。」

     文怡點點頭,姚氏太夫人本是京中閨秀,柳二叔要在京城為官,請她出面,自然要比長在平陽的三姑母強,而姚氏太夫人的側室身份,本就是姚家心頭的一根刺,只要柳家不說,他們自然不會主動提起。

     杜淵如卻隱隱察覺到幾分不對:「慢著……你方才說……因為姚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而東平王妃又嫁入宗室,因此你太婆婆在家鄉受了不少委屈,直至她去世後,柳尚書的母親方才被扶正為妻……那豈不是說……東平王妃嫁給王爺時,還是庶女身份?」這可不能吧?皇家嫡子,金枝玉葉,怎可能娶庶女為正妃?

     文怡道:「殿下有所不知,當初聖上有意賜婚的消息傳來時,柳氏族中也曾煩惱過這一點。但太婆婆尚在,族老們不願抹殺其功德,太公公又沒有停妻再娶的道理,可若什麼也不做,這門婚事就要作罷,因此最後便取了折衷之法,開祠堂,取族譜,將柳尚書與東平王妃記在太婆婆名下,算作嫡出,但行大禮時,則由姚氏太夫人出面受禮。因此姚氏太夫人所出子女,除去蘇夫人出身未作改動外,在族譜上皆是記在太婆婆名下的。」

     杜淵如眼中閃過一道不明所以的光,她飛快地拉住文怡的手:「好妹妹,你說的可是真的?東平王妃與柳尚書當真是記在那位容氏太夫人名下的?」

     文怡點點頭,又解釋道:「我原本也不知道這一點,但昨日前去尚書府請安,正巧遇上族裏的一位嬸娘,是她透露了口風。我見事關重大,有心要探聽明白,只是相公不在家,我又不知道那位嬸娘在京中暫居之所,因此只得送了信給相公的一位知交好友。說來倒巧,他對此事略知一二。」她昨天派舒平前去羅家打聽北疆軍情時,寫了一封信,就在信末問到了這件事。雖然事關柳家秘聞,但柳東行一脈從來沒有瞞人的意思,她也就沒有了顧忌。羅明敏早就聽柳東行提過這件事,便另寫了一封信來闡明,她也是過後方才收到的,正好幫上了大忙。

     杜淵如端坐著沉思良久,一聲不吭,但神情卻越來越肅穆。

     文怡見狀有些不安,她只是想把真相在太子妃面前報備,以防禮部在柳二叔的私心指示下,故意無視了容氏太夫人的存在,將賞賜歸到姚氏太夫人頭上。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就算是得罪皇家,也不能接旨,不然柳東行回來了,她要如何見他?

     可如今看太子妃的神色,似乎此事關係到什麼重大事件了。

     文怡小心地探問:「殿下,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杜淵如醒過神來,淡笑道:「沒什麼。」頓了頓,嘴角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微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聖上本有意讓東平王一家返回藩地,正巧有人在太后娘娘面前進言,說起東平王妃孝順,為了亡母一年一度的祭日,要在京城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擔心一旦離京,這法事便要斷了。太后娘娘慈愛,便讓東平王一家多留些時日。東平王爺感念太后恩德,受王妃孝行啟發,便決定親自沐浴齋戒,往大護國寺為太后娘娘祈福祈足一百日,只是才祈了三天,便已經因為身體虛弱太過,暈過去了。太后娘娘心疼兒子,強命他留在王府休養,還讓王妃好好照顧他,同時……召了東平王世子夫妻入宮陪伴鳳駕。太后娘娘在宮中接連多次稱讚王爺孝順,連皇后娘娘,也因王妃的法事是為了姚家女兒做的,特地賜了厚賞呢。」

     文怡心中惱怒,好不容易方才保持面上的冷靜:「怎會這樣?族裏那位嬸娘昨兒還說起,為著明年太婆婆六十冥壽,族裏有意要辦一場法事,寫信到京中相詢,我家相公在臨行前已經許諾說會回鄉參加的,但柳尚書夫妻卻斷然拒絕了族人的好意。哪怕那位嬸娘當面質問柳夫人,她也只是不肯。怎的太婆婆的冥壽辦不得,姚氏太夫人的祭日,東平王妃倒要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要知道,東平王妃也是記在我家太婆婆名下呢既借了太婆婆的名頭,有了身份,怎麼也該心存孝敬才是在族譜裏頭,姚氏太夫人不過是他們的繼母,我家太婆婆,才是他們的母親」她說完這番話,方才發現自己的口氣有些太衝了,忙低頭道歉:「我失禮了,真對不住。」

     杜淵如搖搖頭:「我明白你心中怨忿,何況你我本是好友,不妨事。」

     文怡心中感激,略冷靜了些,重新笑道:「叫殿下見笑了,夫家長輩的一點陳年往事,說出來也沒什麼光彩。我只是擔心禮部的大人們會因為一時疏忽大意,在旨意中寫錯了我家相公的祖父、祖母身份,因此才想著在殿下面前多一句嘴罷了,還請殿下勿怪。」

     杜淵如微笑道:「妹妹何必多慮?我早說了,不妨事,只當是在家中閑話家常。至於旨意的事……我身為宮中內眷,不好插手政事,但我會轉告太子殿下,請殿下提醒禮部的官員細察,莫要弄錯了人,鬧了笑話,連累朝廷失了臉面。」

     文怡感激地看著她,起身下拜:「多謝殿下」

     杜淵如忙將她扶住,微笑著壓低了聲音:「這一回的聖旨是明旨發下的,因你家中只有你一個主人在,因此接旨的人便只有你。這個消息傳出去,京中人等自然就知道你的份量了,更不會有人公然無視聖意,對你行威逼迫害之事,不論是宗室子弟,還是宗室女眷、高門外戚……」

     文怡心下一頓,已然明瞭,太子妃指的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還有那位鄭大小姐,如今的東平王世子妃,以及其背後的鄭家。她同樣壓低了聲音:「宮中貴人眾多,殿下還請多加小心……」尤其是眼下正伴駕宮中的那位。

     杜淵如微笑著握了握她的手,點頭道:「我知道。」猶豫一下,「姚家書香門第,家風清正,子女眾多,姻親遍佈朝野,姚國丈為人持重,向有公私分明的美譽。」

     文怡眼中一亮,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若皇后與姚家不會因私情而偏幫尚書府,那自己的顧慮自然就少了許多。

     門外傳來小檗的聲音:「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太子妃正在殿內會客。」

     「是麼?是哪位客人?」一個略有些低沉的男聲在門口響起,轉眼間,已經走進屋裏來了。

     文怡吃了一驚,有些無措地看了杜淵如一眼,便忙忙轉過臉俯身拜倒。

     杜淵如也略有些吃驚,但很快便鎮定下來,開口笑道:「殿下不是正在前殿處理政事麼?怎的會在這時候過來?妾身見的是女客,殿下莫要嚇著了人。」

     文怡心中有些詫異,只覺得……杜淵如與太子殿下之間的對話……似乎還算隨意?

     太子沒有回答,只是與身邊人耳語幾句,方才哈哈大笑:「我還道是誰,原來是你先前提起過的那個閨中好友,小柳將軍之妻?是了,今日母后接見在日前北望城大戰中立下功勞的將士家眷,柳宜人是順道過來的吧?」他走到文怡身前,文怡正好能看到他腳上穿的鞋子:「我都聽說了,小柳將軍不愧是新科武進士,身手果然不凡,比孤期望的做得更好呢。」

     文怡只覺得有些糊塗了,她還記得,當日武會試成績出來後,兵部為新科武進士擬派官缺,折子到了東宮後,柳東行的官職就變了。她分明記得這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在太子面前進讒言所至,心中深恨朱景深,也有幾分埋怨太子,不知為國珍惜英才,怎麼此刻太子提起,就好像沒這回事似的?

     大概太子妃杜淵如也覺得聽不下去了,幹笑著問:「殿下原來早就聽說過小柳將軍麼?」

     「這是自然。」太子殿下一臉的正氣,「當日武會試結束後,我就問過底下人,今科可有出色的舉子?考官就跟我提了幾個人,除了狀元、榜眼與探花等外,還有一人,頗得眾位考官青睞,若不是在騎射上略輸其他人一籌,名次還要再往前些。」他看向伏在地上的文怡:「就是小柳將軍,他的武藝極好,身手敏捷,兵法嫻熟,更難得的是,對北疆地理與風土人情知之甚深,連我朝曆年與蠻族對戰的情形也都記得十分清楚。我當時就在想,若是這樣的人才能到北疆為國出力,必然會為我朝大軍添一助力。後來,兵部要給新科武進士安排官職時,我聽人說小柳將軍勇武,可為平北大軍的先鋒將,便留了個心眼,特意將他安排到京南大營中去,看看他是否真的能擔當大任。京南大營雖凶險了些,卻是曆練的好地方,果然不負我期望,小柳將軍立下大功了,消息傳來時,我真是無比欣慰。」

     文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跪著說:「臣妾代夫謝過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似乎很滿意,還笑說:「賞賜的聖旨很快就會下去了,因戰事還未結束,因此不會賞得太厚,柳宜人可別在心裏埋怨呀,等小柳將軍立下更多的功勞,朝廷自然不會虧待他的。」

     文怡伏下身,已經有些麻木了:「臣妾惶恐,為國征戰乃是將士本份,朝廷有賞,是皇上恩典,臣夫與臣妾又豈敢埋怨?」

     杜淵如皺皺眉,心中生出幾分遺憾,有些不捨地道:「殿下既然回來了,想必勞累了,不如早些傳膳吧?用罷午膳,還可以略作小歇。」又對文怡道:「你且去吧,日後我再傳你進來說話。」文怡大禮拜倒。

     待她在小檗的引領下,略有幾分恍惚地離開東宮時,杜淵如卻轉身面對太子,有些遲疑地問:「殿下……此舉何意?」

     太子微微一笑:「既是個可用之材,自然不能就此放棄了。更重要的是……」他抬眼看向妻子,「孤剛剛才發現了……東平王一家的把柄。」



第二百六十二章 聖旨到

     文怡走出了東宮後殿,方才覺得腦子清醒了些,回想起方才太子殿下的言行,不由得心下暗凜,猜度這位未來君王說的話到底有何用意。

     當初柳東行在一眾新科武進士中特地被挑出來,派往京南大營,趕赴北疆參戰,肯定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在太子面前進讒言所致。太子殿下會答應這種無理的請求,自有他的考量。文怡正是為此才會心生怨忿,認為太子身為國之儲君,竟然為了一個閑散宗室子弟的請求便犧牲了大好將士英才,實在是有失人君之道。

     然而如今,柳東行已經立下軍功,說不定還會繼續立功,未來前程自然是看好的。太子在這時候出現在她面前,話裏話外,都在暗示當初他的做法,只是為了試練人才,而非因私忘公之舉……莫非太子有意拉攏柳東行?

