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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9 07:24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0 12:13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貴戚臨門(上)

   文怡沉浸在思緒中,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覺得亂糟糟的,一時甜蜜,一時羞澀,一時驚惶,又一時不安。眼睛一直盯著那鎖了玉蘭簪子的小抽屜,直到敲門聲響起,方醒過神來,慌忙對鏡整了整妝容,又深呼吸幾下,默默念了一遍佛經,待心情平復了,才淡淡地出聲:「什麼事?」

外頭秀竹稟道:「小姐,前頭傳話進來,說是聶家表少爺來了,正在前廳候著呢。」

文怡一怔,忙往房門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只錦盒,忙折回來將香囊打散了,盡可能堆滿盒底,再蓋上蓋子,走出門去,見冬葵迎面走來,便吩咐她:「那只錦盒你收起來,裡頭的東西別隨便叫人拿去用了。」冬葵眼中疑惑一閃而過,但還是迅速應下了。

文怡到得前廳,便看到聶珩正端坐在椅上,一手握著圈椅扶手,另一隻手扳著茶幾邊沿,隱隱用力,指甲都發白了。她心下暗驚,忙上前見禮,又問:「大表哥前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聶珩匆忙行過禮,便劈頭問道:「表妹在信中所提建議,可是因為知道什麼內情?!難道平陰局勢當真危急至此了麼?!」

文怡怔了怔,這才明白聶珩為何會急趕前來,便皺眉道:「我聽說府試的日子就是這幾天了,大表哥難道就為了問我這句話,特地從城裡趕過來了?!便是再危急,也不差這幾天,若是因此耽誤了大表哥的科考,又該怎生是好?!」

聶珩搖頭道:「這科趕不上,下一科再考也是一樣的。我本就棄了科舉之念,如今身體好轉,不過是為了一償夙願,也是為了告慰父母,方勉力為之。可我一收到表妹的信,便再也坐不住了。平陰雖非祖籍,但我聶家落戶於此,已有二三十年,我在城中長大,一草一木,都是熟悉非常,更別說我聶家產業根基俱在此地,倘若平陰遭難,不提我自家家業,便是城中父老故舊,也有性命之憂。你叫我如何安得下心?!」

文怡聞言無奈地歎了口氣。在她看來,能盡可能減輕民亂為害的程度與範圍,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能救的也不過是聶家,頂多再添一個秦家,其他人卻都與她隔了一層,不過是因著一顆慈悲心,才勉力去相助而已。但在聶珩看來,平陰是他家園所在,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朋友、親眷,都在城中,他對平陰的感情,自然不能與文怡同日而語。若他不知道就算了,但只要察覺到平陰有難,他又怎可能丟下這一城的人獨自與家人離開呢?

想明白這點,文怡不由得有些頭疼,只得將自己的難處坦白告知:「大表哥,其實……不是我知道什麼內情,只是心裡隱隱覺得,平陰目前的局勢,實在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時候了。先時春播時節,就已經有了預兆,如今春夏之交,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徵兆更是明顯!可惜平陰縣的富人還未有所覺,只一味放縱貪慾,奪人土地房產,而官府更是聽之任之。那些失了土地家園的百姓,本也是良民,可他們眼下連養活妻小都難,若是被逼到絕境,誰能擔保他們不會鋌而走險?!若真出了禍事,一呼百應之下,怕是全縣富裕人家,沒幾個能逃得過!」

她說的是前世所知道的事實,但聶珩卻不曾經歷過,只聽得目瞪口呆,猶自掙扎:「這個把月來,我已經盡全力勸動父親和舅舅,還有幾家交好的富戶,施粥捨藥,救濟貧民。眼下他們日子雖難過,但還能熬得下去。再說,那些百姓本就是良民,只要不到絕境,他們又怎會生起反心呢?」忽然頓住,臉色一白:「不對……太平山中,是有過山匪的……」他抬頭望向文怡,顯然已經想通了其中關鍵。文怡鄭重地點了點頭。

不錯,如果是一般的貧民百姓,被逼到絕境了,頂多是揣著凶器去跟 仇人或債主拚命,未必會掀竿而起。可是,平陰附近曾有過山匪,為禍數年,這些匪徒早年也曾經是尋常百姓,來自各鄉各村,就算是現在,山匪被官軍剷除了,也還能在太平山週遭找出十個八個與他們有遠親的人來,其中說不定還有曾在山匪寨子裡混過,只是在官軍出手前從良了的人。有這樣的背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學那山匪上山落草!或是煽動貧民闖下大禍!

聶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不行!這件事一定要盡快告知官府!早作防範!」文怡忙攔住他:「大表哥!你就這麼跑去縣衙說這種話,縣令大人肯聽麼?!」聶珩咬牙:「那就想辦法讓他聽!」文怡急道:「大表哥,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會有亂子,萬一沒有,官府聽了你的話,將那些貧民當成是亂民般,豈不是害了他們?!」

聶珩一陣為難,洩氣地往椅上一坐,歎道:「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

文怡只能緩緩勸道:「大表哥,事情還未發生,我們能做的有限。我自己還有產業在平陰城外呢,心裡怎會不著急?卻也不能大肆張揚,只能在暗地裡盡量將亂子的苗頭壓下去。你若有心,便盡快回城考完府試、院試,然後回家勸舅舅舅母,盡可能多做好事,減租子也好,捨粥捨米也好,讓受難的百姓少一些吧。」

然後將自己在西山村一帶的做法說了出來,「就是這般,若有農戶無錢還債的,讓他將田地押給你,換得銀錢去還債,但還了債以後,仍舊讓他們耕種自己的田地,債款就分成幾年還,快則一二年,慢則五六年,等債還完了,地仍舊是他們的。我們還能白得幾年的租子,又有好名聲,並不吃虧。大表哥還可以跟舅舅說,這是為了你日後入仕的名聲,再跟舅母說,是為了給你行善積德。舅舅舅母最關心的就是大表哥,為了你,自然會盡力去做的。如今我們能救一人是一人,說不定,就因為咱們積的這點善緣,能讓那些百姓有活路可走,不至於被逼得鋌而走險呢?」

聶珩苦笑道:「我早聽說你莊子上的做法了,平陰縣城內都在傳顧家老太太好善心,如今連縣城東邊的農戶都慕名而去呢。只是這樣一來,你一家如何支撐得住?」

文怡微笑道:「昨日才讓人送了五百兩銀子過去,應該能支撐兩個月。等熬過今年,怕是這兩年家裡添的進項,都要全賠進去了。但想到這點善行,能活人無數,便是無上的功德,吃點虧又有什麼要緊呢?」

聶珩肅然起立:「表妹說得有理,卻是我著相了。家財少了,可以再經營,人命卻是要緊的。」想了想,又道:「事不宜遲,我明日就回去安排。」

文怡急了:「那府試怎麼辦?!」聶珩搖頭:「讀書科考,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日後能為官一方,造福百姓,給祖上增光麼?如今眼看著大禍將至,我還念著自己的功名,便是將來考得狀元,也沒臉在官場立足了!」


文怡啞然,這時從門口傳來盧老夫人的聲音:「心性倒還正派,只是可惜了,犯了糊塗!」

文怡與聶珩忙向她請安行禮,盧老夫人也不理會,逕自在石楠的攙扶下走向正位坐下,瞥了聶珩一眼,沒好氣地道:「聽了我的話,你是不是心裡不服氣?!」

聶珩忙束手低頭:「晚輩不敢。」他知道盧老夫人脾氣最是執拗,若是順著說還好,一旦違了她的意思,就別想她會有好臉色。

文怡只好為他辯解道:「大表哥只是心繫平陰的父老罷 了。」

盧老夫人冷哼一聲:「所以我才說他糊塗!他打算照你的法子去救人,原是好意思,只是治標不治本!況且以他一人之力,能救得了多少人?!怕是家財散盡了,也未必能平息一半動亂!到時候難道叫你爹娘妹子喝西北風去?!」

聶珩一臉愧色,頭垂得更低了。文怡小聲道:「孫女兒只有這個法子,因此……」

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方才開口道:「我家九丫頭是女兒家,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你卻不同!你是讀書人,若是府試院試能高中,就是秀才了,日後自有你的前途,份量也同眼下不可同日而語!那時候,你再去向縣令進言,他難道還能不當一回事麼?!便是他不當一回事,你難道不會另找其他的官?!遠的不說,平陽知府還管得著平陰縣的事呢!」

文怡張張嘴,聶珩卻是如夢初醒:「啊……」

「啊什麼?!」盧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沉聲道:「你且回去安心備考,盡力考得好些,若是能博個案首,就最好不過了!榜單出來後,拉上你那些舅舅、叔叔、伯伯什麼的,到府衙各位大人跟前轉一圈,若是能博得其中一兩位的賞識,在平陰縣令跟前,自然又添了一份籌碼!你們現下那位縣尊,聽說為人不算糊塗,只是才能平庸些,但事情輕重緩急,他還是知道的。若是平陰出了亂子,他就算性命得保,仕途也到頭了。你把事情要緊之處坦白相告,難道他還會硬著頭皮找死不成?!若他要找死, 你就去平陽想法子!」

聶珩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鄭重跪下,向盧老夫人行了一個大禮。盧老夫人氣消了些,揮揮手:「去吧,別以為你自小聰明,會讀書,就有恃無恐了。世人能人無數,你當這案首是那麼好考的麼?若是考不好,人家才不會把你一個尋常秀才放在眼裡!」

聶珩只是微笑道:「您請放心,晚輩心裡有數的。」

盧老夫人點點頭,命他起身看茶,忽然又問:「今兒九丫頭生日,你先前已經送過賀禮了,今天怎的你家又送了一份來?」

聶珩卻是從未聽說過,當時便怔了怔:「咦?」

文怡慌忙插嘴:「大表哥送我的禮物,似乎有些太貴重了,我平時其實很少戴那樣華麗的首飾。」

聶珩笑道:「你明年就要及笈了,跟小時候可不能比,自然要添幾件象模像樣的首飾釵環。月初時我陪你小書姐姐往銀樓去挑新首飾,她挑了滿滿一匣子呢!件件不比你那對簪子差!我其實是瞧著那簪子還算不俗,你若是去別人家吃酒,也該有兩件東西充充場面,才買了下來,其實不值什麼。」

盧老夫人點頭道:「這話說得是。其實我也給她添置了幾件,可她不愛戴那些東西,日常在家時更是連珠玉都沒上過頭。我勸了幾回,她當時應下,回過頭又忘了。」又轉向文怡:「既是你表哥送你的生辰禮,你只管收好了,出門時拿出來戴戴吧。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個意思!你們年輕女孩兒,正是該打扮的時候呢!」

聶珩微笑不語,文怡原在這些穿戴首飾上並不留心,方才也不過是為了扯開話題罷了,聞言便乖乖應了,然後飛快地將話題轉到聶珩在平陽城中的飲食起居上來,生怕他想起了方才祖母提的那個疑問。不一會兒,紫櫻前來給聶珩請安,她又盡量將話題限制在紫櫻的婚事上。

聶珩坐了個把時辰,仍舊回城去了,臨行前還賞了紫櫻兩個一兩重的金錁子,給她添妝,又答應捎信回家,讓她父母前來送嫁。

文怡送他出門,見他臉上已經恢復了鎮定,心下稍安,臉上露出了微笑:「大表哥,且安心備考,也要多多注意身體。心裡別太著急,其實就是考得不好,也還有別的法子的。"

聶珩回頭微微一笑:「表妹也太小看我了。其實到了今日,那些四書五經都在我肚子裡了,不差這一兩天的功夫。我心頭石頭去了一半,反而還能安心考試呢。」

文怡笑道:「那我就在家等著你的好消息了!大表哥也叫我有機會跟人炫耀一下,我有個一案之首的才子兄長呀!」

聶珩笑了,伸手輕撫她的頭,淡淡地道:「難為你了。我總說會把你當親妹妹般照顧,可事實上,卻是你一直在照應我,卻在暗裡受了不少委屈。」

文怡默了默,展開一個笑:「大表哥,等你考完試,就跟秦家姐姐訂親吧?她是個很好的姑娘,配得上你。」

聶珩點了點頭:「放心。」說罷行了一禮,便翻身上馬,急馳而去。

文怡心下暗歎,正要轉身走回大門內,眼角卻瞥見斜對面的路口有人在看自己,轉頭望去,原來是柳東行。





第六十章 貴戚臨門(下)

文怡心中立時想起了那枚玉蘭簪,臉一下紅了,慌忙背轉身,不敢去看他。     

柳東行的表情卻有些落寞,見她不肯看自己,心裡就更難受了。
  
文怡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覺得臉上發燒,忙不迭叫上丫頭,抬腳就往門裡走,卻聽得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扭頭看去,只見一匹黑馬從柳東行身前迅速跑過,不知柳東行在發什麼怔,差點兒就被它撞上了,嚇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     

柳東行反應過來,迅速往後退了一步,險險避開,只是腳下有些踉蹌。他卻顧不上許多,兩隻眼睛只沖文怡這邊看過去,似乎聽到方纔那聲驚呼,神色倒緩和了些,眉間隱隱帶了喜色。

文怡見他沒事,暗暗鬆了口氣,又見他只是盯著自己瞧,臉上不由得臊了,扭頭就回了門裡,命門房的錢叔關大門,便匆匆往內院走去。錢叔領命,卻走到門外張望了路口幾眼,面露古怪之色。

錢嬸從他身後走上來,不解地問他:「小姐讓你關門呢,你在看什麼?」

錢叔道:「方纔那騎馬的人,遠遠瞧著倒有幾分像從前咱們在長房時認得的一個熟人,叫胡桐的,你可記得?」

錢嬸忙道:「怎會是他?他不是隨大老爺一家上京了麼?」轉念一想,「是了,大概是回來送信的吧?大老爺的兒女都在這裡呢,如今雖不是節,也沒哪位主兒過生日,但離端午也不足一個月了,興許是回來請安送禮的吧?」

     「你知道什麼?!」錢叔白她一眼,「這胡桐聽說在京城早已成了外院二管事,送信的差事哪裡需要他來做?!何況他是單獨回來的,也不見有什麼禮物隨身帶著,哪裡像是回來請安的?況且眼下離端午還有二十來天呢,誰會這麼早就遣人送禮?!這事怎麼瞧著都有些古怪,不然我幹嘛要問呢?!」

     錢嬸白回他一眼:「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咱們都不是長房的人了,又是你說的,心裡要時時記得自己已經歸了六房,你整日挑我的刺,自己卻去管長房的閒事!」

     錢叔沒好氣地道:「若是常事,我才不管呢!但如果長房出了大事,六房也會受牽連的。你怎麼連這個也不懂?有眼色兒些!」

     文怡不知道發生在自家大門前的這場小爭論,只是照常過著自己的日子,也沒覺得族裡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她在經過一晚上的斟酌之後,尋了個機會,挑挑揀揀地將柳東行的身世告訴了祖母和趙嬤嬤,前者只是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後者卻唏噓道:「那位容氏太夫人好生可憐!柳家老太爺待她委實太不公了!」她轉向盧老夫人,「老夫人,您要不要勸一勸三姑太太?這是作孽呀!柳大公子都成年了,放他分家出去自立便罷了,不肯放人,又壓著不許出頭,還把他當下人似的使喚。要是傳出去了,柳家姑老爺也要名聲掃地的!」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三姑太太怕是聽不進我的話的。況且,你也別可憐那位柳大公子了,只怕他心裡早有了盤算,如今不過隱忍一時,他叔叔嬸嬸委屈不到他!」又用頗有深意的目光望向文怡:「只是這些話……說來也算柳家陰私……你一問,他就都告訴你了?」

     文怡硬著頭皮,垂首道:「孫女兒當時也問過他,他說他隨蕭老學醫數年,沒少到咱們家來出診,家裡上下也有不少人認得他。孫女兒既算是知情人,若他仍舊瞞著,反而顯得心虛,倒不如以實情相告。他還讓孫女兒別傳出去,不然他在家裡會很難過……」

「這倒算不得什麼大事。」盧老夫人輕描淡寫地吩咐趙嬤嬤,「跟底下人說,蕭大夫師徒的事,別跟外人混說,違者重罰。」

趙嬤嬤應了聲,轉身往外走,臨行前還給文怡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文怡有些侷促地縮了縮腳,又把頭垂得更低了。

    屋中只剩下了祖孫倆,盧老夫人便道:「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世,可見你在夢裡是被人哄騙了,你四伯父四伯母給你說的這門親,倒不算離譜,那什麼庶長子、破相、填房之類的話,都當不得真!這都是你二伯母的侄女兒跟你說的?雖是夢裡夢見的,但可知其人品行!你離她遠些兒,別與她親近!」

     文怡小聲道:「夢裡……說親是三年後的事了,孫女兒也不知道在這三年裡,那人會不會破相、娶親……況且夢裡他是個武官,如今卻僅是白身而已……至於庶長子的傳聞,從眼下顧莊上下的風傳來看,倒怪不得可柔……」

盧老夫人沒好氣地道:「若是別人誤會,倒不稀奇,可她是你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兒!你三姑母要哄人也是哄外人罷了!娘家母親和親嫂嫂又怎會不知實情?!你二伯母知道了,自然會跟侄女兒說,那可柔又怎會誤將一個長子嫡孫當成是私生的庶長子?!我反而覺得,你三姑母選中你為侄媳,倒還有些眼光手段,卻保不住你二伯母更有眼光手段,也肖想柳家大公子做她內侄女婿呢!」

文怡大吃一驚,忙道:「哪能如此?孫女兒在夢裡聽得分明,可柔當時已經說好親事了!若她當真有意於柳東行,直接求二伯母去說親,豈不比孫女兒一個隔房的更容易?!」

盧老夫人皺皺眉頭,覺得孫女兒的話也有些道理,再回想段可柔,只覺得是個怯懦少女,未必有膽子去哄騙孫女兒,萬一有別人將她的話拆穿,她豈非裡外不是人?便放緩了語氣,道:「罷了,她興許真沒這樣的壞心,只是你也別再與她親近了,祖母不喜歡她的脾性!」

文怡有些沮喪地道:「她在夢裡與孫女兒甚好,可如今卻始終不肯與孫女兒親近。況且她所作所為,有些不合禮儀處,孫女兒心裡深以為憾,卻也沒法子,只能看著罷了。若日後有機會,孫女兒自當勸她幾句,只盼著她能聽進耳去……」她有些難過,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論可柔做了什麼,只要不像前世那樣,胡亂嫁給一個中年商人,芳年早逝,就已經強十倍了,其他的,倒不必再強求。

這麼一想,她神色緩和許多,恭敬地對祖母道:「孫女兒知道了,以後不會再行事唐突。」

盧老夫人點點頭,忽然又道:「柳家大公子的事……我會留意,你在外頭別再與他私下說話了,省得叫人拿住話柄,於你閨譽有損。」

文怡臉一下漲紅了,蚊子哼哼般應了一句「是」,便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祖母。盧老夫人倒沒怎麼難為她,只交待了幾句紫櫻嫁妝的事,便讓她離開了。文怡快步走回房間,只覺得臉上熱得快要冒煙了,但一想到祖母說會「留意」柳東行的事,便又害起臊來。

接下來的幾天,文怡一直窩在家裡安排紫櫻出嫁的事宜,又親自替後者收拾嫁妝,想到她陪伴自己幾年,事事周到關心,如同長姐般,便又覺得不捨。

紫櫻紅著臉道:「小姐別難過,日後若是想奴婢了,叫人捎個話,奴婢立時就回府來請安,仍舊能見面的。」

文怡笑著點了點頭,又道:「聶家那頭已經送了你的身契過來,你以後再不是奴婢了,應該改口才是。不然到了婆家,豈不是叫他們小看了你?」

紫櫻搖搖頭:「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不敢拿大。」又抿著唇笑道,「他們不會的,奴婢是從顧家出嫁的,他們在顧莊上討生活,哪裡就敢小瞧了奴婢?況且奴婢父母都在聶家管事,等咱們少爺高中,他們還會覺得臉上有光呢!」

聽她這麼一說,文怡倒擔心起來了。不知道聶家大表哥的考試怎麼樣了?

沒幾天,平陽城裡傳來了喜訊,聶珩連奪府試、院試案首,稱得上是平陽府轄下近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只可惜早年縣試時因為身體不佳,未能奪魁,沒湊齊「小三元」,但單憑這連奪兩元,已經讓聶秦兩家喜出望外了。

文怡立時便稟明祖母,備下一份厚禮,命人送進城去道賀。聶珩返回平陰縣城前,親自轉道顧莊鄭重拜謝,正好趕上紫櫻出嫁,還到新郎家裡坐了一坐,給足了那家人臉面。他臨走前,悄悄給文怡捎了一張字條,上頭只寫著兩個大字:「事成」。文怡心裡雖有疑惑,卻也明白這是他們先前商量的事情成功了的意思,卻不大明白他到底做成了什麼事。只是轉念一想,以聶珩素來的才智,他既然說成了,那就定然是安排妥當了,她又何必再憂心呢?便放下心頭大石,將事情丟開不提,只是去信囑咐駐守西山村的張叔,照舊行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四月底,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文怡一邊吩咐家中上下為祖母的院子添上冰盆、竹簾、葦席、涼榻等物,一邊去信西山村,讓藥香谷的人送一批消暑的補藥過來,預備祖母要用。

三姑太太柳顧氏帶著兒子遲遲未走,文怡已經開始起疑,覺得她這回「小住」也未免住得太長時間了吧?都有半個月了,她不用照管柳家家務麼?只是身為晚輩,文怡不好說什麼,因為祖母的話,她已經接連推了三回長房或柳家的邀約了,心裡有些不安,又有幾分想念,當中夾著一絲羞意,卻又開始擔心,柳東行會不會誤會自己?

就在文怡心情糾結的時候,一行神秘的人馬來到了顧莊。

他們足有五六十人,都騎著駿馬,黑鴉鴉、灰撲撲地一片,十分低調,但又十分引人注目。因為他們儘管穿的不是綾羅綢緞,卻有著一半人是官兵打扮,而且為首的一名少年,更是氣宇軒昂,氣度不凡,身下一匹白馬,一瞧就是萬里挑一的良駒,通體雪白,只有眉心處有一抹紅,紅得像血一一般。

這行人是長房宣樂堂的客人,三姑太太的寶貝兒子柳東寧親自出門來迎,親親熱熱地將那少年請進門去,然後隨那少年前來的官兵便分別守住了宣樂堂的前後門,連拐角的牆角下,都分別站了兩個人,四隻眼睛盯著來往行人看,右手握著刀把,彷彿隨時都會拔刀砍過去似的,叫人一見膽寒。不到一個時辰,便再也沒有閒人從宣樂堂前經過了。

文怡聽著紫蘇從外頭聽來的話,皺眉問:「可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紫蘇搖搖頭:「沒人敢湊過去打聽,門房的錢嬸去找以前在長房當差時認得的熟人問過,都說不認得。宅子裡的人又不出來,想問也沒處問去。」頓了頓,又抿嘴偷笑道:「聽錢嬸說,四房五太太跟前的一個婆子曾想進宅子裡打聽的,才到門上就被人趕回來了,五太太要去尋二太太說理,也是才到門上就被攔回來了,可丟臉了呢!」

文怡卻不覺得好笑, 反而鄭重叮囑丫頭們:「憑長房的權勢,尚且不敢說什麼,可見來的定不是尋常人。你們別因為一時好奇,就不知深淺地胡亂打聽,切防引火上身!只當什麼事都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也別出門去!」   

紫蘇十分詫異,但見冬葵等人都正色應了,便知道小姐是認真的,忙連點頭,乖乖答應再不出門打聽這件事了。

文怡想來想去,都想不出這來的是什麼人。前世這個時候,家裡正因為祖母病重而忙亂,但莊上的事她還是知道一些的,當時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客人來,甚至連三姑母母子都未曾來過。她原本曾起過疑心,但一想到柳家人裡頭有個柳東行,便有些羞澀地猜想是三姑母要為他擇妻的緣故。可眼下來這的位客人,她實在是猜不出其來意了。

門外傳來秋果的聲音:「小姐,老太太喚您過去呢。」文怡忙收拾,整了整衣飾,便往後院祖母居處走去。

她進了正堂,才請過安,盧老夫人便有些鄭重地招她上前:「你過來,看這個帖子,是才從長房送來的。」

文怡心中疑惑,邊從石楠手中接過帖子邊道:「長房又有宴席了?這回又有什麼名堂?六姐姐和柳家表哥也太愛熱鬧了吧?」低頭一看帖子,卻嚇了一跳:「東平王世子?長房昨日上門的那位帶著官軍護衛的客人,就是東平王世子麼?!」

盧老夫人歎息著點點頭:「長房要為這位世子爺擺宴接風,讓我們別房的人都過去作陪……如今京城裡正為皇儲與削藩這兩件事鬧得滿城風雨,連我們遠在平陽,都能聽到風聲,你柳姑父為了避風頭,連你三姑母母子都一併送回娘家了,長房怎的如此不智,反將東平王世子尊為上客呢?!便是親戚,到底隔了兩層呢!」

文怡卻是頭一回聽說三姑母在娘家「小住」的原因,聞言不由得沉默下來,半晌,才問:「祖母,那這個邀約……咱們是應……還是不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0 12:16 PM

第六十一章 富貴隱憂


盧老夫人聞言默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你且瞧那帖子下方的署名。」
   
文怡看了,發現這回下帖的居然不是五堂姐文嫻,也不是二伯母段氏,更不是柳家人,卻正正是大老太太于氏!她不由得一陣沮喪:「這麼說,是推不得了?」於老夫人身為顧氏全族現存於世資格最老的一位誥命夫人,她下的帖子,叫別人如何推辭?
   
盧老夫人搖搖頭:「罷了,不過是當作尋常宴席,族裡女眷在一處吃酒說笑便罷。那位世子爺總不能跑到我們隊伍裡頭混,除卻見面時行個禮,倒也沒什麼要緊的。」
   
文怡皺起了眉頭:「祖母這話倒提醒我了!雖然算起來都是親戚,那位東平王世子更是小輩,可是他身份在那裡,祖母依禮是要向他行大禮的。

盧老夫人笑道:「以他的家世出身,只怕從小到大,衝他行大禮的人裡頭,上了年紀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是真龍後裔,福氣本就比人大,不怕這些個。」

文怡冷笑,回想前世,新皇登基後不久,東平王就被變成泰城郡王,富庶的東平洲也被收回了,那所謂的新封地泰城,只是個小地方,因為靠近海邊,有個不大不小的海港,還不算很窮罷了。不過泰城郡王一家並未就藩,而是一直久居京城王府,藩地內的一應事務,都是朝廷派去的官員打理。這還是看在他與今上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的份上,格外凱恩的。其他的藩王,大都只留下一個宗室身份,一座宅子,數十奴僕,外加一兩個田莊,就什麼都沒剩下,比尋常富貴人家好不了多少。藩地也好,親兵也好,食邑也好,都是鏡中花,水中月,不過是由朝廷圈起來白養著罷了。她在大報國寺掛單的時候,上街化緣,還曾見過一個自稱是郡王嫡孫的年輕男子因為沒銀子付飯錢,被酒館老闆和店小二押回住處領銀子,一路叫罵,引得無數人圍觀。

只是這些話她不好跟祖母說,又不願意祖母受屈,便道:「您別去算了,只說是身上不好,大伯祖母難道還會因為您生了病不能赴約,便惱了不成?就算她真的惱了,如今咱們也不用靠長房過活,得罪他們也不要緊。頂多……」想了想,「孫女兒一個人去吧?帶上兩個丫頭婆子,就像祖母方才說的,只當是尋常宴席。孫女兒自是要跟姐妹們在一處的,哪位世子爺不比柳家表哥,是真真正正的外男,應該不會碰面。他既連我的面都未必能見到,又怎麼知道咱家不買他的扎帳?」
   
盧老夫人笑了:「你這個丫頭,也忒小看你祖母了。我身體硬朗著呢,衝他行個禮有什麼要緊?祖母年輕的時候,跟著你祖父在外任上,不知見過多少貴人。這位世子爺跟那些人有事麼區別?你伯祖母下了帖子,各房必是人人皆去的,我何苦冒這個尖,倒像是不給長房臉似的?」
   
文怡卻很堅持:「帖子只說各房都去,也沒說誰一定要去,誰可以不去,誰家還閤家相迎不成?!孫女兒頂著六房名頭去了就是。咱們家本就沒有男子,去了也是在女眷堆裡見禮,祖母去還是孫女去,又有什麼區別?如今天熱,祖母連院子都不出,活動活動。前兒偶然到前院旁聽孫女料理家務,回來還覺得日頭曬的慌。
   
您要是真的去長房赴宴,有事從午前一直到晚飯後的,人多一擠,有要胸悶都暈了!」
   
盧老夫人笑道:「哪裡就這麼容易暈了?你大伯祖母過日子最講究的,你二伯母也孝順,天熱時必定會有冰盤,還有丫頭打扇子,我坐車去,不會有事的。」

文怡不以為然地道:「長房的丫頭未必有空替咱們打扇子,至於冰盆,咱們在家也輕易不敢用的,您的身子未必受得住。才在外面經了暑氣,又被這濕冷寒氣一沖,您回家一定又要犯咳嗽了。蕭老大夫囑咐的話,您都忘了?您的病,最要緊的是四季保養!」

盧老夫人被她說得有些訕訕地,想起外頭的太陽,也有幾分顧慮。自打如春後,到現在已經幾個月了,下雨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每天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暴曬,連院子裡的花草都沒精打采的,以她現在的身體,應該可以勉強撐上一天,但回來後必定又要吃藥,反倒讓孩子擔心。孫女不讓她去,也是體貼長輩之意,想了想,她便道:「我不去也行,只是你在你伯祖母、伯母和姑母跟前,需得好好分說。我知道你不樂意見她們,但也別忘了禮數。」

文怡點點頭,又湊近了小聲道:「祖母方才不是說,長房在這時候迎藩王世子為上賓,不大合適麼?祖母身上有誥命,托病不去,咱們六房就只有孫女兒一個小輩在那裡湊趣,便是將來有什麼不好的事,也不打緊了。」

盧老夫人神情一肅,心下一想,緩緩點頭:「不錯,只是你需得小心些,只跟你姐妹們在一處就行,能不引人注目,還是不引人注目的好,最好別讓世子留意到你。

文怡笑了:「瞧您說的,祖母也太高看孫女兒了,論容貌,論家世,論氣度,還有五姐姐六姐姐她們呢,便是七姐姐和十妹妹也是不差的,孫女兒不過是一個旁支孤女,頂多是個陪襯罷了,那東平王世子有怎會留意到我呢?」

盧老夫人笑笑,沒說什麼。在她眼裡,自家孫女兒跟長房幾個女孩子比起來,沒哪點是比不上的。文怡雖不像文慧那般明艷動人,也不像文嫻那樣溫雅嫻靜,但這幾年歷練下來,見識氣度,都不是尋常閨秀可比的,只要端坐在那裡,或是靜靜地站著,就自有一番動人處,只不過本人並唔所覺罷了。那些只知道看重皮相活家世的俗人,有怎能知道自家孫女的好處?

文怡得了祖母的首肯,便立時去準備赴宴事宜。首先要打點的是「見面禮」,其實不過是孝敬罷了,以六房的家世,就算能送得起貴重物件,也沒那個必要,因此她在請教了祖母后,便拿錦盒裝了一對一二百年的古董瓶子,再添上幾端尺頭了事,至於穿戴的衣服首飾,也不用費心了,把去年夏天做的一身稍華麗些的大衣裳拿出來,帶上兩樣珠玉釵釧,看起來與名門閨秀的身份相和,又不大突出的,也就行了。

開宴時間將近,文怡帶著冬葵與何家的上了小馬車,前往長房。就像她先前與祖母商量好的一般,進了宣樂堂大門後,她只是跟著丫頭到了後院女眷席上,連眼神兒都沒往別處瞟。冬葵與何家的早已得了吩咐,也都十分安分。後者照著長房丫頭的指示,將禮物交給負責的管事,便緊緊跟回主人身邊,直到有人領她和冬葵到奴婢們的下處。

文怡獨自來到席間,文嫻文娟與可柔已經在坐了,文慧伴隨在祖母身邊,笑靨如花地在頭等席上湊趣,同席的還有二伯母段氏、三姑母柳顧氏、四伯母劉氏等人。

她先去向於老夫人等長輩見禮。於老夫人心情倒好,聽說盧老夫人沒來,也沒怎麼在意,還問候了幾句。倒是文慧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聽說昨兒十五嬸還帶著孩子上你家給叔祖母請安麼?當時還好好的呀?!幾時病了,我們怎麼不知道?」柳顧氏聽了,便有些不大高興。


文怡低著頭,一派柔順,回答道:」昨兒夜裡,祖母嫌天太熱,睡了一晚上竹塌,又只蓋了一層紗被。因此今兒一早起來,就有寫涼,還覺得頭暈。我生怕她老人家犯了毛病,就勸她在家歇息,想來大伯祖母,伯母,嬸娘,和姑母們,是不會怪罪的。她老人家還讓我給主人家賠不是呢!」
   
於老夫人笑道:「她也太小心了,幾十年的老妯娌了,她身子又不好,正該保養呢,這有事麼怪罪不怪罪的?你回去告訴她,好生養著,我還等著端午節進城裡打蘸祈雨,要請她一道去散散心呢。」
   
文怡笑著行禮:「侄孫女兒一定把話帶到,祖母相比也盼者 呢。」耳邊聽到外頭丫頭們報說五太太和七小姐來了,便順勢告退,絲毫沒給文慧和三姑母找茬的機會。
   
到了姐妹席間,她與文嫻等人見過禮,方才做下,卻發現文嫻臉色又寫不打好,脂粉雖厚,卻遮不住她臉上的蒼白,忙問:「五姐姐身上不好麼?」
   
文嫻拘謹地笑笑,沒說什麼,文娟冷笑道:「有人逼我逼不成,有把注意打到姐姐頭上了,姐姐祖母過得好?!」可柔有些怯怯地扯她的袖子:「十姐姐......」文娟立刻甩開她,只拿眼角瞥她,「你要巴結就自己巴結去!別拉咱們下水!橫豎要被逼的不是你,你當然會說風涼話了!只是別高興得太早了,以為你獻些慇勤,人家就真的能看上你,呸!也不打盆水照照鏡子,看自己配不配!」

可柔再也受不住,含著淚珠轉身跑了。

文怡忙伸手去攔,卻被文娟拉住:「別去!別管她!」這時主席上有人察覺有異,扭頭看來,段氏問:「怎麼了?」文嫻忙道:「方纔起風,十妹妹眼裡進了沙子,有些疼,段表妹去給她找藥了。」段氏點點頭:「今兒客人多,你們仔細些。」柳顧氏也道:「可別鬧彆扭,丟了咱們家的臉!」文嫻只能笑著應了。

待她重新坐下,又安撫了文娟時,文怡終於忍不住問:「方纔十妹妹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文嫻苦笑,低下了頭。文娟正要開口,頓了頓,左右望望,才壓低聲音道:「如今家裡來了位王府世子,好尊貴身份!先前圍著柳表哥轉的姐妹們,都轉到他那邊去了!連六姐姐也……」

「十妹!」文嫻皺眉輕斥,「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文娟冷哼道,「柳表哥對六姐姐千依百順的,這些天隨六姐姐愛怎麼玩,他都陪著,六姐姐反倒嫌膩了,還私下對咱們說,柳表哥太沒脾氣呢!那位世子爺倒是個有脾氣的,六姐姐說什麼,他有時答應,有時不理,倒把六姐姐的脾氣激上來了,反把柳表哥忘到一邊。這就算了,三姑姑還不當一回事,私下跟祖母說,可惜她沒有女兒,六姐姐又是她已經看中了的,要是咱們家裡能嫁一個女兒進王府去,今後就更加穩妥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文怡皺眉打斷了她的話:「這跟五姐姐和段妹妹又有什麼關係?!」憑文嫻的家世,還到不了世子妃的層次。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難道說……」

文娟不忿地道:「三姑母說,姐姐夠不上世子正妃的資格,倒是可以做個側妃,叫姐姐這些天多跟世子親近呢!」

文嫻臉色更難看了,左右瞧瞧,只覺得難看無比:「少說兩句吧!祖母還未點頭呢,你嚷得人盡皆知,我還有什麼臉見人?!」

文娟眼圈都紅了:「我也是為姐姐擔心,爹爹本來都看好了盛國公的嫡孫,雖不是長子,卻是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偏三姑母多事!」

文怡聽得有些氣憤,想起柳家人剛來那些天,三姑母似乎就曾指示文娟與柳東行親近,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文嫻頭上了。藩王世子的側妃,說來好聽,其實仍舊是妾室!憑文嫻的出身,大可以嫁給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做正室,三姑母提這樣的建議,只是對她自己和柳家有利罷了!
     
這麼一想,她便沉聲道:「五姐姐、十妹妹,你們不必憂心,想來親王世子,日後是要襲王爵的,他的婚事自當由皇家決定,連東平王妃也未必能做主,三姑母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文嫻臉色好看了些:「九妹妹說得是。」文娟也笑了:「這話有理。三姑也太高看自個兒了!」她有嫡母看顧,不比早年遇事畏縮,心頭也高了起來,對這位逼自己嫁給「庸人」的姑母是早就心存不滿了。
     
文怡笑了笑,又問:「方纔十妹妹說段妹妹,又是什麼緣故?」話音剛落,門口便是一陣騷動,很快就有人來報:「世子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第六十二章 隔牆有耳

堂內一陣騷動。于老夫人忙站起身來,段氏上前一步扶住,文慧則扶了另一邊,三人一起走到席間空地上。四太太、五太太等女眷的神色都有些激動,紛紛擠上前來,後者還特地把女兒文靜緊緊拉到身邊,讓她在第二排的太太奶奶行列中佔上一個位子,唯有柳顧氏處事泰然,大大方方地笑著離了席位,嘴裡還說:「母親,景誠是個知禮數的孩子,您別急,慢著點兒。」眉目前頗有些得意之色。     文怡跟著文嫻與文娟起身走到了邊上,她倆似乎跟屋裡其他同齡女孩兒不大一樣,對那位世子爺不大熱絡,文嫻是一直白著臉,文娟還帶著孩子般的賭氣,但文怡卻覺得這樣更好,便站在她們旁邊,靜靜地低頭站著,等待那位備受矚目的東平王世子進門。

     丫頭掀起門簾,一個身穿紫衣裳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穿著樣式簡單的紫色單袍,腰間繫著烏金絲絛,垂著白玉鏤空螭龍佩,腳上穿著青緞粉底小朝靴。很難去斷定他到底是個少年還是個青年,瞧他的皮膚與打扮,理應是個貴介少年,但他身材高大,又比同齡人壯實,跟隨後進門的柳東寧相比,似乎要大上幾歲,算得上是個青年了。他的五官長得頗為端正,不像柳東寧那樣清俊溫雅,倒有些英武之氣,尤其是一雙濃眉和方正的下巴,更增添幾分男子氣概。

     他一進來,便幾乎吸引了屋內所有人的目光,文怡看著好幾個上回出門遊玩時還圍著柳東寧打轉的姐妹們用熱切的目光盯著東平王世子,卻偏還要作出大家閨秀文雅知禮的模樣,羞羞答答地行禮,不由得有些好笑。她一邊隨大家一起行禮,一邊用眼角去瞄跟著世子進門的柳東寧,發覺他幾乎被所有人忽視了一般,只有一個人是熱切地盯著他看的——不知幾時返回的可柔。

     文怡皺了皺眉,便聽到東平王世子急道:「使不得,老太太折殺晚輩了!」說著就上趕兩步扶住于老夫人,親切地笑著作揖為禮:「應該是晚輩來給您老人家見禮才是。」于老夫人笑著說:「世子禮遇,老身愧不敢當,上下有別,顧家怎能失禮呢?」東平王世子道:「今日哪有什麼世子?晚輩是來走親戚的,還請老人家把晚輩當成是親戚小輩,千萬莫與晚輩見外才是,不然,叫晚輩如何見舅母?」

     柳顧氏笑了:「母親,你就受他一禮吧,往日他在我們家也是一樣的,都是自家親戚,哪有這麼多講究?」于老夫人這才罷了,欣然受了東平王世子一禮。

     世子又拜了幾位太太,段氏和劉氏還罷了,雖然有些激動,但還算淡定,五太太卻立時將他扶了起來,又給他引介自家女兒。文靜羞答答、嬌滴滴地行了禮,世子笑道:「七表妹我已見過了。」文靜臉一紅,便羞澀地低下了頭。

     文慧笑了笑,盯著世子問:「你也見過我了,怎的不與我見禮?」于老夫人輕斥:「六丫頭,不得無禮!」世子笑著擺擺手:「不要緊,六表妹確實是見過了。」又給他作揖,文慧笑笑,回了一禮。

     柳顧氏心頭有些不悅,拿眼睛去看兒子,暗示他做點什麼,柳東寧卻苦笑一下,垂下眼簾,什麼也沒說,氣得柳顧氏暗暗著急。

     文怡看著可柔專注地盯著柳東寧的眼神,暗歎一聲,倒覺得心裡好受些。至少,可柔不像其他姐妹們那樣關注權勢地位,大概只是被柳東寧的才子風度迷住了吧?只要一想到兩人身家背景的差距,以及柳東寧對文慧的慇勤,她又為可柔歎息,只能期盼對方不會受太大的傷害了。

     正沉思間,她忽然聽到三姑母柳顧氏喊文嫻過去:「五丫頭,快過來。景誠還沒見過我這個五侄女吧?她是東寧二舅舅的嫡長女,平日裡最愛彈琴。你不是說想給王妃尋些古琴譜做生辰禮麼?那些東西我也不懂,但我這侄女兒想必是知道的。」

     文嫻臉色更蒼白了,文娟氣得緊緊抓著姐姐的袖子不放,直到柳顧氏再次喊人,文嫻方才抽回妹妹手中的袖角走了過去,勉強微笑著與世子行禮。五太太眼裡都快噴火了,文靜也冷冷地盯著她瞧,段氏不悅地瞥了柳顧氏一眼,但東平王世子卻彷彿什麼都沒察覺到,只是客客氣氣地問:「曾聽東寧說起,他舅家的五表姐比他大半年,這麼說同,我也該稱一聲姐姐了。」然後與文嫻見禮:「朱景誠見過姐姐。」
  
    文嫻行過禮,很快就退回了原位,快到柳顧氏想要不著痕跡地拉她回來,也只來得及碰到她的袖角。柳顧氏臉色一冷,段氏那邊已經開口笑道:「見完禮了,大家快入席吧,今日是專程為了世子爺接風才擺的酒,都乾站著像什麼話?」于老夫人筆著點頭:「很是。」又對世子道:「您若不嫌棄,還請多喝幾杯。」然後吩咐柳東寧:「好生招待你表兄。」柳東寧收回投向文慧的視線,溫文爾雅地應了一聲。

     這裡是女眷席上,就算是姻親,東平王世子也不可能在這裡待太長時間的,他很快就在表弟柳東寧的陪伴下回到了前院的宴席上。他一走,屋中便響起一陣輕微的歎息聲,然後眾女眷面面相覷,各懷鬼胎地對望幾眼,便乾笑著互讓入席了。

     文怡回到原本席位上,看到柳顧氏頻頻望過來,便小聲問文嫻:「五姐姐,你臉色不大好,要不要回房歇一歇?」文嫻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眼中帶著幾分感激:「多謝九妹妹關心,只是長輩們都在,我怎好中途告退?」文娟眨了眨眼,扭頭看著走過來的可柔,眼珠子一轉,笑了笑,待可柔坐下時,趁她不備,伸手將她面前桌上的茶碗一推,茶瞬間倒在她裙子上。可柔立刻跳了起來:「哎呀!」文怡吃了一驚,忙將她往旁邊拉了一把,避過桌面倒洩而下的茶水:「可燙著了?!」

     文娟卻趁眾人都在看可柔的時節,暗地裡飛快地抹了幾滴茶水在文嫻裙子上,然後叫道:「段姐姐,你怎的這麼不小心?!瞧你把五姐姐的裙子都弄髒了!」

     可柔氣得滿臉通紅,淚眼汪汪地盯著她,渾身顫抖:「你……你……」眼角瞥向柳顧氏那邊,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丟臉的情形,見柳顧氏皺起了眉頭,只覺得五雷轟頂。

