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Loeva -【生於望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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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17 PM

第二十九章 心有感悟

  等到文怡醒過神來,那君敏行已經告辭離去了。文怡只覺得失禮,十分不好意思。盧老夫人道:“我瞧他的神色,應該是跟你表兄說好了,只負責送信,不管回信的,因此一句話也不多說,把信送到了就走人,我們又不好攔,以後遇到你表兄,再請他幫忙致謝吧。”

  文怡應了,忽然心下有種奇怪的感覺,祖母對大表哥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同了。她看向盧老夫人:“祖母,這封信,還有地契,該如何處置?”

  盧老夫人沒回答,只是問她:“你覺得如何?”

  文怡想了想,抿了抿唇:“孫女覺得,這塊地我們家不應該收。說起來,舅舅家雖先一步買下了溫泉地,可是看那價錢,孫女兒就知道,咱們家是買不起的,就算舅舅先來問過孫女兒,孫女兒也不會要,最後仍舊是舅舅家得了去。舅舅一家並未欠孫女兒什麼,更何況,他幫著咱們家議價,將地價壓得這麼低,叫咱們得了實惠,說起來孫女兒還要謝他呢。”她低頭再看一眼那地契,“舅母那日曾經說過,他們家買了那一片溫泉和山林地,已經有些勉強了,再無余力買更多的土地。這是大表哥用私房錢買的,他在家中甚是受寵,但畢竟家境有限,能有多少積蓄?只怕已經是傾曩了。孫女兒在錢財上本就未有折損,反而得了許多實惠,若是再無視舅舅一家的窘迫,收下這張地契,心中如何能安?”

  盧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點頭微笑道:“你能這麼想,也算難得了,沒辜負祖母多年來的教導。”話風一轉,“只是這件事,說來聶家並不占理,你舅舅若先來問你,得了準信再回頭買溫泉,咱們家自是不會怪他,偏他先斬後奏,就未免失了信義。再說,聽你舅母的話頭,若不是他家銀錢不湊手,只怕連剩下的地都包了去,那時咱們家還有什麼實惠可言?你難道就真沒什麼想法?”

  文怡微微一笑:“舅母雖是這麼說,但孫女兒知道,即便他家銀錢湊手,舅舅和大表哥也不會讓她這麼做的。舅母本就與孫女兒隔了一層,有些私心難免,但舅舅和大表哥卻不會厚顏至此。那塊地雖說又大又便宜,他們家卻不缺產業,買地也只是為了大表哥休養,只看他家選的是什麼地就知道了。更何況,只要有銀子,哪里的良田買不得?偏偏要跟孫女兒搶?先前孫女兒在舅舅家時,舅舅與大表哥就曾經以房產和大片田地相贈,只是孫女兒婉拒了,由此可見,他二位絕非因利忘親之人。”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只嘆你舅母為人,就怕你舅舅與表兄會因為她的緣故,跟你疏遠了,或是叫你受委屈,說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呢。”

  文怡低了頭,小聲說:“世間之人,誰沒個親疏遠近?便是孫女兒自己,遇事也會先想到祖母,再考慮舅舅、舅母和大表哥、大表姐他們,再下來才是十五叔等族人。孫女兒本就沒把舅舅舅母放在第一位,也就怨不得他們將大表哥看得更重了。孫女兒只盼著他們能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一點小忙,好讓孫女兒能想出法子給家里添些錢糧,讓祖母過得好些,卻沒想過要處處靠舅舅一家,就連十五叔一家,或是其他族人,孫女兒也沒寄予厚望。咱們家是這個光景,想要過好日子,還要看孫女兒自己的本事呢。憑了他人得來的好日子,終究是不長久的……”

  盧老夫人驚訝地看著孫女兒,有些恍惚。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的文怡從溫順聽話卻又略嫌過於老實的性子變成如今有主見、有志氣的模樣了?先前孫女兒年紀小,她只是心疼孩子,覺得女兒家還是性情柔順為先,便只讓孫女識字、知禮、懂規矩、會女紅,沒教太多其他東西。孫女性子固執起來的時候,她還擔心孩子對錢財看得太重,又無故疏遠族人,有失教養,為此日夜都睡不好。得知孫女做的那個夢以後,她一時氣憤,又憐惜孩子將來的命運,便一邊籌謀日後,一邊留心孩子的性情變化。但方才,她聽到孫女說出這番話後,才發現孫女的心性比她預想的強十倍,甚至不必她再行教導了。她一時間只覺得心里又酸又軟,又有幾分隱痛。是不是因為她的無能與固執,才讓孩子小小年紀,就有了這樣重的心思?難得的是,孩子仍舊是正直良善的性子,不曾生出激憤怨懟之心。

  她伸出手,握住文怡的手,嘆息地道:“好孩子……你……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真難為你了……”

  文怡羞澀地笑笑,低下了頭:“孫女兒只盼著能為祖母多分分憂,其他的……倒也沒多想。”

  她是怎麼想到那些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甚至記不清是幾時產生了這個念頭,或許是在她回到童年後的第一天,或許是她在長房受辱的那一日,或許是在她發現救了十五嬸母子後九房因流言而心生忐忑表現不自然時起,又或許是在她得知舅舅一家搶先一步買下了溫泉林地後。總之,她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想要振興家業,還是依靠自己更穩當些。

  盧老夫人眉頭輕蹙,良久,嘆了口氣:“若不是因為祖母,你也不必……”

  文怡忙打斷了她的話:“祖母說這些做什麼?若沒了祖母庇護,孫女兒哪里還有好日子過?祖母難道忘了夢里的事?!”

  盧老夫人這才改了想法,對她淡淡笑道:“既如此,你就把這地契收好了,下回見你表兄時,悄悄兒還給他。他沒派家人前來,卻托了朋友,只怕是瞞著家里的,你也別聲張,省得他在父母跟前落了埋怨。”頓了頓,將聲音壓低:“真真是祖上燒了高香,那樣的父母居然也能養出這樣的好兒子來!”

  文怡偷笑著應了,小心將地契和信放回信封中,袖進袖里,想了想,又對祖母道:“過些天莊子的管事過來交租子報賬,能不能讓孫女兒跟在祖母身邊多學些東西?孫女兒在夢里雖是上過閨學,畢竟只是紙上談兵,實際管起家務來,還不知道會不會鬧笑話呢。祖母多教教孫女兒,也能叫孫女兒學些眉眼高低。”對於那個“夢”的說法,她已經能運用自如了,不會再象先前那樣,處處小心,生怕說漏了嘴。

  盧老夫人皺眉道:“這些東西我固然能教你,但你還是去閨學更好,沒有根基,就貿然學管家,未必能做好。夢里夢到的事,能記住大概已經難得了,哪里比得上真真切切學過的?”

  閨學只要求學生每天學一個時辰的詩書禮儀,再學一個時辰的針線,到了十二歲以後,才會開始學習料理家務,算來每天只上半天課。但文怡覺得自己還要花時間料理置產諸事,又要照顧祖母,為祖母調養身體,便覺得時間不夠用了。更何況她在前世是正正經經進過閨學的,哪怕只上了四年課,該學的都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後一年的人情往來、廚藝與大事典儀等等,這些東西在家也能學,祖母說不定比閨學的女先生教得還好呢,不去也不打緊。

  想到這里,她便道:“雖是夢里夢到的,孫女兒倒覺得象是親身經歷的一般,連女先生誇獎了姑姑、姐妹們什麼話,孫女兒都還記得呢,教的東西更是不在話下。若是祖母不信,盡可考查。”

  盧老夫人啞然失笑:“這倒不必,閨學里教的是什麼,我沒少聽人說,怎會不知?松散得很。我觀你近日言行,倒是有些章法,既然你不願意去閨學上課,那就留在家里跟我學吧。這些東西我還教得來。”說罷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望著文怡:“說來奇怪,佛祖既托夢警示於你,怎會連這點小事也說得清清楚楚的,不象是做夢,反倒象是叫你親身經歷了一回似的。”

  文怡心中一顫,忙笑道:“可不是麼?孫女兒也覺得不象是做夢呢。記得古人有‘黃粱一夢’的典故,孫女兒也算是‘黃粱一夢’了吧?只不過做夢時燒的不是飯,而是藥汁子罷了。”

  盧老夫人忍不住笑了,瞪了她一眼:“佛祖也是能編排的?!當心佛祖罰你!”

  文怡笑著眨眨眼:“孫女兒不怕,佛祖降夢,原是有原由的。記得祖母曾說過,曾曾祖母是信佛的,曾祖母也是信佛的,如今祖母也是信佛的,母親生前也禮佛,這就是四代禮佛了,加上孫女兒就是連著五代人!多難得呀!佛祖必是見我們家虔誠,才會降夢示警,叫我們家躲過一劫的。”她近日覺得這個猜測非常靠譜,畢竟加上出家的她,連續五代禮佛的人家並不多見,佛祖八成是覺得她死得太冤了,才會給她一個重來的機會。

  盧老夫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卻沒多想想,若是佛祖當真因她們六房四代禮佛的功績而心生憐惜,當初為何不直接保下她媳婦肚子里的男胎?她只是認定這個猜測最有可能是佛祖降夢的因由,便忙忙拉著孫女到佛堂跪下,默念了一回經,方才作罷。

  既起了這個話頭,文怡便趁機進言:“祖母,佛祖如此慈悲,孫女兒也該有所表示才是。從明日起,孫女兒就改吃素吧?”葷腥雖好,到底太不恭些,而且花費比素菜多得多。

  盧老夫人卻不肯松口:“你小孩子家家的,何必學人家吃全素?祖母吃就行了。你若有心,每逢初一十五,就跟著祖母吃齋吧。”

  文怡心中失望,但還是不甘心:“哪怕是半素也好。孫女兒也想盡自己所能,感念佛祖慈悲。”

  “那你就跟祖母多拜拜佛,念念經就好,每月祖母都會做些針線施給廟里,或是托清蓮庵做法事。清蓮庵是咱們顧家的家庵,你除了隨祖母去舍東西,閑時多去聽聽佛法也好,別的就罷了。你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文怡雖不甘願,但看祖母的神色,就知道不可改了,只得暫時按捺下來,默默在心中念佛。

  夜深,她回到房中,再掏出大表哥的信細看,眼睛微熱。大表哥待她實在是再好不過了,他說會把她當親妹妹看,並不只是說說而已。文怡只恨自己沒有這麼一位親兄長,但想到大表哥的身體,她又生起了憂慮。

  前些天她打聽了王老太醫的行跡,得知這大半個月來他沒少出入宣樂堂,幾乎是兩三日就來一趟,每次都是長房的人派車接送,來去匆匆,也不跟別人說話。照他上門的規律來看,明後日應該會再來一趟,她得想個法子在他離開時將人截住,請過來給祖母看診才好。也不用長房出面了,他才看過長房的病人,難道六房請他,他還能推辭?只是長房趕車的人有些麻煩……

  說起來,長房到底是誰病了?前些天只隱約聽說,二伯母有了身孕,那天看她的模樣,氣色還算正常,若只是平安脈,顧莊的大夫醫術也算過得去了,沒必要隔天就請老太醫來看診吧?若說是伯祖母于老夫人感染了風寒,這病也拖得夠久了,憑王老太醫的手段,這點小病早該好了才是。在長房,能這樣頻繁地勞動王老太醫此等人物上門看診,若非事關生死的大病,就只有於氏老夫人有資格了,莫非她的“風寒”當真如此棘手?

  文怡開始懷疑,于老夫人的病也許不是那麼簡單。按照慣例,她老人家一病,長房的人必會宣揚得滿莊皆知,然後探病請安之人絡繹不絕。可這一回,除了她開始病的那兩天,幾乎各房都有人去探病之外,後來去的人無一例外都被擋了回來,問起于老夫人病情如何了,因何得病,長房上下的說法五花八門,居然連個統一的答案都沒有,難道她老人家的病真有問題?!




第三十章 推波助瀾

 于老夫人將藥碗遞給五福,微微皺了眉頭,旁邊如意立時便送上清水讓她漱口,她足足漱了三回,又用熏過百合香的絲帕擦拭嘴角,方才輕輕揮手,讓丫頭們下去。臨行前,雙喜為她掖好了被角,吉祥將裝滿精制蜜餞果脯的剔紅九子攢盤放在長榻邊的梅花小幾上供她取用,她只掃了一眼,便往後一靠,絲毫生不起食用的興趣。

  段氏恭敬地端坐在榻旁繡墩上,柔聲道:“老太太可是覺得藥難吃?雖說良藥苦口,但任誰喝了這麼久的苦汁子,也要厭煩的,媳婦跟王老太醫說一聲,請他將藥方改得可口些吧?”

  于老夫人搖搖頭:“哪有這個道理?王老太醫是什麼樣的人物?先帝、太後跟前得用的人,皇上讓他回鄉榮養,體面稍差些的人家,都請不動他。我卻為了自己的病,讓他三天兩頭的奔波,傳出去了,人家定要說我老婆子拿大,你還要拿這點小事煩老太醫麼?”她看了二兒媳一眼,話雖嚴厲,眼神卻帶著溫煦,“我知道你孝順,但終究還是年輕了些,考慮得不周到。”

  段氏溫順地認了錯,又道:“那媳婦讓人去尋些少見可口的蜜餞來好了,聽說九房十五弟妹娘家有一個方子不錯,媳婦問十五弟妹一聲?”

  于老夫人嘆道:“你有這份孝心就好,你十五弟妹娘家正辦喪事呢,怎好拿這種小事去煩他們?況且這些吃食都是差不多味道的,便是有秘制的方子,我也不耐煩去試了。晚上廚房熬細粥時,叫他們送些有滋味的醬菜過來,成天稀飯粥水,舌頭都淡得嘗不出味道來了。”

  段氏應了,又笑道:“醬菜雖有味道,卻與老太太吃的藥未必相合,老太太還是少吃些為好。其實再多忍耐幾天就好了,王老太醫說,老太太恢復得不錯,只要萬事放寬心,進了八月就不必再用藥了。”

  于老夫人嘆了口氣,沉默下來,段氏知道她必是想起了讓她生病的那個人,沒吭聲,只是悄悄叫了丫環進來,小聲吩咐了一通。待房中再度只剩下她們婆媳二人時,段氏見她仍在沉思,便緩緩勸道:“算算日子,六丫頭和小七應該已經到京城了,不知道大哥大嫂會不會責怪六丫頭?他們知道老太太病了,一定會很擔心吧?”

  這話正說中了于老夫人的心事:“可不是麼?我雖為六丫頭的所作所為生氣,可到底是親孫女兒,她在我跟前時,我恨得不想見她,可她一走,我又牽腸掛肚的,怕她在她父母跟前受委屈。孩子出發回京那天,老二在信里寫了什麼來著?可曾把話說重了?”

  “老太太放心,老爺向來有分寸,況且他一向最疼六丫頭,又怎會把話說重了?”段氏面上的不以為然一閃而過,仍舊是那副溫柔賢惠的模樣,“然而這種事總不能瞞著大哥大嫂,老太太再心疼,也要讓六丫頭知道規矩才行,不然就不是疼她,而是害了她了。”

  于老夫人點點頭:“是這個道理。原是我年紀大了,一時糊塗,想著她父母是那樣的身份,她又長得好,能詩擅畫,在京里也討人喜歡,將來必是要有大造化的,不能跟族里其他女孩兒相比,即便有些個傲氣,也是無傷大雅。誰能想到這反而寵壞了孩子,讓她把規矩禮數都丟了呢?還有小七也是,禮數雖不缺,就是跟一族的兄弟姐妹們不親近。這都是我教養不力的緣故,我實在不好意思見他們父母了。”

  段氏笑道:“老太太多慮了,您是長輩,大哥大嫂只有孝順您的,怎能怪您呢?六丫頭和小七在您跟前一向乖巧,您哪里知道他們私底下是怎樣的?說到底,都是他們身邊侍候的人不好。否則,一樣是在您教導下長大的孩子,五丫頭他們個個都孝順知禮,怎的六丫頭和小七這兩個聰明過人的,就反而不好了呢?”

  于老夫人聞言頓時直起了身子:“這話有理!別說是五丫頭他們,就算是族里長大的孩子,也沒有這樣叫人頭疼的!小七還好,只是年紀小不懂事,六丫頭會犯糊塗,定是身邊的人教導不力!你明兒就寫信進京!跟你大嫂說,一定要把六丫頭身邊的人都一個個細細查問,若有不妥,就全換了去!就說是我的話!若下回見到六丫頭時,她仍是那個模樣,我老太婆就要親自上京去質問他們了!”

  段氏忙忙應了,又急上前去安撫她:“老太太千萬莫動氣,您的身子眼看就要好了,若是再動氣,但凡有個萬一,媳婦就罪該萬死了!”

  于老夫人嗔她一眼:“什麼死呀活的?你還懷著胎呢,說話也不小心些?這事跟你有什麼關系,快坐回去!”

  段氏笑著應了,回到座位上,恭順道:“是媳婦說錯話了,但您還是要萬事放寬心才好。”

  “難為你了,這樣小心謹慎,我知道你最是孝順不過。”于老夫人看了看門外,“老二見天不著家,明知道老婆有了身孕,還只顧著在外頭跟人吃喝!”

  段氏微笑道:“老爺在外頭是正經與人應酬,最近在跟知府幕下的一位先生來往,增長了不少見聞呢,若是日後能為官一方,處理公務也不至於抓瞎。這是正事,比他在家里寫詩作畫要強得多,況且家中上下事務,都是內院管的,叫老爺去管,象什麼樣子?”

  “原來是這樣?”于老夫人喜出望外,“既然是正事,就別攔著他了!說來都是他哥哥疏忽,不然,憑他哥哥為官二十多年的經驗,他學什麼不行?還要去請托區區一個師爺?!”心中暗暗對大兒子生起了幾分不滿,望向二兒媳時,目光放得更柔了,“老二能這樣上進,少不了你的勸導,有你這樣的賢妻,老二將來還有什麼可愁的?我總算是放心了。”

  段氏紅著臉低頭道:“媳婦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不敢應老太太的誇獎,日後還要請老太太多教教媳婦。”于老夫人聽了,心里更高興了。

  五福從門外輕輕走進來,在圓光罩外稟告道:“老太太,二太太,五太太過來了,說要向老太太請安呢。”

  于老夫人眉頭一皺,懶懶地靠在緞面繡花靠枕上,對段氏道:“叫人打發了她吧,你也不必去見她了,本就有身子,還要忙於家務,再操心這些迎來送往的事,身體怎麼吃得消?”

  段氏低聲應了,回頭對五福道:“去跟五小姐說一聲,讓她陪著五太太說說話,就說老太太已經歇下了,我正在跟前侍候呢,脫不得身,請她們有空再來。”

  五福看了看于老夫人的反應,見她沒反對,方才應聲退下。段氏盯了她的背影兩眼,便回頭笑道:“五丫頭年紀也大了,閨學的女先生還說,她在女孩子里頭,不論是學識、女紅還是禮數,都是拔尖的,叫她多歷練歷練也好。”

  “你是她母親,教養之事就交給你了。”于老夫人漫不經心地揉了揉額角,“不是早就在族里打過招呼,我要靜養,各房不必來問安的麼?怎的還有人來?昨兒老九家的過來時,是不是還跟你打聽我的病因?”

  段氏賠笑道:“弟妹們只是擔心老太太的身子,您別多心。媳婦已經跟她們說了,老太太是犯了秋乏,不是什麼大病,只需要靜養就好。只是外頭流言不是那麼容易壓下去的,家里又人多嘴雜……”

  于老夫人眉頭一皺:“流言?!是家里傳出去的?!不是六房那邊傳出來的?!”

  “這倒沒有,六房一聲不吭,除了二房知道些端倪外,其他人只知道九丫頭那天來過而已。”

  于老夫人松了口氣:“她們祖孫倆都不是愛嚼舌的,人品也端正,想必是不會背地里說閑話的。”說罷眼中閃過厲色,“即是家里人胡說八道,你就好好整頓一番,別叫那起子刁奴敗壞了六丫頭的名聲!”

  “是!”段氏肅容應下,悄悄觀察著婆婆的神色,又陪著閑話幾句,方才離開了萱院。

  回到他們夫妻所住的芷院,大丫頭玉蜓迎了上來,扶著她進門坐下,一邊倒茶一邊小聲道:“方才外院的粗使丫頭燁蓮在二門上尋奴婢,說是她老子娘在外頭聽說了一件事,六老太太跟九小姐好像在暗地里買田產,她們不知道這事要不要緊,便特地來跟奴婢說一聲。”

  段氏停下手上的動作,皺了皺眉:“六房要置田產?她們哪里來的銀子?買的是哪里的地?”

  “只知道離顧莊不近,至於銀子麼,前兒不是聽說十五老爺幫他家賣了幾樣古董?”玉蜓抬眼看了看段氏,“這話是他們家的下人傳出來的,聽說跟九小姐的舅家有些關聯,只是不知道,是她舅家送的地,還是她舅家幫著買的。二太太,您看……這件事要不要跟老太太說?”

  段氏瞥她一眼:“這樣的小事有必要跟老太太稟告麼?六房跟親戚來往也好,賣東西得了銀子也好,置產也不過是小事罷了。族里哪一房沒有置過產?六房原本也有田產,不是什麼大事。你跟那個丫頭說,有空就多注意其他幾房的消息,六房只剩下祖孫倆,又不是愛生事的,用不著費心理會。”

  玉蜓挨了個軟釘子,臉上有些訕訕的:“是……奴婢其實只是擔心……六老太太近日又是救人又是置產的,若是有了依仗,不知會不會不顧咱們家的體面,在外頭胡亂說話?近日想打聽老太太病情的人多著呢,萬一有哪位太太奶奶想起那日九小姐來過……”

  段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又能如何?你當外頭真沒人知道呢?!你操的哪門子的心?若是真個兒擔心,明日我就調你去蓉院如何?”

  蓉院正是六小姐文慧原先住的院子,如今沒了主人在,里頭侍候的丫頭婆子們都沒了依仗,只是暫時領著月錢,不定幾時就要裁出去。玉蜓被女主人的話嚇得花容失色,再不敢多嘴了。

  另一名大丫頭玉蛾輕蔑地掃了她一眼:連主人的心思都沒摸透,還敢上趕著巴結?!活該你吃掛落!她將手中端著的建蓮紅棗茶輕輕放在段氏面前,道:“二太太,這是方才新熬的,只放了一點紅糖,您試試合不合口味?”

  段氏點了點頭,嘗了一小口:“還好,再熬久些就更好了。六房那邊,先前因為老太太病了,兵荒馬亂的,竟然沒顧上賠禮,實在是怠慢了。你明兒備一份禮,就按往年中秋節禮的例,再添上兩成,親自帶人送到宣和堂去,務必要禮數周全!”

  玉蛾怔了怔,眼珠子一轉,便笑著應下了。玉蜓卻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提醒:“二太太,明天開始要先送二房的中秋節禮,後日才輪到其他幾房,這是不是太急了些?如今莊上都在議論老太太的病情,若是叫人起了疑心……”

  段氏冷冷地掃了一眼過去,她立時閉了嘴,慌忙低下頭去,小心地抬眼打量段氏,卻看到段氏臉上一派春風溫柔:“傻孩子,難道我不知道這個理兒?我正是擔心六老太太心里怪罪我們,才想著禮數周全些,總比她心中氣惱,對我們長房上下生了怨懟之心來得好,你說是不是?”

  玉蜓愣愣的,遲遲說不出話來。

  玉蛾將禮送到六房時,頗驚動了莊上不少人。文怡聽著張嬸的大呼小叫皺了眉頭,來到前院,方才知道是長房送了節禮過來。她陪在祖母身邊,看著禮單上的東西,再看一眼玉蛾恭順得有些諂媚的模樣,實在摸不著頭腦。若說是為先前的事賠罪,這也隔得太久了吧?前後都超過一個月了!可若說是為了中秋送禮,將六房的送禮順序僅僅放在二房之後,也有些古怪。按照往年的例,六房一向排得很後,再往後,就都是些落魄不起眼的偏房庶支了。長房今年到底是怎麼了?

  心生疑惑的不僅僅是文怡,玉蛾一走,便陸陸續續來了幾家女眷,連先前一直避而不見的九太太也上門來了,明里暗里打聽著長房與六房之間有什麼秘聞,四房的五太太更是在親妯娌間放話,數落長房當家的二太太眼里沒人。

  顧莊上下的紛擾叫六房祖孫煩不勝煩,當趙嬤嬤打聽到,有人議論九小姐可能跟長房于老夫人的病有關聯時,盧老夫人立刻黑了臉,當機立斷:“聶家送了信來,說地已經買下了。在秋播之前,咱們先過去看一看!瞧那塊地該如何處置才最妥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25 PM

第三十一章 六房出門

  雖然盧老夫人決定要帶著孫女兒去視察新田,但畢竟是出遠門,又是到陌生地方去,要準備的東西不是一天就能料理完的,等到祖孫倆正式出門,時間已經進了八月。

  本來文怡覺得,新田在山坡下,不遠處雖有村莊,但略嫌簡陋了些,借住一天不打緊,要是多住幾日,以祖母的身子未必受得了,加上眼下正值秋收季節,讓忙碌的農戶拖兒帶女地搬離自家房子,未免不太厚道,不如借住舅舅的宅子,從平陰縣城出來,到莊上也不過二三十里地,馬車走得慢些,半天也到了,並不麻煩。

  但盧老夫人不想借住聶家,她雖對聶珩的印象不錯,但始終討厭聶秦氏為人。在她的堅持下,文怡只好讓步,派張叔打頭陣,先到那山腳的莊子里尋了個農家小院,花二兩銀子賃上十天,但這回莊上的農婦沒空來幫傭,她們只能另帶僕婦過去做活。趙嬤嬤年紀大了,就留在家里看門,張嬸、紫櫻跟車,盧老夫人又向九房借了兩個車夫。

  這天一大早,六房宣和堂門外,顧宜同正看著兩個僕人套車。一輛青油小車,是上回文怡出門時用過的,經由聶家找的車行工匠修補,重新上過漆、換了車簾,看起來倒還有六七成新;另一輛小車,是問二房借的,原是供丫頭僕婦出門所坐。顧宜同早就得了信,知道六伯母要帶孫女出門,因此早早趕過來幫襯。

  來往的人看到六房這個架勢,就知道他家有人要出門了,看起來還不是尋常串門子,不由得私下議論幾句,也有人上前跟顧宜同打聽。顧宜同也說不清楚,只說是六伯母要出遠門,眾人聽了,各有思量。不一會兒,消息就傳出去了,等到文怡扶著祖母出門,打算上車時,九太太胡氏坐著平時串門用的青油小車趕到,滿臉是笑地朝她們打招呼:“喲,六伯母,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盧老夫人這些天正為她的變臉心煩,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丟下一句“有事出門”,便上了馬車。胡氏被她這句回答噎住,干笑兩聲,裝作親切的模樣,笑著招手示意文怡過來。她是長輩,文怡不好學祖母一般甩她臉子,只好乖乖低頭過去了,站在胡氏車前,恭敬問:“九嬸有什麼吩咐?”

  “吩咐沒有,我就是心里擔心,才想著叫你來問一問。”胡氏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輕拍幾下,“我知道這些天莊子里有些話不大好聽,六伯母也是為難,嘴長在人家臉上,人家說什麼,我們又有什麼法子呢?六伯母叫你出門避一避,也是件好事,就怕別人越發多心,覺得你們祖孫倆是心虛了,那可就糟透了!”

  文怡抿了抿嘴,盯了她一眼,只覺得心中膩歪:難道那些流言能傳得那麼厲害,沒有九嬸一份功勞?這會子她裝什麼沒事人?!怕是在試探些什麼吧?

  文怡雖然稟性寬厚,這時卻也不能忍下去了。那流言原本沒什麼要緊,只是太過語焉不詳了,不知情的人聽在耳里,就容易誤會,如今若是胡氏認為自己猜到了“真相”,把流言越傳越烈,她在顧莊還能立足麼?還是應該及早撥亂反正才行!於是她便微笑道:“九嬸多心了,今兒出門是真的有事。前兒侄女的舅舅幫著相中一塊田地,聽說不錯,祖母有心要盤下來,又怕別人傳話不真切,才想著要親自去看一看。至於莊上的什麼流言,那都是外頭人傳的瞎話,可笑至極,侄女兒並不放在心上。”

  胡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勉強笑道:“九丫頭的行事真是超凡脫俗了,對這些流言居然毫不在意……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女孩兒家,名聲還是很要緊的。”心中暗暗嘀咕:都是老十五多事,叫六房發了一筆橫財,如今居然真要買田地了,看來莊上的流言不是虛的。

  文怡淡淡地道:“九嬸放心,那些流言,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不對,只有閑著沒事干的好事之人,方才會抓著不放,傳來傳去。”她抬眼輕輕一笑,“大伯祖母生病了,侄女兒也擔心得緊,只是她老人家要靜養,不肯見客,侄女兒也不好貿然上門打攪不是?不過她老人家心里有數,想必是不會怪罪侄女兒的,只看二伯母送來的中秋節禮,就知道他們一家真個不在意侄女兒的失禮之處了。九嬸,您說侄女兒猜得對不對?”

  九嬸聽得渾身不自在,但聽完之後,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是呀!如果九丫頭真的害得于老夫人生病,長房又怎會送厚禮過來?!只怕九丫頭不僅沒有害人生病,反而還有功呢!

  她不由自主地頻頻點頭,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對:如果九丫頭有功,長房怎會一聲不吭?族里也沒聽見傳言。想到于老夫人病後兩天就急急北上京城的文慧、文安姐弟,她又恍然大悟:說不定長房老太太的病因,九丫頭是真的知情,只不過長房不想她說出來,才要送一份重禮來封口的!

  她自以為猜到了真相,忙要向文怡問個究竟,卻發現人早就不見了蹤影,連六房門前的馬車和僕人也都不見了,不由得尖聲問道:“人呢?!”跟車的丫環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六老太太方才叫九小姐回去呢,九小姐向您告辭來著,您沒聽見?可您明明點了頭……”

  文怡坐在車中,一邊向祖母回報方才跟胡氏的對話內容,一邊抿嘴偷笑。盧老夫人卻毫無笑意,反而不滿地冷哼一聲:“先前她每次上咱們家說話,不過是炫耀一下自家的富貴,再打探咱們家是否還有油水可撈而已,沒想到如今越發長進了,連口德都顧不上修了!她娘家也是大戶人家,怎的養了個這樣愚笨的女兒出來?!若是性子寬厚些,倒也罷了,偏偏是個勢利愛財的,俗不可耐!聽見風就是雨,先前才說的話,回頭就自打了嘴巴,偏還覺得自己聰明,見人就誇口!雖說七房是庶支,娶媳婦沒那麼講究,可畢竟同姓一個顧字,做親也不該莽撞至此!她家二丫頭,也隨了她這個性子,明年出嫁後,還不知會惹什麼笑話呢!”

  文怡見祖母生氣,擔心她會氣壞了身體,眼珠子一轉,便笑著轉移了話題:“方才孫女跟九嬸說話時,十五叔不是也在車邊跟祖母說話麼?孫女兒瞧他一臉悶悶不樂的模樣,難道是他又說錯了話,惹得祖母教訓了?”

  盧老夫人面色放緩了些,道:“哪兒呀?是你十五叔怕我們祖孫兩個出門,沒人照應,會吃苦頭,便說要陪我們一起去。我就跟他說了,你十五嬸還在孝中呢,又沒出月子,家里孩子年紀都還小,哪里能離了人?!先前我托他辦事,不過是去平陽城,當日就能來回的,如今我們要去平陰縣,少說也得住上幾天。他顧了我們,還能顧得上家里的老婆孩子?!他這才知道自己理虧,低頭認了錯回家去了。”

  文怡笑道:“十五叔是赤誠君子,待祖母也是一片孝心。”盧老夫人的神色更柔和了:“孝心固然難得,就是欠考慮了些。罷了,我這個做堂嬸的,也不好總是說他!”

  文怡瞧著祖母的神情,知道她心情已經好轉,便把上回自己出門時遇見的趣事或是見識過的風光緩緩道來,當中又夾雜著前世隨師父游歷四方時的見聞。盧老夫人雖年紀大了,見識廣博,畢竟是深閨婦人,又在顧莊寡居多年,哪里知道那些事是真是假?只是聽得有趣,便微笑著點頭。但聽得久了,馬車又顛得厲害,她就有些不大自在,更有些愛困的感覺。文怡發現了,便時不時拋出一兩個“童言童語”的幼稚問題,一本正經地向祖母請教,逗得盧老夫人忍不住開懷大笑,連馬車的顛簸都不再放在心上。

  與前面那輛馬車里的歡聲笑語不同,跟在後頭的那輛小車上,紫櫻與張嬸二人相對無言。

  張嬸睨了紫櫻好一會兒,見她不動聲色,只顧著拿五色絲絳打結子,便耐不住性子,先開了口:“有話直說,別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兒你悄悄跟小姐說我的壞話來著!”

  紫櫻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簾繼續做活:“嬸子誤會了,我沒說過你的壞話。”

  張嬸急了,一把奪過她手里打了一半的結子:“你哄誰呀?!我昨兒在廊柱後頭聽得清清楚楚!你跟小姐說我在外頭胡亂說話,把老夫人要買地的事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你還敢說沒有?!”

  紫櫻一把奪回結子,似笑非笑地道:“嬸子說的原來是這事呀?那我也沒說你壞話呀?難道你沒跟人說這事兒?”

  張嬸呸了一口:“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我男人領了差事出門,親戚家問一聲,還不許我說嗎?!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兒!老夫人還沒怪我呢,你小丫頭說什麼嘴?!你又不是我們顧家的人,不過是從親戚家借來的,過個一年半載,打發回去配了小廝,便跟咱們顧家不相干了,還多事管你姑奶奶的閑事做甚?!”

  紫櫻漲紅了臉,咬咬牙,冷笑道:“嬸子做了什麼事,自己心里有數,犯不著在這里拿我出氣!你當我不說,老夫人和小姐就不知道了?你的閑事跟我不相干,我只是心疼小姐罷了。我雖不是顧家的丫頭,捫心自問,倒覺得比嬸子對顧家更忠心呢!”說罷忙掩了口,笑瞇瞇地道,“是我說錯了,嬸子本就對顧家極忠心的,這是這顧家與顧家,還有不同的說法哪!”

  張嬸變了臉色,羞惱成怒,抬手就要打人,被紫櫻一把抓住手腕,銀針一刺,便疼得大叫出聲,驚得外頭的車夫一個踉蹌,差點走歪了線,忙將車駕回道上,又問車里的人怎麼了。

  紫櫻不緊不慢地高聲叫道:“張嬸一時不小心,被我的針戳著了,沒啥要緊的,大叔您繼續駕車吧!”然後才回頭朝張嬸笑笑,纖指輕捻,銀針一閃:“嬸子,您仔細著些,別臨了臨了,還要白吃些苦頭……”




第三十二章 林間傾訴

  文怡祖孫一行人前往平陰縣,因走的是官道,同行又有老人的緣故,馬車走得慢些,中途還在一個小鎮上借宿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上午方才到達平陰縣城外。在盧老夫人的堅持下,她們沒進縣城大門,只是略歇了歇腳,便調轉方向,往山村的方向去了。過午不久,便到達了目的地。

  紫櫻熟門熟路,飛快地下車找到了張叔,沒費多大功夫,就把盧老夫人和文怡安頓好了。

  張叔賃的並不是文怡上回住過的那個院子,而是位於莊子邊上,離山邊較近的一處農家小院,雖然只有一進,但房屋條件要好得多,聽說是四五年前才新蓋的,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院中還種了兩棵桂花,正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盧老夫人一進門,看到那花,就覺得歡喜:“這里不錯,雖簡陋些,卻還算別致。”進了正屋,見床、櫃、桌、椅、茶具都潔凈整齊,便覺得張叔辦事穩妥了許多,對著他也添了笑臉:“辛苦了,這差事你辦得很好。”

  張叔喜得都快不知道說什麼了,只是一味在那里念叨:“您滿意就好,您滿意就好……”

  文怡心中暗嘆,張叔雖然為人太過老實了,有時候顯得有些傻,但論忠心穩妥還是有的,怎的就娶了那樣一個老婆呢?如今張嬸的行事越發不著調,可偏偏他們夫妻一體,礙著張叔,總不好把張嬸隨意打發了,可是留著張嬸,卻又後患無窮。只能期盼祖母的法子真的能把這件事料理妥當了。

  她掃了一眼里屋,見紫櫻利落地將帶來的干凈被褥搬到床上鋪開,又轉眼間將祖母的梳洗家什伙兒收拾好了,隨即出門去了廚房,聽動作的聲響,就知道是燒水泡茶去了。她又再將視線轉回小院門口處,張嬸正倚在那里一邊扇風一邊喘氣,還時不時罵一句路過的莊戶農婦,不許他們近前打量主人家的馬車和行李。

  文怡暗暗搖了搖頭,細細算了算上個月積攢下來的幾兩零錢,打算明日見到聶家的家人後,便悄悄向他們打聽如今市面上僕婦的身價是多少,看能不能叫聶家幫忙牽線,叫一兩個人伢子帶人來相看。家里原先只有祖孫倆,又沒什麼營生,只有三個男女僕從,還能勉強應付,如今先是置產,又要處置張嬸,趙嬤嬤年紀也大了,總得添些人手才好,不然象這回出門一般,總要向族人借僕役,實在太不方便了。

  過了一會兒,張叔退了出去,盧老夫人開始覺得累,文怡便勸她:“紫櫻已經收拾好了床鋪,祖母進房略歇一歇吧,廚房正在做飯呢,等祖母歇好了,吃過飯,再派人去尋舅舅家的管家來問話,如何?”

  盧老夫人覺得這麼處置挺妥當,只是有些心急:“那塊地在哪兒?你說是在山坡上,從這里可能見到?”

  文怡笑道:“出了門就能看見了,方才下車時,祖母沒瞧見對面坡上那一大塊光禿禿的空地麼?跟孫女兒上回來時相比,樹更少了,怕是舅舅家的人在山上起房屋,砍了去呢。”

  盧老夫人眉頭一皺:“既是咱們家的地,怎能叫他家砍了樹去?!”

  文怡笑道:“都是些雜樹,咱們家將來不論是拿那塊地耕種,還是栽果樹,都要把樹清走的。舅舅怕是想替咱們省事呢。”

  盧老夫人這才罷了,只是還有些不滿:“總得叫我們先過了目,再處置不遲……”邊說邊在孫女的攙扶下走到床邊坐下,道:“方才在城門外歇腳時,我已經吃過干糧,如今並不餓,倒是覺得身上顛得發痛,骨頭都快散了。你跟他們先吃飯吧,不必來叫我,我要好生歇一歇,待明兒再叫人來回話。”

  文怡一邊應著,一邊給祖母脫衣脫鞋,待她給祖母蓋上薄被時,又被老人家抓住袖子:“罷了,我雖沒精神見人,你還是應該先問他們家的管事一聲,山上山下的地都是個什麼章程,問清楚了,晚上來跟我說……”

  眼看著祖母慢慢閉上了眼,文怡輕聲應承著,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紫櫻捧著兩個大瓷碗從外頭走進來,見狀用嘴形問了句:“老夫人睡下了?”便將碗放下,讓文怡看里頭的菜,“一個是韭黃炒雞蛋,一個是肉干炒葫蘆條兒,鍋里還有一個上回小姐吃過的小魚干燜茄子,奴婢再拿小白菜加幾片豬肉做個湯,再過一會兒就能吃了,小姐覺得還行麼?”

  文怡笑著點頭:“還好,午飯隨便對付著就行,若有好東西,留著晚上再做。祖母累了,方才又用過了點心,說不吃了呢。你利落些,回頭我吃過了,還要去找人問話。”頓了頓,又問:“跟來的人吃的飯可都有了?”

  紫櫻笑道:“兩位大叔是一葷一素,面條管飽,都是今年新磨的面粉,香著呢,葷菜是紅燒肉,素的就是清炒小白菜,方才奴婢已經讓張嬸去做了,可能要磨蹭些時候,奴婢便先煮了一大鍋蛋花湯給兩位大叔送去了。”

  文怡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昨兒晚上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你跟張嬸可是拌嘴了?”

  “怎麼會呢?”紫櫻笑瞇瞇地道,“奴婢一向最敬重老人了,昨兒才向張嬸請教過針線活來!”

  這話一聽就知道不盡不實,張嬸在廚活上還有些本事,若論針線,怕是顧莊上十歲的小丫頭都比她強些。文怡想到昨晚張嬸對紫櫻一臉忌憚的模樣,便知道她吃過虧了,不過這又有什麼要緊呢?她微微一笑:“別叫九房的人看出端倪來,也別叫人拿了你的短兒。萬事有我呢。”

  紫櫻會意地笑著躬身一禮,便掩口忍笑回廚房去了。

  文怡一個人吃了午飯,進臥室看過祖母,見她精神好了些,便陪著說了幾句話,方才退了出來。經過廚房時,她看到張嬸正坐在小板凳上擦洗兩個大大的鐵鍋,兩手都油乎乎的,嘴里還在小聲咒罵著什麼:“白吃飯……啥都不會干……趕個車,道都走不直,我男人比你們強多了,還沒你倆吃得多……”又罵:“小娘皮,眼里沒人了,等姑奶奶得了勢,看不把你臉抽爛……”

  文怡知道她定是受了氣,但這些話不干不凈的,實在是污了人的耳朵,正想要開口訓斥,便聽到紫櫻在自己身後開了口:“張嬸,你說話也看看地方,沒瞧見小姐在這里站著麼?!”

  張嬸這才發現文怡站在門外,慌忙起身,有些手足無措地賠笑道:“奴婢一時沒看見……”看向紫櫻的眼神卻有些不善:“姑娘怎的也不提醒我一聲兒?!”

  紫櫻沒理她,只將手里的籃子拿給文怡看:“小姐,你瞧,這是方才這小院的主人孝敬的,是新鮮的甜玉米呢,還有幾樣山上摘的野果,聽說莊上的人家都愛吃這個。”

  文怡歪頭看了看,果然見到一扎黃澄澄的鮮玉米,顆顆飽滿,四周拌著一圈兒五顏六色的小果子,有大紅色的,有紫色的,有綠色的,有黃色的,還有紫得發黑的,全都剛剛洗過,還帶著水珠兒,看上去甚是誘人。她心中一動,覺得這籃子配上這果子和玉米,野趣之中頗有些不俗的味道,不象是尋常農戶的手筆。

  她小聲問紫櫻:“房主人可在?”紫櫻搖搖頭:“東西拿過來後,人就走了,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長相還算端正,穿得雖平常,說話卻挺文氣的。她是個寡婦,帶著一對兒女,大女兒有十二三歲了,小兒子看著只有四五歲年紀,聽說是幾年前才從外地遷過來的。”

  是個外地遷來的寡婦?文怡皺皺眉:“怎麼賃了她家的屋子?她既是外地來的,在本地想必沒有親戚,又帶著孩子,要住到哪里去?”

  “小姐放心,她在本地雖無親戚,卻認了村長的老婆做干娘,如今帶著兒女搬到村長家的空房子住去了。奴婢先前問過,張叔並沒有逼他們搬家,少爺知道後,還吩咐婆子送了兩吊錢過去呢。”

  文怡這才放心了些,聽說聶珩也插了手,便問:“大表哥也來了?”

  “少爺如今就在山上呢,方才奴婢在莊子里遇見了管家,怕是過一會兒,少爺就要下來了。”

  文怡聞言大喜,忙問了茶葉在哪里,親自燒水泡茶去了,又命紫櫻將果子用碟子盛好,送進屋中。

  張嬸在旁看得眼熱,不甘心地嘀咕:“也不知道這些窮鬼送的果子干不干凈,就這麼拿來了,小姐可是金貴人呢,萬一吃出個好歹來……”但想到聶家表少爺來了,不知道這一趟又能得多少賞錢?

  過了小半個時辰,聶珩果然到了。文怡想到祖母就在里間歇息,為了不打擾到她老人家,便將聶珩請到了廂房里,親自斟茶,謝過他和舅舅在自家置產一事上出的力。

  聶珩微笑道:“本來想直接送你的,你不要,我們父子只好多出一把力了。”頓了頓,又面帶愧色地壓低了音量:“請別怪母親自作主張……”

  文怡忙道:“這有什麼?本就不是我該得的東西,舅母拿了去正好呢。況且我受舅舅、舅母和大表哥恩惠良多,正發愁無以為報,若是山上的溫泉真能對大表哥的身體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聶珩笑了笑,低聲說:“終究……失了信用……也失了厚道……”他摸索著茶杯邊緣,似乎在想些什麼,文怡留意到,他的手指越發細了,骨節微微突起,皮膚比上回見時更蒼白了幾分。

  文怡心中一緊,再抬頭仔細端詳他的氣色,果然比上回差了些,眉間輕蹙,似乎隱隱有些憂郁。

  難道大表哥是因為舅母奪了溫泉地,心里想不開麼?

  文怡咬咬辰,擔心地看著他,手摸了摸袖中的硬扁之物,勉強笑道:“大表哥,上回我只是遠遠看了看地方,後來又瞧了魚鱗圖冊,但那塊田地究竟是怎樣的,我心里實在沒數。不如你當向導,帶我去瞧一眼,如何?”

  聶珩露出笑意,點了點頭:“沒問題,從這里過去,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你隨我來。”說罷就站起身,卻忽然晃了一晃身體。

  文怡嚇得忙忙扶住他:“沒事吧?要不多歇一歇?或是叫管家帶我去就好了。”

  聶珩閉了一閉眼,笑道:“不妨事,只是起得急了點,如今已經好了。”接著不管文怡勸阻,硬是要往外走。

  文怡沒法子,只好叫了一個車夫,駕著小車,帶他們兩人過去。聶珩笑道:“才幾步路的功夫,何至於此?叫人看笑話了。”文怡正色道:“馬車上不了山,大表哥就當是為了待會兒上山積攢力氣好了。你雖覺得無妨,我瞧著卻擔心呢。”

  聶珩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隨了她,表兄妹倆就真的坐著小車,從院門出發,先是出了莊子,再橫穿大道,停在山腳下。

  聶珩下了車,指了指前頭一大塊平地:“就是這里。我已經叫人翻過土了,只要種子一到,隨時都可以播種。你不是說要種秋麥麼?這里的土質倒是適合種麥。田那邊就是河,水是從山上的湖里流出來的,灌溉甚是方便。”

  文怡讓車夫留在原處,自己跟在聶珩身後,一路看著自家新買的田地。聽著聶珩的介紹,她心里漸漸添了喜意,笑道:“大表哥想得真周到!我來之前,還擔心秋收農忙時,未必能雇到人手整地呢,沒想到你已經替我辦好了!”

  聶珩道:“本地人手不多,我們家是從別的村子雇人來的。其實你若是打算把地佃出去,倒是能省好些功夫,以後也不必太操心,只需要派一個管事看著,按時收租子就好。播種灌溉什麼的,佃戶自己會辦妥。不過佃了地出去,收益就少了許多,只雇長工耕作,自家要多操些心,但收益大多歸了自己,倒比佃出去劃算。”

  文怡想了想:“我們家的情形,倒是把地佃出去更好,只是我還沒跟祖母商量過,等問了她老人家的意思才能定下來呢。”

  聶珩點點頭:“最好盡快,再過幾日就是秋分,正是種麥的時候,再往後就遲了。若是決定雇人種,我們家買種子時,幫你們一起買了吧。我們一向種開的那種麥子,出產很不錯的。”

  文怡向他謝過,兩人又沿著山路往坡上走。那一大塊林地,已經整理好了,聶珩甚至叫人挖好了種樹的土坑,又告訴文怡,沒砍掉的樹都是什麼品種的,會長出什麼果子來,哪里適合種什麼樹,哪種樹是眼下適合種的,種了以後要多少年才能結果,要如何料理,等等等等。

  文怡聽得發愣,一邊用心記下,一邊佩服大表哥的博學,兩人走到林子邊上,她見聶珩喘氣喘得厲害,便請他略歇一歇,又笑道:“從前只知道大表哥學問好,卻不知道你原來對農事也了解得這麼清楚呢。”

  聶珩愣了愣,接著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微微苦笑:“我這個身體,若不想當廢物,就只能在這些事上多用心,才能為家人分憂了……”

  文怡柔聲勸他:“大表哥,其實……你真的不用想太多。你的身體不好,就是因這多心二字而來。舅舅舅母都在心疼你呢,哪怕是為了二老,你也該放寬心,把身體養好呀?”