     文怡的想法有些複雜。太子將柳東行送上了戰場,讓他隨時都面臨著受傷身死的風險,害她擔驚受怕,她自然是怨氣難消的,但她也知道,太子的皇位是板上釘釘,再穩當不過了,不論其他皇子與藩王如何蠢蠢欲動,將來登上大寶的仍舊是他,柳東行既然有意出仕,那麼不管他是要從文還是從武,開罪太子都不是明智之舉,因此,即使她心中再怨,也只能勸柳東行忠於新君,勤於王事,而沒有將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向太子進言的真相告知柳東行,以免激起他心中怨氣,不利於他的前程。

     文怡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順其自然。太子既然開口說了那樣的話,可見他對柳東行還是挺欣賞的,就算將來被他拉攏了去,也對柳東行的前程沒有壞處,說不定還有好處呢。至少,太子已經改了主意,不會再故意為難柳東行了。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文怡可不希望,柳東行在前線為國征戰的同時,還要提防後方有貴人拉後腿。

     既拿定了主意,文怡的心情也冷靜下來。這時她們已經走到了東宮門口,有一個女官叫住了小檗,低聲對她說了句什麼。小檗皺了皺眉,神色不善地瞥了那女官一眼,才轉過頭來對文怡笑道:「柳宜人,奴婢還要回去侍候兩位殿下,另尋宮人領宜人出宮可好?」

     文怡知道她定是有要事要辦,忙道:「姑娘還請自便。我認得出宮的路,只是擔心路上會衝撞了貴人,請姑娘為我尋一位引路人吧。」

     小檗點了點頭,便招手叫來一名小宮女,吩咐說:「好生領這位柳宜人出宮門,務必要看著柳宜人安然離宮,再來回報,若是回報時我不在,就直接報給太子妃殿下。」那小宮女連忙恭敬應了。小檗又朝文怡行了一禮,賠罪說:「宜人恕奴婢失禮了。」方才隨著那女官離開。

     小宮女問文怡:「柳宜人,咱們這就走吧?」文怡見她不過十一二歲年紀,打扮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眼神明亮,口齒清晰,臉上微微帶著討喜的笑意,心裏也有幾番喜歡,便笑道:「還請宮娥領路。」

     那小宮女抿唇羞澀一笑,便恭敬地走在前頭,不緊不慢地帶著路。文怡跟在後頭,開始有心情暗暗瀏覽宮中景致了。

     匆匆望去,文怡只覺得這皇宮極大,佔地極寬廣,四周都是大紅宮牆,隨便一個院子,中庭便有百尺見方,樹木也不多,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曬得人汗流不止,然而宮中行人卻極少,她一路走來,不過是偶爾遇上三兩撥宮娥內侍罷了,也不見有後宮嬪妃、皇子皇女或是大臣內眷的身影,心裏不由得暗歎,這皇宮大內的規矩果然極嚴。

     正想著,迎面便來了一個小內侍,瞧著也不過是十來歲光景,他原是候在前方不遠處的宮殿廊下,一見她們過來,便直接迎了上來,對著那小宮女揖了一禮,便走近了小聲說話。

     文怡離得稍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隱約聽得「姐姐」、「不便」、「跑腿」等幾個字眼,那小宮女面露難色,小聲答說:「我正有差使呢,奉了東宮太子妃之命,送這位柳宜人出宮,實在是分身不能。哥哥既然急著尋人幫忙,不如到鄰宮去,請一兩位灑掃宮人幫忙就是,想來那位姐姐是不會見怪的。」

     那小內侍便急了:「姐姐急等人去侍候呢,我如何能走遠?若不是等了半日,只見到你一人,我也不會開這個口了。我又不是瞎子,如何不知你這會子正有差使在身上?實在是沒法子了,只一小會兒就好」就差沒有彎腰作揖了。

     那小宮女卻十分固執:「哥哥有功夫與我在這裏磨嘴,早就尋到人了。我實在是不能去,若我去了,回頭太子妃問起來,我要怎麼回答?那時候難不成哥哥還能替我認罪?哥哥還是快些尋人去吧,鄰宮離得也不遠,你快去快回,一眨眼就到了。」

     那小內侍還要與她磨蹭,文怡本不願插手宮人內務,便微微轉過身,眼睛只看向附近宮牆上的瓦,卻忽然覺得有什麼人在看自己,她循著自己的直覺,轉頭望去,只能看見西面宮牆下的小角門,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便沒了動靜。她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猜想那人是誰。

     小宮女已經結束了與內侍的交談,逕自請文怡隨她繼續走。文怡眼尖瞥見那小內侍回頭望了某個方向一眼,方才挪開了腳步,讓出路來,沒有再與那小宮女糾纏。文怡心中更疑惑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剛隨著小宮女離開,那小內侍便直奔西面宮牆下,轉過小角門,朝站在那裏的人揖了一躬:「奴婢愚鈍,未能完成小王爺囑托,請小王爺恕罪。」

     朱景深苦笑了一下,低聲道:「起來吧,這不怪你。」他朝文怡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這都是天意……」原就是他的妄想,如今,連太子都改了主意,他還有什麼依仗?

     「小王爺?」小內侍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朱景深收回目光,朝他笑笑:「別再叫我小王爺了,我既不再是世子,也丟了王爵,算是哪門子的小王爺?」

     小內侍忙賠笑道:「您本是親王嫡子,金枝玉葉,便是沒了王爵,也是小王爺。」

     朱景深微微冷笑,直起身來,撣了撣袖子,拋了個沉甸甸的錦囊過去:「走吧,皇后娘娘還在等我呢。今兒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小內侍忙不迭接下錦囊,眉開眼笑地恭敬彎腰:「小王爺儘管放心,奴婢知道規矩——您請這邊走。」

     文怡一路順利地到達了宮門,與家人會合,再沒遇到攔路之事,便把今日的這番疑惑埋進了心底,不再與人多言。她從袖中掏出早就備下的一個荷包,不著痕跡地塞到那小宮女手中,笑說:「家裏做的,拿去玩兒吧。」那小宮女抿嘴笑著屈膝相謝,又看著她上了馬車,調頭離開,駛出了宮門,方才轉身返回。

     文怡回到家中,卸了這一身沉甸甸的大禮服,換上家常衣裳,便忙忙去見祖母。盧老夫人與趙嬤嬤早在西廂房等候多時了,連羅四太太也不知幾時過來了。文怡忙與她見禮,又謝過她昨日傳信之恩。羅四太太顧不得多說,急急扶住她問:「今兒進宮究竟怎樣?可是為了北疆之事才宣你們進去的?」

     文怡忙將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羅四太太鬆了口氣,念佛道:「佛祖保佑,既是為了這件事,倒還真是喜事,等聖旨下來了,必定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在外頭走動,也能多幾分體面呢。」

     她是外人,只能這樣含糊說話,盧老夫人倒是沒這麼多顧忌:「若聖旨果然賞賜了東行的祖父母與父母,你三姑母那邊也不敢再像昨兒那樣對你無禮了。」

     文怡笑了笑,心中倒是感激那位柳七太太,若不是她昨日激得柳顧氏失態,又向自己透露了那個消息,自己還未必會想到將事情坦白告訴太子妃呢。想到這裏,她忙問盧老夫人:「七叔七嬸那邊,想來也快有回音了,不如早去打聽他們下榻之處,然後問問他們打算幾時搬過來吧?」

     盧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這種時候,如果有柳家族人做個見證,對柳東行日後在族中的地位也有好處,再怎麼說,他也需要一兩個助力的,便對孫女說:「這樣也好,你心裏有主意,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文怡應了,想著舒伯年紀大些,見識廣些,最好是留在家裏安排接旨的事,外頭跑腿的差使,還是讓舒平帶關穀旺他們去辦的好,便出去吩咐了。羅四太太見狀,笑著對盧老夫人說:「九丫頭出了門子,如今是越發能幹了,比從前幹練許多呢,想來都是老夫人調教得好。」

     盧老夫人微笑道:「她從前在家時,也管過家的,我早就沒教她什麼了。她能將這個家打理得妥妥當當,都是她自己爭氣,可不是我教的。如今她也是一家主母了,我老太婆只管享兒孫福就好,那些家務事,就不去操心了。」

     柳家上下知道了喜訊,全都振奮了起來,連早生退意的馬有財老婆,都在暗地裏後悔,但文怡沒空去理會他們。就在她進宮晉見的隔天,聖旨下來了,褒獎了柳東行在北疆立下的功勞,又稱讚柳家先人教子有功,林林總總,誇了半日,最後升了柳東行正五品武德將軍,加賜柳東行祖父母、父母誥命一級,也就是說,在先人原有的誥命品級上,又升了一級。

     柳老太爺原本官至正三品,容氏太夫人隨他得的誥命,也不過是正三品,如今倒得了從二品的誥命,比起尚書夫人,也不過是略差一點,更要緊的是,聖旨中明文寫明,只有柳東行的祖父母與父母得了這項賞賜,其中祖母為「容氏」,並沒有提到繼祖母「姚氏」。

     文怡聽著上頭內侍宣旨,心中無比暢快,恭恭敬敬地接了旨,又十分大方地送上了謝禮,還請前來宣旨的內侍與軍士喫茶。那內侍心裏高興,回到宮裏,也嘴甜地對皇帝、皇后與太子等人說了柳家好些好話。

     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傳開了。雖然得到封賞的將士並不僅僅是柳東行一人,其他人也有恩及父母親人的,但連祖父母都被升了誥命的,就只有柳東行一個。京中人都道,這是因為小柳將軍生擒了蠻族小王子,立下前所未有的大功的緣故。一時間,關於柳東行武藝超群、忠勇過人的傳言在京城中越傳越烈,文怡偶爾出門,遇到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能聽到對方稱讚自家夫婿的話語,心中也暗暗為他高興。

     柳七叔一家在聖旨下來前一天就搬過來了,也親身經曆了接旨的榮耀時刻。柳七叔在吏部上行走時,別人聽說他是小柳將軍的叔父,對他也親熱幾分,任命文書沒多久就下來了,是個肥缺,還是大城,雖然原本就知道上司早已打點過,但看到文書上的白紙黑字,柳七叔還是很高興的,回來與妻子說起,便讓她帶著兒女多與文怡親近,至於尚書府,只要禮數周全就行了,不需多加理會。

     文怡因此得到了柳七太太的指點,對柳氏族中的情形有了更清晰的瞭解,對當年族中對容姚兩位太夫人的看法,也知道得更多了。不管當年兩位太夫人相處時是個什麼情形,族人們又對姚氏太夫人持什麼看法,到了今時今日,族人們還是勞記著容氏太夫人的賢良慈愛,柳七太太甚至還提到,有族老特地尋到了容氏太夫人的一個遠房姪孫女,在其父母雙亡後,接到家中教養,並且有意將她嫁給自家子侄,只是如今雙方歲數尚小,還沒定下親事而已。

     文怡只覺得柳氏族人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對容氏太夫人的人品如此推崇,為何不在她生前出力,讓她少受些委屈呢?如今人都死了,娶了她的外姪孫女,又有什麼用處?

     文怡看到柳七太太對這位小容氏姑娘的品行十分稱頌,對那位族老的做法更是十分讚成,便沒多說什麼,只是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著重打探起族中眾位元老的脾氣與喜好來。

     羊肝兒胡同的柳家宅子,固然是一片和樂,但尚書府那頭,卻是另一個景象。

     禮部尚書柳複,今日接到了聖旨,即將調任文華殿大學士,要卸下尚書之職了。

     而同一天,東平王府也接到了聖命,要在三日之內離開京城,返回藩地,這一回,連太后都沒有提出異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1:04 AM

第二百六十三章 坐困愁城

     柳複坐在正座上,陰沉著臉不說話。他對面坐的是柳顧氏,神色間帶了幾分倉惶,時不時怯怯地看丈夫一眼,幾次想要說話,都沒勇氣開口。

     沒多久,門外有人來回報了,柳複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個字「進來」,便又重回沉默。

     來人是他派出去的親信管事,大概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一直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報告:「小的去過王府了,正好遇上世子與世子妃從宮裏回來,一行人才進了王府大門,門房就把門關上了,閉門謝客。小的在門上求了好一會兒,才有個相熟的門子指點小的,到王府後街去找人打聽。小的去找了王妃的陪房,卻沒找到人,只見到陪房老王家的小兒子媳婦,打聽到了一點消息。」他頓了頓,偷偷看了柳複的臉色一眼,看不出什麼來,只好繼續說:「王府今早確實是接到了聖上的旨意,三日內就必須返回藩地,不得有誤,如今王府上下都忙著收拾行李。聽說王爺要留幾房得力的家人在京中看房子,王妃的幾家陪房都在王妃跟前侍奉呢。」

     柳複冷冷笑了一聲,又問:「王爺與王妃就沒進宮求太后娘娘?這種事,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那人忙道:「小的也問過那媳婦子了,她原是在外院當差的,許多事都不清楚,只聽說王妃早上一接旨,便進宮去了,只是不到一個時辰便回了府,然後就病了,王爺立時便請了太醫來瞧,都說王妃是累著了,犯了老病,已經回報宮中,這會子正吃藥呢。」

     若是東平王妃回府後便立時請太醫去瞧,眼下已是日薄西山,宮裏若有意留人,不會至今還沒有動靜。看來東平王一家是真的要返回藩地了。

     柳複暗暗歎了口氣,又問:「大護國寺的法事如何了?」

     那人臉色一變,吱吱唔唔地說:「王妃病了,因此……就……就中止了……」

     柳複盯著他:「什麼時候中止的?」

     「昨日……宮裏來過人……」

     柳複閉上雙眼,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那人退出去,那人似乎還有話說,但他卻忽然提高了聲量:「出去」那人只好遵命行事。他走後,柳複便一直沉思不語。