     文怡一聽文娟的話,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了,心下暗歎,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指責她,見那被打翻的茶水並不太熱,可柔只是濺濕了衣裳,無甚大礙,便道:「雖沒傷著,穿著濕衣裳也不像話,段妹妹和五姐姐都回房去換一身吧?」

     段氏走了過來,看過文嫻與可柔的情形,也贊同道:「去吧,別耽擱太久。」然後壓低聲音囑咐可柔:「跟玉蜓說,把前兒新做的那套月白色繡蘭花的紗衫和象牙白馬面裙拿來給你,我原是嫌那花繡得不好,要打回去重做的,如今也顧不得了。」

     可柔立刻紅了臉,帶著幾分羞愧之色瞥了瞥文嫻文娟文怡姐妹三人,見文娟嘴角露出微微嘲笑之意,暗暗咬了牙,扭頭走了。文娟不屑地道:「真真沒禮數!好歹要跟長輩們打聲招呼!」

     段氏皺了眉,眼中不悅之色一閃而過,淡淡地道:「你還有理了?當我沒見著不成?」文娟立刻乖順了,討好地衝她笑笑:「太太……」段氏面無表情:「沒有第二次了!也罷,你跟上去,把新做的幾套衣裳拿來給她挑,這事兒就算抹過去了。」文娟一臉不情願,但還是乖乖應了是,跑到主席上向于老夫人說明緣故。

     文嫻怯怯地看著段氏,後者倒是很大方,微笑道:「沒事,你姑姑那裡有我呢,你去換衣裳吧。若是身子不舒服,就此歇下也不要緊。」又對文怡笑道:「好孩子,你替我勸勸她,一點小事,別放在心上,不然就是跟我生氣了。」

     這一桌四個人就去了三個,文怡獨自坐著也覺得沒意思,更何況這屋裡種種氣氛怪異,她還不得早早脫身呢,聞言笑著答應了:「二伯母放心。」便往主席上打聲招呼,然後陪著文嫻離開了。

     文嫻住在蘭院,與文慧的蓉院、文娟的薔院比鄰而居,是個小小巧巧的院落,院中放著幾盆四季蘭,清香淡雅。文嫻所居的正房收拾得十分雅致,但無論擺設還是用品都中規中矩,瞧著倒與一般閨秀的房間並沒太大的差別。文怡這幾年也曾來過小坐,印象中,文娟的閨房也差不多是這樣,只不過屋裡屋外擺的不是蘭花罷了。

     回到自己的住處,文嫻的臉色好了許多,也有心情笑著招呼文怡了:「九妹妹快坐,那回得了你的桃花酒,我原說了要還你一包好茶的,不想十幾天沒見,幾乎忘了。我這就叫人拿來。」又吩咐丫頭去取乾淨衣裳,換好了,又出來說話。

     文怡陪她聊了一會兒,便有人來催:「三姑太太問五小姐怎麼了呢,為何遲遲沒回去?表小姐和十小姐都已經回席了。」

     文嫻臉色一下白了,文怡笑道:「姐姐身上不好吧?才弄濕了衣裳,風一吹,想必不大舒服?」文嫻會意地點點頭:「是,你說得不錯,確實頭有些發沉,不過……」她悄悄看了來人一眼,「想必沒什麼大礙……」

     那人本是顧家長房的婆子,又怎會不偏著自家小主人?當即十分乖覺地道:「五小姐身上不好,還是在房裡好生養著吧,小的這就回去稟報。」然後走了。

     文嫻鬆了口氣,又覺得不安:「若是祖母和太太知道我裝病……」文怡笑了:「哪個裝了?姐姐今兒臉色一直不好,誰能說你是裝的?」然後看了一眼侍琴一眼:「你說是不是?」

     侍琴原本皺著眉,還想勸文嫻回到前頭去,卻被另一名丫頭侍棋佔了先:「九小姐說得是,奴婢這就鋪床去,小姐還是躺下歇一歇的好!」

     文怡笑了:「既然姐姐要歇息,我就不打攪了,明兒閒了再過來陪你說話。」

     文嫻握了握她的手:「好妹妹,你可別忘了。」文怡點點頭,將她送的茶葉一袖,便往外頭走。

     長房的內宅文怡已來過好幾回了,倒也認得道路,只是走著走著,想起前頭宴席上的種種,又覺得沒趣。而且今日有外客,不比先前柳家來時,男女只是分席,中間用屏風隔開, 還能聽個聲音。如今裡外隔了一重院子兩重門,她是別想見到柳東行了,回到席上,也不過是聽文娟和可柔拌嘴罷了。這麼一想,她就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迎面樹叢後轉出來一個人,文怡定睛一看,卻是熟人:「如意?」

     如意怔了怔,喜道:「九小姐?您怎的在這裡?!不是在前頭吃酒麼?」

     文怡笑道:「五姐姐有些不適,我便送她回來,這就要回去了。」頓了頓,「天怪熱的,你出來做什麼?不如和我說說話?」有些事恐怕還要避了人跟她打聽。

     如意答道:「奴婢正要往廚房去,老太太晚上要吃酒,總要進點解酒或消暑的東西,我怕底下人忘了,特地去提醒一聲。九小姐不如到前頭坐一坐?等席散了,奴婢再去找您?」

     文怡扭頭一看,便指了指前方的屋舍:「那裡是空房間吧?我就在那裡等你得了,今兒前頭人多,我回去晚些,也沒人會留意的。」

     如意點頭:「那好吧,那裡是幾位管事娘子平時夜裡坐更的地方,倒還算乾淨,只可惜如今沒人侍候。」

     文怡揮揮手:「你且去吧,不必管我,我等人罷了,用不著侍候。」如意只好行過禮去了。文怡走進那空屋裡,見桌椅都是乾淨的,便隨意尋一張坐下。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如意還未回來,文怡覺得屋裡有些悶熱,便從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的折扇,扇了幾下,又想出門去看如意回來了沒有。就在這裡,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她手上一頓,覺得要是讓人知道自己跟如意約在此處見面,倒連累了如意,忙悄無聲息地關上門,躡手躡腳地走回桌邊坐下,靜待來人離去。

     不料來的卻不只一個人,窗外人影瞳瞳,但隨即為首那人便揮了揮手,後頭跟著的幾個從人都退開去,只剩下兩個人站在廊下。

     首先響起的是柳顧氏的聲音:「二太太,你方才為何攔著我?!你難道不知道我的用意麼?!」

     文怡一僵,連忙收斂氣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0 12:17 PM

第六十三章 姑嫂有隙



段氏談談地道:「姑太太,有些事做不得。五丫頭的親事,我們老爺已經看好了!」

「成國公府已經大不如前了!」柳顧氏不屑地道,「況且又不是長孫,將來也襲不了爵,除了名聲好聽些,也不過是尋常人家罷了,怎能跟親王世子相比?!」

段氏似乎有些不高興:「若是明媒正娶,自然是親王世子為佳,但姑太太說的卻是側室!如今朝廷上正議削藩的事呢,東平王府的王爵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還要等將來世子襲了王位,才能冊封側紀,我們五丫頭也不知道要做多少年的妾室!況且正妃未入門,也不知道性子如何,五丫頭雖不是我親生,好歹我也將她養了這麼大,怎能看著她受委屈?!盛國公府雖不算顯赫,但家風淳厚,三少爺也是聰慧好學、品行端正的孩子,跟五丫頭正好匹配!」

柳顧氏不以為然:「別家王爺的爵位難說,東平王府是不可能被削的,要知道東平王與皇上可是同胞親兄弟!太后還在呢.皇上又怎會不念手足之情?!」


「姑太太怎的就不明白?!」段氏有些惱火.「不管皇上與東平王是不是一母所出,削藩之事一日未有定論,咱們就不必先去賣好!先前大伯命人送了信回來,就曾言明,叫我們盡可能避開那些事,姑太太帶著孩子回娘家省親,不也是為了這個緣故麼?!世子爺上門.我們當成貴客招呼一番,也就算了,真要結親,可就脫不了身了!」

「誰要脫身?!誰想脫身?!」柳顧氏也惱了,「如今東平王在宮裡炙手可熱,你要脫的哪門子身?!我還嫌兩家不夠親近呢!」說罷冷笑一聲,「二太太,世家名門的當家主母,可不僅僅是會管家而已,你不懂這些,就別胡亂插手,省得耽誤了二哥和侄兒侄女們的好前程!」

門外一陣沉默,文怡大氣都不敢出,只是聽得手心出汗。她知道 東平王府的王爵雖然沒被削個徹底,但再過幾年,新君登基,就要降為郡王了,而且名存實亡。這也不難明白,不管是哪一位皇帝想削藩,那些親王郡王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若是他只削別人,卻不削同胞兄弟或親叔叔的,叫那些藩王如何能服?若是位明君,怕是頭一個就要拿同胞兄弟或親叔叔作筏,以示公正,至於私底下要如何補償對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這東平王府,如今看著還好,其實已經注定了要被犧牲的命運。而長房的大伯父與二伯母想必都對此有了心理準備,興許柳姑父也有所覺,只是三姑母看不清形勢,日後柳家怕是多少會受些牽連。

回想前世,文慧作為柳家媳婦,在新皇登基後還依然在京中橫行,若是叫有心人奏上一本,柳尚書怕是耍擔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吧?至於文慧的後台,文怡倒不認為他們真會做什麼,義不是生死大難,不過是降個職、挨個訓的事,柳家也沒傷筋動骨,他們何必跟皇帝對著幹?除非柳家的所作所為已經得了新皇的眼……但從新皇后與文慧姐妹相稱來者,柳家與宮裡的關係應核還過得去吧……

卻也難說。柳家與皇家的關係之所以親密,柳姑父在朝上之所以受看重,一是因為擁立之功,二是因為生母為姚皇后族姑,三是因為親妹嫁皇上親弟為妻。等幾年後新君登位,這擁立之功便打了極大的折扣,姚皇后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新君非其親生,姚家那邊就使不上什麼力了。而東平王府又被削爵……

柳家的權勢地位是顧家的依仗,他家尚且要受影響,更何況是顧家?

文怡暗暗搖頭,自己前生被殺時,新君登基不滿三年,不知道柳家和顧家日後會如何……可自已僅是一介弱女,便是知道後頭的事,又能做什麼呢?

她在屋裡無聲歎息,屋外,顧氏輕聲細語地開了口:「我出身中等人家,娘家從未有過顯宦,確實……見識淺薄些。自打嫁進顧家,十多年來,戰戰兢兢,猶覺有許多不足。況且我只是因大嫂留在京中,家裡無人照顧,方才接過管家大權,對於外頭的大事,便不如姑太太清楚了。」

柳顧氏冷哼一聲:「知道自己淺薄,就少開口指手劃腳!比如那回大哥從京裡送來的急信,只不過是輕貓淡寫地提了句『萬一風聲不妙就把族長之位暫時交給二房擔著』,你就恨不得立時回稟母親把大事辦了!幸虧我攔下了,不然母親定要被你氣倒!顧家在平陽逾百年,一族之長的位置還從沒離開過長房呢,虧你天天以賢良自居,卻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真真不懂規矩!」

文怡聽得睜大了眼,原來族長之位是這樣移到二房頭上的?!看來是因為三姑母出人意料的省親,讓事情有了變化。

門外段氏又默了一默,方才輕笑一聲,緩聲道:「姑太太教訓得是,我實在是膽子太小了,雖然明知道大伯是族長,而且這位子還從未離過長房,但一見大伯在信裡這麼說,便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本想請老太太拿主意的,畢竟事關宗族.我做媳婦的不好做主,卻沒想過老太太是不是會被嚇壞,姑太太攔得好……」頓了頓,又繼續道:「不過我雖不懂規矩,卻也知道一家人講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內,內外有別,外頭的大事自然是大伯和夫君做主,家務事則是大嫂和我的責任。我們內院婦人,不懂得外頭的大事也不要緊,只要聽從男人的吩咐斟酌著辦便是了,自作主張是大忌。就算是五丫頭、十丫頭她們,我也是這麼教導的,男女有別,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守好該守的規矩,不該插手的別插手,哪怕是兄弟們--雖是親手足.也不好處處管著,時時混在一處。我們這樣的人家,規矩總是要守的,不然就要叫人笑話了……姑太太您說是不是?」

門外又是一陣沉默。文怡在屋裡暗暗吃驚,從前只知道這位二伯母說話和氣,在族中頗有賢名,卻很少聽到她這樣說話。雖不是明言,但也幾乎是打三姑母的臉了,連她一個小輩都能聽出來,三姑母還不知道會怎麼生氣呢。

果然她立時便聽到柳顧氏氣得發抖的聲音:「放肆!你怎敢在我面都這樣說話?!」

段氏飛地出「姑太太慎言!我好歹是你嫂子,勸你兩句,也是好意罷了,你平時愛怎樣,都不打緊,今日家中有貴客,族中也來了不少人,你仍舊這般隨心所欲,還把親侄女兒拉上,仔細叫人非議!你是堂堂柳家夫人,別人不敢說你什麼,我家五Y頭和十丫頭還要嫁人呢!」

「你一一」柳顧氏被氣得噎住,好容易才順過氣來,「好,好,好!一個填房,也敢在我面前擺長嫂的架子了?!你懂規矩,就先教好你那內侄女兒再說!笑死人了,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麼身份!破落戶的女兒,親爹又死得那般不體面,略有些體面的人家都不屑理會她!居然也好意思高攀我們柳家!當我不知道她見天兒到我跟前獻慇勤是打了什麼主意吧?!做她的春秋大夢!我家東寧便是納妾,也瞧不上她那樣兒的!」說罷一甩衣袖,轉身住回走了。

氏氣得渾身發抖,一伸手扶住了門框,門板一晃,發出響聲,嚇了文怡一跳,立時屏住了氣息。一個侍女模樣的人跑上前來,小聲問段氏:「太太,您沒事吧?」文怡認得這是段氏身邊的大Y頭玉娥的聲音。

段氏過了一會兒才答道:「沒事.」聲音木木的,接著又問: 「表小姐還是每日早晚都到前頭外書房借書麼?」

玉娥聲音壓低了些:「晚上沒再去了,早上仍舊……」

「你們就沒攔著?!」段氏憤然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是早就發過話了?!」

玉娥忙道:「奴婢自然是攔著的,只是表小姐當時答應著,過後又……奴婢們又不能整天守著她,哪裡防得住呢?」

段氏沒說什麼,抬腳就往前走了,玉娥忙揮手示意其他人跟上。待她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後,文怡方才小心地站起身,悄然打開門,伸頭出去兩邊打量。兩邊路上一PIAN靜悄悄的,並無人經過。

她鬆了口氣,回想起方才聽到的話,又不由得為可柔擔起心來,只是轉念一想,二伯母畢竟是可柔親姑姑,便是要教訓,也不會叫親侄女吃大苦頭的,大概只是禁足在房中,抄寫幾遍《女誡》之類的吧?趁早斷了可柔的念想也好,三姑母的話雖不中聽,但已經算是明白否決了可柔嫁給柳東寧的可能了,柳東寧始終是文慧的夫君。其實,柳家對可柔來說未必合適的,她也算是逃過一劫吧?

文怡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柳東行……也是柳家子孫,婚事也是由三姑母做主的,不知道……他們的將來會如何?

這麼想著,她的臉又熱起來,忙拿出扇子扇了幾下,便聽到如意的聲音:「九小姐?」她轉頭一看,如意正從段氏離開的方向走過來,嘴裡還在說:「方纔遠遠地瞧見二太太往五小姐院裡去了.九小姐沒看貝?」

文怡勉強笑了笑:「看見了,不過二伯母大概沒看到我."

說話間如意巳到了跟前,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禮:「都是奴婢的不是,叫您在這裡等了這麼久,耽誤了回席的時間。」

「這有什麼?我回到席上也是乾坐著罷了。」文怡拉過她的手微笑道,「你有好些天沒去看我了,我聽說你母親的病有了起色,可是藥還中吃?若是不夠,我再叫人去取。」

如意感激地道:「藥極有效,多虧了九小姐了!大夫也說再吃上半個月,我娘就能好了呢。這些天因府裡忙,奴碑告不得假,正著急呢,今兒能遇見九小姐,真是太好了!九小姐別怪奴婢貪心,為了老子娘.還請您再賞幾包藥。」

「這個容易,我回家就叫人傳信過去,還要什麼補藥,你也一併說了,我好一併叫人送來。」文怡頓了頓,露出一個微笑,「別說什麼求不求的話,我還要謝你那回的提醒呢!若不是你告訴我,那回出去玩原來有這麼個緣故在,我怕是糊里糊塗被人算計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如意臉上有些發紅,四周看了者,便湊近了文怡道:「卻是奴婢要給九小姐賠個不是了。那回奴婢原聽說了些不好的傳聞.才冒冒失夫地叫姨媽給您捎話。但這半個月來冷眼瞧著,奴婢倒覺得傳聞當不得真,那位柳少爺……其實人還算厚道,就是有時侯有些……」她笑了笑,「我們做丫頭的本不該私下議論親戚家的少爺,只是覺得傳聞有些蹊蹺罷了,九小姐若聽到些什麼閒話,也別當了真。其實……柳少爺還是挺好的。」

文怡心下大奇,不明白如意為何會幫柳東行說話,但又生出幾分羞澀,勉強笑道:「他好不好,與我什麼相於?你這話倒有些奇怪。」

如意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把話說透:「九小姐且看著吧,這些事……其實奴婢本不該多嘴,只是這幾年受了九小姐的恩惠,奴婢心裡也盼著您好呢!」

文怡低下頭,沉默PIAN刻,才說:「我該回去了。」如意忙道: 「奴婢送您出去吧?」文怡點點頭,兩人便一前一後地往前院方向走,沒過多久,就看到內眷宴席所在的樂嘉堂的屋簷了。文怡正想叫如意回去,卻冷不防看到樹影後有兩個人影走近,走在前頭的是個小丫頭,跟在後面的卻是東平王世子朱景誠。

文怡吃了一驚,接著又看到那小丫頭跟世子不知說了句什麼,便飛快地跑了,只剩下朱景誠一人在原地。她忙伸手拉過如意,躲到樹叢後,想了想,小聲對如意道:「那位就是今日的主客東平王世子,照理說,他應該在前頭正席上才對,怎奈跑到內院來?!」

如意也正糊塗呢:「今兒前頭擺席,等人使喚,因此各處院子都抽調了不少人去,那小丫頭瞧著似乎是蓉院的人,按說她應該沒那麼大膽子才對呀?」

文怡皺皺眉,想起蓉院正是文慧的住處,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便壓低聲音道:「我不好跟他照面,你過去問一聲吧?若沒事,就將他帶回前頭去,別叫人發現才好。」

如意點點頭,轉過樹叢走上前去。文怡隱在樹叢後,想著方才世子到內眷席上見禮時文慧的神色,又想到柳顧氏與段氏的對話,心裡有 些發沉。




第六十四章 世子艷遇

朱景誠看著四且的景致,面上雖然還掛著淡淡的微笑,眼裡卻已經有了寒意。

他到顧家宅子裡還不到一天時間,又是下榻在外院的客房裡,並未到過內宅一遊,但單憑那不遠處樂嘉堂的一角,就能猜到這裡已經是內院了,至少是極接近內院的,絕不是他這樣的外男可以隨便閒逛的地方。他自然不會懷疑顧家會膽大包天算計他什麼,但一想起方才引路的小丫頭的借口,還有一路上經過的幾道無人守衛的門,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也罷,就讓他瞧瞧,引他來的是誰,又是打了什麼主意,橫豎如今日子也無聊得緊。

他抱著雙臂,饒有興趣地四處打量,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穿戴倒也華麗,只是不能跟顧五小姐與顧六小姐相比,莫非是顧氏長房的庶出女兒,或是旁支的千金?約他前來,該不會是要攀龍附鳳吧?他嘴角微微翹起,心裡存了看好戲的心思。

那女子正是如意。她來到朱景誠身前,並未直視他,只是微微低垂雙目,行了一個禮:「奴婢見過世子爺,請問世子爺怎會在此?這裡已是內宅了。」

居然是個丫頭?!朱景誠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仍不動聲色:「我卻不知,我原在席間坐著,府上一個小丫頭上菜時沾污了我的衣擺,我本打算回下處更衣,但那小丫頭卻說,客房離得遠,一來一回太費事了,便引我到此地,說會拿衣裳來給我換。誰知一轉眼,她就跑得沒影了。姑娘不是她喚來的麼?」

如意心裡早罵了那小丫頭一頓,臉上仍舊不露半點異色:「卻是奴婢等失禮了,前院擺席的院子,原就有供貴客歇息的屋子,想來是那小丫頭不懂規矩,冒犯了世子爺,請世子爺隨奴婢來,奴婢送您回前頭去吧。」說罷便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朱景誠卻更意外了,他本以為是這丫頭命人引他前來的,現在看來,倒更像是來攔他。他皺起了眉頭,不大喜歡這種連顧家侍女都能支使他的狀況,而且他還沒弄清楚,到底是誰引他來的呢!

他正要開口,卻發現這丫頭的雙眼悄悄往斜後方看,不知是在看什麼,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能看到一片一人高的樹叢,半個人影都沒有。忽然,他雙目一凝,朝樹叢下方盯去,那裡隱隱能看到一片秋香色的裙角。

他挑了挑眉,卻聽得如意再次開口:「世子爺?您請。」朱景誠笑笑,正要開口說話,耳邊響起一陣釵環相碰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窈窕的身影從另一個方向的樹叢後轉了出來,卻是顧家六小姐文慧。

文慧一見朱景誠,先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接著便發現如意也在場。她臉色一變,立時停下了腳步,帶著幾分不自在開口問:「如意,你怎的會在這裡?」她身後的人也立即停下了腳步,一見如意,便害怕地縮了給脖子,連忙低頭躲在文慧身後、一正是方才給朱景誠引路的小丫頭。

如意又不是笨蛋,看到這個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瞪了那小丫頭一眼,然後低著頭,恭順地答說:「有件事,奴婢要到前頭請老太太的示下,路經此地,便看到世子爺在此迷了路,一問才知道他是要去更衣,奴婢正要給世子爺帶路呢。」

「是麼?」文慧心定了定」那你回去吧,我來給他帶路。」

如意沒抬頭:「怎敢勞煩六小姐?奴婢這是要去見老太太的,若是讓老太太知道奴婢偷懶,叫六小姐擔了奴婢的差使,定要責怪奴婢的。況且世子爺這是要回前頭席上,今兒來的客人多,若是六小姐叫人衝撞了,豈不又是奴婢的罪過?,、

文慧一窒,眼珠子一轉,又道:「你聽錯了,我是說,我會讓丫頭給他帶路。」

如意仍舊淡淡地:「六小姐身後的這個小丫頭,怕是不認識路,不然也不會將前院的貴客引到後宅來了。還是奴婢去更妥當些。」

文慧心下羞惱,柳眉倒豎:「你是一定要跟我作對是不是?!」

如意沒說話,頭反倒垂得更低了。

朱景誠在旁看得明白,自然也猜到,今日要引自己前來的就是這位六小姐。美人相邀,他自然是有興趣的,但這美人卻是他表弟的心上人,他雖然不大在乎這一點,卻也沒打算在這時候跟柳家表弟翻臉。自打他滿了十五歲,就從不缺少美人投懷送抱,當中不乏名門貴女、官宦千金,她們不過是多一層身份,多了點矜持,再多一分自以為是罷了,還不如他身邊的幾個侍女坦率可愛呢。想到這裡,他又回頭再瞧樹叢一眼,卻已看不到那片裙角了,不由得有些遺憾。不知道是哪一位閨秀在此躲避?倒比顧六小姐要斯文些,至少,還知道閨閣禮數。

一陣輕風吹來,飄來淡淡的香氣,他吸了吸鼻子,嘴角翹了翹,再回望文慧的如花嬌容,便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淡淡地道:「不敢勞煩六表妹,就讓這丫頭帶我回去吧。我離席也有好些時候了,再不回去就太失禮了。」說罷也不理會文慧,逕自向著來路走。如意向文慧行了一禮,便小跑著追了上去,給朱景誠帶路。

文慧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隨手抓下一把花葉,便回頭瞪那小丫環:「你怎麼把人帶到這種地方了?!這下被如意那丫頭撞個正著,她要是告到祖母跟前,你還有命在?!」

那小丫環縮頭縮腦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求她救救自己,卻沒辯解什麼。本來就是依令行事,她又怎知道如意會來?

文慧一甩袖便轉身走了,只留下一句:「還不快回去?!等差事完了再來領罰!」那小丫頭哭得一抽一抽地,也跌跌撞撞地往前院去了。

文怡從樹叢後轉出來,臉色鐵青。她深呼吸幾下,方才冷靜了些,慢慢沿著小路回了樂嘉堂。

堂內仍舊是一片歡聲笑語,觥籌交錯,除了剛剛回席的文慧臉上明顯不悅的神情外,彷彿人人都很開心。文怡努力壓下朝文慧望去的衝動,緩緩走回原位坐下。文娟嘴邊帶著諷刺的笑,正睨著可柔瞧;可柔的眼睛卻只盯著主席看。她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是嬌嫩的淺粉色衣裙,全新的,繡著雅致的薔薇花,與文嫻文娟今天穿的裙子是一個款式。

文娟一見文怡回來,忙湊過來問:「姐姐如何?方才太太已經過去瞧她了。文怡微笑道」五姐姐衣裳濕了,回去路上又吹了風,便覺得有些頭疼,我便勸她歇一歇,省得來來去去的,反倒累得病了。」文怡擠擠眼,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九姐姐說得是,五姐今兒一早起來就覺得不適,要是過了病氣給這屋裡的人,可不大好。」

文怡笑了笑,轉頭望向可柔,見其頻頻看向柳顧氏,卻一直得不到回應,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掛了幾分沮喪。她心下暗歎,又不好說什麼,只能柔聲括呼:」段妹妹,你怎的不吃菜?」可柔回過頭,愣了愣,垂下眼簾:「我吃著呢,謝謝九姐姐。「低頭喝了口茶,眼睛又往主席那邊膘了。

文娟嗤了一聲,便想將手裡的茶碗扣過去,但一看她身上穿的衣裳,正是嫡母段氏給自己新做的四套夏季新衣中最華麗、最心愛的一件,便又捨不得,只能恨恨地將茶碗放下。但她一轉念,想到這衣裳已經歸了可柔,便又氣不打一處來,雙眼死死瞪著對方,幾乎要噴出火了。

文怡察覺有異,有些提心吊膽,心想這位十妹妹可千萬別再來一出了,打翻一次茶碗,還可以栽贓可柔,再打翻一次,誰都知道有鬼了,當著屋裡這麼多伯母嬸娘姐妹們的面,堂妹的臉上可不好看。

就在文怡、文娟與可柔三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時,外頭大席上的氣氛,也微次起來。

朱景誠仍舊穿著那身紫衣回到席上,坐在他對面的柳東寧揮手讓剛剛報上最新小道游息的親信衣廝退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鄰座的文良渾然不覺,還在問朱景誠:「世子爺這如,……難道那丫頭沒侍候您更衣?!」

朱景誠掃視柳東寧一眼,哈哈笑道:」那丫頭認不得路,拐來拐去,反倒走錯了地方。寧幸好我遇上顧老太太的丫頭,才走了回來,索性也不必費事了,還望諸位海涵!」

顧文良笑道:「這有什麼?我方才就說過,世子爺不必如此拘謹。」他親手給朱景誠滿上杯酒,又去推柳東寧:「柳表弟怎麼了?你們是表兄弟,素來相熟,你勸世子爺多喝兩杯吧?」朱景誠也意味深長地看著柳東寧:「可不是麼?我們年歲相仿,從小就常見面的,兄弟情誼深厚,……表弟,你不會想灌醉我吧?」

柳東寧臉色好看了些,聞言也不由得笑了:「你們都是我的表哥,我倒是東聽誰的話才好?不如我自罰一杯,兩位哥哥饒了我吧?」言罷執杯一飲而盡。文良哈哈大笑,命人再上好酒來。

朱景誠笑了笑,淺酌一口,忽地鼻頭一動,似乎聞到了一股有幾分熟悉的香味。他側頭朝另一席望去,只見柳東寧那位言行有些笨拙的堂兄柳東行正陪隨行的王府校尉羅克敵說話,似乎聽得十分專注。柳東行今天穿的是一身豆綠纏枝蓮紋的緞袍,腰間繫著絲絛,垂著一隻繡花錦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朱景誠收回視線,喝了口酒,覺得有些倒胃口,但還是不死心,便笑吟吟地問柳東寧:「你哥哥今日的興致倒好,我方才出去時,他就跟羅校尉說得正高興,沒想到我回來了,他們還在說,倒不嫌煩。」

柳東寧笑道:,血他向來喜歡聽那些英雄好漢的事跡,方纔你不在,沒聽見,羅校尉說起他從前在邊疆時殺敵的經歷,真真精彩!」

朱景誠心情立時轉好:「我早聽了無數遍了,只怕能倒背如流!」眼睛斜向柳東行,決定找個合適的時間,向他打聽那香囊的來歷好了。

午宴過後,人人都酒飽飯足,段氏又命人擺上了小戲,宣樂堂上下足足鬧到太陽落山,天完全黑了下來,方才宴罷。各房人等紛紛作別,出門上車,文怡自然也不例外。

她落在最後,悠悠閒閒地走出二門,冬葵與何家的已經等在那裡了,前者忙迎了上來:「小姐,郭慶喜駕著馬車候在前門呢。」文怡點點頭,便要往外走,卻聽到後頭有人在喊:」九小姐,您請等一等!」

文怡回頭一看,原來是段氏身邊的玉蜓,她皺了皺眉,便問:「有什麼事?」

玉蜓跑到面前,福了一福,便賠笑道:「九小姐,您略等一等,我們太太想請您過去說話呢。」

文怡卻有些心虛地想起了下午的事,道:「二伯母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吩咐?如今天色已晚,我擔心家中祖母……」

玉蜓笑道:「不會耽誤太久的,我們太太有一件事要跟您商量「…………」

文怡想了想,一咬牙,就算是被段氏發現她偷聽,也無所謂了,大不了挨幾句教「反正不是她故意要偷聽的!便點頭道:「那我就去坐坐。」走了兩步,又回頭吩咐:「冬葵隨我來,何嫂子且在二門上等一等。」

兩人應了,文怡帶著冬葵往芷院走來。才進門,便見到院中一片靜悄悄的,丫頭婆子們都避在角落裡,三三兩兩,卻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她正疑惑,便聽見正屋裡傳出段氏的一聲怒斥:「給我出去!若你敢再跑到人家面前丟人現眼,你就給我滾回康城去,我從此再不管你的死活!」

門簾一掀,可柔哭得滿臉通紅,撞了出來,抬頭一見文怡,怔了怔,臉更紅了,羞惱地扭頭跑了。文怡知道這時二伯母在教訓侄女,不由得有些尷尬。

玉蜓小心翼翼地報說:「太太,九小姐來了。」門簾又是一掀,玉蛾從屋裡走了出來,瞪了她一眼,然後滿臉堆笑地迎上來道:「太太早就等著九小姐呢,九小姐快請q」

文怡見她出人意料地慇勤,心中更加疑惑,只得走進屋去,與段氏見禮。

段氏臉上餘怒未消,但對文怡的態度倒很親切,又是叫人倒茶,又是叫人上點心,文怡答說才吃了飯不餓,她又叫人上湃涼了的果子,然後就是握著文怡的手,問些家常,或是祖母身子安康,要如何保養,等等等等。

文怡聽得莫名其妙,又拿不準她的用意,更因本就心虛,只能小心應付。不料段氏閒話了半天後,便話風一轉:「你母親那邊的親戚,平日也少來往,但前兒我好像聽誰提起,說你舅舅家的表兄中了今年平陽府府試和院試的案首,那可是大喜事呀!怎的不曾聽你說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2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0:51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攔路老虎

    文怡怔了怔,有些遲疑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終究是親戚家的喜事,祖母與我已經送過禮、賀過嘉了。」論理,以聶家的家世,就算聶珩中了兩案案首,也未必能入長房的眼,二伯母怎的忽然問起這件事來?更何況,聶珩當日是來過顧莊的,那天正好是紫櫻出嫁,花轎從宣和堂出去,整個六房都熱鬧得緊,二伯母怎會不曾聽說?拖到現在才問,總讓人有些疑惑。

     段氏笑瞇瞇地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那是你親娘舅家,你親表哥高中了,只是送一份賀禮,道一句恭喜,不是太簡單了麼?哪裡能顯出你們兩家的親近來?」說罷收起笑容歎了口氣,「說來也是我疏忽了,那些天忙著你三姑省親的事,便是聽人說起,也沒顧得上去賀你表哥。以顧聶兩家的情份,著實是太怠慢了。正好,我如今總算能空出手來了,補送一份賀禮,想來還不算太失禮。只是不知道你表哥的年歲、喜好?」

     文怡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幾分:「表哥虛長我五歲,明年及冠。至於喜好……他倒是個好詩文的,又愛棋道,於家計營生上也有些見地……」她笑了笑,「其實大表哥喜歡的東西有很多,只是從前身體不好,許多事都做不來,如今身體好了,偏又要顧著讀書科舉,因此並沒什麼閒功夫去擺弄那些東西。二伯母不必費心了,我先前已經送了大禮過去,大表哥還要為今年的秋闈用功呢,他是不會在意這些俗禮的。」

     可惜段氏很在意:「這怎麼行呢?畢竟是禮數……照你這麼說,你這位表哥倒是個才華橫溢又愛好風雅的人,聽人說還是位俊秀公子?那倒真真難得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已經婚配了?」

     文怡微微低了頭,斯斯文文地端坐著,臉上帶了幾分羞澀,答道:「大表哥已經定親了,是舅母的內侄女兒,姓秦,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家學淵源,賢良淑德,又與大表哥青梅竹馬,才貌也很相配。春天時我去舅舅家,聽說兩家正商議婚期呢。我連賀禮都備好了。」

     段氏怔了怔,勉強笑道:「原來已經定下了?別人跟我說起你表哥時,還道他尚未婚配,也沒定親,說是平陽城裡有閨女的人家都在打聽他的事呢!沒想到……」

     文怡不好意思地掩口笑道:「定是早就定了的,只是大表哥還要考功名,舅舅舅母怕他分心,因此沒有大肆宣揚罷了。平陽城裡的人家怕是要失望了,不瞞二伯母說,大表哥進府城趕考,同行的就是他丈人呢,外甥作婿,又事關功名前程,秦家老爺怕是看得極緊。」

     段氏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但她終究是心有城府的人,很好就恢復了正常,言笑晏晏地道:「如此倒又添了一件大喜事了!等婚期定了,你好歹要告訴二伯母一聲,我好備下大禮相賀。」

     文怡垂首為禮,一臉柔順的模樣:「侄女兒替舅舅、舅母與大表哥先謝過二伯母了。說不得屆時還要請您去喝杯水酒。」

     段氏笑著點點頭,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這時,玉蛾從外頭進來,向段氏耳語幾句,段氏臉色一沉,便轉頭對文怡道:「你略坐一坐,我去去就來。」

     文怡忙說想先回去,明日再來的話,段氏卻笑著按住她,「就一會兒,二伯母很快就會回來的。」竟是不容她反對,逕自帶著玉蛾出去了。

     文怡有些鬱悶,但段氏都發了話,她又不好自己走掉,只好繼續呆坐著,猜想是不是可柔又做了什麼事,才會讓段氏急急離開。站在她身後的冬葵臉色有些古怪,湊到她耳邊小聲問「小姐,二太太是不是……打算將段小姐許配給表少爺?」文怡瞥了她一眼,冬葵立刻閉了嘴,低下頭不說話。

     屋裡只剩下她們主僕二人,門外本是由玉蜓帶著幾個二等丫頭守著,但因為段氏帶上了她們,因此外頭無人,一片靜悄悄的。文怡有些不自在地直了直腰板,眼睛忍不住往窗外瞧,心裡猜度著如今是什麼時辰了。

    忽然,門簾一掀,可柔走了進來,身上仍舊穿著那套粉紅衣裙,臉上卻是一片蒼白。

     文怡有些意外,不過知道段氏離開不是因為可柔犯了事,也暗暗鬆了口氣,微笑問:「段妹妹來了?」

     可柔卻眼直直地走過來,愣愣地道:「聽說你有個表哥?丫頭們都說……姑姑要把我嫁給他,可我告訴你,這門親事,我是不會答應的!」

     文怡吃了一驚,忙給冬葵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出了門守著。文怡站起身,見可柔臉色發青,身上還在微微發抖,有些不忍,忙將她拉到椅邊坐下,柔聲道:「你別聽人胡說,沒有的事。」

     可柔慘笑道:「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姑姑嫌我丟了她的臉,恨不得立時把我嫁出去呢!她自打聽說你表哥得了案首,就一直在盤算這件事,不過是因柳家人還在,才暫且擱下罷了……」她收了笑, 直直地望文怡:「我告訴你,我早已拿定了主意,絕不會更改!」

     文怡見她說話行事與前世的印象大為不同,以下正疑惑,聞言頓了頓,忍不住問她:「真的就看上那個人了?你難道不知以他的家世,是不會輕易迎娶尋常人家女兒的麼?更何況……他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

     可柔冷笑:「那又如何?!」文怡一怔,旋即又見她紅了眼圈,珠淚點點往下滴:「我也是大家之女……家裡在康城也是有頭有臉的……我祖父還曾經是康王府的座上客呢!論容貌、論性情,我哪裡比那些官宦千金差了?!憑什麼她們可以嫁入大戶人家,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我卻只能將就小門小戶、凡夫俗子?!說什麼柳家不是我能肖想的,難道就只有我一個人肖想麼?!怎不見姑姑說別人?!」

     文怡本想安慰她幾句,但一聽到她這話,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二伯母段氏想為她說親,候選人裡就有聶珩,她的話是不是暗示著聶珩也是「小門小戶、凡夫俗子」?!

     文怡輕咳一聲,淡淡地道:「二伯母向來是個和氣人,處事也公道,她將你從康城接來,自然是看重你的,有她做主,將來自有你的好日子,你也別胡思亂想了。她是長輩,見識比你多,做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柔咬咬唇,臉色有些不以為然,卻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小聲抽泣。文怡覺得有些沒意思,想要再勸,便聽得門外冬葵道:「小姐,段小姐,段小姐的丫頭來了。」

     文怡還未說什麼,可柔便立時跳了起來,衝出門外,拽著自己的丫頭問:「如何?可有消息了?」

     那丫頭戒備地看了冬葵一眼,湊到可柔耳邊低語,後者臉上露出喜色:「好栗兒!事情若成,我必不虧待你!」說罷低頭看了看袖子和衣襟,整了整,又摸摸頭髮,抿了抿嘴,道:「咱們先回房梳洗梳洗!」便要走人。

     文怡卻有些不好的預感,忙上前叫住她:「段妹妹,你要去哪裡?!」

     可柔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目光游移,似乎在想借口。

     栗兒湊近她耳邊道:「小姐,柳少爺在書房已經醉了一會兒了,他的小廝說不定馬上就要找過去呢!」可柔神色一凜,丟下一句,「我有急事,少陪了。」便要走人。

     文怡卻隱約聽到了那丫頭栗兒說的幾個字,心下大驚,忙高喝:「不許走!」心下仔細一想,更添了怒意,往前趕了兩步,「二伯母才吩咐的話,你都忘了麼?!你難道真不要命了?!」又斥那栗兒:「敢做這樣的事,回頭我就稟報二伯母,讓她處置了你!」

     栗兒打了個冷戰,目帶祈求地望向可柔。可柔咬牙道:「九姐姐,這不關你的事!你別管!」

     文怡冷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往屋裡拖。可柔本就瘦弱,掙不過她,踉踉蹌蹌快哭出來了,「你要做什麼?!」栗兒急忙跟進去,卻被冬葵攔住。

    文怡甩開她的手,嚴厲地盯住她道:「你竟是要把自己毀了才心甘麼?柳表哥醉了,你去做什麼?!萬一有個差遲,你還見不見人了?!今天我絕不會放你去的,你就死了心吧!」

     可柔哇地一聲哭了,邊哭邊罵道:「我又能怎麼辦?!再不想法子,姑姑就要硬把我嫁給別人了!」

     文怡又氣又憐:「你才多大?她又不是明天就逼你上花轎!親姑侄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她總是會為你著想一二的!你再不願意,也不能用這種法子!你不知道柳家是什麼人家麼?若是三姑姑不認,你豈不是只有死路一條了?!那時候,你怎麼對得起自己,對得起二伯母?!」

     可柔卻哭道:「姑姑怎會為我著想?!她整天只知道教訓我,明明知道文娟欺負我,卻總是一再縱容,頂多是數落文娟幾句,幾時為我出過頭?!她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賢名罷了!我若信了她,被她賣了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文怡見她冥頑不靈,不由得有些頭疼,心想記憶中的可柔明明是十分溫柔和順的性子,被人當面罵了也不敢還口的,怎麼變得如此倔強?!難道她前世對這位好友認識不夠?

     可柔見她不說話,一邊擦去眼淚,兩眼直盯著她,哽咽問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覺得我不知廉恥?!可我告訴你,我跟你一樣,都沒了爹娘,你還有祖母可以依靠,家裡又有錢,我卻只能靠自己!坐著等別人來救自己,為自己安排一切……這種事我才不會做!相信別人,是最笨的辦法!我這樣的孤女,在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了!」說罷又覺得自己反正已經在文怡面前露了真相,倒不如豁出去了,便一昂頭:「你若想去告狀,跟我姑姑說你聽到的事,就儘管去!我是一定要去書房的,大不了拉下臉,硬賴上柳家!就算他們不肯讓我嫁柳表哥做正妻,二房我也無所謂!反正我有了那樣一個爹,名聲早就壞了,我就不信,柳家自己不要名聲了!」說罷就要轉身走人。

     文怡卻一把拉住她,兩眼直盯著她看,無論她如何掙扎,都不放手,過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道:「你我一樣是孤女,你心裡的難處,難道我不明白?可你這法子不好,真不好!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險惡,你只道人家為了名聲,就只能忍氣容下你了?你可知道,三姑母那樣身份的人,有的是法子叫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死掉,卻連半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可柔一顫,卻不服氣:「你休要嚇唬我!你一個金嬌玉貴的大家閨秀,能知道什麼人心險惡?!我見過的事比你多了去了!」

     文怡並不在意她的諷刺,只是淡淡地道:「我們想要為自己謀劃,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我只是可惜,你法子用錯了。方纔你說得不錯,你原也是大家出身,雖然暫時敗落了,也不是小門小戶的女孩兒能比的,但你若以為,大戶人家擇媳,只看家世容貌性情就足夠了,是大錯特錯。真正的世家大戶,擇媳時家世還在其次,首要便是品行,只要品行好,又有賢名,便是家世略次一等,也不要緊。你這一去書房,首先就失了品行,無論柳家怎麼對你,都佔了上風,而你……光是人言可畏,就能要了你的命!你以為這是一條青雲路,卻不知道走上去以後,會死得更快呢 !」

     可柔猶疑地望著她,強自道:「誰說我這一去就失了品行?!你怎知道不是柳表哥失了品行?!」

     文怡搖搖頭,指了指她身上的華服:「無論是誰,只要一看這衣裳,首先就不信你是個好女兒了。」

     可柔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滿臉不解:「衣裳怎麼了?這是文娟的衣裳,哪裡不對?」

     文怡歎道:「你父母去世才幾年?白天裡二伯母讓你回來換衣裳時,跟你說的不是月白色,便是象牙白,都是守孝的服色,你卻穿了這一身去……別人一時顧不上你,才沒說什麼,等你去了外書房,你要如何辯解,身為守孝之女,卻身穿艷麗服色,在天黑以後跑到外書房去與男子共處一室?!」

     可柔呆住了,遲遲沒說出一句話來。文怡聽得外頭人聲漸近,便道:「你好好回房想想吧,萬不可再胡來了。我知道你不與我親近,但我總不會無緣無故害你!」說罷輕輕一推,將她推向門邊,正好與進門的段氏迎面撞上。後者皺著眉瞪她,文怡笑道,「段妹妹似乎是想跟二伯母認錯來了,侄女兒便勸了她幾句。」

     段氏臉色好看了些,淡淡地道:「她乖乖在屋裡待著就好,認錯倒是不必了。」說罷命人將可柔送回房去。可柔臨行前回頭看了文怡一眼,眼神有些複雜。文怡只是淡淡笑著,什麼話也沒說。

     段氏與文怡重新落座,又說了兩件小事,才道:「那日你們一幫小輩過江那邊去玩,聽說你帶了兩罈子好酒去,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回來還讚個不停呢,你七哥哥也說,在你六哥哥那裡喝的好酒,引得我都起了好奇之心。他們三人都誇個不停的酒,到底是什麼滋味?」

     文怡笑道:「兩罈酒裡,一壇是桃花酒,是聶家送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釀成,不過愛那酒色嫩紅,如桃花般艷麗,只是我不愛喝酒,就便宜了五姐姐和十妹妹。至於那壇果酒,原是西山莊上一戶人家的家傳方子,不過是幾樣時鮮果子釀成的罷了,說是酒,其實更像是果子露。但因那家人有些來歷,不是尋常農戶,懂得些養生的法門,添了幾樣藥材進酒裡,吃了可以強身健體。我原是見祖母愛吃,又對她老人家的身體有益,才每隔半年就向那家人買上一二十壇。可惜今春無雨,這酒一起沒釀成,家裡只剩下去年秋天釀的幾罈子,若二伯母喜歡,我明兒就送兩壇過來。」

     段氏不過是順口一說,倒真沒打什麼主意,便也笑著應了,兩人閒話兩句,文怡便以天色已晚為由,先行告退了。

     走出了門,她心裡不由得起疑,二伯母讓她留下來,真的是為了這麼一件小事麼?分明只要派個婆子去宣和堂說一聲就行了,又何必如此養生地留她?!