  聶珩搖搖頭,回頭看著文怡:“顧表妹,你心里當真不怨麼?你沒了父母,跟祖母相依為命,在族里也是常受人輕視的。好不容易看中了一處好產業,求到唯一的親娘舅家,舅舅舅母和表哥親口答應了會幫你辦好,結果回頭自己卻看中了,先一步將地買了下來……別說是親骨肉,就算是遠親,或是一點親緣都沒有的陌生人,這種事也是失於信義的。你心中當真一絲埋怨都沒有?!”他低下頭:“至少,換了是我,就決不會毫無怨言,可是我不能說什麼,母親一切都是為了我……”他苦笑:“表妹先前說,那塊地你本來就不想要的。可是,先問一聲又如何呢?這回表妹大度,不放在心上,下回若是遇上別人……父親本是赤誠君子,母親本是賢良婦人,可是為了我,卻什麼都不顧了,這叫我如何承受……”他眼圈一紅:“眼看著至親為了自己,連原本在意的事都拋開了,這種滋味……”

  文怡聽得呆住,萬萬想不到大表哥的憂郁是因此而來,心中忍不住一酸,想起了祖母。祖母本是不愛與族人來往過多,也不愛理會俗務的,但為了自己,全都顧不得了,先是九房的十五叔夫婦,再是二房的四伯父四伯母……因為自己心底的盤算,要連累年邁的祖母與人耍心計,真的是孝順之舉麼?

  她抬頭再看向聶珩,卻發現他已經走出很遠了,忙低頭輕輕拭去淚水,打算追上去,忽然聽到有人在旁邊問:“你心里真的不怨麼?為什麼?”她嚇了一跳,連忙轉身望去,便看到不遠處的大樹後,站著一個多日不見的人,正是那位“柳觀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26 PM

第三十三章 同病相憐


  一剎那間,文怡怔住了。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柳觀海。她有些無措地回頭看看聶珩的身影,想起他與柳觀海是舊時同窗,莫非是大表哥請他來做客的?雖然在一個還未整理好的地方待客有些奇怪,但文怡還是很快醒過神來,斯斯文文地向柳觀海行了個禮:“原來是柳公子,可是大表哥請你來的?”

  柳東行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盯著她問:“你真的不怨麼?族人如此無情,連唯一可依靠的外家也如此不義,累得你孤苦無依,只能勉強在他人輕視提防的目光下掙扎求存。你只是一個女子,無法自立門戶,只能年復一年地忍受那些所謂親人的薄待,難道你心中一點怨言都沒有?!”

  文怡呆呆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些話:“柳……柳公子,你……”她覺得有些異樣,印象中的柳觀海,是個沉默中帶點兒冷淡,但暗地里卻會默默關心他人的君子。無論如何,總是一個溫和的形象,眼前這個眼神銳利中略帶一絲戾氣又步步緊逼的人,真的是她所知道的那個柳觀海麼?!

  柳東行仿佛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沖了,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垂下眼簾:“失禮了,柳某偶爾路過此地,看到聶兄的身影,便想著過來打聲招呼,沒想到恰好聽見聶兄與顧小姐的談話。雖說非禮勿聽,但柳某實在沒法挪開腳……”他再次抬眼盯過來:“還請顧小姐坦白相告,聶兄說的……都是實情吧?你心里真的不怨麼?!”

  他雖是救命恩人,但算來只是見過幾次面,並不相熟,況且文怡心中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還只是個小女孩,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以前世那個二十余歲的文怡的觀點看待問題,多少有些顧慮對方是外男,若不是柳觀海一再追問這個問題,她是絕不會向對方坦白相告的。然而,他用那樣的目光盯著她,叫她心底生起一種異樣感受。那種目光中,不帶有男女之私,也不是純粹的好奇,卻叫人覺得,他是用內心向她發問。

  文怡略遲疑了一下,便道:“大表哥只是多慮了,這塊地那麼大,就算再便宜,我也不可能全部買下的。舅舅喜歡,買下一部分,與我們家成了鄰居,日後可以彼此守望相助,也是一件好事。我本來不知道這里有溫泉,只是想置一份田產而已,溫泉對我而言,並不是必須。大表哥待我如同親妹,他身子不好,若這溫泉能對他的身子有所助益,我心里也會覺得歡喜。”她看了看柳東行,不知這樣的回答能不能混過去?

  柳東行不知道顧聶兩家的田產有什麼糾紛,只是方才聽到表兄妹二人的談話,引起了自己的心事,方才忍不住跳出來問文怡。如今聽了文怡的回答,卻不怎麼感興趣,更有一種她多少有些應付的意味的感覺,心下悶悶的,扭開頭去,只覺得內心的不平聲音越來越大。他握了握拳,沉聲道:“你覺得聶家待你不錯,因此,哪怕是吃了虧,也不在意。那你的族人呢?!聽聶兄所言,你的族人待你十分不好,你對他們又是個什麼想法?!不會同樣沒有怨言吧?!”

  文怡沉默了。她捫心自問,是否對族人沒有怨言?

  不是的,她心中的確有怨。她可以原諒舅舅一家的出爾反爾,因為他們還有關心她、愛護她的時候,還會想到在傷害她之後盡力彌補。可是顧氏族人呢?先是家產,再是祖母,末了還要操縱她的婚姻,他們一再奪走她所擁有的東西,最後她什麼都舍棄了,長房的堂姐還要縱容同伙奪走她的性命!加上重生之後,她用成人的目光觀察周圍,天天都能感受到族人對她們祖孫的輕視與冷漠。她怎麼可能不怨?!

  然而……就算她心里有怨,又能如何呢?難道叫她費盡心思去報復麼?她不會那麼做的,佛祖讓她重生,是憐她前世活得憋屈,死得冤枉,她的時間很寶貴,忙著照顧祖母、振興家業還來不及呢,哪里有余力去管族人如何?!若是別人欺到她頭上,她自然會加以反擊,但主動出手還是算了。若是她重生後只顧著向前世虧待自己的人報復,違了佛祖的旨意,只怕將來會活得更不堪!她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小女子,只要能挽回前世失去的一切,安安份份地活著,讓祖母多享受幾年舒心日子,長長壽壽,平平安安,就足夠了。

  想到這里,她眉間輕展,嘴邊已經帶了溫和的笑意:“對族人,說不怨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有祖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冤冤相報何時了?為了出一口氣,反倒把真正應該重視的人、事、物拋到腦後,豈不是得不償失?世上的人,對周遭的親友總會有個親疏遠近。我沒把族人當是至親,他們待我冷淡些,也沒什麼要緊的。族人要怎麼過日子,是他們的事,我只要牢牢記住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麼,就夠了。”

  柳東行看著文怡平和的面容,內心仿佛受了重重一擊,情不自禁地退後兩步,低下了頭,雙拳緊握:“為什麼你能不在意呢?明明……也有父母親人,家境殷實,論起出身地位,比他們還要體面些!可是一夕之間……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寄人籬下,看人眼色度日……家產盡歸族人所有……原本慈愛的親友忽然成了陌路……若只是責打辱罵,倒還罷了,只當是仇人,撒開手不管就好,偏偏……又在外人面前擺出一副好人嘴臉!不知不覺間,連原本的身份都被人模糊了!成了見不得光、低三下四的人!”他咬咬牙:“這樣的族人……這樣的……叫人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文怡聽著聽著,覺得不對,這說的不是她吧?她雖是嫡系所出,但前頭五房都是嫡系,只有七房以後的族人以及那些分家出去的偏支還可以說出身地位不如她體面;而且,她並不是一夕之間成為孤兒的,親友……也算不得陌路;顧氏族人待她只是冷淡與輕視,倒不會在外人面前扮好人,更不會模糊了她的身份。柳觀海說的是誰?

  她忽地心中一動,莫非他說的是自己?!難道……他也是個無父無母、受族人薄待的人?那豈不是……跟她的處境有幾分相似?

  她睜大了眼,仔細看他。柳東行似乎有所察覺,抬頭望過來,與她對視一眼,便迅速扭開了頭,默默平息著心中的激憤,再轉回來時,神情已經平靜下來,甚至平靜得有些略嫌冷淡了。他沒有正視她,兩眼盯著旁邊的樹干,拱了拱手:“柳某方才失禮了,請顧小姐見諒。柳某……先行告退!”

  “柳公子!”文怡叫住他,他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頭。

  文怡輕聲道:“本是肉體凡胎,遇到不平之事,心里難免會生出激憤來,更何況……是自己被奪走原本的所有?叫人怎麼可能不怨、不恨呢?”

  柳東行身體微微一動,回過頭來,面上帶著一份訝異。

  文怡微微一笑,低下頭道:“可是心里再怨、再恨,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別人虧待了我,那是他們私德不修,我總不能為了出氣,就違背了自己做人行事的準則。若我也象他們那樣,以利為先,不顧禮儀廉恥,一心報復,那我跟他們又有何差別?我本來已經被逼得夠慘的了,難道還要因為報復他們,變得更慘麼?原本,我沒了財富,還有品德,若是連品德都沒有了……只怕連黃泉之下的父母,都要唾棄我了……”

  柳東行聽得一呆,若有所思:“你……”

  文怡忽地臉一紅,扭開了頭,她在說什麼呀?又不清楚人家家里是個什麼情況,就這麼莽莽撞撞地開口了。她清了清嗓子,小聲道:“柳公子,我只是在胡說,請當作沒聽到吧。總之……總之……不管別人做什麼,過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我才不會把心思都放在別人家身上呢。我可是很忙的!”話音剛落,又覺得最後一句話說得太孩子氣了,小臉漲得更紅。

  柳東行卻已經平靜下來了,微微朝她笑了笑,道:“柳某截下小姐,說了這半天的話,竟一時忘了跟聶兄打聲招呼,想必聶兄和小姐的家人急著找你呢。我送小姐回去吧?”

  文怡被他一言提醒,忙望向遠處聶珩所在的方向,只見他正遙遙望過來,面帶擔憂,忙道:“不必勞煩柳公子了,大表哥就在前頭,我自己過去就行。”

  柳東行眉頭一挑:“雖然不遠,但這里是山上,到處都是泥呀樹呀草呀……若是有什麼蛇蟲鼠蟻,有人陪著總能壯些膽。”

  文怡前世隨師傅游歷,這種路沒少走,不但不怕,還曾經親手抓過爬到師姐身上的蛇並將它丟開呢,因此並不在意,只是笑道:“不要緊的,我不怕。況且這里的地才整過,哪有什麼危險東西呢?”

  柳東行笑而不語,右手抽出腰間長劍,往她右邊的樹枝子上一揮,一條尺把長的小蛇就斷成了兩截,屍身被拋到數丈外。他隨手收回劍,沖文怡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

  文怡平靜地看了看蛇屍的落點,嘆了口氣:“其實……那是沒毒的東西,被咬一口也不過是疼一下罷了,柳公子何苦傷它性命呢?”

  柳東行呆了一呆,但很快就醒過神來,微笑道:“被咬一口,也要吃苦頭的。”

  文怡拗他不過,便低了頭朝聶珩走去。柳東行默默跟在後頭,待文怡走到離聶珩還有十來步的時候,他方才抱拳向聶珩示意,轉身走了,不過彈指間,已經消失在山林後。

  聶珩急步上前問文怡:“對不住對不住!我一時想事兒入了神,居然把表妹忘在了後頭!你沒事吧?”

  文怡微笑著搖搖頭:“我沒事,大表哥不必擔心,不過是看到了柳公子,說了兩句閑話罷了。是大表哥請他來做客的麼?”

  聶珩朝柳東行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嘆了口氣:“他來這里是有所圖的,哪里是我這樣的閑人能請得來的?看來他似乎對這里的地勢很熟悉,可我到此十來天了,也不見他來打聲招呼……”

  文怡小聲道:“他方才跟我說,本來是打算叫你的,只是……”頓了頓,她沒說下去。

  聶珩苦笑:“只是借口罷了,不然他不會調頭就走。”猶豫了一下,他隱晦地道:“表妹,他這人……雖說為人還算正派,但行事總有些不夠磊落,心里似乎積著很大的怨氣,而且……功名心甚重……”看到文怡睜大了眼,他不由得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瞧我說的是什麼……總之,他這人稱不上寬厚君子。本來他救了你,你心存感激,跟他往來時不抱戒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還是不要跟他來往太多比較好,也別輕易相信人……”

  文怡想到方才柳觀海說的話,心里卻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自然對他多了一份同情。然而她雖覺得聶珩的話刺耳,卻也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就讓表兄難受,便對聶珩道:“大表哥,他是外男,我雖感激他救了我,卻沒有跟他多來往的理由。方才不過是正好遇上了,寒暄幾句罷了。”

  聶珩點點頭,又隱有愧色:“瞧我,都疏忽了,你是女孩兒家,獨自跟著我上山,本就不合規矩,我早該想到這點,叫上一兩個丫環僕婦跟著侍候才是。”

  文怡笑道:“大表哥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難道離了丫頭婆子,我就連路都不會走了?”

  聶珩啞然失笑,忙扯開話題,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一塊狹長空地,泥土顏色跟周圍的略有不同:“這一片原本長的都是灌木,難以成材不說,還容易刺傷人。我叫人鏟除干凈了。其實它土質還好,種糧食也行,只是怕它一經燒荒,地就廢了,只好拿來種樹。我琢磨著,這一片,連著那一頭我們家買的地,都拿來種桃樹,春天可以賞景,結了果子也能吃。我叫人在前頭圈出一塊地來,只等把雜草和雜樹枝子整理過,就能開始蓋房。只是如今還亂糟糟的,人走過去容易摔倒,表妹就不必去看了。”

  文怡眺望林子另一頭的空地,果然看到地面上隨意擺放著剛砍下來不久的樹干,連草叢間的石塊都還未整理。她又回頭看了看自己家的地,清理得干干凈凈,仿佛立刻就能種樹苗了,再想到山下的田地,同樣如此。她心中明鏡似的,哪里還不明白?便低聲道:“大表哥,你這又是何必?我們家還沒決定要種什麼呢,你只顧著先整完我們家的地,回頭卻把自家的秋播耽誤了,在明春之前,就沒出產了呀!”

  聶珩笑笑:“沒事,我們家的地沒什麼可耕種的,只是補種樹苗,外加蓋房子罷了,不比你們家還要種麥。我再領你往另一邊緩坡處走走,那里也已經翻過土了,種麥有些勉強,不過只要侍候得好,還是有出產的,不然就種些花生土豆……總歸能賣錢就是。那塊坡地上有一處平整些的地,因為有山石,不好耕種,但蓋房子卻是正好。你細看看,需不需要蓋上幾間,看地值夜也好,閑時小住也罷,等果樹長大了,春天里開了花,正是好景致呢。”

  文怡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便猜到那塊緩坡是哪里了,她掏出聶珩先時托友人君敏行送來的地契,問他:“大表哥說的……可是這張契約上的地?”




第三十四章 勸慰表哥

 聶珩看了那地契一眼,頓了頓,笑道:“表妹特地把這個帶在身上,該不會是打算還我的吧?”

  果然是大表哥,什麼都瞞不過他。文怡將地契往前送了送:“我真的不能收。大表哥,你就拿回去吧。”

  聶珩沉默著,半晌,才嘆了口氣:“你不願意收下大表哥的補償,可是心里仍舊有怨氣?”

  文怡心中一驚,忙道:“當然不是!我又不曾損失什麼,反而因為舅舅、舅母和大表哥的幫助,得了不少實惠,若是再收下這塊地,豈不是過分了麼?我都成什麼人了?!”咬咬唇,有些狡黠地瞟了他一眼:“大表哥若是真把我當成妹妹,就快把這個收回去,不然……就是跟我生份了,不把我當自家人的意思!”

  聶珩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我居然也有被人套住話的時候……”

  文怡笑了,把地契往他手里一塞,道:“大表哥,你要送這塊地給我,是因為覺得有愧於我,是不是?你覺得舅母的做法害得我少得一塊溫泉地了?”

  聶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是為了這個,就算沒有母親橫插一手,你們家也不會買下那塊地的,溫泉固然好,但你們更需要能有出產的耕地。”

  “那不就成了?!”文怡有些驚訝,“大表哥既然明白,又有什麼可愧疚的?!”

  聶珩嘆道:“若是……母親忍住手,先問過你們祖孫的意思,得了準信再去買,我自然不會有二話。只是……她是在你不知情的時候,先將你看中的東西買了。偏偏你又是托我們家幫著料理的。這是不守信,也不仁義。哪怕是商戶人家,也講究誠信呢,更別說我們聶家還是書香官宦門第。你跟我們家本是骨肉之親,又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別說是你求到了我們家頭上,就算沒有,我們也該主動去幫你。可是如今……”頓了頓,聲音降低了些,“家里余錢不多,買地的時候,田租又還未到賬,偏偏官府追得急,因此……家里將平陽城那處房產出手了,本來母親還打算把上回預備給你的那處小莊也一並出手,好多買些地,被我好說歹說攔住了。已經占了溫泉和林子,總不能把你看中的好地都占了吧?那我們家就真真連臉面都不剩了!”

  文怡聽了他的話,倒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農田常有,良田更不少,但這麼便宜的好地,卻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如果舅母真的把這一片土地全都買下,她還真是沒法再跟舅舅一家親近了……她勉強笑了笑,道:“舅母這個主意可不高明,那處小莊雖小,也有十頃地,況且還是耕熟了的。這里的地再便宜,也要經營上幾年,才象個樣子呢。哪有把好地賣了,換一般的土地的道理?”

  聶珩沒笑,只是低著頭:“母親……就沒把這塊地的出產當回事……原是那日我想要散心,硬跟著父親出來看地,發現溫泉時,無意中說了一句,若是在這里蓋一處房舍,再種一大片桃林,春日賞花,夏季吃桃,秋冬泡溫泉,不必理會俗事,閑時來了興致,便看看書、撫撫琴、打打譜,豈不是神仙般的日子?父親回家跟母親一說,她就起了這個念頭……我父母這一輩子,除了我的身體,便再無可憂處,為了讓我過得舒心些,居然連賣掉田產買一片桃林的打算都有了,甚至顧不上妹妹將來出嫁時的妝奩……為我一個人,一句無心的話,便累得父母失了信義,妹妹失了陪嫁,表妹也失了產業,兩家情誼復又受損……”

  文怡忙打斷他的話:“大表哥!這又不是你的錯,不過是一句無心的話,又怎能怪你呢?!”

  聶珩苦笑:“雖說是無心,但若不是我說了那句話,若不是我身體不好,若不是我沒攔下母親,若不是……我顧慮到父親與母親的一片苦心,不敢下力氣去阻止……事情不會到這一步的……”

  表兄妹倆一時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聶珩勉強笑著將地契往前一遞:“拿著吧,如今……我家里真沒太多閑錢了,那個十頃的小莊便是妹妹最大的一份陪嫁,這個……是我唯一能補償你的東西了……雖說……有點少……”

  文怡搖搖頭,將地契推了回去:“大表哥,你聽我說。不管舅舅舅母的做法是否有失信義,他們都是為了你。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大表哥,二老真的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她微微紅了眼圈,忙低頭輕拭,“可惜我沒這個福氣,早早就沒了父母……若是換了我,能有這樣關愛自己的父母,是絕不會讓他們生氣難過的!聶家既無余財,那這塊地不管是賣給別人也好,自家種些菜蔬果子換錢也好,都能添點入息。大表哥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父母妹妹受委屈,也要把這份本無必要的補償送給我麼?”

  聶珩失笑:“哪里就到那個地步了?田租眼看就要送到了,年下還有幾處產業的入息到賬,我們家不到那個地步。只是這一兩月間手頭略緊些罷了。”

  “這就是了。”文怡道,“我瞧大表哥家的地還沒開始整呢,又要蓋房子,又要補種果樹,花費不少吧?若是不能趁著入冬前準備好,這塊地豈不是要一直荒到明春?!大表哥,你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怎麼也犯起糊塗來?!”她接過那張地契,小心折好,鄭重放回聶珩手中:“你是瞞著舅舅舅母買下這塊地送來的吧?若是叫二老知道了,心里總有些想法的。你總不能叫我跟舅舅舅母生份了吧?!”

  聶珩啞然,細想想,父親倒還罷了,畢竟先前打算送給表妹的產業並未送出,如今又沒法再送了,拿一塊荒地做補償,父親恐怕還會覺得不足,但母親……真難保不會有怨言,她老人家是絕不會想到這是兒子自作主張,只會怪到表妹頭上,萬一害得表妹再失舅家依靠……他看著手中的地契,苦笑一聲:“枉我自詡聰明,沒想到也會一再犯糊塗,差點兒連累了表妹。”

  文怡觀他眉間郁色,似乎自棄之心更濃,心想這樣下去不行,想了想,便換了笑容,道:“大表哥,其實呀,你們家買了這塊地,對我是再好不過了。我還要多謝你說了那句無心的話呢,那可是幫了我的大忙!”

  聶珩看她一眼,仍是苦笑:“你又想出什麼理由來寬慰人了?”

  文怡聽他這麼說,就知道這理由不好糊弄了,但還是繼續道:“你想呀,這塊地那麼大,我本來就沒法全買的,那自然就有一部分要歸了別人。它又恰好在大路邊上,對面就有莊子,若是沒了山匪,一定會有許多人感興趣的。舅母也說過,因為山匪被滅,加上舅舅在衙門打聽這塊地的事,已經有許多人跑來看地了麼?這里是普通的山坡,除了山下的田地,就只有溫泉最引人心動了。若是舅母沒有當機立斷,買下這塊溫泉地,這里還不知道會落在誰手上呢!我們兩家買的地本是緊緊相鄰的,你們這邊換了主,若是個霸道的人,說不定還會欺負我們家離平陰遠,想方設法謀了地去,那我豈不是財地兩失?!”

  聶珩忍不住失笑:“哪里會到這個地步?霸道的人也看不上這樣的地。再說,母親本可以問過你祖母和你的意思,再回頭買,不到兩天功夫就能辦成的,不差這點時候。”

  文怡嘆道:“大表哥,你又糊塗了,哪有人能預知未來?如今我們倒過來看,自然會覺得舅母本有足夠時間先問了我們再去買,可當時她不知道呀?!萬一有人在她去顧莊期間先下手了呢?!別說有舅舅在,衙門會把地留著,若是那人財大氣粗,衙門又不是舅舅開的,憑什麼壓著地不放?!可見,舅母當時……其實也是迫不得已,虧得她買了地,我才不會被迫與惡鄰相伴呀?!”

  聶珩聽得哭笑不得,指了指文怡,又覺得沒法反駁,最終只能嘆道:“我平日只覺得表妹斯文乖巧,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張好剛口……照你這麼說,我母親不但沒損及你的利益,反而幫了你大忙了?!只可憐那不知身份的惡鄰居,什麼都沒做,就背了黑鍋!”

  文怡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道:“大表哥別笑話,我只是擔心你存了心事,對身體有害……其實,我真沒覺得舅母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地方,相反,舅舅、舅母和大表哥都給了我許多實惠,我若仍舊心懷怨懟,就太過了,也對不住舅舅、舅母、表哥與表妹對我的一片關愛……請你不要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下了,若是仍舊……覺得過意不去,那以後我們家的田地,若有哪里照顧不到的地方,請大表哥多關照關照吧……”

  “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辦呢?”聶珩看著那張地契,無奈地嘆息一聲,“那我就先替你收著,且用心經營幾年。”說罷用滿含深意地目光看了文怡一眼,“日後再處置也不遲。”

  文怡心有所覺,微微紅了臉,但有些不甘心,便反嗔道:“大表哥將桃林溫泉描述得如此迷人,到時候可別忘了送我兩筐桃子!”

  聶珩笑道:“當然沒問題,你姐姐還叫我種些櫻桃樹呢,待房子蓋好了,再栽幾株竹子,長了竹筍,也送兩筐給你!”

  文怡一邊笑著,一邊觀察他的神情,覺得他眉間郁色淡了許多,稍稍放下了心,便又向他介紹山下莊子特產的魚干醬,還有山上的景致。表兄妹倆一路閑談,施施然下了山。

  回到小院,文怡先去看了祖母,見她的精神已經恢復了許多,便把方才還地契的事告訴了她,又說起田地林地的布置。當盧老夫人聽說聶珩沒顧上自家的活,先替她們整了地,便嘆道:“聶家的教養還過得去,只可惜與人結親時太粗心了。”

  這話幾乎就是在諷刺秦氏教養不好了。文怡不敢搭話,便扯開了話題:“紫櫻怎麼不在?張嬸好象也不在外頭。祖母在屋里,難道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盧老夫人不在意地道:“紫櫻往莊上張羅晚飯要吃的菜去了,張嬸在我剛醒來時還在,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張叔也不在,興許是兩口子說話去了吧。方才房東來過一趟,陪我說了幾句話,倒還有點意思。我瞧這個媳婦子,不像是尋常農婦,言辭禮數都帶著大家氣象,但瞧她氣度,又不象是尊貴人,大概是哪里的大戶內宅里侍候的婢女,嫁給了外頭的平民。可惜也是個沒福的,年紀輕輕就……”說到這里,她想起自身,嘆了口氣。

  文怡小聲問:“可是一個穿靛藍衫子、水色下裙,挽著光光的髻,只插了一支素銀簪子的婦人?方才回來時,孫女兒瞧見她往莊子里的方向去了,想必是才跟祖母說過話來。”

  盧老夫人點點頭,文怡便道:“難為她有心,中午還送了新鮮果子和玉米來,只是我們家萬沒有放著主人不管,僕婦徑自出門的道理。紫櫻領了差事,倒還罷了,張嬸是怎麼了?院里除了祖母就沒別人了,倘若來的不是安份良民,可怎麼好?!”

  盧老夫人嘆道:“罷了,不過多忍兩天,到底是幾十年的老人,你就當給老張一點面子吧。”

  文怡心知這就是祖母先前說的,關於新田產的管理辦法了,她低聲問:“祖母,真要留張叔張嬸下來麼?張叔太老實了,未必干得來的,他又處處讓著張嬸,萬一有什麼不妥……”不是她多心,這一處產業,關系到六房將來的生計,她當然要慎之又慎。

  “有聶家人看著呢,他們兩口子能出什麼亂子?!”盧老夫人不以為然,“老張再老實,規矩是不會錯的,你當他會糊塗到任由老婆支使麼?!”

  文怡實在沒什麼信心,但祖母已經決定了,她只好聽從。

  到了第二日,聶家派了管家來,將這些天在顧家的地上做的先期準備工作都報給了盧老夫人,又在種植莊稼的種類與田地經營方面提出了幾樣建議。盧老夫人賞了他一個大封,將人打發走了,便讓紫櫻出去守院門,只留下文怡在屋中,召了張叔張嬸進來。

  張叔聽完盧老夫人的話,已經整個人呆住了。張嬸卻立刻跪下哭求道:“老夫人開恩啊!小的夫妻對老夫人和小姐忠心耿耿,您可不能聽了紫櫻那小蹄子胡說,就把小的夫妻趕走呀?!”

  文怡眉頭一皺,斥道:“這跟紫櫻有什麼關系?!祖母命張叔為管事,管理此處田產,難道不是好事麼?你哭什麼?!”

  張嬸只是一味哭著,求盧老夫人開恩。她才來了這里一天,就知道這是個窮山村,怎能跟顧莊的繁華相比?!升管事?說得好聽罷了!她寧可在顧莊當一輩子廚娘,也強似在這窮地方苦熬!

  盧老夫人聽得厭煩,也不理她,只是問張叔:“你可願意?此事關系重大,非親信不可相托,除了你,我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當然,你若真有難處,我也……”

  “小的願意!”張叔立刻反應過來,樂滋滋地跪下磕頭謝恩。

  張嬸卻尖叫著拉住他,對盧老夫人道:“老夫人,他是魔怔了,糊塗了,您別聽他的,他這麼笨,哪里做得來這個差事……”

  “住口!”張叔大聲喝住妻子,罵道,“胡說什麼?!你才魔怔了呢!”

  張嬸驚呆了,丈夫居然喝斥她……一向不敢違背她的丈夫……居然罵她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28 PM

第三十五章 和樂融融


  張叔出人意料地態度不但令張嬸驚愕,連文怡也覺得十分意外。她心中一動,轉頭望向祖母,只見盧老夫人一派平靜地端坐在上,神情毫無訝異之色。

  張嬸雖然被丈夫罵得愣住,到底是慣了占上風的,很快就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地拽住他罵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對我說這樣的話?!”

  張叔也習慣了被老婆壓在頭上,聽到她這麼說,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下,文怡見狀,心道“不好”,盧老夫人便眉頭一皺,斥道:“放肆!你當這里是什麼地方?!幾十歲的人了,連規矩都忘了,可見是我平時對你們太過縱容,以至於家里的奴婢行事都沒了分寸!”

  張嬸這才醒悟過來,這里不是他們夫妻倆住的房間,而是在主人跟前。她雖然喜歡倚老賣老欺負年輕丫頭小子們,但畢竟是世代執役的人家出生,知道即使六房再落魄,盧老夫人與九小姐也依然是她主人。當著主人的面教訓丈夫,本就是沒規矩的事,更何況丈夫剛剛領了老夫人的命令,她就當著主人的面公然喝令丈夫違令,簡直就是明晃晃地跟主人作對了!她真是糊塗了,就算再心急,也不能亂來呀!

  她眼珠子轉了幾轉,賠笑道:“老夫人莫氣,小的也是一時心急……小的男人性子老實,若是您讓他趕個車、送個信、采買點燈油柴薪,他絕對會辦得妥妥當當的!可若叫他當管事……他實在不是那個材料呀!若是真叫他領命管了新田,被佃戶幫工騙了哄了,將地里的出產都白送了別人,還是小事,就怕他一時糊塗,把您好不容易買下的地都叫人哄了去,那時可怎麼辦呢?!”

  文怡微微冷笑,張叔再笨也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更何況地契在祖母手上,任憑張叔再怎麼糊塗,也不會被人騙了地去,若是他傻到這個境界,那不僅僅是當管事,只怕連日常聽差的活都干不了了!

  她悄悄打量張叔,從他表情上就能看出,他是沒法忍受妻子的這番污蔑的,連連跺腳道:“你胡說些什麼呀?!我有那麼蠢麼?!”眼睛情不自禁地瞄向盧老夫人,滿眼都是惶恐。

  盧老夫人淡淡一笑:“張家的,你說得太過了。老張雖然老實了些,辦差卻是從未出過差錯的。他雖不機靈,可管田產的人,太過機靈就免不了要使壞!每年的出產被管事的克扣上一成到四五成不等,我喝西北風去?!我們六房不象人家那樣家大業大,經不起折騰,手下的管事還是要老實些的好。”

  “是、是,老夫人英明!您說得正是道理!小的一定會老實做事的,絕不會昧了主人的銀子!”張叔見盧老夫人沒有改主意的意思,滿面喜色,再次下跪磕頭,無論老婆怎麼拽他、暗地里掐他、腳下踩他,都沒理會,急得張嬸暗地里跺腳不已,期期艾艾地道:“老夫人……您再想想……不是小的謙虛,實在是……”

  盧老夫人仿佛沒看見張嬸的動作似的,微笑著叫了張叔起身,又鼓勵了一番,再敲打幾句,末了揮揮手:“下去吧,好生勸勸你媳婦,即便主人行事再寬厚,她在主人跟前也要記得規矩才是。如今在我跟前還好,若是改日在別房的主人跟前,也是這麼著,我可是保她不住的。”

  張叔低頭應了是,大力扯過老婆,便退出去了。

  文怡忙走到祖母身邊問:“張叔真能降服張嬸麼?就怕他心軟……”盧老夫人擺擺手:“他再老實,也是個養家糊口的男人。他不應這個差事,就只能繼續做車夫,偶爾幫他媳婦搬搬抬抬、砍柴燒火,不過是個雜工罷了,他又沒有兒女,等將來老了,做不得活了,和老婆一起搬到族里給老僕們開的善堂中,不過僅能得個溫飽罷了。但應了這個差事,他便是管事,哪怕管的產業離顧莊再遠,回到顧莊也是跟別家管事平起平坐的體面人,更何況他是我們六房幾年來頭一位管事,將來老了,得的賞錢和養老錢跟尋常僕役也不可同日而語。他都快四十歲了,錯過這一回,說不定就再無向上爬的機會,他又不是傻子,怎會不應?!”

  文怡不好意思地道:“還是祖母看人看得準,我見張叔一向聽張嬸的話,只道他是個懦弱性子,必不敢有違張嬸意願的,卻不知他心里還算拎得清,知道好歹。”

  盧老夫人道:“你是因為在夢里見到他們夫妻棄主另投,所以心里便存了偏見。其實他還是忠心的,不然當初遣散家奴時,我就不會只留他一個了。”她嘆了口氣,“如今就算是家生子,也未必都靠得住,他們沒有見識,目光短淺,為了一點好處就賣主,卻不知道賣主的奴僕在他人眼中就跟豬狗一般,想要再投身富貴人家為僕,是想都不要想了。當初你父親沒了,家里下人都人心惶惶的,我怕他們鬧出點事來,便把其中不安份四處鉆營的都趕出去了,幾個比較老實又侍候多年的,都發給細軟,讓他們自謀生路去。唯有老張,是你祖父用過的老管家的獨子,老管家殉了你祖父,我又怎能把他兒子趕出去?何況老張性子太過老實,才干也平平,到了別家也只能做粗活,光是看他老子面上,我也要留他下來。盼著他有多能干,是妄想,頂多只能守成罷了,但他不會賣主。哪怕他象你夢里一般,真投了別家,也不會害你。”

  文怡低頭受教,看來她還有很多事要學習呢。因為心中總記著張叔張嬸背棄她另投了長房,她就存了一有機會便將人攆走的意思。平日里若不是沒人使喚,也不會處處容忍他們夫妻。但仔細想來,張叔不論是在前世還是今生,除了投向長房外,就沒有做過傷害她的事了,投向長房也多半是聽了張嬸的話的緣故。若她有法子讓張叔對六房一直忠心耿耿,豈不是比將人攆走更好?畢竟是在六房侍候多年的老人,攆了另尋他人,還未必能找到比他更忠心的呢!

  想到這里,她便笑道:“果然是孫女兒想差了。張叔還是很可靠的,孫女只怕他耳根子軟,被張嬸勸上兩天,又改主意了。”可惜可惜,張叔為什麼會娶這麼一個老婆呢?這個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她就被自己嚇了一跳,臉紅了紅,心里念了句“阿彌陀佛”。

  盧老夫人見她臉紅,以為她是為了自己的話感到羞愧,便笑道:“老張還沒這麼糊塗。張家的多半是見此地不如顧莊繁華,又離顧莊太遠,日子必然清苦,方才不願老張領差事罷了。但她以往勸老張,是為了他好,如今卻讓人覺得她在自打嘴巴。傻子才會放著管事不做,安心當個車夫兼雜工呢!老張的老子就是咱們家的管家,到了他卻連個長隨都沒掙上,你當他真的甘心?!”

  想了想,文怡便會意地笑了。過後她在院子里遇上張嬸,卻是臉上紅了一大塊,隱隱透著三個指印,腳上也有些跛,便知道對方多半是挨了打。想了想,她便回房取了一瓶備下的藥油來,遞給張嬸道:“拿去擦吧,往後別再犯糊塗了,張叔知道上進,不是好事麼?如今你也是管事的娘子了,豈不是比做個廚娘體面?”

  張嬸嘴里不知嘟囔些什麼,沒好氣地一把接過了藥油,張叔在門外看見,便喝道:“小姐跟你說話呢?!你懂不懂規矩?!”張嬸抖了抖,乖乖向文怡行禮道了謝,便灰溜溜地回房去了。文怡看得目瞪口呆,但張叔難得夫綱大振,也是件好事,她只好干笑著回屋去了。

  張叔當天就走馬上任,找聶家的管事商量種麥的事了。文怡知道他是個外行,又是頭一回當管事,就怕他會把差事辦砸了,便三番五次地私下勸他多向聶家人請教。張叔興奮之余,也知道自己有許多不足之處,老老實實地答應了,在聶家管事面前十分謙遜,人家也樂得教他幫他。就這樣,麥種沒過兩天就依次送到,連播種的人手,聶家也一並解決了。張叔帶著雇工們,在山下的田地忙活了整整三天,方才將秋麥種好,接下來便開始整理山邊與山上零星分散的土地,聶家管事建議他們,趁著入秋不久,趕在隆冬季節到來之前,補種一茬瓜菜,也好在年下添一份入息。

  文怡自然知道這多半是大表哥的建議,心下感激,知道他就在莊上一處大院子落腳,便想辦法張羅些新鮮瓜菜,親手做了送過去,請他品嘗。

  當然,盧老夫人必然是頭一份的,她吃著孫女做的菜,心下也十分訝異,忍不住問:“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廚活的?難不成也是在夢里?!”

  顧氏一族的閨學教廚只是教些皮毛罷了,只要顧家女兒能在婆家做出幾道小菜來,便足夠了,誰也不認為她們需要長年下廚。文怡的廚藝是在出家後才正經練起來的,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只好道:“就是在夢里,再來便是看紫櫻、張嬸他們做飯菜時如何行事,心里暗暗記住了,慢慢學起來的。其實孫女兒只會幾個小菜,也不知道好不好,祖母可別笑話。”

  盧氏笑道:“這便很好了,你才多大?竟比你幾個姑姑和姐姐都強!”心下暗嘆,從前居然沒發現孫女兒如此聰明,若是早早留意,說不定還能多教些東西,如今卻是她耽誤了孩子!看來應該多讓孩子歷練歷練才好。

  文怡不知道祖母心里轉的是什麼念頭,只瞥了桌上的幾樣素菜一眼,小聲道:“孫女兒只會做素的呢,實在不敢做肉食……祖母別生氣……”

  盧老夫人卻毫不在意,一邊品嘗著孫女兒的孝敬,一邊在心里盤算,該如何教導她。

  文怡見祖母和表哥都吃得開心,心里歡喜,見張嬸忙著在莊上尋找長期駐守要住的房子,紫櫻又有家人來探望,便索性接過了祖母的三餐。她在前世習慣了行事謙和,哪怕是對著農戶也不忘以禮相待,她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在村民眼中,卻十分了不得。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待他們如此客氣,真是難得的好姑娘!不愧是名門望族的女兒!跟他們小門小戶的就是不能比!

  結果眾人待文怡越發尊重了,說話行事卻又添了幾分親切。文怡有什麼不懂的,莊上不論男女老幼,都樂意教她,還有幾個農婦知道她愛吃小魚干做的醬,特地跑來告訴她怎麼做。她去田間巡視時,也有老農告訴她,該如何照管田間的莊稼,什麼時候澆水,什麼時候除蟲,莊稼生了病要怎麼治,種的瓜菜要怎樣才能長得好……林林總總,不但文怡聽得用心,連張叔也得益良多。

  在幾位老農的教導和提醒下,文怡向聶珩提了建議,那塊緩坡上的薄地,最好是種紅薯等物,產量高,又不怕旱,侍候起來也容易。聶珩笑哈哈地答應了,立刻便命人去買薯苗。

  文怡不大放心,怕自己的建議會害得大表哥血本無歸,一連請教了幾位有經驗的農戶,都說紅薯好種,莊上有幾戶人家都種了,她才略放下心來。

  秋分前後,正是秋季農忙時節。莊上、山上忙得熱火朝天,連清冷的山風也無法讓人身上涼快些。文怡翻出一身舊衣裳穿上,向祖母稟報過,便到山上看著張叔指揮雇工翻整菜地,偶爾提醒幾句,免得張叔一時忘了老人家叮囑的話,犯了錯。

  她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向山下整齊的農田,再望望山上已經整理好預備種樹的空地,心里由衷地升起濃濃的喜悅,仿佛已經看到了田地豐收時的情形。

  數十丈外的高坡上,柳東行手扶著粗大的樹干,翹首向文怡望來,默默無語。

  羅明敏懶懶地靠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山石上怪笑道:“同病相憐呀!這麼有緣份,你又這麼上心,怎的不過去跟人說幾句話?年紀雖小了點兒,也不過是多等幾年,難得說話行事脾氣都與你相投不是?”

  柳東行沒好氣地回頭瞥了他一眼,便再望回去,沉聲道:“我只是驚訝,她不但不埋怨,還歡歡喜喜地忙活著,想要振興家業。我想知道……她以後會做些什麼……我會一直看著她的,看著她……會活成什麼樣子……”



第三十六章 雇工風波

秋耕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連菜籽和瓜籽都送到了,立刻就可以下種。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一點小麻煩。

  文怡站在祖母身邊,聽著張叔的回報,便覺得有些頭痛。

  這時已經過了秋分,眼看著沒兩天就是中秋節了。中秋佳節,正是家人團圓的時候。因本地農戶都有自家田地要看顧,農忙時節找不到人手,因此顧聶兩家的地都是雇傭太平山周邊其他村莊的閑散人員來耕作的,最遠的甚至是從太平山東面過來。如今要過節了,他們都紛紛要求回家過節去,一來一回,至少要兩三天功夫,萬一他們回家後有事耽擱了,或是跑去忙活自家村子的農活,遲上十來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瓜菜種子都已送到,如果不及早種下,就怕會誤了農時。

  當初在此地買田時,文怡想著可以雇傭本村人手,就算遇上年節,也不過是歇上一天半天的,問題不大,因此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偏偏又沒有攔著不讓人回家團圓的道理。

  她為難地望向祖母,有些慚愧:“孫女兒想得不夠周到,以致出了這種紕漏……”

  盧老夫人擺擺手,問張叔:“聶家的人怎麼說?人手都是他家雇來的,當初也沒想到麼?”其實她也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畢竟她原先管的兩個陪嫁莊子都有足夠的佃農,用不著從外頭雇人。只是孫女兒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聶珩聰明,幾乎算無遺策,如今出了這種事,她便忍不住質疑一聲。

  張叔小聲道:“小的問過聶家的葉管事了,他說這些人因為家無田產,一向是慣了替人幫工的,每年中秋前後,因是農忙,也不是沒試過在外頭過節。早在雇人的時候,聶家少爺就提醒過他,因此他早就讓負責引介的中人跟那些雇工說好了,中秋那天多發三成工錢,讓他們盡早將活趕完。沒成想事到臨頭,那些人又變卦了。葉管家正尋中人說話,聽他的口風,大概再加點工錢……就沒事了……”

  盧老夫人一聽,臉色便沉了下來。文怡知道祖母最恨這種不講信用的事,忙道:“大表哥想必也沒料到那些人會這麼做。如今我們家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又沒時間再去找人,因此那些雇工才會有恃無恐了。我去跟大表哥商量一下吧?他一定會有法子的。”

  盧老夫人冷哼道:“就算他有法子,我也不能再留這樣的雇工了!這回讓他們如了意,過兩天又鬧起來,我竟不是雇人手,卻是雇了一幫祖宗呢!”頓了頓,她語氣放緩了些,轉向孫女道:“你年紀小,經歷得少,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險惡!那些人是見我們從外地來,又是女眷,打定主意想訛我們呢!休要姑息!”

  文怡低頭應了是,但心里又在發愁。不留下這些雇工,又哪里來的人手種菜?種子都買來的,總不能丟著不管吧?

  張叔還在等候主人下令,盧老夫人便吩咐他道:“你去跟聶家人說,隨他們留多少人下來,我們這邊是一個也不要了,給他們結工錢!算好了帳就來報我,我立時給銀子!”

  老太太明令發話,無論文怡有多為難,也只能閉嘴了。張叔立時便領了命令下去,傳到聶家人耳朵里時,聶珩側頭想了想,便淡淡地道:“就照老人家的吩咐吧,再換一個有口碑的中人,不拘多少工錢,盡快在三天內找夠二三十個人來,務必要把顧家的菜田都種上。”

  葉管事猶豫了一下,問:“少爺,那咱們家的活怎麼辦?咱們只需要清理干凈樹枝子雜草,挖好樹洞,再趁雨雪天氣到來前將房子蓋起來,就行了,用不著趕農時。就算讓人回去幾天,也不要緊的。”

  聶珩笑了笑:“咱們家既然不用趕農時,哪里找不到人來?留著這些人,就怕到了要緊的時候,他們又要鬧著講條件。顧老夫人的話有道理,不是我們兩家小氣,而是不能縱容這種貪心小人!”眼珠子一轉,微微翹了嘴角:“我想鬧事的雇工中,必定有帶頭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新來不久的。不然他們做了這一行這麼多年,為何從未聽說過有這種事?你悄悄打聽一下,若是真有這麼個人,別驚動了他,盡管來告訴我,我會想法子對付。”

  葉管事心中一凜,忙領命下去了,找到雇工們,他就留了個心眼,一邊傳達主人的吩咐,一邊仔細打量為首的幾個漢子。

  有幾個人聽了葉管事的話,一下就慌了,為首一個三四十歲皮膚黝黑的男子忙上前拉著葉管事道:“葉大爺,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不過是想要回家過節罷了,怎的就忽然辭了我們?!”

  葉管事不緊不慢地道:“若你們只是討假回家過節,不論是顧家老太太,還是咱們家大少爺,都是仁慈心軟的主兒,斷沒有不肯的。可你們明明不是真心想回家過節,只不過是以此為借口,多要工錢!這就壞了規矩!當初明明說好了,契約也跟你們定過了,咱們家出手一向大方,每日的飯菜、住宿也不曾虧待了你們,你們問問自個兒,可對得起我們?!大爺們,你們架子太大了,咱們兩家侍候不起,請你們這就跟賬房結工錢,另謀高就去吧!”說罷甩甩袖子,便轉身走了。

  那黝黑漢子焦急地望向同伴們,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我早就說過了,不能做這種背信的事,如今丟了差事不說,連名聲都壞了!聶家是什麼來頭,鄉里鄉親的,誰不知道?!趕明兒他們家的人回城一說,還有誰會再雇咱們去干活?!”

  有人小聲嘀咕著:“您不就抱怨了兩句,也沒怎麼勸嘛……”

  那老漢當面狠啐他一口,道:“臭小子,當初是誰唆使陳老大來著?!其中就有你的份!如今吃了虧,你小子還要怪到我頭上不成?!”

  黝黑漢子忙上前道:“張爺爺,是我一時糊塗,連累了鄉親們。我這就去找聶家的大爺們,向他們賠罪。這個節就不回去過了,好歹把差事保住才好!”

  那張爺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當人家是什麼人?!隨你糊弄幾句就應了?人家早就看穿了你們的打算,無論你們說什麼好話,都不會再留人了!我要是你,就立刻把禍根兒捆了,押著去見聶家人,把實話說明白,再好生賠罪不遲!若是他家肯松口,哪怕是減些工錢,也要保住差事,若是人家怎麼也不肯松口,你也別跟人歪纏,趁早結了工錢,再給那個管家送點禮,別舍不得,好歹叫人家別把事兒到處嚷嚷,保住咱們的名聲。往後無論到誰家去,都不許再提加錢的話了!”

  黝黑漢子猶豫了,偷偷看了邊上的一個男子一眼:“張爺爺,劉兄弟……畢竟是咱們親戚,就跟自家人沒兩樣了……”

  “放屁!”張爺爺氣得吹胡子瞪眼,“他算你哪門子的親戚?!不過是你納了人家干妹子當小妾罷了,真當我們張家女兒是死的?!你丈人不管,張爺爺可不是吃干飯的!趕明兒就把你那小妾賣了,什麼阿兒物!騷狐貍一個!”

  當了這麼多人的面,被妻子族中的長輩罵成這樣,黝黑漢子不由得一陣尷尬,偷偷瞧了周圍人一眼,見眾人雖沒說話,但瞧神情都是贊同的,只好無奈地暗暗嘆息一聲。

  自家小妾模樣好不說,還溫柔體貼至極,更兼有內秀,又一心撲在他身上,時不時燒個好菜,縫件衣裳什麼的,極得他歡心,哪象他那老婆,五大三粗的,不但長得難看,還不會生養。可惜了,小妾再好,也耐不住有個惹事的大舅子,原先還以為他真是個能干人呢,沒想到幾天功夫就闖了禍。還好小妾剛進門不久,還未懷孕,日後還是另找一個知根知底又好生養的姑娘納進門吧。

  他這邊正要答應,那邊廂,正主兒不樂意了:“大家要捆我,我沒二話,只是為鄉親們可惜!多好的機會,被人家嚇幾句,就自個兒先當了縮頭烏龜!怪不得鄉親們做牛做馬一輩子,也發不了達!就是因為有人膽子小,處處攔在頭里!”