     柳顧氏嚥了嚥口水,嚐試安慰丈夫:「老爺別太擔心了,總歸是自家人,太后娘娘如此喜歡王爺,對王妃也一向疼愛,既知道王妃病了,又怎會強令他們離京呢?想必最遲明日,便會有懿旨下來的。」

     柳複冷笑一聲,嘲弄地瞥了她一眼:「早上還好好的,可以進宮去請安,一回王府就病了,哪有這麼巧?你當太后與皇上是好糊弄的麼?藩王就藩也是正理,他們早些回去,豈不比留在京中自在?何苦千方百計留下來礙宮裏的眼?我早勸過王爺了,只可惜忠言逆耳罷了」

     柳顧氏有些聽不明白了:「老爺既然是這麼想的,那……為何還如此憂愁?」

     柳複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我愁的不是王爺一家要回藩地,而是昨日來的宮使昨日宮中來人,特地讓王妃把法事停下來了,今早王妃進宮,回府就病了,定是在宮裏受了氣這是為什麼?還不明擺著麼?宮裏是因為辦法事的事生氣了明明是孝女為悼念亡母而辦的法事,為什麼會惹得宮裏生氣?」

     柳顧氏便順著問:「是呀,為什麼呢?」

     柳複瞪了她半日,方才閉上眼,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前些日子,七弟妹與行哥兒媳婦都來過家裏是吧?」

     柳顧氏點點頭:「是來過,四弟妹跟七弟妹一塊兒來的。」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七弟妹素來無禮,行哥兒媳婦也是個混賬東西那日把我氣得夠嗆我就不明白了,老天爺怎麼就能讓東行那個廢物有這麼大的福氣,居然撞上了蠻族的王子……」

     柳複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敢說若不是你那日得罪了她們,我們家又怎會落得今日的結果?」

     柳顧氏呆住了:「老爺?你在說什麼呢?」

     柳複噌的一下站起身來:「你剛剛惹惱了七弟妹和行哥兒媳婦,第二日行哥兒媳婦就因為行哥兒立了軍功,進宮晉見去了,見完了皇后,還見了太子妃。我聽說她們早在去年就認識了。到了第二天,東宮侍衛宋睿軒便在吏部『偶遇』七弟,還請七弟到附近的茶館小聚片刻。再下來,便是聖旨頒布,行哥兒得了封賞,奇怪的是,聖旨中特意給父親與容氏太夫人加封了一級爵位,卻壓根兒就沒提到母親。這還不是明擺著麼?」頓了頓,「更要緊的是,昨兒我去晉見聖上時,聖上曾私下問過我一句話:到底誰才是我的母親?所謂孝順,講的是真心,可由不得做兒女的挑肥揀瘦」

     柳顧氏驚叫出聲:「老爺是說……七弟跟行哥兒媳婦把容氏的事告訴了太子?」她立時便咬牙罵了一句「死丫頭」,但很快又覺得有些不對:「這事兒宮裏早就知道了呀?為何現在又怪罪下來?」

     柳複歎了一口氣:「也是我一時糊塗,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回絕了族中明年給容氏太夫人辦冥壽的提議,卻沒提防王妃那頭給母親祭日辦法事,還以盡孝心為由,請求留京。如今事情一說開來,就顯得可笑無比了。若是真的孝順,為何無視嫡母獨尊生母?若是只孝順生母,那又為何……」他咬咬牙,「為何為了名份認他人為母親?聖上這般問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聖上便冷笑了一聲,才問起別的事來。」

     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柳複仍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先前他聽了柳東行的警告,與那幾名官員斷了聯係,還指使他人告了他們一狀,將他們拉下馬來,以斷後患,沒想到其中一人發現了真相,心生不忿,報複地反參他一本。他雖然也曾擔憂過,但因無法從柳東行那裏再得到幫助,只好在皇帝面前為自己辯解,用的就是君子以品行為重的理由。

     因為品行為重,所以,當發現曾經相交甚篤的友人做出了有違國法、愧對君恩的錯事時,他自然不能為了私情而忘公義。皇帝一直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也就相信了他的這番話,將那人治罪了。可如今,他在孝道上頭出了大岔子,皇帝又如何能再相信他?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在皇帝面前進了讒言,只知道,皇帝當時看他的目光,冷得叫人心裏發寒……

     自從他年青時遇上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就再也沒被這種眼光注視過了,哪怕是去年他因妻子的不慎之舉引起皇帝猜忌,被冷落降職的時候,皇帝也沒這麼看過他。他也有些想不明白,皇帝明明早就知道他的身世,為何到今日才要發作?再說了,他雖然不肯給容氏太夫人辦冥壽,卻也沒有……

     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可能,隨即飛快地站起身,走到門邊打開門,叫回方纔那人:「你方才去王府,沒見到王妃麼?大少爺要辦喜事,沒理由不請親姑姑回來喝一杯水酒,王妃就沒說要怎麼辦?」

     那人縮了縮脖子:「小的方才就想回稟老爺了,小的沒見到王妃,卻遇上了王妃跟前的一位嬤嬤,那嬤嬤道,王妃原也有意要留下來吃喜酒的,只是宮裏催得急,聖命難違,王妃也是沒辦法,請老爺不要為此與王妃生氣。」

     柳複的臉色一下灰敗下來,什麼話也沒說,緩緩地關上門,回到原座上坐下。

     果真如他猜想的那般,妹妹在再三哀求無果後,必定把留在京中吃侄兒喜酒也拿出來做了理由,卻還是得不到太后與皇帝的允許,這才死了心。但她這麼做,卻把他拉下了水,在皇帝看來,說不定就覺得,他與東平王府的關係沒表面上那麼疏遠。

     再回想起皇帝對他的態度,說不定已經把他回絕族人提議的事,跟妹妹為亡母辦法事聯係起來了,甚至懷疑他們兄妹當年改族譜,也是為了攀上東平王府這門親?同時交好兩位嫡皇子,真是再穩當不過了。

     他不否認,當初自己確實有這個想法,也是為了給母親爭口氣,才會再三勸說父親開祠堂、改族譜,若不是族人再次阻攔,他也沒必要為了保住妹妹的婚事而退讓,放棄讓母親成為正室的想法,改認在容氏名下。可那時候皇帝兄弟倆明明還很親近,這又怎能怪他……

     柳複心中悲憤無比,深深地後悔當初讓妹妹嫁給了東平王,再體面的婚姻,再高貴的親戚,也敵不過帝王的信任啊若不是當初結了這門親,今時今日,他也不會一再受妹夫連累。

     他痛定思痛,再一次堅定了要疏遠妹妹一家的念頭。骨肉之親再重要,也得先保住自己。他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向妻子,見她一直在那裏碎碎念些咒罵的話,頓時沒好氣地拉下臉來:「行了瞧瞧你如今的樣子,哪裏像是個大家主母?」

     柳顧氏嚇了一跳,悻悻地住了嘴,嘀咕道:「她們害得老爺這般,還不許我多罵兩句麼……」

     柳複冷哼一聲:「你還有臉罵人家呢?本來我就有打算與行哥兒和好,對待七弟,也是以懷柔為主。再怎麼著,也是一家人,沒得為了點陳年往事,吵吵鬧鬧的,叫外人看了笑話行哥兒已經是官身了,他媳婦又是你侄女,按理說,想要兩家和好,該是極容易的事,偏你小氣,事事與他們作對,今日會落得這樣的局面,都是你惹的禍趕緊給我改了趁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把從前的一點不快都給我抹了行哥兒媳婦既有東宮的路子,你好歹給我把人籠絡好了,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柳顧氏一聽,就露出一臉的不情願:「老爺明明是行哥兒媳婦不好,怎能叫我做長輩的去討好她?再怎麼樣,她也沒膽子對付我她若真的那樣做了,娘家可不會饒她」

     柳複冷笑:「你還有臉提娘家?你母親家都叫你得罪狠了前兒你嫂嫂派來與你說話的婆子,你是怎麼回答的?仗著自己在娘家得寵,便不把長嫂跟前的人當一回事,需知你嫂嫂才是正經主母呢如今我失了尚書之位,雖有個大學士的頭銜,不過是虛職,無權無勢,聽著體面罷了,真要辦事,倒不如你哥哥方便。眼下還沒什麼,等時日久了,你哥哥品出味兒來了,說不定就要反過來拿捏你我趁如今,關係還未鬧得太僵,你趕緊回去把你母親和你哥哥嫂嫂哄回來,他們有什麼話,只要不過分,你只管應下。還有,寧哥兒的婚事,一定要辦得體體面面,不然,將來丟臉的是你」

     柳顧氏委屈地張張口,柳複卻只是擺手止住她:「別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不然,將來吃了虧,可雖怪我沒提醒你。寧哥兒的婚事就交給四弟妹,她素來辦事辦老了的,不會出差錯,你給我專心操持兩家往來之事就行了」

     柳複不耐煩聽妻子多言,他猜也猜得出她會說什麼了,起身抬腳便往外走。忽然失去了尚書之位,從今往後,他在朝中要如何存身,還有許多準備要做呢。

     柳顧氏看著丈夫離去,呆了一呆,方才惱羞成怒,隨手將桌上的茶具掃落地面,外面的丫頭聽見了,忙趕進來收拾,被她大聲喝罵出去,只得退出了屋子。

     柳顧氏滿心不甘,憑什麼?她好好地盡著當家主母的責任,為何丈夫先是奪了她的權,又禁了她的足,再剝奪了她操辦獨生兒子婚禮的權利?她受了這麼多委屈,因為是他的意思,她都忍下來了,不過是心中不忿,便對不知好歹的弟媳與侄兒媳婦發了點小脾氣,這樣的小事,也能被他冠之以大罪名。他倒也好意思?明明是他無能……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在他心裏究竟算是什麼?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二房賀禮

     「誰?你說誰來了?」文怡驚訝地看向潤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話。

     潤心臉上也帶著幾分茫然,但還是重複了一遍:「是學士府的俊二爺與大小姐……帶了滿滿三大車東西,因外頭天色不好,瞧著像是快要下雨的樣子,王爺爺便自作主張,讓他們進來了,正在前院客廳裏候著呢……」

     俊二爺?柳東俊?這個小叔文怡自打嫁進柳家後,就沒正式照過面,幾乎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至於柳素,好好的大家姑娘,沒有長輩女眷領著,怎會出門?還有,那三大車東西又是怎麼回事?

     不過人來了,總不能不見。文怡不及多想,便吩咐荷香與潤心兩人:「快把大小姐請進來,再讓舒伯出面去招呼俊二爺,務必要弄清楚他們的來意。」頓了頓,「再叫個人去客院一趟,看七老爺七太太今日可在家,把事情跟他們說一聲,看他們有什麼打算。」

     荷香與潤心領命去了,不一會兒,西廂房已得了消息,盧老夫人遣了趙嬤嬤來道:「不管他們有何來意,只管依禮行事,若他們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無須多理會。最好請柳七太太一道過來見客。」文怡笑說:「已經讓人去請了。我知道該怎麼做,祖母和嬤嬤不必擔心。」

     然而趙嬤嬤辦好了差事,卻沒打算就此離開,反而拿了張小杌子坐到鄰屋裏去,瞧那架勢,似乎隨時都準備跑出來護住文怡。文怡心下溫暖,便命丫頭送去茶點,供趙嬤嬤等待時「消遣」。

     不一會兒,柳素便在丫環們的引領下進來了,她今日穿著一身鵝黃紗衫,下係蔥綠色挑金線的百褶羅裙,只戴了幾樣式樣簡單的翠玉首飾,整個人清清爽爽,嫩得水蔥兒一般,叫人一見,便如同大熱天裏吃了碗湃涼的酸梅湯,縱使有滿肚子火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滅了一半。文怡本就對她印象不錯,今日一見,臉上就有了笑模樣:「大妹妹今兒怎麼會來?」

     柳素甜甜笑著向她行禮問好:「見過大嫂子。聽說大嫂前些日子到府裏去了,怎麼沒來找我說話?我一個人在家裏悶得慌,正想嫂子呢。」又從袖裏掏出一對繡著蓮花的荷包來,雙手捧著遞到她面前:「瞧,這是我給大嫂子做的,就是用的上一回你提過的那種針法,繡得不好,大嫂子可別笑話我。」

     文怡先前與她初次見面,是在路王府的賞花會上,不過是閑談間,偶而說過些刺繡針法的閑話,卻不料她到今日還記得,再看那荷包上頭繡了碧葉蓮花,花芯處都是密密的蓮子孔兒,碧葉下方,還隱約可見兩條大紅鯉魚,不但寓意吉祥,做工、色彩都是上佳的,便知道柳素必然花了大功夫。文怡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雖說自己與柳素並未交惡,但她素來是個看慣嫡母眼色度日的聰明人,又一向親近柳東寧多過柳東行,為何會為自己花如此大功夫做一對荷包?