     還是說,二伯母原本打算說的不是這件事,不過是臨時改了主意,才轉而向她討酒?

     文怡滿懷疑惑地往外走,誰知還沒走到二門,又遇上了攔路虎。這回攔下她的,卻是文慧。

     文怡心中厭惡,面上雖不露,口氣卻說不上十分好,「六姐姐有什麼事?」

     文慧似乎剛剛哭過,眼圈還有些發紅,她臉色不善地走上前來,盯著冬葵,喝道:「讓開!」冬葵遲疑一下,看了文怡一眼,見她點頭方退開幾步。

     文怡瞥向文慧:「六姐姐又怎麼了?!居然跑來找我撒氣?!」

     文慧冷笑一聲:「別裝沒事人兒!我問你,白天時,是不是你……故意讓如意來壞我事的?!」




第六十六章 家族名聲

文怡大訝,接著笑了笑,語帶譏諷地道:「六姐姐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不知我壞了姐姐的什麼好事?!」   

     文慧臉上漲紅,咬咬牙,才擠出一句:「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壞水!我本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倒叫你害得背上罵名!」

     文怡挑挑眉:「還請六姐姐明示,什麼罵名?姐姐既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妹妹又怎能讓你背上罵名?」

     文慧氣得直跺腳,卻又不得不顧忌到旁人而壓低了聲音:「你知道什麼?!我叫人引世子來見,可不是為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過是要他別答應姑姑的提親罷了!今兒白天姑姑那個做派,任誰都瞧得出她打了什麼主意,五姐姐對你我一向和氣,難道你就忍心見她被嫁作人妾?!」

     文怡怔了怔,心下一想,又冷笑道:「六姐姐對五姐姐可真關心呀,可你既然是一片好意,為何要用這種法子?!你什麼時候跟世子說這種話不行?偏偏要在家中大擺宴席時,鬼鬼祟祟地引人來見?!再不濟,讓柳家表哥傳話也行!更何況,婚姻大事,又不是三姑母動動嘴皮子就能成事的,你不去勸姑母同,反倒私自找上世子,豈不是本末倒置?!」

     「你——」文慧氣得臉都黑了,「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今兒席上,姑姑一直纏著祖母和二嬸說這件事,還說可以出面保媒,祖母已經有幾分意動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點了頭?!二嬸是做後母的,也不頂事,還借口去看五姐姐就離了席!分明是要避開的意思!我怕再耽擱下去,等宴席散了,五姐姐的婚事就成了定局!你道我不願意請柳表哥傳話麼?!可他是姑姑的兒子,一向最聽姑姑的話,他能為我逆了姑姑的意?!再說了,他畢竟不是姓顧的,我讓他去傳這話, 將來五姐姐見了她,豈不尷尬?!萬一事後有風聲傳了出去,她就更沒臉了!」她想來想去,只覺得眼前這位堂妹可恨之極,「都是你!本來只要幾句話就能辦成的,既不會驚動長輩,也保全了五姐姐的臉面,大家歡喜!若不是你叫如意來攔,祖母、姑姑和二嬸她們就不會知道了,我也不會被她們教訓一頓,更不會被她們下令不許出二門!如今事沒辦成,五姐姐隨時都可能會被許人做妾,都是你的錯!」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忍不住冷笑道:「原來如此,顧六小姐好大的臉面,好大的本事!只要你跟世子說幾句話,姐妹們的婚姻大事就解決了?!三姑母還要費盡唇舌去說服大伯祖母呢,你倒好,只要跟世子打聲招呼就行了?敢情你在世子跟前比三姑母還要有臉呢?!你說柳表哥不會為你去違逆三姑母的意思,那你又怎麼知道,世子會為你而違逆他的舅母?!」

     文慧一窒,臉紅得快燒起來了,跺腳道:「我自有法子,你管我呢?!」
  
   「我也沒空管你!」文怡沉下臉,「只是看不慣你的行徑罷了!讓柳表哥傳話會丟五姐姐的臉,難道讓世子主動拒婚,五姐姐就有臉了?!你不想辦法去勸大伯祖母,或是二伯父二伯母,反倒私下與男子相會說話……六姐姐犧牲自己的名聲臉面去為五姐姐出頭,果然是好姐妹!妹妹比不得你,慚愧了!」她沒心情繼續跟這人歪纏,一甩袖子便要走人。

     文慧往旁邊踏出一步攔住她,氣得手上直發抖:「你給我站住!你給我把話說明白了!」

     文怡冷哼:「難道我的話還不夠明白?!六姐姐,我不管你私下見世子,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五姐姐,但你約在哪裡見不行?偏偏要在內宅?!內宅住的都是什麼人?上到大伯祖母,下到姐妹們,還有無數的丫頭媳婦子呢!這內宅裡,除了自家人和近親之外,就沒進過男子!你倒是放心,不怕那位世子爺一個人進來後四處亂走,撞進哪個院子裡去,又衝撞了誰!只是你為了五姐姐可以不顧自己的名聲,你家裡這些太太奶奶小姐姑娘們還要臉面呢!」

     文慧臉上漲紅,咬咬牙,才擠出一句:「小小年紀,就一肚子壞水!我本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倒叫你害得背上罵名!」

     文怡挑挑眉:「還請六姐姐明示,什麼罵名?姐姐既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妹妹又怎能讓你背上罵名?」

     文慧氣得直跺腳,卻又不得不顧忌到旁人而壓低了聲音:「你知道什麼?!我叫人引世子來見,可不是為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過是要他別答應姑姑的提親罷了!今兒白天姑姑那個做派,任誰都瞧得出她打了什麼主意,五姐姐對你我一向和氣,難道你就忍心見她被嫁作人妾?!」

     文怡怔了怔,心下一想,又冷笑道:「六姐姐對五姐姐可真關心呀,可你既然是一片好意,為何要用這種法子?!你什麼時候跟世子說這種話不行?偏偏要在家中大擺宴席時,鬼鬼祟祟地引人來見?!再不濟,讓柳家表哥傳話也行!更何況,婚姻大事,又不是三姑母動動嘴皮子就能成事的,你不去勸姑母同,反倒私自找上世子,豈不是本末倒置?!」

     「你——」文慧氣得臉都黑了,「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今兒席上,姑姑一直纏著祖母和二嬸說這件事,還說可以出面保媒,祖母已經有幾分意動了,誰知道什麼時候就點了頭?!二嬸是做後母的,也不頂事,還借口去看五姐姐就離了席!分明是要避開的意思!我怕再耽擱下去,等宴席散了,五姐姐的婚事就成了定局!你道我不願意請柳表哥傳話麼?!可他是姑姑的兒子,一向最聽姑姑的話,他能為我逆了姑姑的意?!再說了,他畢竟不是姓顧的,我讓他去傳這話, 將來五姐姐見了她,豈不尷尬?!萬一事後有風聲傳了出去,她就更沒臉了!」她想來想去,只覺得眼前這位堂妹可恨之極,「都是你!本來只要幾句話就能辦成的,既不會驚動長輩,也保全了五姐姐的臉面,大家歡喜!若不是你叫如意來攔,祖母、姑姑和二嬸她們就不會知道了,我也不會被她們教訓一頓,更不會被她們下令不許出二門!如今事沒辦成,五姐姐隨時都可能會被許人做妾,都是你的錯!」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啼笑皆非,忍不住冷笑道:「原來如此,顧六小姐好大的臉面,好大的本事!只要你跟世子說幾句話,姐妹們的婚姻大事就解決了?!三姑母還要費盡唇舌去說服大伯祖母呢,你倒好,只要跟世子打聲招呼就行了?敢情你在世子跟前比三姑母還要有臉呢?!你說柳表哥不會為你去違逆三姑母的意思,那你又怎麼知道,世子會為你而違逆他的舅母?!」

     文慧一窒,臉紅得快燒起來了,跺腳道:「我自有法子,你管我呢?!」

     「我也沒空管你!」文怡沉下臉,「只是看不慣你的行徑罷了!讓柳表哥傳話會丟五姐姐的臉,難道讓世子主動拒婚,五姐姐就有臉了?!你不想辦法去勸大伯祖母,或是二伯父二伯母,反倒私下與男子相會說話……六姐姐犧牲自己的名聲臉面去為五姐姐出頭,果然是好姐妹!妹妹比不得你,慚愧了!」她沒心情繼續跟這人歪纏,一甩袖子便要走人。

     文慧往旁邊踏出一步攔住她,氣得手上直發抖:「你給我站住!你給我把話說明白了!」

     文怡冷哼:「難道我的話還不夠明白?!六姐姐,我不管你私下見世子,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五姐姐,但你約在哪裡見不行?偏偏要在內宅?!內宅住的都是什麼人?上到大伯祖母,下到姐妹們,還有無數的丫頭媳婦子呢!這內宅裡,除了自家人和近親之外,就沒進過男子!你倒是放心,不怕那位世子爺一個人進來後四處亂走,撞進哪個院子裡去,又衝撞了誰!只是你為了五姐姐可以不顧自己的名聲,你家裡這些太太奶奶小姐姑娘們還要臉面呢!」

     文慧呸一句:「我就知道你只會說這些話!成天張口閉口,不是規矩就是禮數!不是臉面就是名聲!不許我去這裡,不許我去那裡;不許我說這個話,不許我說那個話;前幾天還叫我多跟表哥親近,今天就跟我說別跟表哥親近;昨兒還誇我會說話懂討人歡心,一轉臉又叫我別說話別在人前笑得太歡!把我當成是什麼了?!我難道是木頭人不成?!原來只有長輩們管著我,我便是再不高興,也只能依了,如今連你都敢教訓我了?!你算什麼東西?!」

     文怡挑挑眉:「我不算東西,自有人來管你!我只是不明白,姐姐這聰慧的名聲是怎麼掙來的?!怎的行事一再叫人失望!」

     文慧冷笑:「你愛失望就失望去!我為什麼要為了不讓別人失望,就委屈我自己?!我告訴你,什麼規矩臉面,那都是狗屁!若我找的不是世子,而是個姑娘,私下約她到內宅裡,誰會說我的不是?!又或者,我若是個男子,要請世子私下說話,又有誰說我不能在內宅見他?!柳東寧天天出入二門,長輩們還歡喜得緊,我往二門外跑一回,就有人說我不守規矩!不過是因為他是男子,我是女子罷了!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也不是要圖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卻生生擔了這麼個罪名,就是為了所謂的家庭名聲?!呸!家族名聲是該男人們去掙的,跟我什麼相干?!我愛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看誰能攔我?!」

     文怡忽然覺得十分無趣,她與文慧根本就是兩路人,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力氣罷了,便道:「六姐姐有志氣,妹妹不如你,也就不耽誤你的事了,你儘管去做吧!只是妹妹有一件事要提醒姐姐,沒了家族,沒了名聲,你又算什麼東西?!」

     文慧愣了愣,文怡腳下輕轉,繞過她往二門外去了,冬葵低頭迅速跟上。

     直到上了馬車,出了宣樂堂的大門,文怡仍然覺得心氣難平。她才不相信文慧真的是為了文嫻才去私會東平王世子呢!就算文慧本意是為了勸阻這樁親事,真正用意是什麼,還是兩說!但文慧的話實在叫人氣不過!誰又是木頭人?!誰不是禮教規範約束著長大的?!這全族的姐妹,都要守的規矩,憑什麼她就能不守?!

想到這裡,丈怡不由得眼圈一紅。
   
男女有別。世俗對女子總是要苛刻些的,如自己何嘗沒有過不平?但還不是仍舊要在規矩約束下。盡可能想盡辦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謂家庭名聲。哪有這麼簡單?百年顧家。這望族名聲背後所包含的血淚又哪裡是外人能知道的?!遠的不說。只看清蓬庵裡的女尼就夠了!她們進庵時。何嘗不是綺年玉貌?難道個個都是自願進去的不成?!族中只是偶爾與她們閒談說笑的女眷又怎知道她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她前世為了避婚而出家,為什麼寧可離開顧莊風餐靠宿也不願意留在家庵中受族人供養?!如今的顧家兒女真真是墮落了!多少先人犧牲自己才掙下的家族好名聲,如今都被糟蹋成什么樣子了?!

  家族名聲是男人去掙的與女人無關……過話說得輕巧。但只要生在顧家,受了顧家的供幕,就別以為真能掙脫出去!沒了家族親人庇護的女子,想要在世上存活。只怕那金嬌玉貴的六堂姐。根本想像不到是什麼滋味吧?!她要是捨不下寶貴,就別說大話!

文怡猶自忿忿地想著,卻不妨馬車拐過一個十字路口。卻恕突然剎住。她身體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歪,忙扶車璧穩住了。   冬葵高聲問:「郭大哥,怎麼了?!」            
                 
外頭傳來郭慶喜有些猶疑的聲音:「好像……有個黑影從路中央竄過去了?!」何家的道:「小的也看見了,似乎是個人。竄得真快!不知道是不是外頭來的花子?小姐。咱們還是快回去吧。如今天黑了。路上人少。就怕不太平!」         

顧莊人口雖多,但因大多欺人都是要靠著顧家吃飯的。因此莊上一向還算平靜。                  

文怡本沒想太多。但聽剄何家的這麼說。心下也有幾分發毛,想到隨行的人這麼少,真要遇上什麼事可就麻煩了,便命郭慶喜:   「快回去吧,在長房耽擱了這麼久。祖母該擔心了。 」

郭慶喜應聲甩了一鞭,重新駕起馬車往前走了。

路上重新恢復了平靜,過了一會兒。路旁的房屋後冒出兩個黑影。一前一後地往馬車消失的方向瞧。前頭那年紀小些的男子吐了一口唾沫。擦了把臉:「嚇死老子了!差點兒設撞上!」說罷又回頭湊近了另一名年紀大些的男子。壓低聲音道:「劉老大,這地方果然像你說的那樣,沒外牆擋著,而且家家戶戶都是富貴人兒!」

     那劉老大冷笑一聲,得意地道:「我的話還能有假?!這地方我是最熟。哪家最有錢。我也清楚得很。只要大王帶人過來。不管是金銀財寶還是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方纔那後生先是一樂,但隨即又冷靜下來。

  「可是今日咱們來時。你說的那家最有錢的富戶。居然有官兵守著!咱們雖設法靠前去看個究竟,但光是遠遠數了數,至少也有二三十人!咱們能敵得過麼?!再說了,大王要的是能守得住的地方。這莊子雖說好打。但打完了。也不好守呀?!咱們還是回去跟大王說。打平陰具城去吧?那裡也有許多有錢人。而且還有城牆,   只要打下來了。要守住也容易!」

     那劉老大呸了他一口: 「我說你個傻的,你還不肯認?!平陰縣城原本好打,可如今那縣老爺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成天叫了衙役滿城巡邏,一見到生面孔就要盤問個半天。連週遭的村鎮都者官兵駐守!上回老陳他們想進城去打聽消息。在城門處差點兒就露餡了!大王想要在城外的幾十村子起事,又幾乎被村民困住扭送官府!這樣兒還怎麼打?!倒不如先來這顧莊試試水。至少能撈一筆,往後才好謀大事!   」

     那後生縮縮脖子,卻有些不服:「只是一個村子不成罷了。大王已經去其他村子打聽了,就算那縣老爺和幾個有錢大老爺天天在城門口擺施粥的攤予,也架不住人多!守城門的才幾個人?咱們兄弟們拼了命去沖一衝。未必衝不進去,就算真衝不過去。躲四山上也容易。

   雖說以前山匪的寨子被燒了。但山上也不是沒有人家!官兵一來。咱就往山裡一躲。   百里太平山,有你這麼個地頭蟲蟲在,誰能找著咱們?!比打這顧莊強多了,除了捨銀財寶和女人。什么都沒有。萬一被官兵圍住了。連逃都沒處逃!我還聽說住這裡的那個顧家。他們大老爺是在京城做大官的。萬一葉他知道我們抄了他老家。他一發火,叫皇帝老兒發大軍來打我們。我們還有命在麼……」

劉老大一字打上去,幾乎沒把他打懵: 「你既然入了伙。還怕什麼官兵?!。要是怕死。就別裝漢子!皇帝老兒愛打就打。咱們還怕了他不成?!」

他回過頭,盯著遠處顧家長房大門前掛的紅燈籠,冷冷笑了一聲:咱敢造反,就不怕丟了性命!難道咱們就是一輩子的窮命不成?!就算是死。我也要嘗一嘗有錢人是什麼滋味!把那些貴人扯下馬來。叫他們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咱們這輩子才才不算白活!」尤其是那個公子哥兒。他非把那小少爺踩到泥裡餵狗屎不可!還有那個千金小姐。到了他手裡,看她還怎麼傲!這些富貴人家最看重那所謂的臉面和名聲了。只要人在他於裡過一夜。就算不死。他們家人也會要他們去死的!那時候才好玩呢!

那後生晃晃頭,見劉老大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有些不解地問:「劉老大,你……」

劉老大一手指了指遠處的宣樂堂。另一手揪著他衣裳後領拎到跟前,湊近了獰笑道:「你白天時沒聽人說麼?有個什麼王爺的世子到了那家做客,說是皇帝老爺的親侄予!那可是貴人!只要咱們拿住了他。隨便咱們要哪個城池,還有人敢不開門麼?!要是有人敢不從就砍了那個世子的腦袋!到時候就算是皇帝老兒來了,咱也不怕!回去就這麼跟你家大王說,聽明白了麼?笨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35 PM

第六十七章 兩方角力


 四月的最後一天,太陽越發猛烈了,照得人口乾舌躁,連粗使的僕役都寧可在廊下或屋中多逗留些時候,更別說其他嬌生慣養的人。宣樂堂內外,無論是主人還是客人所住的房子,冰盆從早擱到晚,小丫頭手中的扇子也沒停過,但還是驅不盡暑氣,叫人忍不住擔心,還未進五月,天已經熱成這樣了,到了盛夏六月又該怎麼過?

  朱景誠無精打采地歪在圈椅上,拿著本雜記逸聞漫不經心地翻著,又嫌身後的小丫頭打扇子打得太慢,風太小了,索性把人打發了,自個兒拿著把大折扇扇個不停。

  柳東寧拿著一把山水碧玉壺進來,腳下頓了頓,方才微笑著走上前道:「古詩有雲,『為人心靜身即涼』,表哥這般浮躁,只會覺得越來越熱罷了。」說罷遞上玉壺,「這是母親叫人送過來的,拿冰塊湃涼了的酸梅湯,還添了甘草,你喝幾口,興許會涼快些。」

  朱景誠立即奪過玉壺,隨手拿過桌面茶盤裡的杯子倒了大半杯就一口氣喝下去,然後長長舒了口氣,才道:「別說風涼話,我在東平和京城都沒見過這麼熱的天氣,就像火燒似的,哪裡還能靜得下心來?!」

  柳東寧笑了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一邊拿杯子給自己倒酸梅湯,一邊彷彿不經意地道:「平陽在南方,夏天確實比京城和東平都要熱些,你覺得不習慣也是人之常情。橫豎你也待不了幾天,暫且忍一忍吧,若實在忍不了,我就讓我舅舅給你弄艘好的大船,沿著太平江走水路南下,比騎馬要涼快多了。」

  「當真?!」朱景誠脫口而出,接著又頓了頓,笑道,「算了,父王也沒定下時限,晚個十天半月也不打緊,我何苦在這大熱天裡趕路,自找苦吃?等下了雨,天氣涼快些再上路也不遲。你若是有興致去瞧瞧康城的風光,不如隨我一同去?」

  柳東寧放下茶壺,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再說吧,母辛在這裡呢,我怎好丟下她自個兒去遊山玩水?」

  「那就連舅母一起去好了。」朱景誠笑道,「舅母一年到頭,京城住半年,恆安住半年,想必也很少到外頭去吧?難得有閒暇,見識見識大港的風光也好。我還打算等康城的事情辦妥了,就順流而下,到歸海去見見世面呢!常聽人說,那裡有許多海外來的客商,各種珍奇異寶應有盡有,我早想去瞧瞧了。先前皇后千秋節時,我們王府進上的壽禮不大合皇后娘娘的意,九月的萬壽節和十一月的太后壽辰,可不能再出差錯了。我去歸海逛一逛,指不定能淘換到好東西呢!」

  柳東寧笑笑,靜靜地低頭喝酸梅湯,過了一會兒才道,「這都要看母親的意思,只是有一件:你去康城是要辦正事的,不過是順路才到我外祖家來玩兩天,為著天熱,遲了上路,倒沒什麼要緊,姑姑一向疼你,自會在王爺面前說項,可你去康城辦事卻帶上我們母子……就怕王爺會怪你呢。這又何苦來?」

  「這怕什麼?!」朱景誠笑道,「我來之前巳經跟父王提過了,母妃也讓我多跟舅母和表弟親近呢,他們不會怪我的。就這麼辦吧,咱們一同坐船南下,路上也不會無聊了!」

  柳東行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一緊,才笑道,「主意是好主意,但總要先問過母親的意思才行。不如這樣好了,若母親也想去外頭瞧瞧,就叫舅舅另備一艘船,比你遲幾天出發,待我們到了康城,你也辦好事了,咱們再一塊兒玩個痛快,豈不兩全齊美?」

  朱景誠笑著一擊掌:「那就這麼說定了!只等天氣略涼快些,我就先行一步,你可千萬得跟上來呀?!」才說完,又「呀」了一聲:「萬一你們找不到我們下榻的地方可怎麼辦?索牲我留兩個人給舅母和你使喚,他們知道我在康城的住處,也省得你們多費功夫。」

  柳東寧手上頓了頓,臉上笑容不變:「表哥想得周到,弟弟先謝過你了。

  只是……我大哥怎麼辦呢?難道要帶著他一起去?不是我不為自家堂兄說話,實在是……他那個性子,想必你也嫌煩吧?可又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


  朱景誠眉梢一挑,笑得意味深長:「一起來又有什麼要緊?他雖然不大機靈,但也是個難得的老實人,咱橫豎不是跟他一塊兒談天說地的,就讓他跟老羅他們一處混吧,我瞧前日宴上吃酒,他們還挺合得來嘛。」

  柳東寧緊緊抿著唇,知道實在是推托不下去了,母親那裡,不用說定是千肯萬肯的,自己再勸也只是挨訓罷了,可若是與朱景誠同行,又怕父親在京裡難做……只能先順著他的意思,將人送走了,再想法子了。

  朱景誠笑瞇瞇地又倒了一杯酸梅湯喝下,只覺得渾身涼快多了,心頭舒暢無比,也有興致想些樂子了,便問:「說來那天在席上時,我見你哥哥佩了一隻香囊,味道挺清淡的,倒有些意思。母妃成天嫌內造的香太濃了,聞著膩,叫我幫她留意外頭有什麼好香呢。不知道你哥哥那香是哪裡來的?」

  柳東寧此時哪有心情說什麼香?只能含混地道,「左不過是那幾樣香草罷了,家裡也有幾個常用的方子,哥哥也是用它的。姑姑想必最熟悉不過了,只怕還覺得膩呢。你不是要去康城和歸海麼?那兩個地方雲集天下貨物,你還怕到時候找不到新奇的香?」

  這時候柳家的小廝住兒在門外稟道:「大少爺,六表小姐叫了人送東西過來,說是給您的。」

  柳東寧立時站起身,接著醒悟到朱景誠也在場,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沒瞧見我正陪世子爺說話麼?東西送到我房裡就行了,去吧。」

  朱景誠挑挑眉:「既是佳人有事,你儘管去就是了,我難道還會攔你不成?!」他何嘗不知道柳東寧的心結?可這又不是他的錯,難道還要他賠笑臉麼?!忽然間,他覺得這顧家太沒趣了,對那香囊的主人也失了興致。這顧家的女兒,說不上有多重要,卻是麻煩得緊。表弟心上那位六小姐愛跟自己耍心眼不說,連舅母一心要推給自己的那位五小姐也十分可笑,一見自己就擺出敬而遠之的模樣來,真當他稀罕呀?!那位十小姐,他什麼都沒做,她就整天瞪著他,就算長得再漂亮,也只會倒人胃口!

  柳東寧見朱景誠板著臉不說話,心中隱隱發苦,只能默默離了房間,去見文慧派來的人。

  來的是文慧院裡的婆子,送來的是一匣子新造的五毒餅,還有一壺茶。那婆子道:「我們小姐怕表少爺白天讀書悶壞了,因此叫小的送茶和點心來給表少爺享用。這茶是我們小姐大清早到花園的水池子邊上,採集荷葉上的露水煮成的,夏天喝最是清爽不過了。」

  柳東寧心裡有些歡喜,忙接過茶和點心,大方地賞了那婆子一個荷包,裡頭有兩個足有一兩重的銀錁子。那婆子歡歡喜喜地謝過回去了。柳東寧便迫不及待地帶著東西回了房間,然後叫貼身大丫頭把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一隻心愛的玉杯取出來,用絲帕擦乾淨了,再將茶水倒進去,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茶香撲鼻,當中夾雜著一道清新荷香,別有一番風味。再打開那匣子點心,見點心精緻,上頭的五毒印子栩栩如生,更添了幾分歡喜。他立即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卻隨即停下了丁動作,嘴邊露出苦澀的笑。

  餅是杏蓉餡的,而他最討厭吃杏仁,六表妹怎的就忘了這一茬呢?

  他心中一動,想起表兄朱景誠之前曾說過,顧家的點心裡,有一道杏仁餡的做得最好,比宮裡的精製小點還要美味些。當時,六表妹就在場,而且依他的習慣,每次從內宅送出來的吃食,他總是會請表兄一道分享的……

  他放下五毒餅,喝了口茶,只覺得那茶香也淡了幾分。

  這兩天,顧家的氣氛有些古怪,可他向任何人打聽,都沒法得到真相,問母親,母親卻叫他別管。可他總覺得,這件事必是與六表妹有關,往日他們天天都要見面,可自從那天宴席過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了,而且進出二門時,赫然發現守門的婆子全都被換了。昨日他還聽桂姨娘的丫頭在私下議論,說六表妹身邊的丫頭幾乎全被攆了出去,只有兩個從京城帶回來又服侍了六七年的大丫頭倖免於難,還是看在她們老子娘是大舅舅身邊得用的人才饒了的。他想再聽得清楚些,那兩丫頭看見他來,便都閉嘴不再說下去了,他又不好逼問庶母的婢女,只能將疑惑埋在心底。

 六表妹到底出了什麼事?連丫頭都幾乎攆乾淨了,不可能是小事,難道說……跟表兄有關係?那一天……將表兄請走的小丫頭,不就是六表妹的人麼?

  他越想越是煩躁,隨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翻了翻,又看不進去,便轉身出了屋子,在院裡走了兩圈,又聽見堂兄柳東行在門外與人一邊說話一邊經過,便追了上去,問:「哥哥在忙什麼?」

  柳東行一聽到腳步聲,便立時傻笑著轉身道,「羅大人正跟我說呢,早上他到莊上的酒館裡吃飯,聽到人說起,昨兒晚上狗叫了半宿,不知是什麼緣故。我正打算陪他一起出去問人。」

  柳東寧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便對羅克敵拱拱手,就拉過柳東行道:「外頭太陽這麼大,你出去做什麼?不如陪我說說話吧。」

  羅克敵十分有眼色地道:「那我先去了,柳小兄弟你自便啊。」轉身就走了。

  柳東行心下無奈,只好跟著堂弟進了他的屋子,見他只是繞著屋子打轉,又不說話,便問:「二弟,你有什麼話要說?」見桌上有匣餅,心下已經有了猜測:「這是六表妹送來的麼?真真賢惠!二弟好福氣呀!」卻不多說什麼。

  柳東寧苦笑一聲,在桌前坐下:「哥哥別笑話我了。我其實……」欲言又止。雖然這位堂兄一向愚笨,但事關文慧清譽,怎好胡亂外傳?他連忙改了口:「其實那位段小姐也挺賢惠的,前幾天不也送過點心來麼?哥哥還說好吃?我昨兒聽說桂姨娘好像有意要給哥哥做媒呢!」

  柳東行差點兒被嗆住,眼睛睜得老大,但很快就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忙換上一臉茫然問道:「咦?怎會是她?她不是看上你了麼?先前嬸娘跟我提的好像是顧家的小姐吧?」

  這回輪到柳東寧被嗆住:「怎麼可能?!我跟段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哥哥千萬別在外頭胡說!」他暗暗吃驚,心想這種流言是怎麼起來的?萬一叫六表妹聽到可怎麼辦?!

  他急了,忙忙起身往外走,只丟下一句:「我去去就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屋中只剩下柳東行一人,他收起面上的表情,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夜裡,柳顧氏坐在從前未嫁時的閨房的梳妝台前,懶懶地對著鏡子,讓丫頭們為自己卸下頭飾。她用纖手捻起妝台上一個兩寸來高的羊脂白玉小瓶,打開瓶蓋,往手心裡倒了幾滴清香的金黃色液體,漫不經心地拍上臉頰,眼睛往旁邊瞥了一眼:「哦?這是二太太跟你說的?」

  桂娥娘恭謹地接過大丫頭遞過來的金鑲珠花蝙蝠步搖,小心地放進錦盒中,笑道:「二太太先前固然是提過,但這幾天也沒再說起了,奴婢倒覺得,她似乎是看中了別的人家……只是奴婢覺得,這段家姑娘雖說性子略浮躁了些,但勝在娘家沒人,就算有幾個叔伯,也成不了氣候!便是有個姑姑……也越不過太太去。況且段家在康城也算是有些臉面,她又是嫡女……行少爺是個白身,配她也算合適。」

  柳顧氏默然不語。春香拿著玉梳,小心地梳理著她的頭髮,仔細地擦上特製的桂花油,耳朵卻早已豎起來了。

  桂娥娘見柳顧氏不說放在(?可能是不說話),便上前進一步勸道,「太太想呀,行少爺想要有出息,總得要岳家出力才行。您的娘家人,再怎麼落魄,也比別家強得多,說出去就叫人另眼相看!可段家……別的不說,光是是品行上,就已經是個大大的污點了,有這麼個岳父在……」

  柳顧氏露出了微笑:「你說得不錯……」




第六十八章 有備者成

   如果說的不是柳東行的親事,柳顧氏是絕不會把段可柔加入考慮的 ,就算段可柔再乖巧再賢惠也不行,因為她現在對段氏是越來越看不順眼了,怎麼可能會讓對方的侄女兒嫁入柳家?
   
     但如今卻是要為柳東行擇妻,無依無靠的女孩兒固然是好選繹,但畢竟是自家侄女兒,配給那樣的廢物,實在有些糟蹋了!而且親事一旦做成,不是等於讓自己的娘家變成了柳東行的靠山麼?她一想到這點,心裡就硌應得慌!
   
     而對段可柔卻不需要順慮太多。只憑段家老二的名聲,柳東行這輩子就別想入得了世家清流的眼!柳家那此族老見柳東行考不了科舉,還打著讓他在鄉問做幾件善事,謀求舉李廉入仕的主意,等親事做成,看柳東行還才什麼臉去舉孝!
   
     柳顧氏估佛已經看到柳東行因為死掉的岳父品行不棋而受人指責的情形,嘴角露出了快意的微笑。春香結束了最後一梳,將柳顧氏的頭髮鬆鬆挽起,出聲提醒道:「太太,奴婢梳好了,要不要再替您按一按頭?「
   
     柳顧氏醒過神來,斜了桂姨娘一眼,見她一如既往她恭謹,心情好了許多,便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你去吧,這件事我自有打算。」
   
     桂姨娘本是她的陪嫁丫頭,在她身邊服侍二十多年了,怎會不知道她的性情?一聽這語氣,便知道已有八成准了,心中得意,面上卻不露,仍舊恭順地屈身一禮:「那奴啤先行告退了,太太安睡。」言罷緩緩退了出去。
   
     柳顧氏一邊享受著春香的按摩,一動嘴邊合笑地問:「今日大少爺可好?方纔他來請安,我見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大高興,是不是哪個丫頭小廝惹他生氣了?

   丫頭們都說不清楚,其中一個大丫頭冬香有些猶豫地道:「大少爺屋裡的妙露傍晚時過來送東西,提起大少爺今日去找六表小姐,但剛到蓉院門口就被攔下了,因此大少爺一直悶悶不樂,連飯也吃得少。
   
     柳顧氏眉頭一皺:「大少爺可曾問過為什麼要攔他?!」
   
     冬香低頭道:「妙露說。。。。。。六表小姐好像是在生大少爺的氣,才不肯見他的。。。。。。」
   
     柳顧氏覺得這話有些莫名其妙,文慧幾天都沒見過自家兒子,怎會生他的氣?便問:「不是說,早上文慧曾叫人送過茶水點心到外院給東寧麼?那時還好好的呀?怎的又生氣了?!」
   
     冬香哪裡知道,只能縮了縮脖子:「奴啤不知。」
   
     柳顧氏板起了臉,春香忙笑著勸她:「太太擔心什麼呢?大少爺跟表小姐,真真是一對冤家,   這大半個月裡哪天沒拌過一兩回嘴?轉過身就忘了,仍舊好得蜜裡調油似的。奴啤倒覺得,大少爺胃口不好,並不是因為跟表小姐生氣,而是天太熱了吃不下東西!」
   
     柳顧氏聽了,覺得有道理。正如春香所說,這對小兒女先前也是一時惱,一時好的,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罷了。等父慧反省過了,再讓他們見面,用不了多久又會和好了,出不了什麼大問題,自己還是別插手的好。兒子對著文慧總是要心軟的,就怕兩人一見面,兒子被文慧三言兩語說服了,跑到母親那裡求情,把文慧放出來,那豈不是白教訓了麼?還是暫時攔著別讓他們相見了,好歹等世子走了再說。
   
     想到這裡她又有些心煩。文慧好是好,就是小孩子家不知道收斂,如今可不是小時候了,跟年輕男子相處時,還是要注意些才行!而那位世子外甥,也著實不檢點了些,他難道不知道那是他表弟的心上人麼?!」
   
     她一邊惱世子不知趣,又太招女孩子了,但另一邊又擔心世子走了,自家就少了跟他親近的機會,兒子會跟表兄生分,不由得唉聲歎氣起來。
   
     春香柔聲問:「太太覺得奴啤按得還行麼?有沒有哪些地方是要多按些的?」
   
     「就這樣吧。」柳顧氏也沒了興致,揮揮手示意丫頭們下去,便打算就寢了。
   
     春香一邊服侍她脫去外衣,一邊菲聲細語:「太太,您就少操些心吧,咱們大少爺又聰明,又俊俏,又多才,又體貼,表小姐怎會不跟他親近呢?再怎麼說,都是親戚,咱們家又在顧莊這裡小住,日子長了,表小姐總會知道大少爺才是她的良配的!俗話說得好,日久見人心。
   
     這哪裡是只見過兩三面的人能比的?」
    柳顧氏心情好了些:「你這丫頭真是會說話,我就喜歡你這點!」
   
     春香笑道:「那是因為奴啤在太太跟前服侍得久了,日久見人心,太太才喜緩奴啤的。就比如桂姨娘也是在您跟前服侍了幾十年,才有了今日的體面。奴啤是後來的,比不得桂姨娘有福氣,只盼著能在太太跟前多侍候幾年,才算是指答了太太對奴啤的恩典呢!」
   
     柳顧氏想起昔日的親信大丫頭桂香成了今日的桂姨娘,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若不是自己小產了,婆婆擔心柳家子踴單薄,指了個妾過來,她又何必將桂香推出去分寵?如今桂香也有了兒子,在家裡也有了體面,雖說她對自己仍舊恭敬,但她始終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丫頭了。
   
     春香一瞧柳顧氏的臉色,便猜到了她心裡在想什麼,不動聲色地往熏爐裡添了把安神香,又小聲道:「太太您安心吧,桂姨娘不是愛搗鬼的人,她怎麼說也是太太您手裡調教出來的,難道還翻得了天?便是二少爺,素日對您也是孝順得緊。他們母子呀,是站在太太這邊的!遠的不說,只看桂姨娘方才說的那番話,就知道她是向著您的了。行少爺的親事,總是要找知根底的人家才好,桂姨娘這些天可沒少跟段小姐相處呢,如果不是知道她性情柔順,又打聽得她的父母家,世桂姨娘也不會向太太提起這樁親事呀?」
   
     柳顧氏心一動:「她們最近總是見面嗎?」
   
     春香側頭想了想:「這兩天沒有,先前仔是常見的。」又笑道,「太太忘了?自打來了這裡,段小姐就常過來請安,您總是沒空見她,    她就只好到桂姨娘屋裡去了。桂姨娘今日穿的裙子,上頭的繡花還是段小姐繡的呢。桂姨娘私下誇過好幾回了,她的丫頭閒談時還曾跟奴婢提起過。
   
     柳顧氏心裡有些不舒服,雖說桂香是她陪嫁丫頭,但自打對方開了臉,又生了兒子,她就總覺得對方不老實,只是細細留意,又不見有什麼異狀。今天桂香提議,為東行求娶段可柔,本來她還覺得是好事,但聽春香這麼一說,又覺得有貓膩了。想了想,她問:「你說說段家小姐………配東行成麼?我總覺得她的門第低了些,雖說跟康王府有些關係,但老廉王死了這麼多年,世子又一直沒襲爵,這康王早就名存實亡了。只怕族裡那些人看不上她家!
   
     春香一邊放下紗帳,一邊道:「太太您是親嬸嬸,又是族長夫人,您做主的親事,誰敢說不好?別說段家如今落魄了,就算他家成了窮光蛋!太太您說行,那就一定行!
   
     柳顧氏不由得失笑:「這話就糊滁了,我還沒那麼傻。雖說我是東行親嬸嬸,但幾個族老要是真的反對,我也不好見你們老爺!」想了想,便覺得段家這門親做不得。
   
     春香挨近床邊,隔著紗帳小聲道:「太太,老爺一向敬重您,您看準了的事,他幾時反對過?只是….奴啤倒有一件擔心的事……….」
   
     柳顧氏忙問:「什麼事?」

「您跟二舅太太幾乎鬧翻了……如今卻要娶她侄女兒…….. 奴啤怕您心裡不舒服!再說,段家那個樣兒,雖說會給行少爺丟臉,可咱們柳家…….不也成了段家的親家了麼?段家失了康王府的靠山,萬一藉著這門親事,攀上咱們家,那豈不是麻煩?」
   
      柳顧氏立時生起身來,雙眼大睜:「你提醒我了!」越想越難受,「東行又沒分家,他媳婦要在我跟前立規矩……還有親家見面時……」她揉了揉胸口只覺得十分硌應。
   
      春香忙端了茶過來:「太太要不要喝口水?柳顧氏揮手擋了回去,沉思道:「這門親做不得………可不能為了一時快意,就忘了大局!」但一想到要給柳東行娶自己娘家的侄女兒,又不大甘心,「顧家的女孩兒固然是能放心的,但又太便宜東行了!」
   
      春香笑道:「便宜不便宜的,不過是面上功夫,只要沒有裡子,便給他些面子又如何?」隨即湊近柳顧氏耳邊,「太太,奴啤還有一句話要說,這事兒……關係到咱們大少爺呢!」
   
      柳顧氏忙追問:「東行娶親跟東寧有什麼關係?!」
   
      「太太忘了?前些天世子還未來時,您的侄女兒們都愛跟大少爺親近,只不過大少爺只和六表姐氣味相被罷了。」
   
      春香壓低了聲音:「顧家小姐的家教自然是好的,但那位段小姐,不是奴啤多心,總覺得她看咱們大少爺的眼神兒不對,萬一為行少爺娶了這樣的小姐,她進門後卻還是對大少爺不死心,鬧出點什麼事來。。。。。。咱們大少爺的品行固然是信得過的,就怕被她連累了名聲!大少爺可是人中龍鳳,將來要有大出息的!怎能在這種地方…….
   
      「啪!柳顧氏重重拍了床架一掌,心頭澎湃。她從來沒想到過這點!一直以來,她以為給柳東行娶個不能成為他的助力,反而會成拖累的妻子,便能高枕無憂了,如今想來,這人選卻不是那麼容易定下的!東寧那孩子心善,跟東行總是有說有笑的。將來便是東行成了親,小夫妻倆見東寧的機會肯定不會少!更何況,東行又未分家出去,若真的娶了段可柔那種癡心妄想的女子進門,東寧指不定就要被她算計了!
   
      柳顧氏想來想去,只覺得心煩意亂,忙扯過春香:「照你看…….我們顧家的女孩兒,哪個是……..」說到這裡她又住了嘴。顧家畢竟是她娘家,這話實在不好問,就算她可以確信,顧家女兒個個都是規規矩矩的,但也擋不住她兒子太過出色啊!
   