  張爺爺睨他一眼:“劉老八,你是什麼貨色,自個兒心里清楚!你不過來了個把月,做活時躲得老遠,分錢時卻跑在頭里,大家伙都有眼睛,沒那麼容易被你糊弄住!你休想在這里挑撥離間!”

  那“劉老八”哂道:“張大爺,您老了,連最簡單的道理都沒弄明白。如今就算那聶家不忙著蓋房子,顧家的菜地卻是不等人的!前後才幾天功夫?他們上哪兒找人去?到頭來還不是要求咱們?!誰家過中秋不回家團圓?!他們家刻薄才不肯放人!還威脅著要是咱們回家過節,就要辭了我們!要我說,大家就該一起去找他家討個說法才是!他家只有老寡婦和小孫女兩個,只要嚇她們一嚇,她們就再不敢說話了,興許還會多給咱們算銀子……”

  不等他把話說完,張爺爺一掄鋤頭就要砸向他,他慌忙躲開,眾人嚇了一跳,忙上前阻攔。張爺爺被人攔著,嘴里還不忘罵道:“不得好死的黑心王八羔子!真要照你說的做了,明兒這方圓五百里,就沒了我們老少爺們兒的活路了!難道叫我們上山當土匪去?!連家里女人孩子都要遭殃!誰家養出你這麼個斷子絕孫的王八崽子?!”

  黝黑漢子沖那“劉老八”喝道:“你還不快滾?!看在你妹子份上,我不捆你見官,你快回去帶了你妹子走吧,往後再不要讓我們見到你!”

  “劉老八”恨恨地呸了一聲,轉身迅速溜了。其他人想去攔著,都沒攔住,便有人回頭向黝黑漢子抱怨:“陳老大,你怎麼放他跑了?!張爺爺說了,讓我們捆了他去見聶家人的!”

  陳老大自知理虧,只得顧左右而言他:“張爺爺是不是扭傷了腰?我扶您到邊上坐下歇一歇吧?回頭我就去領工錢,再跟管家說些好話,請他不要把事傳出去……”

  張爺爺啐他一口,罵道:“你當你張爺爺是紙糊的?!哪個扭傷了?!工錢用不著你去領!小二子,你去!你一向最會說話,給管家賠個禮,就說我已經教訓過你大哥了,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請他大人有大量,往後再有活,咱們立時趕到,就算不吃不睡,也會幫他做好!”

  陳老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看著周圍眾人的臉色,心里說不出的後悔。

  雇工們紛紛攘攘的,一時沒留意到,離他們不遠的田垅處,有個少年正扒在土堆後偷聽他們的話。那少年見“劉老八”逃了,暗暗記下了他逃走的方向,便悄悄退後,迅速躥進了山林中,一路攀爬上高坡,跳下山石,沿著崎嶇的山間小路拐了幾個彎,便來到一處小山谷中。柳東行與羅明敏各背著一只竹簍,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了。

  聽完少年的回報,羅明敏冷笑道:“當初剿滅山匪時,我就發覺少了他,原想著他一個人成不了氣候,沒想到他志氣不小,官兵剿滅了他的同伙,他就打算自個兒再拉一幫來!”

  柳東行哼了一聲:“誰叫你不謹慎,叫他尋得破綻逃走了?!”又瞥向少年:“你如今知道他是什麼人了吧?看你日後還當不當他是好人!”

  少年慚愧得面紅耳赤:“尋文再不會被他哄騙了!”頓了頓,“柳少爺,這事兒怎麼辦呢?雇工們都走了,聶家……還有顧家,就沒人使喚了呀?!”

  羅明敏摸摸頭,看向友人:“說得也是,不管怎樣,聶珩跟我也算是朋友。”柳東行默了默,嘴角彎了彎:“可不是麼?咱們可不能放著不管,若不是當初不慎放走了劉重八,如今他家就沒這事兒了……”

  文怡為雇工的事煩了兩天,又遇上了另一個麻煩。張叔悄悄告訴她,先前聶珩命人去買紅薯苗,卻只買到很少,還是花了高價的。因為紅薯一向是春耕秋收,除了賣掉一些,大多數人家都會將紅薯留著做種,或是預備明年青黃不接時當糧食吃,市面上幾乎沒什麼薯苗出售。

  文怡心中惶恐,忙再去向老農請教。那老農以為她不相信自己,一時激動:“真的!能種!西南坡,沒風!暖和!隨便種就能長!”

  文怡沒聽明白,旁邊一個漢子笑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聶家的土坡是西南面,冷風吹不到,那里又靠近溫泉,秋天不結霜,冬天里也比別處暖和,可以種紅薯。雖比不得春天種的出產多,但也能收不少。家里沒糧的時候,那個能頂好久呢!如果長不好,就拿去喂豬。”

  文怡這才明白了,不由得一陣為難。如果紅薯真能長起來還罷了,要是長不起來,聶家哪里有許多豬去喂?!

  她垂頭喪氣地返回莊中,正打算去向大表哥賠罪,反正只買到一部分薯苗,趁著沒虧太多錢,還是另找能種的莊稼吧。

  才走到聶家賃的農家院子門外,她就看到一個少年人正跟聶家的葉管事說話,葉管事臉上滿是喜色。那少年無意中一回頭,她就認出來了,那正是上回劫自己的三個山民之一,記得還當過大表哥的書童。

  她一走近,那少年就發現了,忙向她行禮問安。她點點頭,叫了他起來,又望向葉管事,以目相詢。葉管事樂呵呵地道:“表小姐,尋文家里就住山上,他全村足有三四十個閑人,可以過來幫工呢!工錢只要先前的七成!”

  文怡吃了一驚,心下先是一喜,繼而開始猶豫。這個尋文,說是山民,到底是當過劫匪的,不知他村子里的人可靠不可靠……

  她臉上一露出猶豫之色,尋文就急了,忙道:“顧小姐,我們真的能做好的!您不是正發愁沒處尋紅薯苗麼?我們村里就有!好些叔叔伯伯都會侍弄這個呢!”

  文怡聽了,不但沒覺得歡喜,反而警惕起來:“你怎麼知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30 PM

第三十七章 中秋日近

  尋文一愣,方才醒悟到自己說漏了嘴,支支唔唔的,眼見文怡眼中懷疑之色越來越濃,他一時急中生智,便脫口而出:“村里出產少,因怕年關難過,小的一直在附近替同村的人尋活計呢!那日在外頭無意中聽說聶家使人買紅薯苗,小的好歹在聶家做過幾年工,就記住了,正想著回來問問村里人,看能不能勻些出來。如果需要侍弄的人手,咱村多的是!”

  文怡半信半疑:“是麼?”

  “是!是!”尋文越想越覺得這個理由好,偷偷看了葉管事一眼,咧嘴笑道,“其實……咱們村的紅薯不過是收著慢慢吃的,也賣不了什麼好價錢,明年春天要種的糧食種子還沒下文呢,若是少爺和顧小姐願意買下,咱們村里也能得一筆錢不是?”

  這話倒還有些道理。文怡已經信了他六分,但想到他當過劫匪,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雇他村里的人來做活。當初做劫匪的人,另兩個不就是尋文的同村伙伴麼?他村里這樣的“伙伴”到底有多少個?想來幫忙做工的,該不會也有這樣的“伙伴”吧?按她的本意,若他是有心改過,他村里的人又是老實本份的,她也樂得拉扯他們一把,也是件行善之事。就怕他們是生了壞心,在做活的時候鬧出點事來,她在錢財上吃虧事小,萬一驚嚇了祖母,可怎生是好?

  正猶豫間,尋文忽然向院門方向跪了下來,磕頭行禮:“尋文見過少爺。少爺大安!”卻是聶珩出來了。

  文怡轉頭望過去,向他行了個禮。聶珩回了禮,低頭看著尋文,嘆了口氣:“起來吧,你已經有了新主人,就不該再叫我少爺了。羅兄脾氣雖好,在主僕名分上卻是不容你亂來的。”

  尋文眼圈一紅:“少爺……小的……”話未說完,眼淚就要往下掉。

  聶珩神情也有些黯然,溫言安撫道:“虧你在我身邊侍候了這麼久,還是這般愣頭愣腦的。你不是說,你們認得一位大夫,時常在幾個村子里行醫的麼?你母親病重,怎的不去找他,反而相信你那個所謂同村朋友帶來的‘神醫’?!若不是他開口就要高價藥費,我給你的五兩銀子足夠治好你母親的病了。你就這麼被人誆了去,遇到難事,也不來找我。若你跟我提一聲,早就拆穿那所謂‘神醫’的真面目了!”

  尋文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小的……一時心急……是小的糊塗,辜負了少爺的教導……”

  聶珩嘆道:“罷了,你如今投了新主,也是你的緣法,好好聽羅少爺的吩咐,遇事多思考,不要再傻乎乎的闖禍了。”

  尋文乖乖應了是。聶珩又面露微笑,和氣地說:“你今兒過來,解決了我的一個大難題,我心里承你的情。葉叔,你回頭跟賬房的人說一聲,工錢就按先前那個價給,三天一結,也好讓他們早日得了銀子買糧回家。尋文,你也跟你那些叔叔伯伯們打聲招呼,做事勤快些,早日把活干完,你們也好尋別的差事。”

  葉管事應了,尋文滿面驚喜地給聶珩磕頭,磕完了又給葉管事磕,葉管事忙忙推卻,他又轉頭去向文怡磕。文怡不好意思地側過半個身子,看了聶珩一眼。聶珩微笑著向她點點頭,她便沒再吭聲了。

  等尋文離開,她才向聶珩求問。聶珩道:“他在我身邊數年,是什麼樣的性子,我心里有數。一時糊塗是有的,一但反省過來,就不會再犯了。上回他是受了別人的調唆,才犯下大錯。那個惡人是山匪同伙,早年就離開了曹家村,那一次是回村拉人的,事後逃回山匪寨中,與其他匪徒一起被官兵剿滅了,今後再不能作惡。尋文既然知錯,他們村子受山匪連累,這幾年沒少遭人白眼,過得頗為艱難。如今山匪既滅,也該給他們尋個出路,省得再被逼到絕境,鋌而走險。”

  文怡聽得心下信服,慚愧地道:“是我想岔了,明知道那是可憐人,卻總是顧前顧後,不敢出手相助,實在是……”

  聶珩聽得好笑:“人之常情而已,表妹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我不是認識了尋文幾年,只怕也是顧慮多多呢!”頓了頓,又道:“那紅薯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雖說季節不對,未必能有出產,但這種東西種了可以肥地。那一片山坡土質本就有所欠缺,先養上一年半載的,日後無論種什麼莊稼都好說。”

  文怡恍然大悟,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她怎麼就糊塗了呢?以大表哥的聰明,怎麼可能會僅僅因為她一個小丫頭的話,就將那麼一大片田產隨便料理了?那里的地的確太薄,但若種些可以肥地的作物,不管收成如何,能將地養肥了,日後就不愁沒出產了。

  雇工與紅薯苗兩個難題就這樣一並解決了,不用等到第二日早上,尋文當天就帶了十來個曹家村村民過來,都是正當壯年的,雖然在農事上不如本村的人經驗老到,但勝在聽話,別人叫他們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在吃喝方面也不講究,每天做完了活,領了晚飯就回山上的家去了,第二天天才亮又出現在顧家的田間地頭或是聶家的築房工地上,顧聶兩家連給他們準備住宿的地方都省了。而且他們的工作又快又好,照這樣的速度算來,不到三天功夫,顧家的菜地就能全都種好了,再過上十來日,聶家的房子也可以開始築墻了。

  文怡放下心頭大石,心情也輕松許多,每日遠遠地看他們種地,回來告訴祖母時,臉上都止不住笑意。

  盧老夫人倒是淡淡的,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還道:“這曹家村的人既然老實肯干,就叫老張去問他們,看誰願意給咱們家做長工。咱們家五百畝地,二百畝麥子,二百五十畝果林,還有五十畝菜地,算來怎麼也得四十多人手才能料理得過來。這西山村若有人願意幫工,自然最好不過,不然就只能在曹家村找了。他們住得近,看顧起來也方便。至於工錢,看平陰縣內都是什麼樣的行情,咱們按二三等的算,也不算虧待他們了。”

  文怡猶豫了一下:“祖母,咱們不把地佃出去了?若是佃出去,倒省好些功夫。”

  盧老夫人搖搖頭:“佃出去了,咱們當主家的,就不僅僅是年下收租子這麼簡單了,好多事要管呢。咱們家老的老,小的小,哪有功夫理那些?只雇長工,叫你張叔看仔細了,有聶家的人幫著照管,出不了什麼事。”

  文怡應了,頓了頓,又小心地問她:“祖母……後日就是十五了,您……不打算回顧莊過節麼?”

  盧老夫人聞言沉默下來。文怡立刻便後悔了。這些天忙著新田秋耕的事,她一時沒想起來,就算想起來了,也有幾分逃避的意思,眼下卻再不能不問了。六房祖孫從沒有在顧莊以外的地方過過中秋節,按照往年舊例,族里很有可能還要祭祀祖先,少了六房,閑話就難聽了。她雖然更喜歡在西山莊子過忙碌卻快樂的日子,卻不能叫祖母再為了她而受人指摘。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問:“你是不是更喜歡留在這里過節?”

  文怡沉默著沒吭聲。

  盧老夫人卻心知肚明,嘆道:“罷了,回去了也是咱們祖孫倆單過,賞月、吃月餅,在哪兒不是一樣?出門前我已經問過了,今年沒打算祭祀祖宗,不過是各房分分月餅,就各自在家里過了。你九叔還打算拖家帶口進平陽城過節看花燈去呢,連房子都借好了。咱們不回去,也沒什麼要緊,明日我就打發你十五叔的兩個家人回去送信,咱們祖孫倆就留下來過節吧。只是,倘若聶家的人來接你進城,你可不能丟下祖母陪他們去!”

  文怡立刻轉了喜歡:“哪兒能呀?!孫女兒自然是陪祖母過了!”她頓時坐不住了,歡歡喜喜地出去找紫櫻,商量要置辦的果品月餅等物。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兒的背影,心里卻有些發愁:家里人手著實太少了,就算銀錢再怎麼不湊手,好歹也該添幾個女侍,畢竟顧氏是名門望族,在地方上久享盛名的,孫女兒身邊卻只有一個借來的丫環服侍,有時甚至還要親自下廚,哪里象是個千金小姐的模樣?!如今在這鄉下小地方,沒有熟人看見還罷了,若是消息傳了出去,豈不叫人說閑話?就算別人不說閑話,聶家的人也要說的。她跟聶家小子相處得還好,但對他父母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忍受的,若是讓聶家昌尋得機會指責她虧待了文怡,叫她如何能忍?!

  且不說盧老夫人如何為家中添奴婢之事煩惱,也不說文怡如何與紫櫻想盡辦法在莊上置辦各色新鮮瓜果月餅糕點,到了十四這一天,聶珩受父母相召,起身回家過節去了,半日後又遣了人送來自家打的月餅。盧老夫人見那家丁趕路趕得一身汗,有些挑剔地道:“你都到什麼地方去了?怎的頭上還有紙錢?真真晦氣!”

  那家丁聞言伸手往頭上一摸,果然摸下個紙錢來,嚇得又出了一頭汗:“小的該死……不,小的昏了頭了!路上偶然遇到了貴人出殯的儀仗,人人都要跪在路邊讓道,想是那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盧老夫人眉頭一皺:“是哪位貴人沒了?”文怡想了想,倒想起一件事來,小聲問:“難道是康王?”

  那家丁驚訝地道:“表小姐如何知道的?正是康王!先前也沒聽說怎麼的,忽然就沒了!康王世子扶靈進京,今日正好路過平陰縣城,小的一路過來,聽得人人都在說,好不晦氣,怎的偏在這時候?!”

  盧老夫人瞥了文怡一眼,文怡立時便住了嘴,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暄鬧聲,她忙走到門邊看,卻是一愣:“秦大嫂,您怎麼……”

  來的正是房東秦寡婦,她兩眼通紅,手里拽著大女兒云妮,往正屋門檻前一跪,道:“老夫人,小婦人求您一件事,請您答應了吧!”




第三十八章 秦家有兒

  盧老夫人十分意外,她這些天時常見到秦寡婦來請安,因其說話知趣,行事又比莊中的農婦文雅,她本來挺欣賞的,但如今秦寡婦忽然跑來說了這句話,她又覺得對方太過唐突。她瞥了孫女兒一眼,淡淡地道:“快請你秦嫂子進屋坐下說話吧,這樣待客實在是失禮!”

  她說的也不知道是指自家失禮還是秦寡婦失禮,文怡沒多想,忙去扶秦寡婦,結果對方硬是堅持跪在門前,哭道:“老夫人,小婦人知道自己莽撞,可小婦人實在是沒有法子了,若不是萬不得已,小婦人也不會開這個口!”頓了頓,她看了一眼跪在身旁的大女兒,眼圈紅了紅,哽咽道:“小婦人打聽到了夫家親人的消息,想要帶著孩子前去投靠,可是……路途遙遠,小婦人實在拿不出足夠的路費……為了讓孩子能夠認祖歸宗,小婦人……想將大女兒賣到您家里……做丫頭也好,做雜工也行,她雖笨些,但老實肯干,無論是什麼活,都會干的,只要您給她飯吃,給她衣穿……”說到這里,已經淚如雨下。大女兒云妮雖只有十二三歲,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聞言也顫抖著身體,喊一聲“娘”,卻死死咬著唇,沒說一句求母親別賣自己的話。

  文怡聽得大為驚異。秦寡婦時不時叫云妮來送點瓜菜果子,因此她祖孫二人與跟前侍候的家僕都認得。這小姑娘的確是老實勤快的性子,雖然不大機靈,但憨憨的很討人喜歡,長得不算十分漂亮,只是五官端正,臉圓圓的,膚色又白,是世人常說有“福相”的那種人,在廚藝上也很是出色,平日幫著母親操持家務、照顧弟弟,什麼活都干得來。這樣的女兒,又能干又乖巧又討人喜歡,秦寡婦怎麼就舍得賣她呢?!若是真的缺錢,還罷了,可她家明明還有房產,又是村長之妻的干女兒,看她家的情形,籌一筆路費,還不至於要賣女兒吧?!

  想到這里,文怡忍不住出聲:“你家不是還有房子?!你要帶兒子去投奔夫家親人,這房子想來也不會再住了,為何不賣掉房子換路費?!這房子少說也值上四五十兩銀子,可云妮的身價卻差遠了!如今在外頭,一個十歲到十四歲的小丫頭,長得好又有手藝的,身價錢也不過是十二兩銀子,若是在小地方,五兩都未必能賣上!”為了買丫頭的事,她前些天特地向聶家葉管事打聽過行情,因此十分清楚。

  秦寡婦欲言又止,這時從院外圍觀的人群時擠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文怡認得她是村長的孫女,名字好象是翠花。翠花擠進院子,不顧張嬸的阻攔,跑進正屋嚷道:“干姑姑,你等錢使,怎的不肯告訴我們實話?!若早知道你為了路費要賣云妮兒,我一定不讓哥哥要你的房子!”

  秦寡婦回頭低斥:“翠花,別說了!”“我不!我偏要說!”翠花倔強地一昂頭,瞪著文怡和盧老夫人道,“我爺爺和爹爹都說你們是好心的有錢人,那你們一定不能買云妮兒當丫頭!我干姑姑本來有房子,可是因為她要走了,用不著這房子了,我娘就跟她說,我哥哥快娶親了,家里沒錢給他蓋新房,要她把房子送給哥哥。干姑姑一口就答應了,我們家高興得要死,可我們都不知道,她沒了房子,就要賣云妮兒!”

  文怡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又望向秦寡婦:“你怎的不告訴他們實情?!”

  秦寡婦哽咽道:“小婦人當初帶著兩個孩子來此地落戶,蒙干娘收留,不但認小婦人為女,又替小婦人找人蓋房子,小婦人一家能在此地安然度日,都是干娘一家的恩惠。如今干娘的孫子有困難,小婦人既然能幫得上忙,又怎能不幫呢?!更何況,這房子即便能值上幾十兩銀子,又有誰會來買?村里的人家誰也拿不出這筆現錢來!那還不如送給干娘家,也算是報恩了……小婦人帶著孩子離了此地,怕是這輩子也不能再回來……”

  文怡聽得心中隱怒:“你既然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了,為何要把女兒賣掉?!難道只有你的兒子是你夫家骨肉,你的女兒就不是了?!虧你狠得下這個心!”

  秦寡婦被她說得臉紅,低下頭去。云妮卻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替母親辯解:“大小姐,我娘不是這樣狠心的人……弟弟是男孩兒,將來是要繼承爹爹家業的,我是他的姐姐,不能叫他過一輩子窮日子,只要弟弟能有出息,我就算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的……”

  不等文怡對她這番話有所反應,翠花已經恨鐵不成鋼地捶上去了:“你這個糊塗蟲!你娘偏心你弟弟,你怎麼也不知道喊聲疼?!做了丫頭,跟現在就不能比了,你不能照自己的心意說話、吃東西,還要到處給人磕頭!我爺爺說過,天下只有最狠心的爹娘,才會把兒女賣給別人做奴才!”

  云妮被她捶了幾下,疼得哭出聲來:“我娘不是壞人……我也盼著弟弟好……”

  盧老夫人聽得直皺眉,她注意的不是秦寡婦賣女,若秦家真的急著要錢,賣女兒也不是奇怪的事,橫豎自家不是薄待下人的,那秦云妮落到自己家,倒比賣到別家強,況且她最近正打算給孫女兒買丫頭,這秦云妮知根知底,人又勤快,比外頭買來的強多了。只是她聽這秦寡婦方才說的話,覺得有些不對,難道這秦寡婦的夫家竟是有來頭的不成?若是如此,對方未必能容忍女兒在別家為奴,將來秦寡婦找到了親人,終究是要把女兒接回去的,那她給孫女兒添的這個丫頭,就沒有意義了!

  想了想,她覺得還是要先確定秦寡婦是打算給女兒簽活契還是死契再說,死契的身價錢高些,但簽活契的話,這個丫頭就留不長了。

  她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孫女兒道:“你為了報恩,就把值錢的財產白送掉?!明明急等錢使,卻還是忍心為了兒子賣女兒?!難道女兒不是你的骨肉?你夫家認了兒子,就不認女兒了?!你也不怕見到他們理虧!要知道,云妮要是賣身到我家,即便將來你贖了她出去,她這輩子也洗不掉曾經與人為奴的污點了!”她猶豫了一下,覺得孫女兒似乎有別的想法,便決定先看看再說。

  秦寡婦聽了文怡的話,眼淚汪汪的,不舍地再看一眼女兒,顫聲道:“做丫頭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小婦人從前也給人做過丫頭……更何況……老夫人是好人,小姐也是好人,云妮兒在你們家做活,小婦人放心……”

  文怡想起祖母曾經說過,秦寡婦極有可能是大戶人家的侍女出身,便知道對方是真的不在意女兒給人做丫頭了。她沉默地看了云妮一眼,不明白這小姑娘為什麼會無怨無恨,還為打算賣掉自己的母親說話。

  翠花看得著急,跺了跺腳,扭頭看看院外,忽然跑了出去,從人堆里抱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跑回屋中放下,對他大聲道:“你看!你娘要賣了你姐姐呢!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最喜歡姐姐的麼?!”

  秦寡婦慌忙抱過兒子,驚道:“翠花,你要做什麼?!你會嚇到他的!”又去哄兒子。那男孩似乎受了點驚,小臉煞白煞白的,小鼻子一抽一抽,仿佛快要哭了。

  盧老夫人見了孩子的模樣,眉頭便一皺。她還是頭一回見這男孩,平時秦寡婦似乎護得他很緊,輕易不肯讓他見人。他長得不象母親,也不象姐姐,有一種弱弱的秀氣,瘦瘦小小的,似乎有些不足之癥,明明有四五歲大了,但連說話見禮都不會,只知道縮在母親懷里,方才那村長的孫女明明沒做什麼,他卻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若是不知道他是秦寡婦之子,她還以為是哪家富戶的金孫呢!這般嬌慣,一點都不象是莊戶人家的孩子!

  但文怡此時卻嚇了一大跳!這孩子她也是頭一回見,那五官,那長相,雖然秀秀氣氣、瘦瘦弱弱的,但那眉眼怎麼跟前世殺她的那個兇手有幾分相像?!她再定睛細看,卻又覺得沒那麼象了。那兇手是方下巴,這孩子下巴卻尖尖的,眼睛也大,再看秦寡婦和云妮,母女倆都是圓臉,長得相似,難道這男孩肖父?!但文怡再細細一想,又覺得年紀對不上。前世她被殺時,已經過了二十三周歲的生日,看那男子的長相,似乎年紀尤在她之上,至少也是差不離的,可看這孩子的歲數,十三年後也不過是十七八的年紀,若說是他的父親,也不對,難道……是他的兄長一輩?!

  想到這里,文怡不由得咬了咬唇。若是跟兇手相關的人,她是絕不能收容秦云妮的!原本她就不能理解秦寡婦賣女的決定,如今更是硬下心腸,扭頭去對祖母道:“祖母,孫女兒覺得這房子不錯,張嬸不是總說在莊上找不到合適的房子麼?索性就買下來吧?按市價,這個地頭賣四十兩都貴了,咱們按五十兩給秦嫂子,若是有別人想要,就叫他出更高的價錢!”

  秦寡婦聽了想插話,文怡狠厲地瞪了一眼過去:“怎麼?你不想賣?!憑什麼?!沒主兒的房產官上還要收回去呢!還是說,你已經賣給別人了?!”

  秦寡婦忙道:“大小姐,你不能這樣啊,我都答應送人了……”

  文怡冷笑:“那就叫那人跟我說!怎麼?有了銀子,你還是想要賣女兒?你究竟是有多恨這個女兒,就算手里有錢,也仍舊要賣了她?!難道說,她不是你親生的?!怪不得,你只偏心兒子,卻不管女兒呢!”

  這話說得秦寡婦滿面哀痛,抱過兒女就大哭:“大小姐,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我的骨肉怎會不疼?!實在是沒法子啊……”

  翠花不管她怎麼哭,便插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就這麼辦!我哥哥知道了,也不會收這所房子的!”說罷回頭高聲嚷:“娘,你說是不是?!”

  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露出躲在後面的一個中年婦人來,聞言不大自然地干笑道:“當然!誰知道小姑要賣女兒呀?!小姑,你有難處,早該說呀?!一家人還不幫你麼?!”

  翠花興奮地回過頭來對秦寡婦道:“干姑姑,你聽到了吧?!咱們家不要你的房子了,大小姐要買你的屋子,你有了錢,就不要再賣云妮兒了!”

  秦寡婦滿臉是淚,不知該說什麼。文怡心情平靜了些,盡可能放柔了語氣,道:“你有了五十兩路費,就算去天邊也綽綽有余了,既然是干侄子要成親,你重重送他一份賀禮,想必也是沒問題的,人家未必真要你一間舊房子!”

  秦寡婦垂首微微點了點頭,云妮忽然抱著母親放聲大哭,翠花紅了眼圈,又捶她一下:“明明不願意麼……做什麼方才不說話?!”

  文怡扭開了頭,卻又忍不住再轉回去盯了那男孩一眼,見他一臉懵懂,咬了咬唇。這時,她忽然聽到祖母在叫自己,忙走到祖母身邊,才想起方才自己沒問過她老人家的意思,就花了五十兩出去,不由得有些不安。

  盧老夫人倒沒生氣,這房子她住得合意,五十兩若是在顧莊,萬萬不可能買下這麼大一座小院,這筆買賣算不上虧,只是孫女兒的想法讓她有些不安:“祖母不是說,想給你買個丫頭麼?這云妮不錯,你不喜歡?”

  文怡搖搖頭,欲言又止。她沒法將不買云妮的原因告訴祖母,只好胡亂找了個借口:“孫女兒為那云妮叫屈……其實他家本用不著賣女兒……叫村里的人知道咱們家是和善人家,也是好事……”

  可方才孫女的做法卻比較象是霸道不講理的人家。盧老夫人無奈地笑了笑,打算過後好生教導她,但當著這麼多人,就沒必要落孫女兒的臉面了。她叫過張叔,命他去縣城衙門里找個可靠的書辦來辦屋子轉手的契約,又吩咐秦寡婦,過了中秋就來取銀子,便把人都打發走了。

  等屋里重新清靜下來,盧老夫人叫過孫女,便要責備她方才的態度有不妥之處,不料還沒開口,張嬸又在門外叫喚了。她有些不悅地喝問:“怎麼回事?!”

  張嬸小心翼翼地,又帶著幾分興奮,回稟道:“老夫人,是……是莊里來人了!不……小的是指顧莊!是二房四老爺派人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31 PM

第三十九章 靜水微瀾

  盧老夫人盯著二房派來傳話的家丁,沒說話,直到那家丁額上滿是汗漬,方才移開了視線,冷笑一聲:“路祭?!我們六房的主子一個都不在,設的哪門子路祭?!”

  那家丁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答道:“我們老爺說,六老太太的身份不一般,跟那些旁支末系的族人不能比,即便您人不在顧莊,族中有什麼大事,也不能漏了您那份!”

  “哦?”盧老夫人挑挑眉,“這麼說來,他們到底設了幾個祭棚?!”

  “從長房到六房……都設了,本來七房九老爺已經進了城預備過節,聽說消息後,還特地帶著一家子趕回來參加,但二老爺說九老爺既無功名,又非嫡系,才沒讓他出面,只叫他帶著兒子隨長房行事。”

  盧老夫人卻聽得冷笑一聲,又再冷笑兩聲。那家丁臉上一紅,心知肚明,卻不敢說什麼,只縮了縮脖子,一副聽候吩咐的恭敬做派。

  文怡在旁聽了,心中敞亮。嫡系的六房族人中,三房因早年有難,為賣族田之事與其他族人有了爭執,事情解決後就搬離了顧莊,聽說已經在外落地生根,她前世住在二房時,還曾聽說他們派人回來請求遷祖墳,打算另行開宗的消息。三房既然人都不在場,特地以他家名義設路祭,卻是極其可笑的事。這也不知道是長房還是二房的主意,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看了那家丁一眼,文怡有些謹慎地問道:“先前不曾聽說康王移靈之事,想來也是倉促間決定的,今日靈柩途經平陰縣城,也是匆匆而過。按理說,朝廷尚未有明旨,事涉藩王,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是更應該謹慎行事麼?便是設了路祭,一家只設一棚就是,哪有每房人各設各的,叫人以為我們族人之間生份疏遠的道理?”

  她外表年紀甚小,因此那家丁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這是長房二老爺特地發了話,叫各房置辦的,想來二老爺自有道理。咱們年紀小又沒見識,哪里能體會二老爺的用意?”

  文怡眉頭一皺,便不再理會他了。盧老夫人聽得生氣,冷笑道:“我道是誰想出來的,原來是他?!山中無老虎,猴子當霸王!老大不在,老二就抖起來了?!平時也不見他做什麼正經事,如今倒是積極得很!可惜了!康王盛年早亡,世子不過是個小娃娃,算起來比他家小七的年紀還要小些,便是老二拍足了馬屁,人家也未必認得他是誰!這不是媚眼做給瞎子看麼?!”

  因罵的不是二房主人,那家丁也只是諂媚地在下邊笑著,文怡擔心他回了顧莊後胡亂說話,會引起他人非議祖母,忙悄悄扯了扯盧老夫人的袖子,後者瞥她一眼,忍住氣道:“你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過些天等我回去了,自會把你家老爺太太替我們六房墊的銀子還回去!你下去吧。”

  那家丁有些遲疑,又在賠笑問:“六老太太,您……不打算回莊里過節?我們太太早就念叨著呢,生怕您家今年事忙,不及準備,還特地把親手打的幾樣月餅都送去宣和堂了,若是她知道您不打算回莊過節,一定要難過的!”

  盧老夫人瞇了瞇眼,淡淡地道:“今年新莊子上事情多,我們祖孫倆就不回去了,你替我傳話給你們太太,就說我老婆子領她的情,等我回了家,一定補上重禮!”

  那家丁還要再說什麼,盧老夫人卻已經聲稱自己乏了,要張叔送客。家丁只好磕了頭下去,心里犯起了嘀咕:“早聽說六房老太太刻薄得很,又有人說只是以訛傳訛,今日看來,果真刻薄,話都不讓人說完就把人打發走,別說賞錢,老子跑了一天的路,居然連頓飯都不肯招待,不是傳說六房發了財麼?怎的還這般小氣?!”

  結果張叔才送他出了正屋,便拐回去待了片刻方才出來,很是熱情地拉他去吃飯,到了廚房,卻是有肉有菜,雖然在他眼中略顯簡薄了些,還算能入口。張叔又特地打了酒來,對他道:“兄弟來一趟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我們家小姐說了,如今已過了午,兄弟怕是來不及回去了,回頭就在莊上問農戶借一間屋子,暫時委屈一晚,趕明兒再回去不遲。若抄近道,快馬只要大半天就能趕回顧莊,等向主人回了話,還能趕上吃酒賞月呢!”說完又從懷里掏出個賞封:“這是我們老夫人和小姐賞你的,難為你大過節的辛苦。”

  那家丁一接過賞封,就掂出里頭有五錢銀子,臉上閃過一絲喜意,嘴里感念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真是體恤下情!”手里卻迅速將賞封往懷里一揣,再看面前的酒菜,便覺得順眼起來,笑道:“若是大半天就能趕回去,那我吃了就走,明日莊里還有戲酒呢。”

  張叔一邊應著,一邊小心朝廚房外頭張望一眼,紫櫻扒在門邊悄悄給他使了幾個眼色,他便連連點頭,然後親自把盞,勸那家丁多喝幾杯。

  等到那家丁滿身酒氣地躺倒在鄰居農家的一間空房後,張叔忙忙跑回小院,文怡與紫櫻已在正屋內等候多時了,見狀忙問他:“如何?!”盧老夫人也從里間慢慢走出來,在孫女的攙扶下坐上正位,再次詢問張叔。

  張叔道:“小的照小姐教的話,跟那人說了,那人起初嘴緊,後來喝得痛快了,便倒豆子一般都說了出來。原來當日老夫人和小姐離開顧莊沒兩天,莊里就有傳言說,長房大老夫人之所以會得病,是被六小姐氣的,因此六小姐才會被押送回京城!長房老夫人和二太太雖一再辯解說是沒有的事,卻擋不住人家的嘴巴,結果大老夫人又病倒了!”

  盧老夫人眉頭一皺:“既是她病倒了,若有意叫我們回去,無論是探病,還是澄清,直說就是,這般拐彎抹角的做什麼?!”

  文怡小聲道:“大伯祖母先前已有避我們的意思,如今怎肯明說?想是他家心虛呢,只是不知為何,派人來的是四伯父?”二房跟長房可是面和心不和的!

  盧老夫人被她提醒了,忙問張叔:“那人還說了什麼?!”

  “是,回老夫人的話,那人說長房見莊中流言不散,便發話要在中秋節大肆慶祝一番,不但要開流水宴,還要從康城請有名的戲班子來湊樂。莊里莊外見有新鮮事,沒兩天就把六小姐的閑話丟到一邊去了。”

  盧老夫人冷哼一聲,悶聲道:“既然沒事了,又來擾人清靜做什麼?!”

  張叔小心地說:“是因為……康王世子送靈入京……二老爺硬要大設路祭,說是顧氏身為平陽望族之首,不能錯過這個長臉的機會……各房人有的贊成,有的反對,但因是長房有令,便都依令行事了……只是事後有幾房偏支沒得到這份體面,又開始說起長房的閑話,連中秋節上的戲酒都不顧了。眼看著莊中流言肆虐發,四老爺四太太擔心事情再鬧大,大老夫人的病情會加重,偏偏族中能壓制二老爺的就只有她老人家了……四老爺是覺得……老夫人您也是位誥命,在大老夫人跟前都是有體面的,若您願意出面勸說二老爺……”

  盧老夫人冷笑:“他如今倒記得我是誥命夫人了?!只怕人家早就忘了呢!”

  張叔不敢答話,低下頭去。文怡忙上前勸道:“祖母何必生氣?四伯父想來是一時心急,糊塗了,不管什麼法子都要試一試。您想想,這設路祭,向來都是有規矩的,二伯父也不知是怎麼了,忽然這般積極起來。四伯父一向管著族務,想來是覺得不妥,卻又沒法說服二伯父,因此正病急亂投醫呢。咱們不管他們的閑事就是了,二伯父眼里未必有我們,我們又何必回去礙他的眼?”

  盧老夫人嘲諷道:“怕不是為了路祭之事,而是嫌老二搶了他的風頭吧?!”

  文怡低頭不語,盧老夫人也有些洩氣:“咱們都躲出來了,煩心事怎麼還要找上門呀?!咱們避著躲著還不夠麼?!我老婆子做了什麼?平時沒人想起我是個誥命,如今有事,就要把我拉出來做擋箭牌!”說罷吩咐張叔道:“等那人醒了,就打發人走吧,只說我身上不好了,趕不得路,要歇幾天再回去。”

  張叔領命下去了,文怡見祖母心緒不佳,正要想法子勸慰,盧老夫人卻伸手過來:“九丫頭,你且扶我回房。”文怡忙扶住她往里間走,紫櫻站在原地想了想,便退出正屋去,細心地關上了門,左右看看,回房取了針線籮來,坐在階前繡起了花。

  屋內,文怡將祖母扶上床,便替她脫了鞋子,拉過薄被,又要給她捶腿。盧老夫人攔住她,嘆道:“這不是你做的活,快住手!坐得離祖母近些,祖母有話跟你說。”

  文怡笑道:“孫女兒侍候祖母,是天經地義的事。”說著就抬過板凳,在床前坐下。

  盧老夫人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方才你也聽到了……這顧氏族里……不是一汪靜水,咱們祖孫倆雖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卻耐不住別人尋事。六房雖斷了香火,卻是嫡系後人,我頭上又有誥命,平時別人不把我們放在眼里,遇了事,卻難免要找上門來……”

  文怡聽得有些黯然,低聲道:“祖母別理會就是。任憑誰家得了勢,也沒道理找孤兒寡母的麻煩!祖母一概推說不知道、不想管,他們又能如何?”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實際遇到了會如何,卻是難說。”她看向孫女:“我跟你說這話,是要提醒你小心,顧氏族中,並非鐵板一塊,因長房族長長年在外,又未能帶攜族中後輩,族里有異心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這種煩心事,本不與我相干,但我最怕你會被攪和進去。往後你要記得,除卻祖母,族里其他長輩要你做什麼事,你只拖著,千萬別明言答應!哪怕是對你四伯父四伯母,還有十五叔十五嬸,也是如此!”

  文怡心中一驚,咬咬唇,鄭重應下:“孫女兒記住了。”

  盧老夫人這才放緩了神色,又道:“聶家……我是看不慣的,也改不了了。但他們對你還過得去,你遇事多向他們求助,也是好的。到底是骨肉至親,只怕比一脈相承的族人……還要可靠些……”

  文怡心里卻有些不一樣的想法,她小心看了看祖母,方才大著膽子道:“孫女兒如今什麼事都不懂,自然要多向舅舅、表哥請教,可是等孫女兒學會了,就不能再事事求他們家幫忙了!總是依靠別人,終非長久之計。舅舅和大表哥還有自家的事要顧呢!”

  盧老夫人面露訝色,忽然明白了什麼:“這些天你總是向人請教農桑之事,難道……”

  文怡微微紅了臉,低頭道:“孫女兒知道,這於閨閣中略嫌驚世駭俗了,但孫女兒……真的怕了,寧可被人笑話幾句,也不希望將來事事要依靠別人。孫女兒……只不過是年紀小些,懂的事少些,如此而已,可只要我學會了,絕不比別人差!男孩子能支撐家業……孫女兒也能!”

  盧老夫人想起她的那個“夢”,又記起聶家買地之事,沉默下來,半晌,才嘆道:“你先出去吧,待祖母……好好想一想。”

  文怡不安地抬頭看她,見她閉上了眼睛,不發一言,只好行過禮,退出房間去。待她關上門,盧老夫人便睜開雙眼,眼圈一紅,喃喃低語:“終究……是我老太婆無用,連累了孩子……”

  文怡出到正屋檐下,不停地回頭看向里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方才那一番話,是不是太過直白,惹祖母生氣了?

  “小姐?”紫櫻叫她一聲,她回過頭來,勉強笑笑:“什麼事?”

  紫櫻指了指身後:“云妮兒來找小姐,說有話要跟您說。”

  文怡看過去,果真見到秦云妮戰戰兢兢地立在那里,手里抱著一個包袱,沖她行了個禮:“大小姐。”

  文怡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不必多禮,你這是……要走了?立時便要出發麼?!”

  云妮搖搖頭,忽然跪倒在地,紅著臉將包袱呈上:“這是送大小姐的,您是大好人!我這輩子都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

  文怡一呆,望向那包袱,心情忽然復雜起來。




第四十章 云妮送禮

文怡愣了一會兒,方才道:“快起來吧,你用不著謝我,不過是公平買賣,你家不曾占了我家的便宜,我對你家也說不上什麼恩德,趕明兒你跟家人離了此處,便再不會見到我了,何必說什麼記一輩子的話?”她巴不得一輩子都不再跟秦家沾上關系呢!

  云妮卻睜著一雙大眼道:“不是的,我娘說,您是大好人,不然也不會花那麼多銀子買我們家的房子。有了這筆錢,我們可以舒舒服服地趕路上京城,我也可以一直陪著娘和弟弟,不用給人做丫頭了!”

  文怡暗暗將“上京城”這句話記下,強笑道:“你家的房子本來就值這個價錢,我原不忍心叫你骨肉分離,又恰好需要一間房子,才多管閑事罷了。你快起來吧,你就算跪上半天,我也不會多給你一分銀子。”

  紫櫻沖云妮瞪了一眼:“聽見沒有?快起來吧!叫人看了不象!”

  云妮傻笑一下,站起身來,又將包袱遞上:“送給您的!”

  文怡也不在意:“你拿這個來做什麼?你家又不富裕,有東西帶著路上使好了。”

  云妮搖搖頭,憨憨地道:“這個不是賣錢的,也沒法帶著上路,是我做的幾樣東西,拿來孝敬大小姐,您別嫌棄。我娘教過我,別人幫了我的忙,我應該要送謝禮的。您幫了我,叫我娘不把我賣掉,我心里感激您。我沒什麼好東西,只能送這些。”說罷打開包袱結,露出里頭的四個拳頭大的小瓷壇子,還有兩個成人小臂粗細的竹筒,半尺來長,一端用油布封了口,竹筒底下又是一個包袱,里頭似乎是軟軟的東西。

  云妮道:“這幾個小壇子里是我做的醬菜。翠花跟我說,大小姐愛吃咱們村里的醬菜,我做這個最拿手了,人人吃了都誇的!小姐也嘗嘗,若是喜歡,我教這位姐姐做,讓小姐天天都能吃上!還有這兩個竹筒,里頭是我自己學了釀的果酒,是用山上的果子釀的,一共六種果子!這是我姨媽家里的方子,聽說每天喝一點,對身體很有好處,還能延年益壽呢!若不是我弟弟年紀太小,我娘說他喝不得這個,我還想給他喝呢!小姐您嘗嘗?蜜水兒一樣,很好喝的!”說罷將包袱往腳邊一放,抓起一個竹筒開了封,就送到文怡面前。

  文怡只聞得一陣甜香味,夾雜著濃郁的水果香氣,倒是討人喜歡得緊。只是這既然是酒,自然不能真當成是蜜水,她看了紫櫻一眼,紫櫻忙接過竹筒,笑道:“小姐從不吃酒,讓我來嘗嘗好了。”說罷便去廚房拿了一個勺子,舀了一口嘗了嘗,笑道:“果然蜜水兒一般!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後,才能嘗出一丁點兒酒味。倒是覺得這果酒淌過喉嚨後,胸口便暖暖的,舒服得緊。”

  “是吧是吧?!”云妮聽得高興,“天王頂上的蕭爺爺,是我們太平山幾個村子唯一的大夫,他每次到我們村里,都要向我討這個,他還說這東西對身體很好,年紀大些的孩子和老人都能喝!”

  文怡心中一動,問:“這位蕭爺爺,醫術很好麼?怎麼我來了這些天,都不見他到村里來?”

  云妮困惑地道:“我也覺得奇怪呢,往常他每旬來一回的,如今卻有一個多月沒來了……不過上回來大小姐家幫工的幾位叔叔伯伯曾說過,他到別的村子去過,大概過幾天就會來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在我們家離開前來一趟?我還擔心弟弟路上吃不了苦呢。”

  文怡又再問她一遍:“這位蕭爺爺醫術很好?”

  “應該很好吧?”云妮有些遲疑,“我們村里的人生病,他都能治,但縣城里的人家卻從不請他去看,嫌他是個鄉下大夫。我娘以前是抱著弟弟去城里看病的,從不找蕭爺爺,後來沒銀子了,才請他來看。弟弟吃了他的藥,好像就好起來了,以前怎麼也不見起色的。”

  文怡心中有數,這位蕭老大夫,想必有點本事,只是因為常在鄉下行醫,所以平陰城里有些家底的人家就看不上眼。她想到自己祖母的病,平陽一帶的大夫,都看過了,只有王老太醫的方子最有效,可是王老太醫卻不是輕易能請到的,不知道這位蕭老大夫有沒有辦法?

  她又看了看那竹筒,有些心動:如果這果酒當真對老人的身體有好處,那祖母秋冬季節喝一些,是不是能少發幾回病?

  想到這里,她便問云妮:“這果酒冬天能喝麼?老人家喝起來有沒有忌諱處?”

  云妮眼露不解:“冬天為什麼不能喝?當然可以啦,溫了喝還更暖和呢!我姨媽沒說喝這個有什麼忌諱,只說老人家喝是很好的,蕭爺爺也常喝。他都七十多歲了,身板還硬朗得很呢,常年上山下山的,走得比後生還利索!”

  文怡更心動了,咬咬唇,小心地問:“這個釀酒的方子……是秘方麼?能不能外傳?”

  云妮笑道:“大小姐喜歡?那我教您!雖然有些麻煩,但您這麼聰明,一定能學會!”

  文怡暗暗松了口氣,看著云妮也少了幾分戒備,多了幾分親近,想到她小小年紀,就差點被親母賣為奴婢,只為了給弟弟籌集認親的路費,說來也是個可憐人罷了。她的語氣放軟了許多,微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云妮忙擺手道:“您不用謝我,這算什麼呀?我才應該謝您!”又從腳邊的包袱里翻出另一個包袱來,紅著臉打開道:“還有這個……是我自己做的……料子是細布……您常穿著綢緞衣裳去田里,要是弄臟就太可惜了,這是全新的,沒上過身,您別嫌棄……”

  文怡看那包袱里整整齊齊地疊著一件豆綠底灰色碎花的夾衫和一條青碧色的裙子,針線略嫌稚嫩,卻還算細密,正是用柔軟的棉布做的,不由得有些訝異:“你這麼快就做出一身衣裳來了?!”不可能吧?!

  云妮臉紅紅地道:“這原是給翠花做的……您別生氣,因做得小了,她……她穿不下,我就打算留著自己穿……”

  紫櫻抬起手指戳了她的腦門一下,又好氣又好笑:“給別人做的衣裳,別人不要了,你拿來送我們小姐?!你倒老實,一問就把實話都說出來了!”換了別人,肯定要尋個借口的。

  文怡笑笑,倒不在意,只是說:“多謝了,只是你們倆的身量都比我高些,只怕我穿不了。衣裳你拿回去,醬菜和果酒我收下了,你若這幾天還未走,就教教我釀酒的法子吧?”想了想,回房間尋了個香囊出來,遞給她道:“既然你送我東西,我也該還禮才是。這是我自己繡的香囊,針線還罷了,用料卻都是上等的,里頭分了兩個小囊,一個裝的是香料,聞著能安神,能驅趕蚊蟲,另一個裝的是銀子打的花錢和錁子,討個吉利用的。你拿了去,若是路上一時缺了錢使,把它賣了還能值上一兩幾錢銀子。”她怕云妮小戶出身,未必真能明白這只香囊的價值,特地把話說明白了,也算是一份心意。

  云妮見那香囊上繡的花樣十分精致,正看得入迷,聽說是文怡自己做的,忙鄭重地接過道:“我不會把它賣掉的!這是小姐給我的回禮!”拿到鼻下聞了聞,笑了:“真香!這個真能驅蚊蟲麼?我弟弟總是被蚊蟲咬,手上臉上都是紅包包,又癢又痛,晚上也睡不好覺,有了這個,他就不怕了!”