     心下雖有疑惑,但文怡面上卻半點不露,親親熱熱地笑著收下了荷包,拉著柳素坐下,把她的針線活誇了又誇,又說了幾句姑嫂間的場面話。柳素在一旁應和著,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麼,都被文怡岔過去了,臉上不由得隱隱露出幾分焦急之色。

     文怡看得分明,心下明白,她今日前來,必是奉父母之命前來的,只是不知道背後的人是柳二叔,還是柳二嬸?

     這時,柳七太太過來了。柳素忙起身見禮,十分恭敬。

     柳七太太對柳素印象似乎平平,淡淡應了,隨口寒暄幾句,三人重又落座,丫頭上茶。

     不等文怡再開口,柳素便飛快地對她們道:「侄女兒今日前來,原是奉了父親之命,前來送賀禮的。」

     「送禮?」文怡與柳七太太雙雙問出聲來。

     柳素忙笑道:「七叔高昇了,不日就要赴任,大哥哥也立了軍功,升了正五品,連先人都得了體面。如此大喜事,怎能不賀?若不是母親身上不好,一時顧不上,早就要來的,拖到今日,已經十分不好意思了。還請七叔七嬸、大哥大嫂勿怪。」

     文怡眨了眨眼,沒說話。柳七太太倒是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來。

     聖旨封賞柳東行,是在十日之前;柳七老爺陞官,則是在七日之前。如今京裏的人都不再關注柳東行,反而議論起東平王府匆匆離京,又有兩家藩王上書皇帝請求就藩的事了,而柳七老爺一家,更是收拾好了行李,又尋好了船家,只等著與幾個舊友相聚過,又吃了侄兒喜酒後,便要啟程南下。學士府到這時候才送賀禮來,不覺得太晚了些麼?

     柳七太太是長輩,沒那麼多顧忌:「我還以為二哥二嫂不知道這兩件事呢,畢竟,無論是同知,還是武德將軍,都不過是區區五品官罷了,跟一部尚書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們可沒那麼厚的臉皮,以為二哥二嫂會覺得這是喜事,因此也沒料到府上還會送賀禮來呢」接著她又笑了笑,「再說了,聽人說二哥也高昇了,如今可是一殿大學士呢,尚書府也成了學士府,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體面。我們夫妻原有心上門賀喜,卻又怕二哥二嫂看不上我們,也就不去自討沒趣了。」

     柳素的臉一下漲紅了,咬著唇低下了頭。

     文怡倒不忍心見她為難,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便岔開話題:「大妹妹方才說,二嬸娘病了?不知病得怎樣?可請過大夫了?」

     柳七太太笑瞇瞇地說:「是呀,二嫂病了,可要好好治,不然,族裏誰家有點喜事,二嫂都要病一場,大家心裏再高興,也都不好意思聲張了。」

     這話聽得柳素越發羞愧難當,只能支支唔唔地答道:「不是什麼大病……原是陳年舊疾,看過大夫吃過藥,已經好多了……」

     柳七太太臉上仍舊掛著笑:「那就好,我還擔心二嫂仍舊病著,不然也不會叫你一個小女孩兒出來走親戚送禮了,原來她已經好了麼?」

     柳素目光閃爍,遲疑地點了點頭。

     文怡心中雖覺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也只當是柳顧氏借口生病不肯親自跑這一趟,因此柳素覺得不好開口而已,並沒多想,便道:「大妹妹回去後,替我問候二嬸娘一聲,就說……請她好生養著,多多保重身體。眼看二弟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二嬸娘怎麼也得好起來呀?」

     她這話原不過是場面話,誰知柳素聽了,神色越發古怪起來,竟是先愣了一愣,方才應聲。

     柳七太太見了,眉間也露出幾分疑惑,飛快地朝門外看了一眼。她的丫頭原本守在門邊,見狀便匆匆轉身離去。

     文怡看見了,少不得要多留個心,便拉著柳素,說些家常話,不著痕跡地打聽著學士府裏到底出了什麼事,她與柳東俊兄妹此番前來,除了送禮之外,還有什麼用意。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柳素嘴極緊,明明是再自然不過的說笑了,但總是能躲過關鍵的問題,半天下來,幾乎沒問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只知道他們兄妹帶來的三大車東西裏頭,除了兩車賀禮外,剩下的那車,其實是柳家大房當年本該分到的古董字畫,就是柳二叔先前說,留在老家的那部分。

     柳素笑道:「這幾件東西一直收在老家,因此前番父親沒有連著其他東西一併分給大哥哥,只說等得了空,必要派人回去拉來的。正巧,四叔四嬸上京幫忙操辦哥哥的婚事,父親便托人捎了信回去,讓他們順道帶來了。好容易收拾完,就趕緊送過來了,大嫂子不妨去清點清點,看有沒有遺漏的?」說罷又命丫頭送上了清單。

     文怡掃了那清單一眼,看到上頭寫了十二件古物字畫,都不是凡品,心下越發疑惑,不明白柳二叔此番究竟有何用意,便小心探問:「這事兒說來也不急,倒勞累二叔、四叔與四嬸了,不知……二叔可有什麼訓誡?」

     柳素怔了怔:「沒有呀,父親只說,這都是大哥哥該得的,讓大哥哥、大嫂子好好收藏,別糟蹋了。」

     文怡又看了看她的眼神,見她不像是偽裝的,想了想,便決定只當柳二叔是聽說柳東行受賞之事,起意交好,才會特地把這件東西送來就算了。只要學士府的人不說,她就當他們家沒別的用意。

     柳七太太捧起茶碗,微微笑了笑:「原來四哥四嫂上京時,還帶了這麼多東西?難為他們那幾箱子行李裏頭,居然放得下這些。」

     柳素尷尬地笑了笑,低頭喫茶。

     不一會兒,柳七太太的丫頭過來求見,在她的耳邊低語幾聲。原本守在門邊的秋果,也走到文怡身後,小聲回話:「方纔荷香來報,說是從學士府的人那裏打聽到,二夫人五天前就回了娘家,一直沒回學士府。二老爺派人過去接,她也不肯回來,因此今日二老爺才會讓俊二爺與大小姐上門的。」

     文怡好不容易才掩飾住臉上的驚訝之色。柳顧氏居然在這時候回娘家?她難道忘了,自己的兒子很快就要娶顧家女兒為妻了麼?她可是正經婆婆,哪有婆婆在大婚前住到媳婦家中去的?

     不等她說什麼,柳七太太那邊就先開了口:「怎麼回事?二嫂也太不講究了,哪有做婆婆的還未喝媳婦茶,便住到親家家裏去的?」她見柳素的臉一下漲紅了,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便直接轉向文怡:「行哥兒媳婦,你也是顧家女兒,難道沒聽見人說起?」

     文怡也覺得臉上發熱,忙道:「真的不曾聽說,這幾日,侄兒媳婦都沒打發人去娘家長房請安,因此對那邊的事不大清楚。上一回祖母派人去侍郎府說話,已經是聖旨下來第二天的事了。」雖然問題出在長房,但她也不能坐視不理,忙起身向柳七太太賠罪:「侄兒媳婦去跟祖母說一聲,還請嬸娘恕罪。」

     「快去快去。這樣的事,我們柳家可從沒有過」柳七太太也有些急了,瞥了柳素一眼,「素丫頭,若我們不問,你可是打算一直瞞著我們?這種事傳出去,我們整個柳家都要叫人笑話死了」

     柳素咬著唇,仍舊低著頭不說話。文怡見狀暗歎,知道她也是為難,便對柳七太太道:「大妹妹是小輩,還能說什麼呢?這事兒說來,侄兒媳婦也一樣沒臉。眼看著寧弟的大喜之日距今只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再怎麼樣,也得把二嬸娘歡回去才行。不過,我們旁人說再多的話,只怕都不如二叔的話管用,還是讓大妹妹和俊哥兒早些回府去,勸說二叔前去接人吧。」

     柳七太太想想也是,便放柳素走了,自己也匆匆閑話兩句,便趕回客院與人商議,文怡則趕去了西廂房,見趙嬤嬤已不知幾時回來了,想是已經將事情告訴了祖母。

     盧老夫人冷笑道:「這事兒真真不像話,長房既是親家,又是娘家,居然叫你三姑母住了五日。你大伯祖母也不為自家孫女好好想想,這事兒鬧出去了,丟臉的是誰?」

     文怡思索片刻,提出一點疑問:「照理說,即便大伯祖母心疼女兒,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與二伯母也該勸一勸才是。尤其是二伯父,如今出嫁的可是他的女兒,若是失了臉面,他不是正當其衝麼?而且,二嬸娘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才會回娘家住了這麼久?連二叔派人去接她,她都不理會,難不成是夫妻二人有了口角?」

     盧老夫人搖搖頭:「有沒有口角,錯的都是她無論事情如何結局,親家二老爺臉上都會無光就是了。」

     文怡無奈地笑了笑:「從前,侍郎府事事都要依仗尚書府,因此,哪怕是在兒女婚事上,長房都願意一讓再讓,隨尚書府挑哪一個女兒做媳婦。可如今,尚書府成了學士府,雖然表面風光,權柄卻弱了許多,反不如一個侍郎官職管用。長房的長輩們,卻仍舊對學士府萬分退讓,甚至願意縱容二嬸娘做這樣落婆家臉的事,這究竟是怎麼了?」

     平陽顧氏,明明是比恆安柳氏還要曆史悠久、聲名顯赫的世家望族。

     這個答案她一直想不明白,但到了晚上,從侍郎府來的一封帖子,讓她停止了猜度。

     蔣氏、段氏聯名,請盧老夫人與文怡祖孫倆過府,參加文嫻的大定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1:05 AM

第二百六十五章 長房異狀

     文嫻放大定這一日,正巧天下起了大雨。

     文怡陪同祖母盧老夫人坐了馬車前往侍郎府,待下得出來,進了屋子,裙邊鞋面,都已經被一路上地面積的雨水打濕了,顯得有些狼狽。

     蔣氏瞧著精神似乎比前些時候稍稍好了些,見了她們這副模樣,忙請她們祖孫往後院去更衣歇息。文怡見前院還有外頭來的客,想著畢竟是本家,地頭也熟,沒必要再勞煩蔣氏,便攔住她,道了謝,扶著盧老夫人,隨丫頭沿著抄手遊廊往後頭走。

     侍郎府早已收拾出一處幹淨的小院,供前來賀喜的堂客歇息,但因為下雨的緣故,這處院落中,已經擠下了四五位夫人和她們的婢僕,竟無法再騰出一間空房來。文怡見狀,皺了皺眉頭,便對那領路的丫頭道:「我從前住的屋子可還空著?那裏離此地也不遠,索性去那兒算了。這裏是招待外客的地方,難不成我祖母也是外客?」

     那丫頭有些尷尬地笑笑:「是奴婢糊塗了。」便轉身帶著她們往幾位小姐住的院子走。

     文怡覺得這丫頭有些面生,倒不像是侍郎府的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她說話,探問她的來曆,得知她原來是段氏跟前的婢女,是年後才進府的,如今則被派到文嫻房中侍候,才明白過來。顧莊老家有不少顧氏一族名下的世僕人家,並不是人人都會在顧氏族人家中執役的,文怡並不能認全,不認得這個丫頭,也沒什麼稀奇,只是覺得段氏上京,為何還要帶這明顯是新手的丫頭?居然連一族的女眷與外頭的堂客有什麼區別,也沒弄清楚。雖說這丫頭模樣頗俏麗,打扮得也體面,但規矩禮數卻沒學好。