      春香卻估佛不明白她的話:「太太要問什麼?若是想問哪位小姐與大少爺合得來,奴啤白不好說了,在世子來之前,幾乎每位小姐都覺得大少爺和氣,高興跟他親近,不過只有六表小姐最得大少爺看重。您忘了?您回來省親後頭一次請各房少爺小姐們來玩,幾乎人人都圍著大少爺轉,當時只有行少爺是生在一邊的,另外還有一位小姐…….奴啤也不記得是哪一房的了,好像是個不愛熱鬧的也生在一邊,只是跟行少爺不怎麼合得來,行少爺跟她說話,她也不理會。
   
      柳顧氏一回想,便記起來了:「是六房的九丫頭吧?我記得是叫文怡。」 又記起母親跟自己提過這六房的事,「你好像還勸過我,說九丫頭是獨女,家裡絕了戶的,若是跟東行做親,東行就別想得到岳家的助力。」
   
      「 是奴啤忘了。」春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就是那位小姐。記得太太當時還吩咐奴啤去打聽呢,只是後來六舅太太帶著八表小姐來了您又改了主意。」
   
      柳顧氏一聽便不屑地道:「八丫頭那個摸樣,還有那個性子,我自己就看不上!更別說六哥天妻倆打的是什麼主意了,當我不知道呢?!」她輕輕一合掌,「既然如此,我明兒就跟母親提,看什麼時候跟六嬸娘打探口風,若是成了也是樁好親事!」說罷嘴角翹了翹:「九丫頭是個能幹孩子,但她若不見東行,東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放下心頭大石,她開始覺得困了,淺淺打了個哈欠便吩咐:「好了睡吧。」
   
      「是。」春香.小心地再檢查了一遍帳幔,將茶壺和茶碗放在床頭小幾方便拿取的地方,然後將衣裳棟上彩屏,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走到屋外廊下,從袖中取出個黃包。裡頭有幾星沉速,還有一張疊得極小的紙片。
   
      她前後看了看,確定周圍無人,方才將那紙片取出打開,就著廊下昏暗的燈籠光。細細讀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遺漏什麼話,方才將那紙片伸入燈籠中,化成一團灰燼,又丟到腳下踩碎了,踢到欄外的花叢中,方才前後再打量幾眼,不動聲色地返回房問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36 PM

第六十九章 警鐘敲響


文怡再看一次西山莊乎上送來的信,輕輕鬆了口氣。

       莊上還算太平,雖然也有聽說附近村子裡出現貧民因為還不起債而失去田地的事,甚至有人要賣兒賣女,但大多數人並未被逼上絕路,便是失地失產的貧民,也還能依靠為別人做短工而掙幾個錢養活家人,只等熬過這一陣,便有機會東山再起。

       前來向顧家六房借貸的人已經超過干人了,文怡私下算了算賬,發現這幾年家中經營所得的余財,倒有八成投了進去。幸好聶家大表哥出面,說服平陰縣令與幾家富戶宣佈了幾樣扶翁救困的拼施,以後就算自家後力不繼,也不會導致事態惡化。

       何家的站在邊上,看了看文怡的臉色,輕聲問:「小姐,雖說行善積德是好事,但照張管事信上所言……只怕家裡沒多少餘錢了,難道不要緊麼?」

       文怡笑了笑:「怕什麼?等年景轉好,借貸的人得了收成,借出去的銀子自然就回來了。再說,咱們家還有莊手,還有地,藥香谷運轉也一切如常,不過就是接下來幾個月略緊著些,不礙事的。救人一命,便勝過七級浮屠,更何況是活人無數?」她收起信,又囑咐道:「家中用度一向是才定制的,咱們家又不好奢華,賬上還剩三百多兩銀子呢,足夠支撐半年。只是有一樣,祖母院裡的日常用度,一分都不能少,寧可我這裡少用些,也不能怠慢了租母。還有她老人家日常要吃的藥,雖說她如今身體好了許步,病也犯得少了,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要記得跟底下人說,萬不可鬆懈了。且辛苦上幾個月,等秋收後莊上的租子收了上來,我自然會好生犒勞大家。,,

      何家的應了,又閘:「那端陽時的節禮,還者下月二十日老爺的生祭,以及六月底太太的生祭,並長房大老太太和五小姐的生辰……,又該如何備禮?舅老爺的生日也只有兩個多月了,還有九房的小少爺……,若是拿幾件東西出去換銀子,倒可以補貼一下,只是又怕外頭人知道了,要說閒話,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反倒不好了。」

      文怡笑道:「這個倒不怕。端陽節時,長房要進城去打蘸,祖母已經答應了要隨禮了,到時候按往年的例預備就好。有二十兩銀子,也就儘夠了。父親和女親的生祭,都不是整壽,也是照著舊例辦。今年莊上種了玉米,六月裡就能收了,等這筆銀子收上來,後面的也就好辦了。先前不是還免了我做夏秋兩季新衣的銀子麼?那也有十兩了吧?再不濟,我這裡還有些首飾,素來沒在外頭戴過,你悄悄拿去城裡當了,三五月後再贖回來,也是一樣的。」

      何家的才些不忍,勸道:「雖說小姐考慮得周到,但也別太委屈了自己,家裡銀乎再少,也缺不了您那份,何苦如此?別說老太太瞧了心疼,便是我們底下人也不忍心哪。」

      文估淡淡拖道:「總不能減了祖母她老人家的用度吧?家中上下,個個都是得力的,又都忠心為主,我也不能扣克了大家。至於我,吃穿都不少,首飾這種東西,我這點年紀,沒必耍插得滿頭都是。去年做的衣裳,如今還嶄新嶄新的,出門在外,也不會丟了面子,哪裡就委屈了?這些事我心裡有數,你也別跟人多說什麼,下去吧。何家的神色間有些感動,低低應了一聲」是,「便恭謹地退了出去,冬葵帶了秋果進來鋪床熏香。

      文怡將信放好,回頭吩咐:「那香就不用熏了,帳幔上還留著香氣呢,哪裡有蚊蟲敢靠近?你們鋪好床,就下去歇息吧,我還要再看一會兒賬。」

      冬葵秋果應了一聲,前者鋪床,後者將香爐放回博古架上,不一會兒,兩人做完了事,便都退了下去。

      文怡拿出以前的賬本,對著小算盤,來來回回仔細算了幾次,確定家中財政不會出現危機,便心情大好地睡下了。這一關,應該順利過去了吧?照張叔信上所說,平陰縣城一帶風平浪靜,原本有過幾次小亂子,都很快被平息了下去,看來這民亂是發動不起來了。如今只等熬過災年,往後就再沒有大事了。雖說捨了許多銀子,但過後總能收回幾成;祖母身體好轉,也不用愁藥錢了;舅舅一家更是避過了危險,大表哥身子有了起色,又中了秀才,不久也要娶親了。她還才什麼可愁的呢?
帳外沒有熏香,反倒突顯出帳幔上掛的香囊的味道,那清新淡雅的芬芳氣息輕柔地彌饅在帳內,讓文抬不由得想起了送香囊的人。

      她有些羞澀地拉起紗被蓋住臉,耳朵紅紅地偷笑著,聽得外頭傳來「咚!咚!咚!」的聲音,便知道已是三更時分了(晚上十一點),牡拉下妙被!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甜甜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響亮的「幫一幫幫一」的聲音,似乎是敲擊大件的金屬器物產生的,她睜開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冬葵草草披了件衣衫,端著燭台衝了進來:「小姐!小姐!似乎是莊口在示警,您快醒醒!」

      文怡立時清醒過來,忙起身穿衣,同時間:「怎麼回事?是哪裡來的聲音?」

    「小姐您忘了?莊口糕拼鋪子石家,那年因為十五太太遇險的事,差點兒被攆出莊去,好不容易留了下來,便在自家院子裡擺了個銅鐘,充作示警之物麼?奴婢曾聽過他家孩子敲那銅鐘,因此認得聲音,雖說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大半夜的!諒他家也不敢胡亂敲鐘,把全莊的人都吵醒。」


    盧老夫人卻不肯答應:「別以為那是小事,石掌櫃膽子小,怎敢大半夜的就人清夢?若是真有大事,我起來了,好歹行動便利些。我身體還好,你不必擔憂口……文抬只得依了。

     不一會兒,仲管家來回話,道:「前莊應該是進了賊人,恰好老石半夜起身,聽見了動靜,便敲響胡鍾示警,在長房做客的幾位官爺趕過去瞧了,四老爺也帶著家丁趕到,莊口明晃晃地囤了一圈人,正看地上留下來的腳印呢,說來的至少有二三十人口「

     文怡忙問:「那些人眼下哪裡去了?!「

     「興許是聽到鐘聲,害怕了!都逃走了,只在石家大門上砍了幾刀,所幸石家門鍾牢靠,沒人傷著。幾位官爺帶了莊門追出去,正在附近找呢。」
  
   文怡忙回頭去著祖母,盧老夫人皺著眉,道:「如今才四更時分,離天亮還有好些時候呢!附近又是山,又是田的,二三十個人往裡一鑽,哪裡能找到?你去莊口跟他們說,小心莊後的道路,叫人去清蓮庵問一聲,別讓那裡的師傅們受驚了。」

     仲茂林領命而去,文怡心神不定地抓著袖子,有些遲疑:「祖母,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盧老夫人面無表情,半晌沒說話。

   請蓮屜清蓮庵無事,但天亮後,搜尋的人回來報說,通往南面平陽械的官道邊上,有許多凌亂的腳印,一直延伸到三里外的趙家村。顧家二房的四老爺親自帶了人找上趙家村的村長,把村前村後都搜過了,也沒找到一個可疑的人影,只在村子南頭的樹林子裡,發現了樹幹上有被利器劈砍過的痕跡。

顧莊迅速將事情上報平陽府衙,但因為只有現場留下的幾個腳印,以及一個糕餅老闆的供詞,平陽知府並未立案,只是來顧莊打了個轉,又給於老夫人和柳顧氏請了安,便暗示東平王府親衛,請東平王世子盡快上路,免得有什麼閃失。但東平王世子朱景誠卻似乎沒有立即起程離開的跡象,長房甚至還給各房送了帖子,說世子要借宣樂堂的地方還席,譜名房人等前去做客。
   
  文怡看著手中的請帖,只覺得滿心厭煩,都什麼時候了,他們倒還有興敷!

   盧老夫人卻沉思片到,道:「我與你一起去。」
  
   文怡大訝:「咦?祖母?這是為什麼?上回您不是答應了……」

     「上回是上回,如今不一樣!」盧老夫人扶著石楠站起身,神色一派肅穆,「我去不是為了見什麼世子,而是要跟你大伯祖母商量要事!」

     「是什麼要事?」文怡忙問,「這天氣越來越熱了,孫女兒怕您會曬著,要不您告訴孫女兒,讓孫女兒去說吧?」

     盧老夫人搖搖頭,頓了頓,寸問:「你可記得你那個夢?!」

     文怡怔了怔,若有所思:「自然是記得的,但是……昨日張叔來信,說平陰一切太平……」忽然住了嘴,才些不敢相信,「不會吧?這……這……」

     「誰說一定不會呢?!」盧老夫人冷哼,「平陰與顧莊相距不過百里,走山路也方便得緊!若真是才心人,平陰的主意打不戒,想到顧莊,也不出奇。那二三十人......這麼快就跑了,未必是主力,倒有可能是來探路的。不論如何,他們跑了,我們卻不能從此放下心來。莊上須提起警惕!有些事,你們年輕小輩不知道,只怕連你叔伯嬸娘們也未必知道,但你大伯祖母卻是知道的,我得找她說話!」

     文怡努力壓下心中的驚慌,小心扶著祖母出門上車,來到長房。

     宣樂堂上下,倒與平時沒什麼兩樣,連丫頭們也只頂著在廊下邊做繡活邊說笑。文抬一路扶著祖母進來,心中的擔憂越發重了。

     到了宣院正堂,裡頭又是一片歡聲笑語,今日四太太劉氏與五太太都帶了兒女過來給於老夫人請安,三姑太太柳顧氏又在母親跟前湊趣,文嫻、立娟與東寧又東行都在,連久不出觀的文安也坐在祖母身邊撒嬌,臉上早已沒了紅疙瘩,倒是文慧與可柔並未出觀。

     段氏親自打了簾子迎盧老夫人進來,笑問:「六嬸娘怎的來了?日子是在後天。」

     盧老夫人沒回答,逕自朝於老夫人走去。文怡只得代為解說:「祖母有事要跟大怕祖母商量。」段氏見她神色凝重,也收了笑容,趕上前扶住盧老夫人。

     兩方見了禮,柳顧氏有些懶懶的,又問了與段氏一樣的話:「六嬸,宴席是在後天,您怎麼今日過來了?」

     盧老夫人沒理她,只對於老夫人說:「昨兒夜裡的事,大嫂已徑知道了吧?我正要跟您商量這件事。」

     於老夫人笑道:「幾個小毛賊罷了,有他們在外頭擋著,你操什麼心?快坐下,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件事要眼你商量呢。」

     盧老夫人見她毫不在意,便皺了眉頭,正待再說,柳顧氏卻笑著上前扶著她坐下了:「六嬸,真是要緊事!十分要緊!您聽了,包淮歡喜!「又回頭拉過文怡的手,笑迸:「好孩子,你且跟你兄弟姐妹們一處玩去,你祖母這裡才我們呢!」

     文怡想要說恬,卻被他一直椎到碧紗櫥裡,文娟笑嘻嘻地從文嫻與東寧的對局中抬起頭:九姐姐,你也來了?我正想你呢!,,文怡笑了笑,正耍回答,不料柳顧氏都沒給她這個時間,半推半就勸她,將她拉到東邊的椅子坐下,才笑著對一旁的東行道:「好生照料你妹妹!」

     文怡怔怔地看著柳東行,才些反應不過來,柳東行卻傻笑道:「嬸娘放心吧。」然後起身拿趕茶壺茶杯,倒了八分滿,親手送到文抬面前,仍是那一臉傻笑:「九表妹,請喫茶。」

     文怡眨眨眼,立時回頭看柳顧氏,見她臉土堆滿意味深長的笑,心下毛毛的,再轉頭盯著那茶,不由得僵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第七十章 初提婚約

  文怡還記得,柳顧氏回顧莊省親後,頭一回請其他幾房的人來玩時,就曾搞過類似的把戲,當時被她穿梭著去親近柳東行的是十堂妹文娟。過後,又有風傳說八堂姐被繼母推出來與柳東行配婚,還以柳東寧的名義辦了個遲來的春遊會,召集了族中的所有適齡姐妹們,給柳東行相親。
   
     眼下柳顧氏忽然把自己推到柳東行身邊,後者還古怪地倒茶給自己吃,到有些別樣的意味了。難道說......三姑母就是這時候看中自己,要為柳東行說親的麼?可吃他一杯茶,又能怎麼樣呢?她怎麼露出這樣古怪地笑來?
   
     文怡忽地心中一動,想起世人締結婚姻之時,常拿茶做聘禮,因此「喫茶」又有下聘的意思,因為茶樹一經栽種,便不可移植,移則不生,如同女豬謹守忠貞。難道三姑母是有意讓自己吃柳東行倒的茶,然後趁機說定親事?!
   
     她的臉不由得有些發紅,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兒戲?!重生四年,她早已習慣了做事三思而後行,只擔心自己行錯一步路,會惹得別人笑話,連累得祖母受人指摘,因此她雖然對柳東行生出了幾分淑女之思,卻沒打算如此輕率地許下婚姻之約,便遲遲沒去接那杯茶。
   
     柳東行暗暗嚥了口口水,屏聲靜氣地盯著文怡的臉,只盼著她能看自己一眼。只要她看明白自己的眼神,就知道這是他們二人最好的機會!他費了多少心思,才讓二嬸柳顧氏照著他的計劃提出這門親事?!
   
     只差一步了,等走完這一步,他便再無後顧之憂,日後也可專心致志去為家人拚搏!他會許她一個美好的未來,只要她接住他這杯茶!
   
     但文怡卻不敢抬頭去望他,只覺得他的目光越發灼熱,燒得她雙頰越來越紅。
   
     柳顧氏不耐煩了,抓起文怡的手硬拉著去夠那茶杯,嘴裡還道:「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沒瞧見你行大哥哥舉杯舉得手都酸了麼?!還不快接下?別失了禮數!」
   
     文怡握上那杯茶,手指輕輕擦過柳東行的手指,觸手溫暖,卻跟丫頭等女豬柔軟的十指大不相同,有一種硬朗的感覺。她臉漲得更紅了,簡直不敢抬頭。柳東行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光,緩緩收回了手,卻雙手合握在身前,兩眼盯著那杯茶。
   
     柳顧氏還在那裡勸:「快喝呀?怎麼不喝?再不喝就涼了!」雙手幾乎要將茶杯逼到文怡嘴邊。
   
     這下連東寧文嫻文娟那邊都瞧出有不對了。
   
     東寧已經猜到了幾分,但並不反對,只是覺得母親做得太生硬了,有些不像話,便微微皺了眉頭,輕喚一聲:「母親!」文嫻則睜大了眼,似乎悟到了什麼;文娟曾親身經歷過這種事,哪裡還看不明白?急的大叫:「九姐姐!別--——」被柳顧氏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
   
     文怡哪裡還坐得住?立時便站起身,將茶水一放,便要轉身走人,卻被柳顧氏硬是拉住,按回原座。柳顧氏方才也聽到兒子的叫喚了,知道自己做得太強硬了些,但眼看著柳東行這麼合作,哪裡能容得文怡躲開去?她立即將茶杯塞回文怡手中,打算一定要讓侄女兒把這杯茶喝下去才行!
   
     這時,如意走到碧紗櫥門口,輕聲稟道:「姑太太,老太太叫您呢,說是先前商量的那件事,六老太太有話要問您。」
   
     柳顧氏怔了怔,有些掃興,但一想到只要六嬸娘點了頭,親事就做成了,她要文怡喝茶,也不過是要找個由子罷了,既然六嬸開了口,她又何必跟小孩子計較?於是她便轉過身,警告地瞪了文娟一眼,一甩袖子出去了。
   
     文娟卻立即起身跑到文怡身邊,用警告地目光盯著柳東行。柳東行卻沒理會她,反而默默地轉身坐到對面椅子上,扭頭去聽外頭那些長輩們的對話。文娟小小「呸」了一句,湊到文怡耳邊問,「九姐姐,你可別答應,他是個庶出的,柳姑父還不敢認他,你要是去了他家,將來會被人笑話的!」

文怡紅著臉低下頭,一直沉默著,直到文娟離開,方才抬眼悄悄看了柳東行,正逢柳東行轉頭望過來,眼中隱隱有些失望之色。她小嘴一抿,便覺得有幾分委屈。
   
     他有什麼好失望的?!難道要她就這麼答應了婚事?那也太兒戲了!把她當成什麼人了呀?!
   
     她扁扁嘴,扭開頭去。柳東行一愣,便訕訕地摸了摸頭,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急躁了?
   
     外間,西暖閣內,盧老夫人神色間帶著幾分高深莫測,淡淡地道:「方纔是在鬧什麼?我意不知咱們顧家的規矩,有哪一條是要逼著客人喫茶的,還說客人不吃,便是失了禮數?我這把年紀了,還沒聽說過這種事,實在是老糊塗了,侄女兒不如給六嬸說道說道?」
   
     柳顧氏一窒,臉上的笑容便收了幾分,剩下的幾分也帶了勉強,又瞥見段氏皺著眉頭站在邊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而劉氏則在低頭喫茶,到是五太太帶了幾分興味地在她和盧老太太臉上來回打量。她心下有些羞惱,雙眼不由得望母親瞧去。
   
     于老夫人笑道:「她還年青,原是要跟孩子們開玩笑呢,卻不知道孩子們都是知禮守禮的,哪個敢跟她開玩笑?你別理她!」便將女兒方纔的失禮處輕輕帶了過去,然後才湊近了盧老夫人,壓低聲音道:「雖說是玩笑,但她這主意倒是不差。九丫頭明年就要及笈了總要說親的,在外頭尋人家,那裡比得上咱們自家人知根知底的強?你通共就這一個獨生孫女兒,她又早早沒了父母,你也不忍心讓她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受苦吧?!可若是嫁到大戶人家裡去,又要受規矩約束,九丫頭沒有親兄弟撐著,族人終究是隔了一層的,她日後在婆家受了委屈,也沒個幫著說話的人。實話說吧,咱們倆做了幾十年的妯娌了,什麼事兒沒見過?那什麼富貴權勢,都是過眼雲煙罷了!孩子便是嫁得再好,婆家再體面,終究不如找一個踏踏實實會過日子的好人!你侄女兒婆家這個侄兒,論起家世,也是名門望族,再怎麼說,總比外頭尋常人家強。那孩子也是從小沒了父母的,早年也念過幾年書,考過童生,又學了幾年齊射功夫,身體好著呢,可說是文武雙全。雖說年輕,又是白身,但勝在人老實,又孝順,興許是沒有親兄弟姐妹的緣故,對東寧他們兄弟幾個,一向十分照顧,可見是個會疼人的。至於傢俬.......他好歹是柳家長房的血脈,有他叔叔嬸嬸看顧著,難道還少得了他那一份?!六弟妹好生想想,這難道不是極好的親事麼?」

柳顧氏忙笑道:「正是!六嬸,不是我說,我們家東行可是個好孩子!本來我也看過幾個侄女兒,但總覺得你家九丫頭最是嫻靜,又聰明能幹,正好跟他匹配呢!我連他們兩人的八字都合過了,真真是天作之合!可見是天意!只要您點了頭,我就叫他們寫婚書來,明兒就下納采禮!等明年九丫頭及了笄就可以過門了!不用兩年,便給你生個曾外孫……」
   
     他話還沒說完,碧紗櫥裡頭的文怡文嫻等人已經聽得紅了臉,文娟則是小臉繃得緊緊的,正咬牙切齒中。文怡悄悄瞪了柳東行一眼,只覺得自己眼下處境如此窘迫,都是他連累的!柳東行摸了摸鼻子,低頭輕輕咳了一聲。
   
     盧老夫人聽得不像,立時便打斷了她的話,:「三侄女!哪家嫁女兒是這般輕忽的?再說了,我們家九丫頭上頭還有好幾位姐姐呢!古人云,長幼有序,哪有姐姐還未定下閒事,妹妹先出門子的道理?!」
   
     柳顧氏被打斷了話,正有些不豫呢,聞言倒是啞口無言了,眼珠子一轉,又笑道:「便是先訂下來也行,又沒打算四處嚷嚷的,有什麼要緊,他們各自的父母也已經在看了,七丫頭、八丫頭的婚事也簡單,左不過就是這兩三年的事,很快就過去了。六嬸娘先給九丫頭訂下,等來年及了笄,還有好些功夫要做呢,等這些功夫都做完了,她姐姐們也就出嫁了,正好辦喜事。」

「那也不能只憑你幾句話,就訂了下來!」盧老夫人轉向于老夫人,「大嫂子,你文教的話也有些道理,我就只有這一個孫女兒,自然是盼著她好的,什麼富貴權勢,我是從來沒想過!只盼著她將來的女婿能跟她各各美美地過一輩子就好!只是,我們好歹也是有體面人家,跟小門小戶的不能比,便是小家子的女孩兒,訂親事還要仔細問清楚男方的出身家世呢!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大家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書六禮,是樣樣都不能少的!咱們顧家哪個女兒出嫁不是照這個規矩辦的?若錯了一樣,豈不叫人看了笑話去?到時候,咱們整個顧家都沒臉!大嫂子說是不是?」
   
     于老夫人笑瞇瞇的點了點頭,嗔怪地瞪了女兒一眼:「瞧你,急得什麼?!便是再喜歡九丫頭,也要照著規矩來!這不是叫你站嬸娘看笑話了?!」
   
     柳顧氏訕訕的笑了笑,但心下一想,盧老夫人的話聽來似乎並沒有反對之意,便又暗自竊喜,重新掛上了笑臉,道:「是是是!是侄女說錯了,就照嬸娘的意思辦!」
   
     盧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又道:「婚姻大事,是結兩姓之好,輕忽不得。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兒女婚嫁,首要一點,就是門當戶對,再有的,就是品行、人才、性情之類的……」她頓了頓,瞥了柳顧氏一眼,自然看得出對方臉上帶了幾分緊張,便意味深長地笑著繼續道,「不過既是大嫂子親閨女婆家侄兒,不用說,這門當戶對,還有品行,都是信得過的。」

柳顧氏暗暗鬆了口氣。一旁的二太太段氏似乎回過神來了,聞言歎了一聲,四太太劉氏皺起了眉頭,五太太則是嘴角含著一抹譏諷的笑意,低頭喝茶。
   
     碧紗櫥內一片靜悄悄的,幾個小輩都聽得專心,不知幾時走了進來的問安坐到柳東行身邊,悄悄拍了他一記,小聲道:「你聽,這莊上帶眼睛的人還是有的,我從前還在暗地裡罵過六叔祖母,從今往後再不罵了!」
   
     柳東行心裡正七上八下的,急著等盧老夫人的下文,沒工夫理會他,便隨便乾笑了兩聲,又豎起耳朵去聽外頭的動靜。
   
     文安有些無趣,便瞥了文怡一眼,文怡耳朵都紅了,只靜靜低頭坐在那裡,兩手扭著帕子,心下小鹿亂撞。
   
     盧老夫人彷彿沒覺察到旁人的心急,只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然後輕輕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然大嫂子出面說合,又有老二媳婦、老四媳婦和老五媳婦在場作證,三侄女提的這門親,我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但既然提親,怎能沒有媒人?若是三侄女出面做媒,就且將庚帖寫好了送過來,功名與身家過後再說,總要讓我這老婆子知道你家孩子的出身家世!姓名我是知道的,籍貫自然是恆安,只是祖宗三代,父母親人,我卻有些不明白。
   
     你也知道,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眼神兒也差,有時候族人或親戚家的孩子來請安,我還會把人認錯呢!但我記得,那孩子——是叫東行吧——他好像是管柳姑爺叫叔叔的,可方纔你母親又說,他是長房血脈,這就不對了!我分明記得,柳姑爺是嫡長子呀?!他父母究竟是誰?!」
   
     柳顧氏目瞪口呆,有些手足無措了。她完全沒想到,盧老夫人會突然問起這件事來,不由的看向母親。
   
     于老夫人卻一直沉默著。盧老夫人點出親事是看在她這個嫂子面上才答應的,如果她們瞞下柳東行的身世,將來六房發現了真相,自己在族中就沒有名聲可言了;但倘若將柳東行的身世如實說出,女兒女婿的尷尬處境便立時暴露在二房與四房人的面前,以女兒的心高氣傲,她如何能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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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06 A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掩耳盜鈴

    說了半響,盧老夫人才再次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了笑:「怎麼不說話了?既要說親,這些事總要問個明白的。我雖信得過大嫂子,也知道三侄女兒斷不會做出故意坑我這個嬸娘和娘家侄女的事,但好歹也要叫我知道,自己的孫女兒要嫁給什麼人,親家又是哪一位吧?」

柳顧氏猶豫了一下,斷然道:「方纔是母親說錯了,東行並不是長房的人,他原是偏支子弟,不過是……」說到這裡,卻無法繼續下去了。于老夫人一雙眼睛正盯著她,臉上不知幾時沒了笑意。

    柳顧氏知道軍事的話多少有些傷母親的臉面,但要她將柳東行之父柳寬的嫡長身份說出來,她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的。可她若是將柳寬說成是庶出,柳東行就在碧紗櫥裡面,他再傻,也沒傻到默認這個身份的地步,六房很容易就能打聽到,自己又沒法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到時候事情傳出去,丟臉的還是她!六嬸娘之所以會問她這個問題,本來就是英文母親一時不慎說漏了嘴的緣故,母親一向疼她,如今不過是替她挽回面子,想來是不會怪罪的。

    于老夫人察覺到兩位隔房的侄媳婦投注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心中的惱意幾乎要壓制不住了。她本來就不贊成女兒的做法,斥之為「掩耳盜鈴」,如今女兒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把黑鍋安在她頭上,叫她如何不惱?!這可不是區區一句「不小心說錯話了」就能混過去的,既要結親,祖宗三代就必須要交代清楚,不然新人禮成之後,文怡在恆安柳氏族人那裡知道了真相,把話傳回來,她在族裡還有名聲麼?!其實到了今日,就算女兒將柳東行的身世據實以告,也問題不大,親家姚氏太夫人早在那位容氏太夫人死後便明確扶了正,嫡長子又早早沒了,女婿的繼承權可說是名正言順!如今坦白說出來,女兒女婿不過是在嫡長子大好嫡長媳」的名分上叫人說兩句閒話罷了,又何必死死瞞著,顯得自己心虛?日後叫人揭出來,豈不是更丟臉?六房是女兒娘家人,如今說了,不過是族裡知道,若是連族人都瞞著,親事做不成,將來柳東行要在外頭娶親,事情仍舊會傳出去,到時候女兒就丟臉丟到外頭去了。

    這念頭在于老夫人腦中一閃而過,便當機立斷地道:「東行那孩子的父親原也是柳家長房子孫,只是很多年前就分產別居了,因此東行雖是旁支子弟,確實實打實的長房血脈。」頓了頓,看到女兒臉上的委屈之色,終究是心軟了,「方纔是我沒說明白,倒叫六弟妹誤會而來。」

    柳顧氏暗暗鬆了一口氣,忙重新掛上笑臉,道:「是啊是啊,那孩子父母去得早,因此從小就在我們夫妻跟前過活,別人都以為他是我們家的孩子,其實早就分了家……」

盧老夫人淡淡地微笑問道:「原來如此。不過……既然他父親也是長房血脈,卻已分家出去了,不知道是嫡出還是庶出?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家人口雖少,卻代代都是嫡出,六嬸娘是個俗人,實在是改不了這世俗之見呢!」

    柳顧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已經開始後悔提這門親了,不由得再次看向母親。但令她失望的是,于老夫人這回十分鎮定的說出來了三個字:「是嫡出。」柳顧氏暗暗咬牙,彷彿已經察覺到四五兩位堂嫂射過來的疑惑目光了,她不甘心的辯解道:「東行他爹是嫡出不錯,不過這都是老一輩的事了,又已分了家,我們做晚輩的實在不好多說什麼!」力圖暗示柳東行這一脈是在其祖父那輩就分家出去的。

    柳東行在碧紗櫥聽得分明,嘴角忍不住翹起一個諷刺的彎度。
   
    旁邊的文安聽得一頭霧水,小聲問他:「上會你與我閒談時,不是說你與他……」瞥了對面的柳東寧一眼,「……是一個祖父麼?姑姑的話越說越叫人聽不明白了,既然你是嫡出,你爹也是嫡出,又跟他是一個祖父,而柳姑父又是嫡長子,那你應該稱柳姑父為伯父才是呀?怎的會叫他叔叔?可若照姑姑的話算來,你們就不是一個祖父了,你不會連祖宗都認錯吧?」頓了頓,壞笑道:「該不會是姑姑為了讓你說親時體面些,才將你爹說成是嫡出吧?其實你爹才是庶長子對不對?外頭那些小道消息,都是傳岔了!」

  柳東行正色道:「安弟,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不聰明,可是我再傻,也沒有認錯祖父的道理,而且父親是嫡還是庶,我又怎會不知丟額?便是父母過世時,我年紀還小,族中長輩卻是一清二楚的,族譜上也寫得明明白!我拿這話哄你做什麼?!」他已有幾分明白盧老夫人的用意,雖然她的做法會給這門親事帶來變數,對他卻是更有利的,只要二嬸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明確了他的身份,那些所謂庶長子、私生子的傳聞便都成而來空談,恐怕不出三天,顧莊上下都會知道他柳東行才是柳家長房的嫡長孫了!他名分一正,說親便再無阻礙了。
   
文安早就看柳東寧不順眼了,姿勢,見他開口打斷柳東行的話,接著又什麼話都不說,臉色有異,分明是心中有鬼!他冷笑一聲,問:「你為何要攔著東行哥跟我說話?莫非你有什麼事是不能叫人知道的?虧你還是名門子弟!父祖是誰,又有什麼可瞞人的?!東行哥到是坦坦蕩蕩的,倒是你這位長房嫡長孫,行事鬼鬼祟祟!真叫人看不起!」
   
   柳東寧的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了,卻緊緊閉緊了牙關。半個字都不吐出來。柳東行見狀,幾乎要露出譏諷的笑意,但總算還記得大事要緊,強忍了回去,也閉了嘴,只專心聽外頭的動靜。

     外頭的西暖閣內,有事一篇寂靜。方才文安的話已經隱隱傳到了外頭,柳顧氏心下大恨,當著母親的面卻不好罵侄兒,只是臉色十分難看,早已後悔了,挑了這麼一個時候提親,若是屋裡只有母親一個,哪裡還需要估計那麼多?!

     盧老夫人彷彿仍舊沒看到他的臉上,只是看著于老夫人,「這麼說,是早就分家出去的旁支?那這門親事,三侄女能做主麼?在咱們顧家,遇上這種事,怎麼也得族中父老開口吧?三侄女兒雖說是族長之妻,但畢竟只是隔房的嬸子,東行那孩子的婚事,她真能拿主意?可別她這頭說定了,恆安那邊又有長輩給東行說親,那就難看了。我只有這一個孫女兒,可捨不得叫他受委屈!」

     柳顧氏神色放緩了些,一昂頭,便要回答。但于老夫人怕他又說錯話,忙道:「東行家裡雖已分產別居,但畢竟是長房血脈。他父母去的早小小年紀就在長房過活,你侄女兒侄女婿便是他血緣最近的親長了,便是族中父老,也不會否認這一點的。弟妹盡可放心!」說吧瞥了兩個侄媳一眼,見她們目光閃爍,似乎已聽明白了幾分,再看向女兒,見她臉色漲紅,羞惱非常,心下不由得也生出些悔意。她暗暗歎了口氣,打算轉開話題:「小兒女們的親事,終究不是幾句話就能定下來的,改日咱們在好生商議商議。六弟妹方才來時,說有要事跟我商量,不知是什麼事?」

     盧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不鹹不淡地點頭道:「大嫂子說的有理。既如此,你就讓侄女兒把她之二的庚帖寫好,送到我家去。讓我細細瞧了,再作回復吧。」

     她彎了彎嘴角,「大嫂子,方纔我多問了幾句,你別惱。不是我不信你,實在是只有一個孫女兒,在親事上自然要用心的。將心比心,嫂子對自家孩子的親事,只怕比我還要多著緊幾分呢!我絕對信得過大嫂子的微軟,再怎麼說,還有幾個小輩看著呢,嫂子無緣無故的,又怎會哄我們祖孫倆呢?」

     柳顧氏臉色越發難看了,于老夫人倒還沈得住氣,「弟妹這話是正理,咱們這些老太婆,活了幾十歲了,眼看就要入土的人,一心想的,不就是兒孫們麼?」說吧又笑道:「六弟妹還沒說明賴以呢,究竟是什麼大事?」

     盧老夫人心知火候不可太過,逼得太急,孫女兒的親事便有可能沒了著落。雖說她對柳東行並不看重,但孫女兒卻多半是肯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做祖母的,也不好自作主張。須知強扭的瓜不甜!

    遇上她便重新說起了今日的來意:「昨兒半夜裡鬧的那一回,聽說來的有二三十人,又都鬧了,我自打聽人說了,便一直心裡不安。今年開春後,天就一直少下雨,附近好幾個地方都打了饑荒。咱們靠著太平江,還算過的去,平陰那一帶,因我們親家在那裡,寫了信來,都說那裡越發不太平了!上等良田還好,次一等的地,都幾乎長不出糧食來!流民越來越多,還有人在裡頭搗鬼,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幸虧平陰縣令機靈,壓了下去,但首惡還未落網。我一聽昨兒來的人有這麼多,便想起了這件事。說了咱們顧莊與平陰離得也不遠,那些人......該不會是打上了咱們的注意吧?顧莊不像府城,縣城,有城牆圍著,四周敵視都說一篇開闊的,東邊又挨著山!若是那些匪徒真的上門來,咱們未必擋得住!還算早些叫他們抬頭組織了莊丁,夜裡多巡邏幾遍,以備萬一的好......」

     文怡聽著櫥外祖母的聲音,知道今日是沒法將親事定下來了,她說不清楚心裡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但總覺得前者的成分多些。但這麼一向,她又覺得羞愧難當,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想這些!

     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對面的柳東行一眼,後者的失望幾乎已明晃晃地掛在臉上了,兩眼也掃了過來,盯著她看。他不由得臉上一紅,扭開了頭,心裡卻在想:她真真是魔怔了,怎麼會覺得柳東行方纔的眼神十分可憐?!

     碧紗櫥外,盧老夫人已經說完了自己的來意,柳顧氏心情不好,此時便有些不耐煩:「六嬸娘多心了!且不說平陰的旱情還沒到那地步,就算有,也離得老遠呢!便是真有人要做亂,放著平陰縣城和周邊的村子鎮子不管,跑一百多里外打我們顧莊?誰會做這種糊塗事?!顧莊雖沒城牆,可離平陽府城才幾里地?亂匪還未到呢,府城裡的官兵就先到了!他們不說搶劫,竟是來送死呢!」她伸手抿了抿自己的髮髻,漫不經心地道:「六神放心,我知道做而來的是什麼人,不就是衝著景誠來的麼?景誠那孩子已經知道了,說等還了席,盡了禮數,便會盡快出發南下的。到時候自然就太平了。」

     盧老夫人沒理她,只是機子對于老夫人道,「我也不是說那些人就一定是亂匪,但小心無大錯,吩咐下去,讓侄兒們分派家僕,莊丁或佃戶,夜裡多巡幾回,咱們心裡也能安穩些。不說別的,如今年景不好,各處都有流民,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見顧莊富庶,夜裡悄悄摸進來,東家偷點銀子,西家盜些首飾,吃虧的總是我們自家人不是?」

     柳顧氏還要說話,于老夫人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才把她噎了回去。于老夫人雙眼盯著老妯娌,看了好一會兒,方才笑道:「這話是正理,難為弟妹想的周到,那我就讓老二交待下去吧。不光是夜裡巡視,府衙那邊,也要打聲招呼才好,不管怎麼說,這種事還是要靠官兵出面才行......」

     文怡在碧紗櫥內聽到此處,暗暗鬆了口氣。





第七十二章 人算天算

   盧老夫人聽了於老夫人的話,還算滿意,但她卻沒忘記,自己的要求不僅僅如此。增添幾個夜間巡邏的人手,或是給平陽府衙打聲招呼,都不過是警戒手段罷了,在無堅固外牆圍繞的顧莊,一但有大批亂民攻擊,只怕連一刻鐘都支撐不住,就算有人事先發現了,又或是事後平陽府衙的官兵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也於事無補。畢竟,顧莊的居民大多是手無寸鐵的普通民眾,就算是顧氏族人,也不是家家都能住上大宅院,有高聳的院牆與厚實的門板可以稍加抵禦外來侵略的,更何況莊上還有大量的佃農、商人、工匠與僕役?

     然而,她看著於老夫人以及柳顧氏的臉色,又再看了看一旁神色各異的段氏等人,還是將這些話吞了回去。她要的是將各種以備萬一的安排落到實處,而不是一再提出建議後,因為某個心胸狹窄的小輩為了爭一口氣而犯糊塗,導致這件大事落到了空處。

     盧老夫人只說了幾句閒話,便十分利落地告辭了。文怡從她開口說第十個字開始,便起身往外頭走去,經過柳東行身邊時,偷偷瞥了他一眼,卻礙於旁人,只能停也不停地往外走。

     柳東行眼神一黯,卻很快就恢復了精神,他可以聽到,顧家那兩位別房的太太也在辭行。這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奶奶們,十個裡有八個是好事的,儘管她們自認賢良淑德貞靜自守,在人前問題端著端莊貴婦的架子,但閒著沒事時最愛的還是關注親戚朋友家的流言蜚語。她們的離去,意味著關於他身世的另一波傳言將會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傳遍顧莊。雖然婚事沒定成,讓他有些沮喪,但一想到二嬸那張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這點沮喪就立刻一掃而空了!

     長房的人沒有留客,盧老夫人與文怡祖孫倆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家中。文怡看著祖母的臉色,有些猶豫地叫了一聲:「祖母,方才……」她臉一紅,便咬住了唇,低下頭去,不敢把話說完。

     盧老夫人抬頭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只是吩咐石楠:「去跟你爹說,去二房請四老爺過來,我有要事要與他商量,要快!」石楠領命而去,另一個大丫頭水葒送了茶上來,悄悄看了兩位主人一眼,便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盧老夫人平靜地喝著茶,文怡緊緊拽著手中的帕子,心越跳越快。她很想知道祖母對那件親事是怎麼看的,但又不敢直接開口問,偏偏祖母一點反應都沒有,叫她想猜也猜不成。  

     盧老夫人放下茶碗,迅速地掃了孫女一眼,心下暗歎,。這件親事,她說不上滿意,也始終抱有戒心,在宣樂堂時,不過是當著眾人的面,礙著老妯娌的面子,才說了那些話罷了,只是權宜之計。孫女兒才過了十四歲生日不久,離真正出嫁還有兩三年功夫呢,她要細細看過,才能確定那個柳東行是不是孫女兒的良配。

     想到這裡,她便開口道:「回頭等你四伯父來了,我跟他商量好事,怕是要開始準備警戒的安排了。咱們家是嫡脈六堂之一,自然是要出力的,你回去查看家裡的僕役,凡是年青力壯的男子,手上差事不要緊的,都抽調出來以備萬一,另外再安排有力氣的僕婦在各院輪班守夜,晚上要用的燈油火蠟、飯食、棍棒等物都要採買齊全了,若有什麼不知道的,再來問我,也可去問仲大。」

     文怡說不上心裡是失望不審什麼,卻也知道警戒事大,低頭應了,退出房間,便在廊下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打起精神去忙活了。

     四老爺顧宜正很快就來了,他在族中形象很不錯,雖然也有人暗地裡說他沽名釣譽,或是裝模作樣,便不可否認,他在長輩面前一向很守禮數,讓人挑不出刺來。

     他與盧老夫人談了足足一個時辰,文怡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只知道在她安排好一切之後,前去向祖母覆命時,四伯父便面帶微笑地以她說:「你們家裡男丁少,只抽兩個青壯參與到夜間巡邏便是了,各自門戶都要看嚴了,讓底下人夜裡警醒著些,雖說你們宅子小,沒別人的醒目,但虧在後來修的院牆,跟早年祖宅的厚牆不能比。」

     文怡聽得糊里糊塗的,直到第二天,整個顧莊都熱鬧起來時,她才明白了四伯父的意思。

     顧家先祖在建立家園時,並不僅僅是考慮到子孫後代的居所而已,除了祭祠、學堂、倉庫等附屬建築以外,也想到了對外防禦的問題。不過,因為這是一個村莊,而不是城鎮,加上又地處太平地帶,所以,防禦設施並沒有放在明面上。當然,那是僅僅針對最初建好的那些建築而設置的。

     文怡遠遠地看著十多個莊丁從小門中合力抬出一條三丈長、一尺見方的厚重黑木條,搬到九個主宅外圍的路口間,與二十多條同樣大小長度的木條壘在一起,一條一條疊起來,再用厚實的木板與精鐵打造而成的大鐵釘加以組合,形成了一堵一尺厚的重木牆。考慮到人員還要從這裡通過,因此木牆並未合攏,留下了一個半丈寬的缺口,每晚一過初更時分,便用厚木板擋上,有專人看守。

     文怡回頭問祖母:「這能行麼?雖說挺厚的,但終歸是木牆,若是匪人放火,或是用利器砍……」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那不是尋常木料,已上過幾層特製的黑漆,不懼水火,刀砍不斷,想要對付它,除非是用最鋒利堅固的大木鋸鋸上一個時辰,才能將它攔腰鋸斷。這麼疊成了牆,想鋸斷也是不容易的,要拿粗木樑大力撞開,就像大軍攻城時對付城門那樣,遇到烏合之眾,這已經足夠抵擋一會兒了。」頓了頓,又在惋惜:「事隔百年,老祖宗本想得周到,後輩們卻辜負了祖上的好意。長房的粗木居然有十來根拿去做了新屋子的房梁,二房的木板和鐵釘也都被糟蹋得不能用了!五房索性都鋸開做成了燒火柴!幸好三房當年搬走時,把他們的木頭都留了下來,不過是堆在角落裡沒人知道罷了!不然只怕不夠這麼多個路口的。而我們家的……」她歎了口氣,「幸好他們將房舍佔去時,我叫人把木頭都搬回來了,不然也會被糟蹋了。如今只夠做單牆的,跟老祖宗吩咐的兩尺厚的牆差了一半。」

     文怡沉默著,她從來不知道自家後院裡堆的這些「雜物」原來這麼有來頭。可惜了,顧莊承平百年,老祖宗留下來的這些防禦設施,早就被忘光了,怪不得祖母只肯去找伯祖母於老夫人說呢,如今在顧莊,除了這些經年的老人,小輩們怕是連這種東西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她看了祖母一眼:「四伯父說的……我們家的牆……不要緊麼?」宣和堂的宅子已經被分割過了,只有下面的院牆還是當年初建時的厚牆,其他的都是後來加建的青磚牆,用來分隔院落罷了,論堅固卻遠遠不如老牆。

     盧老夫人淡淡笑了笑:「咱們周圍都是房子同,哪有這麼容易?再去尋些堅固的木板來,加厚幾個門,日夜派人守著,也就是了。這是命,我們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雖然盧老夫人說這要看天意,但文怡深深覺得,人力也十分關鍵。

     顧莊上下,顯然不是每個人都贊同盧老夫人的看法,願意提起十二分警惕心,防備可能來襲的匪徒的。木牆能保護的就只有那九個主宅,那些後建的房舍以及前莊的商舖、民居就不在保護範圍內了,因此莊民只是看著那些黑牆,有些好奇地議論著,反倒是處於保護中的顧氏族人認為這種措施大驚小怪,阻礙了他們的正常生活。有人抱怨木牆缺口太窄,馬車出入不便;有人嫌木牆的小門夜裡關得太早了,連累他們在外頭應酬玩樂完,回家裡卻被關在牆外;還有人覺得大熱天的樹起厚牆,擋住了風,害得他們在家裡不得不忍受炎熱天氣;甚至還有人認為這木牆是黑色的,黑鴉鴉地擋在路間,委實太不吉利。

     在這樣的抱怨聲中,六房上下承受著不小的壓力,別人當面雖然不會說什麼,但背地裡卻沒少議論六老太太年紀大了愛折騰,幾個小賊在莊口打個轉,她就鬧得全莊人都不得安寧。剛開始時,這種非議只有幾個人提起,過了幾天,便連三姑太太柳顧氏回娘家省親時帶著的那個「族侄」到底是「庶長子」還是老一輩事實上的「嫡長孫」這種大八卦,都無法滿足人們的閒心了。他們紛紛在私下議論,六老太太忽然鬧這麼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四老爺居然會順了她的意,又是打的什麼主意?!有傳聞說大老爺在京城遇上點麻煩,甚至還寫過密信回來,暗示要將族長之位傳給二房,四老爺這麼做,長房又不吭聲,是不是意味著什麼?