  文怡心下暗嘆,卻又不能說什麼,畢竟是別人家的私事,只好沉默地微笑著。

  云妮聞了好幾下,忽然道:“這味兒有些熟,我好象在哪兒聞過……”紫櫻笑著抱起地上的包袱,道:“聞過也不出奇,這里頭裝的是曬干了的零陵香,又另配了幾樣藥草,那都是山野地里長的東西,想必你見過。”

  云妮恍然大悟:“這麼說來,翠花曾帶我到山里頭一個小谷中玩過,那里就長了一種香香的草,她說那草開的花就象是小鈴鐺似的,就叫它鈴鈴香,難道這荷包里裝的就是它麼?!”她又驚又喜:“大小姐,您認得這個,我帶您去瞧瞧,若真是它,我就摘一大包隨身帶著,弟弟以後就再不怕蚊蟲咬了!”說罷拉起文怡就往外跑。

  紫櫻驚得目瞪口呆,奈何懷里抱著一堆東西,不方便追上去,只好跑進廚房放下,又把衣服往自個兒房間里一扔,便忙忙追上去,誰知才出門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張嬸,兩人雙雙摔倒在地,張嬸腳脖子一痛,便破口大罵:“趕著投胎呢?!姑奶奶不發威,你真當我是病貓呀?!”紫櫻知道是自己一時心急沒留意把人撞了,只得忍住氣,扶她起身進房,找了藥出來扔給她,才迅速跑出院門外張望,卻只能看到一堆人擠在一處,哪里還有文怡的蹤影?

  文怡被云妮拽著跑出幾十尺,便忍不住道:“你別急,慢慢走也是一樣的!”云妮醒過神來,住了腳,有些驚惶地道:“對不住……大小姐,我一時心急……”

  文怡平了平氣息,嘆道:“你忽然拉著我跑出來,倒叫我不知該說什麼了,你好歹叫我知道要去哪里才好。若真象你方才說的,是在山里的一個小谷,那我就不能一個人去了。”

  云妮忙道:“很近的,真的很近!在山下看不到,但上了山很快就能到了!”她怕說不明白,就往山上一指:“瞧,就是那里,有三棵紅楓樹!就在那樹下,有一條小路,沿著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那個小山谷了!瞧著好象很遠,其實很快能到了!”

  文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西南坡邊上,佇立著三株高大的紅楓樹,在一片青綠樹林中格外顯眼,那里離聶家的溫泉地不遠,隱約還能看到人影出沒,倒不是什麼偏僻之處,怎的沒聽聶家的人提過?

  她稍稍放下心來,對云妮笑道:“果然不遠,只是我如今還有事呢。你若有空閑,就找翠花一起過去,摘幾根回來給我看,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云妮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應了,想了想,又道:“那里還長著別的草呢!翠花有時候會在那里摘些藥草回來,私底下賣給蕭爺爺。”頓了頓,紅了臉抿嘴偷笑,“她說那是在存私房錢……少時兩三文,多了有十來文,存起來,趕集的時候,就偷偷買朵絹花戴,或是弄盒香粉擦……我也陪著她摘過……換了錢就給弟弟買好吃的……”

  她笑得歡喜,文怡卻暗暗替她心酸,勉強笑問:“是麼?她真聰明,摘的都是些什麼藥草?”

  云妮歪著頭想了想:“我不認得,有一回蕭爺爺在時,好象說過其中一種是什麼……紫苑?還有……白竹什麼的……”

  紫苑?白術?文怡心下一動:這兩樣藥草,都是祖母常吃的藥方里有的藥材……她忙問:“還有別的麼?”

  云妮又苦想起來,文怡正等著她的回答,忽然聽到不遠處一聲尖叫,接著便是翠花大叫的聲音:“娘!疼死了!只是一個盤子罷了!我又不是有心的!”接著是翠花母親的叫罵:“一個盤子不要錢呀?!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敗家的丫頭!”在她的叫罵聲與翠花的大呼小叫中,夾雜著藤條的呼呼作響。

  云妮聽得心驚膽戰,直跺腳道:“了不得!翠花一定惹她娘生氣了,她這麼大還沒挨過打呢!我得去勸一勸!”跑出兩步,又停下來,猶豫地看向文怡。

  文怡只好道:“你去吧,若是瞧著她母親打得狠了,就請她祖母來勸。你最好別多說什麼。”翠花既然從沒挨過打,她母親忽然下狠手,十有八九跟方才翠花將自家討了秦家房子的事嚷出來有關。這時候云妮要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那才是火上澆油呢。

  云妮大力點頭:“我不會上前攔的,頂多就是拉著翠花逃跑!”說罷扭頭去了。不一會兒,文怡便看到翠花哇哇大叫著從村子這頭跑到那頭,身後還跟了氣喘吁吁的云妮,翠花娘手執藤條,歪歪扭扭地跑在後頭,一路追一路上氣不接下氣地罵。幾個農婦攔下她好言相勸,她漲紅著臉不說話,等到一個農婦拉著翠花過來給她賠罪,她忽然揚起手中藤條打過去,翠花尖叫一聲,慌忙調頭拉著云妮又跑了。

  文怡看得目瞪口呆,倒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因見村民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有的看熱鬧,有的上前勸和,她被擋住了道路,又不好意思擠回家去,只得退到村子邊上,轉身去眺望地里的情形,忽然想起方才云妮所說的話,便有些心動:那位蕭老大夫,不知醫術如何?那個小谷里,不知會有幾種對祖母的病有療效的藥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32 PM

第四十一章 神秘來客

  文怡正朝山坡上張望,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大聲說話,扭頭望去,卻是葉管事正數落三四個陌生人,他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的家丁,正扶著村里的一位老農,兩人都忿忿地瞪著那些陌生人看。

  那幾個人都穿著灰色的衣裳,年紀二十上下到四十余歲不止,打扮得還算干凈體面,只是兩眼滴溜溜地轉,有些鬼祟,叫人看了不舒服。他們每人牽了一匹馬,歪著頭打量四周的房舍,又盯著來往的村民瞧。文怡不大喜歡他們的眼神,皺了皺眉,便避到路邊樹下,借樹身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葉管事說了好一通話,要那幾個陌生人給老人家賠禮,見他們自顧自地打量,絲毫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便也惱了,怒道:“我瞧你們也不象是什麼正派人,再胡亂張望,我就要報官了!”

  這話一出,那幾個人總算扭過臉來看他了,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便沒好氣地道:“你亂叫什麼?!我們不過是來尋人的,哪有胡亂張望?!休要礙我們的事!”

  葉管事氣道:“我早就說過了,這里沒有姓柳的少年!你們不信就算了,還四處偷看什麼?!”

  那人傲慢地睨著他道:“當真沒有?我們可是打聽過了,那少年上個月曾在這一帶出沒,有人看見了的!”

  “那就找看見的人問去!”葉管事怒道,“哪有你們這樣的?!隨手抓了人就問,問不到就把人推倒,你也不瞧瞧老人家多大年紀了?!若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那幾個人默不做聲,卻都一臉不以為然。老農氣憤地道:“葉大爺,你不必說了,讓這孩子去我家招呼一聲,叫我的兒子孫子來。我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十里八鄉的人誰不知道我韋老頭最老實?!說了沒見過就是沒見過!怎麼就說謊了呢?!”

  葉管事還未發話,那年輕家丁已經應聲調頭跑了,那幾個人瞧著情況不對,互相使了個眼色,便迅速離開了。葉管事沖著他們的背影大罵,又回身攙韋老頭:“您回去叫兒孫們仔細瞧一瞧,看是不是真的沒大礙,這把年紀了,可不是玩的!”

  韋老頭笑著應著,等他兒子孫子們拿著鋤頭木棍等物趕到了,他便罵了那幾個人一頓,又謝了葉管事一番,方才叫兒孫扶著自己回家去。

  文怡看著人都走了,方才叫了葉管事一聲,葉管事回頭仔細一看,忙上前行禮:“喲,表小姐,您怎麼一個人在這里?紫櫻沒在跟前侍候?”

  文怡笑道:“紫櫻在家里做活呢,我隨便走走,本想回去的,只是那邊人多,我不耐煩跟人擠,就在村邊看看景色。”

  葉管事看了看山坡,不明白光禿禿才挖好一半樹洞的地方有什麼景色可瞧的,便干笑兩聲:“等山坡上都種好了樹,過得幾年,景色才好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是了,表小姐,小的方才從城里過來,大少爺叫小的告訴表小姐,說是昨兒晚上才得的消息,近日官上有一大批犯官家眷要發賣,問表小姐是否有意添幾個人手?因溫泉莊子上也要添人,因此老爺正要打發人去問呢,若您有意,大少爺就一並問了。”

  文怡忙道:“是有這個意思。因我們家人口少,紫櫻還是舅舅舅母借我的,如今張叔升了管事,張嬸也要隨他一起搬過來,家里就不夠人使喚了。只是你說的犯官家眷,是個什麼情形?若是犯忌諱的人家,還是不要的好,淘氣事小,就怕有什麼不好的干系。”

  葉管事深知這位表小姐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對這些家務事也能說得上話,便笑道:“表小姐請放心,我們大少爺也是這麼說的,因此早就打聽過了。那些犯官來頭可不小,足有十來個人呢!官最大的一個,聽說還是個將軍!另外還有知府、同知什麼的,據說跟康王之死脫不了干系。這些官場上的事咱也弄不清楚。只是這要發賣的官眷,除了犯官的妻妾兒女,還有他們家里的奴婢,足足有幾百人呢!年紀大些的,就算了,怕生了忠心不好使喚,倒是那些年紀小的,十歲、八歲,學過規矩,又容易調教,只要看著老實,還能買來使喚。”

  文怡聽了,倒有些可憐這些被發賣的奴婢,又覺得買下幾個也能省點教導的力氣,況且官賣的奴婢一般不貴,便道:“那就這麼辦吧,大表哥辦事,我最放心了,只是怕累著了他。你就說,待我稟過祖母,就去尋他商量,有不方便之處,一定會求他幫忙的,只是如今事忙,少說也得節後才能空出手來做這件事,請大表哥且安心在家過節。”

  葉管事笑著應了,心中暗暗贊許,這位表小姐年紀雖小,卻是個有眼色的,他哪能不知道顧家祖孫身邊缺人缺到什麼地步?!大節下又是正需要人手的時候,她還能顧念著自家少爺的身體,倒不是個沒良心的。

  文怡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麼,只在心中暗暗盤算:依家里如今的情形,只要添兩三個丫頭,再加一兩房家人就夠了,只是過得兩三年,若新田出產好,還得再想法子置產的,那時候要用人的地方就多了,總不能臨時再買人,她得好生謀劃謀劃。

  想了一會兒,她看到葉管事跟經過的聶家僕役打招呼,方才記起自己叫住他的緣由,忙清了清嗓子,笑著探問:“說起來……方才來的幾個生人……是做什麼的?”

  “說是來尋人的,什麼姓柳的少年……”葉管事撇撇嘴,“附近幾個村子就沒一個姓柳的!再說了,咱們家雇人向來公道,還未成人的孩子,絕不會雇來干重活!這年紀的男孩吃得多,力氣又不如成人,雇了不劃算,若是叫他多做些,心里又不落忍,倒象是咱們家在折磨孩子似的。萬一摔著、傷著了,麻煩更大!這幾個人巴巴兒跑來問這個,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呢!前一撥雇工才鬧過一場,如今又有人來挑事兒了!”

  文怡卻覺得那些人未必是沖著雇工來的,提到姓柳的少年,又是上個月在附近出現過……她想起了柳觀海,暗道那些人莫不是來尋他的?這麼一想,她倒有數了。那幾個人都穿著一樣的衣裳,細布料子,顏色款式都還算老實,腳上穿的卻是云履。這樣不倫不類的打扮,叫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見過的一些地方豪門大族的家奴。顧家的僕人是不會這樣打扮的,但別人家卻會,家主也不攔著,反而覺得臉上有光。方才那幾個人,瞧那做派,倒有幾分象是這樣的身份。

  文怡心下厭惡這些人的行事,記起柳觀海提過的族人行徑,又想起中午時顧莊來報信的人,那厭惡便深了幾分。雖然明知道這是別人家事,她不該去管,卻還是有心不讓那些人知道柳觀海的消息。想了想,她笑著對葉管事道:“這里的農戶都和氣老實,我偶然在村里走走,也放心得很,要是來了不知底細的外人,心里總是免不了害怕的。再說,村里的孩子和姑娘也多,需得提防些才是。我們家張叔有想不到的地方,還請葉叔多多提點他。”

  葉管事忙道:“表小姐放心,便是張兄弟不管,小的也不能叫外人在此亂來的!老爺和大少爺將莊子交到小的手上,若是出點事,小的也沒臉去見主人!”

  想到這里,他就耐不住了:“小的方才見那些人出莊去了,就怕他們在附近逗留生事,表小姐,您自便,小的叫幾個人追上去,看他們走了沒有!”文怡才一點頭,他立時轉身就走,才走出兩步,又回頭道:“表小姐,您一個人別到處走,在莊上還罷了,莊外卻難說,若是打算到地里去,您也別走遠,地里有咱們兩家的長工呢,遇事就叫一聲!”

  文怡應了,看著他跑開的身影,抿嘴笑了笑,再看向山坡上,頓時覺得那光禿禿的土坡也順眼了許多。就算離村子有點距離,又有什麼關系呢?山上山下都是顧聶兩家的長工!老實又有力氣,知根知底,若是主家有事,只要叫一聲,他們就會跑來幫忙!她家的境況今非昔比,以前是有事要使喚人也找不到人手,如今卻不必再愁。只要過幾天,新買的男女僕役到了,家中不必再內外不分,祖母的日常起居也有人侍候了。

  想到這里,她的視線無意中掃過那三棵高大的紅楓樹,頗有幾分意動。

  翠花娘打女兒的鬧劇還未有停歇的意思,聚集過來看熱鬧的人卻越來越多了。文怡瞧著天色還算早,祖母那邊想必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吩咐,若是探明那山谷中真有許多得用的藥材,回來告訴祖母,她老人家也會高興吧?她深呼吸一下,抬腳就往莊外走去。

  一路走,一路都有新雇的幫工向她請安問好。文怡一路微笑應著,見到一個年紀最大的幫工,知道他在同伴中向有威信,便對他道:“明日過節,請大叔跟大家說一聲,下晌早些回家去,我已經叫張叔備下月餅,大家記得去領。”

  那幫工樂呵呵地應了,又道:“今年多謝聶少爺和大小姐的恩典,昨兒已經領了一份工錢,大家伙湊了湊,商量著要到陳家村去買半扇豬,明兒過午就抬回來!咱都多少年沒吃過肉了,托大小姐的福,大家伙兒也能開葷嘗口豬肉!”

  文怡笑道:“既如此,你們就跟張叔說,我發了話,給你們再添兩只雞,你們可別嫌菜少。”

  幫工們都喜出望外,紛紛湊過來道謝,還有人要磕頭,文怡忙攔住了,笑著讓他們工作去:“累了就歇一歇,飯也多吃幾口,有了力氣才好做活呢,往後咱家的地就拜托大家了。”眾人激動得不行,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慢慢散去。

  那年紀大的幫工留了下來,問她:“大小姐這是要上山去?”

  文怡點頭:“就是到附近的山谷走一走,聽說那里有不少藥草。我有些好奇,想去瞧一瞧。”

  那幫工道:“倒也不遠,那地方怪,外頭看不出來,里頭挺好看的,也沒什麼蛇和蟲子。您若是有事吩咐,就在谷口叫一聲,我能聽見。”

  文怡更放心了些,點點頭,便再往上走,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紅楓樹下,回頭看了看,那幫工就在底下不遠的地方朝自己招手呢,她笑了笑,便順著樹旁的小路往前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走的人多了,那小路並不難走,一路踏著落葉前行,還時不時能踩到干枯的樹枝。偶爾有只螞蚱從草叢里跳過,文怡小心避過了,卻不覺得害怕,抬手擋開下垂的枝條,暗暗慶幸今天的樹上沒蛇。

  走了大約七八十步,地勢緩緩下降,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排灌木叢,擋住了去路,文怡沿著腳下的小路一拐,前方猛地豁然開朗,一大片高矮不一的花草便出現在她眼前。

  陽光下,芳香蔓延,文怡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里有一種溫暖安定的感覺。她走上前去,在花草叢間穿行而過,認出了好幾種藥材:有零陵香、有紫苑、有白術……山谷邊緣與樹林交界處還有前胡……

  她認不出所有的藥材,卻驚喜地發現祖母常用的藥方子上大部分的藥材都能在這里找到,心里滿是歡喜。只是,她又添了疑惑——這些藥草種植的方式似乎有些古怪?

  一陣輕風吹過,花草地里響起了沙沙聲,香氣再次四溢。忽然,文怡腳下一頓,頭轉向一個方向——她似乎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那聲音隱隱約約的聽不清楚,文怡尋聲走過去,待風停了,她才發現聲音是從一處小樹林里傳出來的,而且聲音的主人並不陌生,正是將曹家村民引介給顧聶兩家的小廝尋文。

  “……那人喝醉了,就住在村里。小的不知道他是顧家哪一房的僕人,又是來做什麼事的,只是聽說好象是來傳話送信的,而且瞧顧家小院的情形,不象是好事兒。張管事將那醉鬼扶到鄰居家時,臉色也不大好看呢!後來他出門後,小的跟了上去,本想尋機打探的,卻無意中聽到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六房都這樣了,為什麼別人還不肯消停?!真真連一天安心日子都不叫人過了!’”

  文怡詫異地瞪大了眼,停在原地側耳細聽。

  接下來卻是羅明敏的聲音:“看來大戶人家都是差不多的,你們柳家如此,他們顧家也沒好到哪里去!”

  回應他的是柳觀海的聲音:“孤寡之家,日子向來難過,她家又沒了男丁,在族中更無依靠。這麼說來,我倒比她強些。尋文,你多留意一下顧家的情形,若是又有什麼人找上門來,記得告訴我,萬一有事,我也能及時援手。”停了一停,“你說……顧家地里的活幾時能忙完?她們祖孫倆這個中秋節能安心過麼?”

  “能,當然能!小的問過叔伯們,都說明兒就能忙完了。顧家有意要雇他們做長工,因此大家心里也不發愁。我娘還叫我明天回去吃團圓飯,說是……村里要湊錢買半扇豬……”尋文說到這里,就有些遲疑。

  羅明敏笑罵:“看我做什麼?!想回家就直說!索性多放你半天假,今晚就回吧,後日早上再回來!”

  尋文驚喜萬分,大聲致謝,羅明敏又罵:“別光顧著謝我了,還有好些藥草沒采呢,回頭老頭子見了又該說我了,快來幫忙!”

  “老頭子早就看見了!”小樹林後轉出來一位老人,背著大竹簍,白發白須,精神十分爽利,面上似笑非笑,“可嘆你們幾個小後生,眼神兒比我老頭子還不如!話都叫人聽見了,還懵然不知!”

  柳東行與羅明敏正手忙腳亂地背起原本放在腳邊的藥簍,聞言都愣住了,前者順著老人的目光望過去,發現文怡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臉上的表情分明在告訴人:方才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文怡萬萬沒想到會遇上這種境況,全身都在發麻,只覺得十分尷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第四十二章 零陵飄香

 文怡一時太過尷尬,因見那“柳觀海”也是低頭不說話,羅明敏與尋文更是眼神亂晃,只有那新來的老人撫須微笑不語。為了打破僵局,她先向老人道了聲萬福,見他背上的竹簍中裝滿了草藥,便猜測道:“老人家,可是村里的人所說的蕭老大夫?”

  老人哈哈笑道:“老頭子雖覺得自己是個行醫之人,世人卻從不把我當大夫看。小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誰,也別笑話我老頭子倚老賣老,只跟村里人一般,叫我一聲蕭爺爺便是了。”

  文怡陪著笑了兩聲,不敢托大,恭恭敬敬叫了聲“蕭爺爺”,又問:“您老人家今兒是來采藥的?晚輩先前聽村里秦家女兒說,村長爺爺的孫女兒常來這里采藥,便一時好奇,想過來瞧一瞧。只是到了地方一看,便覺得這里的藥草不象是天然長成的,難道是蕭爺爺所種?”

  蕭老大夫一聽便樂了:“你眼睛倒利!你說的是翠花丫頭吧?那丫頭最是刁鉆調皮不過了,小時候拔人胡子,大了就采人的藥草!這里不是我的地方,我不過見此處適合種藥,便隨手灑了幾把種子,不想真個種出來了,也是意外之喜。後來得了草藥的種子,我便仍舊往這里灑,有了產出,給人看病開藥也能省些本錢。翠花和云妮兩個小丫頭,鎮日跑來折騰,摘了我的藥,反管我要錢!得了錢卻跑去買花呀粉的,可見是小姑娘長大了愛打扮了,我老頭子拗她們不過,只好認了這虧!”

  他嘴里雖是罵,臉上卻一直帶笑,眼中還透出幾分寵溺之色,可見並不是真的怪罪翠花與云妮。文怡陪著他笑了笑,便道:“這小谷里草藥這樣多,您老未必能采得來,若是跟她們說一聲,叫她們替您打下手,過後再賞幾個錢,也是一樣的,豈不比她們不知根底折壞了您的藥來得強?”

  蕭老大夫撫須大樂:“這話說得是!明兒就叫她們來!”又指了指柳羅二人:“這兩小子近日纏得我頭疼,我叫他們來打下手,可惜笨手笨腳的,反倒把好藥給糟蹋了!”見羅明敏撇嘴,兩眼一瞪:“難道我說得不對?!若不耐煩,早日離了這里就是!”

  羅明敏不吭聲了,埋頭理著竹簍中的藥草,蕭老大夫看得直搖頭,又扭頭去瞧柳東行的,放緩了神色:“你小子還有些章法,比前些天好多了!”柳東行低頭不語,耳根卻在發紅。

  蕭老大夫仿佛沒看見他的窘狀,只回頭對文怡笑道:“丫頭比小子要細心多了。小姑娘,我方才見你走過來時,小心避開了藥草的根,怕也是個懂藥的吧?”

  文怡把視線從柳東行的耳根上移開,對蕭老大夫笑道:“只些須知道些粗淺道理,不過家祖母常年有舊疾,因此有幾種藥倒是知道得多些。”

  “哦?”蕭老大夫眨眨眼,“是什麼樣的舊疾?”頓了頓,又笑了,“罷了,瞧你的穿戴也知道不是尋常人家,想必早請了好大夫來瞧,我老頭子就不必多事了。”

  “您過謙了。”文怡小心翼翼地道,“太平山周邊的人家,誰不知道您老人家醫術高明?家祖母的病已有多年,請過十來位大夫,當中也有一兩位名醫,只是一直不見好,每年秋冬兩季,總要犯幾回的。晚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打聽說了您老的大名,早有心要向您請教呢!”

  蕭老大夫撫須笑笑:“小姑娘真會說話。既如此,你就把你祖母的癥候說與我聽聽?”

  文怡忙把盧老夫人的病狀細細說了出來,接著又說了幾位上門的大夫所開的方子,其中就包括王老太醫開的——她為祖母的頑疾憂心多時,這些東西早就牢記在心了。

  蕭老大夫放下藥簍,隨意往旁邊的石塊上一坐,便低頭尋思。文怡不敢出言打攪,只偷偷瞧了柳羅二人一眼,見羅明敏鬼鬼祟祟拉了尋文溜遠了,柳東行卻還不覺,仍舊低頭在整理那簍藥草,她咬了咬唇,轉回頭去,只肅然靜候蕭老大夫的回應。

  蕭老大夫想了一會兒,便把王老太醫開的一個方子單提了出來,道:“這個方子開得不錯,是真有本事的名醫開的,只是略嫌平和些,藥力不足,因此你祖母吃了,當時見好,過後一著涼,便又犯了。但若再犯時仍舊吃這個方子,便有些不對癥,這位名醫沒再對癥下藥麼?他倒不怕壞了招牌?!”

  文怡心中有數,王老太醫開的方子固然好,但不是每次都能請到人的,有時免不了要找上別的大夫,他們醫術有限,開的方子未必對癥,只怕祖母的病會拖上這麼多年,也有這個緣故在。她擔心說出開方子的是一位架子極大的老太醫,會讓眼前的老人心生猶豫,不敢放心開方,便只說:“這位大夫名聲極大,卻不住在附近,家祖母偶然遇上了,才請他看過幾回,平時卻極難請到,因此家祖母大多時候吃的是別人的藥,或是在犯病時,按這方子抓了藥來吃,卻不是每次都能管用,有時剛吃下去時有起色,卻總斷不了尾,也有越吃咳得越厲害的時候。”

  蕭老大夫聽得直搖頭:“那倒耽誤了,方子再好,也不是每次都能管用的,若是請不到這位厲害的大夫,寧可固定找一位醫術穩妥的,細細診治,對癥下藥,哪怕一時斷不了根,至少不會加重病情。小姑娘,你們家的做法可不大高明,怎能沒看過大夫就讓病人胡亂吃藥呢?”

  文怡聽得面紅耳赤,心下慚愧不已。前世她不懂事,只知道祖母又病了,又要吃藥,哪里知道方子對不對癥?便是重生後,她也不諳醫術,只知道那方子是王老太醫開的,祖母吃了見好,便沒多問。直到此時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疏忽!

  蕭老大夫又道:“還好你今兒遇見了我,不然照這個方子長年吃下去,沒病也要折騰病了!”他又說了幾樣癥狀,“少則半年,多則二三年,必會如此!若期間又沾染了時癥,不出四年,必會有大癥候!”

  文怡心下信服。他說的這幾樣癥狀,正是祖母後來有過的,而且她病重的時間,也正是在四年後。她越發覺得找上這位老大夫是個明智的決定,忙問:“請問蕭爺爺,家祖母的病要怎樣才能治好呢?”

  蕭老大夫道:“這就難說了,我雖聽你的陳述,知道了你祖母的癥狀,但她如今是個什麼情形,還要把了脈才能弄清楚,不然我可不敢開方子!你若真要我去診治,就說說你們家住哪兒吧。”

  文怡忙道:“我們如今賃了云妮家的屋子住著,秦嫂子因打算帶兒女上京尋親,已經說好了將房子賣與我家。您老只管到她家屋子去就行了。”

  “這麼說你就是西山村新來的地主?”蕭老大夫先前也聽說了消息,便不多啰嗦,“好,今日已有些晚了,明日過節,我也不知道你家忙不忙,我後日早上巳正(上午十點)前後過去,你且回去跟長輩商量一下,若是信不過我,到時候關上大門就是。”

  文怡喜道:“晚輩怎敢?!您老能來,原是晚輩的福氣!”想到祖母的舊疾有望醫治,她便止不住的歡喜,忽又想起了聶家表哥,忙道:“還有一位病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晚輩一位近親家的表兄,也有舊疾在身,常年病弱……”

  羅明敏不知幾時轉了回來,插嘴問道:“你說的可是聶珩?他那不是舊疾吧?分明是胎里帶來的弱癥,在康城時就看過無數大夫了,若能治早就治好了,還等到這會子?!”

  文怡聞言神色黯然,柳東行卻不贊成地瞥了他一眼:“蕭老跟那些庸醫怎可同日而語?!顧老夫人先前何嘗沒看過幾個大夫?又有幾個治好了?!誰能象蕭老一般,把日後的病癥也說得清清楚楚?!說不定他老人家正好有法子對付聶珩的病呢?!”

  羅明敏翻了個白眼,暗下嘀咕:“你拍的什麼馬屁?!”蕭老大夫卻瞪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柳東行,方才回頭對文怡道:“老頭子未看過病人,不敢打包票。不過即便是胎里帶了弱癥以至體弱多病的人,也不是沒有法子強身健體。正好,你祖母的病若真要醫治,也少不了以食療相輔的,你索性將你那位表兄一並請來,我一並看了,開幾個藥膳方子叫他試一試,若有效就再好不過了,得把身體養好,才敢正經用藥呢!”

  文怡喜出望外,連連道謝,謝到後頭,也忍不住紅了眼:“若是家祖母與表兄的病都能好起來,便是折了我的壽也是心甘情願的。晚輩必備重禮相謝!”

  聶老大夫笑著擺擺手:“備什麼禮?老頭子用不著那個,若你真有心謝我,倒有一件事能幫得上忙。”

  文怡忙問是什麼事。他指了指周圍的藥草:“這里本是無主之地,因我灑了藥草種子在此,天生天養,才成了我采藥之所。然我平日忙於行醫,甚少前來照拂,種下的藥草,倒有大半用不得,想要種些貴重的藥,就更是妄想了。又加上時有附近村落的孩子過來玩耍,不少藥草被踩踏、折損,叫人心疼不已……”

  文怡立時機靈地接上:“晚輩新買了外頭坡上的地,離這里倒不遠,若您老不嫌棄,我就叫兩個人過來守著,叫人別隨意進谷,只是他們也不懂種藥草,怕是還要您老多多指點呢!”

  蕭老大夫哈哈笑了:“你這丫頭果然聰明!既然你自己說出來了,我也省了功夫。教人的事包在老頭子身上!不過這里畢竟是無主的,若你手頭還有余錢,最好將這里買下,專作種藥之所。你也不必擔心種出來的藥會白費了,老頭子認得幾家藥鋪,你這里種出來的藥,只管叫他們來收。老頭子不占你的便宜,只求你能以便宜些的價錢將藥賣給我就行。”

  此話正中文怡下懷,想了想,她一咬牙,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擠出一份銀子來辦這件事,等新買的奴僕到家,她就派男僕去辦!本來托舅舅家是最好不過,但她留了個心眼,覺得還是將小谷握在自己手里更妥當。大表哥要用藥,她自然是免費供給的,但若小谷落到舅舅家名下,祖母要取藥就不那麼便利了,況且先前自家為置產而籌得的錢財還有不少剩余,聶家卻已幾乎傾囊,接下來還要建溫泉莊子呢。她暗暗告訴自己,這也是為了減輕舅舅一家的負擔不是?

  拿定了主意,文怡就對蕭老大夫道:“您請放心,晚輩必會竭盡全力辦到!日後若種藥有成,您盡管隨意取用。晚輩只求祖母與表兄平安康泰,盈利之事倒還在其次。”

  蕭老大夫聞言會意,但心情仍舊十分歡暢,連連點頭:“好!好!這話說得大氣!這下老頭子可真要拿出看家本領了!”他無意中回頭,見羅明敏又在做怪臉,便雙眼一瞪:“瞧你把好好的藥都折騰成什麼樣子了?!”說罷噌噌噌沖了過去,奪過他隨意掂在手里的一根青色植物:“這是藥,不是草!你玩它做什麼?!”

  羅明敏被他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躲,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便朝樹林子里揪:“你叫那小廝都干了些啥?!我在里頭可種了不少好東西呢!別把我的藥都拔壞了!”羅明敏被他握得叫疼,不停地回頭向柳東行求救,柳東行卻把頭扭開了。

  文怡與他二人留在原地,本是無意地對望一眼,忽然想起先前的事,又重新尷尬起來。

  這回打破僵局的是柳東行:“這位……蕭老……其實從前是軍中有名的神醫……”

  “咦?!”文怡吃了一驚,抬頭望去。

  柳東行似乎覺得自在些了,便繼續微笑道:“不但如此,還因曾立下許多戰功,以軍功封侯。你可曾聽說,從前在北疆叫蠻族聞風喪膽的蕭逸蕭大軍師?”

  文怡出身望族,閨學里也有教過些本朝名人名事,因此聽過這個名字:“知道,封的是定北侯是不是?只是他怎會流落在此……”還成了鄉下大夫。

  柳東行壓低了聲音:“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今上登基前,朝中有些亂,蕭老的子孫有人被卷了進去,都沒了,蕭老大概是心灰意冷,才會掛冠遠走吧?康城書院有位老夫子,是他生平摯友,有一回無意中提起,我才知道他在此處,還改名為蕭異,因此世人皆不知……”

  文怡沉默下來。看蕭老大夫言行,只知道他來歷不凡,卻不料其身份如此顯赫!只是半輩子出生入死,卻連子孫也保不住,他老人家也不過是個傷心人罷了……

  她小聲道:“你自己知道就好,當了他老人家的面……還是別提起從前的事……”

  柳東行點點頭:“我不會那麼胡塗的。”

  兩人對視一眼,又都不自在起來。

  文怡咬咬唇,問:“你……是想向他請教醫術?還是……想學習領軍之道?”

  柳東行沉默不語。

  文怡撇開臉,又道:“尋文薦了曹家村的人來給我們家幫工……是你吩咐的吧?我還沒向你道謝呢……”

  柳東行仍舊不說話,耳根卻又紅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下回別一個人出來了……有事叫人陪著,這般成天跑來跑去的……也叫人……叫你家人擔心……”

  文怡垂下眼簾,沒有應聲。她自然知道自己整天在外頭跑不是個事兒!可她又有什麼法子呢?只要熬過這一陣就好了。

  輕風再次吹來,小谷中彌漫著零陵香的香氣。文怡有些恍然,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父親給自己配香,母親在一旁繡香囊時的情景,一時感觸萬分。柳東行卻憶起了小時候在搖籃里時常聞到的香氣,不由得望向身前的零陵香叢。

  他上前一步,小心摘下一小串花,回過頭,對文怡微微一笑,遞了過去:“聽說這個可以安神,你帶些回去,晚上……放在枕邊吧……事情再忙,你也要注意休息……別累著了……”

  文怡不由自主地接下了花枝,忽而醒覺,忙縮回手,咬咬牙,說了聲謝,便扭頭走了。才走出幾步,便回頭盯著柳東行道:“你以後……專心向蕭老求學吧,我們家的事……我能辦!不能辦了……我……我……”她一低頭,“我自會向人求助……”說罷真個跑了。

  柳東行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谷口,方才向後一坐,看著周圍的零陵香,聞著那叫人安心的香氣,不由得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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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32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0 11:36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兩下思量


四年後,三月春,西山村,顧家小院。 文怡放下手中的賬冊,微笑地看向張叔,眼中露出嘉許之色:「真不愧是張叔,事事都辦得周到。」

張叔高興得瞇了眼,搓了搓雙手,笑道:「小的不過是照著老夫人、小姐的吩咐去做罷了,可不敢居功!」

文怡笑著搖搖頭:「誰家管事不是這麼做的?怎的不見別人家都能家業興旺?能做到管事的,不是長年在主人家身邊侍候,便是家生子弟,可
有的太過愚笨不會辦事,有的寸功未立,卻仗著主人的勢四處惹事生非,有的自以為精明,糊弄了主人,從中謀利,主人家還打著饑荒,他家

裡卻是金山銀山……多少大戶人家,都是敗在這些小人手裡!當日祖母將張叔提上來的時候,也不是沒人說過閒話,也有薦人過來的,祖母一概
不應,只信張叔一人。如今怎麼樣?到底是張叔能幹,才叫那些人打了嘴,從此不再敢小瞧你了!若當初用了別人,今天是人什麼情形,還不
知道呢!」
   
張叔生平最得意之事,就是被提了管事,又把主人家的產業料理得紅紅火火,雖然他心裡清楚,。自己只不過是聽命行事,大多數決策都是盧老夫人與九小姐文怡定下的,其中又以文藝為主力,因此一直對兩位主人滿懷感激,但眼見六房家業越來越興旺,他參與其中,也生了幾分自得。不過他為人老實,聽到小姐誇他,得意之餘,也紅著臉道:「小的是托了老夫人和小姐買了這處田產,又買了藥香谷,細心料理著,熬了幾年,如今每年光是出產的糧食、瓜果蔬菜和藥材,就有八百多兩入息!今年坡上的果林也能打果子了,這又是一筆。
   
再加上去年年下從舅太太那裡接受的西南坡地,眼下已經翻過土了,馬上就要播種,到了秋天。又是一筆產出!從今往後,咱們家再不用愁了!外頭的人知道了,誰不誇老夫人睿智精明,小姐聰慧能幹的!」

文怡笑笑,並不在意:「外頭的人不過是面上情兒,說幾句客套話罷了。八百多兩的入息,說出去還不及長房一個零頭,誰家會看在眼裡?如今還是開頭呢,且看以後吧。」

張叔聽了更高興了,興奮了還一會兒,才按捺下來道:「是,小的聽小姐吩咐!」
文怡命丫頭將賬本放入裡間的鏡匣,上了鎖,又接過鑰匙貼身放好,方才道:「昨兒我進城給舅舅舅母請安前,托張叔辦的那件事,不知怎樣了?」


張叔忙肅然道:「是,已經照小姐的吩咐去清點過了,咱們家庫裡還存有八萬斤紅薯,本是預備做種的,因小姐吩咐今年西南坡改種玉米,因此還放著沒動,只等農忙過了,四五月間青黃不接時,正好賣出去。」頓了頓,有些猶豫,「小姐,那玉米聽說北方和山地裡有人種,咱們平時也極少吃它,為何小姐要改中它呢?」

文怡淡淡的問道:「今年開春後,雨水如何?」

張叔想了想:「少!開春至今還沒正經下過一場呢!只有兩天飄了點雨絲,其他時候到時出太陽居多。」忽的心下一驚,「小姐的意思是......」

「天時如何,我等凡人誰也不知,只是聽村裡老人說,今年雨水怕是比往年少。玉米雖不中吃,卻要比別的莊稼耐旱些,又長得快,若是順利,夏天就能收了,到時候補種一茬玉米,或是改種瓜菜也行。如此輪種,咱們一年能多得好些糧食呢。本來紅薯更耐寒,只是長得慢,春天中了,要求天才能收,倒不如改種玉米。這些年大表哥一直讓人在西南坡種紅薯,已將地養肥了,相比出產會更多。」
張叔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小姐說的有道理!雖然如今還沒見旱象,但就沖玉米長得快這一點,改種它也是好的!紅薯也不大中吃,價錢更賤,但玉米到還有人喜歡,運到康城去賣更好賣呢!」

康城是大港,人來人往,南北商販齊聚,自然有不少人口味與本地不同。但文怡的用意不是為了賣錢,在她的記憶中,今年太平江沿岸都有旱情,連東江中下游也要受影響,入了秋後,便少見雨水,有些地區甚至連旱半年!許多田地顆粒無首。她不過是見玉米收的早,產量又高。才改種玉米的。前世裡,這回旱情導致了民亂的發生,她沒法將消息傳出去,讓世人警示,只能盡她所能減少自家的損失了。

想到這裡,她又問:「我年下說的......古人在村裡多打幾口井的事,你可有了章程?」

張叔不知她為何忽然問起這件事,便答道:「如今大家都在忙農活,只等過了這一陣再說,小姐,雖然今年雨水少,但如今才到春天呢,不是有人說春雨貴如油麼?入了就有雨了,未必真的會旱,您別擔心。」

文怡心下苦笑,不好告訴他實話,便道:「你只有別忘記這件事就好,四五月間,正式農閒,若是村裡有壯勞力不用忙著種菜種豆,你便將他們分編成幾對人民,分給工具,叫他們在村前村後多打幾口井,若是今年真有旱情,早早預備下,也免得事到臨頭慌亂。」頓了頓,「咱們家的長工打井時,吩咐他們多打深井,打好以後叫人仔細看好了,別叫人胡亂用水。要緊的時候,有錢也換不來呢!」

張叔雖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慎重,但還是一一應下了。

文怡又道:「至於庫裡清點出來的紅薯,你好生叫人料理了,細細存起來,別叫霉壞了,同時在外頭放話,說凡是無力買糧種的人家,均可前來立約,至於秋後收穫是,上繳二成的產出,咱們就把紅薯憑給他們播種。先到先得,但一家至多只能拿二百多斤,不許多拿!」

張叔驚道:「這.......這不等於是白送麼?!小姐,如今沒錢買糧種的人家可不少,上個月咱村裡不就有幾家因為鬧了饑荒,不得以求著咱們家把地接過去麼?小姐好心,許他們繼續耕種田地,過三五年把地錢補上,就扔叫他們吧地契拿回去。可他們是一個村裡的鄉親,幫幫忙倒沒什麼要緊,外頭的人家又與咱們什麼相干?他們又不把抵押給咱們家,若是他們沒有收成,咱們家不就虧了麼?!」

文怡卻一心要設法將平陰一代因旱情受災的農戶盡可能減少,只要民亂不成,熬過一年,明年就好過了。

平陰縣地方不大,太平山周邊的幾個村子就佔了縣下所有村鎮的一般,她雖然能力有限,卻也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原本她試過好幾回勸舅舅一家移居康城或者平陽,都沒勸動,大表哥反而因為身體好轉,入了平陰縣學讀書,今年要參加秋闈,真真是雷打不動!他實在是沒辦法可想了,總不能直接跟他們說,平陰城今年要鬧民亂,叫他們快搬走吧?!

她暗暗歎了口氣,到:「我心裡有數,幾萬斤紅薯與我們而言,賣的銀子有限,但窮人家得了去,不種可以做口糧,中了就有機會的出產,這東西耐旱,說不定遇旱也能熬過去呢?你只當我是在行善積德好了,就以祖母的名義把話放出去吧。」

張叔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勉強應了。文藝又囑咐了幾件事,方才讓他退下。

大丫環紫蘇捧著一個捧盒進來,道:「小姐,別人家行善積德,施粥捨藥是常見的,也有人修橋修路,或是收養孤寡。像小姐這樣,平白將紅薯送人,卻是從未見過呢!」

文怡笑笑,沒說話,身旁的另一個大丫環東葵白了她一眼,笑罵道:「 呆子!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捨了種子叫人耕種,將來收回來的紅薯,咱們家只要二成,剩下的都是他的,人家有了盼頭,誰不願意花力氣?!又不用他出本錢!紅薯這東西產量大,別以為咱們只收二成就虧定了,說不準還會大賺!這樣又能得li又能得好名聲的事,只有丅小姐才能想出來,偏你這呆子想不明白!」

紫蘇壓不生氣,細細一想,似乎有些道理:「我明白了!別人施粥捨藥,不過是一錘子買賣,今天得了,明天不一定會有,不像捨種子,莊戶人家拿了種子回去,是到將來必有收穫,一家子都能安下心來,若實在沒了糧,紅薯也能吃,他們就不會餓死。」朝文怡笑了笑,「老婦人平時沒少做善事,可就算給廟裡捨再多的香油錢,也不如小姐救得人多呢。」

文怡聽得好笑:「少拍我馬屁了。我知道自己今年是要賠本的,只不過是盡一份綿薄之力罷了,橫豎家裡不少吃穿,只當是回報鄉親們這幾年的關照好了。」她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便問紫蘇:「你拿的盒子是什麼?這不是咱們家的東西吧?」

紫蘇忙將捧盒放到桌面上:「這是表小姐差人送過來的,說是她今年兒新學做的點心,讓小姐嘗嘗。」

文怡失笑道:「昨兒才聽說她要學做,今天就能送人品嚐了?真有夠快的,只不知道滋味怎樣?」她打開盒子,見裡頭四個小格,分別裝了四樣點心,其中一種最好認得,能知道是豌豆黃,卻是切得歪歪扭扭,有一塊還碎了,另外三種一點都認不出是什麼東西。文怡一時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鼓起勇氣去嘗試。

東葵抿著嘴笑了笑,瞥了紫蘇一眼:「有你愛吃的豌豆黃呢,快替小姐嘗一口吧!」

紫蘇狠狠地擰了她的臉一把:「你這小蹄子,平時不是常說自己最忠心麼?怎的這時候不見你好好表白表白?!」

文怡猶豫半天後,終於伸出手拿起一塊豌豆黃,驚得兩個丫頭地叫出聲:「小姐!」她看了她們一眼:「以表姐的性子,若不是做得最好的,她也不會叫人送來,應該......不會有大礙。」說罷大著膽子掰下一塊吃了下去,沉默半日,方才送了口氣:「味兒還好....」

文怡笑著看他出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冬葵:「今年釀的過久可送過舅舅家去了?」見冬葵搖頭,她要咬唇,便吩咐:「叫人盡快裝車,送過去吧,大表哥那裡的共給不能斷。還有.......叫人打聽一下,他在縣學......過的如何?有沒有不如意處?」

冬葵疑惑地應聲,出去叫人了,文怡坐在桌前,思量半日,終究只能歎了口氣。

可惜文怡的明示暗探都付諸流水,聶在縣學過的很如意,還結識了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加上身體好轉,功課也很順利,舅母秦氏還打算今年給他好好過一次生日呢,聶以學業為由,好歹勸住了,但也免不了自家人辦了一桌酒,文怡因為農忙之事在西山村小住,也被請了去。

次日回到西山村,文怡心情有些黯然,想到昨夜間舅舅與大表哥連上的喜意,她便沒法開口在勸他們遷居。

還好派送紅薯的事情進行得挺順利,七天過後,共有一百多戶人家領了紅薯回去,其中八十多戶是太平山周邊村子的人,文怡暗地裡打聽他們家的土地,總共也有千多畝,雖是杯水車薪,但卻聊勝於無。她又命張叔將庫房裡剩下的四千多斤紅薯保存好,預備將來做救濟糧,然後讓他帶著有閒的勞動力去打井了。

把這些事忙完後,文怡正打算帶人回顧莊去,看守藥香谷的家人忽然來報:「蕭老大夫今兒叫徒弟小柳來,領走了三十七種藥材,每種五斤。小柳又領來一個小子,說今後就讓那小子來領藥,他跟小羅不再來了。」

文怡聽得一驚:「怎麼回事?!以前一向是他們領的不是?」

那家人道:「是,之前三年多的時間,一直是小柳和小羅兩人來領的,但聽說小柳要出師了,小羅也有事要回家,因此蕭老大夫另尋了一個藥童來接手。」

文怡驚詫不已,正沉思間,紫蘇插嘴問道:「我常聽人說,學醫的人沒人十年八年也出不了師,那柳後生怎的才學了不到四年就能出師了?!」

家人卻不知道原因,沒法回答。文怡心下有數,那人學的不是醫術,而是兵法,三年多也不算短了......

這些年,除了開始的時候,她跟那人還能見上幾面,後來大了,邊只能從旁人那裡聽到對方的消息。雖然不能常常相見,但三年下來,她已經習慣了,有個人會定期去藥香谷,偶爾跟看守的家人說起幾個養生的方子,然後她就會按照方子做些湯水,或是送給祖母,或是自己用了。逢年過節,便備下三份節禮,叫人送到蕭老大夫那裡去,當中有衣裳也有吃食,她都細心關照過。有時候,她也暗暗心生驚懼,覺得自己在做意見不合規矩之事,但又覺得兩人之間坦坦蕩蕩,無時不可對人言,便將驚懼強自壓下,照舊形式,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如今去湖人聽說,那人要出師了,那出師以後呢?!是不是.......就要去奔他的前程了?