     沒多久,她們一行人便到了文怡先前在侍郎府時住過的院子,院中粗使的婆子丫頭也認得文怡,聽到文怡的吩咐,便忙忙分頭去打熱水、通知院中其他小姐等。文怡身邊帶的丫頭,全都沒在這院裏住過,但秋果卻是個老成的,匆匆在屋裏屋外探了一遍,就帶著其他人開始整理帶過來的包袱,取出更換的裙子繡鞋。

     文怡見這屋子久無人住,卻還算幹淨,倒也放下心來,親自侍候祖母重新梳洗。

     盧老夫人道:「你不必忙,讓石楠侍候我就行了,你快換了衣裳,一會兒你姐妹們該過來了。」

     文怡想想也是,囑咐了石楠兩句,便進裏間換了裙子和幹淨的繡鞋,重新出來時,文娟與蔣瑤都已經到了,笑吟吟地上前拉她的手問好。文怡久不與她們見面,也有幾分想念,忙問起別後事宜。

     蔣瑤笑道:「我們好著呢,最近可以說是閑得慌,本來我還有心去看幾個朋友的,因姑姑太忙,騰不出手來,我都不好意思跟她開口,只好繼續悶著。」

     文娟則微微嘟起嘴來,扯了扯文怡的袖子:「九姐姐,九姐夫明明不在家,你有空閑,怎麼也不來看看我?我天天都只能對著瑤姐姐的臉,悶也悶死了。」

     蔣瑤嗔她一眼,伸手擰了她的臉蛋一把:「小沒良心的,怎麼說話呢?敢情我陪你解悶,還是陪錯了?」

     文娟不好意思地笑著往後一躲,求饒道:「好姐姐,妹妹說錯了話,姐姐莫見怪。如今只有姐姐陪妹妹了,若是連姐姐也惱了妹妹,叫妹妹怎麼辦呢?」

     文怡聽得好笑:「好可憐見的,咱們十丫頭的嘴幾時變得這樣甜?」

     蔣瑤一把摟住文娟,笑嘻嘻地道:「九妹妹,你不知道,這丫頭如今的嘴啊,比淌了蜜還要甜呢,不論是老夫人還是二太太,都疼到了心裏頭,叫人看了都眼熱」文娟吃吃笑了。

     文怡見她們打打鬧鬧的,感情卻似乎比上回見時好得多,也不由得高興,只是心下忍不住生疑:「家裏不是還有別的姐妹麼?怎的十妹妹會說只有蔣家姐姐陪著你?」

     文娟噘嘴道:「除了瑤姐姐,還有誰會陪我說話玩耍?五姐姐要備嫁呢,母親命她每日都要留在屋裏繡嫁妝、學規矩,連家務都不許沾手了,還給她添了三個丫頭,不許她幹一點別的活,免得把手弄粗了。六姐姐呢,仍舊『病著』……」她擠了擠眼睛,抿嘴偷笑一聲,接著便收了笑,「至於那位段姐姐,每天都緊緊跟在母親身邊,母親去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連父親和母親去柳家跟姑姑姑父商議五姐姐的婚事,都要跟著一道去,若是母親出門不帶著她,她就要到祖母跟前奉承,這樣忙碌,哪裏還有空理我?」嘴角彎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文怡皺皺眉,段可柔跟得二伯母這樣緊,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她不由得開口問道:「這是為何?若二伯母想要帶一兩個晚輩在身邊教導,也該是叫十妹妹才是。」

     蔣瑤便搖搖頭:「你說的固然是正理,但這會子兩位太太都忙得緊,十妹妹怎好再去打攪二太太?至於段小姐,原是她自己說了,要時時跟在姑母身邊侍候,也能見見世面。二太太興許是感念於段小姐的孝心,方才應下了。」

     文娟嗤笑一聲:「什麼孝心呀?我聽母親身邊的玉蛾說,是因為她剛到京城的那個晚上,就不知因何事惹得母親大發雷霆,母親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便命她時時刻刻跟在身邊,省得一個眼錯不見,又鬧出什麼妖蛾子來。若不然,母親何必非要在這等忙碌的時候帶著她?連出門做客的時候,也要她到祖母跟前去。」

     文怡聽得越發疑惑了:「這又是何道理?」心下一動,想起段可柔當初對柳東寧可是有些小心思的,莫非她還未死心,想要對文嫻的婚事做什麼,因此才引起了二伯母段氏的提防?但是……段氏明明知道這件事,若真的不放心,又何必帶段可柔上京呢?

     她猶自在那裏思索,這時,盧老夫人更衣完畢,從裏間出來了。蔣瑤拉了文娟一把,兩人忙笑著向盧老夫人行禮問好。盧老夫人對文娟只是面上情,但蔣瑤在文怡婚禮時曾經去過顧家小院,給她老人家留下的印象不錯,臉上便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連對文娟也親切了許多。文娟心下有些受寵若驚,行完禮,到一旁坐下時,便悄悄對文怡道:「九姐姐家裏喜事連連,連帶的六叔祖母也心裏歡喜呢,不像從前總是嚴肅得叫人害怕。」文怡瞥她一眼,她抿嘴偷笑低頭。

     文怡心裏感到有些詫異,雖說文娟從前也挺活潑,但今日的她,比從前卻又多了點什麼似的,彷彿少了些顧忌,說話行事,都要開朗大方多了,再想起方才文娟喚二伯母段氏,是叫「母親」而非從前的「太太」,加上蔣瑤說過,這些日子以來,文娟在於老夫人與段氏跟前十分得寵……文怡只覺得有什麼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卻又閃得太快,一時沒抓住。

     正思索間,從後院來了一個丫頭,面生,但是穿戴體面,模樣倒是平平,言行舉止頗有幾分不凡:「五小姐給六老太太請安,因大太太與二太太都吩咐了,今兒不許五小姐出屋子,因此五小姐無法前來向六老太太磕頭,只得命奴婢前來,請六老太太恕罪。」說罷便跪下來,幹幹脆脆地給盧老夫人磕了三個頭。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起來吧。五丫頭還是那樣多禮。我知道今兒是她的好日子,這些禮數就不必講究了。你來得正好,我這裏有幾樣小東西,原是為她備下的,你就順手替我帶回去。跟五丫頭說,六叔祖母這裏沒什麼好東西,不敢跟她祖母相比,不過是份心意罷了。」說罷便命石楠從包袱裏取了一隻黑檀鑲螺鈿的小匣子來,送到那丫頭手上去。

     那丫頭忙接過匣子,覺得頗有份量,當即不敢大意,鄭重捧穩了,又跪下來磕了一個頭,方才退出去向文嫻回稟。

     盧老夫人見她走了,便轉頭去問文娟:「這丫頭眼生得很,是新來的麼?」

     文娟答道:「是母親從老家帶來的,叫秋水,如今在五姐姐身邊侍候。這回母親一共帶了十個丫頭過來,五姐姐就分了三個去,連本來的侍琴一道,都要陪姐姐出門子呢。我那裏也添了兩個,剩下的,給了十一丫頭一個,其他人仍舊在母親身邊侍候。」

     文怡想起方才領路的那個丫頭,忙問:「五姐姐那裏不是還有別的大丫頭?這十個新來的丫頭都是家生子麼?」

     文娟點點頭,有些疑惑:「當然是家生子啦,還都是族裏的世僕呢,母親特地挑出來,細細調教了幾個月,才得了這十個還能入得眼的。至於侍棋她們,聽說是年紀大了,不會陪嫁過去。」她很快又笑彎了眉眼:「九姐姐,我告訴你,母親答應我了,若我好好學規矩,明年就再送我兩個人,隨我挑呢我早已看準了,明年一定要把人討來不可」

     文怡笑了笑,沒說話,蔣瑤倒是擔心地看了文娟一眼。盧老夫人微微一笑,竟有些嘲諷的意味。

     不一會兒,有婆子前來相請:「大夫人問,六老夫人與九姑奶奶可都收拾好了?太夫人方纔還問呢。」

     文怡忙扶盧老夫人起身,與文娟蔣瑤等人一道隨那婆子去了。所幸這時候雨勢已經收小,一路走遊廊,倒也沒再沾濕了衣裳鞋襪。

     文怡在路上走著,忽然聽到祖母小聲問:「你看出來沒有?那幾個丫頭……」

     文怡心一沉,微微點頭,聲音同樣只容祖孫倆聽見:「五姐姐出嫁,身邊除了侍琴,全都是新人……」

     盧老夫人冷笑:「瞧著還都分好工了呢,方纔那一個秋水是貼身大丫頭,領路的那個說不定就是……」

     文怡皺了皺眉頭:「興許……二伯母也是好意……」

     盧老夫人輕輕搖頭:「若是好意,何必要換上新人?你五姐姐身邊的幾個丫頭年紀雖不小了,卻也沒到非要出嫁的時候。至於你二伯母身邊那個外姪女兒,你且瞧著吧,會帶她上京來,必有緣故你二伯母豈是好相與的人?無論她有什麼打算,你都不要插手,省得兩邊不是人。」

     文怡默默點了點頭,心下卻有幾分發愁。

     她們一路走到前頭正房,房中已是一片歡聲笑語了,蔣氏與段氏聽得她們過來,忙起身相迎,又為她們引見幾位堂客,大都是朝中官員家中的女眷,有禮部供職的,也有與二伯父同年的,還有新相識的一位吏部郎中的太太,姓萬。文怡眼尖,瞧見段氏對這位萬太太似乎最親熱,自己雖要忙著招呼客人,卻還特地吩咐段可柔過去陪那位萬太太說話。不知是不是巧合,屋裏其他女眷,都離那位萬太太挺遠,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兒們,都遠遠地聚在耳房裏說話,只有段可柔待在正屋之中。

     文怡要忙著照應祖母,又要向眾堂客見禮,倒也沒多想。只是一番忙亂過後,於老夫人請了盧老夫人過去說話,文怡與蔣氏、段氏寒暄過,又應付了眾位女眷對柳東行的好奇,想要退到耳房那邊,與幾個小姐妹說話時,無意中掃了段可柔一眼。

     段可柔正好抬起雙眼望過來,幽黑的目光中隱隱有幾分淒厲之色,文怡不由得愣了一愣,再仔細望去,卻見她轉過了頭,面上只餘一派溫柔嫻靜,略帶著幾分嬌羞,嘴角含笑,正側耳傾聽那位萬太太的話語。

     文怡一時有些糊塗了,莫非方才自己看到的,只是一時錯覺?

     她走進了耳房,面上還有幾分不解之色。文娟見她來了,忙起身扯了她一把,拉她坐到角落裏,就在蔣瑤的座位旁邊。

     文娟一臉神秘地擠了擠眼睛,壓低聲音道:「九姐姐,你道外頭那位萬太太是誰?為何這裏人人都不敢近前?」

     文怡看了看屋裏其他年輕女孩兒,見好些人都偷偷看向外間,竊竊私語,偶爾看一眼段可柔,目光中都帶著憐憫。她心下一動,看向蔣瑤:「莫非……那位萬太太會帶來黴運不成?」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可柔親事

     「什麼黴運呀?」文娟忍不住白了文怡一眼,便湊得更近了些,欲言又止,臉上微微紅了一紅,才壓低聲音道,「她是來相人的,相弟媳婦」

     原來這位萬太太,原也是京中世族出身,娘家姓蘇,早已沒落了,年輕時嫁給萬大人,也算是高攀,但多年來卻把丈夫管得老老實實的,房中一個侍妾通房也無,萬大人也沒在外頭抱怨過,因此京中人都在暗地裏笑話他有懼內之症,萬太太更是擔著妒婦的名頭。然而,萬太太自打進了萬家大門,不但將家裏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十年裏還連生了五個兒子,個個身強體健、聰慧機敏,大兒子才十六歲,就已經中了秀才,前途似錦。有了五個兒子撐腰,萬太太在婆家地位穩固,公公婆婆都當她是寶一般,若有外人說她一句不是,不等萬太太自己開口,她婆婆就先把人駁回去了。

     如此厲害的萬太太,萬事順心,只有一件事不大如意,就是她的娘家弟弟。這弟弟名喚景潤,原是老蘇家的獨苗苗,早早沒了爹娘,一直依靠姐姐姐夫過活。這蘇景潤長相一般,性子倒還平和,也是從小讀書,只是天資所限,遠不及他的幾個外甥,考了十年科舉,還只是個秀才。他本先後訂過兩門親事,還未娶親,女方就都亡故了,於是他年紀輕輕,就背上了克妻的聲名,拖到今年二十有五,還是孤家寡人。