    文怡在紛擾中保持著沉默,什麼話也沒說,每天只是像往常那樣,料理家務、服侍祖母,連閨學那邊也沒再去了,對長房的邀約也找了借口拒絕,只是在閒暇時,會向丫頭婆子們打探一下口風,看外頭都有些什麼傳聞,當然,除了對祖母和四伯父行為的議論,還有柳東行身世之謎的傳言。

    顧莊上已有不少人開始懷疑,三姑太太柳顧氏以及柳姑父多年來反覆強調的「嫡長」身份,其實只是他們給自己臉上貼金,真正的嫡長子、嫡長媳另有其人,只是已經去世了,柳東行正是他們的遺孤,而柳姑父的生母,也並不是其父元配正室,也就是說,三姑太太當年是嫁了個庶子,真不知道是長房被騙了婚,還是為了攀龍附鳳,明知對方是庶出也顧不上了……

     文怡聽了這些傳聞,心裡隱隱為柳東行高興。他終於擺脫了那種尷尬的處境。但接下來,她又開始擔心,因為傳聞中也提到,六太太又帶著八小姐上長房請安去了。

     時間轉眼就來到了端陽節的前一日。因世子還席那天,顧家各房為了夜間巡邏與組織防禦等事忙亂,人們都無心赴宴,導致席面上有些冷清。世子雖沒說什麼,但柳顧氏深覺丟了面子,便好說歹說,勸他多住兩日,等端陽節上顧家進城去打醮時,再正正式式擺一日戲酒,給他踐行。世子拗不過舅母的熱情,加上也有意與舅母和表弟多親近,便從善如流了。

     這裡,平陽城裡傳來消息,府城以南八十里外的平南鎮,在四月底遭到了流民的侵襲。那流民的首領自稱是「皇天普照大王」,帶著近千人扯起了造反的大旗,聲稱要殺盡為富不仁者,劫富濟貧,還說今年的旱情是上天示警,老天爺派他下來懲治貪官惡霸的。他們佔了平南鎮兩日,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沒想到一時不察,叫官兵殺了個回馬槍,折了大半人馬,一路向南逃竄去了。官兵一路追殺過去,據說那個匪首身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用不了多久,就會落網了。

     顧莊上下聽了這個消息,奇怪地沒有感到緊張,反而放鬆了許多。看來亂民是有的,匪徒也是有的,但那是發生在平南,離顧莊有近百里呢,官兵又追得緊,那些亂民怎能逃到顧莊來?可見顧莊一切太平!

     平陽府的衙差抽調了大半前往平南增援,知府大人再次派了密使前來,暗示東平王世子朱景誠以及王府親衛,為了安全計,當盡早離開。朱景誠給了肯定的回復,而顧家長房上下,已經將打醮要用的物品準備齊全,預備送進城去了。為了確保道路暢通,那厚厚的木牆被搬了開來,只等忙完端陽節事宜,就要折開,回歸到角落裡去了。

     文怡見狀,心中暗暗著急,立時回稟了祖母,而盧老夫人也馬上請了四老爺顧宜正過來說話。無奈族中反對者眾,顧宜正雖然代理族中庶務,卻終究不是族長,而族長所在的長房那頭又明裡暗裡催個不停,他只能讓步了。而且平南那的消息也變相證實了,亂匪不會禍及顧莊,他反倒還勸盧老夫人,不必太過擔心。

     文怡祖孫倆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默默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文怡勉強笑道:「應該不會有事的,不是說……平南出了亂子麼?上回大概只是過來探路,見事情不可為,他們就另外找上了平南……」

     盧老夫人沒說話。

     就在這一晚,當人人都在熟睡時,顧莊忽然起火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39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08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 半夜火來

    起火的地點是在莊口,石家糕點鋪子,也不知道是怎麼起的火,那火勢居然有數丈高,把整個前莊都照亮了。

     火勢很大,加上天氣乾燥,一個不好,隨時都有可能蔓延到其他房屋去,因此巡邏的人都跑去救火了,前莊的佃戶、商舖等人也都紛紛跑去幫忙。

     文怡自打聽到有人喊救火時,就醒了過來。聽到何家的報說是前莊石家鋪子起火,她心裡便生出了幾分不安。

     石掌櫃自從半夜示警那回,被有些人諷刺是「大驚小怪」之後,心裡就一直不舒服。加上後來莊中的顧氏族人又是警戒又是夜巡的,他擔心真會出事,而他又覺得自己壞過匪徒的盤算,生怕會遭到報復,便索性帶著一家大小,投奔城中親戚家去了。離開前他將鋪子和小院都鎖死了,夜裡又沒人在,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著實讓人不解。

     文怡想起上回石掌櫃半夜示警時,莊口留下的那堆腳印,心跳得越來越快,便吩咐:「叫門房去看大門是不是鎖好了,再拿重物頂住門板,不到天亮不要開門!各院的人也都打起精神來,留意牆頭,後頭和側門都叫人看好了!」邊說邊穿衣下床。

     紫蘇站在多寶格外,緊了緊身上披著的小衣,有些驚恐:「小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秋果拉她出去:「快回去穿衣裳,然後到後門和側門傳話去,我去門房!」

     冬葵沉默地侍候文怡穿衣,又拿過梳妝匣子。文怡這幾日都擔著小心,因此睡前並未打散頭髮,此時只拿兩根素釵將長髮綰起,也不擦粉,只是問冬葵:「咱們前幾天縫的那些搭褳在哪兒?」

     冬葵回身從衣箱裡將搭褳拿了出來。這是前兩天才趕製出來的。重生前的游尼生涯對文怡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當時隨身攜帶的這種縫有四個大口袋的粗布搭褳,對她來說,就是比包袱更方便的用具。她默默地將妝奩內鎖起來的各種地契、房契、文書、銀票以及珠寶首飾分別裝在幾個半舊的烏木小匣內,全掛上了鎖,然後放入搭褳中。

     做完這些後,她眼睛看著妝奩最後一個鎖起來的小抽屜,手上頓了頓,回頭看冬葵。

     冬葵一直默默地幫著裝東西,什麼話也沒說。見她望過來,才低聲問:「小姐,要不要收拾兩件衣裳?」

     文怡點點頭:「要拿布做的,舊衣裳最好,窄袖,裙幅不要太長,方便走路。」

     冬葵看了看文怡身上的蜜合SE家常半舊羅衫,豆綠百褶布裙,還有腳上一朵繡花皆無的舊布鞋,會意地點點頭,便拉著秀竹出去收拾衣裳了。

     這時文怡方才打開那個小抽屜,從裡面拿出柳東行送來的那根簪子,握在手裡,猶豫了一會兒,找了一小塊磨剪子的磨刀石來,把簪尖磨了好一會兒,看上去似乎尖銳些了,試了試,卻還是不大滿意。但外間已經傳來了冬葵她們的腳步聲,她忙拿起一塊帕子,將簪子包了起來,塞進了袖袋裡。

     東西收拾好了,只等外頭准信傳進來。文怡靜靜囗坐在桌前,聽著莊口救火處的人聲鼎沸,看著燭火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忽然覺得,夏天的夜晚其實也很漫長。

     紫蘇快步跑了進來:「小姐,老太太起來了,已經帶著人到前頭去了,讓奴婢來請小姐!」

     文怡飛快地起身:「外頭有消息了?!」紫蘇搖搖頭,「前莊還在救火,聽說都燒到紫櫻姐姐家附近了……」文怡眉頭一皺,便聽得秋果飛奔進院急報:「小姐!小姐!莊上進賊了!」

     文怡心中一跳,忙拉住她問:「怎麼回事?!」秋果眉眼間帶著幾分驚惶,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是錢叔……他從門縫裡看到……有許多人悄悄兒圍住了宣樂堂的後門……天黑看不清,也不知道是誰,但那些人手裡好像有刀……」紫蘇與秀竹都倒吸一口冷氣,冬葵一把摀住了自己的嘴。

     「抓賊呀——有賊——」仲茂林洪亮的聲音響徹夜空,心動了整個後莊,附近幾個宅院很快就點起了燈火,黑木牆下有數人飛快地跑了過來,仲茂林慌忙縮下腦袋,卻不肯下梯子,只嚷著,「快堵住大門!」然後再次探頭望去,瞥見長房後門下那些人已經立起了長梯 ,甚至有人影爬到一半了,聽到有人示警,便加快了速度,不過彈指間,就已經翻進了牆內。

     盧老夫人聽著仲大的回報,臉SE白得像紙一般。文怡聽到有人在外頭砸門,忙害怕地扶住她:「祖母,請快到後門去吧!這裡危險!」然後不等她回答,便半扶半推地擁著她往後方走避,但她們才轉身走了幾步,便聽到外頭一聲慘叫,接著便是兵器交戰的聲音。

     盧老夫人停下了腳步,石楠尖叫問道:「爹!外頭怎麼了?!」仲茂林驚喜地在牆頭上喊:「長房的後門有人出來了!是幾位官兵老爺!他們把賊人趕殺出……」話未說完,便有一把大刀衝他飛了過來,他嚇了一大跳,縮回了頭,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從梯上摔了下來,嚇得石楠驚叫一聲:「爹!」仲娘子飛快地搶了上去,扶起丈夫,見他無礙,方才鬆了口氣。

     刀落在前院正中,把青磚地面砸出一個小坑來。文怡深呼吸幾口氣,顫聲道:「祖母,我們還是先避到後面去……」這時從門外傳來幾聲慘叫,接著便是一聲悶哼,然後就聽見有人低喝,「賊子安敢如此!」尖嘯聲過,又是幾聲慘叫。

     文怡心頭一震,認出那正是柳東行的聲音,當即不知從哪裡冒出了勇氣,衝下台階,撲到門上,透過門縫往外看,還未看清,眼前便一花,有人被踢到門上來了,撞到門板,發出重重的聲響,連簷下的燈籠也撞了下來,火燒上人的皮膚,發出刺鼻的氣味,那賊人慘叫一聲,打了個滾,方才將衣服上的火熄滅。

     文怡退了一步,看到門縫中銀光一閃,有人影在銀光中晃動,便又撲上去看。盧老夫人驚叫:「九丫頭!」也沒能攔住她。只見門外人頭湧動,十來個人圍著一個青SE的身影,個個都渾身浴血。那青SE人影轉過身來,藉著門前的火光,照亮了半張臉,文怡猛地摀住了自己的嘴,將驚叫聲強嚥下去。

     火光下,柳東行額頭流血,頭髮有幾分凌亂,雙目凜然。他身上穿著元綠團花緞子的長袍,但前擺早已撩起掖在腰間,以方便行動。他右手握著一把長劍,劍身通體銀白,一絲血跡亦無,前襟卻染了一大PIAN烏黑。在他腳下,已經橫躺著七八個人,動也不動,不知是生是死。圍著他的十幾個人,全都用凶狠的目光瞪著他,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文怡看得渾身發抖,大氣也不敢出,忽然間,她覺得柳東行好像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他身後那匪徒便動了,舉起大刀向他砍過來,嚇得她驚呼一聲,但話音未落,柳東行便反手一劍橫劈過去,將那匪徒的刀劈飛了,再回手一劍,那匪徒頸間已經多了一道血痕,整個人癱倒在地。

     另一個匪徒悲呼一聲:「大哥!」便拿刀砍來,其他人也紛紛一擁而上,柳東行手起劍落,幾個回合間,已將他們全數斬於劍下,濃重的血腥味瞬時蔓延開來。

     文怡只覺得腳上發軟,身體向後一歪,便被人扶住了,回頭一看,卻是冬葵。冬葵小聲問:「是柳大公子?」文怡點點頭,直起身來站穩了,便聽到外頭響起了柳東行醇厚的聲音:「六老太太,九表妹,我是柳家的東行,你們沒事吧?」





第七十四章 緊急轉移

   文怡心中忽地一定,只覺得懸在半空中的心緩緩地落到了實地上,便答道:「我們沒事……你……你可傷著了?」

     門外的柳東行頓了一頓:「只是擦破點皮,沒什麼要緊。方才多虧府上示警了,如今潛入宣樂堂大宅的賊人已經被趕了出來,有羅校尉他們在,不會有事的。只是如今不知賊人數量,萬一有漏網之魚,躲在暗處,尋機作惡,府上人口少,怕是會有所損傷。趁眼下賊人暫退,九表妹不如侍候著老夫人,一起往宣樂堂暫避去吧?那裡人手多,又有王府親衛在,比這裡安全些。」

     文怡怔了怔,心裡沒了底。去長房暫避?可賊人的首要目標不就是長房麼?前莊正起火,後莊有那麼多戶人家,他們卻只圍著一個長房謀事了,若他們只是謀財,不論哪一家,院牆也沒長房高,守衛更是沒他們的森嚴,可他們就是奔長房去了……

     她有些無措地回過頭看祖母,盧老夫人臉上一片肅穆,扶著石楠的手走下台階,低聲問:「九丫頭,你問他,逃走的賊人有幾個?」

     文怡忙開口問了,柳東行稍一沉默,才道:「這卻說不準,我對付了二十多個,羅校尉帶著兩個人往另一個方向追過去了,算來也是差不多這個數。」

     錢叔大著膽子插了句嘴:「小的方才看到聚集在長房後門處的人,少說也有四五十個,還有從木牆外頭進來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文怡心中一沉。若這幫賊人就是平南那一群,傳言中他們還有上百人馬,如今不過才去了五六十個,剩下的又在哪裡?!她回過頭掃視院內一眼,六房的人基本都在院裡了,只剩下幾個婆子還在內院看守,連主帶僕算起來,還不到三十人,卻只有兩個是成年男丁。別說是幾十個賊人,哪怕是不慎鑽進來一個,全家人都未必是他對手!

     她抬眼望向盧老夫人:「祖母,方才咱們家示警,怕是已經驚動了賊人……」

     盧老夫人嚴肅地點點頭,又略抬高了聲量:「東行小哥,外頭只有你一個?可能護得住我們全家麼?!」

     柳東行斷然道:「晚輩的武藝還能拿得出手,拚死也要護住老太太一家就是!」

     「好!」盧老夫人當機立斷,「去後頭把其他人都叫來,我們一起走!」

     眾人都吃了一驚,仲茂林忙勸道:「老夫人,好歹要留兩個人守屋子。」

     盧老夫人卻搖頭:「屋子重要還是人命重要?只要人沒事,屋子又有什麼要緊?!」宣和堂雖是祖宅,但若她是那種死心眼的人,早在當年被族人分去部分房舍時,就已經氣死了!更何況,在孫女兒的夢裡,這祖宅仍舊是歸了別人,她又何必太過在意?

     六房上下眾人卻是一陣感動,錢叔更是紅了眼圈。他是門房,幹的就是看門守屋子的差事,若換了在別家,連主人院裡的粗使婆子都有隨主子走的機會,他卻不可能離開。一旦遇到什麼賊人,他就是頭一個要送命的,便是僥倖逃過了,過後也要被主人罵一句「辦差不力」、「放賊入室」,同樣沒有好結果!也就只有六房老太太和九小姐會這般體恤下人了!他立刻就回門房裡抓了根六尺長、手腕粗的熟木棍出來,一副要拚死守護主人的架勢,連錢嬸叫他幫著拿行李都顧不上了。

     文怡房中的財物早已隨身帶好,老夫人屋裡的東西也收拾過了,大丫頭們一抱就跑了出來,連著原本留在後院警戒的婆子媳婦在內,全都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裡做好了準備,齊齊集聚在前院等著盧老夫人下令走人。

     文怡見狀忙問門外:「柳大哥,我們都準備好了,外頭還算太平吧?能走麼?」

     柳東行遲了一點才答道:「行!宣和堂後門已經開了,你們要快!」

    文怡忙命錢叔開門,這時趙嬤嬤卻開口了:「老夫人,咱們家離長房的後門足有二三十丈遠呢,您腰腿不好,走得不快,不如老奴背你吧?」

    文怡心想這話也有理,卻不贊成讓趙嬤嬤去,「嬤嬤您年紀也大了,哪裡受得住?叫個有力氣的媳婦子來好了。」

     這時林婆子卻上前一步,向盧老夫人稟道,「老夫人,老奴身體還算壯實,讓老奴來背您吧?」她原是六房長隨林連順的祖母,莊頭林老二的母親,四年前隨著兒子媳婦和孫子一起被賣到六房來,因年歲不算太大,手腳也還算麻利,只在老夫人院裡做些粗活,平日是個不顯山不露水、沉默做事的老婦人,除了身體比別的婆子好些,力氣比她們大些,並不見有什麼特別之處,此時在一眾神色惶惶的僕婦當中,卻顯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沉穩來,說話語氣也十分鎮靜,叫人聽了便心生信服。

     盧老夫人只盯著她看了兩眼,便點了頭,林婆子立時屈身一蹲,將盧老夫人穩穩背起,下盤站得十分穩當。石楠拉著水葒上前扶住盧老夫人,另兩名大丫頭忍冬與迎春便順勢扶住了趙嬤嬤。

     大門一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文怡大著膽子朝外望去,卻看不到門前有屍體,方纔還在燃燒的燈籠殘骸也熄滅了,靜靜地躺在門邊,路面上隱約能看到一灘一灘的黑色血跡。柳東行手持銀劍,立在門前,警惕地掃視周圍一圈,才回過頭來,常常地看了她一眼:「走!」

     文怡深呼吸一口氣,回頭低聲下令:「快!」六房眾人立時井然有序地魚貫而出,錢叔夫妻打頭,接著是仲茂林兩口子,幾個大丫頭緊緊擁著文怡祖孫倆,何家的和許家的兩個媳婦子護在兩翼,郭慶喜家的抱著兒子,她婆婆抱著小孫女兒,再加上幾個粗使的小丫頭和婆子壓後,快速而安靜地在柳東行的一路護送下往長房後門的方向進發。走在最後的許婆子還把門帶上了,掛上了鎖。

     六房眾人轉移得非常快,轉眼就進了宣樂堂的後門。長房大管家周福親自迎了過來,引著眾人走夾道前往內院,一路還向盧老夫人陪罪:「我們老太太和二老爺都發了話,要將各房的族人都接過來暫避,萬事等天亮再說。只是如今倉促之間,沒法準備周全,只能委屈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在偏廂暫時歇息一晚,還請六老太太和九小姐恕罪。」

     盧老夫人由林婆子一路背著過來,有些顛著了,喘著氣道:「不妨事,你們快派人接其他人去吧,我只要有間屋子歇腳就好,只是我帶來的人……」

     周福臉上僵了僵,他也沒想到六房會帶這麼多人過來,難不成是全家都到齊了?但又不能說宅裡容不上,讓盧老夫人遣幾個人回去,只能勉強笑道:「後院還有幾間空屋子,不拘哪裡,且對付一晚就是了……」

     盧老夫人和文怡都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卻都沒吭聲。周福見狀,便叫過一個婆子,命她引路,自己卻回轉身對一路跟隨在後的柳東行道:「行少爺,這回辛苦你了,姑太太方才說了,還有好幾房族人,您看……」

     文怡在前方聽到幾個字,忍不住回頭看了柳東行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擔憂。柳東行沉默著,雙眼與她對視,一直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側門後,方才轉頭盯了周福一眼,淡淡地答了三個字:「知道了。」然後轉身離去。

     周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只覺得方才柳東行那眼看得他心裡發寒,但他又不甘心被人壓住了氣勢,小聲嘀咕道:「不過是我們姑老爺的侄子,無父無母靠姑老爺姑太太養活的,得意什麼?不就是身手好些麼?平時騎馬射箭的功夫還不如我們七少爺呢,今兒腿腳倒利落……」

     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副管事暗暗翻了個白眼,道:「周大爺,您嘀咕什麼呢?!二太太吩咐的差事還沒辦完呢,咱們且守著後門吧,過一會兒別房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也要到了!」

    文怡一家在宣樂堂一個側院的廂房裡才安頓下來不久,四房的人也到了。五老爺留在前院跟長房的管家們打交道,五太太和七小姐便一起哭哭啼啼地,在丫頭們的攙扶下進了隔壁的廂房,後頭還跟著一大幫形容狼狽的男女老少。二太太段氏剛剛慰問過盧老夫人和文怡 ,見狀忙趕過去慰問他們家,不想就被五太太拉住了,只能按捺著性子,聽五太太哭訴親王府的校尉好生無禮,在他們家門口就殺了人,弄得大門前一片血腥,路都沒法走,家裡的女孩子們幾乎被嚇得昏過去,云云。

     段氏聽了不耐,又不好罵人,只能緩緩勸她,「親王府的護衛可不是尋常官兵,輕易不肯出手的,本來他們只需保得世子爺平安就好,別說我們家遭了賊,就算是再大的事,他們也不必出手,今兒是那位羅校尉熱心腸,才帶著兩個兄弟來幫忙,再加上柳家行哥兒,四個人殺退了許多賊人,方才得以將五叔、五弟妹和侄兒侄女們平安接了過來。如今已經驚動了世子爺,回頭還得請姑太太跟他說一聲,不然世子爺怪罪下來,說我們胡亂使喚他的人,倒是一樁罪過了。五弟妹莫再抱怨了,不然回頭讓人聽見,豈不是讓人覺得我們顧家不識好歹?!」五太太的哭聲戛然而止,只是瞪著一雙眼一抽一抽地,七小姐文靜立時把眼淚抹了,細聲細氣地道:「那可得好生向世子爺道謝才是……」

     段氏心中啼笑皆非,只能輕斥:「這是過後的事了!眼下先別顧著哭,且讓人服侍你母親歇下,沒瞧見你母親嚇得不輕麼?!還有你的弟妹們,都嚇壞了吧?可憐見的……」見站在一的幾個年紀小些的孩子身上都有塵土,忙揚聲叫人:「外頭有人麼?趕緊打幾盆水來,給幾位少爺小姐們擦擦!」

     文怡聽得隔壁屋子裡的哭聲小了許多,方才回過頭來,問盧老夫人:「祖母覺得身上如何?可有不適之處?」

     盧老夫人搖搖頭:「我還好,你去找人要壺熱茶來,也就是了,咱們頂多只在這裡窩一晚上,別跟他們囉嗦太多,我不耐煩聽人閒話。」

     文怡應了一聲,喚過冬葵,兩人一起出了房間,見院子裡亂糟糟的,四房隨行的丫頭僕婦們東兩個、西三個地歪在廊下,長房的婆子媳婦們卻擠在院門外探頭探腦地,小聲議論。她瞇了瞇眼,見隔壁屋裡也是一派忙活,便索性帶著冬葵出了院門,隨口問一個婆子,「可有熱茶水?」

     那婆子正與人說得興起,便有些不耐煩:「大半夜的,哪有熱水?小的們現煮去,就怕小姐等不得。」才說完,便忽然覺得身上一寒,見文怡正冷冷地盯著自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冬葵冷笑道:「長房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真真傳遞,半夜裡要茶水,還容得底下人現煮去呢!你家二太太如今就在院裡,方纔還跟我們老夫人和小姐說,要什麼儘管開口,不要生份了。如今我們倒想知道,媽媽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婆子忙賠笑道:「是我說錯了,我這就把熱茶水送進去!」

     文怡盯著她轉身離開,不一會兒,便用一個茶盤捧了壺茶來。文怡見那茶壺嘴冒著熱氣,茶香淡淡,倒也不是次等的茶,方才淡淡地道:「冬葵接了吧,我們回去!」然後轉身就走。

     那婆子得了個軟釘子,訕訕地回到同伴們中間,其中一個便笑道:「嫂子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那是六房的九小姐,可不是咱們五小姐一般的好性兒!況且他家有銀子,出手也大方,方纔若是我去了,定能討個上等封兒回來,嫂子真真沒眼色,浪費了好時機!」那婆子啐了她一口,心裡也有些後悔。

     文慧倚在門邊,看著家中丫頭僕婦來回穿梭忙亂,不一會兒,又有一房族人被人迎了進來,安排到了偏院裡。她掩下一個小小的哈欠,帶著丫頭返回正院中,只覺得心頭煩悶。今夜有事,結果她們姐妹幾個都被長輩命令移到正院來,連祖母她老人家也坐著小轎從萱院過來了,她自然不好說想回自己院裡歇息。

     真奇怪,先前被禁足時,她恨不得早日出來,但如今終於出來了,她卻又覺得還不如留在院裡好。

     柳東寧站在廊下,伸長了脖子掃視周圍,一見她,面上便一喜,忙小跑過來,笑道:「六表妹,原來你在這裡!這裡人來人往的,有什麼意思?仔細被人撞著了,不如回屋裡去吧?我陪你說說話?」

     文慧瞥了他一眼,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聽說今兒晚上……你那哥哥大展身手,著實不凡。你……就好意思在這裡無所事事?」

     柳東寧一僵,臉色有些不自在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4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11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兩對兒

   柳東寧對堂兄柳東行本來沒什麼特別看法,也不像父母那樣對他心懷顧忌,只覺得他無論讀書還是行事氣度都遠遠不如自己,又沒了父母,只不過是靠著自家父親的一片好意,方才與自己同樣錦衣玉食地長大。他認為這位堂兄身世可憐,前程又黯淡無光,因此每每加以體恤,卻從沒把對方放在眼裡。
   
     然而今晚的柳東行卻一嗚驚人。沒人料到他會有這樣好的武藝,也沒人會想到他居然有這麼大的膽量,敢和王府親衛們一同跑去真刀真槍地與賊人搏殺!這可不是在校場上比武,也不是公子哥兒們湊在一起跑山裡去行獵玩耍!宣樂堂守後門的幾個家人,就被賊人砍死了三個,聽說還有一個重傷,無論是在顧家還是柳家,幾時遇過這種事?!
   
     那些賊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可柳東寧回想起堂兄趕過去殺敵時的模樣,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那麼輕描淡寫,就好像他只是跟朋友們出門玩樂似的!再憶起方才遠遠看到的,他襟前染血,卻滿臉不在乎的神情,柳東寧沉默了:他怎麼會認為,這個堂兄是個無才、無害又傻兮兮的渾人呢?!
   
     然而,文慧忽然在他面前提起這伴事,他立時就提起了警惕之心。世子表兄朱景誠的出身比他高,他比不過,也沒話說,但自認為無論是文才還是氣度都不輸給對方,若朱景誠不是親王世子,而是柳家子弟,又哪裡比得上他?可如今,堂兄的表現就像是在打他的臉似的,莫非在恆安柳氏子弟中,他也不再是最出色的一個了?!
   
     在心上人面前,他怎肯輸了氣勢?立時斷然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大哥一向在功課上平平,卻更愛習武。眼下的局勢,更需要他在外頭支應,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的長處本就不在武藝上。」頓了頓,看向文慧的目光放柔了:「二舅舅在前頭理事,七表弟年紀尚小,後宅裡從外祖母、母親、二舅母到姐妹們,都是弱質女流,遇到這種事,定然心裡害怕。我在這裡陪著你們,你們也能安心些。」
   
     文慧嘴角本來掛了三分譏諷的笑意,聽了他這話,卻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道:「你也太小看我們了,這裡人那麼多,我們有什麼好害怕的?況且,你既是擔心祖母、嬸娘和姑姑她們,何不到屋裡去?卻只顧著在這裡跟我說話……」
   
     柳東寧柔柔笑道:「外祖母久歷世事,鎮靜得很,母親在她跟前陪著,哪裡用得著我?其他姐妹們又有七表弟陪著,我只擔心你。好些天不見了,我……我很想念六表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饒是文慧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由得紅了臉,倒是侍立在旁的大丫頭踏雪覺得柳東寧說話太直白,忍不住開口道:「表少爺,您怎能對我們小姐說這樣的話?!姑太太要是知道了……」文慧瞥了她一眼,將她後面的話堵了回去,還不以為然地道:「就你知禮懂規矩!我還沒說話呢,你多什麼嘴?!」
   
     踏雪知道她的性子,不敢再說什麼,只好低聲勸她:「小姐,老太太和姑太太都在屋裡呢,要是她們看見了,吃虧的不還是您麼?」
   
     文慧覺得無趣,甩了袖子往屋裡走,柳東寧連忙跟上,踏雪急得暗暗跺腳,卻又沒法子,只能在心裡祈禱無數遍,小姐千萬不要又鬧出什麼事來了,再有一回,她這差事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文慧進了屋,瞥見祖母倚在塌上小歇,姑母也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閉目養神,幾個丫頭在邊上打扇子,想是用不著過去請安,便徑直轉向暖閣,五小姐文嫻與十小姐文娟正坐在圓桌邊上小聲說話,弟弟文安無精打采地趴在一旁,見她進來,先是一喜,再看到柳東寧,便掃興地扭過頭去。

    文嫻抬頭,眉間帶了幾分憂色,問:「外頭如何了?聽說六房的叔祖母和九妹妹已經到了?」
   
     文慧撇撇嘴:「到了,連五叔家也到了,你們是沒瞧見他們那副狼狽樣兒!五嬸連頭髮都沒梳好呢!七妹妹腳上還穿錯了一隻鞋子。真不知到哪裡找這麼一群叫花子去?!」接著又捂嘴笑道:「不過更好笑的是九丫頭,她居然穿著布衣裙,頭上連朵花都沒戴,粉也不擦,就這麼素素地出來了,若不是我們家的人先開口叫她,我還認不出來呢!我們家三等丫頭都穿得比她好!今年重新見她,她穿戴還算過得去,你們也說她家比以前富貴了,我只當是真的,沒想到今兒晚上倒是戳穿了她的偽裝!敢情她只是在外頭風光,在家裡仍舊是那副窮酸相!」
   
     文嫻文娟這幾年裡跟文怡相處得多了,交情還算過得去,聞言都有些不舒服。文娟冷笑道:「六叔祖母教導孫女,一向是以貞靜簡樸為上的,這又有什麼?誰家沒兩件舊衣裳?我們又比不得某些高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新做的衣裳,前一天還心愛得不行,今天就看不順眼了,隨手剪壞了丟掉!」
   
     文慧的臉立時便板了起來,文嫻悄悄拉了妹妹一把,起身勸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你何苦這麼說她,對歹是咱們自家姐妹不是?」又跟柳東寧打招呼:「六妹妹這幾天心情不好呢,只是耍性子說笑罷了,柳表弟別見怪。」
   
     柳東寧忙笑道:「不會不會,怎麼……會呢?」他偷偷看了文慧一眼.沒說什麼。
   
     文嫻本意是要為文慧掩飾,文慧卻不領情,冷哼一聲,伸手去推弟弟:「小七,你這是怎麼了?身上不好?」
   
     文安悶悶地道:「別理我!我正煩著呢I」文慧不解,文嫻便笑著說:「方纔他見柳大哥出去殺賊,便也想跟著去.叫祖母和母親罵了一頓,心裡就不痛快了。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罷了。」
   
     文安不服氣地抬頭道:「誰是小孩子?!我都快成人了!東行哥平時騎射功夫還不如我呢!他都能去,我為什麼不能?!祖母和二嬸是小看了我,連姑母都把我當小孩子哄!」
   
     文慧有些不耐煩:「行了行了!你當時玩呢?臉上長點兒面疱就躲著不肯見人,要是真的跑出去跟人打鬥,一個不慎劃花了臉,你還不哭死?!趕緊打消了這個主意,乖乖在這裡等消息吧!」
   
     柳東寧也幫著勸說:「七表弟,你和我哥哥不一樣,哪怕是為了家人,也不能輕涉險境呀?!若是真有個好歹,叫外祖母、大舅母和二舅母她們如何承受得起?」
   
     文安不屑地冷笑一聲:「你當我是你呀?!貪生怕死之徒,少在我跟前說教!」
   
     柳東寧一窒,勉強笑道:「不是我貪生怕死,實在是內宅裡外祖母、母親、舅母和姐妹們都是弱質女流,只案幾個丫頭僕婦護衛,如何安心?因此我守在這裡……」他看了文慧一眼,「若是賊人闖進來了,我便是拼上性命,也要護得你……你們周全。」
   
     文慧雙眼盯著他,兩頰緩緩升起一抹紅暈來。她開始覺得,其實柳東寧是真的不錯,至少,對她是一片真心……
   
     偏院內,文怡站在窗前,看著外頭新來的一撥族人,心裡有些不安。

    這回來的是二房的偏支八叔一家,因八叔為端陽節扛醮之事進了城,便由八嬸帶著幾個堂兄弟過來了。他家婆子愛嚼舌,紛紛在廊下小聲議論,說那護送他們前來的親王府羅校尉被世子爺派人召了回去,聽說因為他擅離職守,被世子罰跪了呢!幾個婆子便在那裡暗罵,這世子爺也忒不懂事了,誰都知道他身份尊貴,不能有閃失,但好歹在顧莊當了這麼多天的貴賓,顧家全族何曾薄待過他?他身邊親衛有幾十個,抽幾個出來幫忙打賊又怎麼了?他不開口,人家羅校尉知道感激顧家好意,大力相助,他還要處罰!長房這回實在是太失算了,把這麼一個刻薄人當成貴賓,連一句重話也不敢說。
   
     文怡聽了,心下不由得發沉。
   
     後莊住的都是顧家人,嫡系偏支,加起來有二十多房人呢!除了九座主宅以外,還有許多房的宅子是散落在周圍的,最遠的要數九房那幾家,要是一家一家地護送過來,絕不是一時半刻能護送完的。如今羅校尉被召回,豈不是只剩了柳東行一人?!若每一次都要他去,疲累不說,險情也大大增加了。萬一遇上賊人,他一個人要如何跟那麼多賊人對抗?!
   
     她咬住下唇,為柳東行擔憂著,卻忽然聽到祖母叫喚,忙回身走過去。
   
     盧老夫人也聽到外頭的議論了,她看著孫女兒的神情,心下一軟,拉著孫女的手,低聲道:「柳家的行哥兒……也算難得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他。」
   
     文恰臉一紅,低下頭去:「祖母在說什麼呢?」
   
     盧老夫人笑了笑:「你不必不好意思,這屋裡沒有外人,丫頭們也離得遠,聽不見的。」她湊近了些,「好孩子,你坦白跟我說,是不是……真的認定那個人了?」
   
     文怡臉更紅了,頭垂得更低,緊緊抿著唇不說話,半晌,才小聲道:「孫女兒……但憑祖母做主……」便羞得不好意思再留下來,轉身就跑:「孫女兒出去要茶!」
   
     盧老夫人笑了,直起腰身來,往後一躺,心裡算算日子,覺得三天後便是良辰吉日,到時候就答應了柳顧氏的提親吧。原本她還擔心柳東行名份不正,會連累孫女兒被人嘲笑,可經過今晚,問題已經不存在了,她還要擔心柳東行表現太過出色,會引得其他有女兒的族人心動呢。不過無論如何,至少柳家先一步向她們六房提了親事,六房不說話,其他人想說親也只能靠後!至於柳家長房的名份、財產……就等孩子們婚事過後,再說吧,且放三侄女兒一馬,省得她耽誤正事!
   
     再怎麼說,柳東行這孩子,也是她孫女兒命中注定的夫婿呢……





第七十六章 無奈涉險

     客院中,朱景誠看著跪在廊下的羅克敵,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問:「校尉心中可是不服?」

     羅克敵便是再直率,也知道此時不能回答「是」,但他心中的確不服,因此表情就有些僵硬:「下官不敢!」

     朱景誠冷冷一笑,也不說話,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名校尉林子墨就開口了:「羅校尉,你若真不敢,怎會一臉不服氣的表情?世子爺對你夠寬仁的了!你身為親王府校尉,居然帶屬下擅離職守,置世子爺於險地而不顧,難道還有理不成?!」

     羅克敵心道這裡深宅大院的,又有幾十個兄弟在,少兩三個人又有什麼要緊?哪裡就把世子置於險地了?這個林子墨一向陰陽怪氣的,因武藝不如自己,在親衛中更是不如自己得人心,便時不時說些酸話,如今終於讓他抓到機會打擊自己了,還不千方百計在世子面前進讒言麼?於是便寒聲道:「我不過是想著這顧家也是王府親戚,這些天又用心款待世子爺,他家有難,世子爺定是要出手相助的,半夜三更的擾了世子爺清靜也不好,方才先帶兩個兄弟去幫忙罷了!世子爺身邊有林校尉和那麼多位兄弟在,又怎麼會有危險?!」

     那林子墨一窒,咬咬,才罵道:「休要強辭奪理!你以為自己還是以前的身份麼?!在王府當差,就得認清主子!王爺、王妃和世子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別人都在其次!便是真要去救人,也得世子爺發了話再動手,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帶了人過去,倒像是怕世子爺不答應似的……」

     「好了!」朱景誠見他越說越露骨了,便出言打斷,抬眼盯了羅克敵好一會兒,才道:「罷了,我原也打算派人去的,只是你先行一步,倒叫我為難了。雖然你是一片好意,但規矩就是規矩,若人人遇事都自作主張,叫我如何行事?今日的處罰暫且記下,待事了再議,你下去吧,好生在院門口守著,我不發話,就別亂走!」

     羅克敵心下暗暗感歎其涼薄,面上卻恭聲應了,退了下去,走到院門口處時,便見到柳東行迎面而來,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擔憂,不由得心下一暖,衝他笑了一笑。

     柳東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眼,方才放心地鬆開手,笑問:「我都聽說了,大人沒事吧?」

     羅克敵笑笑:「暫且寄下,事後再議。其實也是我魯莽了,還當自己是從前在邊關的時候呢,叫小人拿住了把柄。」

     柳東行對他本有幾分利用的意思,想從他那裡打聽些從軍的事,這些日子裡與他相處得久了,倒生出幾分敬佩之心,聞言便安慰道:「小人伎倆不長久,大人是朝廷在冊的武官,別人輕易動不得你,你不必擔憂。」

     羅克敵笑了,見他衣襟上染了半身血跡,額上也有一道血口子,便皺眉道:「這是傷著了?怎麼不上點藥包紮一下?你不是顧家親戚麼?你嬸娘還在呢,她怎麼不管你?!」

     柳東行冷笑一聲:「她若管了,我才要擔心呢!我是擔心大人有事才過來的,回頭還要再出去。「又放緩了語氣,」不妨事,只不過是叫賊子砸了一下,擦破點皮……」

     話音未落,便聽到林子墨的聲音:「喲,這不是柳家大少爺麼?」兩人回頭一年,只見林子墨笑吟吟地走過來,理也沒理羅克敵,只是逕自向柳東行問好:「我們世子爺還說聽著聲音就覺得耳熟,讓小的出來看看是不是您呢,正巧!世子爺要請您去說話,您快請,快請進來!」當即便熱情地拉著柳東行進屋去了。

     羅克敵冷冷一笑,給了柳東行一個安撫的眼色,便回頭與屬下會合去了。一個士兵迎上來擔心地問:「頭兒,那姓林的是不是又在世子爺跟前說你壞話?!」其他士兵也十分關心:「頭兒沒事吧?」羅克敵伸手止住:「沒事,你們繼續警戒!」待把人趕走了,他方才回過頭,看向正屋,低低地歎了口氣。

     他在客院四周巡視一圈 ,又遠遠地看見一房顧家族人在前院一帶吵鬧,似乎是因為長房沒有空院子容納他們了,只能將他們安排在前院靠近車馬棚的偏廂裡,這家人因此十分不滿,非要找顧家二老爺問個明白,可那顧二老爺卻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只有兩個管事在那裡應對。

     羅克敵猜想這家人大概是柳東行剛剛接過來的,他自己也曾在救人時聽過某些顧家人的冷言冷語,也沒心情多加理會,便轉身要往回走,卻聽得前門方向有人急報而來:「二老爺!二老爺!不好了!」驚得那顧二老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怎麼了?!」連那吵鬧不休的顧氏族人也住了嘴。

     羅克敵皺皺眉,忙湊上前去問是怎麼回事,只聽得那人哭道:「派到前莊去報信的人……帶傷回來了!說是還未走近,就被幾個賊人截住,陸大爺被砍了一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其他幾個都沒了氣,只剩了一個陸三,背上挨了一刀,掙扎著逃走,又繞了路,才回來了……他還說,遠遠地看見前莊火勢變大了,還有屋子倒塌,火勢一直燒到東邊樹林子那裡,眼看著就要往莊後燒過去了……」

     二老爺顧宜勇大吃一驚,慘白著臉道:「這……這可怎麼好?!」卻是惴惴無措。

     羅克敵皺眉,搶前一步拽住那人的領口追問:「快說清楚!外頭是個什麼境況?!先前不還是好好的麼?!」

     那人嚇得渾身發抖,顫聲答道:「小的遠遠看見……前莊的大火一直沒滅下去……好多人都轉那兒了……去送信的人被砍了回來,也不知道前莊的人發現後莊遭賊了沒有……東面的樹林子,從莊口一直到後莊邊上,都起了火頭,不過不大,離這裡還有上百丈遠呢……」

     羅克敵一把推開他,扭頭就跑回客院,不顧林子墨一臉倨傲地攔過來,伸手將他掀到一邊,便闖進屋去報告說:「世子爺!賊子截住了去前莊報信的人,如今前莊的火勢加大了,已經燒到東邊的林子了,離這裡不過百丈之遙!」

     朱景誠臉上正有些發沉,聞言皺了皺眉,問:「這麼說,就算前莊的人知道有賊,也未必能空出手來了?!」

     羅克敵道:「世子爺,僅靠這顧莊的人, 是不足以同時應付救火、殺賊與護衛三樁事的,還是盡快給平陽府衙送信吧!」

     朱景誠卻有些不樂意,那平陽知府與東平王府沒什麼交情,又一直陰陽怪氣地勸他早日離莊,此時去求助,豈不是失了臉面?便道:「平陽府衙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們的人手都被抽到平南鎮去了。」

     羅克敵急了:「又不是全部人都去了,只要多幾十個人,再添上我們兄弟,百八十個烏合之眾又怎是我們的對手?!哪怕是多幾個人手救火也行啊!世子爺,當斷則斷,您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朱景誠臉一沉,林子墨立時怪叫:「羅克敵!你怎麼說話呢?!」羅克敵自知失言,但形勢緊迫,救人要緊,況且世子在這裡,一旦有個閃失,他就得落個失職的罪名了,哪裡顧得上許多?