文怡猶自糾結著,卻不知此時的太平山天王頂上,柳東行正向蕭異磕頭辭行。

蕭異歎了口氣,道:「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你是個聰明孩子,只是心性偏激了點,幾年下來,到沒見你生過什麼不好的念頭。能叫你的我讀交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你去吧,今後在外頭,不要提起是我的學生,我也不會認你。」說罷扭頭過去,逕自搗藥。

柳東行鄭重向他磕了三響頭。便退了出去,才出了門,就被羅明敏拽到偏僻處,劈頭就問:「你忽然要走,是不是跟上回出門時遇見的那幾個人有關?」

柳東行沉默地扭開了頭,羅明敏洩了氣,忿忿的道:「這回你叔叔嬸嬸又要叫你回去任他們使喚了!若你下了山能奔前程去,我也不說什麼,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他洩憤地踢開一塊山石,忽然想起一件事:「說起來。。。。你已經十八歲了!回去以後,說不定便要定親,你......」有些遲疑,「你心裡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柳東行淡淡的道。「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我已經拿定了主意,不會叫他們任意擺佈我!大不了魚死網破!」

「怕是不行吧?」羅明敏歎息一聲,「你叔叔是族長,他開了摳,誰會替你說話?鬧大了,吃虧的是你。」頓了頓,眼睛一亮,「哎,你說。。。。。鑰匙他們夫妻說的親事你也能接受呢?我記得。。。估計那個丫頭就是你嬸娘的侄女兒不是?」

柳東行皺皺眉,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熟悉的纖弱身影,想起那人眉間的堅毅神色,他不由眉頭一皺,認真思索起這件事的可行性來。





第四十四章 苦心相勸


清早醒來,文怡聽著窗外清脆的鳥叫聲,不知為何,心底生起了一種空虛的感覺。
   
她拿不準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只當是自己準備要離開西山村回顧莊了,心裡不捨,才會覺得不自在而已,便把它拋在腦後,起身梳洗,又叫丫環檢查行李,確認沒有遺漏,只等吃過早飯,便要出發離開了。
   
正在用早飯時,紫蘇面帶不解地從門外走進來,對冬葵悄聲道:「真古怪,不知道是誰在咱們家大門外放了一束零陵香,方纔我開門出去時,差點兒沒踩著呢。」
   
文怡聽見,心中一動,抬頭問:「什麼零陵香?是什麼時候放在那裡的?」
   
紫蘇答道:「是一束曬乾了的零陵香,綠色保存得還好,不像別的枯黃枯黃,昨兒晚上關門時還沒看見,不是半夜裡放的,就是早上開門前放的,也不知道是誰幹的怪事!」她出去轉了一圈,將花束拿了過來:「瞧,就是這個。」

文怡看向她手裡的零陵香花束,雖是干花,卻還保留著幾分青綠色,用大紅絲線仔細紮好了,顏色配著倒也好看,隱隱散發著怡人的香氣,花間還夾雜著幾滴露水,大概是清晨沾上去的。她心中一動,想著難道是那人送來的?他是什麼意思?!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有些氣惱:那人先前分明是要打算離開了,難道這是在向她道別?!這算什麼?!竟是連句明白話也不說了!
冬葵見文怡面露異色,忙問:「小姐,可是有什麼不妥?!「又皺著眉對紫蘇道:「昨兒不是你在外頭上夜麼?有人在門外放了東西,你就一點動靜沒聽見?!」

紫蘇白了她一眼:「別說我,連張叔和連順兩個住在前頭的都沒聽見聲音,我是住後院的,哪裡就能聽見了?!」
顧家在西山村的小院前年曾經擴建過,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加蓋了一個後院,文怡平時過來,就帶著丫頭婆子住在後院,車伕等人住在前院,前院的廂房,同時也是張叔夫妻以及另一名家僕的日常起居之所。這樣一來,雖然行事規矩比顧莊要寬鬆多了,但與先前相比,卻更有章法,也堵住了顧莊一些好事者的嘴。

文怡接過那束零陵香,又將它丟在桌邊,淡淡地道:「別光顧著拌嘴了,東西都收拾好了麼?別漏了什麼,走了再發現,可沒法回頭拿。「冬葵與紫蘇兩人見她收了喜色,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也不敢再鬧,雙雙安靜退下收拾各自的東西去了。

等文怡再叫人進房時,她已經吃完了飯,吩咐道:「差不多時候了,裝車吧。」紫蘇應聲去了前院傳話,冬葵看著婆子們將碗筷收了去,便倒了杯茶上來,卻發現原本放在桌上的花束不見了,她不由得疑惑:「方纔的花呢?是不是哪位嬸子收走了?真是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文怡只是不經意地「嗯」了一聲,便捧起茶碗慢慢喝著。

冬葵猜不出她這一聲的意思,正在心下猜度著,忽然前院有人傳了話進來:聶家表少爺來了!」

文怡換上了喜色:快請。」然後起身略整了整衣裳,來到門前行禮問好:,大表哥安好?」

聶珩微微喘著氣,臉色倒還紅潤,嘴邊掛著溫和的笑;「表妹安好,我正有話要跟你商量,聽說你今兒就要走了,忙忙騎馬出城來了,還好你尚未出發。」

文怡心生疑惑:「是什麼事?大表哥快進屋說話。」

不一會兒,兩人在屋中坐下,又讓丫頭上了茶,聶珩方才開口道:「我聽說你叫人以顧老夫人的名義放話,願將去年收穫的紅薯免費賃給別人耕種,只要對方秋收後上交兩成收成,這可是真的?」

文怡點了點頭:「確有此事。今春雨水少,我聽村裡老人說,興許會有旱情,因此叫人改種了耐旱又長得快的玉米,原本預備做種的紅著就沒了用處,只好用這個法子賃出去,一來可以讓多一此人種耐旱的紅薯,免得真棄旱情時沒了收成,二來……也是覺得這麼多紅薯沒法處置,賃出去還能收此回來呢。」

聶珩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表妹怎的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二?你雖是好意,但外頭難免有人以小人之心胡亂猜度,說你有意奪人田地呢!這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文怡笑了笑:「大表哥不必擔心,我當初將紅薯賃出去時,就想過這一點,因此跟那些農戶立下契約,不用他們以田地做抵押,秋收只要二成收成,也可按原價折成銀子,若是今年欠收,便順延一年,只收一分利息。因一戶最多只能領走二百斤紅薯,在最貴的時候也不過是三五兩銀子的事,尋常農戶手頭再緊,至多一二年就能還上了。便是有人傳我意欲奪他們田地,也要人家信才成呀?」

聶珩稍稍鬆了口氣,笑道:「原來表妹早有準備,只是如今有不少人家要農戶以田地相抵,才肯借銀子、糧種或牲畜,若到了秋收時候,農戶還不上,就把田地奪走。世情如此,也難怪別人誤以為你也要這麼做呢。」

文怡低頭道:「想要給家裡添加產業,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逼得太緊,也不是好事,須知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別家與我無干,我也管不著,大表哥可得多勸勸舅舅舅母,讓他們千萬別做這樣的事才好。」

聶珩歎了口氣:「你也知道縣城人家這樣做的不是一兩戶,母親也有幾分動心,雖然叫我攔住了,但舅舅家的事我卻不好插手,只能從旁勸說一二了。不過表妹放心,以秦家的家風,便是真奪人田產,也不會鬧出事來的。」

這種事誰又說得準呢?文怡想起記憶中的民亂,她離得遠又是深閨女子,知道的東西不多,但也曾聽別人說起,是因為早情導致糧食欠收,農戶還不了債,就被城中富戶奪走田產、趕離家國,因走投無路,有幾個性情暴虐的,便領頭燒了債主的家,不到三天就拉起一隊人馬鬧起來了。在那場民亂中,平陰富戶十家就有九家遭了殃,甚至家破人亡,只有幾家向有仁善之名的,果斷捨了家財,方勉強保住了家人性命。

她不知道秦家在前世那場民亂中是否遭過劫,卻知道聶家一定沒逃過,舅舅舅母雖平安,大表哥大表姐卻不知生死。眼見著事情不可抑止地朝前世的方向發展,她忍不住開口勸道:「大表哥還是不要掉以輕心的好,須知世間人心最難猜測,便是聶秦兩家沒鬧出什麼事來,只要有人鬧了」惋嚇人一哄而起…誰還顧得上分辨哪家逼死了人哪家沒逼死人不成?!寧可眼下吃點小虧,只要仁義的名聲傳出去了,便是出了事,也不會叫人當成靶子!」

聶漸怔了怔,若有所思:「表妹,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篤定必會有人鬧事似的?」

文怡心下一驚,忙笑道:「怎麼會?我又不是算命的,哪知道這許多?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再說,行善積德總是好事,從前大表哥身體不好,舅母一年不知在廟里許了多少香油錢、做了多少功德,如今大表哥身子才好了些,哪怕是為了佛祖的恩德,舅母也該多思量才好。」眼珠子一轉,抿嘴偷笑,「想必秦家太太也會贊成吧?」

聶珩微微紅了臉,板起臉斥道:」表妹也被小書帶壞了,都在胡說什麼呀?!」可惜他溫和慣了,擺不了架子,才板了一會兒臉,自己反而先忍不住笑了,低聲道:「當了你秦姐姐的面,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可見是心疼了,還沒過門呢,便護在頭裡。」文怡笑了一會兒,便正色道」我雖是玩話,但說的是正經事,大表哥好歹記著,多勸勸舅母。她一向最疼你了,只要是為了你,什麼都肯依的。」

聶珩瞪她一眼,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雖說我自打進了縣學,家裡的事務就沒再插手了,連西南坡的地,母親也怕我費了心神,轉手賣給了表妹,但我若正經勸說,父親母親還是能聽得進去的。我只當你是為了我身體著想,就不追究你那些古里古怪的話了。」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且等秋收過後,看看縣裡情勢如何,我再來問你。「

文怡心中忐忑,只面上還勉強笑著。她知道大表哥一向最聰明,少有能瞞住他的時候,但有些話她真的沒法坦白相告。

聶珩又說了兩句閒話,便起身告辭,又道:「既是要行善,索性便多做一些,把名聲打出去!三月清明,四月佛誕,都是各大寺廟做法事施捨的好時機,到時候我讓父親母親多施兩日粥,若是真個有早情,就給佃戶減一成租子,省得底下怨聲載道的,把我們家當成是為富不仁的人家了。」

文怡送他出門,看著他騎馬遠去,歎了口氣,回頭問:「車可套好了?」聽說已經準備妥當了,便讓丫頭們去取行李。

過了不到兩刻鐘,文怡一行兩輛馬車便出了西山村。一路都有村民行李問好,文怡隔著車簾回應,心下倒是安定了些,不管怎麼說,至少西山村是不會鬧出事來的。

馬車正要拐上大道,忽然從後頭傳來了叫喚聲:「大小姐!大小姐!」文怡認出是翠花的聲音,便命車伕停下,掀起車簾回望,果然看到翠花一路從莊中跑出來,好不容易跑到車旁,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大……,小姐………別走……「

文怡笑道:「別急,你且把氣喘過來再說。」

翠花深呼吸幾下,大大地笑道:「大小姐,我是來多謝你的,聽說你把阿牛哥家的地接過去了,還答應等他有了收成,把錢還上,就將地還給他。阿牛哥一家子都感激你呢!我真是高興極了!」
紫蘇從文怡身後伸出頭來,做了個鬼臉:「翠花姐,你還沒過門呢,阿牛哥感激大小姐,怎麼是你替他道謝?!」

文怡偷笑,翠花紅了臉,跺腳道:「死丫頭,只知道笑話我!別當我不知道,昨兒你跟小林子說什麼悄悄話來著?!」

紫蘇漲紅了臉,呸了她一聲,小心地偷偷看了看文怡,便把頭縮回去了,冬葵在旁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從將包裡捻出一顆瓜子來磕。

小林子便是林連順,三年多前和父母一起被賣進六房為僕,文怡隱約知道他與紫蘇以前就認得,只要他們不違了規矩,也就當不知道了,便沖翠花笑了笑,道:「鄉里鄉親的,總不能看著大家為難。不但是阿牛家,便是村裡其他人,或是附近村子的鄉親們,農忙時也沒少到我們家的地裡來幫工。你替我帶個話,說若大家真有難處,也不用求到別家去,只管來跟我說。好歹是熟人,我總不會坑你們,便是一年還不上,慢慢還就是了。」

翠花收了笑,鄭重點了點頭:「多謝大小姐了!其實大家有事也願意求大小姐呢,聶家也不錯,但他家大少爺回了城後,葉管事也回去了,底下的人就不大好說話。大小姐既然這麼說了,我就去告訴大家,大家一定會感激您的!」

文怡笑了笑:「我用不著大家感激,只求大家多多照應我們家的地,山上林子結了果子,藥香谷裡的藥熟了,各家把孩子看緊些,別叫他們偷摘玩鬧,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張叔那裡我囑咐過了,你們有事只管跟他說。」

翠花笑嘻嘻地向她行了個蹲禮,然後從袖裡掏出一個手帕包來,塞到她手裡:「這是我才摘的果子,給大小姐嘗的,好吃著呢!大小姐記得常來玩呀!你家的林子和藥谷,我會替你看好了,不讓人偷了東西去!」

文怡會意地笑著點頭:「我走了,保重。」便讓車伕起程了。翠花一路送出老遠,方才不好意思地捂捂臉,然後歡歡喜喜地跑回村裡去了。

文怡一路想著方才與翠花的對話,又放下一分擔心。莊戶人家最是實誠,只要不是到了絕路,是絕不會想到要鬧事的。如今只盼著大表哥那裡的勸說奏效,少幾戶人家作孽,多幾戶人家積德吧!

新馬車走得飛快,不過才天黑,文怡一行已經走到離顧莊不遠的官道路口了,正要進莊時,車伕卻忽然將馬車停了下來。文怡正奇怪,便聽得前頭林連順來報說:「小姐,前頭有許多馬車堵住了路,過不去了。」

文怡皺皺眉:「你去打聽打聽,看是誰家馬車在前頭?若是哪家長輩進出莊子,咱們就等一等。」

連順應聲去了,紫蘇忍不住掀起一角車簾往外看,回頭驚歎道:「小姐,好多馬車呀!好大的排場!哪不像是一般富貴人家的做派!」
文怡猛地直起身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一會兒,連順來報:「小姐,小的去問過了,說是長房的車架,京城的劉小姐和七少爺回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0 11:35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狹路相逢

文怡怔了怔,暗暗咬了咬牙,忽而又放鬆下來。

便是文慧與文安回來又如何?六房已今非昔比了。祖母身體好轉,不必再請王老太醫看診,只需緩緩吃藥進補;家中境況也日漸寬裕,族中每月派送的米糧不過是一種象徵,六房上下不但自給自足,還有富餘,祖母偶爾還會接濟幾房家境清貧的族人,顧莊上下還有誰敢小看她們祖孫?!

既然不必再仰仗長房過活,文慧與文安身份再尊貴顯赫,她只需以禮相待便可,既不必處處小心,也不用刻意奉迎,若是覺得不堪忍受,不理會就是了,完全不需要在意。

這麼想著,她便淡淡地吩咐道:「既如此,就略等一等吧,若是他們遲遲不肯讓路,就催幾句,也不必跟他們爭吵。他們若是不講理的,咱們只管繞到莊後進莊。「想了想,又道:」許媽媽和郭媽媽在後頭馬車上,無論哪一位,請先回莊和祖母稟報一聲,免得她老人家著急。」
   
連順應聲去了,冬葵再也坐不住,忙向文怡告了聲罪,便下車去後面了。跟車的許婆子正是冬葵咱們,文怡要差她做事,別人又看,冬葵卻是不敢拿大的。不一會兒,冬葵轉了回來,小聲稟道:「奴婢祖母進莊去了。」文怡點了點頭。
   
前方的馬車群遲遲沒有移動,文怡等得皺眉,見連順一直沒回來,正要再叫人去催,去忽然聽到前頭響起一陣叫罵聲,掀起車簾一角往前看,藉著月色,隱忽看到一群長方的家丁押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往這邊走,那男子大聲咒罵著,沒罵兩句就被家丁用馬糞塞住了最,唔唔半天說不出話來,家丁們看的哈哈大笑。為首那個還對他大聲喝斥道:「叫你吃個教訓!下回再出門,可得帶眼睛,也不瞧瞧是誰家的車架,就撞上來了!你以為咱們顧家是那些沒根沒基的小門小戶?!隨你撞撞就能被你訛了銀子去?!瞎了你的狗眼!別說我們少爺,就算是咱們兄弟,跺跺腳也能把你震飛了!還不快滾?!」
   
那人掙扎幾下,勉強將口中馬糞吐出,沙啞著聲音道:「那個訛了你們?!是你們少爺撞了我!我好不容易抓了藥,如今都沒了,快陪我的藥!」
   
家丁們卻只是哈哈大笑,為首那個便一腳踢上他的門面,罵道:「滾!再不滾,就將你送官!告你個訛詐之罪!」那人被踢得滿面是血,憤然掙起要打人,又被家丁們拳打腳踢,趴在地上遲遲不起來。
   
文怡聽得直皺眉,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但長房的家丁未免行事太囂張了吧?!若是那人有心訛詐,為何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如今天色已晚,這裡又是進出顧莊的大路口,在顧家的地盤上撞顧家的馬車,那家騙子會這麼笨?!要訛人也該選在白天,何必把人打成這個模樣,還故意折辱?!叫人看在眼裡,便是佔了理,也不是什麼好名聲。文安當年便是做事不知輕重的性子,四年下來,還是半點長進都沒!
   
她心中對文慧文安姐弟成見已深,又見長房的家丁將人打得極重,便確定是他們仗勢欺人,見那人滿臉是血,心下不忍,便低聲喚車伕:「叫長房的人收斂些吧,大老太太最是憐貧惜弱,他們倒好,尚未入莊就耍起了威風!」
   
車伕領命,喝住那幾個家丁:「你們打人也不瞧瞧地方!把人趕走就得了,還打他做什麼?!大老太太和二太太仁善的好名聲,都叫你們打沒了,難道是張臉的是?!」
   
那幾個家丁聽了不豫,拿了燈籠走過來一看,怪叫道:「我道是誰呢!郭慶喜,你才回了六房幾天?就抖起來了?!咱們長房的事,及時輪到你一個小小的車伕插嘴?!」

郭慶喜冷笑一聲:『那個要管你們長房的是?!我只怕你們不知輕重地亂說話,衝撞了我家主人!」
   
為首那個家丁看了馬車一眼,眼中驚疑不定,想到六房的老太太是有誥命的,自家二太太見了她也要讓三分,自己又不是什麼檯面上的人物,萬一惹惱了六老太太,上頭主子是不會護著他的,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他猶豫了一下,便一揮手,帶著人走了。
   
紫蘇從車簾縫裡看到他們離開,回頭忿忿道:「居然連請安問好都忘了!沒規矩的東西!」
   
文怡沒答話,只往車窗外再看一眼,方纔那個被打的人已經不見了,也不知道是幾時走的。他皺了皺眉,覺得那人既然能自己走,想必傷勢不重,稍稍安心了些。這時連順回來道:「前頭馬車已經準備進莊了,稍等一會兒咱們家的車子就可以起行。」文怡點了點頭,紫蘇便立刻傳話叫郭慶喜準備出發。
   
不了前頭馬車隊還未動,便派了一個婆子過來傳話:「六小姐聽說是九小姐在後天,想著許久不見姐妹們了,讓九小姐過去說話呢。」
   
文怡皺皺眉,冬葵與紫蘇都面露異色。她抬手止住她們發問,也不掀車簾,便隔著車廂回答道:「六姐姐遠道歸來,本該前去問候,只是如今天使已晚,又是在莊外,人來人往,諸多不便,叫人看見了,未免要笑話我們顧家女兒沒規矩了,還請媽媽替我賠個不是。六姐姐與七哥哥趕了一天的路,想必疲累的緊,帶兩位歇過了,我再上門拜訪吧。」
   
那婆子愣了愣,語氣便有些不耐煩:「這話還請九小姐自個兒跟我們小姐說,我們小姐是掛念九小姐,才讓小的來請的,她還在等著呢!再說,這裡又沒人......」
   
文怡心中冷笑,面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淡淡地道:「我家中還有祖母等候,想必大伯祖母也心急想要見六姐姐與七哥哥呢,雖然姐妹情深.......」她咬了咬牙,「但總不好叫長輩久候不是?」隨即揚聲「郭媽媽可在?」
   
原本坐在後馬車上的另一個婆子早已聽到聲音,下車走過來了,聞言應了聲「老奴在」,文怡便吩咐:「春夜風冷,難為這位媽媽特地過來傳話,辛苦了,給這位媽媽一個封賞,讓她晚上打些酒驅寒。」郭婆子應聲掏出一個荷包,塞給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姐姐,你傳話辛苦了,這是我們小姐賞你的!」手上還捏了捏。
   
那婆子面露異色,暗下一掂,見也有五錢銀子,心下不由得一喜,在打量一眼車伕與旁邊站著的男僕,還有郭婆子,才發現他們雖是下僕。身上的衣裳倒不算寒酸,跟自家三四等的僕婦差不多,心中微微詫異。
   
她記得六房前幾年還是一副寒酸樣,別說打賞,就是小姐出門穿的衣裳,也未必得上自交小姐身邊大丫頭的穿戴。這才幾年不見?怎麼就多了許多奴僕,還富貴起來了?
   
這麼一想,她又覺得拿人手短,不好仍舊用硬邦邦的語氣說話了:「這.......小的謝九小姐賞,只是六小姐那裡......」想到文慧的脾氣,她面露難色,生怕事情沒辦成就回話,會挨責罰。
   
冬葵小心看了看文怡臉色,便插嘴道:「六小姐想必也急著見大老太太呢,總不好耽擱。我們小姐已經說了,改日會拜訪,媽媽只管去傳話就算。」

那婆子心想,這叫人怎麼說呢?若是自家小姐堅持要見九小姐,豈不是表示她不急著見大老太太,還存心叫長輩久候了?!
   
文怡輕咳一聲:「這位媽媽......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就別耽擱了,六姐姐想必正急著回家呢。」
   
那婆子一個激靈,乾笑著行了個禮推下去,心中忍不住嘀咕:六房看起來是真抖起來了,不然九小姐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不應六小姐相請?!
   
文怡打發走婆子,便靜靜地坐在馬車中,等前頭車隊起行。果然沒多久,前頭的馬車就動了,但她卻吩咐郭慶喜等長房的人走遠了在動身。
   
冬葵與紫蘇對視一眼,前者暗下推了推有著,後者便小心地道:」往日長房二太太過來給老夫人請安時,奴婢跟她家丫頭閒聊,也曾聽說這位六小姐脾氣不好,人還很傲慢,奴婢當她只是架子大些,沒想到今日遇見了正主兒,才知道她連一族的姐妹都不放在眼裡!「
   
冬葵也附和道:」可不是?這裡是什麼地方?大道上隨口就要叫人去見她,小姐略猶豫下,那婆子就給臉色看。若不是郭媽媽的封賞兒堵了她的嘴,還不知道那婆子要怎麼無禮呢!便是她家官做得大些,一族裡的姐妹,誰又比誰高貴了?這樣著實無禮!」
   
文怡瞥了她們一眼,正色道:「你們來的遲,不知道他家的行事,我便在這裡祝福一具,回去了,你們把我的話也告訴其他人,叫她們小心些。這長房的六姐姐和七哥哥,行事與二伯父家的五姐姐不一樣,你們遇上了,只能以禮相待,盡量避讓,便是受了委屈,也別頂嘴,過後我自由道理,你們心裡有什麼不滿的話,別再外頭說,最好在家裡也不說,,就怕一時不防,叫人傳到長房的人的耳朵裡,追究起來,受罪的是你們。若是聽到別人說了類似的話,不管事哪一房的,你們都不許理會。可記住了?!」
   
冬葵與紫蘇雙雙低頭應了,對視一眼,都有些忐忑。
   
文怡見狀,心下暗歎。不是她存心嚇唬她們,只是這幾年見得多了,明白的事也多了,不希望身邊的人受人利用而已。
   
不多時,郭慶喜稟報長房車隊已經入莊很遠了,六房一行人方才往莊中進發。
   
莊前路口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忽有一陣寒風吹過,一個黑影哆哆嗦嗦地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朝著馬車背影呸了一口:都不是什麼好人!若是真正的好人,就該教訓那群惡奴一頓,再好生賠上一大筆醫藥費才是!
   
他胡亂抬袖擦了一把臉,方才一拐一拐地走回莊口路邊,趴下吸吸鼻子,在地上摸索著,不一會兒,默契一把土,裡頭夾雜著藥材碎屑。他不忿地把土丟開,忽然聽到莊中有人出來,慌忙轉身跑了。
   
他沿著大道邊上,小心地四處張望,縮頭縮腦地走了四五里路,遠遠看到前方就是平陽城門了,他方才拐入小路,又走了二三里地,來到一個小村莊處。他沒往村裡走,卻沿著外圍走到西南角上位置最偏遠的意見土房門前,前後看了看,推門而入。
   
屋裡點著昏暗的油燈,一個形容憔悴的女人坐在土炕邊,見他進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她穿著打補丁的紅衣綠裙,頭髮凌亂,只有眉眼間還隱約能看出過往的幾分姿色。

男人伸手拎過茶壺要喝水,不料茶水是冷的,他皺了眉,冷聲問那女人:「孩子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些?」
   
那女人冷笑一聲,沒說話。他惱了,一巴掌扇過去,將她打倒在地,自去看炕上的兒子,誰知一抹,孩子身體都冷了,頓時魂飛魄散:「這是怎麼回事?!我出門前不是還是好好的?!」
   
女人掙扎起身,冷聲道:「你都出門一天了了!說好白天就會抓藥回來,現在都是什麼時候了?!你當他是鐵打的?!早就挺不住了!」
   
男人反手有事一巴掌:「我叫你照顧好他的!鄙視你這賤丅人趁我不在,故意害了我兒子!」
   
女人臉被打腫了,再也忍受不了,哭鬧道:「你這個殺千刀的!當初你說了那麼多好話,哄我悄悄騙過老鴇,捲了細軟跟你跑了,還沒到山上,你老窩就被端了!你花光了我的體己,還把我賣給人做妾,我見男人脾氣好,又帶我不差,便也認命了!誰知你有不做好事,汗的我被人掃地出門!後來我見你肯去做散工,賺點銀子養家,只道你是老實了,便安安分分跟你過日子,不料你轉身就不知跟誰生了個也重,抱回來叫我養!我好吃好喝地供著,及時虧待了你兒子?!如今你自己沒用,抓不到藥救孩子,到說是我害的?!我跟你拼了!」說罷猛撲過去。
   
男人一把推開她,發狠道:「你這賤人!自己生不出孩子,還敢怪我?!再鬧,我就打死你!
   
「那你打呀?!」女人大聲嚷著,「你明知我是婊子生不出孩子,當初何必要騙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孬種,我寧可做一輩子婊子,也不會跟你走!你當你是什麼貨色?!衙門裡還有你的通緝令呢!我這就告訴人去,你就是山匪劉重八,叫官府抓你去砍頭!」
   
男人急了,猛撲過去,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制止她繼續喊叫,又去捂她的嘴。掐了半日,女人掙扎著,掙扎著,便慢慢不懂了。他被一陣風吹得打了個冷戰,才發現那女人已經斷了氣。
   
他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炕邊,碰到僵硬冰冷的孩子屍體,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都是那群可惡的有錢人......






第四十六章 今日六房

 文怡領著眾人走入宣和堂時,顧莊裡各家各戶都已掌燈了。門房錢叔慇勤地迎著文怡進門,還小聲稟報著這幾天都有什麼人上門拜訪過盧老夫人。

文怡不經意地聽著,當聽說清蓮庵主持帶著一個外地遊方來的尼姑上門說佛法時,腳下不由得頓了一頓:「可知道那位師父的法號?」

錢叔面露難色,這種事他哪裡知道?跟在他身後的錢嬸忙上前回答:「回小姐話,聽庵主說,是叫如真。」

文怡默然。如真法師,正是她前世的師父,本是外地遊方尼僧,路過平陽時,因顧莊清蓮庵庵主所拜的師父與其先師是在一處剃度修行的,便投奔了來。清蓮庵庵主是顧氏出身,每日除了敲經念佛,偶爾串串門子,便再無事可做了,有人給她做伴,倒是自中她下懷。如真法師精通佛法,又見多識廣,因此顧莊的女眷都喜歡請她上門說說佛法,其實不過是解悶罷了。如此過了幾年,如真法師自己都覺得悶了,便告辭離開。文怡就是在這時候剪了頭發出家的。

重生將近四年,文怡偶爾想起過去,都覺得彷彿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如真法師的到來,就像是提醒著她什麼。她想了想,沒說什麼,便繼續往裡走。

進了二門,錢叔就沒再跟上了,錢嬸卻顛顛地一路陪著文怡往裡走,嘴裡還輕聲說些哪家的太太帶著孩子上門來給老夫人請安、哪家的奶奶孝敬了老夫人什麼好東西、又或是誰誰誰向老夫人討東西之類的話。文怡一路聽一路皺眉,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難道我走的這些天,祖母天天被人煩著麼?沒累著吧?」

錢嬸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一口氣順不過來,喘了兩口才道:「老夫人好著呢,聽說她老人家天氣好的時候天天在院子裡轉悠,吃飯吃得香,睡得也香!這是老夫人屋裡的人說的!錯不了!」

文怡笑了笑:「錢嬸對內院的事倒是清楚得很。」錢嬸賠笑道:「這不是關心老夫人和小姐麼……小的夫妻倆都惦記著老夫人的身體呢,天天在家給菩薩燒香,祈求菩薩保佑老夫人和小姐福壽安康!」

文怡沒說什麼,繼續往前走,正要拐入祖母所住的後院給她老人家請安,卻在門前停了下來,皺眉盯著廊下的柱子:「這是怎麼回事?!」

錢嬸湊上前要看個究竟,冬葵卻搶先一步站在頭裡,往那廊柱上瞧了幾眼,道:「這是去年秋天才重新上過漆的,如今漆面裂了,定是當初的工程偷工減料來著!不然就是漆工不上心,沒好好漆的緣故!」

文怡木著臉,心中冷笑,打算明日就叫管家把負責的人傳來問話。正要轉身,錢嬸卻忽然擠了上來,腆著臉笑道:「小姐,小的記得清清楚楚,去年領這活的是周福貴!他原是張管事娘子的兄弟,在長房當差,管著幾個修補房屋的工匠,做的是木工活,其實不懂漆工,卻打了包票把這活攬了去。」

張嬸的兄弟?文怡又皺了皺眉,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便逕自往裡走,丫頭們迅速跟上。

錢嬸想再跟上委說些什麼,許婆子和郭婆子卻面無表情地往門前一站,眼神兒一掃,她就縮了縮腦袋,訕訕地退出去了。

回到門房處,錢嬸不甘心地低罵道:「不過一樣是奴才,也沒比我高貴到哪兒去,偏擺什麼架子!」

錢叔挑了挑油燈,回頭瞥她一眼,罵道:「你方才在小姐跟前都說了什麼來著?!早就叫你安份些,你偏不聽!咱們是門房上的人,你跟到二門裡去做什麼?!如今連老太太的院子都要闖不成?!叫人看了成什麼樣子!有眼色點兒!」

錢嬸不以為然地道:「死守著門房,咱們一輩子也出不了頭!那張德安不也一樣是門上當差的?他老婆在廚房打雜,一身油膩,論身份還不如我呢!如今怎樣?!居然成了大管事!還管著那麼大一個莊子!他老婆每次回來就知道在我面前炫耀她在外頭如何體面!你比張德安差在哪裡?!老夫人和小姐常打賞你,說你能幹的,他能當管事,你為什麼不能?!」

錢叔嗤之以鼻:「有眼色點兒吧!老張家裡幾代都是六房的人,老夫人和小姐又不糊塗,怎會不用他,反而提拔我這樣後面來的?!咱年紀也不小了,你又不會做人,在長房沒少被排擠!如今托二太太的福,咱們投到六房門下,月錢不少,主人也和氣,知道體恤下情,宅子裡人口少,沒那麼多閒氣,只要安安份份地,咱就在這裡養老了。你休要做白日夢,給我惹麻煩!」

錢嬸不甘心,還在尋思著什麼時候找個機會再給小姐遞話,就算不能搶到管事的位子,也得叫張嬸大大丟一回臉。錢叔察覺到老婆面色有異,不耐煩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行了行了!你要不樂意安份過日子,就到兒子家去住!我是來當差的,可不是來惹事的!你要再連累得我連六房都呆不下去,就別怪我不顧夫妻情份了!有眼色點兒!」

且不說錢叔錢嬸在門房如何拌嘴,文怡到了後院,先給祖母請安。盧老夫人正聽丫頭念時憲書,見文怡來了,忙道:「餓了吧?方才許嬤嬤來說過了,怎的偏遇上了他家的人?」坐在腳踏上的趙嬤嬤也忙起身道:「飯菜已經得了,小姐這就吃麼?」見文怡點頭,她便忙忙出去催飯了。

待文怡吃過遲來的晚飯,趙嬤嬤又送上熱茶:「少喝點兒吧,天兒晚了,回頭當心睡不著!」文怡笑著應了,推她出去:「好嬤嬤,我陪祖母說會兒話就回屋了,您歇著去吧。「趙嬤嬤笑著離開了。文怡又回到祖母身邊坐下:「夜裡風冷,祖母可得記得多添點衣裳。」

盧老夫人道:「我心裡有數呢。方纔你進門時,我正看日子,有件事與你商量。」回頭叫丫頭拿了時憲書來,翻給文怡看:「今年清明是在十六,你母親祭日正好是在十五日,偏清明前兩天是寒食節,按規矩是不開火的。我想著趁如今家裡沒什麼要緊事,先叫廚房多做些耐放的冷食和糕點,免得那幾天忙亂,你覺得如何?」

文怡笑道:「祖母想得周到,就照您的意思辦吧。」

盧老夫人點點頭:「說來日子也快到了,今年的棗錮飛燕(註:一種燕子形狀的麵食)還沒做呢,祭品也未備齊,讓老仲帶著底下人明日就開始預備,省得事到臨頭,又出什麼岔子。」

「那就讓人傳話給仲管家吧。」文怡轉頭對那拿著時憲書的丫頭笑笑,「一事不煩二主,還要辛苦石楠姐姐走一趟。」

石楠淺淺笑著福了一禮:「奴婢不敢當,奴婢遵命。」便退了下去。

文怡看著她的背影,歎道:「果然是祖母看中的人,仲管家和石楠父女倆都是最穩當不過的,不論什麼時候,都一點規矩不錯。」

盧老夫人淡淡笑道:「就是因為知道他們一家子都穩當,所以當初遣散家奴時,我就留下了他們一家,讓他們管著莊子。那幾年裡,他們老實辦差,從沒私下佔過主人家一點好處,不愧是幾輩子的老人,忠心可靠!如今家裡交給仲茂林管著,我又把他閨女放在身邊,就更放心了。」

文怡點點頭,又問起祖母這些天胃口好不好,吃飯香不香,晚上睡得穩不穩,衣服可有穿暖和了,是否出現咳嗽症狀,補藥是否按時吃等等。盧老夫人苦笑道:「你這口氣就跟石楠那丫頭一樣!如今連其他幾個丫頭,都學了她,成天煩得我頭疼!放心!我老太婆好著呢!今年開春後就沒犯過一回病!也就是去年秋冬時咳了兩遭,吃幾劑藥就好了。如今我每遇到大晴天,午睡起來後,便在外頭院子裡溜躂上幾圈,心裡很受用。」

文怡笑道:「祖母心裡受用就好,只是這幾樣都是蕭老大夫再三囑咐的,先前天冷,孫女兒不敢讓祖母出屋子受凍,如今眼見春暖花開了,您在外頭走走也不防事,多曬曬太陽,活動活動筋骨,身體就更好了!」

盧老夫人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問:「這幾天在外頭過得怎麼樣?你雖每隔三四天就叫人傳一封信回來,卻只是報喜不報憂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吃得好、穿得暖,有沒有累著了,聶家那邊我又不好問!」

文怡起身挨著她坐了,抱著她的手臂擻嬌道:「孫女兒好著呢,您不信,就問問冬葵她們!孫女兒若真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自然會告訴祖母的!」

「好,好。」盧老夫人拍了拍孫女,祖孫倆親近了一會兒,文怡又說起:「莊上也沒什麼大事,就照著孫女兒先前跟祖母商量的那樣,莊上的農戶們有遇到困難的,便多幫一把,讓他們把今年平安熬過去。銀子什麼的,也不必去算了,只是孫女兒想著,是不是在下個月佛誕的時候,不給廟裡捐香油錢了,改為施藥如何?跟平陽城裡幾家藥館商量一下,也是一樁功德呢!」

盧老夫人聽了點頭:「這是好事,你看著辦吧,等過了清明,就叫仲茂林來商量。蕭老那裡,是不是也讓人去問一聲?他對這個清楚些,若是有他出面,倒比咱們便宜。」

文怡知道祖母是擔心六房行事張揚了,會引起族中人等的注意,到時候別人說不定會以為六房很有錢,又巴結著上來討好了,便笑著應下,頓了頓,彷彿不經意地說起:「蕭老大夫的兩個徒弟近日都離開了呢,他那裡大概也缺人使。」

「你讓人去問問,若是需要,就從家裡撥兩個孩子過去學著。橫豎咱們家的幾房家人裡,都有未當差的孩子,哪怕只是學著認認藥材,也是難得的機會。」盧老夫人沒怎麼留心,蕭異的徒弟對她而言,不過是老大夫上門看診時,跟在後頭拎藥箱的人物,她頂多就是在心裡嘀咕一句:如今的孩子都不夠耐心了,才幾年功夫?師父的醫術還沒學足一半呢,就走了。

文怡心中微微再過一絲失望,面上卻一點痕跡都沒露出來,陪著祖母說了一會兒話,便侍候著她老人家上床歇息,然後回房去了。

留在家裡的兩個丫頭秋果和秀竹歡歡喜喜地迎上來,一邊侍候她梳洗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家裡發生的事。冬葵要上來侍候,也被秋果推出門去:「好姐姐,你且去歇歇,叫我們也動一動,沒看見紫蘇已經回屋了麼?回頭我們還要去找你呢,出門一趟,可不能空手回來!」冬葵無奈地去了。文怡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問:「紫櫻哪兒去了?」

秀竹抿著嘴笑道:「紫櫻姐姐正在自個兒屋裡呢,方才紫蘇回來時,給她捎來她娘家備的幾樣陪嫁首飾,秋果就打趣了幾句,她如今正害臊呢!」

紫櫻已經定了親事,男方是顧莊一戶商家,開了間小酒館,獨生兒子今年二十歲,讀書不成,正幫家裡打理生意,聽管家仲茂林說,是個勤快可靠的後生,人也長得精神。紫櫻父母已經親自看過,都很滿意,說好了下個月送女出嫁。盧老夫人念著紫櫻這幾年侍候孫女兒侍候得十分周到,便發了話,要她從宣和堂出閣,再親自給她備一份嫁妝。紫櫻父母都喜出望外,覺得是大大的體面。

文怡聽了秀竹的話,露出了笑容:「既如此,就別叫她了。明日再說吧。我也乏了,鋪床吧。」

秀竹應聲去了,秋果上來拿衣服下去,忽地從一件衣裳的袖子裡掉出一束零陵香來,她正要去撿,文怡已經看到了,忙止住她:「那是我的東西,你拿衣裳下去吧。」秋果心中疑惑,應了一聲,行禮退出去了,文怡見跟前沒別人,方才撿起零陵香花束,微微紅了臉,又小小地「呸」了一聲,又怕秀竹在裡間看見,忙背轉身,將零陵香放進了袖中。

不多時,秀竹鋪好了床,文怡把人都打發出去了,方才拿出那束零陵香,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害怕,猛地將花束遠遠丟開。

秋果在外頭聽再聲響,問了一句:「小姐有什麼吩咐?」

文怡忙道:「沒事沒事!你不用進來!」再看向那束零陵香,咬了咬唇,走過去撿起來,轉身鎖進了鏡奩的小抽屜,又把鑰匙放進了貼身的荷包裡,方才吁了口氣,上床歇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0 11:40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有朋自遠方來(上)

文怡走出清蓮庵,心情有些複雜。她回過身,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合什一禮:「庵主請留步。」
   
清蓮庵庵主淡淡地回了一禮,道:「令堂的法事,貧尼必會盡心辦好,請九小姐不必擔心。多謝九小姐送來的米面,九小姐好意,庵堂清苦,只有一杯清茶待客,卻是我等無禮了。」
   
文怡道:「庵主原是文怡長輩,請不必如此……」瞥見如真低眉順目,一言不發地站在庵主身後,帶著幾分謙恭的模樣,她不由得頓了頓,忽然覺得不知該說什麼,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若庵裡的師父們還缺什麼,又不方便催管事們送來,庵主便打發個人去跟文怡說一聲吧。我們家裡雖不算富裕,幾位師父的米糧還是供得起的。庵主若覺得文怡說話唐突,只當沒聽見就是。」

青蓮庵雖是顧氏家庵,庵裡修行的都是與顧氏有關的女子,包括守寡的顧氏女,或是族中的寡婦以及先人的婢妾,平日族中向有供給,但這裡的尼僧大都是無依無靠之人,不是親人不管,就是家人都死絕了,因此負責送日常供給之物的管事都不把她們放在心上,偶爾偷個懶,或是晚送幾天,或是送些次貨來,有時候庵中的尼僧還得用省下來的香油錢到外頭去買米面,也會在庵堂後的空地上種些瓜菜。

庵主本身是守寡的顧氏女,論輩分是文怡的姑姑,但因她是庶出,生母又沒了,夫家更是不管不顧,因此在族中也說不上什麼話,只能時不時到各家去串串門子,好向這些原本是她嬸娘、嫂嫂和侄媳婦的太太奶奶們多求幾個錢貼補庵中生計而已。但對顧氏各房的女眷而言,這些尼姑不過是閒時打發無聊的工具,哪怕知道庵主是顧氏女兒,心底也會生出輕視之心,要是心情不好,更會嫌棄她們身上帶了晦氣,便是偶爾大方捨些香油錢,也是捨給別人看,給自己臉上添光彩的,庵中眾尼平日過得如何,她們才不會放在心上。

青蓮庵主猛一聽文怡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有些動容,只是她心存顧忌,不好多說什麼,只好垂首一禮:「謝過就小姐好意了。六老太太與九小姐都是虔誠之人,平日常來常往的,九小姐好意,貧尼怎會覺得唐突呢?」她心中暗歎,若不是這位九侄女有些才幹,六房祖孫二人的日子又能比自己強多少?難得她們二人心存良善,無論家計如何,都不忘給庵中送糧米,見面時也從不擺架子,這份誠心著實難得。

文怡微微一笑,恭敬地回了一禮,又望向如真:「前兒師父過來給祖母說經,她老人家聽得高興,師父若得空閒,還請再到家裡坐坐。」

如真眉間隱隱閃過一絲喜意,雙手合什,比先前更恭敬了幾分:「無量壽佛。九小姐即開口了,貧尼就叨擾了。」

文怡再合什一禮,請兩位法師留步,便告辭而去,送她出庵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世的師姐靜安,眼下靜安臉上掛著慇勤小心的笑,點頭哈腰,一個勁兒請文怡慢走。文怡心中彆扭,便問她些是不是只有師徒二人前來、師父身體如何、在這裡住不住得慣之類的問題。靜安聽了她的問話,更慇勤了幾分,不但一一詳細回答,還恨不得一路將文怡送到宣和堂去,只是到了庵前十丈的地方,便碰上了守護庵堂外圍的婆子,被攔了下來。她本是外地來掛單的,總不好破壞清蓮庵的規矩,只能訕訕地再巴結幾句,便依依不捨地看著文怡帶著丫頭走遠了。

文怡上了馬車,駛離清蓮庵,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脫離了似的,隱隱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她再回頭看一眼庵門前不停揮手的師姐,便緩緩靠向身後的靠枕,閉上雙眼:重生前的種種,是真的一去不返了,就在她死後重生過來的那一刻,一切都已改變。

但是,就算一切都已改變,前路也還有很遠……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請過安,把到青蓮庵辦的事都交代清楚了,便回了房間,紫櫻忙迎上來伺候她洗手淨臉,還道:「小姐,下回在遇到這種事,派個婆子把銀子送去就行了,何必親自前往?那裡到底是庵堂,您是年輕姑娘家,本該避諱才是!」

紫蘇在旁邊不停地點頭:「可不是麼?庵主倒還罷了,那個叫靜安的尼姑,是如真的徒弟吧?一點兒規矩都沒有!瞧她那個巴結人的樣兒!真叫人看不慣!」

文怡微微皺了眉頭:「好了!她們到底是正經出家人,不過是日子過的艱難些,只好放下身段罷了,你們休要笑話!」

紫櫻怔了怔,默默將水盆端給了秀竹,揮手示意她下去。紫蘇還未覺,只是笑道:「小姐這話有趣,什麼叫正經出家人?難道出家人還分什麼正經不正經的?」

文怡臉色一沉,一記厲眼掃了過去,看得紫蘇愣住。紫櫻便猛拍紫蘇後腦勺一下:「你要死了!什麼混賬話,也敢在小姐面前說?!還不快到外頭掃地去!「
   
紫蘇委屈地紅著眼圈出去了,其他丫頭也都配了小心,不敢再說笑。紫瑩從秋果收禮接過茶碗,輕輕放到文怡面前的桌上,小心道:「小姐,學裡來人問,今日您去不去上課?」
   
文怡神色緩了緩,淡淡地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也誤了十來天的課了。你叫冬揆把我的功課整理出來,仔細包好,我下晌就去。」
   
本來文怡前世已經上過閨學,加上家中事務繁多,早就打了不去上學的主意。只是盧老夫人覺得『夢裡』上過的課不如親身學的可靠,除了自己平日教導外,也叫孫女兒盡量去上學。因此文怡在顧莊的時候,十天裡倒有八天是要去上課的。只上一個時辰,另外一個時辰的女紅課,便因為她女功夫早已超出族中姐妹,達到了畢業的水平,學歷的女先生勉強同意她免修了,只是每個月都要她上交意見針線活交差。
   
文怡陪祖母吃過午飯,略歇了一歇,變換了衣裳,帶著在外十來天裡寫的字與做的針線活,坐著小車前往閨學所在的院子。
   
閨學位於房宣樂堂東側,就在三房選錄堂後方,是一出兩進的小院。

其他它原本也是宣祿堂一部分,在三房搬離顧莊後,宣祿堂由幾家分支瓜分,這座小院便因為結構小巧,環境幽美,又曾是三房女兒的閨房,被長房做主劃給了閨學。

閨學如今有兩位女先生,一位姓杜,名漪貞,是長房二老爺一位朋友的族妹,喪夫多年,早在十幾年前就曾說要過來做女先生的,只是當時二老爺又是續絃又是趕考,一時混忘了,她又不好主動提出,便一直耽擱到前年,二老爺嫡子滿了週歲,方才由二太太下了帖子,備齊了束修,大張旗鼓地請了來。她是平陽大族之女,向有賢名,在女紅上十分出眾,眼下正擔任閨學山長。

另一位女先生,也是來歷不凡。姓羅,,名蝶君,本事官宦之家的千金,原是長房太太蔣氏從前閨中認得的朋友。她雖長相平凡,年輕時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滿腹詩書,琴棋書畫更是無所不通,只是沒什麼運氣,被父親嫁給了一個不識風雅的武官,過得很不快活,後來她丈夫死在邊疆,她本想回娘家依靠兄嫂過活,又耐不住嫂嫂的冷言冷語。蔣氏見狀,便修書一封,把她請到了平陽,做了顧氏閨學的女先生。

文怡前世對這兩位女先生的印象都不大好,只記得杜先生只會誇長房的姐妹出色,對其他幾房的姐妹則平平,而羅先生稍好些,不管是哪一房,做得不好都要挨訓!文怡那時家境困難,做的針線不如其他姐妹花團錦簇,琴棋書畫也因為疏於練習,趕不上其他姐妹的進度,沒少被她教訓。

今日上課的是羅先生,文怡不卑不亢地將字送上去,又拿出針線活,放在一邊,便微微低著頭,唇邊含著兩分文雅的笑意,恭敬地等候先生說話。

羅先生只掃了針線活一眼,便拿起那疊字一張一張地細看,一共看了一盞茶的功夫,底下端坐的女孩子們都忍不住開始做小動作了,方才不鹹不淡地說:「倒還罷了,只是趕了些,寫字應該靜下心來寫,才能陶冶性情,你這樣慌慌張張地,失了雍容,也就失了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兒該有的氣度了。」

文怡心裡雖不以為然,但還是恭敬應了,羅先生又提筆挑出幾十個寫得「不夠雍容端正」的字,扔回給文怡:「拿回去重寫!明兒呈上來我瞧。」

文怡乖乖應了退下,坐回自己平日常坐的位置,這時,屋裡年紀大些的女孩子還能穩穩坐著,小些的女孩子已經開始交頭接耳了。羅先生種種咳了一聲,女孩子們卻只當沒聽見,氣得她直搖頭歎道:「不像話!真不像話!」最後還是文嫻開頭,才讓屋裡安靜下來。

今天的課程因時而生,因清明將近,羅先生便教了幾首與清明有關的詩詞,又說了兩三個典故,下課時間就到了。羅先生起身,緩緩地,優雅的走了出去,屋裡立刻鬧騰起來,幾個小女孩嘰嘰喳喳的商量要到其中一人加去開茶會,又說家裡做了什麼新點心。幾個大的皺眉看了她們幾眼,優雅的走了出去,已經丫頭婆子圍上來,護送他們回家了。

文怡向來是等人都走了才離開的,便落在後頭回想今天的功課要怎麼安排,忽然見文嫻走了過來,欲言又止,卻遲遲說不出話。

文怡笑了笑:「五姐姐有事與妹妹說?」

文嫻遲疑地道:「聽說……你昨兒個……發話說要處置一個管事……」

文怡有些意外,她還以為五姐會跟她說六堂姐文慧回來的事,沒料到她想說的是周福貴,便皺皺眉:「確有此事,因他去年負責給祖母的院子上新漆,沒想到他偷工減料,去年秋天上的漆如今就剝落了,這樣的人,總得給他哥教訓才是。」忽然想起周福貴原是長房的人,莫非……

她問:「五姐姐是從哪裡聽來的? 」
文嫻微微紅了臉,跟在身後的丫頭侍琴看得著急,便替她開口道:「九小姐,那周福貴家的原是我們小姐奶娘的外甥女兒!因她男人壞了事,她求到小姐跟前,叫小姐毫不為難!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請九小姐看在我們小姐的面上,從輕發落了吧!」

文嫻回頭輕斥:『住口!我還沒說話,你多什麼嘴?!」再看向文怡,臉更紅了:「其實我也知道這事是他不對……」

文怡笑了笑,道:既是五姐姐開了口,妹妹怎能不應呢?只是有一樣,他若是在別的事上出了差錯還好,偏那是祖母的院子!若妹妹輕易饒了他,豈不是顯得對祖母不夠尊重?」

文嫻失望地低了頭,勉強笑道:「這原是正理,他犯了錯,本就該罰的,九妹妹罰得好。」侍琴急了:「小姐!」

文怡憋了她一眼,又微笑道:「這樣吧,姐姐回去跟他們說,板子就暫且寄下,只是祖母vde院子,還得重新上漆才是。叫周福貴自掏腰包!務必要用好漆,仔仔細細地刷好了,若是三五年後,又出了問題,就加倍罰他板子!」

聽琴聞言,還有些不大滿意,文嫻卻大喜,我上文怡的手:「好妹妹,多謝你了!我這就跟他們說去!」
   
文怡笑瞇瞇地道:「這本是小事,姐姐何必親自來說?只需打發個人來說一聲就是。論理,底下人辦差輕忽,誤了主人的事,本就該罰的,憑著親戚家的幾分臉面,要勞動小姐親自為他說情,實在是不像的,憑著親戚家的幾分臉面,要勞動小姐親自為他說情,實在是不像話。我知道姐姐性子好,但也別太縱著他們才好。」
  
侍琴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文嫻卻感激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只是……別人求到我面前,我總不好回絕……」
  
文怡心下暗歎,這位堂姐性子太軟了,怪到連文慧都不把她放在眼裡,但自己不好說什麼,只能低頭收拾著筆墨紙硯。
  
文嫻又道:「好妹妹,你去了這麼多天,回來後卻也不給我傳個信。你不知道吧?六妹妹和七弟都來了!是昨兒晚上到的。劉妹妹在祖母跟前鄭重賠了大禮,還說要向你賠不是呢。好妹妹,你這兩天可得空?到我那裡坐坐如何?我做個中人,給你們說和,還有一位新的姐妹要給你引見呢!」

文怡笑笑,只問:「是哪家的新姐妹?」

文嫻笑道「是我們太太的娘家侄女兒,原在康城住著,父母都沒了,便投奔了來。我見了她,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這樣和氣的姑娘,你見了一定喜歡!」

文怡手上一頓,腦中迅速閃過一個熟悉的面孔,心下不由得一喜:怎會忘了她?原來她是這時候來的!