     今年春天,這蘇景潤與幾個同窗到郊外踏青,一個不慎,從馬上摔了下來,腳就瘸了。蘇景潤本就科場不利,如今更是灰了心,知道自己即便是考上了,身有殘疾,也不可能有什麼好前程的,便決定回老家做教書先生去。蘇家老家在京東的一個小鎮,還算富庶,蘇家本身也有二三百畝田地和一處老宅,倒也算富足,但肯定不能跟京城萬家相比。

     萬太太心疼弟弟,又攔不住他,為了確保他回到老家後,有人可以照顧他的生活,便決定盡快給他說一門親事,找個賢慧的弟媳婦打理家務,照應弟弟日常起居。然而她養尊處優久了,眼界也高了,一般人家的女兒,全都看不上,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個大家出身的姑娘,不過個把月功夫,就已經將京裏與萬家相當的官宦人家都看了個遍,惹得人人見了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顧二老爺前去吏部打聽官缺的時候,偶然認識了萬大人,段氏便藉機拜訪了萬太太,這才聽說了她的煩惱,不久之後,就把娘家侄女引介給了萬太太。萬太太見了段可柔兩回,覺得挺滿意,只是慎重起見,還未說定罷了,但凡是看到她對段可柔那親切態度的人,都知道這門親事十有八九已經成了。因此,今日在場的官家小姐們,都用憐憫的目光看向段可柔。

     一個年紀老大的秀才,科舉不成,身有殘疾,家境也平平,頂著克妻的名聲,還要回鄉下去度日。嫁給他的姑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當然文娟本人並不會認為嫁給這蘇景潤是件十分不堪的事,她甚至覺得,段可柔能攀上這麼一門親,已經是八輩子積下的福氣了:「京城離康城遠,萬太太只當她真是大家閨秀呢好歹也是秀才娘子,那姓蘇的又是正派人,比段家那些人強多了,若是仍在平陽,哪裏能尋到這樣的好親事?也就是母親這樣好心的人,才會為侄女兒著想,費盡心思替她謀劃。」

     蔣瑤看了文娟一眼,悶著沒吭聲,但是眼神中隱隱帶著不讚同的意味。不知幾時站到她身後的一位臉生的小姐,卻彷彿聽見什麼無比可笑的話似的,瞪大了眼駁斥道:「顧十小姐,你這話倒說得輕巧,換了是你,難道就願意嫁給那樣的人?」

     文娟臉紅了,暗暗羞惱,撇開頭道:「聖人有言,非禮勿聽,沈小姐,你怎能在旁偷聽我們姐妹說話?」

     那沈小姐也臉紅了,跺腳道:「明明是你們說話大聲,我無意中聽見,見你言語荒唐,才忍不住駁一句的的,哪個偷聽你們了?」

     文娟板著臉不說話,那沈小姐以為她怕了,越發得了意:「沒話說了吧?顧十小姐,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不是你的表姐妹麼?你怎的好像巴不得她嫁給那種人似的?你自己運氣好,躲了過去,也別在這裏說風涼話呀?」

     文娟臉一黑,怒目瞪向她,似乎要罵回去了,文怡心道不好,忙拉了她一把:「少說兩句吧,今兒是五姐姐的好日子。」蔣瑤則飛快地站起身,笑著拉住那沈小姐的手,將她拉回其他小姐那頭:「葭伊妹妹莫惱,十妹妹年紀還小呢,再說,這種事有長輩做主,她又能說什麼呢?」沈小姐聽了,方才不再計較。

     文娟卻越坐越生氣,拉了文怡的手便往外走,避過正屋裏的堂客,拐到了遊廊上,方才小聲道:「那沈葭伊好不講理,我有哪一句話說錯了?段姐姐跟我們的身份不一樣,能得這樣的婚事,對她來說不是已經不錯了麼?也就是萬太太不知情,才會看上段姐姐,若叫她知道段家那些事,這門婚事定要黃的你瞧段姐姐對萬太太那副慇勤勁兒,若是真不願意,就不會笑得那樣乖巧了,可見她也是千肯萬肯的,怎的別人倒要替她出頭?蔣姐姐也真是的,說的都是什麼話?我年紀雖小,卻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文怡有些無言以對。

     實話說,這門婚事實在不算好,對京城中的官宦千金而言,嫁給那蘇秀才,簡直就像是葬送了一輩子。也許,她們甚至會覺得,段氏為娘家侄女謀得這門親事,是犧牲侄女的終身去謀取好處,尤其是顧二老爺正要謀官,而蘇秀才的親姐夫萬大人,又是吏部的郎中。

     但文怡回想起段氏一向為人,卻覺得她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她雖然惱怒段可柔不安份,但對這個侄女還有幾分真心。正如文娟所言,段家門第不高,又有壞名聲,段可柔能嫁進蘇家,也不是壞事。蘇家本小有家產,蘇景潤又有秀才功名,以萬太太對兄弟的情份,即便將來日子過得不好了,也不會一敗塗地。京東小鎮雖偏僻,但離京不過百裏,跟顧莊比要強得多了。最要緊的是,遠離了康城,遠離了平陽,京城裏沒人知道段可柔的身世,她在此可安心度日。

     問題只在於蘇景潤身有殘疾,又有克妻名聲兩點罷了。

     文怡前世經曆過柳東行「庶出、身有殘疾」的傳言洗禮,對這蘇秀才的殘疾抱懷疑態度,既是可以返回家鄉做教書先生,也就是說他至少還能行動,興許情況不是太糟糕?具體的情況她也不清楚,但段氏想必是打聽過了,也許還告訴了段可柔,不然,段可柔大可明言拒絕,瞧方纔她與萬太太相處的情形,又不像是不樂意的。

     文怡猶豫了一下,又記起段可柔方纔那個淒厲的眼神,倒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決定還是照祖母的話去做。這件事,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插手的資格。

     好容易把文娟勸妥了,文怡又將她拉回耳房,只見蔣瑤正陪著那幾位千金說笑,見她們進來,便遞了一個詢問的眼神。文怡微笑著點了點頭,蔣瑤立時便鬆了一口氣,與那幾位千金打了聲招呼,便回到顧家姐妹身邊來。

     文娟還有幾分氣惱,扭開頭不理她。蔣瑤柔聲道:「十妹妹,你怪不得我,方纔那個情形,若我幫你說話,事情越發鬧大了。你也知道,沈家妹妹素來心直口快,又與段妹妹一見如故,自然會為她抱不平。若你多說幾句,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二太太頭上。二太太知道了,豈有不生氣的?你就當是為了二太太,忍一忍吧。」

     文娟聽到她提起了段氏,沉默了一會兒,便放緩了神色,看來已經讓步了。文怡與蔣瑤對視一眼,都放下心來,正要與她說幾個笑話,卻聽得外間一陣笑聲,萬太太道:「我還在奇怪,你怎麼一聲不吭就出去了,原來是迎親家去的,只是親家太太既然上門了,怎麼沒聽到外頭的人回報?」

     段氏忙賠罪:「是我疏忽了,聽到丫頭說我們姑太太來了,急忙忙地就趕了出去,竟忘了跟姐姐說一聲,姐姐勿怪。」又似乎在向什麼人介紹:「這位萬太太,是吏部萬郎中的太太,姑太太先前可見過?」

     文怡走到門邊往外看,原來是柳顧氏來了,身後只帶了一個丫頭,再沒有別的柳家婢僕。她不由得有些好笑,心道這位三姑母兼二嬸娘原就住在侍郎府中,她要過來,外院的人如何知道?二伯母段氏明裏是向萬太太賠罪,其實是把這話岔過去了。

     柳顧氏來了,文怡自然不能再安坐耳房內,忙跟姐妹們說一聲,便出來拜見。

     柳顧氏抬眼瞥了瞥她,神情冷淡,她身後的丫頭低頭輕咳一聲,她臉上立時便露出一絲惱色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對文怡道:「來了?多早晚來的?你祖母呢?」

     文怡瞥見幾位堂客都停下了交談,齊齊裝作無意般往這邊瞧,便一臉恭敬地回答道:「已來了大半個時辰,祖母正在裏頭與大伯祖母說話呢。二嬸娘這幾日可好?聽大妹妹說,嬸娘前些天犯了舊疾,可大好了?」

     柳顧氏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已經好了,不過是小毛病。」她轉向段氏:「咱們去見母親吧。」說罷不等段氏回應,就要往裏間暖閣走,經過文怡身邊時,頓了一頓,「你……你也一起來好了。」

     文怡心下疑惑,但想著祖母也在,外頭又有許多人,倒不怕她做什麼,便笑著應了,恭順地跟在她後頭進了暖閣。她們前腳才邁進去,那幾位堂客便立時恢複了交談,小小聲地,交頭接耳。連萬太太這樣不知情的,聽到她們說起柳尚書夫人回娘家住的傳聞,也忍不住興致勃勃地向段氏旁敲側擊。段氏一臉苦笑地看向蔣氏,蔣氏卻只是低頭喫茶,一派淡然,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一時間,無人留意段可柔。她眼神幽幽地看著文怡消失在帳簾後的身影,低下頭,眼圈便是一紅。

     為什麼,別人就有天大的福氣,她卻要受這樣的委屈?

     論家世,論容貌,論情份,她比不得文慧,也就認了,但文嫻哪裏比她強?為何文嫻能嫁給柳東寧,她卻連想想都是罪過?連文娟、文雅這樣賤妾所出的庶女都能正正經經地說一門貴親,而她……明明也是大家之女,卻要屈就一個廢物既無才,又無貌,家世身份一樣皆無,還是個瘸子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姑父的官職。她的姑姑……何其忍心?

     段可柔暗自咬牙,滿心不甘。柳東寧與蘇景潤,簡直是天壤之別。她千萬百計跟隨姑姑上京,可不是為了這個結果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她轉頭看向耳房中的沈葭伊等人,眼中一亮,計上心來。

     文怡到了暖閣裏,與長輩們見過禮,便退到一邊侍立。

     這裏沒有外人,柳顧氏也就少了幾分顧忌,草草向盧老夫人問過好,便一屁股坐到於老夫人身邊,抱怨說:「府裏居然到這時辰還沒來人看來我一不在家,規矩都亂了」

     於老夫人沒好氣地斥道:「你既知道,為何不願回去?當心姑爺真個惱了你,你就後悔莫及了」

     柳顧氏不耐煩地說:「母親又說這些話難得我回來,母親就讓我多享用幾日,好歹要讓柳複親自來接我,我才會回去,不然我的臉往哪兒擱?母親放心,他斷不會得罪咱們家的。」

     於老夫人索性扭過頭去不理她,柳顧氏幹笑了下,回頭盯住了文怡:「行哥兒媳婦,我聽說……前兒老2跟素姐兒給你家送禮去了?」

     文怡微笑著點點頭:「都是二叔盛情,一是為了賀七叔高昇,二是為了賀相公得受聖上封賞。」頓了頓,補充一句,「二叔還讓三弟與大妹妹把原本收在老家的那些古董都送過來了。」

     柳顧氏一愣,臉色立時就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C萍妹 於 2012-8-19 11:14 AM 編輯

第二百六十七章 固執己見

     「他把那些東西全都送過去了?」柳顧氏雙手緊緊握住圈椅扶手,手背青筋直爆。

     文怡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眼角瞥見盧老夫人、於老夫人與幾個大丫頭都調頭望過來了,外間也一時靜了靜,段氏掀了門簾進來看,目光中帶著疑惑之色。文怡暗一思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當著外人的面給柳顧氏太大的難堪,不然別人議論起,也要說自己閑話的,便只是微微一笑,故作不解地問:「三姑母,您怎麼了?為何這樣激動?當心身子,大伯祖母正看著您呢。」

     柳顧氏聞言一個激靈,扭頭去看母親,見她眼中滿是不讚同的目光,隱有幾分淩厲之色,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稍稍冷靜了些,掩飾地輕咳一聲,但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他送的……都是些什麼?」