     朱景誠眼珠子一轉,落在一旁面帶憂色的柳東行身上,心下冷笑:就算是親表兄,沒眼色的人就沒有價值,既然不能為王府所用,他又何必惜才?便開口道:「柳表兄何不走一趟?想來表兄幾進幾出,接了好些顧氏族人過來,武藝之高可見一斑,這種小事對表兄來說,應該只是小菜一碟吧?」

     柳東行瞇了瞇眼,也顧不上繼續偽裝了。他自然能聽出朱景誠不懷好意,但羅克敵方纔已經指出顧莊眼下的形勢不容樂觀,前莊的人為了救火,一時半會兒根本顧不上後莊的人,而出去報信的僕役又非死即傷,此時必得一個武藝過得去的人突圍出莊,進城報信搬救兵,否則,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顧家又還有十來房人未曾移過來,隨時都會有閃失,而賊人若是有心行事,火勢要蔓延到整個後莊,也不過是一時半刻之間。

     想到宅中的文怡,他就無法冷靜下來,文怡祖孫二人的宅子還在這裡呢,若是有所損毀……他抬起眼,盯著朱景誠,淡淡地道:「既是世子所請,東行安敢不應?!只是這顧家族人的安危,就得請世子派人去照應了!」言罷便轉身離去。


     羅克敵忙追上去道:「柳小兄弟!我那馬比尋常的馬要壯實些,跑得也快,你騎了我的馬去吧!」

     柳東行向他抱拳一禮,便朝車馬棚的方向去了,路經二門前,他忍不住往裡頭看了看,卻沒見到他心裡那個人。他抿抿唇,掃了一眼東北方那閃著紅光的天空,毅然轉頭而去。

     消息傳到二門裡時,柳東行已經出發了。文怡聽見下人議論,說賊人圍住了後莊,一有人要出去,便拿刀砍上來,心裡止不住為柳東行擔憂。直到聽見別人說,親眼看著柳東行騎馬越過幾個賊人去了前莊,方才放下心來,想著以他的武藝,對付幾個匪徒,應該是不難的。

     偏院裡已經擠進了四房族人,婆子丫頭媳婦子一大堆,又有孩子哭鬧,吵得盧老夫人不得安寧,只好不再睡下去,坐起身來,跟丫頭們小聲說話。她見文怡立在窗前,神色憂慮,便召了孫女過來,低聲勸道:「他獨立對付二十多個人,都輕而易舉,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文怡臉一紅,低頭道:「祖母說什麼呢?!孫女兒是……是在擔心清蓮庵的師父們,還有閨學的羅先生……杜山長回家過節,閨學裡如今只有羅先生帶著幾個丫頭僕婦,也不知道會不會遇上賊人,長房的人會把她們接過來麼?」

     盧老夫人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歎道:「庵主前些天曾跟我提過,要和那位如真法師一起進城中水月庵做道場,想是不在庵中,但其他人就難說了,至於羅先生……長房的人不說話,我們卻是不好開口的。想來閨學那小院並不起眼,賊人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留意到吧?」

     文怡還在擔心閨學,但卻是九房先傳了壞消息過來。

     由於靠近莊子東面的樹林,九房的後宅有幾間屋子起火了,正在收拾財物的十五老爺顧宜同被燒著墜落的瓦片砸了一下,當即頭破血流,如今正昏迷不醒呢。前去接人的長房僕役催著九房的人快走,十五太太徐氏卻擔心丈夫傷勢加重,不肯動身,兩邊就僵住了。長房僕役幫著救了火,便趁著外頭還算太平,早早跑回長房報信。

     二太太段氏與姑太太柳顧氏聽了那幾個僕役的回報,都閉了嘴。其中一個僕役大著膽子道:「二太太,姑太太,十五太太說……十五老爺一直不醒,若是胡亂移動,只怕會加重傷情,因此請二老爺和二太太派幾個人過去幫忙看門。」

     段氏問:「二老爺怎麼說?」

     「二老爺叫小的們來回二太太,說一切請二太太和姑太太做主,他在前頭忙著呢。」

     柳顧氏卻是有些不情願的。她與九房的堂弟沒什麼交情,又不樂意讓長房和東平王府親衛分一部分人手過去,便起身笑道:「這是顧家的事,我不好插手,二太太,就交給你了,我回屋瞧瞧母親去。」竟然就這樣走了。

     段氏臉色一沉,眼珠子一轉,卻露出了微笑,對身邊的玉蜓道:「去,把七少爺請過來。」

     長房的僕役,總共也有二三百人,卻以女子居多,在前院當差的男僕,加起來也不足一百人, 當中還有不少年歲不足的小廝和年老體弱之人,因此算得上青壯的只有數十個,更別提其中有一部分人還在前莊救火,守後門的,報信的,又折了幾個。

     如今已轉移到宣樂堂的幾房族人,雖各有壯年僕役,卻又大多留在自家宅中看守了,便是有幾個人手,也很快被編入長房的護衛中去。因此,要派人手前往九房警戒,以及再派人去接其他族人,光靠這些人是不夠的,到底還是要救到世子面前。段氏特地讓文安代表顧家出面,又請了柳東寧同去,幫忙說項。

     文怡心中牽掛柳東行安危,便一直站在院門口等消息,卻看到文安與東寧結伴出了二門,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前者便滿面怒色地走了回來,身後的柳東寧臉色尷尬,神情僵硬,臉上似乎有些發紅。文怡不由得眉頭一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53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12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親戚情份

     文安板著臉將自己在客院的經歷說了一遍,便氣呼呼地道「「祖母、二嬸娘、姑姑,這位世子爺也太不講理了!他手下有那麼多人,分幾個給我們又能怎樣?!可他就是不肯答應!現在賊人在外面殺人放火,他卻只顧著自己,難不成他以為賊人殺進來時,就會放過他了?!」

     於老夫人沉默著不說話,但臉色顯然有些不大好看。段氏早已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不然也不會讓文安和柳東寧出面了,見文安說話魯莽,忙道:「安哥兒休得胡說!家裡有那麼多人,那賊人如何能殺進來?!快別這麼說了,仔細老太太生氣!」

     文安這才醒悟到自己說錯話了,忙閉了嘴。柳顧氏有些訕訕的,不大自在地問兒子:「東寧,你表哥到底是怎麼說的?!真像你七表弟說的那樣麼?」

     文安臉又漲紅了,柳東寧乾巴巴地道:「兒子……也曾勸表兄派一二人手相助,只是表兄說……本宅的安危更要緊,更何況……這裡除了顧家長房的人,還有許多顧氏族人在,若有個閃失,損傷更大,因此……」他吞了吞口水,覺得這樣的話似乎不足以挽回表兄的臉面,忙添了一句:「但他答應抽出八個人來,幫忙守衛宣樂堂,這樣就能空出幾個人去九房了……」

     文安大聲冷笑:「八個小兵能頂什麼用?!若他把羅校尉那樣的高手派給我們使,我也就不說他了!」

     柳東寧面上更紅了,卻又不好說什麼,他自己也覺得表兄有些過分呢。

     柳顧氏心裡雖有幾分埋怨朱景誠不給面子,但也還是幫著辯解一二:「景誠的擔憂也有道理,我們長房的僕役光是要守衛那麼大的宅子,就已經有些人手不足了,所幸那幾十個王府親衛裡抽一隊過去九房,長房的防守不就薄弱了麼?萬一賊人趁虛而入 ,那可怎麼好?九房宅子本就小,人口也不多,而且又在莊子角落上,旁邊的樹林子還起火了呢,賊人想來也不會跑過去的。反倒是我們長房,從一開始就被賊人盯上了,比別人家都要危險些。母親,親王府的親衛都是朝廷命官,不是王府的僕從,便是景誠有心要讓他們出手,只怕他們還要顧念自身的職責呢。景誠能派八個官兵來幫忙,就已是看成在親戚份上了,您別生他的氣!」

     文安目瞪口呆地看著姑母,柳東寧連耳朵都紅了,柳顧氏顧不上他們,只是勉強維持著臉上的微笑。過了一會兒,於老夫人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女兒:「你覺得……他肯派八個來,就已經很難得了?果然十分在乎親戚情份?!」

     柳顧氏窒了一窒,乾笑道:「是呀!若不是掛念我們長房的安危,他也不會……」

     「照姑姑的說法,他要是不講親戚情份,莫不是就得跟賊人合夥搶劫我們了?!」文安忍不住插了一句,被她瞪了一眼:「小七,你胡說什麼呢?!」

     文安一臉氣鼓鼓地,鄙視地瞥了柳東寧一眼:「原來如此!我今兒算長見識了!」說罷朝於老夫人與段氏行了一禮:「祖母與嬸娘請恕小七先行告退,省得回頭又做出什麼失禮的事來,衝撞了長輩!」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顧氏有些氣急敗壞,柳東寧只能暗暗扯她袖子小聲勸解。段氏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過,旋即帶著憂慮的神色,低聲問於老夫人:「婆婆,這可怎麼好?世子不願派人,還是要從我們家抽調人手過去麼?可區區八個人……」

     於老夫人歎了口氣:「就派十個青壯過去吧,記得多帶上些棍棒。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們長房忝為一族之長,就必須擔起族人的安危。」她無奈地看了女兒一眼,「小輩們不懂事,我們可不能犯渾!」段氏屈身一禮,便退出去下令了。

     文安氣沖沖地跑回兄弟姐妹們所在的屋子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滿懷怒火,只覺得看什麼都不順眼,見可柔和六歲的堂弟文和盤腿坐在羅漢床上逗三歲的小堂弟文孝說話,嘰嘰喳喳的太鬧,便大吼一聲:「吵死人了!都給我出去!」

     眾人都嚇了一跳,文孝立時便哭了起來,文和也一臉怯怯的,可柔臉都白了,顫抖著下了床。文嫻忙過來抱起小弟弟,嗔道:「七弟這是做什麼?看把小十九嚇成什麼樣了?!」說完也不理他,逕自抱著弟弟一路哄著進了後頭的隔間。

     文安自知造次,摸了摸鼻子,見文和害怕地看著自己,直往後縮,自己一瞪眼,他便飛快地跟著文嫻跑了,覺得有些無趣,便訥訥地道:「怕什麼?我是老虎?能吃了你?!」可柔正想跟著文嫻走呢,聞言小心地看了看文安,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離開。文娟白了她一眼,扭頭問文安:「七哥哥這是怎麼了?誰又惹你了?方纔我們太太不是請你去客院向世子借人麼?難道沒借成?」

     文安冷笑:「借是借成了,可惜只有八個小兵!還是明說了不能外派,只能留在宅子裡守衛的!而且隨口就吩咐了,叫那八個人守在前院,就挨在客院旁邊!這跟沒借有什麼區別?!虧得姑姑還說這已經是十分給我們家面子了,那位高貴的世子爺若不是看在親戚情份上,才不會點頭呢!哼,說的好像她不是顧家的姑奶奶,反倒是那位世子爺家的姑奶奶似的!難不成他東平王世子的命就金貴,我們顧家的族人就活該死絕了?!」

     文娟吃驚地問:「他真這麼說了?!這也太涼薄了吧?別說咱們家從沒怠慢過他,便是尋常親戚,見人有難,不管是否力所能及,也該多少出把力。他來了這麼多天,我們好吃好喝地招呼著,全族上下,誰不把他當寶貝似的?他怎好意思說這樣的話?!」頓了頓,也忍不住抱怨:「姑母也是,她好歹也是顧家女兒吧?!也該為娘家人多著想一下!」

     文安撇嘴道:「人家早就不姓顧,改姓柳了!只是不知道,若今兒遭難的是柳家人,姑姑還會不會這麼說?!可惜,她老人家這麼賣力地替世子大爺說話,那位高貴的世子爺可沒把她放在眼裡!」

     文慧從後頭的隔間走出來,臉色有些不好看:「小七,你說什麼呢?!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文安一昂脖子:「誰胡言亂語了?!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去客院時,柳表哥也跟著去了,幫著說了半天好話,那位世子爺就是不點頭!他對柳表哥但凡有半分尊重,也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呀?!虧得柳表哥也好意思成天說他與那世子是嫡親表兄弟,從小一塊長大,最是要好的,今兒可算是現眼了吧?!看他以後還有臉見我不?!」

     文慧聽得惱怒,便斥道:「柳表哥好意助你,不論能不能成,你也不該這樣說他!他就算沒把事情辦成,好歹也費了力氣,你又做了什麼?!你除了在這裡耍耍性子,還幹了什麼事?!說不定世子本打算出手相助,是你沉不住手,言語間得罪了他,方才把事情搞砸的!」

     文安猛地站起身來:「六姐姐,你是我親姐姐!怎能聽人說了幾句花言巧語,就幫著外人教訓我了?!」

     文慧臉上一陣羞惱,卻不肯讓步:「正是因為我是你親姐姐,才要教訓你!你在這裡耍嘴皮子,罵了這個罵那個,有什麼用?若你有本事,就把那些賊人趕跑了,姐姐才服氣。到時候你愛罵哪個人,我都不管了,如何?!」

     文安氣得滿臉通紅,忽地鼻頭一酸,扭頭向外衝去。

     文娟叫了他幾聲,見他頭也不回,便不忿地轉向文慧:「六姐姐,你怎能這麼說呢?!要是七哥哥真的犯了糊塗跑出去打賊人,那該怎麼辦?!」

     「怕什麼?!」文慧不以為然地冷哼,「他是我弟弟,我還不知道他?他哪有那個膽子?!小孩子家發脾氣罷了,過一會子就好了!

文娟一跺腳,扭頭進了後頭的隔間找文嫻告狀,只留下一個可柔靜靜地坐在羅漢床邊,偷偷看了文慧一眼,被她一瞪,忙縮進了角落裡。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不久,天邊開始擦白。

     前院傳來好消息,在前莊救火的人已經有三十多人結隊回來了,其中就包括六房的郭慶喜。他們從出莊的柳東行那裡得到了後莊遭賊的消息,卻苦於前莊火勢太大,一不留神,就有房屋被燒,因此不敢離開,等到火勢終於被控制住後,方才集結了二三十人,人人手持棍棒農具,慢慢往農莊進發,生怕遇上攔截的賊人,幸好一路平安,還順手收殮了長房派出去送信的僕役的屍首。

     文怡派了婆子去前院詢問,得知前莊火勢已經被控制住,只有十多人被燒傷,還有七八個被木石重物砸傷的,暫時沒出人命,不過有兩三個人傷得很重,而紫櫻夫家的小酒館因為救火及時,只是燒了一角屋頂,半個後院塌了,除此之外,全家平安。她暗暗鬆了口氣,在心中默念了幾遍佛。

     天漸漸亮了起來,文怡看了看天色,便返回屋中向祖母報告最新消息。盧老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問「「外頭來了幾房族人?先前聽說你十五叔傷著了,因此全家都沒挪過來,如今傷勢如何了?不是說已經派了幾個人過去麼?可有人傳消息回來?」

     文怡回想了一下,答道:「孫女兒只聽說二伯母派了幾個壯年僕役過去,後來一直沒消息傳回來。但孫女兒想,如今天快亮了,那伙賊人除了開始時鬧了一下,便一直沒有動靜,興許是見我們人多,不敢輕舉妄動吧?等天大亮了,城中援兵一到,自然就沒事了。」

     盧老夫人卻不放心:「他們大舉而來,又死了那麼多人,豈肯輕易罷休?你去正院那邊問問,看是不是有新消息?再提醒你二伯母一句,如今天雖快要亮了,卻正是關鍵的時候,萬不可輕忽,讓她吩咐底下人,打醒十二分精神,等熬到援兵到了,才能放鬆呢!」

     文怡忙應了一聲,便帶著冬葵出門,誰知才走到院門口,就被一個黑影迎面撞了個踉嗆。她在冬葵攙扶下站直了,抬頭望去,卻原來是文慧。

     文慧面色發白,整個人都透著惶惶然的氣息,一見文怡,便一把拉開她,逕自往院裡跑,在偏院裡轉了一圈,一個一個房間地看,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半路忽然停下,抓住文怡的手臂,顫聲問「「你……你可看見小七了?!」

     文怡一怔:「七哥哥?他怎會來這裡?他不是在正院麼?」

     文慧一顫,又甩開她的手臂,往另一個方向跑。柳東寧氣喘噓噓地跑過來攔住她,急道:「六表妹,你且別著急,七表弟多半是躲到哪個角落裡生悶氣去了,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文慧卻眼圈一紅,一把推開他:「你知道什麼?!那不是你弟弟,你自然不會著急!」

     柳東寧一把拉住她,安撫道:「他雖不是我親弟弟,在我眼裡,卻跟親弟弟是一樣的。我只是擔心你急壞了身子!」

     文慧一愣,接著臉一戲,甩開她的手,低頭小聲道:「你又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

     柳東寧臉一紅,嘴角彎了彎,輕聲勸她:「先回去吧,先去他院裡找找,再吩咐丫頭們悄悄兒去各處問人就是了,不會驚動長輩們的。若是外祖母、母親和舅母她們怪罪下來,還有我呢!」

     文慧神情猶豫,不知要不要答應他。這 裡,一直站在旁邊的文怡皺著眉頭開口了:「七哥哥怎麼了?你們這是在……找他?他不見了麼?為什麼?」

     文慧臉色一變,回頭厲聲道:「與你不相干!你少管閒事!」

     文怡冷笑:「如今外頭不太平,我也是擔心七哥哥的去向,方才問一句罷了,這怎麼會是閒事?!」

     文慧不知想到什麼,臉色忽地發青,眉間懼色更濃,匆匆丟下一句「「總之你少管!」便扭頭走了,柳東寧朝文怡胡亂做了個揖,便小跑著跟了上去。

     文怡狐疑地盯著他們的背影,心底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絲不安。





第七十八章 行蹤成謎

   文怡來到正院,打算先去向大伯祖母於老夫人和二伯母段氏請安,再詢問最新消息,卻看到那院裡的人有些慌亂,有兩個丫頭還在廊下小聲抽泣,她緩緩往裡走,便聽得丫頭婆子們在小聲議論,說七少爺文安跟六小姐文慧吵了一架後失蹤了,到處都找不見人。

     她想起方才文慧與柳東寧的對話,心下有些發沉,因想著祖母還在等消息,便先往屋裡去了,讓丫頭們去向於老夫人等通報。那丫頭在裡屋裡足足待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轉出來道:「我們老太太正歇著呢,姑太太說,九小姐有心了,也不必擔憂,等外頭有了消息,我們自然會遣人去給各家傳話的,如今請九小姐且安心等候。」

     文怡默了默,眼角掃了屋裡一圈,見如意並不在跟前,便知道她多半是在裡屋侍候著,眼下卻不好公然把她叫出來問話,只好問:「不知二伯母可在屋裡?」

     那丫頭垂首答道:「二太太出去了。」

     文怡再問:「可知去了何處?」

     「奴婢不知。」

     文怡盯了那丫頭一眼,見她一直不抬頭,也看不出她是在推脫,還是真不知道,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總不能硬逼人說話吧?文怡只好告辭出來,立在門前,有些沮喪。

     暖閣裡有些躁動,似乎有人在哭泣。文怡聽得那哭聲像是可柔,心下一跳,便轉身往那邊走去。

     暖閣裡,可柔低頭抽泣著,兩眼紅紅,小臉雪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文嫻坐在桌邊正著急,努力冷靜下來問她:「好妹妹,你別哭了!當心吵醒了老太太!到底六妹妹跟七弟說了些什麼話?!你為什麼說,他興許是偷跑出去了?!」

     可柔哽咽道:「我真不是胡說……十妹妹也聽見的……六小姐跟七少爺說……他只會在這裡耍性子,發脾氣,其實一點用處都沒有,除非他把那些賊人都趕跑了,她這個姐姐才會服氣……當時七少爺一聽這話,眼圈兒都紅了,轉頭就跑,之後便再也沒見著他……我方才聽他的丫環說,他平時最喜歡帶在身上的那把佩劍沒了,便猜七少爺多半是跑出去了,不然平白無故的,他拿那把劍做什麼?!」

     文嫻臉色一白,身體晃了一晃,定了定神,便轉頭去問文娟:「十妹妹,你六姐姐真的……這麼說了?!」

     文娟大力點頭:「六姐姐差不多就是這麼說的!我當時就問她,若是七哥哥真的跑出去找賊人了,該怎麼辦?六姐姐就說,七哥哥沒那膽子,不過是小孩子鬧脾氣罷了,過一會兒就會好的。」她神情間也有幾分懼色,惴惴地道:「五姐姐……若是七哥哥真的……出去了……那怎麼辦?要不……咱們告訴太太吧?」

     「不能說!」一個人影從門外衝了進來,差點撞上了文怡,她忙避開,定睛去看,卻是剛才見過的柳東寧,不由得眉頭一皺,往邊上退了退。

     柳東寧一臉著急地對文嫻文娟道:「萬不可告訴長輩們!姐妹們只當是看在平日情誼的份上,別洩露出去!」又朝可柔作揖:「好姑娘,我求你了,別哭,不然回頭引來了那邊屋裡的人,那可怎生是好?!」

     可柔收了哭聲,怔怔望著他,忽地眼圈一紅,眼淚又再次掉了下來。

     文嫻急道:「柳表弟,這可不是玩兒的!不告訴長輩們,如何能召集人手去尋七弟?!他要是真的出去了,外頭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麼好?!不行,我必須報上去!至少,也得跟我們太太說一聲!」

     「好姐姐!」柳東寧一時心急,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雙臂一擋,便將文嫻硬是攔了下來。文嫻臂上被他挨了一下,當即面紅耳赤地退後幾步,跺腳道:「柳表弟,你這是……這是做什麼?!」

    柳東寧忙不迭地作揖賠罪,又低聲苦求:「好姐姐,六表妹與七表弟是同胞姐弟,骨肉至親,怎會不關心他?她方才是無心之言,一時沒留神便脫口而出,你也知道,她向來是個直性子,其實沒壞心的。她一說完就後悔了,聽說七表弟不見了,便滿宅子到處去找,都快急出病來了。若是此時叫長輩們得知此事,定然又要處罰她。那不是雪上加霜麼?!請諸位姐妹看在平日的情份上,寬容她這一回吧,等七表弟平安回來,我一定勸她給大家賠罪!」

     文娟冷笑:「柳表哥真能勸得動她麼?別到時候她一撒嬌,你又裝沒事人了!」

     文嫻瞪了她一眼,回頭嚴肅地對柳東寧道:「柳表弟,我也不願意看著六妹妹受罰,但如今要緊的是七弟的安危!七弟若沒事,我自然不會怪罪六妹妹,只是如今七弟不知去向,我們當然要著急了。你別攔著我,這事不能瞞著長輩們!」

     柳東寧急道:「七表弟定不會有事的,他哪裡有那個膽子?!他平時也有拿劍砍東西出氣的時候,興許是躲到哪個角落裡生氣了呢?叫底下人悄悄找去就是了,好姐姐,求你……」

     文嫻要走,柳東寧要攔,旁邊再搭上個冷言冷語的文娟,背過身去低聲抽泣的段可柔,和被這番混亂嚇得要哭的文和與文孝,暖閣裡好不熱鬧,已經驚動了對面屋裡的丫頭探頭來看是怎麼回事。文怡看得直皺眉,索性轉身出去了。

     到了廊下,右手邊忽然跑過來一個丫頭,差點與她撞上,幸好及時剎住了,紅著臉向她行禮:「九小姐,對不住,奴婢失禮了。」

     文怡認得她好像是文慧的丫頭,叫什麼踏雪,又見她手上拿著茶壺和杯子,便笑了笑:「這是做什麼呢?便是要倒茶,也該小心些,萬一撞上人,把茶打翻了,茶壺杯子摔了事小,燙著人可就麻煩了。」

     踏雪低頭道:「九小姐恕罪,奴婢是給我們小姐倒茶來,只是倒完了卻找不見她,擔心她又跟段小姐鬧起來了,便急了些,您大人有大量,還請饒了奴婢吧!」

     文怡平日所見文慧身邊的丫頭,就沒幾個是謙遜有禮的,也常聽文娟說起文慧手下的人仗著她的勢給別人臉子瞧,眼下見這個丫頭行事還算懂禮數,倒是添了幾分好感,也不難為她了,便道:「我才從裡頭出來,六姐姐並沒在屋裡。」

     踏雪一怔:「咦?!可小姐方才分明是跟表少爺在一處的,方才奴婢還瞧見她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呢,一眨眼就不見了,若不是進了屋,她又去了哪裡?!」

     「我怎會知道?」文怡淡淡地說,「你且往別處找去,興許也是躲到哪個角落裡生悶氣呢?過一會子就好了。」說罷也不等踏雪回應,便逕自往外走了,冬葵忍住嘴角的笑意,跟了上去。

     走出一段距離,文怡的腳步又漸漸慢了下來。她看著前方幾個通向不同方向的月洞門,心下有些猶豫。二伯母不知是不是去了前頭理事,她要不要找個過路的人問問?

     冬葵小心打量著她的神色,試探地問道:「小姐可是在擔心七少爺和六小姐?如今他兩位先後不見了人影,說來也不是件小事。」

     文怡一怔,慢慢地道:「六姐姐雖然脾氣大些,但她那話倒不算錯……七哥哥應該沒那膽子跑出去吧?」七堂兄在前世平平安安地活到她出家離莊,都還一年到頭大禍小禍不斷,又能出什麼事呢?但她隨即又想到,前世的顧莊並沒有這一場劫難,那一年裡,只有祖母的重病,和族人的冷待,沒有三姑母,沒有柳東寧,沒有東平王世子,也沒有柳東行……事情已然完全不同了,七堂兄會不會……她忽然有些擔心起來。

     無論顧文安是不是欺負過她,又與她無甚交情,好歹都是姓顧的……

     她正沉默著,一個人影便從西邊的月洞門裡過來了,卻是先前文怡要茶時見過的那個婆子,眼下正一臉不滿地不停地往回看,嘴裡還在小聲罵罵咧咧地。文怡耳尖,聽到她的話裡有「金尊玉貴」、「當大官的爹」、「報了要緊的信」、「沒賞錢」等字眼,心下一動,忙叫了她過來,問:「你方才嘴裡說的是誰?可是六小姐?!」

     那婆子嚇了一跳,忙賠笑道:「小的是豬油蒙了心了,一時犯了糊塗,九小姐別跟小的一般見識,小的再不敢說了!」

     文怡眉頭一皺,心下一想,便給冬葵使了個眼色,然後從袖裡摸出個裝有碎銀子的荷包塞給她。冬葵會意地接過,上前笑道:「媽媽,你別怕,我們小姐沒有罰你的意思,只是方才在裡頭聽說,六小姐不見了,裡頭急得跟什麼似的,都亂成一團了因此我們小姐一聽你的話,便叫了你來,不為別的,只是想知道六小姐究竟是往哪裡去了罷了!」

     那婆子眼裡只有那荷包了,接過來一捏,便樂得眉開眼笑的,心想這位九小姐果然是個大方的好人,方才自己沒眼色得罪了她,如今可再不能犯渾了,當即便答道:「小的方才去後頭要水,看到七少爺的身形閃了一閃,似乎往西南邊的角門那邊去了,因此在回來的路上便一直嘀咕。六小姐聽見了,來問小的,小的實話說了,誰知六小姐不但……」頓了頓,「總之……就是罵了小的一頓,把小的趕走了。小的心裡委屈,便抱怨兩聲,其實是小的昏頭了,六小姐向來脾氣大得很,可不像……」她偷偷看了文怡一眼,討好地笑了笑,「不像五小姐和九小姐這樣和氣……」

     文怡心下卻是大驚,忙上前一步追問:「你說七哥哥往西南邊的角門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54 PM

第七十九章 孰輕孰重

     那婆子嚇了一跳,不明白文怡怎的這般激動,心下一想,卻也被自己的話嚇著了,忙推說:「小的就是指個方向,並不是說七少爺就真往角門那邊去了,只是那邊並無甚要緊房屋,七少爺平日倒是常從那裡溜出去玩……」

     文怡進一步追問:「那你可看見他出門不曾?!六姐姐可是也往那邊追過去了?!這是多早晚的事?!」

     那婆子被她氣勢所迫,不由得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答說:「小的是在去廚房的路上瞧見七少爺的……也有兩刻鐘了吧……六小姐剛剛追過去……別的小的就不知道了……」她想起自己在廚房偷了一會兒懶,便有些心虛。

     文怡卻顧不上這些了,立時下令:「馬上帶路!我們去西南邊的角門!」冬葵驚呼一聲:「小姐?!」文怡寒聲道:「我們不出去,但需得確認他們是不是出去了!若能及時把人攔下還好,若是不能……」她冷哼一聲。

     若是攔不下人,無論柳東寧說什麼,她都必須把事情報上去!

     西南邊的角門平時有不止一個人看守,眼下卻半個人影皆無。文怡看著那掉落的大鐵鎖,和虛虛掩住的門板,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冬葵也在一旁看得心驚:「若是賊人發現這裡的門沒鎖,又沒人守著……」

     文怡憤怒地回轉頭,瞪著那婆子:「為何這裡無人看守?!」

     那婆子也在害怕,顫聲道:「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原是外茶房上侍候的……並不常來……這裡平日只有廚房的人和雜役出入,外人並不知道……原是七少爺貪玩,才偶然從這裡出去……原該有幾個婆子在此處鎮守才是,今日興許是一時走開了……不過這裡出去並不是外頭,只是夾道,一直通向後角門,那裡一向是上鎖的,賊人應該進不來……」

     文怡稍稍冷靜了些。顧莊九座主宅的格局都有幾分相似,只是門面大小、院落數量等有些區別,她還隱約記得宣樂堂從前的格,加上又在二房宣榮堂住過幾年,因此猜出這個角門應是通向宅子兩邊的「青雲巷」。

     這青雲巷位於宅子兩側,貫穿南北,巷內有多個側門、角門通向宅內各院,原是為了方便運送大件物品或下僕雜役等人出入內外宅所建的,也有防火、通風的功用,加上青雲巷三字近似「青雲上」,寓意好,在平陽一帶的官宦讀書人家中十分常見。而顧莊九座主宅的青雲巷,又與別處不同,因為它同時還要存放組建黑木牆的木料,所以寬度要更大些,足可讓兩輛馬車並排行駛,還有空隙讓從人走動。

     文怡見這角門並不是直接通向外頭的,心裡稍稍鬆了口氣,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回頭喚過冬葵:「開門瞧瞧,後角門可曾開了?!」

     冬葵大著膽子開門探頭出去瞧了幾眼,才縮了回來,有些猶豫地道:「這裡離後角門有上百尺呢,奴婢看不清……遠遠瞧著,門倒像是關上的,但也說不準會不會只是掩上了……不過巷子另一邊似乎有人來回巡視,想來若有人出去,那人會看到吧?!」

     來回巡視?!若是那巡視的人巡到另一邊去了呢?!那是不是代表著這邊的門就會有空子了?!

     文怡心裡跳得厲害,忽然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循聲望去,卻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婆子,相互數落著往這邊來,抬頭看到她們三人,便面色一變。

     隨文怡同來的婆子看見她們,忙迎上去道:「兩位老姐姐是去了哪裡?!怎的不在門邊守著?你們闖了大禍了!」那兩個婆子嚇了一大跳,其中一人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強自道:「方纔她鬧肚子,便走開了。我擔心她病得厲害,便去瞧她,不過是暫時走開一小會兒,平日這麼著,也沒人說什麼,哪裡就闖了禍?!」另一人縮縮肚子,目光閃爍,卻是默認了她的話。

    文怡知道她們定是守門的婆子,也懶得替長房的主人教育他們家的僕婦,便指著那角門道:「這門如今開了,也不知道後角門如何,你們且去瞧一瞧,若是開了,就立刻關上,再去告訴巡視的人四處巡查是否有可疑人等進了宅子,然後馬上回來這裡守著。若是再走開了步,出了什麼事, 就自去向你們太太領罰吧,我也懶得理會!」

     兩個看門的婆子臉都白了,隨文怡同來的婆子小聲問:「九小姐,若是七少爺和六小姐真個出去了,過後他們要從這裡回來……」文怡冷笑:「等他們回來了,你們再開不遲!不然就這麼放著不管,萬一來的是賊人呢?!到時候這宅子裡的人還有命在麼?!」那婆子縮了頭,再不敢說話了。兩個看門的婆子似乎聽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幾乎要昏過去。

     冬葵忽地驚呼一聲:「小姐,你瞧那是什麼?!」

     文怡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發現門邊堆放著幾們破爛的大竹筐,裡頭還有些雜物,其中最靠近門的一個竹破損邊緣處,沾著一小塊紫色的布屑。她忙走過去,將那布屑捻起來細看,是薄薄的紗羅料子,隱隱夾雜著銀絲,分明就跟方才看到文慧時,對方穿的那身衣裙的圍裳料子是一樣的!

     文怡再低頭看向地面。這裡只是下僕出入的門,並未鋪設石板路,腳踩上去,是會留下淺淺的腳印的。而門前的泥土上,確實有幾個女子繡花鞋的印子,其中有冬葵留下的,也有文怡自己的,旁邊卻又有幾個小些的鞋印,看那鞋底的精緻花紋,絕不是尋常僕婦能穿的!而在門檻邊上,還能看到半個方頭靴印!

     文怡忙叫兩個守門的婆子去查看後角門,兩人轉了一圈回來,臉色已經跟死人沒啥兩樣了,其中一個勉強還能撐住一口氣,回稟道:「門是開著的……不過是虛掩著……已經關好了……可我們昨兒晚上才查過,分明是關著的……」她抽了抽鼻子,嗚嗚哭起來。

     看來文慧文安姐弟倆,十有八九是從這裡出去了。文怡心下不由得大罵,便是要出去,也該把門關好,這般不負責任,也不怕叫賊人鑽了空子!

     她喝令那幾名婆子:「留在這裡看好了!若是六小姐和七少爺真個回來了,你們再開門放他們進來,不然,便是外頭鬧得再狠,你們也休要理會!回頭我稟告了你們二太太,自然會有人來接替你們!」

     文怡放緩了語氣對帶路的婆子道:「你今日立下大功了,等二太太派人把六小姐和七少爺平安接回來,她自會賞你!」


     那婆子青白著一張臉,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就要看兩位小主人是不是平安了?!」

     另兩個婆子早已癱軟在地,其中一個哭著揍了另一個兩拳:「叫你偷跑,若不是你跑去躲了,我也不會受這連累!」另一個不服氣:「我躲是我的事,誰叫你也躲了?你不偷跑,這會子也沒人能出去!」

     帶路的婆子沒空理會她們狗咬狗,哭喪著臉跪下道:「九小姐,求您看在小的慇勤的份上,替小的說兩句好話吧……」

     文怡鄭重點了點頭:「我自會盡力!」說罷帶著冬葵轉身就走,快步疾行回正院,剛好看見二伯母段氏帶著丫頭進了屋。

     她連忙跟了上去,一進門,便聽到段氏在暖閣裡說話:「給我說清楚!小七到底在哪裡?!是真的不見了麼?!怎的不來回話?!」

     文怡聞聲忙轉進了暖閣,只見文嫻低頭恭立在段氏面前,一臉為難。柳東寧滿頭大汗地站在邊上,乾巴巴地道:「二舅母……」段氏瞥了他一眼:「寧哥兒,我在跟我家姑娘說話呢!你且稍安勿躁!」柳東寧漲紅了臉,訥訥地閉了嘴。

     文娟忍不住替姐姐辯解道:「太太,是六姐姐說了些難聽的話,激得七哥哥失了蹤,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五姐姐和我原是要稟告太太的,柳表哥一再阻攔,不讓我們去!如今連六姐姐都不見了!」

    段氏聽得臉色一變,可柔迅速靠過去,小聲在她耳邊說了文慧跟文安吵架時的情形,氣得段氏手都抖了起來。柳東寧臉上一片慘白。

     文怡忙上前道:「二伯母,侄女兒方才聽到下人說,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往西南邊的角門去了,便到那裡查探了一番,發現那裡的門鎖是開著的,可見他們是真的從那裡出去了!侄女兒已經叫人關好了門,又守在那裡,只是二伯母還當派人去莊中各處找人才是!此事需得要快,以免有變故,六姐姐才出去不久,想來走得不遠!」接著又接方纔的經歷大概講了一遍,催段氏派人去加固後角門一帶的防禦。

     段氏直直地看著她,臉色十分難看。文嫻驚叫出聲:「九妹妹!你說的……是真的麼?!」她雖然擔心弟妹,但還真沒想過,他們真的會跑出去。她似乎想到些什麼,臉色又是一變。

     柳東寧衝過來道:「怎麼會呢?!六表妹她……她怎會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出去了?!她明明答應我了……叫人悄悄兒去找……」說著說著,已是搖搖欲墜。

     文怡冷哼道:「柳表哥倒是關心六姐姐會不會受長輩責罰!可你怎麼不想一想,若是七哥真有個好歹,長輩們豈會不知情?!到時候六姐姐豈不是罪上加罪?!正該盡早叫長輩們知道,派人去找才對!只要七哥無事,六姐姐頂多不過是挨幾句罵,都是一家子骨肉,長輩們又不會吃了她!柳表哥一心想著六姐姐,卻把七哥的安危置於何地?!孰輕孰重,柳表哥也不知道麼?!」

     柳東寧無力地後退幾步,坐倒在椅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文嫻蒼白著臉低頭走到段氏跟前,小聲道:「母親,眼下派人去找七弟要緊,只是……萬一六妹妹遇上賊人……有個什麼好歹……人多嘴雜,傳出去了,六妹妹的名節怎麼辦?」她還有一句話留在肚子裡沒說出來:如果文慧的名節受損,那顧家其他女兒的名聲又怎麼辦?

     段氏猶豫了。文慧對她這個嬸娘一向不怎麼恭敬,她對這個侄女也不大關心。在她看來,文安的份量還要比文慧重些。只是礙於文慧也是大老爺的兒女,不能不救。 但繼女的話卻也有道理,文慧要是有個好歹,名節壞了,顧家的女兒都會受連累的,顧氐一族臉上也會無光,她更是會被冠上一個「管家不力」的罪名。   即便文慧平安無事,外頭的人知道顧家小姐在匪徒襲擊莊子時獨個兒出過門,人言可畏,還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呢!看來還是不要大張旗鼓找人的好。 她眉頭一皺,道:「叫陸三家的來!命她帶幾個可靠的家人往外頭找去!」

     文怡看著她們,心裡有幾分失望,卻還是忍不住道:「二伯母,這種事僅靠幾個親信家人有什麼用?!顧莊這樣大,誰知道七哥哥和六姐姐往哪裡去了?!趁如今天亮了,外頭還算太平,趕緊多派些人去找吧!若行動快些,還來得及在出事前將人平安帶回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   「眼下要緊的不是想著萬一出了事,該如何遮掩,而是趁著還沒出事,先把出事的可能給掐滅了!」

     柳東寧猛地站起身:「說得對!要盡快派人去找!一定要把六表妹平安帶四來……」

這時外頭傳來丫頭報信的聲音:「二太太,二老爺說,柳家大公子帶著救兵回來了。因有幾百位軍爺在,茶水吃食,以及事後歇息的屋子,還要請二太太安排。再通告家中各處丫環僕婦,休要亂走!

     段氏正要答應,柳東寧卻忽地臉上一亮:「回來得好!我哥哥武藝高強,讓他去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且又不怕他會將事情洩露出去!」抬腳便要往外跑。

     文怡剛為柳東行平安回來而歡喜,聞言立時心下一緊,卻是滿懷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上來了。柳東行再有本事也只是一個人,況且他奔波了一晚上,還沒歇口氣麼,柳東寧這個做弟弟的不說感激他辛勞一夜,反而還要他出去找人,未免太過分了!若是柳東行沒能及時找到文慧文安姐弟,他是不是就要把罪名怪在哥哥頭上了?!

     這念頭在文怡腦中一閃而過,她立時便擋在柳東寧面前,冷笑道:「柳表哥,在你心中,六姐姐的安危就這麼不重要麼?!你當你哥哥在勞累一夜過後,還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兩個下落不明的人?!如今救人要緊,二伯母自有主意,你少在這裡礙手礙腳!」

     柳東寧僵住,不等他說什麼,段氏已經起身,下了決定:「我這就出去派人!如今人手充足,正好忙將人找回來!」




第八十章 姐弟歷險

文慧躲在巷口的牆後,伸頭往外瞧了瞧,便立時縮了回來。   
  
天已經亮了,但後莊一片靜悄悄的,連個人影兒都不見,冷清得如同一片死地。文慧此時正身處十字路口,心頭卻一片茫然:「小七到底是往哪個方向去了?我要上哪兒找他去呀?!」     此時回想起姐弟倆半夜的爭吵,她心裡不是不後悔的。她當時只是一時氣話罷了,弟弟一再說景誠與柳東寧的不是,她只覺得刺耳非常,便忍不住開口奚落了,但仔細一想,卻也說不清楚,她這般生氣,究竟是為了朱景誠,還是為了柳東寧。     

不管是為了哪一個,她當時都不該用「若你有本事,就把那些賊人趕跑了」這種話來氣小七,她哪裡想到弟弟會真的跑去找賊人呢?只求老天保佑,弟弟能平安無事,那她就算事後被祖母、姑母和舅母責備幾句,或是再在小院裡禁足上十天半月,她也認了!      