第四十八章 有朋自遠方來(下)


文怡給跟著伺候的冬葵使了個眼色,冬葵會意地湊到宣院的二三等丫頭堆裡說話去了。早在離開閨學時,她就派了跟車的婆子回四六房捎信,同時讓紫櫻預備幾份禮物和封賞送過來。冬葵是她幾個丫頭裡除了紫櫻外最有眼色的一個,只要是真的有心,拉關係交朋友是拿手。
  
文怡跟在文嫻身後進了宣院正堂,還未進暖閣,便已聽到了於老夫人開懷的笑聲,接著便是一道清脆婉轉的女生嬌嗔道:「祖母——您可不能偏心!小七得了綵頭,我怎麼能沒有!」一把低沉沙啞的男聲打斷了她的話:「六姐,你又要耍賴了!」

文嫻露出微笑,一邊走進暖閣,一邊柔柔地問:「六妹妹又幹什麼好事了?」接著向老夫人請安,於老夫人笑著點頭:「好,好,從學裡回來了?」一眼掃見她身後的文怡,有些意外。

文怡上前見禮:「給伯祖母請安,伯祖母安好?」

「好,好……」於老夫人很快就恢復了慈愛的笑容,又問候盧老夫人,「許久不見你祖母了,她身體可好?年下家裡請吃年酒,我特地讓人去請,你祖母就是不肯來!」

文怡恭謹地道:「祖母年下受了涼,侄孫女兒連屋子都不敢讓她出呢!她老人家只好窩在房中,等天氣放晴時,才出廊下散散步,原不是有意怠慢,還請伯祖母見諒。」

「原來如此。」於老夫人笑道,「我還道她跟我認識了幾十年,已經煩了我呢!身上不好,直說就是,我這裡還惦記著她要配丸藥,就特地叫人多配了一份,你待會兒回去,記得捎上,可別跟伯祖母客氣!」

文怡自然不會和她客氣,只不過是回家後送上一份差不多的回禮罷了,便躬身謝過。於老夫人讓她坐的時候,她趁機看了周圍一眼,果然見到於老夫人最遠的一個座位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女,臉色蒼白,身上穿的也是素藍衣裙,見她望過來,怯怯的笑了笑,低下頭去。正是段可柔!

文怡正思量著該怎麼開口讓人引見她,文嫻已經沖文慧笑了:「昨兒六妹妹說什麼來著?我今日把人請過來了,你要怎麼謝我?」

文慧正皺眉頭呢,聞言先是偷偷看了於老夫人一眼,方才笑了笑,起身沖文嫻福了一福:「多謝姐姐!」又去偷看於老夫人。於老夫人道:「你看我做什麼?還不快給你九妹妹賠禮?!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文慧掩口笑了,熱情的上來拉文怡的手:「當年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說錯話得罪妹妹了,妹妹饒了我吧!」說完便要下跪行禮。

文怡心中咯噔一聲,掩下嘲諷之色,笑著扶住她道:「姐姐快請起。誰小時候沒有過淘氣闖禍的時候呢?就算做錯了事,只要過後知錯能改,從前的也就不需再提了。妹妹原不該收姐姐這一禮,姐姐衝我賠不是,我反倒不好意思了。」真正該受這一禮的,原是自家祖母才對!

文慧不知是不是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臉上惱色一閃而過,這時於老夫人說話了:「以後你們姐妹和睦就好,可不能再拌嘴了!六丫頭,改日你帶上禮物,去給你六叔祖母請安。自打你回來,還沒去看過其他幾房的長輩呢。」

這就是讓文慧變相賠禮的意思,文慧聽出來了,臉色有些發沉;文怡也聽出來了,臉上仍是溫文爾雅的笑;文嫻略有幾分知覺,擔心地看了兩位堂姐妹一眼,有些無措。

一時悶坐在側的文娟眼珠子一轉,笑著扯開話題:「五姐,你知不知道,方才七哥從老太太那裡得了好東西呢!」

文嫻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乾笑道:「是麼?是什麼好東西?六妹妹,你說來我聽聽?」

文慧沒理她,只是逕自看著文怡,文怡也微笑著看回她。

文嫻有些訕訕地,文安搭話道:「五姐姐,你問六姐做什麼?我才是正主兒!」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一隻拇指大的白玉小瓶:「瞧這個!是二叔孝敬給祖母的宮粉,聽說最是養顏護膚,祖母就賞給了我,可把六姐羨慕得不行!」

他快滿十五歲了,聲音正從孩子的青翠轉為成人的低沉,臉上也長了許多小小的紅疙瘩,為了掩飾這些瑕疵,特地擦了粉,但哪裡掩得住?從祖母處得到的這一小瓶宮粉,聽說正式治那些小疙瘩的良藥,因此他正興奮著,原本因為聲音與長相變得有些陰沉暴躁的性子,也恢復了原來的開朗。

文嫻笑著上去看她的宮粉,又向祖母打聽其來歷,與堂弟一唱一和地,緬靦腆腆、羞羞澀澀,做著不熟悉的撒嬌討好,文娟也在一旁努力配合,哄得愈老夫人大笑,道:「好了!你們幾個孩子,專會哄人!小的我肚子疼,今兒乏了,我要歇歇,你們散了吧,晚上吃了飯再過來說話。」又對文嫻道:「好生招待你九妹妹,可不能怠慢了。」又叫丫頭去取文怡愛吃的點心。

文怡移開視線,沖於老夫人行禮:「謝伯祖母。」她有些意外,自己幾年沒上門,從前上門時也是不受重視的客人,大伯母居然知道自己愛吃什麼點心……

文慧笑著坐回祖母身邊,摟著她的脖子撒嬌:「好祖母,我給你捶腿好不好?您別趕我走嘛,我就在這裡侍候您!」於老夫人猶豫了一下,也就答應了,又瞪她一眼:「就會叫人操心!」

一眾小輩行禮退了下去,文安拿著白玉小瓶急急回自己院子去了,文娟兩眼盯著姐姐,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文怡一眼。文嫻只好帶著妹妹、堂妹和表妹一起回自己房間去。

文怡一路都在想辦法跟可柔搭話,但可柔卻怯生生的,不敢多說什麼,文嫻和文娟問她話,她都一一回答了,可文怡問,她只簡單地說幾個字,倒有大半時間是低著頭的。文怡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她的處境,又生憐意,臨別時和氣地笑道:「我與五姐姐是常見面的,相處得也好,可柔妹子是五姐姐的表妹,就跟我的表妹一樣,不用見外。平時姐妹們常有來往的,你也不用客氣,閒了便過來找我說話,缺什麼東西,也可以跟我說。」

可柔一味羞怯低頭,文娟倒笑了:「九姐姐真大方,不愧是當家的小姐!只是我也是姐姐的妹子,平時怎麼不見姐姐對我這般親近?」文怡回頭看著她笑道:「你本來就是我的妹妹,難道還要我去親近你,你才知道要親近我不成?」文娟一笑置之。

可惜,文怡的熱情遲遲得不到可柔的回應,可柔跟長房的人相處得還好,平時見面,也有說有笑的,只是見到文怡時,便拘謹許多,也從不到六房去做客,哪怕是文藝正經下了帖子請幾位姐妹上門喫茶,只要文慧一眼掃過來,她就不敢應了,最後只有文嫻喝文娟姐妹上門。如此過了將近一個月,文藝也有些洩氣,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唐突,結果把人嚇到了呢?

這天她去九房探望過十五嬸喝幾個小兄弟,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見可柔的馬車從前頭過。她忙叫紫蘇去問車裡坐的是不是可柔,紫蘇趕過去,卻沒追上車子,吃了幾口灰塵,跺了跺腳,會轉到:「小姐,那位表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奴婢叫的那麼大聲,她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

文怡不悅地瞪他一眼,她縮了縮脖子,再不敢說話了。文藝心情悶悶地,命車伕起行,車伕郭慶喜卻道:「小姐,莊口有大隊人馬進來了,恐怕會堵住道路,您看……是咱們繞道呢,還是等那些人過去再說?」

文藝聞言朝莊口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許多馬車駛進莊中,行人爭相走避,馬車隊前方兩側有幾十騎青壯護行,大多數穿著一樣的服飾,有幾份眼熟、她正回想在什麼地方見過,卻看到一個與其他人穿的不一樣的男子越過眾騎先行一步,往長房的方向進發。

她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那不是柳觀海麼?!他……他怎麼會到顧莊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06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0 11:46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不亦樂乎?!


文怡還以為自己是一時眼花看錯了,定睛再細看,那人分明是柳觀海!只是他眼下換了打扮,瞧著與往日的氣質不大相同了。

在平陽時,他日常總是穿著布袍,簡單地在腰間繫條布帶,身上也不帶什麼飾品,頭上也是梳的單簪,利利落落、乾乾淨淨地。布袍的料子一直都是單色的,以深色為主,黑的,石青的,深藍的,墨綠的……趁著他的五官與身段,倒是越發精神了。

可眼下,他穿著一身棗紅色的提花緞裰,頭上戴的也是如今正時興的黑紗方巾,腰上掛了兩三個佩飾,有金有玉,一副富貴公子哥兒的做派。若不是他五官生的端正,神色也不見輕佻,再加上外頭罩了一件黑斗篷,蓋住了裡頭衣服的顏色,文怡還以為是哪家暴發戶出門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唾棄:便是要打扮得富貴些,穿深色衣裳不好麼?單色的綢緞,或是清淡雅致的紋樣,都很合適,況且深色最襯他!若還要添幾樣飾物,拿金的做什麼?一個簡簡單單的玉佩便足夠了!他這模樣,哪裡像是個名門望族之家讀書識禮的子弟?!

才唾棄完,她心中又生了懊惱:柳觀海要怎麼打扮自己,與她何干?!她多管什麼閒事?!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柳觀海到這裡來做什麼?那些馬車裡坐的又是什麼人?!

她掀起車簾一直看著他騎馬跑道長房宣樂堂門前下馬,早有門房的僕人迎上來,他說了幾句話,那僕人便露出大喜之色,飛奔回門中報信去了,接著他將馬韁丟給了其他圍過來的僕人,恭敬的說了幾句話,接著又去了第二輛馬車前,然後又是第三輛……

文怡看得糊塗了,柳觀海的行為,真不像是位名門子弟,倒像是管家長隨之類的……她心中一動,回想起他當年曾經提過的身世,心想莫非他是跟著長輩來的?既然他父母雙亡,他寄人籬下, 受到薄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熟識的明明是她們六房,他的長輩卻來找長房……對了!長房的三姑母嫁入柳家為族長夫人,難道是她回來省親了?!她既是族長之妻,柳觀海身為旁支子弟, 跟在身邊侍奉也不出奇,只是可憐他無依無靠,方才被三姑母當成是奴僕一般使喚罷了。

文怡微微歎了口氣,旁邊紫蘇疑惑地問:「小姐,你歎什麼氣呀?」又朝馬車隊的方向看了看,「這來的是誰?好氣派!」文怡淡淡地道:「大概是三姑母回娘家省親吧?」紫蘇吃了一驚;「 三姑太太?!我好像聽人說過,她嫁給了皇親國戚是不是?!聽說很少回來,小姐怎麼識得是她?!」邊問還邊伸頭去看。

郭喜慶也在前頭到:「小的倒是認得其中一個趕車的,從前是跟著三姑太太嫁去恆安的陪房,這才猜到幾分,沒想到小姐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原是六房奴僕,只是在當年盧老夫人遣散下人時,離了六房,原本只是四處打些散工,直到三年前才被召回。因是家生子,他在顧莊認得的人也多。

文怡有些不自在的笑笑:「我也是認人而已……」接著又覺得有些不對,「你們沒看出來?!那些人裡頭,有一個是咱們的熟人哪!」雖說她跟柳觀海這兩年見面見得少些,可底下人與他應該是常來常往的,別的人不說,郭喜慶就沒少幫著拿藥送藥!

紫蘇卻面帶不解地搖頭,前頭郭喜慶也說認不出是誰,文怡有心說出答案,但話到嘴邊,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道:「不認得就算了,興許是我看錯了!」

她坐在馬車裡,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偏那馬車隊又遲遲不動,把莊口到長房門前的大道都滿了,文怡的馬車沒法往前走。她忍不住又再掀起一角車簾往外看。不料「柳觀海」正好在這時候往她這邊看來,兩人對視了一眼。他怔了怔,腳下差點兒踉蹌了一下,她也飛快地放下了簾子,只覺得心跳得有些快。待情緒平復了些,她又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又不是頭一會見,做什麼這樣一驚一乍的的?!

她壓下再掀起車簾看過去的念頭,用盡可能平淡的語氣吩咐:「這下等下去沒完了,祖母必要擔心的,咱們繞道走吧。」紫蘇正掀起另一邊車簾往外看的正興起,聞言有些失望地縮回了頭,郭喜慶應了一聲,馬車便掉了個頭,往另一條路走去。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請過安,又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卻始終有些心神不屬。盧老夫人還以為她是累了,便道:「回屋裡去歇歇吧,年紀輕輕的,可別累出病來,叫仲茂林把事兒抱到我這裡的了,你就好好歇幾天!」

文怡忙笑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孫女兒只是記起學裡的功課漏了一點沒做,心裡總是念叨罷了。」

「漏了補上就是,這有什麼?」盧老夫人不以為然地道,「那位羅先生是恨不得把你們都叫成滿腹詩書的才女!從前閨學教的東西還有分寸,如今越發不中用了!女孩子們學點才藝陶冶性情是好事,但太過用心就失了本分。我看你如今就很好,才藝會一點,閒時打發打發時間就行,針線與理家才是正道!」又道:「你平時又要管家,又要做功課,還要過問我的飲食起居,已經很累了。其實祖母不希望你一心撲在這些事上頭,偶爾也該玩一玩,散散心。你才多大年紀?趁著如今還小,正是該玩的時候!不是說你五姐姐明兒要請你去喫茶麼?你就過去鬆快鬆快,有人不長眼的,你也別理會,自個兒開心最要緊。」

文怡笑著應了,又說了一會兒話,方才回房。她猶豫了好久,方才傳了手下一個辦事的媳婦子何家的來,吩咐道:「方纔在外頭,聽說長房有客,好像是三姑母回來省親了,不知道是偶然路過,還是打算小住。你去打聽打聽,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打算逗留多久,回頭我好預備送禮。」何家的一禮,領命去了。

這個何家的其實是紫蘇之母,當初是母女倆一塊兒買進來的。與女兒的天真直率不同,何家的為人沉穩實在,嘴很緊,知道分寸,叫她去打聽消息,她就算沒辦好差事,也不會把不該說的話告訴別人,讓人很是放心。如今文怡已經快滿十四歲了,要打聽別人家的男子的消息,就不能像小時候那麼大方,要是知道了,難免要說閒話的。

何家的一去就是兩三個時辰,文怡先是練了一會兒字,然後又讀了一下書,只覺得靜不下心來,總有些煩躁。一聽說何家的回來了,她立時便站起身,頓了頓,方才重新坐下來,淡淡的叫人去傳。

聽完何家的回稟,文怡半天沒反應過來:「什……什麼?!」

何家的以為她沒聽清楚,便道:「小的打聽過了,的確是三姑太太帶著東寧表少爺回來省親,同行的還有一位桂姨娘,原是三姑太太的陪嫁,還有一位是柳家旁支的少爺,叫柳東行。」

文怡深呼吸一口氣:「你問清楚了?!確實是……叫柳東行?!」

何家的怔了怔,點頭道:「是,是叫這個名字!」想了想,又有些遲疑地道,「小的跟長房的婆子打聽時,有人說起……這位柳少爺的名字不大對勁兒……他即使旁支,不知為何是按柳家長房的規矩命的名……聽說柳家只有長房的人,名字是帶東字的……」

文怡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去仲娘子那裡另一串錢,就說是我發話賞的。」

何家的面帶喜色謝了賞,退了出去,紫蘇早就興高采烈地湊過去撒嬌了。秋果和秀竹也跟在一旁湊趣。

倒是紫櫻和冬葵看出文怡臉色有點不對勁,小心翼翼地探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舒服?她當然不舒服!

文怡板著臉把丫頭們都支了出去,便回到臥房裡,重重地往床邊一坐,手都顫抖了起來。

柳東行!這個名字她幾乎忘記了,但如今被人一提,她立時就想了起來。這正是前世四伯父四伯母要把她許親的那個對象!柳家所謂的旁支,其實是三姑父的庶長子!她萬萬想不到,那個救了她一命,又跟在蕭老大夫身邊,在平陰時常與她見面,甚至在臨走前悄悄送來一束零陵香的柳觀海,就是柳東行!

她心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澀,一時想到前世可柔告訴自己的,柳東行的身世、殘疾,以及打算娶她為填房的過往,一時又想到,柳東行向蕭老學習兵法,分明就是打算從軍的,正好跟前世的武將身份相合!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將來會娶一位短命的妻子,還會在戰場上受到重創?!

還有,那年在太平山西山坡的林子裡,他問她是否真的怨恨族人親人的薄待時,曾透露過他的身世。他是父母雙亡,又養在叔嬸跟前的,那倒還真是柳家旁支,而那庶長子的傳言,又是怎麼回事呢?!可柔不會騙自己,可他同樣沒理由騙自己,莫非是有人故意為之?!想到方纔他如同管家長隨一般的行事,她又不由得為他難過。

她心裡一時是酸,一時是疼,又帶著幾分苦澀,最終才忽然記起:相識近四年,她居然從來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而他也從來沒告訴過她,他不叫柳觀海!

這是什麼意思?!他在糊弄她嗎?!

文怡心中一陣惱怒,不由的冷哼出聲:如果不是她正好出門遇上了柳家的車隊,又叫了人去打聽,怕是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個事實吧?!

她咬了半天牙,猛的想起鏡奩中的花束,便蹭的一下站起身來,衝到妝台前,打開鏡奩的小抽屜,拿出花束,越看越生氣,索性兩手一掰,把花束拆成了零碎,散的整個妝台都是,接著又叫人:「紫櫻!」

紫櫻應聲進來了,望見桌上的干花碎,十分詫異。「把這些東西……」文怡頓了頓,閉了閉眼,沒好氣的扭過頭去,」拿匣子裝起來,閒時做幾個荷包裝上,你們隨身帶吧!「

紫櫻小心地應聲下去了,不一會兒,便拿了只空匣子來,把干花全都裝了進去,又將妝台和地面都打掃乾淨了,方才道:「小姐,長房五小姐叫人捎了口信過來,說是……家裡來了客人,明兒不能招待您過去喫茶了……」

「那就不去!」文怡重重地將一本書摔到桌面上,大力翻開幾頁,「我樂得清閒呢!」

紫櫻眨眨眼,大氣都不敢出,退了下去,小聲囑咐丫頭們不許來打攪文怡。

文怡盯著書看了半日,始終看不進去,忽然覺得有些委屈,鼻頭一酸,眼圈變紅了。

次日文怡一直呆在家裡陪祖母,盧老夫人問起茶會的事,她輕描淡寫的說了緣故,盧老夫人便道:「又不是節,怎的在這時候回來省親?」又問孫女:「後兒是你的生日,想要什麼好吃的?吩咐廚房做去,咱們祖孫倆在家裡好好樂一樂。」

文怡這才記起,今日已是四月初九,後天可不正是她的生日?!忙道:「祖母想要吃什麼?就找您的意思做吧?」

盧老夫人笑道:「就隨你,吃什麼玩什麼都由你做主,是你過生日呢!」又命人這幾天不許拿家務事煩文怡,一定要讓孫女兒好生樂一樂。文怡在一旁笑著,心情漸漸愉悅起來,開始覺得自己是在自尋煩惱。

趙嬤嬤聽說盧老夫人正在說文怡生日的事,忙忙趕過來說:「別的事倒還罷了,這一回老夫人和小姐可得聽我的!這個生日不比先前,再有一年小姐就及笄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好生熱鬧熱鬧!小姐一年到頭忙活,就沒個輕省的時候,叫人看了好不心疼,如今正該歇一歇呢!」

文怡聽了笑道:「嬤嬤雖是這麼說,到時候酒吃完了,人鬧過了,收拾東西還不是我的事?總不能勞動祖母大駕!我哪裡就能歇了!倒不如省事些,只家裡人吃一頓飯就完了。」

趙嬤嬤哂到:「小姐也太小看嬤嬤了!不干勞動老夫人大駕!嬤嬤年輕的時候,也管過事兒,操辦一回酒又算什麼?!這回就看你嬤嬤的本事吧!」

文怡忙道:「這可不行,沒道理我年輕小輩閒著,卻叫你老人家忙活的道理!」

盧老夫人卻道,「你讓她去,如今家裡人口多了,她平日除了陪我說話,做做針線,便閒得慌,正要找事來做呢。你放心,你嬤嬤能幹著呢,你且跟著學學是正經!」

文怡只是笑,趙嬤嬤卻真的忙活開了,立時便叫了管家仲茂林來商議,只是前頭門房的錢嬸忽然來報:「長房二太太派人下了帖子,說要請老夫人和小姐去做客呢。」





第五十章 滿堂嬌

段氏請人來做客,其實是為了小姑柳顧氏。後者難得回來省一次親,趁此機會見見娘家人也是好的。大戶人家,保不住什麼時候需要親戚援手,因此段氏就在婆婆的指示下送出了帖子。

當然,不是所有顧氏族人都有資格見三姑太太、尚書夫人的,只有定居在顧莊的五房嫡系的當家太太帶著一兩個嫡出兒女過來串串門子,其中唯一算得上是長輩的,就只有六房的老太太了。

本來顧家老一輩裡頭,還有幾位老太太在世,只是除卻長房於老夫人與六房盧老夫人外,都不是嫡支,柳顧氏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叫人備上幾份禮物,往各房一送,做出個禮待娘家親族的模樣,就完事了。她原本連盧老夫人都不在意,只是想著對方有個誥命在身,自家母親又發了話,方才下了帖子,等人上了門,也就是循例行禮問好,說些場面話,受受小輩的禮,再讓兒子跟表兄弟姐妹們互相見見禮,炫耀幾句兒子的聰明之處,便端起茶杯不愛理人了。連別房的幾位太太說起自家兒女學問進度,她也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或是轉頭去與母親說笑閒談。這樣一來,連四太太、五太太等人臉上也有些不好看了,盧老夫人坐在於老夫人左側,更是微微露出嘲諷之色。於老夫人察覺,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往兒媳婦那裡看了一眼。

二太太段氏是八面玲瓏之人,柳顧氏可以怠慢族中女眷,她是長住顧莊的,自然不能看著小姑失禮、更何況還有婆婆暗示,她立時便尋了借口,把盧老夫人與幾位妯娌迎到對面的東暖閣裡說話一面叫人備下牌桌,一面叫丫頭們送上熱茶糕點,讓丈夫的幾個妾室陪著兩個愛打牌的妯娌玩上幾把。其他看不上這種遊戲的人,她便拉到一旁炕上圍坐,親親熱熱的拉起了家常,說些飲食養生、教導兒女的閒話。眾人本來有些氣的,也看在她平日和睦的份上不計較了,也有心中本就存了羨妒柳家富貴之意的,見柳顧氏怠慢,覺得沒什麼意思,不過說上幾句閒話,就強拉著兒女告辭了。

文怡與一眾堂兄弟姐妹們被安排在西暖閣的碧紗櫥裡,陪著柳家兄弟說話。說是陪他們,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主客是三姑太太柳顧氏嫡出的柳東寧,柳東行不過是個被忽視的背景。

柳東寧剛滿十六歲,與文慧童年,長相肖母,五官頗為清秀,加上身長玉立,氣質溫文爾雅,文采又好,與人說話是彬彬有禮,嘴邊總是帶了笑,讓人如沐春風。顧家幾房的小姐不少都已經過了豆蔻之齡,被他引得芳心亂顫,有意無意的在他面前變得嫻雅起來,但發現他最愛跟文慧說話,而且還有說有笑的,又有些洩氣,看著文慧的目光便略帶了幾分不悅。

文慧只作不知,仍舊自顧自地與柳東寧說話,聽說他在來的路上見了不少好景致,又做了幾首詩,便嬌聲喚他吟出來給大家聽,然後一字一句的賞析,評論哪個詞用得好,哪個典故不恰當,哪一句作的真切,聽得柳東寧兩眼放光,興致勃勃地與她聊起來。眾小姐們又是一陣失望,有人暗地裡後悔,在閨學時沒認真聽羅先生講課,不然此時也可以一展詩才,讓柳東寧對她刮目相看。

不一會兒,有兩位小姐的母親要走,命女兒跟上,她們雖依依不捨,卻還記者母親與閨學先生教的女子矜持之道,不甘不願,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剩下的人越發熱情的往柳東寧身邊湊。

倒是幾位顧少爺看得眉頭直皺,又不好丟下姐妹們先走,只好坐在邊上盯得死緊。

文怡坐在離他們足有十尺遠的地方,捧著一盞茶,瞇了瞇眼,眼中微微露出幾分嘲諷。

如果柳東寧不是有一個做尚書的爹,一個做王妃的親姑姑,僅憑著幾分容貌、幾分才情,真能引得這麼多女孩子趨之若鶩嗎?會作詩有什麼了不起的?十六歲的少年,還是童生,也沒聽說他進了國子監還是府學縣學之類的地方讀書,仔細論起來,只怕還不如二房的二堂兄文良有出息!二堂兄去年中了鄉試,雖然會試落榜,畢竟還有個舉人的名頭呢!可方才二堂兄向三姑母行禮時,後者卻仍是淡淡的,莫非在她眼中,只要出生於權貴之家,便能保證前程似錦了?!

文怡目光一轉,望向端坐在斜對角的柳東行:他雖然也只是個童生,同樣沒有功名,可他早已打定主意要走武官的路子,下了大功夫去學習武藝兵法,只要給他機會,將來自有他的前程!可歎族中這些姐妹們,竟然都被柳家的富貴迷了眼!

柳東行神色一動,雙眼轉了過來,文怡缺已經將視線移開了,漫不經心的喝了口茶,心裡卻在暗暗後悔,怎的就把他糊弄自己的失望了呢?!這樣的人,就算他有才華,又有雄心,鬼鬼祟祟的,就不算正人君子!

她將茶杯重重地往身旁的梅花小幾上一放嚇了鄰座的段可柔一跳,轉過頭來小心地問:「九姐姐,你怎麼了?」文怡放緩了神色,微笑著搖搖頭:「沒事,只不過……覺得屋裡有些悶……」可柔聞言柔柔一笑:「大概是因為屋裡燒了火盆的緣故?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寒氣,加上人多,所以九姐姐才會悶吧?我倒還好。」說罷坐開兩寸小心地轉過頭去在看文慧與東寧論詩,眼中微微帶了艷羨,一雙眼睛往東寧身上一轉,就沒移開過。

文怡微微皺了眉頭,心中暗歎。興許是這時候的可柔年紀還小,經歷不多,所以才會被這華而不實的男子吸引了過去。她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只是面上沒露出來。

柳東行一直盯著她,見她總是不肯扭過頭來看自己,不由得有些黯然,想到方才見禮時,別人告訴她自己叫柳東行,她臉上半點異色皆無,就像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似的,他不由得有些不安,心想難道她是惱大發了?!

於老夫人身邊的五福笑著過來,給少爺小姐們添了幾盒子新鮮糕點,又交待小丫頭們好生服侍,臨走時悄悄拉了拉文娟的袖子。文娟會意,便跟在她後頭除了暖閣,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才回轉,臉上卻有些不自然,沒坐回原本的座位,帶了幾分怯怯之色,走進了柳東行幾步,腳下一頓,便忽然紅著臉莊轉文怡那邊。這時候,五福在櫥外清了清嗓子,文娟眼圈一紅,慢慢的停了停腳步,緩緩走到離柳東行三尺外的椅邊坐下,便低頭不再說話了。

五福在外頭跺腳,柳東行裝作不知,低頭喝茶,眼角往她那邊一掃,再看了文娟一眼,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文怡看著文娟,皺了皺眉。可柔卻有些坐立不安,似乎十分想湊到那一桌去。文怡看得氣悶,便道:「既然想過去,過去就是,有誰攔著你不成?!」可柔吃了一驚,幾乎跳了起來,小心的看她臉色。文怡只好放緩了語氣:「你過去吧,我一個人坐著還清靜些。」可柔怯怯地笑了笑,再看一眼那桌人的熱鬧,最終還是壓不住心頭慾望,往才子佳人的方向奔去了。

這碧紗櫥內本是個雅室,進門後,左手邊是大圓桌與博古架,挨著牆邊還有一溜兒扶手交椅,右手邊則是暖炕與兩排個四張圈椅。

如今文慧東寧等人佔了左邊的圓桌和交椅,文怡坐在右邊的暖炕東面下首第三張椅子,東行坐在西面下首第一張椅子上,文娟則坐了第四張,可柔一走,這半邊雅室就只剩下文怡、文娟和東行三人,文娟不自在了,悄悄兒又往邊上挪了挪。

可柔加入了左邊的人群中,本沒引起什麼注意但因她怯怯地糾正了文慧說錯的一個典故,贏得了柳東寧的側目,便有人看她不順眼起來。四房的七小姐文靜掩口笑著回頭還文娟:「十妹妹,你怎麼不過來坐?快來呀!柳表哥說的真有意思!」

文娟幾乎是立時便露出了驚喜之色,兩眼迅速往外頭看了一眼,見五福沒站在外頭,便笑著跑了過去。文靜拉過她,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按,可柔就被擠到一邊去了,立時又有別的小姐湊上來請教東寧詩詞之道。可柔咬了咬唇,硬挺著站在那裡,裝作無意的笑道:「十妹妹怎麼過來了?留下九姐姐和柳家大公子在那邊,會不會失禮?」

文嫻原本坐在邊上與二堂兄閒話,聞言調過頭來。往對面看了看,便走到妹妹身邊小聲斥道:「九妹妹到底不是咱們本家的人,你放著兩位客人坐在那裡,太失禮了!」

文娟抿了抿嘴:「我原本也不是坐在那裡的,要說失禮,也落不到我頭上!」說罷沖可柔瞪一眼:「就你多事!」又拽著文嫻的袖子:「好姐姐,別叫我回去,便當是疼妹妹了!」

眾人一靜,紛紛往對面看了一眼,見柳東行正往文怡的方向挪,又帶了幾分討好的神色,給她倒了杯茶,文怡倒是沒什麼表情,只說了聲謝,便扭過頭去。

眾人忙回過頭,重新又說笑起來。女孩子們心裡對流柳東行產生了鄙薄之意,又想起家人提過他的真正身份,雖然對文怡不無同情,卻絲毫沒有過去解圍的意思。文嫻心裡過意不去,想起自己才是正經主人,便要過去相陪,卻被文慧拉住,笑道:「五姐過去做什麼?九妹雖說不是長房的女兒,但我們顧氏九房,一脈相承,同氣連枝,你把她當成是客,叫老太太知道了,一個大耳爪子就下來了!別去,五姐平日跟著學裡先生也學過詩,幫我瞧瞧這一句,韻腳是不是用的不好?」

文嫻拗不過她,只好微微伸頭看過來,對面柳東寧笑了:「你們把我哥哥當成什麼了?!他只不過是為人不夠機靈罷了,卻是個老實人呢,最是正經不過的!」說罷揚聲叫道:「哥哥,點心可還中吃?!若不夠,就叫丫頭們給你拿!」

柳東行正琢磨著要如何跟文怡搭上話,聞言一個激靈,乾笑兩聲,隨手拿起一個點心盤子:「還有呢!很多!」惹的女孩子們一陣偷笑,連幾位顧家少爺也微微皺了眉頭。

「這怎麼夠?」柳東寧笑著叫丫頭,「多拿些上來!香酥排叉,雞油卷兒,還有奶油炸的小面果子!我哥哥最愛吃這些!」丫頭們在外頭應了。

文慧斜了東寧一眼:「你倒是不客氣!」東寧目光一柔,兩眼彎彎地笑著回望她:「為何要客氣?這裡是我親外祖母家!」文慧小聲呸了他一口,卻掩嘴笑著甩了一紙詩過去:「這個典故用得不好!快重新想來!」

兩個小丫頭拿了兩大盤油炸點心進來,全都放到了柳東寧面前的小幾上。文怡側目而視,如意在外頭一晃而過,立時轉了進來,小聲罵小丫頭們:「好懂不懂規矩?!九小姐跟前怎麼是空的?!」

小丫頭們不知該怎麼辦,如意想了想,道:「我有法子,你們都去吧!」然後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手裡拿了一個剔紅捧盒,打開一看,裡面分了四個小格,分別裝著琥珀核桃、清炒南瓜子兒、松瓢鵝油卷和半寸見方的棗泥山藥糕。

如意將盒子放在文怡面前的小幾上,笑道:「這原是招待老太太、太太們的點心,是乾淨的,九小姐且嘗嘗。」文怡笑著點點頭,又壓低了聲音:「上回你托我尋的藥,我已經找到了,看你什麼時候得了空,或是捎信告訴你家裡人一聲兒,盡快過來拿吧,就怕時間久了,藥效打了折扣。」

如意面上一喜,忙感激的福了一福:「謝九小姐,奴婢這就捎信給家裡人,讓弟弟妹妹過去取。」文怡點點頭:「只要跟守門的人說,是找趙嬤嬤來的就行。嬤嬤心裡有數。若是你娘用了不見好,還是找大夫瞧瞧是正經。」如意神色一黯,點頭應了是,便退下去了。

文怡捻了顆核桃,眼睛往柳東行那邊一瞥。柳東行一直盯著她呢,見狀笑了笑,她立時便將視線收了回來,狠狠咬了核桃一口。

柳東行瞥了對面一眼,靜靜地,挪到了對面的椅子上,與文怡只隔了一張椅子和一張小幾的距離,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說話。文怡卻站起身,挪到了第四張圈椅上,又端起茶碗喝茶,眼角瞥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柳東行暗暗抹了把汗,知道這回文怡是真的惱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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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36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螳螂捕蟬

柳顧氏聽了丫頭回報,臉色一沉,眉頭一挑,便道:「叫十小姐過來!」

不一會兒,文娟被傳到她跟前,低頭束手,只是站著不說話。柳顧氏見她頰際猶帶著幾分緋紅,多半是對自家兒子起了淑女之思,便冷笑道:
「你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份,便湊上去了?!」

文娟方才與眾人鬧得正興起,卻真沒對柳東寧產生什麼想法,聽了姑姑的話,臉色一白,頭更低了些,貝齒緊咬唇瓣,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
拳,眼中滿是屈辱不甘之色。

柳顧氏也沒正眼看她,只是淡淡地道:「過去!不管是用哄的,還是騙的,叫他給你倒杯茶!」

文娟一下漲紅了臉,卻只是站直了不應聲。柳顧氏臉色一沉,就要發作,卻聽到母親的聲音:「這是做什麼?!」她扭頭一看,原來是母親于
老夫人剛從東暖閣那邊回來,忙起身扶著她上座,輕描淡寫地道:「十丫頭不聽話,我就教訓了兩句,正打發她去招呼客人呢。」

文娟眼圈一紅,偷偷看了祖母一眼,視線便忍不住往東暖閣的方向膘。于老夫人見狀歎了口氣,揮揮手:「你去玩兒吧,別跟人說這件事。」
文娟神色一鬆,驚喜地行了個禮,便飛快地跑進碧紗櫥裡去了。

柳顧氏愣了愣,忙轉向于老夫人:「母親,您這是……」于老夫人抬手止住,看了身邊的吉祥如意兩個丫頭一眼,後兩者會意地行禮退開去,
如意還細心地守住了碧紗櫥的出入口,而吉祥在守在通往中堂與東暖閣的圓光罩下。不論是誰要前來見于老夫人,都要經過她們。

于老夫人讓女兒坐到近前,壓低了聲音道:「你便是真有那意思,也得看看是誰!十丫頭的婚姻大事,自有她父母做主,你還未問過你二嫂,
便插手讓十丫頭去吃人家的茶,你二哥二嫂若是要跟你較真兒,你也不佔理!」

柳顧氏不以為意地道:「二太太寺養了個哥兒,腰桿子就直起來了!從前我說什麼話,她可有不應的?!再說,憑文娟的出身,能嫁到咱們柳
家來,那是她的福氣!別人不知道還罷了,母親是知道東行那孩子的身世的。您說說,這樁親事哪裡就委屈了文娟?!」

于老夫人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還說呢!都是你造的孽!好好的,把人家說成是庶子做什麼?!不但與人結了怨,連你自個兒的名聲也不好
聽!我知道他的身世有什麼用?外頭的小道消息傳得滿天都是!便真是庶子,倒也罷了,偏是個身份不明的!說話做事又有些笨笨的,不像是
有出息的摸樣,別說十丫頭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兒,又有個做進士的老子,就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也要再三掂量!你別以為十丫頭是庶出。生母又上不得檯面。就小看了她,這幾年他與五丫頭一起養在你二嫂跟前、也是一般金尊玉貴的,家裡人也從不肯小看了她。你方才說那樣的話。哪裡像個姑姑的樣子!」

柳顧氏哂道:「我哪裡不像個姑姑了?!我對五丫頭六丫頭可好著呢!可這十丫頭能跟她們一樣麼?!不管二太太待她如何,庶出就是庶出,山雞還能變鳳凰不成?!」她悶悶地拿過茶喝了一口,便發起了愁:「母親,我也不情願做這種事,十丫頭出身再差,那也是二哥的骨內!可我還有什麼法子呢?不是自家人,我也放不下心哪!」

于老夫人皺皺眉,看了看東暖閣與碧紗櫥的方向,見兩處都仍是一片歡聲笑語,無人留意到這邊的情形,方才輕聲問女兒:「雖說東行那孩子年紀已經滿了十八歲,可從前也沒聽你說起過他的婚事,可見不是問題。你怎的忽然生了這個念頭?可是族裡……有什麼不穩?」

柳顧氏聽了母親的話,卻是正正說中了她的心事,心下不由得一陣委屈:「可不是麼?母親,女兒最是要強,若換了是別人,女兒半個字都不會說的!只有在母親面前,女兒才願意開口……」

于老夫人的聲音又低了些:「是那孩子有了異心?不是說……前幾年他都躲在外頭麼?」

柳顧氏搖搖頭:「他便是有那膽子,也沒那能耐!不過是被周圍的人一哄,以為我們一家會害了他性命,小孩子害怕,才躲出去罷了!他文不成武不就的,沒什麼出息,我又防得緊,不怕他成了氣候,只是族裡有些人不安份,拿他當個幌子,跟我們夫妻作對!」

于老夫人歎道:「我早就勸過你了。他雖是你公公的嫡長孫,可生來就失了祖母庇護,顯然是個沒福氣的,他父母身子又不好,你公公出殯,還沒出頭七呢,他父母就沒了。你婆婆論輩份是皇后的堂姑姑,不論出身教養都比容氏夫人強,不過陰差陽錯,晚了兩天進柳家門,在外人眼裡,還是柳家主母。你公公想必也是這個意思,因此在外頭都以你婆婆為主,只叫自家族人知道那一房的身份,到底是父母之命,又在你太公公靈前戴過孝的,不好打發了。多年來兩房相安無事,你大伯子一直未考取功名,娶的妻子也是尋常人家,如今人也沒了,柳姑爺在京裡做著高官,你大姑子又是王妃,誰還能質疑你們夫妻的身份?!你只要好生養著孩子,誰還能說你們夫妻的不是?偏要自尋麻煩!」

柳顧氏委屈地道:「母親!若真有這麼容易就好了!婆婆對外一向自稱是柳氏主母,我們老爺也是以嫡長子的身份承襲族長之位的,可族人心裡都明白,那一房才是真正的嫡長!公公生前因對他們母子有愧,有意讓那一房承繼家業,只是那人沒福,公公死後,消息還未傳出,他就先死了。起先老爺是族中唯一做了官的,因此無人敢說什麼。這幾年,因東行大了,又有幾個族中子弟入了仕,不過是六七品的小官小吏,便有人嚷嚷著要明正族規!他們不敢對老爺說什麼,卻要搶走東寧日後的家主之位!您說,我能不急麼?!」

于老夫人瞪她道:「還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孽?!若你厚待東行那孩子,讓他心向著你,不管人家說什麼,他都不會理會!就是因為你沒把人籠絡好,又叫手下的人到處嚷嚷什麼庶長子養在別房名下的話,反倒顯得你自己心虛了!」

柳顧氏低著頭不說話,扯了扯帕子,方才低聲道:「女兒那時候年輕……又怕有人說閒話……想著不叫那孩子見人,過得幾年,誰還記得他是誰……」

于老夫人歎道:「這不就是心虛麼?!既然是你們夫妻承繼了家業,東行那時又小,只要你們好生教養他,等他大了,讓他有點出息,分出去成家立業的,誰不說你們兩口子仁義寬厚?!如今卻是晚了!」頓了頓,「你能想出將娘家侄女兒許給他為妻,倒也是個法子。」

柳顧氏轉愁為笑:「我也是聽了身邊人的提醒,才想到這一著的!前幾年他不在家還好,如今回來了,又滿了十八歲,我如果不替他操辦,族中那些人也要給他謀劃。萬一娶了個有點根基的媳婦回來,將來東行仗著妻族之力,跟東寧搶家產,侄不好辦了,不如我先下手為強,給他找個娘家人,他就翻不出我的手心了!」

于老夫人見女兒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便潑她冷水:「法子雖好,人選卻挑得不好!」

柳顧氏睜大了眼:「怎麼不好了?!十丫頭也算是我親侄女兒呢!雖是庶出,可東行除了那個嫡長身份,也沒什麼長處了,若不是怕他成了氣候,我還捨不得將十丫頭許他呢!」

于老夫人無奈地看了女兒一眼,搖了膠頭。柳顧氏弄不明白,前後細細思量,只覺得自己想得再周到不過了,若有什麼不足之處,那就只有文娟不懂事這點了。她哂道:「若是母親能想出更好的人選來,我就服氣!如今卻真真沒有比十丫頭更好的人選了!只可惜十丫頭不聽話!方纔我讓她去陪東行,只要東行給她倒一杯茶,我便有借口將這門親事落到實處!可如今她不但不肯過去,反倒讓九丫頭吃了東行倒的茶,真真氣死我了!」

于老夫人心中一動,微微笑道:「既如此,不如將錯就錯?九丫頭年紀相當,且本就是嫡出,倒比十丫頭強些。你別說什麼十丫頭身份足夠匹配的話,光是她是婢妾所生這點,在你們柳家族人眼裡就過不了關!你既然要做成這樁親事,又何必叫人拿住短處?九丫頭祖父是資政大夫,父親是舉人,論身份,論家世,可是一點兒都不輸給十丫頭!」

柳氏坐直了身體,仔細想了想,似乎真有些道理,她從前沒把六堂侄女放在心下,因此沒想起她來,但現在這麼一說,似乎也不錯……她忽然記起一件事,忙道:「女兒記得……六房不是敗落了麼?前幾年女兒回來時,還聽底下人說六嬸病了還要向二太太求藥。可憐兒一見,倒沒覺得他家窮了?!」

于老夫人微微笑道;「九丫頭能幹著呢。十歲開始就接過了管家大任,又給家裡置辦了一兩處產業,如今到過的比幾房偏支還要富足些,你六嬸真真是個有子孫福的。」

柳顧氏稍稍掩了口:「這……他家哪來的銀子置產?難道是當年瞞下的?別房的叔伯兄弟們……就沒個說法?」

「是變賣了家裡庫房的幾樣老東西才得的銀子。」于老夫人倒沒放在心上,「都是你六叔在任上得的東西,不是族產,別人也不好說什麼,況且變賣物品一應事宜都是九房出面,老七插不進手去。」

「我說呢!」柳顧氏眼中微露幾分譏諷之色,「別人倒罷了,六房有油水,七弟是絕不會放過的!」又有些洩氣「,既是這樣能幹的孩子,我倒不樂意了!萬一叫東行成了氣候,我豈不是失算了?!「眼睛又往碧紗櫥裡膘:「還是十丫頭吧!頂多把她記在二太太名下!」

于老夫人皺著眉看她,半晌,歎了口氣:「你怎麼就想不明白?!」說罷叫了吉祥過來,「我去後頭略歪歪,你待你嫂子弟妹們客氣些!「便扶著丫頭走了,五福連忙從外頭進來,扶住了她的另一邊手臂。

柳顧氏聽不明白母親的話,又見丫頭們進來侍候了,不好追上去問,只得悶悶地坐下。她的丫頭春香從外頭進來,見她悶坐,便問她怎麼了。

春香是柳顧氏心腹丫環之一,因此後者對她一向信任,便把母親不贊成自己選擇文娟為侄媳,卻看中了文怡之事告訴她。春香眼珠子一轉,輕笑道「老夫人這是老成之計,夫人怎麼就不明白呢?就小姐家裡的情況,奴婢也聽人說起過。奴婢想......大少爺娶媳婦,嫡出庶出都不重要,能不能幹也在其次,最要緊的,就是別讓他得了妻族之力不是?」

柳顧氏怔了怔,腦中靈光一閃,露出喜色:「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文娟就算是庶出,也是進士之女,又有嫡出和庶出的兩個小兄弟,若是將來嫁給東行,生了孩子,女子為母則強,誰也擔保不了她不會起異心!到時候念著骨肉之情,反而不好下狠手!