     文怡笑了笑:「一共十二件,有瓷器,也有字畫。怎麼……三姑母不知道麼?」

     柳顧氏臉色一黑:「我哪兒知道啊?他壓根兒就沒問過我」急喘幾下,瞥向文怡,不甘心地道:「本來都說好了,等寧哥兒成了親,再說這件事的」

     文怡想起她上回用的那個借口,心下好笑,面上卻不露:「是為了在二弟大喜之日裏裝點新房麼?可是……」

     「什麼可是?」柳顧氏暗暗咬牙,「難不成借來擺一擺,你也不願意?可別忘了,那都是老太爺傳下來的,本就在我們家,若不是我們老爺慈悲,怎會送給你們?年輕人不知輕重,沒得糟蹋了好東西」

     這話倒有些不客氣了,連於老夫人都忍不住斥責她:「怎麼說話呢?」不過接下來又轉向文怡:「是什麼瓷器字畫?你怎麼向你二叔二嬸討這些東西了?雖說行哥兒如今得了聖上封賞,但也要知道謙卑才是。」

     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哪裏是他們夫妻向柳姑爺討的?原是柳家老太爺留給東行他爹的,自然是歸東行所有,不過是因為從前東行年紀還小,才讓柳姑爺幫著保管罷了。如今東行都成家立業了,柳姑爺自然要送回來。大嫂子說話可要公道。」

     於老夫人尷尬地笑了笑,暗暗氣惱地瞪了女兒一眼,怪她說話不清不楚地,叫自己失了臉面。

     文怡笑著對柳顧氏道:「三姑母,不是我不願意出借那些東西,只是您方才說,想把它們用在二弟新婚時的新房裝點上,可那幾件瓷器,不是青花就是青瓷,字畫也都是些狂草、小篆或是山水、牛馬,東西雖好,卻未免太素淨了些,用在新房裏,會不會太忌諱了?新房裏的東西,其實不一定要古董,只要喜慶吉利就好。」

     柳顧氏啞口無言,她其實也不是真的想把那些古玩字畫拿來裝點兒子的新房,只是覺得兒子素來喜歡這些東西,若是能留給他就再好不過了,但如今卻都成了泡影。

     她悶在那裏不說話,於老夫人也聽明白了內情,無言地低頭喫茶,又跟身邊的如意等大丫頭們說笑幾句閑話,將事情輕輕帶過,段氏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盧老夫人則在旁露出一絲嘲諷之色,看向文怡的時候,才換成了慈愛。

     文怡沒有落井下石,只是笑吟吟地問祖母:「方纔見祖母與大伯祖母說笑,似乎很開心,不知都在說些什麼呢?」

     盧老夫人便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些家常話。你大伯祖母好福氣,生了兩個兒子,都是做官的好材料,娶了兩個兒媳婦,又都能幹得很,孫兒孫女們都乖巧,你大哥哥也要娶親了呢,過一兩年,你大伯祖母又要抱重孫子了,可不是天大的福氣?」

     於老夫人聞言,便停下與如意的談話,回過頭來笑道:「我有福氣,你也不差。如今九丫頭出了閣,嫁的孫女婿又這般有出息,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正五品了。賢哥兒今科雖高中,又入了翰林,卻還要在七品編修之位上熬上幾年,不知要到幾時,才能升到五品。這麼一想,還是你的福氣大些。」

     文怡聽了,心中微微詫異,沒想到一向自得於自家子孫的於老夫人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盧老夫人倒是很淡定:「話不能這麼說,論福氣還是嫂子的大。東行雖已是正五品,但誰不知道朝廷官員,素來是文重武輕?七品編修品級雖低,但翰林院卻是科舉正統。如今朝廷的規矩,非館閣出身不能為相,進了翰林院,就是儲相了。賢哥兒前程大好,將來說不定能為大嫂子掙一個更高的誥命來呢」

     盧老夫人難得說幾句吉利話,於老夫人也有些受寵若驚,加上這幾句話正中她心意,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還伸手拉住盧老夫人,親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咱們老妯娌兩個,從孫子媳婦熬起,幾十年了,熬得如今孫子孫女也要成家立業了,總算能享幾年福了。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地有了出息,我們心裏也高興吶。」

     盧老夫人放緩了神色,微微笑著點頭。

     不知幾時走進來的蔣氏聞言愣在原地,眼圈紅了紅,忙低頭掩了,抬臉笑道:「婆婆,六嬸娘,外頭來報說,柳家的人來了,兩位看……姑太太是不是出去見一見的好?」

     於老夫人忙問:「來的是誰?」

     「是柳四太太。」

     於老夫人鬆了口氣,瞪向女兒:「還不快出去?你那妯娌素來與你還算相得,有她幫你兜著,也省得在客人面前丟臉」

     然而柳顧氏這時候臉色還有幾分扭曲。方才盧老夫人那句「為大嫂子掙一個更高的誥命」戳中了她的軟肋,要知道,於老夫人是文賢的祖母,文賢即便得了官,也只有妻母才會受封誥命罷了,盧老夫人這樣說,分明是拿柳東行受封為其祖母爭了光彩一事說嘴,心裏自然是老大的不自在,見母親催自己,便賭氣道:「不去她既然敢攬下這樁事,就讓她去現眼若我出去了,等過完大定禮,我豈不是要隨她一起回去?那柳複說不定還以為我屈服了呢不行,他不親自來接,休想我回去」

     於老夫人被氣了個倒仰,手指都在發抖了。蔣氏忙過來扶住她,用斥責的眼神盯向柳顧氏:「姑太太,婆婆都是為了你好,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這門親事原是你一力主張的,但如今,姑娘都要過門了,你做婆婆的還住在親家家裏,傳出去了,顧柳兩家都要丟臉。難道你為了一口氣,寧可不顧兩家的名聲麼?今兒外頭可來了許多客」

     柳顧氏冷笑:「我何曾不顧柳顧兩家名聲了?分明是柳複自己不肯認錯,若他早一日來接,哪有今日的事?大嫂,我勸你少管閑事,這一回我若讓了步,將來在柳家就沒有立足之地了,難道到時候顧家又是有臉的?該不會是你們想著五丫頭嫁了過去,與柳家又是姻親了,就用不著我了吧?過橋抽板,也沒你們這麼快」

     於老夫人身體又晃了一晃,臉色蒼白。蔣氏卻神色淡淡的,似乎完全不為所動,反而用頗有深意的目光看著柳顧氏,冷笑道:「姑太太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你畢竟已是柳家主母了,我們顧家管不得你。只是我勸姑太太一句,做事莫要太過,多少留些餘地,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柳顧氏輕蔑地笑了笑,扭過頭不說話。

     盧老夫人便對於老夫人與蔣氏道:「柳家既然已經有人來了,還是寧哥兒的嬸娘,身份倒也足夠了。快去迎親家進來吧,別失了禮數。」

     於老夫人無力地點了點頭,朝蔣氏擺了擺手:「你去吧,你弟媳婦還是頭一回操辦這樣的事,未必忙得過來。」蔣氏應了,向盧老夫人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於老夫人坐回原位,閉著雙眼不說話。如意與雙喜小心地替她打著扇子,生怕她有個好歹。盧老夫人便坐在一邊喝茶。

     文怡倒有心出去看熱鬧,也勝似留在屋裏悶氣,偷偷看了祖母一眼。盧老夫人微微一笑,做了個眼色。文怡心下一鬆,便起身笑道:「我多日不見四嬸娘了,需得出去向她問個好。」回頭看見柳顧氏仍是那副不管不顧的模樣,心下不知為何,忽然生起氣來,冷笑說:「二嬸娘,今日本應由您來給五姐姐插戴才是,您卻賭氣不肯出去,別人議論起來,丟臉的可是二弟。您倒也忍心,叫親生骨肉受這樣的委屈」說罷甩袖出去了。柳顧氏卻不由得一呆,臉色就難看起來。

     柳顧氏到底還是沒有出暖閣,但柳四太太卻依禮完成了整個插戴的過程,與眾位堂客相見時,起初還有幾分慌張,到後來,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一舉一動,都透著大家風範。萬太太從段氏處得知這位是新郎官的嬸娘,還笑問了幾句柳四老爺的身份。柳四太太聽得段氏介紹萬太太的身份,立時便熱情地與她攀談起來,整個宴席期間,都像是好朋友一樣說個不停,到了散席的時候,已經約定好改日要去萬家拜訪了。

     文怡與姐妹們在一處,吃過了酒席,盧老夫人那邊派了丫頭來傳話,說是要借於老夫人的屋子歇一歇,等外頭徹底放晴了再回去。文怡原本還有幾分擔心,想要過去侍候祖母,來傳話的水葒卻笑著對她耳語:「姑奶奶不必擔心,今兒來了這府裏,無論是這府裏的老太太、太太們,還是底下侍候的丫頭婆子,對咱們老夫人都客氣多了。從前奴婢們過長房時,要使喚大老太太屋裏的小丫頭做些小事,非得求個十遍八遍,還要塞了好處才能使得動,今日一開口,話都還未說完呢,便有人替奴婢們辦了,慇勤得很。大老太太與大太太也很客氣。聽人說,都是姑爺的體面。老夫人在那屋裏,不會受什麼委屈的。」

     文怡心下好笑,卻也放下心來,正要囑咐水葒幾句話,卻聽得身後有人叫自己:「九姐姐。」回過頭來一看,卻是段可柔。

     段可柔仍是那副嬌嬌怯怯的模樣,一臉的小心翼翼,咬著牙輕聲問:「九姐姐,我想與你說幾句話,能不能……」

     文怡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在哪兒說?」

     段可柔一喜,忙道:「就在這院的廂房裏吧,我已經叫丫頭備好茶了」

     文怡示意水葒退下,又給秋果與荷香使了個眼色,兩個丫頭便隨她跟在段可柔身後,到了偏廂,然後便留在門外守著。

     屋裏沒有其他人,當中的八仙桌上,果然已備好了熱茶。段可柔慇勤地親自給文怡倒茶,文怡忙攔下道:「先不忙這個,妹妹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段可柔慢慢地放下茶壺,手裏拽著帕子揉了又揉,低聲道:「上一回……姐姐大喜,妹妹本來也要去道賀的,不曾想妹妹才到京中,有些水土不服,只好臥床休養,心中著實過意不去,還望姐姐莫怪。」

     文怡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有什麼?妹妹身子要緊。我從來就沒怪過你。」

     段可柔歡喜地笑了笑:「聽說姐姐大喜之日,前來喝喜酒的有許多大人物呢,不知都是什麼來頭?姐姐說與妹妹知道,叫妹妹也開開眼吧?」

     文怡笑了笑:「這倒不敢當,都是我家相公在軍中的上司與同僚,也有幾位是從前的同窗好友。能把他們請來,我們夫妻也覺得十分驚喜呢。」她打量了段可柔幾眼,猜測著對方把自己請來的用意,忽然想起,當初柳東行初到顧莊時,二伯母段氏似乎就有意把侄女兒許配給他,只是段可柔自己不樂意,一心戀慕柳東寧,不知今時今日,段可柔又是什麼想法?