她喃喃低語祈禱:「小七,你快回來吧,只要你回來,姐姐以後就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要什麼吃的玩的,姐姐都給你弄來,你一直吵著想要的繡花荷包,姐姐也替你做……你快回來吧!」   

正喃喃間,她身後不遠處的長房後角門忽然傳來開門聲。她嚇了一跳,忙躲進角落的陰影裡,小心探頭看過來,便見到原本守西南角門的兩個伸頭出來望了望,便飛快地縮了回去,鎖上了門。     

文慧心裡懊惱不已:門居然鎖上了!那她該如何回去?!但轉念一想,守門的人已經回來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家裡就會發現她跑了出來,到時候一定會派人來找的。     

若屆時她還沒找到弟弟,豈不是罪加一等?!不好!她得盡快把人找回來才行,好歹也要在長輩們面前將功折罪,才能少吃些苦頭!這麼想著,她立時便往後頭摸索著走去,一聽見長房前門的方向傳來馬蹄聲、腳步聲,她便加快了腳下的速度,生怕是家裡派人來找她的。誰知她才轉了個彎,正打算先往後莊東面找找,卻忽地感到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擊在她的後頸上,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 ,她感覺到左肩膀一痛,似乎有人將自己摜到了地上,方才悠悠醒轉,然後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有人在她身後「嗚嗚」直叫,那聲音有幾分耳熟。她連忙爬起身回頭望去,卻發現是弟弟文安。

文安被五花大綁,歪在角落裡,額上一片青紫。他雙眼噴火,神情又是憤怒,又是焦急,奈何嘴裡被塞了一大團布,瞧著似乎是椅搭之類的物件,無法說話,因此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文慧失聲叫道:「小七!你怎麼了?!」叫完了,方才發現在文安身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陌生的男子,衣衫襤褸,滿面橫肉,正不懷好意地獰笑著看自己。她嚇得往後一縮,卻又碰上了人,回頭一看,原來身後也站了一個男子,比另一個略年輕些,同樣穿著打滿補丁的衣裳,形容猥瑣,卻是雙眼發亮,伸出髒手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嚇得她魂飛魄散,只覺得骯髒不堪,立時便尖叫著躲開。

那年輕匪徒咧嘴笑著對同伴道:「劉老大,這妞***漂亮!咱還是頭一回碰個千金小姐呢,能不能……」

那劉老大還未說話,文慧已尖叫起來:「你們要幹什麼?!」年輕匪徒笑嘻嘻地再摸了她的臉一把:「幹什麼?你等會兒就知道了,放心,我們不會殺你的,那太浪費了……」文安在旁看得目瞠欲裂,不停地「嗚嗚」叫著。

文慧兩眼直盯著那年輕匪徒的眼神,心頭狂跳,眼珠子一轉,便張開口大聲叫喚起來:「救命啊!來人哪——」那年輕匪徒變了臉,連忙撲過去捂她的嘴,被她一口咬住虎口,痛得他殺豬般慘叫起來,卻無論如何也沒法掙脫文慧的牙齒,只好向同伴求助:「劉老大……快、快叫她鬆口!」

那劉老大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地抽出腰間的大刀,往文安脖子上一比劃:「要是不怕你兄弟丟了腦袋,你就儘管咬人、儘管叫喚好了!」

文慧嘴一鬆,那年輕匪徒終於縮回了手,痛得呲牙裂嘴地,抬手就想要揍人,但一見文慧那張臉,卻又捨不得,結果又在她臉上摸了兩把,還湊近了她頸間聞香,接著見文慧頭上插著一個赤金鑲多寶的步搖,一見就知道價值不菲,便一把扯了下來,揣在懷裡,又再去揪她的寶石耳環。

文慧臉色慘白地僵著,連頭髮散落了,耳朵被扯得生疼,也不敢動彈分毫,哆嗦著道:「你們……快放了我們吧……我們家已經派人去城裡報信了……官兵馬上就到……趁如今還來得及,你們快走……我們不會把你們的事告訴人的……」

劉老大嗤笑一聲,看向同伴:「你去報告大王一聲,說咱抓到了顧家的少爺小姐,叫人去顧家大門前喊話,叫他們拿金銀財寶來贖!」才說完,眼珠子一轉,便又改了主意:「慢著……你跟大王說,叫顧家把那個什麼世子交出來!只要他們把世子交給我們,我們就放了他家少爺小姐,不然……不然我就把人帶到他家門前,親手砍了他家少爺的腦袋!再叫兄弟們一起玩了他家小姐!」

文慧文安聽得倒吸一口冷氣,只見年輕匪徒咧嘴笑道:「這個好……這個好!劉老大,到時候可別忘了我那份兒!」

「行了,自然不會忘了你的,還不快去?!」劉老大不在意的擺擺手,便把人打發走了,然後方才不懷好意地回頭看文慧文安姐弟倆。

文安大力喘著氣,面色發青。文慧顫抖著聲音道:「你不能……你不能這樣……我們跟你無冤無仇 ,你為何要這樣害我們……你不怕遭報應麼?!」

「報應?!」劉老大獰笑,「我才不怕!老天爺有眼,才會讓我這麼順利就遇上你們倆!我總算可以報仇了!什麼叫無冤無仇?你們已經不記得了吧?!三月裡,你們騎馬乘車從外頭進顧莊,我剛買了藥從莊口走過,正巧……」他一抻手,抓住了文慧的髮髻,痛得她發出一聲慘叫,他還自顧自地往下說:「……有風喚起了你這**坐的馬車簾子,我不過是多看了兩眼,就被你們叫人打了個半死!藥也撒了……可憐我的兒子還病著呢……因為沒來得及吃藥……死了……我老婆也死了……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還有臉說跟我無冤無仇?!」他一把將文慧摜到地上,又抬腿踢倒文安,一腳踩在他頭上,來回磨著:「當時你們就是這樣糟踐我的!如今可算遭報應了!」

文安不停地慘叫著,不一會兒,已滿臉是血,文慧哭叫道:「不要……不要這樣!求你饒了他吧……」撲過去就要將他推開。

劉老大一腳將她踢到邊上,冷笑道:「少給我來這套!若我這麼容易就輕饒了你們,何必費那麼大功夫?!」他兩手一抓,將姐弟倆都揪到跟前,壓低了聲音道:「你們不知道吧?那群人……原本沒打算打這莊子,不是盯著平陰就是看中了平南,是我!是我把他們弄過來的!為了啥?就是為了你們倆!還有你們全家!等著吧,馬上就有一場好戲上演了!」

文安驚得目瞪口呆,文慧怯怯地望著他:「你……你想幹什麼?!」

劉老大笑了,笑得十分歡暢,甚至還心情很好地抬手捏了捏文慧的下巴:「方纔我不是說過了麼?小姐沒聽見?」覺得手下觸感柔嫩細膩,索性多摸了一把,呲嘴笑道:「官家千金果然跟花樓的妓女不一樣,這小臉真嫩!不知道皮肉如何?回頭大傢伙輪著上的時候,可得好生嘗個仔細……」

文慧瞠然,立時掙扎起來,拼了命要往外跑,被劉老大攔腰抱住:「再亂動我就砍了你兄弟!」她還是一味大叫著掙扎。文安在一旁也拼盡全力要掙脫繩索,見劉老大撈起姐姐要往地上壓,便全身撞了過去,將其撞到門上,但他也跟著摔倒了,正打算爬起來,就被劉老大扔過來的椅子撞個正著,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向後一仰,便倒在地上。

文慧還在那裡大聲哭喊,劉老大氣急敗壞,見文安還在掙扎著要起身,想著先解決一個再說,便掄起大刀,用力砍將過去。誰知刀還未挨上文安,他已覺得手上一涼,接著右手前臂連刀一起掉落在地,大量的鮮血噴發出來,踐了文安全身。

他這時才感覺到巨痛,隨即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卻看到眼前綠影一閃,一張有幾分熟悉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面無表情地劈下一道銀光,他頸上立時一涼,然後便覺得自己在往下掉落,又看見了一具無頭的身體隨即歪倒。

他腦中最後閃過的一個念頭是:這身衣裳怎的看起來跟我穿的那麼象?

柳東行見賊人已死,方才跨過他的屍體,去查看文安的情形。所幸文安只是臉上有幾道口子,並無致使傷,但看他嘴角有鮮血,也不知道是否有內傷,還得抬回去細細查看才好。

文安無事,但文慧還在尖叫,柳東行皺皺眉,一腳將劉老大的頭從她身前踢開,沒好氣地道:「別叫了!沒事了!」文慧卻還是連連往後縮著,叫得聲嘶力竭,滿面是淚。

有人從外頭進來了,卻是東平王世子朱景誠。他身後跟著林子默,接下來是兩個士兵押著方纔那年輕匪徒。後者見了同伴的屍首,不由得失聲大叫:「劉老大!」

朱景誠皺了皺眉,瞥了柳東行一眼,有些掃興,又見文慧還在那裡哭叫,心情更差了,索性大步走過去,大力扇了她一個耳光:「給我消停些吧!」

文慧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她怔疏於看著朱景誠,忽地眼皮子一翻,暈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8:5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15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幾家歡樂幾家憂愁(一)

屋裡一片寂靜。

柳東行垂下眼簾,為文安診脈。彷彿沒看見文慧暈倒了一般。既然她的叫聲如此中氣十足,可見沒什麼大礙,他也就不必多加理會了。

朱景誠卻有幾分懊惱。他看著文慧白嫩的臉上越來越清晰的鮮紅掌印,不由得斜了柳東行一眼。可惜了!若這裡不是還有一個外人,這個耳光大可算到賊人頭上去,如今卻得想辦法在事後安撫顧家人才行。顧家族長官職雖不算很高,卻與柳家舅舅交情極佳,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然而,接下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顧文慧實在是麻煩透頂!若不是她姐弟倆不知天高地厚地闖禍,又怎會惹出這麼一個爛攤子?!想著想著,他臉上已經帶了不耐煩,一甩袖子就下令:「找個人來拿好匪徒的首級!我們過去跟傅將軍會合!」方才聽說顧莊上尚存上百亂匪,柳東行搬來的那五百官兵未必夠用,若是自己的人能抓到幾名匪徒——最好是匪首或小頭目——不但能替王府露臉,還能順便跟 領軍的游擊將軍傅承遠結交呢!這種人物平日只窩在駐地,也不出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上的,自己身為藩王世子,平日為了避嫌,不好主動上門拜訪,今日難得遇見,可不能錯過好機會!

至於這個顧文慧,就交給柳東行吧,橫豎他們是親戚!

他正要開口,卻看到柳東行吃力地扶著顧文安站起身來,氣喘噓噓地道:「世子爺,安弟傷重,我需得立即送他回去救治,六小姐就拜託你了!」

朱景誠一愣,忙出聲阻攔:「哎?可是我還要去剿滅匪徒……」

柳東行一臉困惑地看著他:「世子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剿匪之事交給傅將軍就是了,您何必冒險呢?再說,六小姐千金之軀,又受了驚嚇,總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萬一再有個好歹,不但顧家人會難過,只怕我二嬸娘心裡也不好受哪!您若實在為難,就且略等一等,我扶著安弟回去,立時便遣了顧家僕女性過來接人!安弟情況不好,我得盡快送他回去,先失陪了!」說罷索性將文安打橫抱起,轉身就走,末了還留下一句話:「六小姐形容有些狼狽,就這麼回去,只怕要若閒話,還請世子爺幫著遮掩遮掩!」

朱景誠插不進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著顧文安走遠了,回頭看向顧文慧,便有些氣急敗壞。

他這時候才留意到,文慧身上的衣裳沾了不少塵土,還有血跡,也有幾處小小的破損之處,頗為狼狽,再加上她頭髮凌亂,臉也被打腫了,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麼事呢!這般將人送回顧家,她的名節固然有損,自己卻也要沾上一身腥!柳家舅母最愛一廂情願地給人做媒,還總是盯緊了自己的後院,想要給自己說親,萬一她見自己將形容狼狽的顧文慧送回去,便找借口逼著自己娶她侄女,又該怎生是好?!雖說他看得清楚,顧文慧仍是清白之身,但外人不知道啊?!哪怕是有丁點流言傳出去,他也丟盡臉面了!

他恨恨地瞪了文慧一眼,只覺得方才自己就不該進來!不然也不會攤上這麼個燙手山芋了!若他方才跟著傅承遠去剿匪,眼下賊人一定已經束手就擒了!又怎會被困在這裡?!

心裡再不高興,事情還是要做的。他們現在是在顧家七房的宅子裡,方纔他進來時,看到前院死了好些僕人,屋裡的博古架也空了不少,甚至屋子角落裡還有兩個鼓囊囊的大麻袋,可見是遭過匪徒光顧了。朱景誠叫士兵將那年輕匪徒牢牢捆在柱子上,然後讓其中一個兵往後宅去尋些女子衣物來,若還有生還的丫頭僕婦,也一併帶過來。有人照應顧文慧,他也就不必再費力氣了,至於顧文慧回家後會遇到什麼事,又與他何干!

遠處傳來隱隱的喊殺聲,他眉頭一皺,便去看林子墨。後者十分有眼色地道:「下官這就去打探!」然後跑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稟道:「世子爺,是傅將軍圍住了匪徒躲藏的宅子,正**兵力大舉圍攻呢!有幾個武藝高強的匪徒護著他們頭領要闖將出來,便跟傅將軍纏鬥在一起!」頓了頓,又道:「世子爺還是暫避一時吧,那些都是亡命之徒,什麼凶殘手段都能使得出來的!」

朱景誠無趣地踢起一把椅子坐下,無意中瞥見那年輕匪徒,便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文慧在地上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文慧起初還有些懵然,低頭一見角落裡劉重八的首級,便嚇得整個人都醒了,見朱景誠在旁,當即梨花帶雨地撲了過去:「景誠表哥,那個壞人……他、他……」

朱景誠不耐煩地推開她道:「行了,人都死了,你還哭什麼?!方才叫得那麼大聲,現如今倒害怕起來了!」

文慧怔了怔,小嘴一扁,便想起了他方纔那個耳光,忙一摸臉上,又痛又腫,不由得一陣委屈:「你……你怎麼能打我?!從來沒人打過我!」她差點慘遭賊害,他不安慰她就算了,反而將她打成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我為什麼不能打你?!」朱景誠冷笑,「你也不瞧瞧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你還有一點兒大家閨秀的模樣麼?!真不知道你家裡……」頓了頓,心念電轉間便改了口,「你這樣獨身一人跑出來,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當那些匪徒都是紙糊的?!還是以為那些亡命之徒一見著你,便會神魂顛倒,隨你擺佈了?!眼下看來,隨人擺佈的卻是你呢!」

文慧漲紅了臉 ,又羞又氣,哽咽道:「我見他們一夜沒動靜,只當他們已經走了,又擔心小七,方才跑出來的……我在京城時,也曾過騎射功夫,又比別的女孩兒有力氣……我怎麼預料到自己會遇上賊人呢?!」說到這裡,她又臉色一變:「小七呢?!」她慌慌張張地四處張望,尋找著弟弟的蹤跡。

「已經被人送回家去了!」朱景誠不屑地笑笑,「我今兒才發現,你原來是個蠢姑娘!你那點本事連花拳繡腿都算不上,以為別人誇你幾句,你就真成了高手了?!別笑掉人家的大牙!我看你那才貌雙全的名聲也是吹出來的吧?!我就不明白了,你憑什麼如此自傲?!不就是有個父親做的官不低,還有個姑姑退進了高門大戶,勉強跟皇親國戚拉得上親戚麼?!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出身比你好的女孩兒多了去了,性情比你好的、才學比你高的,更是數不勝數!光長得漂亮有什麼用?!有眼光的男人,才不會被美色迷住眼呢!你被人捧了兩句,便自以為了不起了,在我跟前拿喬,真真好笑!趕緊一邊兒去!別惹我生氣!「

文慧氣得渾身發抖,萬萬想不到對方會說這樣的話!自己往日真是瞎了眼,怎會覺得這個人英偉不凡?!

方才進內宅的士兵帶了兩個女人出來,一個是八九歲的小丫頭,一個是長相醜陋又身材肥胖的婆子,兩人都蒼白著臉。

那士兵稟道:「世子爺,這宅裡有十來個婆子被關在後院的屋子裡,小的已經把人都放出來了,這兩個能走得動路,小的就把她們帶了過來。」

朱景誠漫不經心地揮揮手,隨手指了指文慧,對那婆子和小丫頭道:「這是你們顧家的小姐,替她收拾收拾,回頭她家人自會來接!」便示意手下去押那年輕匪徒:「我們走!」然後揚長而去。

文慧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朱景誠一行人都走了,又聽到那婆子小聲叫自己:「六小姐,您請先到後頭去吧,我們小姐未出嫁時穿過的舊衣裳還在,小的侍候您換上,再打盆水來給你梳洗?」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模樣,彷彿明白了什麼,再抬頭去看朱景誠的背影,忽地臉一紅,心頭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朱景誠出了七房的宅子,沒走多遠,便遇上了長房趕來接回文慧的人。他指了路,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頭也不回地趕往莊子東面去了。

九房的宅子燃起了濃濃的黑煙,高高的外牆已經塌了一角,屍首散落一地。朱景誠看那些屍首身上的衣裳,便知道他們多數是匪徒,當中偶然夾雜著幾個身穿家丁服飾的人,內宅的方向還隱隱傳來孩子的哭喊聲。

傅承遠穿著甲冑,站在前院高聲下令:「趕緊給我搜!一定還有漏網之魚!絕不能放過一個!叫一隊人去樹林子裡搜查!我不點頭,一個人也不許放出去!不管是誰!」又叫過一個副手:「叫這家主人派個管家來,好認清人頭!」副手大聲應了轉身離去。

朱景誠見狀,便知道對方已經帶人剿滅了匪徒主力了,頂多還剩幾個逃走的,不由得暗暗可惜。

傅承斜眼一見他進一門,便笑瞇瞇地道:「喲,世子來了?怎麼樣?那個小頭目落網了嗎?!」

朱景誠給林子墨使了個眼色,後者便將手上的包袱扔在地上,包袱一滾,散了開來,露出了裡面的人頭。

傅承遠面上笑容不變:「果然不愧是世子呀!我就說嘛,您帶著林校尉和好幾個兄弟,又有柳家大少幫襯,這麼個小人物,自然是手到擒來的!這不,我這裡剛把匪徒打趴下,您就過來了!真快啊!」

朱景誠一時氣緊,幾乎要以為他是在諷刺自己了,但見他笑容滿面,又有些懷疑是自己多心。這種泥腿子出身的丘八,多數是直性子,應該沒那麼多心眼吧?

想到這裡,他便勉強笑笑,問:「傅將軍這裡想必也是大局已定了吧?不知可有我等能效勞的地方?我這回出門帶的都是王府親衛中的精銳,但憑將軍差遣!」

傅承遠哈哈笑道:「世子高義,末將先謝過了!不過殺雞焉用牛刀?幾個小毛賊,我的兵足夠應付了!用不著勞動王府的高手!再說,我這幾天正巡視各處駐軍所,一聽說這裡鬧匪,就帶著人過來了,正好讓兄弟們練練手!這樣的機會可不多呢!若是世子的人也加入進來,恐怕就不夠分了。世子爺就高抬貴手吧?啊?哈哈哈……」

朱景誠乾巴巴地應了兩聲,心裡暗叫晦氣!

文怡在側院一早就聽說柳東行搬了救兵回來,卻不知詳情,底下人議論紛紛,偏又說不清楚,不由得有焦慮,只是她要照顧祖母,生怕老人家擔心,便把憂慮悶在心裡。

盧老夫人卻是猜到了幾分,隨手招過石楠,吩咐道:「外頭亂得很,也不知道具體消息,你傳個話給你爹,讓他上外頭打聽去。還有,方纔我彷彿聽到有人說賊人躲九房宅裡了,叫你爹去打聽十五老爺一家的情形,問問十五太太和幾位少爺可安好!」

石楠領命而去,文怡低著頭,有些難為情:「祖母……」盧老夫人笑了笑,輕輕拍著她的手:「對著祖母,有什麼話不能說呢?」文怡紅著臉低下頭去。

盧老夫人又問:「你方才說……文安和文慧姐弟都跑出去了?!你跟你三姑母家的表哥吵了一架?」

文怡暗中撇撇嘴,道:「孫女兒見他不省事,教訓幾句罷了。祖母別擔心,便是鬧到長輩們跟前,孫女兒也是有理的!」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以你的為人,行事自然是有理的,祖母操心的不是這個,只擔心你三姑母那個性子,最是護短,就怕她會因此對你……」頓了頓,沒說下去。

文怡卻明白了。柳東行的婚事,十有八九還是三姑母說了算的,若她因為自己頂撞了柳家表哥,而對自己生了偏見,從而改變主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文怡擔心之餘,卻不後悔:「孫女兒沒錯,當時那個情形……哼,祖母是沒親眼看見,世上居然有如此偏心、如此糊塗的人!為了六姐姐不受長輩責罰,柳東寧竟是連七哥哥的死活都不顧了!三姑母若因此惱了孫女兒,孫女兒也不怕!孫女兒不信,對三姑母來說,六姐姐是她親侄女兒,難道七哥哥就不是她親侄兒了?!」緩了口氣,「至於別的……孫女兒也不怕!那人……那人不是會任人隨意擺佈的……」

一陣喧嘩聲從前院方向傳來,隱隱有人在喊:「七少爺回來了!七少爺平安無事回來了!」「七少爺受了傷!」「七少爺……」偶然也有人在喊:「柳少爺把七少爺救回來了!」

正院一陣騷動,偏院裡也有人探頭出去看。文怡猛地站起身來,無措地看了祖母一眼,卻是再也抑制不住衝動,提起裙擺往外跑去,一路越過人群,正好遠遠地看到柳東行將文安放在籐床上,讓人將他抬回內宅。他一直起腰,正好與她對上了眼。

文怡腳下一頓,只覺得眼眶發熱,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臉止輕輕劃過。






第八十二章 幾家歡樂幾家哀愁(二)

     顧莊在此次匪劫中損傷頗大。

     先是前莊的人家,十成房屋裡倒叫人燒了三四成去,幾乎家家都有房屋破損或是人員受傷,有兩個傷得重的,熬了兩天,終究還是沒捱過去,也有幾戶人家是整間房子都被付之一炬了,因為火勢來得快而沒來得及搶出財物的更是不知凡己。莊口的糕餅鋪子只剩了個廢墟,石掌櫃一家打城裡回來,站在家門口是欲哭無淚,好全家在外,人人平安,細軟也隨身帶著,不至於打了饑荒。

     紫櫻夫家的房子也被燒了一點,她公公和兩個夥計受了傷,因此事情一平息,便托人回宣和堂問了信,又捎話說向舊主人賠罪,她為了照顧公爹,沒法親自過來請安。文怡並不在意,反而讓那人捎了些銀子過去,給她救急。

     而顧莊的後莊,損失同樣慘重。這裡住的都是顧氏族人,事後清點,才發現各家都受到了匪劫的影響。

     長房死了幾個僕人,外加後門的外牆有幾處小破損,倒還算好的。

     二房的屋子因離長房近,又不是主要目標,加上老爺少爺帶了人手去救火,太太則帶著隨侍了長房避禍,因此竟無一人傷亡,房屋也未受損,只有一個身懷有孕的媳婦子因為受驚太過流了產。

     原本三房的屋子,由幾家偏支分了去,又有一個閨學,除了受些驚嚇外倒還算太平,只有其中一家的圍牆被東邊樹林子的火燎著了,燒了半邊屋頂去,羅先生倒是受驚不輕,第二天便告了病。

     四房、五房都有僕人受傷,大門叫賊人砍了幾下,其中四房的內院還叫人從後門處摸了進去,打壞了幾件價值不菲的古董,刮走了五太太屋裡幾樣沒來得及收拾的首飾,事後問了來剿匪的官兵,才尋回了三件,其他都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返了。

     六房除了房屋門面有些破損,倒是人人平安,只有盧老夫人憂心一夜,身體略虛弱些。

     七房叫劉重八等兩人洗劫一空,那些古董擺件倒是都沒來得及搬走,可前院後院,死的男女僕婦足有十幾個,其他人也幾乎個個帶傷,眾人都在私下抱怨,主人自顧自逃生去了,卻把他們留下來送死,若是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能像六房的六老太太和九小姐似的,全家僕人都帶在身邊,又怎會有這種事?!

     八房的後宅靠近九房那頭受了池魚之災,也燒了好幾間房子,他家僕人本就少,除去前後門房上當差的幾乎都隨著主人去了長房,而留下來的人也都尋地方躲了,因此並無傷亡。可他家的值錢物件同樣被洗劫一空,官兵追剿回來的不過十之三四罷了。

     其餘偏支族人也不外乎是房屋受損和失了財物,有少數幾房是家中有人受傷的,原因從救火到攔賊不一而足。

     九房卻是最慘。那些賊人見他家宅子地處偏遠,從宅子東邊和後面的樹林子逃走也十分便利,便早早盯上了他家。一見有幾個青壯僕役敲他家的門,便趁著開門的時機一擁而上,一眨眼就把這些人都制服了,然後威逼九房眾人不許聲張求救。九房當家的十五老爺顧宜同當時受著傷,剛剛醒轉,為了妻兒平安,只好照做,心裡把長房來人恨得什麼似的。他帶著家人和男女僕役退到後宅,趁賊人不備,便逃進了一處偏院,關上了院門,上了栓又用重物死死抵住,然後命人大聲呼救,不料外頭樹林子裡火燒樹枝的聲音太大,求救聲傳不到長房那頭,住在附近的族人又多半去了長房,剩下的人便是聽到,也不敢回應。賊人本來要撞開院門的,但又怕深夜裡行事,聲響太大,會暴露他們的所在,只好命人圍住那院子,以防裡面的人走脫,同時派人出去搜刮財物。可憐顧宜同傷口未癒,又擔驚受怕,偏又逃不出去,只能暫時與家人困在偏院裡苟且偷生。

     那匪首自稱是什麼「皇天普照大王」,其實是個流氓,原有些野心,只是事敗逃走,到了顧莊上,已經不再奢望能做出什麼大事來了,只想著趕緊弄些財物女子逃到裡去落單,等緩過氣來再謀其他,因此對那劉重八說的劫持世子的計劃也不大看重,只一味想著趁天未亮,撈了值錢東西快走。劉重八與他意見不合,又懾於他手下人多,便借口去搜索財物,跑出來另尋辦法,那年輕匪徒向來與他相熟,又忠心於那「皇天普照大王」,便主動跑出來勸他回去。他們就是在這時候遇上懵懵懂懂跑出來的顧文安的。

    天亮時柳東行與傅承遠、朱景誠等人去尋文安、文慧下落時,正好遇上那年輕匪徒回九房宅子報信,抓了個正著,才知道賊人主力所在。傅承遠帶兵去剿匪,悄無聲息地圍了宅子。那些賊人忙了一夜,又困又累,又見這顧莊主人一直沒什麼動靜,以為無事,便被人撞進來殺了個措手不及。那匪首還在想著退入太平山時該走哪條路呢,轉眼就被人包圍住,闖了幾次沒闖出去,就成了階下囚。

     九房眾人總算得救了,但顧宜同本就傷重,偏院裡只能找到些布料包紮傷口,卻沒有傷藥,傷情就被耽誤了。加上官兵來勢洶洶,他在偏院不知情況,只當賊人要攻進來了,受了老大一番驚嚇,得知自己得救後,便立時不省人事。

     另外,還有賊人逃脫不及,便心一橫燒著了宅子,當時兵荒馬亂的,官兵為了追剿漏網之魚,也沒顧得上救火,最後還是九房的僕人澆滅了火頭,房子卻已燒燬得十分嚴重了。

     九房上下不得已,由長子顧文順出面向鄰近的八房借了個院子,安頓下父母與弟弟家人,又跑去請大夫。無奈顧莊的大夫也在忙著救人,最後還是柳東行送了些傷藥過來應急,又派人進城請了大夫來,方才給顧宜同診治了。然而,他的傷勢實在是被拖延得太久,又失血過多,掙扎了一天一夜,還是去了。

     文怡祖孫倆這時已經帶著家人回到了宣和堂,聽說這個消息時,都吃了一驚,不由得傷心起來。文怡流著淚問前來報信的婆子:「昨兒不是說……已經清醒了麼?還能說話了……我只當十五叔從此就能好起來的,怎麼才過了一夜,忽然就……」

     那婆子腰間紮著白布,哭得雙眼都腫了,哽咽著答道:「太太和少爺們也是這麼想的,但後來見老爺的氣息漸漸弱下去,才知道……是迴光返照……如今太太已經哭死過去幾回了,十一少爺和十七少爺還小,家裡只有六少爺一人支應著,實在是沒了法子。六少爺特地讓小的過來給六老太太報個信,再求六老太太……看在我們老爺一向孝順恭敬的份上,幫著指點指點吧……」話音未落,已經哭得伏在地上。

     盧老夫人眼圈發紅,微微暗歎:「這是.自然的事。你且稍候,我收拾一下就過去。」頓了頓,也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嘴:「我老太婆還在呢.小輩們怎麼就一個個地先走了呢……」說到這裡便住了嘴,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文怡想起些年來十五叔對自己祖孫相助良多,卻慘遭橫禍.又是一陣傷心。

   只是她隸習佛法,對死生大事,倒看得比尋常人淡些,想著眼下還有十五叔的大事要緊,便強忍著淚水,服侍著祖母換了衣裳,自己也換了一身,然後坐上小車住九房去。   

     路上因前方道路堵塞,小車停了下來。   文怡問郭慶喜是怎麼了,卻聽見九房那報信的婆子恨恨地道:「小的方才過來時看見了,是那位東平王世子要走了。四房和五房的幾位老爺特地給他餞行呢!連他於下的親衛也請了去,擺了十來親大席面,一直擺到了路邊!那個世子倒也好意思!那日明明是官兵來救了人。事後連飯都沒吃就走了。偏他架子大!拖了兩天才肯走人,還把自己當恩人了!若他肯早日派人幫忙,我們老爺又怎麼會叫賊人害了?!」   

     文怡皺了眉,轉頭看向祖母盧老夫人淡淡地問:「長房就沒說什麼?」顧莊上下死了那麼多人四房五房還要擺席請客?!他們是不是糊塗了?!   

     那婆子抽了抽鼻子,傷心地道:「長房只顧著自家兒女,哪有空理會別的?二房的四老爺倒是勸了幾回,五老爺和十老爺只是不聽,還跟四老爺鬧了一場……四老爺和四太太今早特地到咱們家去,還勸我們太太和六少爺別跟他們生氣呢……」

    盧老夫人沉了臉,便一直不說話。直到小車再次起行,不久就到了八房大宅門前。

     文怡這才想起,九房全家都在此暫住,轉頭向右邊望去。只見九房的大門歪到一邊,院牆蹋了一角,依稀能看到裡頭的房屋被燻黑了一大片。前院的大樹也折斷了,險險壓著牆頭,幾十腰間繫白布的僕人正在那裡邊哭邊清掃。  

     文怡心中暗歎,九房的屋子毀成這樣,想修好只怕得花不少功夫,八房的屋子也有損毀,不知十五嬸母子等人會不會覺得不方便,便湊近了盧老夫人耳邊道:「祖母,要不要……接十五嬸母子來家住些日子?咱們家人口少,房子還有富餘……」

     盧老夫人不可置否,扶著她的手走進了大門。門內有幾個九房的僕人在低頭 抹淚,正屋裡一片喧鬧,幾位八房、九房的堂叔們不知正在爭論什麼,直吵的面紅耳赤,二房的四伯父則在那裡勸解。文怡聽了幾句,似乎是為了十五叔的後事吵的,當中又夾雜著什麼仇人的言語。走得近些,方才聽清楚了。

     十七堂叔顧宜節在罵道:「老十五死得冤枉!這口氣我們九房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你們沒聽那個匪首說的話麼?他們之所以會從平南那麼遠跑過來,就是因為聽說東平王世子在這裡,打算挾持了世子跟官府談判的!若不是那個世子,我們顧家如今還太平無事呢!好好的,天降橫禍,如今人都是死了,那個罪魁禍首卻還大搖大擺地在我們莊子裡當上賓!四房五房是昏了頭麼?!那是仇人?」

     另一人不同意:「這種事怎能怪人家世子爺?分明是亂匪癡心妄想,又胡亂攀扯的!若不是世子在此,那位傅將軍怎會帶著這麼多人過來相救?!而且事後還沒要辛苦費,這就已經十分難得了!」

     顧宜節啐了他一口:「你有心要攀高技兒,怎麼不去陪酒?!跑來這裡做什麼?!人家傅將軍是為了世子才來的麼?!呸!分明是柳家哥兒見府衙人手不足,托了朋友的臉面。跑去駐軍所搬救乓,又正好遏上傅將軍在那營中巡視.方才請來的救兵!昨兒你沒聽柳家哥兒說麼?那駐軍所的前任千總是他好友的叔.這傅將軍是前任千總從前的上鋒,看在故人面上,方帶兵來救的!哪裡是看在那世子的臉面?!」

     那人羞惱,沒再應聲。卻有另一人起身道:「說來也不能全怪東平王世子一個。長房行事也有許多不妥當處。   我聽說那匪徒裡有一個小頭目,就是他調唆同夥到我們莊上為禍的,原因是從前長房的六丫頭與小七得罪過他!我原要向二號問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偏長房上下兩個孩子護得死緊,只說是那賊人胡說的。我瞧著就覺得有鬼!若此事真是胡說。怎的就只有小七和六丫頭兩個叫賊人抓去了呢?!」   

     顧宜節冷笑:「當然有鬼!六丫頭在亂匪手裡待了好一段時間。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麼事,底下人都在傳她被送回家時,身上穿的是七房二丫頭出閣前穿過的衣裳!若是沒事,她換什麼衣裳?!可笑長房的人覺得白己是族長.只叫我們偏支的女兒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輩子寡,或是叫人扯了一把袖子,就得上吊以示清白!如今輪到他家女兒了,倒會裝沒事人兒!」

     屋裡一陣安靜,接著便有人道:「這可不合規矩,咱們顧家百年望族的好名聲,他們不要,我們還要呢!若他家違了規矩,還有什麼臉當一族之長?!更別說就是族長的兒女惹了禍……」

     四老爺顧宜正忙道:「此事且壓下不提,傳出去了,你我臉上也無光。眼下還是先商議十五弟的後事要緊……」

     顧宜節嚷道:「我還是那句話!一定要給我哥哥一個說法!不然我哥哥在九泉之下,見族人將害了他的分人當成上賓,死都不能瞑目!」

     文怡扶著祖母進了偏院,仍能聽到十七叔的聲音,她心裡發緊,只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9:01 PM

第八十三章 歷史重演



文怡扶著祖母進入九房暫居的小院,立即就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哭聲,有女人,也有孩子,還有人在屋裡低低勸說:「太太……您好歹吃一口,您不吃又怎能支撐下去呢?哪怕是為了您肚裡的孩子,您也不能不吃呀?!」

文怡吃了一驚:孩子?!

她迅速看了祖母一眼,盧老夫人的神情也更加嚴肅了,趕忙走進屋中問:「怎麼回事?!」

十五太太徐氏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面色青灰塵,神情呆滯,連眼珠子都不眨一下,若是不知道實情的人見了,還以為是個死人。她床邊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穿著一件石青比甲,手裡拿著一碗不害散發著熱氣的燕窩粥。文怡認得她是徐氏的貼身大丫頭靛兒,方才說話的就是她。

床腳邊上,還站著另一名大丫頭丹兒。

兩人見盧老夫人和文怡進來了,忙起身來見禮,靛兒紅著眼圈道:「六老太太,您勸勸我們太太吧……她都兩天沒吃東西了,先前是為了照顧老爺,如今又……再這麼下去,她怎麼支持得住呀?!」丹兒也在一旁抹淚。

盧老夫人微微皺起了眉頭,看了靛兒手裡的碗一眼,又問:「你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們太太還懷著身孕?!多少個幾了?!」

靛兒答道:「回六老太太的話,我們太太本有身孕在身,差不多也有四個月了。」

「怎的之前沒聽你們老爺太太說起?!前些天她才到我那兒請過安呢!」盧老夫人走到床邊,伸手輕輕撥開徐氏額上的亂髮,卻發現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心下漸漸燒起了怒火。

丹兒偷偷瞥了文怡一眼,方才走近盧老夫人小聲答道:「我們太太自從那年生了小少爺,身上便時準時不准的,有時兩三個月不來也是常事,因此沒放在心上……直到月初時,太太暈倒了,老爺請了大夫來瞧,才知道是懷上了,只是胎兒有些不穩,大夫開了藥讓太太安胎。太太便說……等把胎坐穩了,再告訴人……」

盧老夫人板著臉問:「那她這兩日一直沒好生吃飯休息?!」

靛兒又紅了眼圈:「先前被賊人困在院中,沒顧得上,後來老爺情形不好,太太擔心得很,只略進了些粥水,便一直守著老爺……她總說……若不是她身上不好,不願動彈,老爺早就帶著少爺們進城去了,也不會遭此橫禍……」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早上老爺……去了……太太立時就哭死過去,一醒來又哭,後來力氣不支暈倒了,再醒過來時便是這個樣子……奴婢們說什麼,她都好像沒聽見似的……」說到這裡,她便再忍不住,與丹兒抱頭痛哭。

男主人橫死,女主人又是這個模樣,幾位小主人年紀都還小,便是最長的一位,也只有十六歲,況且這位六少爺從小就抱著書本,父母又溺愛,哪裡經過大事?主人的宅子燒了,財物也都不剩什麼,那些同族的老爺們卻只顧著在外頭爭吵,竟無一人來理會她們孤兒寡母,將來的日子要如何過呀?!

文怡卻有些膽戰心驚地看著祖母。十五嬸身懷有孕,卻遇家毀夫喪,正是萬念俱灰的時候,然而一味傷心,不顧腹中骨肉,卻是祖母的心頭大忌!她還記得,當年父親的靈柩運送到家時,母親也是這般,祖母再三勸解,要母親振作,母親終究還是因為傷心太過而小產,她那不來得及出生的弟弟就這麼消逝了,母親也跟著撒手人寰。祖母這幾年來,無論生活如何舒適優渥,始終還是心有遺憾。如今眼見十五嬸再度走上自家母親的老路,祖母心裡只怕正惱怒非常呢!

文怡心中酸楚,卻擔心祖母一旦生氣,會氣壞了身子,又或者說出些什麼不好的話來,惹得十五嬸更加傷心,忙上前攙住祖母的手臂,柔聲道:「祖母,十五嬸只是一時傷心太過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咱們且慢慢勸解吧,您別忘了,還有幾位兄弟在呢,不知他們如今在何處?前頭眾位叔叔伯伯們還在商議後事,十五叔如今不知停在哪裡?」

盧老夫人稍稍冷靜了些,板著臉看向靛兒與丹兒,前者忙道:「老爺如今停在本宅……六少爺帶人收拾了一座燒得不怎麼厲害的院子,暫作停靈之所,眼下正帶著管家等人在那邊佈置呢。十一少爺在前院……十七老爺帶著他去旁聽眾位老爺議事,十七少爺由奶娘陪著,正歇在廂房裡。」猶豫了一下,「小少爺受了驚嚇,從昨兒就開始發熱,已經吃了藥,還沒見好呢……」

文怡忙道:「十七弟是早產,身子骨從小就不大結實,哪怕是小病也不能掉以輕心的!祖母,咱們過去瞧瞧他吧?」

盧老夫人卻將她推開,雙手大力抓住徐氏雙臂,罵道:「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你男人死了,難道只有你一個傷心?!你大兒子不過十六歲,就要操持父親後事、料理家務、支撐門戶!你小兒子如今還病著,急需母親照顧,你卻只顧躲在房中自個兒傷心!你腹中還有你男人的骨血!你難道要餓著他、累著他,再讓他來不及看這世上一眼,就此逝去麼?!你怎麼忍心?!那也是你的骨肉!你要害死他麼?!你怎麼對得起你男人?!怎麼對得起你的兒女?!」

她一時力竭,只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文怡忙上前扶住,已是淚流滿面:「祖母……您別這樣……」盧老夫人喘著氣,喃喃道:「做母親的……怎麼能這樣軟弱?!哪怕是為了孩子,也要振作起來……孩子已是沒了父親,再沒了母親,這世上……又有誰還能看顧他們?保護他們不受人欺凌……」她微微顫抖著,抱住孫女:「我可憐的文怡啊……若你母親還在……又怎會吃這麼多苦……」

文怡緊咬著唇,企圖忍住眼中強湧而出的淚水,卻始終止不住。她輕輕抱著祖母,扶著對方在床邊坐下,方才哽咽道:「孫女兒不苦……孫女兒雖沒了母親,卻還有祖母……」擦了擦淚,見徐氏的表情似乎有些觸動,便補充道:「只是十五叔的兒女……卻沒有孫女兒這般幸運——若是失了父母,他們就是孤兒了……沒有祖父、祖母,雖有叔叔和姑姑,卻嫁的嫁,分家的分家,能對他們照拂幾分?!終究琮是比不上親生母親啊!」接著她目光落在徐氏腹部,想起那個沒有緣份的弟弟,淚水又冒了出來:「最可憐的……卻是十五嬸腹中這一個……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十五叔知道十五嬸有了這個孩子的時候,一定很高興吧……」

徐氏眼珠子動了動,手緩緩掛飾向腹部,忽地渾身顫抖,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老爺啊!」便大哭起來。

靛兒和丹兒都擔心地撲了過去,文怡卻知道,徐氏有了動靜,表示她能聽得進旁人的話,這是好事,接下來只要慢慢勸解就好了。盧老夫人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正為自家孫兒的事傷心,沉默著抹了一會兒淚,見徐氏漸漸哭得小聲些了,方才淡淡地道:「你既然能聽得進我的話,可見還沒無情到不顧骨肉的地步,趕緊填些吃食,好好睡一覺!把身體養好了,才能將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徐氏抽泣著,輕撫小腹,想到自從小兒子降生,自己傷了身子,大夫說自己恐怕很難再有孕了,夫妻倆便絕了念想,沒想到就在幾天前,才知道上天居然讓她再次懷上,真真是意外之喜!丈夫歡喜得立即就要去廟裡還願,說要趁著端陽節,做做功德,好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沒想到一夜之間,美滿的日子就成了泡影,夫妻陰陽兩隔,家毀人亡,她深悔沒有聽丈夫的意思一同進城,真恨不得跟了他去!只是聽了六伯母與侄女兒的話,她才想起腹中還有丈夫的骨血,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棄了的!丈夫曾經是那麼欣喜的盼望著這個孩子,哪怕是為了他,她也不能,

她漸漸平靜下來,雖然面上還有哀傷,目光卻變得堅毅起來:「多謝六伯母訓誡,侄兒媳婦,知道該怎麼做了!」

盧老夫人仍是沒什麼表情:「既然知道,就別再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了!你肚子裡德孩子要顧好,幾個大的也不能疏忽!小十七還病著呢!」

徐氏點點頭,面上又帶了幾分憂心,她問丹兒,「康哥兒怎麼樣了?大夫怎麼說!」

丹兒答道:   「大夫說是受驚所致,加上小少爺身子骨生來就弱,只能慢慢調理。他己經開了退熱的藥,說喝下去不到一個時辰就能見效的,可如今小少爺吃過藥已經兩個時辰了,還是有些熱,奶娘說:只比先前略好些。」

徐氏聞言立時便要下床去看小兒子,盧老夫人又惱了:「你先顧好自個兒是正經!也不對鏡子瞧瞧你如今的臉色都難看成什麼樣兒了!康哥兒那裡我去瞧,你趕緊給我吃東西!「說罷怒氣沖沖地起身走。

文怡忙拭乾淨淚痕,安撫徐氏兩句,便急急跟上祖母。來到廂房裡,奶娘正斜靠在床邊,懷裡袍著十七堂弟文康,輕輕拍羞,見盧老夫人祖孫來了,想要起身,卻又怕驚動文康,只得有些彆扭地伏身行禮。盧老夫人伸手止住她,便輕輕摸了文康的額頭,稍稍公了口氣 :   「燒得不算厲害……方子在哪裡?」

文怡順著奶娘手指的指向,看到旁邊書案上者一張紙,忙拿過來看了,壓低聲音道:   「方子倒還好的,只是……用藥似乎猛了些,十七弟年紀小,身子又弱,未必受得住。」

盧老夫人默了一默,也壓低了聲音:   「你去……找柳家行哥兒,他跟著蕭老大夫學了幾年,一點皮毛總是會的。你找他,看他是否有空,有空就叫他來,若是沒空,就把症狀告訴他,讓他重擬一個方子。」

文怡愣住,猛地抬頭看著祖母。盧老夫人的神情卻十分平靜:「見到他時,把你十五嬸的事悄悄跟著他說。讓他想想辦法。我瞧你十五嬸,胎兒本就不穩,這幾天身子又損得太過,她幾年前還是傷過身子的,若能保住,就盡量保住吧!」

文怡張張口,終究還是閉上了嘴,鄭重點了點頭。

顧莊這幾天死傷的人太多了,便是平陽城的大夫,也幾乎全被請了過來,那位只在高門大戶出入的王老太醫,更是宿在了長房,只為醫治七少爺文安的內傷。

看文康用的這個方子,並不是庸醫,只是醫術也不甚高明,十有八九是平陽城中的尋常大夫開的。如今一時半會兒的,哪裡去請大夫?倒是柳東行這個神醫的半個弟子還能幫上點忙。

只是不知道,祖母吩咐她去求助,是否有別的想法?

文怡低頭咬了咬唇,默默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本來,明天就是吉日,祖母曾說過,要跟三姑母再提自己跟柳東行的親事,可如今……莊上死了那麼多人,十五叔又沒了,這種時候提親事,委實不相宜。更別說自己祖孫兩告辭回家時,三姑母當著眾人給了自己一個冷臉,十有八九是為了自己先前跟柳表哥爭吵的事。若是對方不顧臉面收回提親,之後便再無說話的餘地,

罷了,再這種時候,她還想這些做什麼?

文怡轉身就要走,打算叫了丫頭婆子隨行去長房。卻聽得奶娘小聲叫了一句:「九小姐,」她停下腳步。回頭望對方。「有什麼事?」
   
奶娘欲言又止,一臉為難。盧老婦人皺了眉頭:「有話就說!」

奶娘紅著臉道:「六老太太和九小姐,家裡不知放不方便,借廚房給小的使使?小少爺從早上起就沒吃過東西了,這裡的廚房又,不大方便,」
  
盧老婦人沉下臉:「怎麼不方便了?!便是吃飯的人多,總有能輪上的時候,哪裡就到了叫小少爺餓肚子的地步?!」

奶娘紅了眼圈道:「小的不敢胡說,六老太太可別說是小的說的,因家裡廚房燒了,我們太太和少爺們的飯食。都要借八房的地方。可是,八房人多,廚房灶台不夠使,小的也是怕少爺們吃不好飯。才厚著臉皮,」
   
文怡睜大了眼。八房人口已經算少的了,且九座主宅的格局是大同小異,廚房大小也差不離,怎會不夠使!這位奶娘寧可求助近百丈以外的六房,也不跟八房的人商量廚灶的事,實在叫人不解,難道說……

盧老夫人己經黑了臉,面無表情地道:「你儘管來就是了!九丫頭,快去!」

文怡忙應了聲,告退出來,帶了冬葵往前門走,經過正屋時,又再聽列那些叔伯們的爭吵。十七叔的聲音是最響亮的。「就這麼糊里糊塗的把人下葬了,長房連個交待都沒有,叫我哥哥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我嫂子和侄兒們又怎能安心!」





第八十四章 冬葵勸主

    文怡心裡總覺得十七叔等人的話有些刺耳,倒不是說有什麼不好,只是,聯想到偏院裡十五嬸和十七弟等人的情形,以及被移到九房本宅中停靈的十五叔,她便有些不是滋味。不過她一個晚輩,在這種事上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帶著冬葵上車,先回自家去。

     到了家,她也不進後宅,直接就把管家仲茂林夫妻叫到前院,將九房目前的情形簡單的說了說,吩咐仲茂林帶幾個人手去九房本宅幫忙料理喪事,仲娘子趕緊準備一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送到八房偏遠去救急,廚下再騰出兩個灶來,預備九房的人過來借用。

     這般吩咐過了,她方才令叫了自己院裡的媳婦子何家的隨行,再叫上祖母院裡的林婆子跟車,隨自己去長房找柳東行。她畢竟是個閨閣女子,便是自認磊落,也要把規矩做足了,免得叫人說閒話。以長房的權勢。尚有旁支偏系的叔伯們指摘文慧名節有損,更何況是她一個孤女?