可是文怡確實獨女,而且上無父母庇護,下無兄弟支持,東行娶了她,頂多是得了一個能幹的妻子,卻借不上妻族之力,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柳顧氏面上露出了喜色,但是一轉念又想起文怡的母家似乎也是官宦門第,還是要先打聽清楚其底細,在行事不遲!

柳顧氏心裡拿定了主意,便彷彿去了心頭大石,一臉輕鬆地往東暖閣去了,倒叫那幫太太們吃了一驚,不知她為何忽然和氣起來。

春香見她跟前有了人服侍,便尋了個空兒,溜了進去,朝廊下聚在一起小聲說話的幾個丫頭中的一個使了眼色,就拐進一處偏僻的遊廊裡。

那丫頭低頭跟了上來,左右前後看了看,方才低聲問她:「姐姐有什麼事?」

春香笑了笑,擰了她臉頰一把:血血好妹妹,你托我的事,方纔我都說了,夫人雖沒發話,但瞧她的神色,八成是應了的!」

那丫頭喜出望外:「當真?!」春香點點頭,又小聲道:「回去跟你們主子說,叫他警醒些!可別出什麼差錯!」那丫頭連連點頭,再瞧周圍一眼,便迅速溜了回去。

她回到董院正堂裡,進了西暖閣,見外間只有幾個丫頭在收拾杯盤,便扒在碧紗櫥門上,小聲叫:「少爺!少爺!」

文怡正睨著又一次給自己倒茶的東行,見他一臉的小心討好,心裡便軟了幾分,低下頭,正猶豫是不是聽他解釋幾句,也許他是有苦衷的?卻忽然聽到有人在門上叫喚。

柳東行扭頭去看,遲疑了一下,便丟下一句:「我去去就來。」然後立時走過去了。

文怡看著那丫頭扯住柳東行的袖口出了門,冷笑一聲,伸手捻了一塊琥珀核桃仁,又咬了一口。




第五十二章 一波未平

柳東行跟著丫環來到門外,見廊下的一堆丫環齊齊轉過頭來看自己,便立時擺出一副鈍鈍的模樣,傻笑了一下,然後將視線停在其中長得最漂亮的一個丫頭臉上。那丫頭臉一紅,惱了,冷哼一聲,便抬起下巴扭身就走。剩下的丫頭有偷笑的,又撇嘴的,也有面露鄙夷的。柳東行察覺到有人在輕扯自己的袖子,也沒空繼續裝模作樣了,轉身就跟著那丫頭往另一邊遊廊的方向走,直到出了前院,到了一處無人的角落,方才停了下來。

柳東行低聲問:「冰藍,你到底有什麼急事?等回頭再說不行麼?」

冰藍聞言不得不稍稍收斂了臉上的興奮之色,左右瞧瞧,方才紅著臉給柳東行賠罪:「奴婢太過高興了,因此一時心急……」接著又飛快地將好消息告訴他:「方纔春香姐姐來告訴我,說是那件事......成了!」夫人心裡已經許了,不過還未發話罷了!

柳東行怔了怔,眼中飛快閃過一抹狂喜,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想了想,皺眉道:「春香剛才告訴你的?可有人看見你們說話?你立時就叫了我出來,也太大意了!萬一叫人看見起了疑心,不但事情有了變數,還會連累春香!」

冰藍吃了一驚,心下想想,便慌了:「那怎麼辦?奴婢忘了......太高興,就沒留神......」越想越怕,眼圈立刻就紅了。

柳東行心中歎了口氣。他並不覺得意外,若真是機靈又聰慧的丫頭,也不會被派到自己身邊,還好這冰藍是個老實的,只是有些迷糊,卻不至於壞事,便安撫道:「先別慌!如今補救還來得及,你們是親表姐妹,你又是夫人安排到我身邊的,夫人的性子,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懷疑你們的,若他真的問起,你就說......」想了想,「這裡是夫人的娘家,屋裡都是夫人的侄兒侄女們,侍候的丫頭都是顧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你怕我表現得不夠得體,會失禮於人,倒丟了夫人的臉面,所以特地提醒一聲。若是夫人再問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你就把我盯著漂亮丫頭看的事告訴她!」

「咦?!」冰藍吃了一驚,想起方纔的事,「少爺您……是故意的麼?」

柳東行笑了笑,沒肯定,也沒否定。其實他方才只是碰巧了,想要裝出庸俗又不堪大用的假象來,倒沒料到正好能派上用場。他正了正神色:「你說春香告訴你,夫人已經應了,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冰藍到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將春香與她的對話都重複了一遍。柳東行皺著眉聽了,猶有些不足,卻也知道不能心急,只好吩咐她:「等得了空兒,你遇見春香時,避開眾人把事情詳細再問一遍,回來說與我知道。」

冰藍連連點頭,又眨著雙眼滿目希冀地問:「少爺,若您娶了稱心如意的少奶奶,是不是就能分家出去了?」

柳東行怔了怔,微笑道:「不管能不能分家出去,我答應你們家的事,是絕不會忘記的。」

頓了頓,「來這裡之前,我在夫人面前提過,在外頭認得一位好朋友,家裡是做生意的。他家裡出了本錢,讓他在外頭自己學著開店,我便入了一股。這是我頭一項產業,又不懂經營,所以向夫人討一房家人過去照管。當時春香就說動夫人派了你哥哥嫂子,眼下只怕已經動身離開恆安了。等他們到了歸海城,捎信回來說那不過是樁小生意,沒什麼油水,夫人就不會再放在心上。過的一年半載,你哥哥以接老人出府榮養為由,求了夫人放你爺爺出府,我在尋個理由將你哥哥嫂子正是討過來,連去官府辦手續都用不著。」

冰藍一陣激動,只是還有些不可置信:「真的麼?就這麼簡單?」又有些害怕,「我哥哥嫂子先前並沒有當過差,一直是在府外住著,如今得了差事,萬一上了奴婢名冊……」

柳東行笑笑:「夫人日理萬機,怎會想起這樣的小事?況且府裡的人,不在冊上的人多了去了,你父母就不在上頭!我在管事那裡已經打點好了,你哥哥嫂子的名字在一年都不會上冊,等到年下盤點時,他們早已記在我名下了。你父母都沒了,如今只有你爺爺和你在府裡當差。等你哥哥嫂子在歸海城安頓下來,再接了你爺爺過去,又脫了籍,誰還知道你侄兒是什麼出身?!只要我不發話,他要讀書科舉,都沒問題!」

他心中倒有幾分慶幸,嬸娘為了避稅,只將家中有執役的男女僕婦登記入冊,其餘人等一律隱匿起來,雖說這是時下世家大族常用的手段,倒是無意中幫了他的大忙!

冰藍興奮得臉紅了,柳東行連連提醒,她才強自按捺下來,真心實意地道:「好少爺,我小侄兒生來就聰明,外頭人都說,若不是出身不好!將來舉人老爺都做得!只要他能有出息,我願意一輩子給您做牛做馬!」

柳東行微笑道:」我用不著你做牛做馬,只盼著你們家能好好替我辦事,我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又小聲提醒,「沒旁人在還罷了,當了人的面,可別把這『你『呀『我』呀的話帶出來,得罪了上頭,我可就你不得。」

冰藍連連點頭,眼珠子往周圍轉了一圈,便顛顛地跑了。柳東行不由得一笑,忽而看見有人走近,忙擺出一臉不 滿,不服氣的表情,轉身往後院走。

文怡在原座上等了半響,也不見柳東行回來,腦中總是回想起方纔那個臉生的丫頭揪住柳東行袖子的情形,心下問問的,卻又不可抑制地想知道他們到底出去做什麼,猶豫了好一會兒,瞥見文娟叫丫頭多拿一碟瓜子兒來,便 往自己面前的點心盒子裡抓了一把南瓜子兒,用帕子包了,起身走過去,倒在文娟面前的空碟裡。

文娟心裡想起自己丟下文怡與柳東行獨處,本有些訕訕的,見她神色間絲毫沒有見怪的意思,便露出笑來,拉著 她的手道:「九姐姐,你一個人坐在那裡不悶麼?過來跟大家一塊兒玩吧?」

不等文怡回答,文慧便在那裡吃吃地笑:「九妹不愛這些詩呀詞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為難人家?」文嫻皺眉瞥了她一眼,她卻毫不在意的回過頭去,兩眼盯著柳東寧,掩嘴笑著柔聲催促:「快呀?大才子也有力竭的時候了?等這支香點完,你要是還寫不出一首完整的詩來,可是要罰酒的!」

眾人都起哄,當眾夾著聲音:「還是別勉強了吧?柳表哥方纔已經寫過一首了,那香燒得又快……」柳東寧頭也不回的插了一句:「我已經有了兩句了,你們且別催我!我能作出來!」可柔憋紅了臉,文慧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她,伸出手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替柳東寧磨墨。

文怡對文娟笑笑:「我在詩詞上只是平平,就不湊趣了,況且我在那頭坐著,也樂得清靜。總不好拋下客人不管的。」文娟臉一紅,小聲說了句「謝」,便不再強求了。

文怡走出外間,往東暖閣方向看了看,見自家祖母正抱著二伯母段氏所生的十九堂弟文孝,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側耳細聽四伯母劉氏說兒子的婚事。

她心下暗歎,正要轉身往回走,卻聽的幾個丫頭聚在中堂一腳說閒話,其中一人在低聲數落柳家東行少爺「色迷迷地」盯著她瞧,一點兒教養禮數都不懂。

文怡皺了皺眉,盯了那丫頭一眼,認得她是與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頭,眉眼間有幾分俏麗,在萱院裡倒還算得上出挑,只是平日態度傲慢,嘴巴又不好,讓人頗為不喜。文怡不由得心下著惱,卻不知道是惱丫頭不懂禮數忘了身份逕自指責客人,還是惱柳東行眼光不好,居然能看上這樣的庸俗女子!

一轉頭,她又看到方才把柳東行叫出去的丫頭從遊廊另一頭跑了過來,小臉紅撲撲地,眼裡的興奮還未消,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好事。文怡只覺得牙根有些發癢,一摔袖子,便扭頭回了裡間。

她才坐下一會兒,柳東行便回來了,不知為何,妄想她的眼中也帶了幾分喜色,跟先前相比,忽然大膽了些,居然明晃晃地將點心盤子送到她跟前,引得對面眾人側目,還恬不知恥地笑著說:「這個味道不錯,九妹妹也嘗嘗?」
誰是你九妹妹?!

文怡強忍住掀翻盤子的衝動,皮笑內不笑地道:「謝謝柳公子的好意,我不愛吃這個,您請隨意!」

柳東行愣了愣,訕訕地縮回手去,抱著那盤子,小心翼翼地坐回原本的位子,仍舊與文怡隔著一張椅子一張小幾,又偷偷去看她。這回文怡索性起身,捧著茶碗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看得柳東行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她方纔還好好的,似乎有了回轉的意思,這會兒怎麼又忽然惱起來了?!

對面傳來幾聲嬉笑,但很快就不再關注這邊的事了,柳東寧吟詩的聲音隨即傳了過來。

文怡與東行對坐無言,漸漸地,柳東行的臉色也黯淡下來。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外頭預備開飯了,段氏派人過來請少爺小姐們。眾人紛紛起身出去,文怡幾乎落在最後,東行趁人不備,迅速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等她回頭,便兩眼直盯著她,低聲道:「我不是有意瞞你的!等有了機會,我便把所有事都告訴你!你聽完了再惱我可好?!」

文怡一怔,忽然聽到如意在外頭小聲叫自己,便低頭扯回了袖子,走了出去。

這一天,一直到宴席結束,眾人紛紛坐車回家,文怡都沒有再得到與柳東行獨處的機會。但她卻把他的話記在了心裡,暗暗猜想,他到底是有什麼苦衷?!又憶起席間三姑母暗地裡幾次三番的打量,不由得有些發冷。

這一切疑團想得她頭疼,待送祖母回了房間,她正要告退,卻聽得祖母道:「你且別走,我有話問你。」又將丫頭們遣了出去,只讓趙嬤嬤守在外頭。

文怡心生疑惑:「祖母有什麼話要吩咐?」

盧老夫人招她到身邊坐下,猶豫了一下,才道:「我看你今天與那位柳家公子坐在一處,似乎有些刻意疏遠的意思,甚至人家給你倒茶,或是與你搭話,你也有些愛理不理的。若是平時,我定要說你失禮,但今日我聽了人家幾句閒話,倒想起一件事來了!」隨即壓低了聲音,「那位柳東行柳少爺,可是你夢裡……說過親的那位?!」

文怡身上一震,咬著唇低下了頭,聲音比蚊子叫差不了多少:「若照他們的說法……想必就是他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但他應該不是三姑父的庶長子,他原是有父母的。」

盧老夫人怔了怔:「你如何知道?!」

文怡遲疑了一下,小聲道:「祖母不認得了?您不是頭一回見他了。在西山村,孫女兒請蕭老來給祖母看病時,他就跟在蕭老身後幫著提藥箱……,他前幾年拜了蕭老為師,卻不是學醫,而是學兵法。聽說蕭老原是軍伍中人,有些來歷……」

盧老夫人大吃一驚,細細回想,猛然想起:「是了!怪道他向我見禮時,我總覺得他面善,還道是因為他長得與東寧有幾分相像的緣故,原來是因為早就見過!只是那時他穿戴打扮,還有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與今日大不相同,我竟一時沒認出來!」但又添了另一個疑惑:「就算是蕭老的徒弟,平時你也沒怎麼見他,又如何知道他的家?」

文怡猶豫片刻,才道:,血那年孫女兒去給舅舅拜壽,路上遇險,就是他和蕭老的另一個徒弟救的。後來到了舅舅家,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大表哥的同窗好友。」頓了頓,「柳公子的身世,有些是孫女兒從大表哥那裡聽說的,有些是羅公子說的,也有……他自個兒閒談時無意中透露的……他好像是獨生子,父母都沒了,他養在叔嬸家中,嬸母待他不太好,又好像有些家產糾紛在裡頭……」她小心地看了祖母一眼,「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孫女兒不好問得太過真切,只有個大概的印象……柳公子在家中似乎頗受叔嬸薄待……」

盧老夫人眉頭緊皺:「這麼說……風聞他是庶子之事……未必是真?」

文怡低下頭道:「是真是假,孫女兒也說不清……今兒人多,又不好當面問他……」

盧老夫人看向孫女:「你在夢裡可知道他的姓名?不然怎會幾年了,都沒認出他來?」

文怡頭更低了:「夢裡沒聽真切……孫女兒也沒想到是他…」

盧老夫人正要再問,卻聽到趙嬤嬤在外頭叫道:「老夫人,小姐!聶家來人了,說是表少爺有急信!」

文怡猛地抬起頭,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下不由得一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0 12:09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一波又起



來人是一對家僕夫婦,男的在前院等候,只有那媳婦子進來請安說話。文怡認得她是聶珩手下得用的,不等她行完禮,便立刻問:「大表哥安好?!舅舅舅母和表姐沒事吧?有什麼急事要連夜送信過來?!」

那媳婦子便道:「回表小姐話,老爺、太太、少爺和小姐都安好,閤家都沒什麼大事,只是少爺囑咐了,一定要盡快將信送到表小姐手裡,因此小的夫妻倆才趕得急了些。」

文怡稍稍放下心來,想想前世這時候離民亂還差幾個月呢,應該沒有大礙,便接過信,將她遣了出去,然後細細讀起來。

聶珩在信中先是問候了她祖孫二人的身體健康,接著又祝賀她的生辰,接著才提到,最**陰一帶的局勢有些不好的跡象。雖然聶秦兩家領頭,幾次三番地施粥施藥,但前來領取粥藥的人似乎一次比一次多了,幾乎全都是餓得面黃肌瘦的貧民。他曾叫人向這些貧民打聽過,得知大多數人是因為去年秋收比往年少,為了度過年關,或是購買稻種,或將地抵押出去,誰知今春無雨,田里的莊稼發不出芽來,欠的債連利息都付不起,大多數人卻連房子都保不住,只能在荒郊野外搭些簡陋的棚子暫居,每日進城找些零工做,賺幾個銅板養活一家大小。

聶珩在信中說,貧民中有不少本來有幾畝薄田的人家,尚且落得如此地步,其他人只怕還要更慘。而縣中收地的富戶,不過是因為看到有人種棉花販到康城去,賣得高價,所以起了貪婪之心,要多多收地改作棉田,本就不需要只會種莊稼的佃戶,大量農戶失地後淪為流民。長此以往,只怕民心生變。他想起先前文怡曾提醒過的話,才會寫信來問她,是不是看到些什麼跡象,才會出言告誡?

文怡將信中內容讀給祖母聽後,便陷入了沉思。

照大表哥所言,民亂之事,已經有了跡象。只可惜今年因大表哥身體好轉,原本因體弱而被迫放棄的科舉之念也重新拾起來了,聶家上下全都指望他今年秋闈能有好成績,恐怕是不會輕易答應移居外地的。然而不離開,民亂又未必能壓下去,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舅舅一家冒險留在平陰麼?!雖說如今聶秦兩家行善積德的好名聲已經打出去了,但人心難測,亂民一旦激動起來,還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麼?

文怡猶豫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說服大表哥帶家人離開平陰才行!既然他來信問自己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跡象,那她就說些「跡象」給他聽!

她剛拿定了主意,便聽到祖母在問自己:「九丫頭,你當初說的……在夢裡的那一場禍事……莫非……」她忙答道:「是!怕就是在這時候開始的!孫女兒只憂心,大表哥今秋要科考,如今一心讀書呢,怕是不會輕易離家的!」

盧老夫人想起這幾年來聶家待孫女兒也還不薄,哪怕明知道自己不給好臉,逢年過節也沒忘了禮數,自己在西山村小住時,聶家小輩也時常過來請安,比起族中那些前倨後恭的族人倒是強了十倍。她沉吟片刻,便問:「聶家珩哥兒已經考過秀才試了麼?我彷彿記得府試就在四月,應該是在平陽進行吧?」

文怡愣了愣,科舉之事,她不過是知道個大概罷了,只知道鄉試、會試、殿試的時間,細處卻是不甚了了,畢竟她親近的人裡並沒人要考科舉,連大表哥聶珩也是去年年底才重新生出科考之念的。想了想,她便道:「孫女兒只知道大表哥先前曾在康城讀過幾年書,也曾考過縣試,但因為考過以後大病一場,就棄了科舉,是去年才重生此念的,想必還未過府試。」於是就把送信的媳婦子傳進來,細細問她聶珩目前的情形。

那媳婦子道:「小的曾 聽內院海棠姑娘提過,大少爺再過幾天就要靠府試了,因此今年表小姐的生辰,他不得親自送禮前來相賀,就連寫信,也是瞞著太太的,海棠姑娘叫我們夫妻只說是到溫泉莊子辦事,回去了也別聲張呢!」

盧老夫人問:「既是要考府試,那他想必已經動身前往平陽了吧?」

那媳婦子怔了怔,遲疑地點點頭道:「確實如此,少爺眼下已經在平陽城裡住下了,是舅老爺親自送他過來的……」文怡心下大奇:「既然是大表哥已經到了平陽,如何在信裡隻字不提?!難道是打算考過了再來?!」平陽離顧莊不過幾里路,論情倫理聶珩都不應該不過來的,就算是考前忙著溫習,也不該不在信中提起,等考完再來不是一樣的麼?

那媳婦子卻面露難色,低下了頭。盧老夫人淡淡地問:「你們少爺可是吩咐你們……送信過來時,不得洩露他眼下的行蹤?!」

那媳婦子嚇了一跳,忙道:「萬萬沒有的事!大少爺並沒有這麼說,只是……只是……」她頓了頓,「舅老爺此次同行,打算帶大少爺去拜會幾位朋友,因此太太囑咐了,別讓大少爺分心……」她眼神閃爍,低下頭去。

文怡聽得糊里糊塗,盧老夫人卻已有幾分明白了,似笑非笑地道:「也對,我們家裡都是女眷,你們大少爺也大了,多有避諱,再說,他那個身子,你們親家老爺……想必也擔心吧?」

那媳婦子乾笑著想要再說些什麼,盧老夫人卻直接讓她下去了,文怡不解地問祖母:「她這是什麼意思?咱們這些年跟大表哥一向親近,有什麼可避諱的?秦姐姐的父母我也是常見的。」

盧老夫人歎息一聲,無奈地道:「你是無愧於心,珩哥兒也是堂堂正正,不怕人多心的。只是你表哥如今的年紀不小了,若不是身子不好,怕是早就定親了吧?」

文怡點點頭:「大表哥私下也有些愧疚呢,說是舅母一心認定了秦家姐姐,這些年為了他身體不好,連訂親之事都推遲了,倒害得秦姐姐滿了十七歲,還待字閨中。」她忽地心中一動,大吃一驚:「難道……舅母和秦家那邊……」

盧老夫人微微笑了:「你既是無心於此,就別放在心上了。秦家女兒年歲已達,雖未定親,風聲已經傳出去了,不好再許人。她父母也是一片苦心。既然珩哥兒在信裡提到平陰最近局勢不穩,你夢裡又有那件禍事,這幾個月你就別到西山莊子去了吧。」

文怡皺了皺眉,心中雖有不甘,卻還是答應了,又埋怨道:「秦家有疑慮倒還罷了,舅母怎的也會生出這樣的心思?我一向視大表哥如親兄,與幾個哥哥姐姐們來往,都是坦坦蕩蕩的,如今成了這樣……有什麼意思?!大表哥是個心細的人,怕是又要憂心了!」她微微生出幾分不滿,覺得聶珩身體才好了些, 又是正值府試前的要緊時刻,舅母怎的還要做些多餘的事,連累他多思呢?!

盧老夫人不以為意,逕自道:「先前你犯愁,不知要怎樣令聶家人遠離平陰,如今倒是有法子了。」

文怡精神一振:「祖母快教我!」

「府試要在平陽進行,接下來是院試,如果他全都順利通過,便是秀才了,這才能參加秋闈。秋闈是要在省府舉行的,平陰不過一縣之地,還不夠格作為鄉試之所。」盧老夫人看著孫女兒,微微一笑,「你只管勸他提前到康城備試就是了。」

文怡心下大喜,立時便想到了借口:「大表哥是一定能過的!他身子不好,索性全家陪著一起去康城暫住好了!專心讀幾個月的書,鄉試時必定事半功倍!」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若是別家,八成是要在平陽府學裡讀書,一直到鄰近秋闈方才前往康城的,畢竟物價貴,無論是住客棧還是賃房子,都花費不菲。你舅舅家境富裕,倒是不在乎這點小錢。更何況,那位秦老爺也未必認得幾個官場上的人物,反倒是你大表哥在康城讀過兩年書,不論是同窗還是恩師,都能攀上點交情,在康城待著,比在平陽強多了。」她還有幾句話未說出口,那就是留在平陽,離顧莊太近了,秦氏怕是會多心,時間一長,親戚面上過不去,就傷了情分,去了康城,離家遠,離顧家更遠,秦家人只怕會更放心呢。

文怡也很快想到了這點,心下暗歎,但轉念又想到,若是秦家也跟著去了康城,那就更穩妥了!想到這裡,她臉上就露出笑來:「孫女兒已經想好信該怎麼寫了!多謝祖母提醒!」接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孫女兒只聽說鄉試是在原籍考的,卻沒想到考場不是在平陰,白白擔心了幾年。往後還要祖母多教孫女兒些道理,好讓孫女兒少鬧笑話。」

盧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又轉回先前的話題:「關於那柳家後生的事……」

文怡一時不防,整個人怔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

「你先別去打聽了。」盧老夫人道,「雖然你們彼此認得,叫人知道了,怕會多事,你只管將他當作陌生人一般,也別與他搭話。且等我找人把事情問清楚了再說。」猶豫片刻,又道:「他雖然本是你今生許婚之人,但如今事情已經有了變化,你也不必將此事一直記在心上。」

文怡沉默下來,慢慢應了一聲,心裡有些悶悶的,方才因解決了舅舅一家的事而產生的愉悅幾乎消失不見,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孫女兒先回房去寫信了……」

盧老夫人正在想族中有哪個妯娌對柳家情形比較瞭解,聞言隨意「唔」了一聲,又忽然問:「你說在夢裡聽人提到柳家後生的情形十分不堪,那人究竟是誰?」

文怡愣了愣,方才答道:「是……是可柔,就是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兒。在夢裡……孫女兒養在四伯父家裡時,只有她一個時常來往,彼此交好。」

盧老夫人皺皺眉:「可是那個瘦瘦小小,柔柔弱弱,說話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女孩子?我記得她今兒也圍著東寧轉悠呢,這樣的人,你怎會跟她交好?!」

文怡正想回答,盧老夫人已經得了答案,:「罷了,既是夢裡的事,終究不是真的,我不喜她的行事,小裡小氣的,沒有大家風範,偏又有些小心思,你別跟她太過親近了,省得被連累了名聲!你且去吧!」

文怡張張嘴,想為可柔辯解兩句,但想到她今日多為,又沒了心情,悶悶地行過禮,便回房間去了。

她連夜寫好了信,卻一晚上都沒睡好,一邊擔心信中是否有什麼遺漏,未能勸服大表哥舉家遷離平陰,一邊又在想柳東行的事,不知他的苦衷到底是什麼,又想到祖母讓自己暫時別與她接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機會聽他訴說,心下暗暗後悔,今日架子擺得太足,失去了無數機會,最後又想起可柔今日的表現,煩悶不已……

如此過了一夜,第二天起來時,她便有些精神不足,又怕祖母發現了擔心,足足灌了兩大碗濃茶下去,又用粉掩住臉色,方才前去請安。等侍候祖母吃過早飯,她便以料理家務為由,先行告退了。

才過了巳初(上午九點)不久,長房便有人上門來。文怡看著手上的帖子,再看看來人,微笑道:「沒想到是嬤嬤來了,可是要順便將藥帶回去的?」來的這位金婆子,確實如意的親姨母,這些年也到六房來過好幾回了。

金婆子聽了文怡的話,上前笑道:「可不正好遇上了這個巧宗?如意正犯愁,姑太太回來省親,內院忙得什麼似的,壓根兒就沒空回家呢!因此老奴一聽說五小姐要派人送信過來,就搶下了這樁差事。」

文怡回頭叫冬葵:「把前兒備下的那幾包藥拿過來。」待冬葵去了,又叫紫蘇:「去拿一串錢來給金嬤嬤打酒吃。」紫蘇也去了。

金婆子忙笑道:「謝九小姐賞!」又道:「這個帖子,原是六小姐起意,柳家表少爺的東道,說是全族上下,無論嫡庶,所有的少爺小姐們都要請到呢。」

「哦?是嗎?」文怡沒什麼興趣,只將帖子往手邊一放,「倒是熱鬧得很,要到江對岸去?那可就費事了。」

「可不是費事麼?!」金婆子想了想,又笑道,「差點兒忘了,出來時,如意讓我悄悄兒告訴九小姐,說您能推就推了吧,這個東道……」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是要請所有少爺小姐去玩,其實……怕是有些為柳家大少爺相親的意思呢!」

文怡手上一頓:「相親?!」





第五十四章 柳家邀約

這相的是哪門子親?!

文怡袖下暗暗握了握拳,面上微笑不變:「這是怎麼說的?我倒不明白了。」

金婆子笑道:「九小姐也不明白,老奴就更不明白了。只是如意丫頭怕老奴說不清楚,因此多交代了幾句。聽說是三姑太太有意在她娘家侄女兒裡頭給那位大少爺挑一房妻室,二太太便提醒了一句,讓表少爺出面做東道,把那些偏支裡的小姐,還有嫡支裡庶出的小姐們都請過來,說是請來一塊玩兒,其實是安排了人去察看的。如意怕九小姐不知底細,糊里糊塗地去了,會吃虧,才叫老奴多囑咐一句。」

文怡手上緊了緊,努力維持嘴邊的笑,「這話我就更不明白了,要看人……又何必尋這麼一個借口?更況且……便是真有這個意思,也沒道理傳得沸沸揚揚的,連你們都知道了呀?!」

金婆子掩口笑了笑:「這種事上頭說是不能外傳,其實我們在底下看得明白,哪裡是瞞得住的?也不知道五太太昨兒回去後是不是說了些什麼,六太太晚上特地帶著吧小姐過來給三姑太太請安,幾乎是明著說想把八小姐嫁過去了。三姑太太沒答應,今兒一早卻准了表少爺的東道,還說要把族裡偏支的小姐和庶出的小姐們都請過去,哪怕是家境不大好的,也不能漏下。咱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如今各房聽說是東寧表少爺的東道,怕是都上趕著去呢!」

文怡扯了扯嘴角,見冬葵與紫蘇都回來了,便讓她們將藥和錢交給金婆子,又道:「多謝嬤嬤告訴我這些,我心裡有數的,回去替我向如意姑娘帶聲兒好吧。明兒我過生日,家裡做了幾樣糕點,當中有鬆軟的,也有甜酥的,嬤嬤看看喜歡哪一種,就包兩包回去。」

金婆子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她年紀大了愛吃甜軟之物,只是平時沒那個閒錢買,聽了文怡的話,自然是歡喜的,當即謝過賞,便退出去了。秋果便領著她去看點心。

文怡拿起帖子,心下有些煩亂。三姑母拿自己兒子做幌子,是為了將全族的侄女兒都吸引過來,好讓她細細挑選嗎?六伯父原是四房家主五伯父的庶弟,早已分家出去,不過是族中的偏支末系,家境也只是尋常,八姐姐是他原配所生,早年喪母,如今這位六伯母,自有一個不滿十歲的兒子,待元配之女一向不太熱絡,如今急著把八姐姐推出去,怕是也有趁機攀上柳家的意思。不論柳東行是柳家偏支還是柳姑父的庶子,總歸是姓柳的,只要能與柳家做了正經姻親,怕是顧氏族裡也要對六伯父六伯母另眼相看了吧?

只是三姑母顯然不大看得上她家,卻被她提醒了,轉去族中各房尋找其他合適的人選。身為皇親國戚的柳家夫人,她顯然不需要考慮自己看中的女孩兒及其父母是不是願意結這門親事。族中偏支裡頭,家世尋常的多了去了,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見六房有了點錢財便上趕著巴結,即便對方真不願意,憑她族長同胞親妹的身份,對方也不好強硬拒絕……

如意這是在提醒她,不要著了道,被人算計了去!畢竟六房這幾年只是多了些浮財,仍舊沒有根基。

文怡心下有些煩惱,卻不知道是在煩三姑母的霸道,還是煩柳東行要與人相親,但轉念一想,前世三姑母同樣有這個煩惱,想必是在娘家族中尋找合適人選,最後中選的卻是自己!這個念頭一起,她又糾結了……

是該順勢而為呢,還是主動避開?

正煩心之際,耳邊傳來紫蘇遲疑的叫喚,她醒過神來,轉過頭去:「什麼事?」

紫蘇咧嘴笑了笑,將手中的盒子往前遞了遞,「這個……是表少爺送給小姐的生辰禮,小姐要不要瞧瞧?」

文怡這才記起來,昨兒夜裡聶衍派來傳信的人帶來的不僅僅是信,還有聶珩送她的生辰禮物,只是她當時滿懷心事,一時沒顧上。

她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頭卻是兩部新書,一對壽山白芙蓉石的小印章,還有一個紅木小匣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對小小的金香玉鳳釵,白玉做成的風身,翅膀尾羽均是金絲扭成,雖是小小巧巧的,卻精細非常,輕輕一晃,那金絲鳳釵便搖個不停。


鳳口還銜著一串九顆黃豆大的小珍珠,顆顆圓潤。本來金鳳釵最能彰顯富貴之氣,可這對小鳳釵卻只讓人覺得清雅靈動,文怡一見便覺得喜歡,特地多看了幾眼,方才放回匣子中去,又交代冬葵和紫蘇:「這釵要放好了,出門做客時再戴。紫蘇把新書放到外頭書架上,印石收起來,放在書房那個黃花梨的大櫃子裡。」又展開昨夜所寫的信,補上幾句謝語,打算回頭就交給聶家家僕帶回去。

冬葵聞言應聲去了鳳釵進裡間,紫蘇雖抱起了盒子,卻沒走開。文怡寫好信,抬起頭來,有些疑惑:「你還有什麼事?」紫蘇討好的笑了笑,才眨著眼問:「小姐,五小姐不是請您去玩麼?明兒出門時,不如把那鳳釵帶上吧》那個鳳釵好看,也叫長房的小姐們瞧瞧,省得她們再小看了您!」

文怡一愣,冬葵便走出來敲了紫蘇腦袋一下,「你糊塗啦?!明兒是小姐生辰,何必跑去赴別人的約?!」

紫蘇縮了縮脖子:「可是……聽起來好像挺好玩的嘛……管別人打的是什麼注意,咱們只管玩兒就是了,要過江那邊去呢!咱們一年也去不了一回……」

冬葵又瞪她:「你是自己想玩吧?!別拉小姐下水!先前你是怎麼說的來著?紫櫻姐姐要出嫁了,只擔心小姐跟前的人不得力,你可是拍著胸口打了包票,說會事事學著紫櫻姐姐那樣周到的!這才幾天工夫,就洩了氣?!」

紫蘇蔫了,垂頭喪氣得出去了,冬葵又恭敬地對文怡說,「小姐別聽她胡說,去不去,小姐自個兒拿主意就行。」

文怡笑笑,低頭看那帖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家裡說好了要給她慶祝的,可是……若是不去……她要幾時才能再見到柳東行呢,雖然祖母叫她暫時別跟他接觸了,可她實在想面對面的問他,到底瞞了她什麼事……

想了半日,她終於下定決心,起身去找祖母,但到了門前,卻又徘徊著不敢進去。祖母眼睛裡著呢,萬一看出她的小心思,豈不是羞死人了……

「小姐在幹啥呢?」背後傳來的問話嚇了她一跳。

回頭一看,原來是趙嬤嬤,她臉一紅,便拉著趙嬤嬤轉入廂房,猶猶豫豫地將那帖子拿了出來,說明了緣故。

趙嬤嬤是知情人,聽完她的話,又打量了她幾眼,便意味深長的笑了:「小姐是想去吧?又不好意思跟老夫人說?」

文怡紅著臉小聲道:「我心裡裝著這件事,總覺得不安穩,必要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心安。柳公子和可柔……這兩人跟我夢裡知道了不一樣,若不弄明白,我要怎麼繼續相信夢裡的事會不會成真呢?!」

趙嬤嬤眉眼一彎,笑道:「說的也是呀,雖說如今咱們家的情形跟夢裡已經大不相同了,可是日後的事……還難說呢!若是那柳少爺不像夢裡聽說的那樣不堪,倒也不差嘛……」

文怡這回連耳根都紅了:「嬤嬤……您在說什麼呀?!」

「別慌!嬤嬤心裡清楚得很!」趙嬤嬤笑道:「今兒早上老夫人一時想吃老石家的糕餅,嬤嬤閒著沒事,便討了這個差事出門去。

在外頭正好遇見這位柳大少爺,他騎著馬,在替表少爺送帖子呢!不是嬤嬤多嘴,我這把年紀了,還從沒見過有哪家少爺把兄長當成跑腿的!不過嬤嬤瞧那柳大少爺,五官端正,眼神兒也清明,上馬下馬的時候,那動作利索的……嘖嘖,腰板兒也直啊!虧得他們底下人還胡亂說嘴,把這位少爺說成是個酒囊飯袋!其實他比好幾房少爺都強呢!嬤嬤年紀雖然大了,但還沒老眼昏花,這位少爺倒也配得起小姐!」

文怡這回是真鬧了個大紅臉,一跺腳:「嬤嬤你胡說什麼呢?!」轉身就跑了。

趙嬤嬤笑呵呵的,看了看手中的帖子,眼珠子一轉,便進了老夫人的正堂。

盧老夫人見她來了,便問:「方纔我好像聽到九丫頭的聲音了,怎麼不見她進來?」

趙嬤嬤笑道:「小姐正為難呢,喏,就是這個!」她拿出帖子,「柳家表少爺的東道,說要請全族的少爺小姐去玩,就是明天。小姐因家裡說好了要給她慶生的,不想答應,但全族的兄弟姐妹們都去了,獨她不去,又不大好,因此正為難呢!」

盧老夫人結果帖子,看過後便皺了皺眉:「三天兩頭的請客,有什麼意思?!況且孩子們雖都是親戚,到底不是親手足,如此大咧咧的混在一起玩,也太沒規矩了!」

趙嬤嬤笑著說:「老夫人擔心什麼呢?咱們小姐又不是那等輕浮的人。這回不過是藉著長房的力,出去玩玩罷了。前兒老夫人才說什麼來著?小姐成天操持家裡的事,也太辛苦了!您還勸她多出門玩一玩,如今有了機會,您又攔著!」

盧老夫人聞言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會兒,又低聲道,「我見這是柳家人的東道,怕九丫頭吃虧!您忘了?那柳東行就是文怡的……如今那柳東行名聲可不大好!」

趙嬤嬤不以為然:「名聲都是別人傳出去的!外頭也都說六小姐是位才貌雙全、聰慧嫻雅的大家閨秀!實際上如何?咱們心裡清楚!況且那麼多少爺小姐在一處玩,便是那柳少爺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尤其能當著眾人的面胡來?老夫人不放心,就派兩個丫鬟跟著小姐好了。」頓了頓,又笑道:「方纔出門給老夫人買點心,正巧見了那柳少爺一回,老奴倒覺得他不像傳聞裡的那麼糟,眼神兒很正!有一家人的門房出來掃地,掃帚不小心戳到他的馬背,若是換了別家的少爺,早就罵起來了,他卻沒說什麼,只是叫那門房小心點兒,別打著了別人,就走了。可見他至少是個和氣的人,老奴就找以前的老交情們打聽打聽?」

盧老夫人聽了,表情立時變得微妙起來。

文怡不知道趙嬤嬤對祖母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吃過午飯後,祖母就主動跟她提起了明日的邀約,還叫她「只管去玩」,又親自看著丫頭們收拾明日要帶去的東西,以及一壇聶家溫泉莊子早前送來的桃花酒。

文怡雖覺得糊塗,但心裡還是挺高興的,臨離開時特地看了趙嬤嬤一眼,得到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次日一大早,她便帶著紫蘇和冬葵兩人,拎著點心和酒出門上車,來到長房時,前院已經聚集了一大幫人了,上到偏支裡已過十八歲芳齡還未能出嫁的小姑姑,下早剛滿了十歲生日不久的小堂妹,全都濟濟一堂,叫人歎為觀止。再一細看,堂兄弟們的穿戴大都只是比尋常略講究了幾分,也有專門穿了平時極少穿的華麗的綢緞衣裳來的,堂姐妹們卻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個個穿金戴銀,塗脂抹粉。文怡看到可柔夾在人群中那張精心描繪過的小臉,便皺了皺眉頭,心裡只恨她不爭氣!

再掃視周圍一眼,她不由得納悶了:既然說是相親,怎的不見正主兒的身影?

雖不見正主兒,但正主兒那魅力無限、風度翩翩的兄弟卻到了。只見柳東寧往階前一站,身上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月白直裰,腰間也只是繫著尋常藍絲絛,半點兒金玉配飾都沒有,卻能叫人自慚形穢。好幾個堂兄弟都往後縮了腳。再看柳東寧身後,是穿著一身大紅衫子,水紅衣裙的文慧,頭上一件金飾都沒有,只拿彩色絲帶紮起一頭秀髮,但艷色榮光便將柳東寧都壓了下去。這回幾乎所有年輕姑娘,不論是小姐還是丫鬟,都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

前院一時靜極,過了一會兒,才響起二堂兄文良的輕咳聲。被這對表兄妹蓋住風頭的顧家二少爺,尷尬的擠出笑臉,道:「大家別都愣在這裡了,船都備好了,大家這就……出發吧?」

沒人動身,柳東寧手中素扇一晃,回頭沖文慧一笑,「;六妹妹,咱們……走吧?」文慧瞥他一眼,昂首道:「走就走!」便帶頭先行一步。後頭文嫻、文娟面帶無奈地跟上。

前院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文怡落在最後,紫蘇小聲催她,她再回頭看了一眼,方才抬腳出發。待坐著小馬車來到碼頭,準備上床之際,她才看到前方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安排眾人上船的次序。

文怡站在那裡,一時百感交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15 PM

第五十五章 船上風波

顧氏家族此次出遊,少年少女足有近三十人,除去已經出嫁的女兒,以及年歲在十歲以下的男女,或是目前不在顧莊的,幾乎都齊全了,再加上侍候的丫頭、婆子、媳婦,以及沿途護送以及擔有執事的家丁小廝,浩浩蕩蕩,足有一百餘人。顧莊外的碼頭本已早早清過場,又另有顧柳兩家派來負責清場的家丁,在碼頭外圍用藍色布帷圍成一道屏障,免得叫外頭人看見顧家小姐丫環們的芳容。這兩廂加起來,碼頭上少說也有二三百人,所幸顧家二太太段氏早就命管家吩咐過了,因此場上只聞見少爺小姐們的竊竊私語,外圍的男僕卻連一聲咳嗽也無。
   
這一百多人擠在一起等候上船,也不是件易事。因是柳家的東道,又在顧家地頭上進行,因此柳家在顧家的幫助下,借了五艘船來,四大一小,都是遊玩用的彩舫,大的幾條都有二三十尺長,每艘都能容下三十人,當然,船工水手也要算在內的。

幾艘彩舫有新有舊,船艙裡的桌椅帳幔擺設,等級也都不同,甚至連船工身上的衣裳,都有明顯的差別。其中最華麗、最氣派的一艘,自然是東道主柳東行坐的,他同時還邀請了顧家長房的表姐妹們,另有二房的文良等人,以及他們各自隨侍的丫頭婆子小廝等,都坐了上去。可這樣一來,船就擠不下了。偏偏顧家其他幾房的小姐對此十分有意見,認為丫頭婆子都能上這艘好船,她們卻要另擠一艘此等的船,柳家未免太小看人了吧?!做東道就得有東道的模樣!

文慧穩穩坐在船艙裡,眼角瞥著與「表姐妹們」賠笑的柳東行,嘴邊浮現一抹嘲諷的笑意。文嫻不安地挪了挪身體,想要站起來,卻被她一把按住:「五姐姐休要理會她們!不過是沾光出來玩的,見人家和氣就蹬鼻子上臉了,還挑三揀四,她們倒也好意思!」

她說這話聲量雖不大,卻也不小,立時便有人聽見了,忿忿地轉頭瞪過來,她卻大大方方地回視,反倒是與她對視的人經不住,不由自主地往後縮。

倒是幾位顧家少爺面上帶了羞愧之色,主動往其他彩舫上走,連顧文良也面帶訕訕之色,更要換到另一條船上。柳東行到顧莊後,跟其他人都只是平平,唯有這位二表兄還算進得了他的眼,忙拉住他,好說歹說,要他留下。文良只是不肯,還笑道:「我到了別的船上,還能跟兄弟們一處說說話,倒比這裡熱鬧些。」便頭也不回地下船去了。柳東行無奈地回頭看了文慧一眼,文慧猶自傲然昂首,還不鹹不淡地道:「你也去呀?別的船上多的是佳人在等你!個個嬌滴滴地,又會奉承,又會說笑,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邊說邊從面前桌上的攢盒裡掂起一顆瓜子,不緊不慢的嗑著。
   
哪怕柳東行脾氣再好,聽到這樣的話,也有些不高興了,眉頭一皺,壓低聲音道:「你這話有什麼意思?今兒是我做東,主意又是你出的,難道要我公然怠慢客人不成?!」

文慧臉色一沉,手裡的瓜子殼兒便扔了過去,正中柳東行前襟:「我幾時出過這種臭主意,要把所有人都請去玩了?!你自個兒想要享受群芳環繞的艷福,就別拉上我!你當我是什麼人?!」這話一出,文嫻與文娟都有些僵了。文慧最初只是提議柳東行帶上她們姐妹三個去遊玩,請族裡兄弟姐妹們同行,是柳顧氏與段氏的提議,文慧這話,卻有些對這兩位長輩不敬的意思。

柳東行也惱了:「你這是做什麼?!不願意就早說!偏在家裡掛著一張笑臉,出了門卻跟我鬧!」

「誰跟你鬧了?!」文慧扭過身去,「你不高興,就快點離了我!我自個兒坐船還自在些呢!」

柳東行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扭頭下船去了,卻轉身上了文良所在的那艘船。跟隨他的丫頭婆子小廝們也都離開了,可惜他們最終還是沒能擠上主人所在的船,因為柳東行才在船上站定,便立時有七八位小姐跟了上去。文慧見了,越發生氣,立時便喝令船工開船。文嫻文娟嚇了一跳,忙勸她:「還有好些人沒上船呢!」文慧只是不理:「誰管她們?!咱們玩咱們的!」

船工們沒了主意,便上岸去問,轉了一圈回來,便開船了。

文怡站在小車邊上,沒跟其他人一起擠,只是遠遠看著正與船老大們說話的柳東行,總覺得他臉上那抹笑有些古怪。

其他船出發時,已經是一刻鐘以後了。柳東行與文良做的那艘船,除了船工,就幾乎都是少爺小姐們,剩下沒能擠上去的,只好跟著柳家的嬤嬤和大丫頭擠了第三條船,然後才是其他的丫頭婆子小廝家丁。到了最後,一直在碼頭邊上等候的文怡反倒落了單。
   
紫蘇急得不行,不停地跺腳:「小姐!早就您快點兒過去的(原文),如今可不就被落下了麼?!這可怎麼辦哪?」
   
文怡將視線轉向最後一艘彩舫,不過是十來尺長,也沒有雕欄畫棟,簡簡單單的,只掛著幾掛湘妃竹簾,原是夏天遊湖的小船。今天天氣晴朗,太陽也足,江面風平浪靜丅,坐這樣的船也很穩當,更何況這船頭船尾上站著的船工,雖然穿的只是粗布衣裳,但一看就知道是老把式了。最要緊的是,她從這裡遠遠望去,隱約能看見船艙裡放著一件黑色斗篷,卻是柳東行的。
   
她回頭朝紫蘇微微一笑:「那裡不是船?你怕什麼?總有人能送咱們過去的,便是一艘船都沒了,平日的渡船總會有吧?」紫蘇這才安下心來。冬葵白了她一眼,視線投向那艘小船,眼珠子一轉,沒吭聲。
   
柳東行送走了四艘大船,忙得滿頭大汗,卻還衝著顧家的管家傻笑:「總算安排妥當了,沒想到今兒來的人會這麼多!」
   
那管家有些無語地看著他:「行少爺,您還沒上船呢!」心中卻在腹誹:眾人說這柳大少有些缺心眼,果然不假!今兒可是為了給他相親才驚動了這麼多人的,他倒好,忙前忙後,卻把他兄弟當正主兒了!

柳東行「恍然大悟」,臉上便帶了焦急之色:「那可怎麼辦呢?!我把自個兒忘了!」又忙吩咐小廝們:「快把船叫回來呀?!」可那船哪有這麼容易叫回來的?小姐們是恨不得盡可能離柳家表少爺近些,少爺們一下船就立等丫頭婆子們侍候,哪一艘船是能回頭的?