     段可柔暗暗咬了咬唇,柔聲道:「說起來,妹妹從前年紀小,不懂事,犯過許多錯,姐妹們裏頭,就只有九姐姐願意教導妹妹,叫妹妹知道為人處事的道理。妹妹心裏實在感激,常對人說,若是九姐姐是我親姐姐就好了,我有手足可依,也不至於舉目無援……」

     文怡皺了皺眉,心想段可柔這樣說,二伯母段氏與五堂姐文嫻知道了,說不定要生氣的,便沒開口。

     段可柔悄悄看了她幾眼,見狀有些發愁,索性心一橫,撲通一聲跪下:「好姐姐,請你救救我吧」

     文怡頓時被她嚇了一大跳。



第二百六十八章 打錯主意

段可柔緊緊抓住文怡的裙擺,眼睛一眨,淚珠兒就不停地往下掉:「九姐姐,你方才也在那屋裡,想必都聽說了……求你救一救妹妹,別叫妹妹落入火坑去」

文怡好容易掙開了她的手,急喘幾下,方道:「這話我聽不明白,段妹妹指的是哪件事?怎麼就要落入火坑了?」

段可柔抽抽答答地哭得好不可憐:「姐姐何必裝糊塗?這裡又沒有外人,妹妹原是真心敬慕姐姐,方才厚著臉皮向姐姐求救的。如今姑姑姑父一意孤行,姐妹們又都袖手旁觀,若連姐姐都不願伸出援手,妹妹就真的要被迫嫁給那瘸子了……妹妹不求日後能大富大貴,好歹……也盼望未來夫君是個健全之人呀」說到這裡,已經淚流滿面,幾乎要撐不住,便索性坐倒在地上抽泣。

文怡心中略有些不忍,那蘇秀才別的都好,就是腳有殘疾這一點,實在叫人可惜。只是這件婚事原是段氏做主,段可柔又是她親姪女,自己一個隔房的侄女,又是已經出嫁了的,實在沒有立場去插手。於是她只好柔聲安慰段可柔:「二伯母素來是個講理的,便是有些個私心,也不會存心害你,你既心裡不願意,為何不跟二伯母直說?想來她是你親姑媽,總不會硬逼著你去嫁人吧?」二伯母段氏連繼女庶女都不曾虧待過,雖說派丫環之事帶了幾分貓膩,但誰家女兒出嫁時,娘家父母不給她預備陪嫁丫頭呢?既是顧家家生子,自然是忠心可靠的,即便偏著二伯母些,也不會不顧五姐姐文嫻的體面。相比之下,段氏對娘家親姪女,斷不可能逼迫太過。

段可柔卻仍在那裡哭訴:「妹妹如何敢開這個口?姑姑也是鐵了心了,只叫妹妹去奉承萬太太,壓根兒就沒問過妹妹的意思。那位萬太太一心要結成這門親,姑父的官職如今都拽在萬大人手裡呢,聽說萬大人最怕老婆,姑姑怎敢得罪她?姑父就更不用說了,這些天來,他沒少巴結那萬大人,若不是妹妹跟著上京來了,只怕這會子……被推進火坑的就是十妹妹了」繼續大哭。

文怡皺了皺眉,倒不大相信她的話。文娟與段可柔不同,乃是正經的進士千金、侍郎侄女,若父親得了官,身份自然就更高了,即便是庶出,也不會隨意許人,更何況她如今深得大伯祖母於老夫人與二伯母段氏的疼愛,等五姐姐文嫻嫁了人,就輪到她開始議婚了。萬家門第不錯,但那蘇秀才卻只是萬家姻親,家底薄,功名低,看二伯父夫妻素日行事,是絕不會把文娟嫁過去的。

只是這話卻不好對段可柔明說,文怡只能勸她:「好歹要讓二伯母知道你的想法。若你自己都不說,二伯母怎知你不願?你又不是嫌棄別的,只是不喜蘇秀才身有殘疾罷了,要不……你可以尋個借口推掉這門親事,就說你的婚事要問過族裡的意思好了。」前世,段氏族人給可柔安排的婚事,就是中年富商的填房,當時段氏就沒阻攔,畢竟,她只是姑姑,比起族人又遠了一層。

段可柔愣了愣,咬了咬唇,便低下頭去,再也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哭。

文怡見狀,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難不成她已經跟段氏提過了,段氏卻不同意?瞧段氏平日為人,不像會這麼做呀?即便要討好萬家,也不是非要嫁個人過去的。更何況,段可柔把段家抬了出來,段氏又怎會還堅持己見?

文怡見段可柔不開口,自己也沒辦法了,只得往外頭看了一眼,荷香探頭進來瞧了一瞧,已是明白了,悄悄兒屈膝一禮,便無聲無息地走了。文怡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暗暗鬆了口氣,看向段可柔,便放柔了神色:「段妹妹,快起來吧,地上涼,你身子弱,仔細又病了。」

段可柔沒有起身,反而含淚怯怯地抬頭望她,可憐兮兮地問:「九姐姐,你就當可憐妹妹吧,幫妹妹向姑姑提一提,請姑姑收回成命……你如今是顧家最體面的一位姑奶奶了,姑姑一定會聽你的……」

文怡怔住了,忙道:「這如何使得?我既不姓段,又嫁了人,此事既是二伯母做主,我實在不好開口的。段妹妹只管跟二伯母說,我相信二伯母是不會強迫你的。」

段可柔眼圈兒又是一紅:「九姐姐,我知道你不願意管這些事,可是……若我真的嫁給了那種人,外頭一定會笑話姑姑為了姑父的前程,賣了親侄女的,那樣顧家的名聲就要壞了,姐姐既是顧家女兒,即便出了嫁,也要被人說閒話。姐姐若不願幫妹妹,就當是為了自己,好歹替妹妹說句話吧……」

文怡聽得眉頭直皺,這件事確實也是她所擔心的,但她倒不認為自己的名聲會受到影響。婚事是長房的媳婦議定的,長房的人都不曾說什麼,她身為六房的人,還能怎麼做呢?況且,若長房的人當真在乎這些名聲,又怎會縱容三姑母柳顧氏耍性子?那樣的事都縱容了,這段氏嫁侄女,也就不算什麼了。

她只能老話重提:「妹妹還是好好跟二伯母商議商議吧,事情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頓了頓,「聽說萬太太的眼光十分挑剔,若是妹妹實在不願,稍稍兒意思也就是了。」萬太太要選的,是家世人品性情容貌都上佳的閨秀,不然也不會挑了這麼久也沒挑定人。文怡覺得,段可柔若真的想要擺脫這門婚事,其實再簡單不過了,不是麼?甚至於……若她不是在萬太太面前表現得那麼好,人家也未必會挑中她。

這句提點已經是文怡的極限了,她不可能說得太多,但段可柔卻彷彿沒聽明白似的,仍舊哭著求她開口助言,鬧得文怡十分頭痛,心裡也忍不住奇怪,段可柔明明不是那麼愚鈍的人,為何今日卻聽不明白她的暗示呢?

文怡心中疑惑,卻不知道段可柔也在暗暗叫苦。這顧家九小姐素來是個容易心軟的,怎的大半年不見,心腸就忽然變得硬起來?她這門婚事如此糟糕,對方不但家世平平,還是個瘸子,唯一可稱道的,就是有個好姐姐,可他一旦回了老家,這個姐姐再好,也派不上用場了。以顧文怡的性子,自己都求到這份上了,她總不該無動於衷才是,怎的只會一味叫自己去與姑姑商議?這種事怎能跟姑姑明說?自己上京來,就是為了求門好婚事的,若是頭一遭便得罪了姑姑,今後便是有再好的婚事,姑姑都不會想到她了,要知道,這侍郎府裡可還住著三位顧小姐呢更別說還有一位同樣是官家千金的蔣小姐。

段可柔在那裡一邊哭,一邊暗暗著急,文怡也越來越心煩了,簡直懷疑段可柔是不是病了一場,就不復從前的伶俐,連如此簡單明白的暗示都沒聽出來。

兩人正僵持著,門外人影一閃,段氏黑著臉進來了,荷香在她身後晃了一晃,便站回了原位。文怡見狀,總算鬆了口氣,忙向段氏行了一禮:「二伯母。」

段氏點點頭:「可柔給你添麻煩了吧?九姑奶奶別惱,這丫頭是豬油蒙了心了」她轉向段可柔,冷笑斥道:「你想要攀高枝兒,也瞧瞧自己配不配那萬家大少爺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想也知道萬太太不可能看中你的,你怎敢妄想人家的嫡長子?便是我們家十丫頭,也不敢高攀那樣的官家嫡少爺,連十一丫頭,堂堂侍郎府的小姐,因為是庶出的,恐怕人家還要仔細掂量過呢若是姑姑真的提出來了,哪怕人家不生氣,傳出去也要叫人笑話死你今後還想在京裡說親,就是做夢了你是我親侄女兒,難道我還能害你不成?那蘇家少爺品性端正,還是個秀才,又有些家底,配你綽綽有餘他雖摔壞了腿,但只要休養上半年,仍舊能走能跑。也就是這會子人家急著找媳婦,才會看中你,若不然,萬家那樣的人家要結親,怎會不細細打聽過?到時候你連蘇家都攀不上了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卻只當我不懷好意,我怎的就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來?」

文怡還在場,段氏就這樣數落侄女,段可柔當下又羞又氣,索性放聲大哭:「姑姑說得好聽,難不成就真的沒有一點私心?我都知道了,你想要把十妹妹說給萬家少爺呢」

段氏只覺得好笑:「胡說你們是表姐妹,我再糊塗,還能讓你們嫁兩甥舅不成?」

段可柔只是哭。段氏也沒耐心理她了,轉過臉,有些訕訕地對文怡道:「叫九姑奶奶笑話了,這丫頭實在是……」

文怡乾笑兩聲,見段可柔仍舊在那裡哭,心下感歎,便對段氏道:「強扭的瓜不甜,既是她自個兒的婚事,若她實在不願,二伯母您……」

段氏苦笑:「若她早些跟我說,倒也罷了。我原也不是非要她嫁過去不可。可她幾次見萬太太,都是萬般乖巧柔順,說話又討喜,萬太太原本還有些嫌棄段家門第不高,因為喜歡她才鬆了口。如今眼看人家就要定下來了,她卻忽然變卦,你叫我如何跟萬太太交待?」

文怡啞然。如果事情是這樣,倒還真是段可柔自己拿錯了主意了。也許她開始時誤會了,以為萬太太是在相兒媳婦?

事情到了這一步,文怡知道自己已經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便向段氏告別:「我去瞧瞧祖母醒了沒有,二伯母今日勞累,且歇一歇吧。」

段氏笑道:「好,難為你有心了。你五姐姐就要出閣了,你若得閒,多回來看她吧。」頓了頓,又有些好笑,「差點兒忘了,等你五姐姐過了門,你們就是妯娌了,想要見面也是極容易的。」

文怡卻心知肚明,到時候只怕見面的機會比現在還要少,但面上卻不露異色,屈膝一禮便退出屋去,走到半途,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到段氏走到段可柔身邊,又急又怒地數落著什麼。

到了盧老夫人那裡,她還在歇午覺,石楠坐在床邊輕輕地打著扇子,水葒則倚在香爐邊閉眼養神。見文怡進去,兩人都站起身來,文怡忙做了個手勢,暗示她們繼續,小心地看了盧老夫人幾眼,見她睡得極熟,心中欣喜,便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

外間沒有人,對面西次間裡頭倒是有說話聲,文怡側耳一聽,似乎是於老夫人的聲音,偶爾有柳顧氏的聲音夾雜其中。文怡知道必是她們母女在說私房話,也不多聽,走到外間,尋了張圈椅坐下,輕輕捶著雙腿。秋果看了看旁邊小几上的茶,便提了壺去添熱水。荷香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折扇,輕輕扇起風來。

不一會兒,柳顧氏從裡間出來了,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一臉的不甘心,嘴抿得緊緊的,見了文怡在場,臉色先是一沉,轉身就要走,才轉一半,卻又頓住了,咬著牙在那裡猶豫半晌,文怡已聽見了動靜,起身走過來行禮:「二嬸娘。」打定主意只要對方甩袖子走人,她也不會多事。

柳顧氏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乾笑問:「在這裡歇息呀?」

文怡心下詫異,只得笑著應了是。

柳顧氏清了清嗓子,慢慢兒走過來,在她對面的圈椅上坐下了:「說起來……咱們娘兒倆也有許久不曾說話了,快坐吧,咱們且說說家常。」

文怡心下更加驚詫,不明白她有何用意,立時便提起了警惕心,慢慢走回原位坐下:「不知二嬸娘有何訓導?」

柳顧氏乾笑兩聲,暗暗氣惱,她哪裡有什麼訓導?若不是母親勸她,在丈夫明顯有意交好柳東行的時候,不要一意孤行與文怡嘔氣,她犯得著這麼憋屈麼?

她真不明白,柳東行便是得了五品官,也沒什麼好怕的,至於六房,更是算不上什麼,六房的誥命再加上一個顧文良,也比不上她一根指頭,柳復為何如此忌憚?

就在她還在煩惱,該如何既不失自己臉面,也能拉攏文怡的時候,外頭忽然跑進來一個丫頭,歡天喜地地嚷道:「二少爺大喜了授了蘇東縣令呢大老爺已經吩咐要大辦宴席慶賀了」

蘇東縣令?

文怡心中又吃了一驚。這可是離康城最近的一個縣了,不但離平陽老家近,地方也富庶,沒想到二堂哥文良只是三甲同進士的身份,居然能得到這樣一個好缺。

「哐當」,柳顧氏驚得摔了杯子,猛地站起身來,臉上滿是不敢置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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