管家只好道:」那還有一艘船呢,不過九小姐已經帶人上去了,行少爺,您不如去求她一聲,看她願意不願意給您勻個座位?「

柳東行唉聲歎氣地,便跑到小船前的岸上,真個求文怡:」顧九小姐,您這兒還有座位麼?我忘了自己還沒上船了!「

文怡強忍住笑意,不緊不慢地坐下,撇開頭,一臉不樂意的表情:「柳少爺這話糊塗,您是東道主,我是客人,難道我還能攔住主人上船不成?!」

柳東行嘴角一彎,便要往船上走,紫蘇飛快地往前走了兩步,一副要擋著他靠近女主人的架勢。冬葵恨鐵不成鋼地握了握拳,差點兒就要打上去了。

就在這時,碼頭上傳來一陣叫喚:「等一下,還有我呢!」柳東行與文怡齊齊一愣,轉頭看去,卻是文安。

文怡上回去長房做客,就沒見著文安,還以為他有事不在呢,今日沒見,也沒起疑心,卻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候出現。柳東行也有些愕然,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笑著大聲問:「安弟,你怎麼這會兒才到?!」

顧文安大踏步走了過來,身後半個人都沒有,急得顧家管家忙忙湊上前問:「七少爺,您也要去麼?老太太和二太太那裡……」文安冷笑地看著他:「你們有好玩的,也不叫上我,是不是眼裡沒人了?!」那管家吶吶地不敢再說什麼,文安便一腳踩上了船。

他是文怡族兄,倒也沒什麼忌諱,逕自往文怡對面坐了,便喝令丫頭倒茶。紫蘇冬葵看向文怡,文怡略一點頭,紫蘇便嘟起了嘴,冬葵不動聲色地上前倒茶,又將瓜子點心放到他面前,然後退回文怡身邊。

柳東行面無表情地吩咐船工開船,然後坐在文安對面,與文怡只隔了四尺遠。文怡眼角瞥見他將斗篷收了起來,默默地低頭喝了口茶,再暗暗望過去,正好與他好視一眼,連忙將視線移開,只盯著前方的滿面,心中有些扼腕。
   
柳東行同樣覺得扼腕,卻又沒法將文安撇開,只好勉強笑著與他搭話:「昨兒他們都說你病了,就沒請你,我還擔心你不知病得怎樣呢,卻又找不到人打聽。如今見你氣色還好,倒也放心了。」
   
文安冷笑一聲:「你倒有心!你那兄弟可沒把我放在眼裡呢!我本沒什麼大病,不過是臉上長了東西不好見人罷了。但我不想見人是一回事,別人特地瞞著我,就不應該了!」接著又有些委屈:「連六姐也被迫他哄了去!待我這般無情!」
   
他這麼一說,文怡與東行雙雙朝他臉上細看,果然發現,一層白粉之下,隱隱透著紅色的紅疙瘩,尤其是右邊臉頰,密密麻麻地,一直蔓延到鼻翼處。
   
文怡吃驚地問:「上個月七哥哥不是得了一瓶好宮粉麼?我分明聽見五姐和十妹說,七哥哥已經好了的!」
   
文安悶悶地道:「別提了!當時是好了,等宮粉用完了,反倒比先前還要厲害些!如今正托人再去弄那宮粉呢!」

文怡心裡本就有些厭惡他,倒沒什麼心情說好話哄人,只是隨意安慰兩句:「我們女兒家偶爾也會長這個,只是沒這麼厲害……聽說吃藥可以調理。七哥哥找大夫問問吧?」

文安撇撇嘴:「早就問過了!在京裡還請過太醫呢!都是花架子,每一個中用!」

文怡閉嘴再不說話了,柳東行卻道:「我倒是聽人說過一個方子,原是我一個朋友給他姐妹配的,還挺管用。雖說這方子是因人而異,但想開不過是調養身子用的,便是治不好,也吃不壞人,不如我說出來,安弟叫人配了試試?」

文怡不解地看了東行一眼,他卻只是對著那文安微笑,文安臉色緩和了些,也有了些笑意:「當真是管用麼?那就回去吃了試試,若真的有效,我必重重謝你!」

柳東行「傻笑」幾聲,湊上前去,往文安旁邊一坐,將他面前的點心攢盒往文怡那邊一推,便道:「這些炒的東西,還有油炸的東西,都對你不好,還有花生,也是發物!別吃這些,咱們喝茶!」

問安笑笑,也不在意那點心盒子,真個與他喝起茶來,又閒聊幾句,得知他曾經在外遊歷過幾年,便來了興致,跟他聊起哪裡的山勢奇美,哪裡的水勢磅礡,哪裡的景致怡人,哪裡的詩人最多,末了還道:「我若能出得門,也像柳大哥你這般到處去遊玩,多少詩做不出來?!那時候,我也是個才子呢!」
   
文怡低頭喝茶,掩住嘴角的笑意,倒是柳東行樂呵呵地點頭說:「對、對」,引得文安十分歡喜,覺得這傻乎乎的便宜表哥倒比那自命不凡的正牌表哥可親多了。

等船到了對岸,文安已經把柳東行當成是個可以說幾句話的朋友了,見柳東行看到柳東寧在前方相侯,臉色有些不好,便問他怎麼了。柳東行小聲道:「寧弟待我倒是和氣,可他不知道,他每次待我略和氣些,他身後的人便將我當賊防,盯得死緊,略有些動作,回家嬸娘就要罵我,如今我都怕了……」
   
文安早就聽說過「流言」,自以為明白,便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有什麼?像他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多了,我卻是看不慣的,你且一邊兒玩去,我去會會他!」便大搖大擺地迎了上去。
   
文怡下得船來,便有長房的婆子招呼她去與姐妹們會合,才走出幾步,就聽見柳東行在文安身後大喊:「我去騎馬!騎累了再去草亭那邊歇息!」她腳下一頓,才再繼續往前走。
   
顧家早在昨日便派人前來,將太平江這邊岸上的一大塊草地都清了場,還搭起數草亭,以五彩紗貼幔綢緞為飾,亭中有桌椅長榻,一應玩耍、休憩的用具都準備齊全。還有人在附近人家借人廚房,預備酒食。在中間的草亭邊上,設了兩張竹案,一張上頭擺著杯箸碗筷,一邊上頭放著幾籃子點心,當中就有六房血的那兩籃。竹案邊上,還有人燒起風爐子,烹茶溫酒。
   
文怡遠遠看到那正中的亭子裡坐著文慧文嫻,就知道柳東行不可能過去,稍一猶豫,便轉到最邊上一間,進去坐下,淡淡地吩咐冬葵紫蘇去張羅茶水等物,然後獨自在那裡張望遠處嬌聲向柳東寧請教騎術的七堂姐文靜,以及可柔一眾圍在柳東寧周圍的姐妹們,還有騎馬圍著他們兜圈,偶爾笑話幾句的文安。
   
看了一會兒,她便收回視線,再暗暗朝周圍掃視一圈,卻沒發現柳東行的身影,不由得暗下忐忑:他會不會過來呢?




第五十六章 隔屏相望

初夏的涼風輕輕吹過,草原上的野花隨之搖曳生姿,間或有幾隻彩蝶在花叢中飛舞,忽地一陣快馬馳過,驚得彩蝶迅速遠走。

文安得意地操縱著身下的馬匹來回跑著,每次一經過柳東寧等人身邊,就放聲大笑,或是隨口吆喝,或是諷刺柳東寧騎術不佳卻要硬充內行。文靜等人都煩了,只是顧慮到他是族長之子,不好公然罵他。柳東寧勉強維持著臉上的溫文爾雅,對再一次來到面前的文安笑笑:「七表弟不累麼?你姐姐們備下了茶水點心,你過去歇一歇吧?」

文安收了笑容,盯了他幾眼,又掃視一圈其他少女。文靜等人不由得稍稍後退一步,可柔更是將自己的身體完全縮進別人的影子裡。文安冷笑一聲,抬頭看看遠處草亭下的文慧,再鄙夷地望了柳東寧一眼,便反手一擲,策馬朝草亭方向去了,馬蹄揚起一陣沙土,引得柳東寧與一眾少女都咳嗽起來,有人忍不住笑聲埋怨。

待柳東寧喘過氣來,抬眼望見文安進了草亭,文慧便立時迎上去,噓寒問暖,又倒茶遞點心,還笑嘻嘻地打趣他,眼角眉梢處,溫柔神色動人之極。他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一眼周圍嬌滴滴的女孩子們,也感到索然無味了。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庸脂俗粉一心圍著自己轉,是打了什麼主意?哪怕六表妹待自己略和氣些,他也不會與她們親近……

眾女見他忽然沉默起來,問什麼話都愛理不理的,一時也拿不準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柔小聲提議:「騎馬騎了好一會兒了,要是柳表哥煩了,不如改玩別的?」文靜立馬便下馬,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神色,將韁繩交給婆子,高高興興地對眾人道:「早上出來時,我看到他們抬了好幾個大風箏,有美人的,也有蝴蝶的,不如咱們放風箏吧?」眾人都說好,問柳東寧的意見,他有些興趣缺缺,無可無不可地:「隨你們的意思吧。」文靜立時叫丫頭去取風箏,不一會兒,便抬了兩個來,一個是宮裝美人,一個是大蝙蝠的,眾女便興致勃勃地議論著要先放美人的那個。

柳東寧悶悶地跟在她們身邊,也不說話,可柔問了他好幾回意見,他不是回答「嗯」便是回答「好」,眾女只當他是不習慣玩這種閨閣遊戲,也沒放在心上,只嘻嘻哈哈地玩鬧著,唯有可柔擔心的看著他,又瞧了眾人一眼,便悄悄靠過去,小聲問:「柳表哥,你身上不舒服麼?還是心裡不高興?」

柳東寧沒回答,她又咬咬牙,怯怯地看著他道:「若是為了我六表姐……你別跟她生氣,她一向是那樣的性子,其實並不是故意要落你的臉面,只是……眼裡容不下沙子,又見你待別人和氣……」

柳東寧悶悶的道:「難不成要我完全不理會別人,她才高興了?!」

可柔有些害怕:「我不是這個意思……」柳東寧見她眼睛都白了,反襯得那張小臉越發柔弱,便不由自主的放緩了語氣:「你別怕,我沒生你的氣,只是……」她欲言又止,「六表妹不明白麼?咱們這樣的人,人前人後是兩回事,自己也做不得主……」

可柔低下了頭:「想必她是明白的,只是仍舊希望你只跟她一個親近,說來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私心……」她還未說完,就被一陣急馳而來的馬蹄聲打斷了,兩人齊齊抬頭望去,卻是一身紅衣的文慧騎馬而來,在柳東寧面前停下了。
   
可柔暗暗握拳,柳東寧卻緊緊盯著文慧,只覺得她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模樣比平時更美麗了幾分。
   
文慧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紅暈,她盯了柳東寧好一會兒,方才斜了可柔一眼。可柔不由得後退一步,臉上浮現出怯色。文慧冷笑一聲,逕自對柳東寧道:「我要去跑馬,你來不來?!」
   
柳東寧笑了:「來,怎麼不來?!」他隨手拽過婆子手中的馬韁,翻身上馬,隨著文慧一聲輕叱,兩人兩騎雙雙遠去。眾女這才反應過來,忙追著嬌聲叫喚,卻沒能換得柳東寧一個回頭。文靜轉身厲聲責問可柔,剛才跟柳東寧說了些什麼,可柔低頭不語,袖下雙拳緊握,下垂的眼簾中滿是不甘心。
   
文怡沒看到這段小插曲,她正閒閒地側耳欣賞文嫻在草亭裡彈奏的琴聲,迎著微風,輕輕閉上雙眼,享受著這難得的輕鬆時刻。
   
冬葵與紫蘇很快就拿著茶點回來了。前者視線在草亭裡轉了一圈,便垂下眼簾,對文怡微笑道:「小姐,咱們家準備的點心,只有十小姐要了一碟松瓤鵝油卷、一碟桃脯,別的都沒拿,仍叫我們帶過來了,倒是六少爺討了果酒去,五小姐也要了桃花酒。」

文怡點點頭,家裡舊年曾送過果酒去九房,因此六堂兄文順知道它的好處,而五堂姐文嫻,應該是先前自己曾提過那桃花酒的緣故。

紫蘇將點心碟子擺開來,嘴裡還道:「小姐,你不知道,先前奴婢只當咱們家花了大心思備下的點心,已經十分精緻了,方才去了,才知道原來長房備的點心更了不得!方才奴婢瞧見,有一個盒子裡裝的是杏仁搗碎了做成兩指寬的小碗,酥酥脆脆的,上頭還沾滿了瓜仁兒,裡面裝的是啥?您知道麼?居然是雪蛤膏!還有一個食盒裡裝的兩碟子點,心,一碟只有四個,外頭看不過是尋常酥皮兒,聽那些丫頭們說,裡頭的餡兒是東海運來的上等元貝搗碎了,混合鹹蛋黃做成的!她們說那都是六小姐親自吩咐下來,又有柳家的廚子親自指點,宣樂堂內外三個廚房,昨兒晚上足足做了一宿呢!」

文怡皺了皺眉頭,不想繼續聽下去,便道:「把東西放下就行了,你們也隨意吃一點,然後去玩吧。我若要人使喚,自會叫你們。「

紫蘇立時將長房的精緻小點拋在腦後,興高采烈地應了,她早就盼著文怡這句話呢!冬葵侄是沉穩些,小聲道:「奴婢就在前頭看人斗花草好了,小姐有事儘管叫我。」

文怡點了點頭,兩個丫頭便離開了,她喝了杯熱茶,又吃了幾塊點心,見一直沒見人來,便忍不住起身,走出草亭,張望四週一眼,然後往文嫻文娟那邊走去。

文嫻一直在亭中彈琴,一時風大了,吹熄了琴案上的香,她便讓丫鬟們豎起雅致的屏風,又重新點燃了香爐。抬頭見文怡來了,便笑道:「九妹妹六恢柬聽聽,我這首《陽春》彈得可比先前好些?」

文怡笑道:「我聽著覺得比先前好多了,只是如今已經四月初夏,五姐姐這會兒彈《陽春》,似乎有些不合適呢。」

文嫻笑了:「不過是應時應景罷了。今日有風,倒有些一派春光的意思呢。」說罷又下手去勾琴弦。

文怡知道她愛彈琴,也不去打攪,轉身走向文娟。文娟正叫丫頭們採了幾大籃子的野花回來,然後一朵一朵地挑出來編著小花環,還跟丫頭們商量要將花環給哪一個小丫頭戴。文怡看她編了一會兒,又瞧瞧遠處騎馬的文安,以及在另一個草亭裡對弈的文良和文順,忽然又覺得沒意思了。

她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呢?!

她有些無精打采地走著,幾個大丫頭打鬧著經過,文怡認得是文慧的丫頭,其中一人說笑著要將手裡的點心往另一人臉上抹,後者不甘示弱,隨手抓起一把瓜子便摔回去,結果打到其他人身上,惹得她們也來抹她。旁邊有兩個婆子在小聲嘀咕:「真真作孽!一兩銀子一個的點
心,有錢都沒處買去!小姐們還沒吃呢,倒叫這些大姐們糟蹋了!」另一個婆子便攔住她:「她們不糟蹋,也輪不到咱們吃,你管那麼多閒事作甚?!」

文怡皺皺眉,厭惡地看了那幾個丫頭一眼,便徑直回草亭去了。一進亭子,她便看到裡頭有許多人,認出被眾人圍在當中的是誰,便不由得腳下一頓,慢慢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一個柳家的婆子衝她行了禮,陪笑道:「顧九小姐,真對不住,我們大少爺一時不慎從馬上摔下來了,拐了腳,這裡是離得最近的亭子,小的們又以為這裡沒人……」

「行了……」文怡淡淡地道,「雖是我先占的地兒,畢竟我只有一個人,總不能叫東道主受了傷也沒地方歇息吧?你放他在這裡吧,只豎個屏風擋一擋就是,還有人跟著侍候呢!」

那婆子笑著謝過,又叫人搬了屏風來,立在柳東行躺著的長榻與文怡所坐的桌椅之間,有命丫頭們吧柳東行安頓好了。文怡輕嗅,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味,不由得臉色一變,心中略生了幾分擔憂——難道他真的受了傷?!

不一會兒,柳家的下人散了去,只留下那婆子和兩個小丫頭侍候。柳東行看那兩個小丫頭眼巴巴地盯著外頭的人瞧,便對她們道:「難得出來一回,我這裡也沒什麼事,你們去玩吧,可別走遠了。」兩個小丫頭喜出望外,不等那婆子呵斥,便齊齊謝過柳東行去了。那婆子恨恨地看著她們的背影,皮笑肉不笑地對柳東行道:「大少爺真個體恤下情!」柳東行傻笑兩聲,忽然面帶憂色地眺望遠處:「那邊是怎麼了?寧弟不會是摔著了吧?!」

那婆子嚇了一跳,忙抬頭望去,果然看到遠處柳東寧站在馬下,看著自己的腳,旁邊顧文慧騎在馬上,正皺著眉大聲說話。柳東行又歎了口氣:「唉!顧六表妹怎麼總是對著寧弟發脾氣呢?寧弟不知受多少委屈呢!還有七表弟也是,方才就一直處處給寧弟臉子瞧。」然後對那婆子說:「嬤嬤,我這裡沒事兒,您年高望重,又是嬸娘跟前得意的人,不如過去勸和勸和吧?有您在場,想必劉表妹和七表弟待寧弟也會客氣些。」
   
那婆子一臉憂心,聞言更是拋開所有顧慮,立時便趕過去了。
   
文怡低頭喝了口茶,掩住嘴角向上彎的角度,瞥了屏風一眼:「柳大公子好手段!」

屏風那頭傳來長榻吱吱呀呀的聲音,似乎是柳東行坐起身來:「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文怡咬咬唇:「你的傷不重?」

屏風另一頭傳來柳東行的輕笑:「你以為我會受傷?別擔心,不過是哄他們罷了。」

說得也是,憑他的身手,怎可能這麼輕易受傷?文怡想起自己方纔的擔心,便有些懊惱,賭氣道:「你倒有閒心,平白無故便裝受傷來哄人!」說罷扭開頭去,盯著遠處放風箏的姐妹們瞧。

折疊的屏風輕輕移動,收起半尺,露出了後頭柳東行的半張臉:「生氣了?別氣,我是真沒法子!」他低下頭,「如今我行動就有人跟著,想必你也是一樣的,想找機會與你說話……卻總是有人來……」

文怡只覺得臉上發燒,沒回頭,聲音壓低了些:「你不是說有話要跟我解釋麼?我正聽著呢!再說些有的沒的,回頭又有人來了!」

柳東行微微一喜,復又警惕地掃視周圍一眼,方才盡可能維持臉上的平靜表情,開口道:「說來話長……我家的情形有些複雜,我本是柳氏長房嫡長孫,可是父母都沒了,如今族長是我二叔,族裡有人不服他,二嬸便擔心我成了別人的幌子,因此處處提防,又怕我有了功名會生異心,因此想盡法子壓著我不許我出頭。我無法參加科考,只好另找出路,就這樣找到蕭師那裡,只是怕家裡聽到風聲會找過來……」

「所以你就改了個假名,免得叫家裡人找到?」文怡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早早就 說出來,我也不會隨便告訴人去!你……」頓了頓,「你是想著我姓顧,覺得我會洩露你的消息,才一直瞞了三年多麼?!」

柳東行忙道:「我不騙你,當初我是這麼想的,可後來……」他有些為難,「後來……我想跟你說實話,卻又怕你生氣……就這樣耽擱下來了……」

文怡心頭的委屈減輕了些,卻又忍不住「呸」了一聲,抬袖掩住嘴邊的偷笑:「我有什麼可生氣的?!你當我是什麼人?!」

柳東行面上一喜,又飛快地掩住。這時外頭忽然傳來冬葵的叫聲:「八小姐,您來了?!」兩人雙雙神色一肅,一個扭過頭去喝茶,一個抱腿呻吟。待那八小姐走進,發現時柳東行在亭中,臉色立時一變,轉身就逃了。文怡才抿著唇忍住笑,吐了句槽:「呆子,你抱錯腿了!」

柳東行一愣,低頭一看,果然抱的是沒包紮的那條腿,忙輕咳一聲,兩眼朝亭子頂部瞧去。

又是一陣輕風吹過,揚起亭子四周的彩紗,傳來一陣清新的花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22 PM

第五十七章 柳氏秘辛

涼風習習,花香陣陣,琴音裊裊,彩紗飄飄。文怡低頭聞著茶香,望著那淡綠水中上下浮動的茶葉,稍稍收斂了嘴角的笑意。

她偷偷瞥了屏風那邊一眼,見柳東行也在用眼角偷看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心裡又是甜,又有幾分懼意,忙移開了視線,從亭邊的綠草野花,到立柱上束縛彩紗的細繩打成的結,再到前方冬葵頭上戴的銀釵,接著是右方文嫻彈的琴上掛的彩穗,以及屏風上的花鳥,最後是遠處面帶不悅地瞪著柳家婆子的文慧那一身紅衣。如此轉了一圈,她方把視線轉了回來,盯著手中的杯子瞧。

柳東行一直沒吭聲,文怡越來越不自在了,總覺得自己的左邊臉頰發燙,只得自行尋個話題:「你方才提的……你二叔和二嬸……莫非指的是三姑母和三姑夫?可我先前聽人說,三姑夫原是家中嫡長來著。」

柳東行察覺到她的不安,正微笑著看她,聞言一頓,收回了視線。

文怡感覺優異,深悔自己造次,忙道:「若是不方便,你只當我是沒問過就好!」

柳東行低笑一聲:「沒什麼不方便的,理虧的又不是我。」他稍稍動了動身體,似乎想坐的舒服些,文怡小小聲說了句「那邊椅子上有蒲草編的厚墊」,便扭開頭去裝沒事人。

柳東行彎了彎嘴角,見周圍沒人留意,文怡那個丫環又只是盯著其他防線看,並未留意這邊,便迅速伸手越過折疊屏風,將椅子上的草墊抽了過來,觸手之下,只覺得又軟又韌,坐上去比長塌上的褥子舒服多了,也涼快些,卻是西山村的出產。他心中一柔,便把文怡提起叔嬸話題帶來的不悅都拋開了。

想了想,他低聲道:「這件事,其實提起來,有些對先人不敬,但如今謠言四起,若是我閉口不言,就怕你……你家裡從別處聽了些風言風語來,反倒把我看低了。還不如我自個兒將實情告訴你,你再找人核實去,便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文怡嘴動了動,但還是閉上了。

她也不希望他難過,但想到那些流言,還有祖母的話,便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柳東行沉聲道:「這件事說來話長……要從先曾祖父那時說起。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柳家在恆安,雖然也是世代書香,但與那些仕宦大族卻是不能比的,平日交往的人家,也多是寒門出身的讀書人,先曾祖父在世時,有一摯交,姓容,是一位秀才,膝下只有一女,與我先祖父同歲。那就是我的祖母,也是我祖父的元配妻子。」

文怡手上一頓,小聲說:「我曾聽聞長輩們說起,柳家的太夫人,娘家是姓姚的?」而且聽說跟當今皇后是一族的,還是皇后的姑姑!

柳東行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繼續道:「先祖母早年喪母,父親又因疾去世,先曾祖父顧念兩家情誼,又見祖母孤苦無依,便讓曾祖母將她接回家中撫養,當時曾道,等祖父考得功名,便讓兩人完婚,只是怕惹人閒話,因此對外從不提起這個約定。」


文怡心中咯噔一聲,明白了幾分。既然柳東行的祖父娶回來的妻子是姓姚的,那不用說定是有了功名後,婚約遍生了變故了。但既然有了柳東行,這位容氏太夫人自然也是進了門的,不知是怎麼分的嫡庶?

只聽得柳東行繼續道:「那年先祖父進京趕考,過了三月,仍舊沒有音訊。曾祖父卻染上時疫,病倒了。曾祖母身子不好,祖父又沒有兄弟姐妹,因此一應侍疾事宜,都是先祖母接手。後來……不知怎的,竟然有消息傳來,說是祖父……在京中染了急症,沒了!」

文怡吃了一驚:「怎會有這樣的傳聞?!」

文怡心中明鏡般,知道那些柳氏族人定是想趁火打劫了,想起自家的境遇,便暗暗咬了咬牙:「不是說……是詩禮傳家麼?!」

柳東行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嘲諷:「你我心知。」文怡眼中一黯,低下了頭。

柳東行又接著道:「聽說當時是一片混亂,先曾祖母幾次被氣得厥過去,家中上下群龍無首。這時候,是先祖母站出來,以柳家媳婦之名,將眾人穩住的。」

文怡不由歎道:「你這位祖母,倒是仁義之人!」她不過是被接進柳家撫養,但既無明言的婚約,又不是親眷,即便柳家家產易主,也於她無礙的。她一站出來,卻是自己跳進了泥沼中。

柳東行眼中一黯,怨忿之色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恢復正常:「曾祖父與曾祖母都勸她,說會替她尋一戶好人家嫁出去,讓她不必委屈自己。祖母卻道,生受柳家教養之恩,早將先曾祖父與先曾祖母視作父母,如今眼見老人有難處,怎能袖手旁觀?曾祖父見拗她不過,只好應了,卻交待曾祖母,只等三年孝滿,便鄭重發嫁義媳。就這樣,曾祖父臨終前,祖母捧著祖父的牌位拜了堂,正式成為柳家媳婦。」

文怡一時沒忍住:「難道是拜堂過後,才知道令祖父平安無事?!那他又怎能再娶他人呢?!莫非他不肯承認這樁婚事?!」就算是陰差陽錯之下成的親,也是佔了大義之名的,這個妻子已經算是娶回來了,如果柳東行的祖父不肯承認,他的名聲可就臭了!德性有虧,日後更是別想在官場上立足!

柳東行沉了沉臉:「先祖母一邊照顧病中的曾祖母,一邊操辦了曾祖父的後事,披麻戴孝,哭靈守制,無人能挑她一點錯兒,便是族人,也都暗暗佩服,也有人勸她在族中過繼幼兒為嗣,延續柳家長房香火的。就在祖母與曾祖母商量這件事時……」他咬了咬牙,「祖父卻帶著新婚妻子回來了!」

文怡忙道:「難道這時候他已經娶了妻子?!」

柳東行悶聲道:「他原不知道曾祖父去世之事,殿試也中了三甲,只不過中榜後與幾個同科學子去人家花園裡遊玩,不慎摔了腳,只好借住主人家的房子養傷。那家就是姓姚的!雖然也是京中大族,但族中並無顯宦,官職最高的是當時任職鴻臚寺右少卿的姚北之姚大人,那時候……姚大人的前進還未出世呢!誰也不知道她後來會成了一國丅之母。祖父借住的那家也不過是姚家的偏支,兒子與幾個新科進士交好,本身卻無功名。也不知道祖父是怎麼得了那家老人的歡喜,不到兩個月,就將女兒嫁他為妻了!」

文怡張張口,又閉上了,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這種大事,令祖父就沒給家裡捎個信兒?」

柳東行笑了笑,卻笑得有些古怪:「也是巧了,那位姚氏太夫人的祖母年紀大了,又有重病在身,想要看著孫女兒出嫁才肯閉眼。因婚期趕得急,又有房師做媒,先祖父便打算娶了妻子,再帶她回鄉拜見父母,又覺得姚氏仕宦出身,更兼賢良淑德,父母是不會反對的,至於容氏,本就未訂婚約,只需另尋良家配嫁就是。沒想到回了家鄉,他才知道自己不但誤了父親的喪事,還多了一門正妻。」

文怡問:「既然那位姚氏太夫人是那樣的人家出身,想來是不肯居於人下的,只是不知道哪一位太夫人先進門?令曾祖母又是什麼說法?」

「算起日子,卻是祖母比姚氏太夫人先進門兩天。」柳東行別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說來也巧,祖父娶姚氏太夫人,正與先曾祖父去世是同一天!先曾祖母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者後進門的媳婦,只是祖父再三相勸,她還是鬆了口,只是堅持,在恆安本地,當以容氏祖母為正室,姚氏太夫人在容氏祖母面前要行側室之禮。但到了外地,她就不管了。」

柳東行的曾祖母會鬆口,也不奇怪。無論那位榮氏太夫人如何賢良,畢竟兒子才是她的親骨肉。柳家根基本不深,姚家再不濟,也是京中大族,柳東行的祖父剛剛考取功名,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為,恐怕是離不得岳家相助的,更別說這樁親事還是房師做的媒。

文怡心中一動,便問柳東行:「令祖母……當時是怎麼說的?她沒想過要離開麼?」其實,以榮氏的賢名,到了這個份上,想要和離另嫁,外人也挑不出刺來。畢竟是柳家虧待了她。

柳東行怔了怔,不由得有些動容:「你……」他忽然有些想哭。

聽到這個故事的人,不論是誰,都只歎他的祖母賢惠,祖父待她不公,又或是暗諷姚家以勢壓人,頂多也只是歎他曾祖母過於溺愛子嗣,卻少有人問,他的祖母為何不離開?

沒錯,如果當年他祖母離開了柳家,另尋良人,雖然世人或許會非議幾句,但她卻能過得更舒心些,想必壽元也會更長些……想到父親所說的祖母慈愛,他便覺得眼眶發熱。

文怡見他遲遲沒有出聲,便悄悄伸頭去看他,一看嚇了一跳,迅速朝四周張望一眼,悄悄從袖裡掏出一方素帕,扔過屏風去:「快擦擦!我不是有意惹你傷心的……」

柳東行看著落到手背上的絲帕,心下一暖,想要拿起它來擦臉,手上一頓,又覺得捨不得,悄悄看了屏風那邊一眼,便靜靜將它藏進袖中,只拿袖角亂擦了一把臉,吸吸鼻子,咧了咧嘴:「我沒事!今日風大,方才吹了一粒沙子進眼睛,方才惹得我流淚,其實不是哭!」

文怡低頭不語,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卻發現茶水冷了,只得將茶碗放到一邊。遠遠看見紫蘇手裡拿著一束野花,蹦蹦跳跳地往這邊跑,她心道不好,又怕叫紫蘇看到柳東行,不知會嚷出什麼話來,忙高聲叫道「紫蘇!你去燒一壺熱水來,茶冷了!」

紫蘇正要同冬葵說話,聞言忙應了一聲,衝著冬葵笑道「你替我拿著,也替我編一個!回頭我再跟你說話。」然後扭頭跑了。冬葵偷偷回頭看了亭中一眼,見柳東行正低頭擦臉,怔了怔,又看文怡,卻仍是端正坐在那裡,似乎沒什麼異狀。她心下疑惑,但還是轉回了頭,繼續揪著花草編小花藍。在她的腳邊,已經有四五個編好了的。

柳東行平靜下來,見狀輕笑「你的丫頭挺機靈的,可見是你調丅教的好。」文怡臉一紅,眼睛直往外瞄「那是她們自個兒機靈,跟我可不想幹!」頓了頓,又低聲道「事情都過去了,你別傷心,只要你好好的,長輩們心裡就高興了……」

柳東行笑了笑,深吸一口氣,道:「其實……後來的事也就是那樣了。曾祖母捨不得好媳婦,祖父又答應了以容氏祖母為正室,族中更是只認她為宗婦,祖母便留了下來。姚氏太夫人當時是沒說什麼,後來祖父一直在外任上,都是她跟在身邊,外人只以為她就是正室,容氏祖母也無二話。再後來……曾祖母病重,一心念著孫子,祖父只好告假回家侍疾,不久,容氏祖母就有了我父親。曾祖母去世後,祖父在家守孝,跟祖母相處頗為和睦。他在外任時,族務是祖母替他打理的,因此深受族人信服。祖父為此也頗感激祖母,那三年裡,因姚氏太夫人不肯入恆安,祖父只能城裡城外兩地奔波,但總算相安無事。後來,二叔出生,祖母還出面為他辦了滿月酒,請族人親友來賀。」

聽著似乎是一派太平,但文怡卻想起,柳姑夫是因擁立之功得今上重用的,姚氏太夫人的族女又成了皇后,而姚氏太夫人生的女兒也成了王妃,柳家就是因此而發家的,不用說,容氏太夫人一房,定是受到了打壓。

她看向柳東行,柳東行彷彿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似地,點了點頭:「大約是因為二叔這一房太過顯耀,加上多年來,他們在外頭都只宣稱二叔是嫡長,家裡嚇人也是稱他為大,因此……族裡大概也是覺得他們比較長臉,便也不去說明真相了……」他低頭笑了笑,「大姑姑出嫁為王妃那一回,應該是第一次吧?為了臉面好看,姚氏太夫人勸得祖父點頭,讓她以正室身份進恆安受禮,又進了祠堂,改了族譜,只說是為了給大姑姑長臉。等二叔得了正式官職,他們就索性在柳家祖宅邊上另蓋了新宅,然後遷居正堂,拉走了大半僕役,舊宅幾乎成了廢地。大概是覺得他們鬧得不像了,族中也有人非議,祖父最後那幾年,都是在舊宅過的,祖母去世後,他也按亡妻之禮守孝,臨終前更是留下遺言,命我父親承繼柳氏族長之位,只是……祖父頭七未過,父親就去世了。」

文怡一驚:「莫非是他們……」

柳東行搖搖頭:「先父是哀毀過度了。」頓了頓,「不過,誰知道呢?當時喪事辦得極隆重,儀式也繁瑣,不但先父,祖父早年納的兩方侍妾,也都在那時沒了。」接著詭異的笑了笑,「二嬸也累得小產,之後更是沒能再生養,連姚氏太夫人,也是在那時落下了病根,一直纏綿病榻,不到一年也去世了。二叔本來就丁憂在家,於是又多添一年孝期,倒耽誤了青雲路。他起復後,足足在地方上等了五年,方才重新回到京中為官。」

文怡見他眉間隱隱有怨恨之色,知道他幼失怙持,定是吃了不少苦頭,不由有些心疼。

這時,紫蘇拎著熱水壺回來了,她忙收斂了神色,命紫蘇將水壺放下,又打發她去了別處玩,便站起身來,給茶壺添了熱水,然後倒了一杯,親手送過屏風來,道:「喝杯熱茶吧,暖暖身子。」

柳東行一愣,伸手接過,喝了一口,卻覺得一股暖意從喉間落入腹中,先前發冷的手腳也都好受多了。他心中微動,抬眼看向文怡。

文怡低低地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們做了虧心事,遲早會有報應的。你別理他們,只需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你是個聰明的人,又有本事,又有心計,不管到了哪裡,都能闖出自己的路來。」

柳東行眉間一展,已經去了怨恨之色,臉止只餘微笑:「放心,我已經成年了,等我娶了妻子,就分家出去,只要我不跟他們爭那族長之位,想必他們也懶得理我丅,日後我愛做什麼,也與他們無關。」

文怡臉一紅,忙低頭坐回自己的椅子,只覺得面上火辣辣的。

柳東行卻還隔著那屏風,低低地問:「你究竟是個什麼想法?若是沒有異議,我就繼續行事了?」

文怡羞得都快坐不住了:「什麼異議?什麼行事?我可聽不懂!」

柳東行卻有些關鍵,立時就要下塌來:「我跟你說正事呢!就怕你會惱我自作主張!「

文怡整個頭都熱了,忙站起身:「再說我就真惱了!」

柳東行坐在榻邊,有些犯愁,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場面一時僵住了,這時,亭子後方傳來文字的聲音:「這是怎麼了?」


柳東行苦笑:「時候才知道,病死的那人與先祖父名諱只差了一個字,讀音也有些相似,想是以訛傳訛,鄉間不知,又見祖父遲遲沒有音訊,只當是他沒了。」

文怡歎了口氣:「你們這樣的人家,便是當年家世不如眼下,總該有一二僕從隨行吧?若真的出了事,難道就沒人送個准信回來?」

柳東行搖搖頭:「我哪裡知道?都是聽老人們說的,想必當時慌亂見,也沒人想到這一點吧?總之,曾祖父聽聞噩耗,便一病不起了。他是柳氏嫡長,統領全族,唯一的兒子沒了,族人自然是少不了要過問後事的。」




第五十八章 芳辰有禮


文怡東行雙雙臉色一變,文怡是臉刷的一下白了,卻又不敢回過身去看文安的神色,便僵直在那裡。東行略好些,還能迅速反應過來,勉強衝著文安笑:「你怎的從那邊來了?」

文安卻彷彿沒看到文怡的失禮處似的,逕直走進亭中,將馬鞭隨手一丟,大跨步坐上椅子,動了動,覺得不舒服,便低頭去看:「我說九妹,這是你家裡帶來的?怎的連個墊子都沒有?硌得人難受!」

文怡還在僵,東行乾笑著道:「你要用麼?卻是我拿了去。」說罷帶著幾分不捨,從身下抽出那張蒲草椅墊。文安隨手接過坐了,才帶著幾分不滿道:「太薄了些,也不夠軟和。」

文怡慢慢回過身來,面無表情地道:「七哥慢坐,我去別處逛逛。」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冬葵早就侯在亭前,暗暗擦了把汗,見狀忙跟了上去。

東行不捨地看著她背影遠去,心中滿是懊惱:差一點就要問到答案了!怎的在這時殺出個程咬金來?!他不滿地瞥了「程咬金」一眼,想起方纔的情形,又開始擔心對方聽到什麼話,會對文怡閨譽有礙。

想了想,他出言小心試探:「你不是在前頭騎馬麼?幾時跑後頭去了?後面可沒什麼好景致。」

文安撇撇嘴:「我何嘗不是在騎馬來著?只是看著六姐跟你兄弟在一處說笑,我但凡插句話,六姐就要嫌我聒噪,沒意識得緊!我懶得看他們親近,便往周圍逛了一圈,見你在這裡,才過來的。」說罷又帶著幾分好奇,「方纔我遠遠看到你和九妹在這裡說話,她還給你倒茶來著?你們幾時這麼熟了?」又想起先時同船過江的事,笑道:「說來倒是巧了,咱們從家裡坐船過來時,你們恰好也是坐一艘船!」

東行見他神色並無異狀,細想近日觀其為人,不像是心機深沉之輩,猜想他多半不知道自己與文怡在說什麼話,便笑道:「九小姐待人和氣,方才見我摔了腿,似乎很疼的模樣,便倒了杯茶與我。」頓了頓,「說來的確是巧了,我倒有幾分慶幸呢,你這位妹妹心底很好。便是不想與我親近,也不會給臉子瞧。方纔你沒看見吧?你另一個妹妹,我恍惚記得是行八的,本要過來歇腳,一見我在這裡,立時變了臉色走了。」說到這裡,他故意哭喪著臉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往日也不見別人這般厭我,若不是九小姐待我還算客氣,我還當自己衝撞了神靈,身上沾了晦氣呢!」

文安聽得哈哈大笑,樂道:「不是你身上沾了晦氣,不過是她們害臊罷了!」說罷又冷哼:「他們都瞎了眼!眼裡只有你那酸得能擰出汁子的兄弟,把他當成什麼再世潘安、絕代才子了!不就是穿件月白天絲袍子,再拿了把素面扇子,嘴裡念叨幾句歪詩麼?!這才幾月的天氣?還有大風吹著,他就要扇扇子了!也不怕著涼!至於詩呀詞的,改天我臉上好了,也這麼裝扮起來,包管比他念的還要多!裝得比他還要象!」

東行賠著笑,卻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直往外頭瞄,眼見著文怡進了顧家長房小姐們在的那個亭子,似乎跟姐妹們說笑甚歡,那眼角眉梢處都帶了愉悅之色。他心頭一蕩,連文安叫他,都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什麼?」

文安有些不耐煩:「我與你說話呢,你在看哪裡呀?!」東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傷腿」,忽然記起先前的烏龍,忙用眼角餘光確定了,方才摸上去,道:「方纔我腿有些疼,一時晃神了。你說什麼來著?」

文安皺眉去看他的腿:「我聽他們說,你騎術還好,沒想到你如此不濟!好好的怎的就摔了?!」又不滿地看看草亭內外:「你既受了傷,身邊怎的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東行低著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摔了的,忽然就……不過傷勢還好,歇一歇,回去時應該能走動……其實這裡原本也有幾個人侍候,不過我見難得出來一回,又覺得沒什麼事要吩咐,就讓小丫頭們去玩了,至於王嬤嬤,是見寧弟跟你姐姐似乎拌了嘴,就趕去勸和了。」

文安冷笑:「他們一天裡就沒有不拌嘴的時候,不過一會兒,仍舊自行和好了,哪要人勸和?!分明是底下人欺你脾氣好,不把你當回事,連小丫頭也敢蹬鼻子上臉了!」又瞪柳東行:「我說你能不能擺出點少爺架子來?!明明也是大家子弟,卻被人踩到頭上也不吭聲。若換了是我,早大耳光子打上去了!你就算比我和你兄弟差些,也比奴才尊貴!」

東行一臉誠懇地道:「我怎能跟你相比?他們又不是我的僕人,再怎麼著也不好越過他正經主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也習慣了,覺得還好。」

文安翻了個白眼:「你這脾氣就是叫人生氣,不過倒是比你那兄弟順眼些,他那和氣……嘖,都是裝的!虛的!專拿來哄人的!上到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下到八九歲的小女娃,都被他哄騙了!你比他強得多,別跟那些有眼無珠的人一般見識!」無意中掃到他身上的衣裳,又忍不住皺眉:「可惜你這麼個人竟俗了!好好收拾一下,不比你兄弟差。照我說……你最好是穿些式樣簡單的衣裳,深顏色的最好,佩飾只要一兩件就夠了,玉珮是首選。」

東行心下一凜,傻笑道「哎?那不是太莊重了麼?也太斯文了,不合我的脾氣呢。我更喜歡這鮮艷些的顏色,而且這料子很好啊,都是上等貨色,聽說要一兩銀子一尺呢,團花也很喜慶……」

文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忽然覺得再坐下去,會連自己都沾了庸俗之氣,忙尋了個事由,急急走了。

柳東行暗暗鬆了口氣,忙扭頭去找文怡,卻發現她被絆住了,暫時回不來。

原來文怡帶著冬葵去到文嫻,文娟所在的草亭後,文娟發現冬葵手裡的花草小籃,頓時愛不釋手,得知是冬葵編的,便纏著文怡要她叫冬葵教自己。文怡只好照做。一轉身,她遠遠看到文安離開了,便想先回去,不料這回卻是文嫻把她叫住了,問起了那桃花酒的方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等到她終於可以脫身離開時,已經是兩刻鐘以後的事情了,再折回時,反倒是柳東行這邊來了別的客人。

顧文良大概是覺得柳家今日做東道,自己身為顧家兄弟姐妹中年級最長的一個,應該為弟妹表率,聽說柳家大公子受了傷,便趕過來問候。柳東行眼角瞥見文怡已經走回來了,卻在半道上折去別的方向,不由得暗自著急,額角都出汗了,好不容易才將文良打發走,看到文怡帶著兩個丫環回來,他悄悄鬆了口氣,心下暗下決心,要盡早改變這種令人頭疼的情景才行!

文怡坐回原座,聽見屏風那頭的長榻吱呀聲,還有柳東行壓低聲音咳嗽的動靜,小臉不由得一紅,眼睛便瞟向了冬葵和紫蘇。她當然明白,這是柳東行暗示她將人打發走的意思,但是一想到方才文安來之前,他問的那個讓人羞惱的問題,她又覺得難為情,便只當什麼都沒聽見,按捺著性子喝茶賞景。

冬葵眼睛朝屏風那頭一溜,不動聲色地稟道:「小姐,茶水似乎冷了,奴婢去取熱水。」然後走了。紫蘇卻一無所覺地整理桌面的點心匣子,還面帶疑惑地看向屏風那頭,湊到文怡耳邊小聲說「小姐,那邊是不是柳家大少爺?他是著涼了吧?一直咳個不停。咱們要不要送些熱茶水過去?瞧他那麼可憐,跟前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文怡咬唇吞下笑意,假裝平靜地「嗯」了一聲,還道「我記得早上出來時,還帶了咱們家自己做的薑糖,你一併送些過去吧?」

柳東行聽得哭笑不得,當紫蘇把薑糖送到他手上時,要是不知該如何反應了。紫蘇還拿兩隻大眼盯著他:「柳少爺,你好歹吃一點兒,總比干吹冷風強。」他無奈地吃了一口,只覺得心頭又是甜,又是澀,還帶著幾分甘苦與艱辛。

文怡雙手捧著茶碗,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紫蘇說起方才去玩耍時的趣事,眼睛悄悄往屏風那邊瞄,便看到柳東行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偶爾見紫蘇轉過頭來,便迅速移開了視線,等紫蘇再次轉身,便又瞧過來。她咬住下唇,抬袖掩住上揚的嘴角,心緩緩地軟了下來。

冬葵拿了熱水回來,見了亭中的情形,立時剮了紫蘇後腦勺一眼。

文怡輕咳一聲,吩咐道:「冬葵,你帶紫蘇去碼頭上問問,今兒是什麼時辰回去?」冬葵低了頭:「是。」然後猛力拽過紫蘇走了,後者還一頭霧水地問她怎麼走得這樣急。

文怡聽到屏風那頭傳來大大的喘氣聲,再也忍不住,掩嘴笑道:「虧你還鎮日裝老實人,如今可算見著真正的老實人了吧?」

柳東行見她眼波流轉,別有一番動人心處,不由得看呆了。文怡臉一紅,抓起一顆花生,便丟了過去,正中柳東行額頭,他才清醒過來,低聲笑道「這不是老實人,是沒眼色。我本就是老實人,不過比她有眼色些。」

文怡「呸」他一聲,便扭頭不理他。東行正要繼續問他那「正事」,忽然瞥見先前那王婆子正帶著兩個小丫頭往這邊走來,不由得一急,趕緊道「方纔那事,咱們下回再說。我昨天進城給你九叔家送帖子時,順便去了羅大哥家在平陽城裡的商號一趟,叫那裡的人以聶珩的名義送幾件東西給你,今天應該就到了,你記得收好。」

文怡正要問他送了些什麼來,卻看到柳家那婆子走近了,只好住了嘴,低頭喝茶,將疑惑壓在心底。

一直到午後,眾人回轉,文怡都未能再與柳東行單獨相處,雖有些遺憾,但心頭大石卻落了地。柳東行的身世她已盡數知曉,接下來,只需要略加刪減,將要緊之處透露給祖母知道,想必祖母也不會再對柳東行有所偏見了。

回到家,已經過了未時(午後13點到15點),文怡身體雖有些疲倦,精神卻很好。她先去給祖母請了安,將今日的經歷簡單報告過,卻因在場的丫頭們多,便把柳東行的事暫時壓下,打算過後另找時間悄悄向祖母報告。

她正想告退回房,卻聽得盧老夫人道「你先別回去,今日聶家又送了一份禮來,是賀你生辰的,我心裡存疑,想著你表哥先前分明已經送過了,怎麼又送?問來人是怎麼回事,他們又說不明白。你且看看東西,猜猜是怎麼回事?」

文怡心跳加快了一拍,知道這定是柳東行說的那些東西了,原來……是賀她生辰的麼?」

她盡力用平靜的語氣道「先前那份禮,是大表哥送的,如今這份,大概是舅舅舅母送的吧?」

盧老夫人皺皺眉:「往年總是一起送的,今年怎的反倒分開送?」

不等文怡搭話,她又道:「是了,想必你舅母如今又了自己的心思,卻又不注定你表哥已經送過了,才叫人送這禮來的。」又皺眉,「若是好的便罷了,若不好,你也別放在心上,全數入庫就是。」
   
「哎。」文怡答應著,見石楠捧出一個大錦盒來,便示意冬奎接過,然後以禮告退,回到房間,讓冬奎把錦盒放在桌子上,就尋個借口把所有人都打發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走進那錦盒,小心揭開上頭的封條,掀開一看,一陣芳香便撲鼻而來。
   
盒中裝著一個巴掌大的織錦小匣,匣邊整整齊齊地碼著十二隻香囊,個個都是上等綢緞做成,繡著精緻的花草,仔細一看,共有六個顏色式樣的,確實六對。這六對香囊,分別裝著六種花草香料,都是添了藥草精心配成的,各有功效,有寧神的,有清心的,有驅蚊的,有治胸頭痛的,有消暑的,也有冬日裡薰爐用的暖香。雖然只有六種,卻把尋常人一年要用的幾樣香豆齊備了。

文怡再打開那織錦小匣,裡頭躺著一支金簪,簪頭是簡簡單單的玉蘭花,通體溫潤潔白,卻是用一整塊和田白玉雕成,簪身上有一行針眼大的小字,在窗下對光仔細一看,卻是「觀海遙賀芳辰」六個小字。

她不由得迅速抬頭看了房門一眼,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慌忙奔到鏡台前,將簪子連匣子一併鎖進了妝盒裡,方才心定了些。她抬起頭,卻看到鏡中的自己,頰生桃花,目如秋水,不由得怔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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