     文怡帶著人正打算出門,冬葵卻忽然道:「小姐,方才您囑咐仲娘子去準備給十五太太的吃食,可有提醒過她,十五太太如今正有孕,又是喪中,於飲食上有許多忌諱處?奴婢恍惚記得您似乎沒說清楚,還是再提醒一聲仲娘子的好,小心使得萬年船呀!」   

     文怡怔了怔,回想了一下,總覺得自己是提過的,但冬葵的話倒是也沒錯,這種事寧可仔細些好,便道:「那就叫人帶個話給仲娘子,提醒她一聲。」冬葵立時便轉向何家的:「何嫂子,你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這裡頭的忌諱,能請你走一趟麼?」

     何家的看了文怡一眼,便微笑道:「那小的去去就來。」文怡點點頭,看著她去了,想著先上車去等,又聽得冬葵說:「林媽媽,煩您去外頭瞧瞧,郭大哥那車夠不夠大?這回又添了媽媽與何嫂子,只怕小車坐著太擠。」

     林婆子看了她一眼,沒吭聲,文怡卻心中一動,吩咐道:「那林媽媽就去瞧瞧吧,我在花廳裡等你回話。」林婆子彎腰一禮,退了出去。文怡扭頭看東葵,臉上似笑非笑。

     讓何家的捎話給仲娘子,倒還罷了,叫林婆子去瞧馬車卻有些多餘。方纔她陪著祖母去看十五嬸,也一樣是坐那車去的,車上坐了祖孫倆,還能容下冬葵、石楠兩個丫頭,再加九房的婆子,現在又怎會太擠了?冬葵分明是有意把人支走,卻不知想做什麼。

    文怡在花廳裡坐下,便看到冬葵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邊,低頭道:「奴婢大膽,有幾句話想要勸小姐。」文怡眉頭一挑:「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來!」

     冬葵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小聲道:「這幾日莊上亂糟糟的,小道消息滿天飛,各房的老爺太太們都對長房生出一肚子怨氣來,再有十五老爺的後事……在這種時候,奴婢提這些話,有些不妥,但請小姐相信,奴婢是真心實意為小姐著想的!奴婢……一家都是犯官家奴,爹爹因為幫舊主人做事,也入了罪,丟了性命,還有奴婢的姐姐也……」她眼睛一紅,便忍不住熱淚盈眶,只是死死忍住,「……若不是小姐買了奴婢一家,奴婢的祖母、母親和妹妹……還不知道會落到什麼地方去!當年,就是因為舊主人家的夫人和小姐被判入教坊司,她們為免受辱,便上吊自盡了,奴婢的長姐是小姐身邊的大丫頭,也跟著上了吊。

     奴婢一家連姐姐的屍首都要不回來,又被官賣,真真是絕望之極,若不是小姐垂憐,奴婢是寧可死了,也不想受那些罪的……奴婢的祖母、母親和妹妹也是這個心思,只要能報答老太太和小姐的恩情,做什麼都願意!」

     文怡聽得心下發酸,柔聲道:「你提這個做什麼?我自然是信你的,有話直說就是。」

     冬葵擦了一把眼,道:「奴婢斗膽,在這兩個月裡,跟在小姐身邊侍候同,也看出了幾分端倪。既有老太太做主,那一位少爺自然是小姐的良配,更別說他本就是熟人,雖說外人不知,但我們家裡卻是知道他性情為人的,光是這一點,就比別人強得多了。只是有一件事,叫奴婢為小姐擔憂。如今外頭亂糟糟的,柳家人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走了,小姐的大事卻至今還未定下,萬一日後有什麼變故可怎麼辦呢?」

     她這話正說中了文怡的心事由得微微發疼。然而,被隨身的丫頭這麼說,文怡又記起那回春遊時,柳東行跟她說話的當口兒,冬葵就在不遠處,似乎有眼色得緊,她立時便紅了臉,急急打斷了冬葵的話:「怪不得你說自己斗膽呢,果然斗膽得很!這些事自有祖母做主,你操的什麼心?!」

     冬葵低低地道:「奴婢自知僭越了,只是看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每日都有許多新聞,如今連東平王世子也要走了,先前不是有消息說,世子走了,柳家人沒兩天也要跟著南下麼?要是他們走了,小姐的事還未定下,過了這個村,誰知還有沒有這個店呢?!雖說老太太會做主,可老太太一向是個守禮的,就怕她老人家顧著禮數,見族裡有白事,怕叫人說閒話,不肯跟柳家提小姐的婚事,那小姐不就被耽誤了麼?!」

     文怡啐道:「哪個被耽誤了?難道我急著嫁人麼?!叫人聽見了,還不知道會怎麼編排我呢!你不要再說了,祖母自有主意。」她情不自禁地往花廳外張望,見沒有人影接近,想必也無人聽見她們的對話,方才稍稍放下了心。

     冬葵紅了眼圈,小聲道:「奴婢知道自己這話說得不妥……只是著實為小姐擔心……那位柳少爺,奴婢本沒認出來,是後來見得多了,方才想起他是誰……這樣知根知底,又待您和氣的人,實在難得,這幾天見他所為,也是個有擔當的,不論醫術還是武藝,都十分出眾。況且他上無父母,身份也相當,雖有叔嬸,卻是遲早要分家的,況且三姑太太是顧家女兒,不論性情如何,總不會跟內侄女兒過不去……小姐這幾年,為了家計沒少操心,又總是擔憂自己沒有兄弟,老太太日後無人照管,若是嫁了這位柳少爺,將來跟老太太多見面,三姑太太也不會攔著的。這樣的好親事,可不是時時都能遇上,再說,您心裡也是……」

     「好了!」文怡連耳朵都紅了,「我不是叫你別說了麼?!」她不安地扭著手帕,只覺得有些坐不住了。她的心事有那麼明顯麼?祖母那裡是因為她曾經提過「夢裡」的經歷,趙嬤嬤是年長經過事的,又從小看著她長大,能猜出來也不出奇,如今居然連冬葵都發現了,她是不是太過疏忽了?!對這件事,她已經盡可能瞞著丫頭們,她們卻仍舊看出了端倪,會不會在私下說她閒話?!

     一想到這點,她便忍不住抬頭去看冬葵,眼中有著審視。

     冬葵察覺到了,低頭小聲道:「小姐恕罪,奴婢也有一半是猜的,而且那回春遊時……奴婢就在草亭前,是在下風處,因此聽到了幾句……」見文怡臉色又紅起來,她忙道:「別的姐妹都不知道呢!奴婢若不是實在擔心,也不敢多嘴……」

     文怡緊咬著下唇,手上的帕子已經絞成一團。冬葵見狀,神色間有些黯然:「奴婢心裡感小姐大恩,是絕不會說也去的,小姐儘管放心吧……奴婢只是擔心小姐的將來……」她默了一默,深呼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道:「小姐,奴婢今日既然跟您說了這番話,索性再多一句嘴!您這親事,不管老太太開不開口,好歹三姑太太已經提過了,只是還未來得及說定後頭的事。如今您要往長房去請柳少爺幫忙,可得仔細著些,不能露出什麼馬腳,叫人拿住話柄說嘴!長房六小姐的事,還沒有個定論呢,若是她有個萬一,就怕長房的老爺太太們惱了,隨便抓個人來出氣……」

     文怡飛快地抬頭瞥了她一眼,臉色有些難看。冬葵咬咬唇,低頭起身,退到一邊侍立。過了一會兒,外頭傳來何家的聲音:「小姐,林媽媽來報說車已經備好了,您這就動身麼?」

     文怡深呼吸一口氣,平靜地應道:「我知道了,這就來。」站起身,再轉頭去看冬葵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會小心的,你……」頓了頓,「我們走吧!」冬葵屈膝一禮,跟在文怡身後出了門。

    一路上,文怡坐在馬車中,看著斜對面的冬葵,心裡百感交集。

     四年前她在平陰縣城遇上官府發賣犯官家眷奴僕,便挑了幾房家人。當時她為了避免這些人跟舊主糾纏不清,便有意挑選在原主家中不受重用的三四等男女僕婦。買進來的三房家人,包括林家、何家與許家三戶,除了林家有父子二人外,基本都是女子。當中成為自己丫環的,就是紫蘇和冬葵兩個,而其中,她又對紫蘇更喜愛些。紫蘇性子天真直率,做事常出紕漏,卻是個沒什麼心計的,不怕她會算計些什麼;而冬葵要沉穩許多,偏又極有眼色,有時為了打探她這個主人的心思,常會利用旁人做擋箭牌。因此她雖知道冬葵樣樣比紫蘇出色,卻始終對其抱有一分戒心,只是幾年下來,不知不覺間便倚重起對方來。方才聽了冬葵一番勸說,她才恍然發覺,對方不是不忠心於她,只不過是性情不同,方法不同罷了。

     她以下猜想,冬葵勸她這番話,前面那幾句勸她早定親事的,多半是煙霧,最後那一句才是重點。她如今對柳東行懷有情意,又不能常見,心裡本就不好受了。前些天剛經歷了大難,她正想跟他見個面,說幾句心裡話,也許,還能暗示幾句心中的不安?

     這些事在平時,算不了什麼,只掩飾得當,未必會有人多加指摘。然而眼下莊上流言四起,長房眼看著就有一個女兒陷入名節危機,而她卻在幾天前得罪了三姑母——柳東行婚事的決定人——當中若有個差遲,她與柳東行婚事不成事小,她的名節與六房的聲譽卻要大大受損了!這在顧家可是要出人命的!

     文怡長長地吁了口氣,心下卻越發茫然起來。在這種時候,她該何去何從?

     馬車不久便到達了長房宣樂堂的大宅。大門前的空地已經被清掃完畢,門板也重新上過漆,散發著濃郁的紅漆氣味,報信不成帶傷逃回的僕人留下的血跡已經消失不見,只有門礅上的幾個小缺口還能依稀看出這裡曾經遭過匪徒的侵襲。

     文怡坐車從側門進宅,到了二門前下車,便有管事娘子迎了上來。她努力擺出一副平靜端正的模樣,說明了來意,只道是奉了祖母之命前來跑腿的。那管事娘子卻說:「柳大公子如今在七少爺院裡呢!只怕不得空兒。」

     文怡有些意外,又道:「若是眼下不得空,你去傳個話,請他出來一見也是一樣的。我祖母還在等消息呢,這救人的藥方子,可不能耽擱。再說,他在七哥跟前能管什麼用呢?不是有王老太醫在?若實在不便……」她頓了頓,「能請王老太醫出手, 就更好了。'

     那管事娘子笑道:「王老太醫勞累得很, 見七少爺醒過來了,便告辭回家去了。因他說七少爺傷勢不輕,要好生養著,不能受氣,因此老太太、二老爺和二太太都順著七少爺,又擔心他傷勢有變,便讓柳少爺在跟前陪著。七少爺知道是柳少爺救了他性命,也拉著他不肯放他走呢!昨兒晚上,柳少爺是在七少爺院裡歇的。'

     文怡微微皺了眉,冬葵上前一步,在她耳邊輕道:「小姐,有七少爺在說話也方便些。」她回頭看了冬葵一眼,有些遺憾地暗暗歎息,便對那管事娘子道:「不知大伯祖母和二伯母眼下在何處?我去向她們請安,再煩請媽媽到七哥那裡傳個話,千萬請柳少爺出來一見。王老太醫既已歸家,我也只能勞駕柳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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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9:23 PM

第八十五章 驚疑不定

     文怡坐在樂嘉堂內,有些心神不定。   

這裡是內宅裡位於二門附近的一處大廳堂,本是預備家中有大事時擺宴席招待堂客內眷所用,平日裡有族中親眷上門,是極少用到這地方的。而且依照慣例,文怡作為本家的女孩兒,又是來向長輩們請安的,應該被迎入於老夫人的屋子或是二太太段氏的房間才是,卻被管事娘子請到這裡來坐著,實在有些古怪。文怡看著有些冷清的房屋,開始猜想長房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還沒有人來傳話或引領,冬葵也察覺到不妥了,問了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不得要領,便幾次走到門口往外瞧,攔著個人就問,卻沒人能給出答覆,文怡見狀不由得有些急躁起來。     

是大伯祖母或二伯母有事不能見麼?若不能見,好歹告訴她一志的,她的來意本就不是給她們請安,而是衝著柳東行來的。從這裡到內宅,能有多遠?柳東行能不能來,怎的花了那麼長時間還沒有定論?!難道說……她們不打算讓他出來見她麼?!

     文怡不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水已經不再滾燙了,但仍然是溫的,流入喉嚨,卻壓不下她心中的不安。

     這長房的長輩們……總不會是知道了她的心事,所以故意攔著她不讓柳東行吧?!但她很快又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她從沒做過什麼不妥當的事,再說,就算她們不許柳東行來見自己,好歹也要叫個人來說一聲。她又不是來私會男子的,是奉了祖母之命,前來求醫,一樣是顧家血脈,長房憑什麼視九房人的性命安危於不顧呢?!

     想到這裡,她又沉著下來,只是覺得口乾舌躁,忙又喝了一大口茶去。

     冬葵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又望了望侍立在旁的婆子們,便提高聲量道:「小姐,今兒天熱,您又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口渴得緊,奴婢給您再倒杯茶來吧?」

     文怡怔了怔,低頭一瞧,才發現茶碗裡的茶水已經見了底,不由得有些訕訕的,想到屋裡還有長房的僕婦看著,不由得有些臉紅同,便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好」,立時有機靈的婆子提著茶壺上前續水。

     終於有人來了。聽到守在外頭的丫頭們叫著「姐姐好」,文怡便知道定是哪位長輩跟前的大丫頭來傳話了,忙站起身來,卻有些失望地發現,來的是大伯祖母屋裡的雙喜,而不是如意。

     雙喜年紀與如意相仿,只是容色尋常些,膚色白皙,低眉順眼,衣著用料雖不凡,但都是棕綠、赭黃等暗沉的服色,讓人一眼望上去,倒覺得她年紀比實際上大了幾歲,發間的飾物也都不甚起眼。

     雙喜走進屋內,見文怡站立在前方,便上前屈膝一禮。文怡忙向旁讓了一步,笑道:「不敢當,雙喜姑娘,可是大伯祖母有召?」

     雙喜恭敬地道:「回九小姐話,老太太為著七少爺的傷,昨兒一宿沒睡,因此今日的精神便不大好,聽說九小姐來了,雖然高興,卻也懶怠見了。二太太也在七少爺院裡照應著,沒法過來,因此讓奴婢來傳話,請九小姐略坐一坐,等柳家大少爺得了空,便讓他過來。二太太已經命人去請五小姐、十小姐和段小姐前來陪九小姐說話。」

     文怡忙道:「我方才進來時,聽說七哥哥已經醒過來了,想必是大安了吧?大伯祖母和二伯母身子要緊,還請千萬保重才是?我一個小輩倒沒什麼,只是……」她嚥了嚥口水,「不知道柳大哥幾時能出來?我還等著向祖母回話呢,病人的病情要緊,卻是不能耽誤的……」

     雙喜便道:「原是我們二太太擔心七少爺的傷情有什麼變故,便留下柳大少爺細細詢問,用不了多久就能出來了,九小姐不必著急。」

     文怡怎能不心急呢?但又沒法明說,只好勉強笑了笑, 隨便找了個話題,「六姐姐可好?昨兒回家時,聽說她病了,才不曾出來,想必也受驚了吧?」

    雙喜面上的僵硬一閃而過,很快便答道:「六小姐是受了些驚嚇,眼下正在靜養呢。」

     外頭有人影一晃而過,文怡立即抬頭望去,有些失望地發現那並不是柳東行,說話間便有些漫不經心:「替我問候一聲,請她好生養著,外頭的傳言不必多理會……」頓了頓,忽然驚覺自己失言,見雙喜臉上有了異色,忙打圓場,「我只是無意中聽見位叔伯說起,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況且只有族裡知道,想必在外頭是無礙的……」話一出口,她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封起來,她一向說話謹慎,怎的今日忽地一再失言?!

     冬葵暗叫不妙,便開口替主人賠笑道:「雙喜姐姐,莊上前兩天燒了許多房子,你家裡沒事堅壁?」

     雙喜臉上遲疑不定,神色也有些恍然:「我家裡房子也燒了一點,損傷不大,只是我爹手臂被木料砸了一下……」

     文怡忙沉住氣,問:「傷得不要緊吧?你可有回家去看看?」

     雙喜神情漸漸緩和下來,低頭道:「奴婢還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呢,哪裡顧得上……」

     文怡想起如意,心中暗歎,柔聲道:「回頭我叫人去瞧一瞧,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一把的。別的東西我沒有,傷藥卻還能拿出些來,還有……伯祖母屋裡的姑娘們……家裡都還平安吧?若有要幫忙的地方,自己又不大方便的,儘管來跟我說。」

     雙喜微微紅了眼圈,屈膝道:「奴婢先謝過九小姐了。」卻沒說推拒的話。文怡心中有數了。

     外頭傳來女孩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文怡一聽,便認出其中一個是文娟。雙喜忽然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禮,道:「小姐們來了,奴婢還要向老太太覆命呢,且先行告退。」然後不等文怡說話,便急急轉身走了。文怡心下驚訝,不明白她這麼著急是為了什麼緣故。

     文娟率先走了進來,有些激動地拉住文怡的手:「九姐姐,你能來真好,我一個人在家裡都快憋死了!」

     隨後進門的文嫻責怪地瞪了她一眼:「十妹妹,你怎的又胡說了?也不怕惹人笑話!」轉頭對文怡笑道:「你別聽她胡說,這兩日家裡為了七弟的傷,人人都擔心極了,生怕有個萬一,也沒心思說笑,直到今兒早上七弟醒了,方才鬆了口氣。十妹妹也是猛然放鬆下來,一時高興得沒邊兒了,才會胡亂說笑的。」又問:「方纔我恍惚看見雙喜在這裡,怎的急急走了?」

     文怡道:「我也不知道緣故,想是還有差事要做。」她抬頭望向跟最後的可柔,微微一笑:「段妹妹好?」

     段可柔臉色有些蒼白,表情僵硬,乾巴巴地回了一句:「九姐姐好……」便低下頭,往最裡頭的角落裡走過去,尋了張空椅坐下。

     文怡心中疑惑,卻被文娟拉到一旁坐下,不得不聽她大吐苦水:「九姐姐,你不知道,這兩天家裡人都在擔心七哥,這原也是應當的。七哥平日待我不薄,小時候還常帶著我玩呢,他受了傷,我也不好受。我只是受不了那個人!」她伸出手指比了個「六」。

     文嫻優雅地在旁邊坐下,揮手將屋裡侍候的婆子丫頭一起趕了出去,連冬葵也支開了,方才回頭嗔了妹妹一眼:「我不是早就囑咐過你,不要再說了麼?!」

     「怕什麼?九姐姐又不是外人!」文娟撇撇嘴,壓低了聲音,「她自個兒闖下大禍,還連累得七哥受傷,祖母居然只是將她禁足了事,又讓我和姐姐常去開解她。她也配?先前口口聲聲說大話的是誰?!如今還以為自己是祖母手心裡的寶貝呢?!愛理不理的,我們問她在七房宅子裡到底遇上了什麼事,她死也不肯說,這算什麼?難道自家姐妹,還會笑話她不成?!七房送她回來的人早就稟告了祖母和太太,說她只是受了驚嚇同,有幾處撞傷,再有就是衣裳狼狽了些,為免外人閒話方才換的衣服。她這樣遮遮掩掩的,反倒叫人疑心!她自個兒不明白,我們好心安慰她,她只愛理不理的,如今連柳表哥也不肯見了,給了人好大一個沒臉!」

     文嫻歎了口氣,文怡有些詫異地笑道:「她受了驚嚇,自然要在自個兒房中休養,見柳表哥做什麼?這也是常事。」

     文娟哂道:「她哪裡是這樣講規矩的人?!不過是在那裡埋怨柳表哥沒去救她罷了!真真可笑,是她自個兒拋下柳表哥偷溜出去的,如今倒怪起別人來!虧得柳表哥再三替她遮掩辯白,事情洩露了,還被三姑姑罰跪呢!柳表哥脾氣也太好了些,還一再說是自己的不是!我都看不過去了!」

     文怡正要說話,卻聽到可柔幽幽地插了一句:「她若是對人家無意,就該早早把話說明白,不然,一邊叫人為她牽腸掛肚,一邊還想著另一個,實在是不應該……」

     文怡一怔,忙向文娟看去,見她撇了撇嘴,一臉不屑地模樣,卻沒說話,便又去看文嫻。文嫻低歎一聲,道:「段表妹,雖然這裡沒有外人,但你說話也不能太隨意了。六妹妹哪裡像你說的那樣?她不過是感激世子的救命之恩,想要親口道聲謝罷了。」文娟嗤笑一聲:「那她怎的不向柳大哥道謝?!誰才是她救命恩人呀?!」被姐姐一瞪,才訕訕地收斂了神色。

     文怡看了看她們三人,心下驚疑不定。她也曾聽說過,文慧是被世子救下的。但傳聞中,文慧文安姐弟同在七房宅中遇險,文安為柳東行所救,可見文慧被救時,後者也在場,怎的文慧就只向世子道謝?想到文慧在匪劫來前對世子的態度,文怡便沉默下來。

     雖然她對柳東行也生出情意,但有些事還真是要謹慎為之,不然,今日被姐妹鄙薄的就是她了。她當引以為介!

     堂外一陣騷動,有人報說:「二太太來了!」文怡姐妹等人忙起身相迎。只見段氏穿著一身寶藍,衣飾整齊,面上含笑,心情很好地走了進來,還邊走邊說:「你們姐妹都在呀?九丫頭有心了,你祖母可好?我正準備打發人去瞧你十五嬸呢,偏你七哥那裡離不開人,我到這會子才閒下來,還好有你祖母幫著顧應,你十五嬸沒事吧?」

     文怡胡亂應了兩句,眼睛便盯住了一個人,再出移不開了。

     柳東行跟在段氏身後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下了那身團花綠緞的衣裳,改著一件青灰色的長衫,腰間繫著黑絲絛,垂下一枚青玉珮,形象與平日大不相同,不再是個暴發戶般的渾噩模樣,倒有幾分書卷氣息,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兩日不見,他神色有些憔悴,下巴冒出了點點鬍鬚,額 上一抹疤痕斜斜劃過,看在文怡眼中,十分刺眼。

     段氏在正位坐下,見侄女兒躲在角落裡,臉色便沉了沉,呵呵笑道:「可柔怎麼坐到邊上去了?跟姐妹們多說說話呀!」可柔臉色一白,緩緩挪動著腳步,卻在文娟身邊停下了。

     柳東行一直看著文怡,被段氏的話驚醒了,露出一個微笑,道:「聽說九小姐有事找我?是要看藥方子吧?拿來給我瞧瞧?」

     文怡臉上一熱,低頭從袖中取出那張藥方,便聽得冬葵在身後小聲叫「小姐」,咬了咬唇,將藥方交給冬葵,後者忙接過,雙手奉到柳東行面前。

     柳東行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伸手接過,低頭來回看了一回,腦中卻始終亂糟糟的,看不進去,只好抬頭笑說:「這是……誰的方子?病人是個什麼情形?」

     文怡低頭答道:「是我十七弟吃的方子,他今年差兩個月滿四歲,因是早產,身子骨向來比旁人弱些,前日夜裡,他家中遇劫,受了驚嚇,便一直在發熱。」頓了頓,又補充道,「慌亂之間,吃睡也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他哥哥請了大夫來瞧,便開了這個方子,只是吃了以後,燒卻遲遲未退。我……祖母瞧這方子上的用藥有些剛猛,怕他小小年紀受不起,想著柳大哥是個懂醫的,便差我來求柳大哥重開了個方子。」

     柳東行還沒回答,段氏便笑道:「原來是六嬸娘看出來的,我還在奇怪,九丫頭小小年紀,怎麼也懂得看藥方了呢!」

     文怡聽在耳中,察覺到有些不對,不由得抬頭看向段氏,只見她盯著自己,又再看看柳東行,目光中有些意味不明。





第八十六章 忽如其來

文怡心中一凜,低頭答道:「因祖母平日吃藥多了,我在旁瞧著,也能看懂一些,但跟祖母卻是沒法比的。」   

段氏點點頭:「這原是正理,你們還小呢,慢慢的也該學一些。」她撣了撣袖上的灰,忽然又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六嬸娘打發個人,送了藥方子來就是了,還特地叫你一個女孩兒親自來找行哥兒,我瞧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呢!」她笑瞇瞇地看著文怡:「你祖母可是還有別的話要說?」   

文嫻文娟面上都露出詫異之色,文怡心裡卻漸漸生出幾分惱意。

她想起在來之前冬葵曾提醒過的話,便笑了笑,道:「二伯母正猜著了,祖母確實有別的話吩咐,十七弟的藥方雖重要,但還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因事關重大,又不好叫別人知道,更擔心底下人傳話說不清楚,耽誤了時機,因此祖母特地讓我來走一趟,我本就一直在旁看著聽著,也算是親身經歷的,比旁人要清楚些。」她抬起頭,沖柳東行彎了彎嘴角:「這件事還得請柳大哥發話呢!只是請柳大哥別告訴人去。」

柳東行眨了眨眼,有些懵懂,卻又微微透著驚喜。段氏的臉色卻沉了下來,勉強笑道:「你祖母也是,這種大事怎的叫你一個女孩兒來說?實在是......不合規矩!」

文怡笑瞇瞇地道:「二伯母這話就說岔了,雖有些不合適,但也沒到不合規矩的地步。

祖母她老人家還要陪著十五嬸呢,況且她又是長輩。這不過是跑腿的差事罷了,祖母有命,孫女兒當服其勞。」然後轉頭看向柳東行,也不理會段氏的反應,逕直道:「柳大哥,你對治外傷拿手,不知別的懂不懂?我十五嬸有了將近四個月的身孕,可我十五叔沒了,她人很傷心,身子又虛弱,我祖母怕她有個好歹,想請你幫忙瞧一瞧,開個安胎的方子。」

段氏聞言,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過了一會兒方才幹巴巴地笑了笑:「原來是這件事......怎麼不早說?若我早知道了,便請王太醫過去瞧了。」

文怡笑道:「我原還以為二伯母早知道了呢,後來又想起,六姐姐和七哥哥都受了傷,想必大伯祖母、二伯母和三姑母都還空不出手來過問九房的事,變不好多打攪。王老太醫未必能請的動,城裡大夫的醫術又叫人不放心,這醫藥之事,一時間也只能求到柳大哥頭上了。」她朝柳東行甜甜一笑:「柳大哥,你覺得怎麼樣?能不能抽出空來走一趟?九房宅子燒了,我十五嬸和十七弟眼下正在八房宅子裡借住,離這其實並不遠。」

柳東行臉上原有幾分失望之色,聞言又精神起來,笑道:「當然沒問題!我這就過去!」

「慢!」

段氏猛地站起身來,接著又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忙換上笑容,道,「行哥兒,你也不仔細想想就答應了。你便是懂得醫理,也不等於通曉婦人生產之事呀?!別惹人笑話!」

文怡臉色沉了沉,柳東行也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二太太多慮了,東行不懂婦科,卻也懂得些粗淺醫理,不過是去問一問病人的情形,提幾條建議罷了。」

段氏還要再說,冷不妨可柔忽然插了句嘴,「柳大哥過去瞧十五太太,原來沒有什麼要緊,但隨九姐姐過去就不合適了,你們還在議親呢,不會惹人閒話麼?」

這話把文怡鬧了個大紅臉,原來的幾分怒氣也散了,倒不好意思起來。柳東行嘴角微微翹了翹,立時便恢復了常臉。段氏死死盯著侄女兒,眼中冒火。可柔卻彷彿整個人都放鬆了,逕直拿著帕子扇風,就像在說天氣很熱似地。

文娟死咬著嘴唇忍住笑,想要張嘴說話,被文嫻扯了一把袖子,立時閉了嘴,只拿眼睛偷看段氏的臉色,強自將笑意也吞了下去。文嫻瞥了段氏一眼,再瞄了瞄可柔,然後偷偷看東行和文怡,神色不動地端坐在側。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柳東行,他皺著眉頭:「這種事也要講究麼?事急從權,彼此守禮就是了,病人要緊!」他看向文怡,眼中閃著希翼。文怡卻回想起八房、九房幾位叔伯的議論,再想到方才二伯母段氏的目光,擔心會叫長房拿住把柄,便垂下眼簾,道:「段妹妹的話也有道理,那我不同行就是了。橫豎我已經把話帶到了。」

柳東行又失望了,想了想,才道:「那我等會兒就過去幫你嬸娘和兄弟診個脈,看要不要緊。若是情形還好,我本不擅長產科,在小兒病症上頭也只是平平,九小姐還是送信去請蕭老過來更穩當些。」

文怡低低地應道:「好……」心裡也有些失望,但無論如何,他要是能跟祖母見個面,也許也能商討出個法子來……

段氏重新掛上了笑容,道:「這麼說行哥兒還是不打擅長的,六嬸娘和九丫頭也是病急亂投醫。那蕭老是哪一位?不知離得遠不遠?要不明日王老太醫來給安哥兒複診時,請他老人家走一趟好了。太醫聖手,不是尋常大夫能比的。」

柳東行有些心不在焉:「這樣也行,不過我還是應該走一趟,免得有什麼急症,耽誤了功夫。」然後低頭瞧那張藥方,想了想,便道:「小兒弱症,因受驚而發熱,這個症狀我我從前遇到過,當時有宿年的老大夫開了方子,一劑見效。方子我還記得,倒跟這方子差不離兒,只是有幾味藥的份量不大一樣,不知合用不合用。回頭等我把過脈,再斟酌一番,把方子寫出來抓一劑試試。總歸不會吃壞人就是。」

文怡喜出望外,只是強壓著喜色,端莊一禮:「小妹先謝過柳大哥了。」柳東行衝她一笑,看在段氏眼中十分刺眼。

她眼看著庶女文娟向柳東行問起文安的傷勢,而侄女兒可柔則是直接打聽起東寧現下的情形來,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幾天前小姑柳顧氏已經向六房的嬸娘提過親事,只是事後為了柳東行的身世傳言有些心神不寧,便沒把庚帖送過去,若是柳家人不再提起,六房也不問,等柳家一走,親事自然就不了了之,反正她看六嬸娘對這門親事似乎也不大熱絡。

她之前先是為了柳東行是嫡出庶出還是私生而猶豫,接下來又看不慣柳顧氏為人,加上侄女兒胡鬧,使她錯失了親上加親的好時機,如今眼看著柳東行身世大白,憑他的本事,絕不會被埋沒一世,正正是侄女的良配,只要柳顧氏暫時「忘了」跟六房的約定,她就能想出法子把侄女說過去!

要知道柳顧氏雖是柳東行嬸母,卻不是唯一能決定其婚事的長輩,除了柳氏族老,還有柳姑老爺在!她大可以讓丈夫寫封信去京城,請大伯出面說合,柳姑老爺點了頭,小姑再反對也無用!為了讓柳姑老爺更傾向與侄女兒,她甚至還在桂姨娘那裡用了功夫,不管柳家人出於什麼考慮,最終答應這門親事,等可柔一過門,她就想法子讓他們分家!到時候,柳東行上無父母,族老又是隔房,侄女可柔的家世污點,又有誰能說嘴嫌棄?!

然而,她如此用心良苦,侄女兒卻偏偏不領情!她真不明白,柳東寧就有這麼好麼?引得侄女兒為他神魂顛倒,不過就是待人和氣些,才學好些罷了,其實有眼無珠得很!柳東行雖比不得這個堂弟身世顯赫,但只要分了家,小兩口有屋有地,他又是個有能力的,侄女兒自有享福的時候!

段氏再看一眼侄女兒,聽著她問來問去,都是跟柳東寧有關的問題,心裡就發涼。她再用心,也經不起侄女兒一再糟蹋呀!難道她在這個親姑姑會害了她麼?!為什麼她一再跟她對著幹?!

段氏一時心酸,喘了幾口氣,方才冷靜下來。

文嫻有些擔心地走過來問:「太太沒事吧?可是為了七弟的事忙了一宿,累著了?」段氏神情緩和下來,微笑道:「我沒事。」再看向柳東行,發現他神色有些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嫌棄可柔煩了,她心道不妙,覺得還是把人籠絡好才行,不管做親成不成功,至少不能得罪了人。

於是她便再次微笑著開口:「行哥兒,我聽說世子爺準備要走了,那羅校尉是不是也要跟著走?這回羅校尉對我們顧氏一族有大恩,卻連累他受罰了,世子如今可還在生氣?」

柳東行正在盤算著要找個什麼借口盡快走人呢,沒有長輩在,他就直接向文怡的祖母提親事也行,結果冷不防聽到段氏的問話,便瞇了瞇眼,提起十二分警惕:「我連著兩天都待在安弟院裡,並不知道羅校尉的事,只是方纔我的丫頭曾來捎過信,說是羅校尉奉了世子之命,回京向王府報平安,想來世子已經消氣了。」

「這就好。」段氏仍是一臉親切的笑,「說來都是因為我們顧家之故,才累得羅校尉如此。希望他回去後不會受罰吧。回頭我讓我們老爺給京裡大老爺寫封信,請他幫一幫也好。」眼珠子一轉,又笑了,「說起來,行哥兒年紀也不小了,身上也沒個功名,聽說姑太太一心想著讓你多讀幾年書,再考慮科舉之事,對不對?姑太太真是的,其實行哥兒你武藝這樣好,又何必死心眼地盯著科舉呢?讓我們大老爺想法子,找相熟的衛所長官打聲招呼,給你補個軍職,豈不是在科舉這條路上苦熬強?」

柳東行笑了笑,卻沒有心動的意思:「多謝二太太好意了,只是……東行已經有了打算,科舉畢竟是正道,以恩蔭補缺,滑要叫人小看,更何況我連恩蔭都算不上?!」

段氏有些不死心:「那去考武舉也是一樣的,就是考的弓馬兵器和策論麻煩些。你對我們顧家有大恩,大老爺想必也樂意幫你一把。他就在禮部任職,在兵部也有熟人,一個武進士罷了,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柳東行心裡越發警惕了。他不相信段氏是真心要「報答」他。他救顧家人已經是兩天前的事,可這兩天裡,並不見顧家長房對他有多感激,不過是言語間和氣些,但為了文安,仍是半強迫地「請」他留下來相伴,根本不在意他是否需要休息。柳東行瞇起雙眼,似笑非笑地低下了頭。他已經跟傅承遠談過了,對於未來,也有了打算,不過是看在文怡的面上,不好跟顧家翻臉罷了,但如果這顧家的女人以為他是個好欺負的,就蹬鼻子上臉,他可不會手下留情!

於是他笑道:「這倒是件好事,正正好呢!」見段氏露出喜悅之色,便繼續道,「安弟才跟我說,經此一劫,方才知道自己從前只是井底之蛙,打算要隨我好好練武,混出個樣子來呢!二太太既有此意,不如幫忙向顧大老爺進言,請他給安弟請一位好師傅,以備今秋武舉如何?安弟正愁家中長輩無人替他謀劃,有二太太在,何愁事情不成?安弟一定會喜出望外的。我回頭就告訴他去!」

然後不等段氏說話,便裝作看作看外頭天色的模樣,急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去給十五太太母子看診。東行這就失陪了!」然後行了一禮,起身時深深看了文怡一眼,然後面帶笑容地轉身走了。

段氏急忙叫住他,卻始終留不下他的腳步。一想到他要是把這些話告訴文安,讓婆婆知道,還不知道她會怎麼看自己呢!她臉色發青,神色變幻,過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見文嫻文娟文怡與可柔都在看自己,便乾笑一聲,勉強道:「小七哪裡耐得往這個?倒是行哥兒,真可以試著走一走武舉的路。有大老爺在,他的前程不是問題。他待我們顧家有救命大恩,原也是應該的。從今往後,兩家情誼就更深了。」她大有深意地看了侄女兒一眼,「行哥兒有本事,日後必有大出息呢!」

可柔往後縮了縮,扭開頭去。

文怡心裡發沉。柳東行若是真的接受了長房的幫助,自然會前程似錦,可也意味著,他從此就不好推卻長房的要求了!,而二伯母的意思,卻分明是想將可柔許給柳東行。她應該知道柳家與六房正在議親吧?那她提這件事,又是什麼意思?!

正糾結間,忽然從前院方向傳來一陣喧嘩,有許多人往內院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段氏忙叫人去問:「慌什麼?像個什麼樣子?!」不一會兒,便有婆子面帶驚惶地前來稟道:「二太太,是族裡的幾位老爺來了,說要質問六小姐的事呢!還要二老爺為十五老爺的死給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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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9:26 PM

本帖最後由 伊迪里爾 於 2011-4-11 09:27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 一記耳光


段氏深深吸了口氣,緊盯著那婆子:「給我說清楚!六小姐的事倒罷了,只要澄清傳言就是,十五老爺的死,又與二老爺什麼相干?!」

那婆子惶惶地道:「小的不知,只知道八房和九房的幾位老爺在前頭拉著二老爺不放,說是因為長房處事不力,才累得各房族人遭劫,十五老爺慘死的。如今十五老爺屍骨未寒,長房不但包庇禍首,還連十五老爺的後事都不過問一聲,實在是無情無義,不配做一族之長。」

段氏幾乎咬碎一口銀牙:「這話又是胡說了,大老爺才是一族之長,如今在京城呢,他們尋二老爺晦氣作甚?!我們長房又幾時包庇禍首了?!那匪首不是早就叫傅游擊給押走了麼?!」

那婆子縮了縮脖子,聲音也縮小了許多:「他們說的是......是東平王世子......說若不是世子在顧莊,也不會招來匪徒,而且匪徒來時,世子不肯派人相助,才致使匪徒猖獗......還有......十七老爺還說......那些匪徒是六小姐和七少爺引來的……」

「胡說!」段氏厲喝一聲,臉色卻越想越難看。文慧倒罷了。文安是不能出事的,長房的族長之位也不能有失,這跟之前大伯寫信來提到著遲早能拿回來,而且拿回來後,落到誰的手上,還有可以活動的餘地。但若是因為犯了大錯而被族人趕下族長之位,長房日後就休想再奪回大權了!

但此時此刻最要緊的,是自己的丈夫決不能成為長房的替罪羊!

她臉色青白地對文嫻道:「帶你妹妹們回屋去,我要去見你們祖母!」說罷甩了帕子就要走。文嫻卻擔心地叫住她:「母親,父親在外頭……真不要緊麼?!萬一諸位叔伯一時激動……」段氏咬了咬牙:「你那些叔叔伯伯還不至於吃了他!只是茲事體大,需得請老太太出面才行!」作為顧氏全族身份最高的老誥命,又是長嫂,于老夫人的威望應該能將這場風波壓下去吧?

段氏走了,文嫻遵照繼母之命,將文娟文怡可柔等人帶到她的院子去奉茶。眾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文娟小聲跟姐姐議論著叔伯們會怎麼處置文慧,可柔悶聲不說話,兩隻眼睛卻滴溜溜地打著轉,一時喜一時憂,連手中的帕子被扯得不成樣子了,也沒發覺。

文怡落在最後,暗暗沉思。八房和九房的叔伯們應該就是在方才自己路過時聽到的那一番爭吵之後來的。此次匪劫中,各房都有損傷,又以九房情形最為淒慘,而九房本家被燒,財物盡付,九房的旁支自然也會受損,更別說十七叔還是十五叔親弟,偏支中還有上兩代分家出來的後人,若連八房的人也算進去,人數相當不少,全都扭成一股要求長房給說法,便是以長房的官位權勢,也未必能壓下去。

但是這場爭執,除了給九房帶來些錢財貼補外,卻未必能有什麼實際結果。長房處事不力是真,但在自家祖母提出警告,而二房四伯父也大力呼籲族人小心防禦外敵來襲之後,一再於夜間防禦之事上行事疏忽的,不僅僅是長房,四房、五房、六房、七房……連偏支中也有不少人是明知故犯的。所謂法不責眾,長房怎會甘心一這擔下這個罪責?最終只會不了了之。再有世子之事,不論九房遇襲,是否有世子不肯派人相助這個緣故在,那終究是親王世子,不是顧家一個地方望族能處置的,甚至連告官也沒處告去!包庇的說法,罪魁禍首卻是四房和五房,長房的罪責又輕了一層。

而文慧、丈安姐弟倆在此次匪劫中,也不過是行事魯莽,說是他們將賊人引來,又有幾個證人能證明呢?長房自然也是不會承認的。

倒是文慧聲名受損,若是族人們存心要我十個出氣,長房的人又能恨得下心,指不定便要打她的主意了。

由此可見,事情的最後,最壞的結果,是長房舍棄一個女兒以挽救顧氏名聲,再有一個兒子沉寂下去,但只要族長大權在手,大伯父在京城仍舊當著他的高官,長房在顧莊就不可能失勢!而九房得些銀兩產業作為補償,其他各房族人也分得些好處,卻已經得罪了長房,往後子弟進學、入仕,都休想能得列長房的援助。雖說多年來,族人中都少有人以在科舉路上闖出個名堂來,但朝中有人無人,還是不同的。

文怡有些黯然,她雖然重生了一回,但許多事都發生了變化,她也拿不難,文慧是否會出事。她倒不是為文慧不平,只是如果長房真的折損了兒女,恐怕就要視族中各房為死仇了。這樣鬧到最後,整個顧氏一族都是輸家……正行走間,前方忽然發生一件騷動,似乎有什麼人正往她們這邊來,卻有許多人攔著,吵吵鬧鬧地鬧個不停。

文嫻停住腳步,皺眉吩咐隨行的丫環:「去瞧瞧是怎麼回事?!」那丫鬟才才領命轉身,那一團喧囂就移了過來,眾人看得分明,當中拚命要外跑的,正是文慧。

文慧穿著家常衣裳,頭髮只簡單地挽了個髮髻,斜斜插了根黑檀木的鳳簪子,臉上半點脂粉也無,卻因為滿臉漲紅而顯得清艷非常。她狠狠地掙開丫頭婆子們的阻攔,揚聲道:「放開我!我一定要出去問個清楚!他們有什麼可質問我的?!姑奶奶行得正坐得正,遇見賊人也是寧死不屈的,哪個說我叫人佔了便宜?!說什麼名聲?!有本事他們自去掙名聲,明明沒本事,卻只知道找我一個女兒家的麻煩,他們也算是男人?!」

文怡等人一聽,便知道是有人將外頭的事傳到她耳朵裡了,都在心裡暗叫糟糕。這位大小姐向來是個眼裡揉不進沙子的,被人這般議論,她哪裡忍得住?只是叫她闖了出去,衝撞了叔伯們,豈不是罪加一等?

文嫻急急上前勸道:「六妹妹,你怎麼又鬧了?是哪個不懂事的你跟前亂嚼舌頭?!外頭的事,自有老爺太太做主,況且上頭還有祖母呢,你跑出去做什麼?快回房去!」說罷就要上前扶他。

文慧卻不領情,一把將她的手打開:「用不著你多管閒事!若是別人沒告訴我,我還不知道幾時叫人暗算了呢!你家老爺太太幾時管過我的死活?他們眼裡只有小七罷了!你是千金大小姐,大家閨秀,不理外頭事的,你自回房裡待著!這是我的事,我為什麼不能管?!」

文娟不忿姐姐一片好心卻被嘲諷,便道:「你要怎麼管?!如今我們全家的名聲都叫你連累了,你若是真懂事的,當初就不該偷跑出去,如今倒害得我們父親被叔伯指責!我說六姐姐你就消停些吧,好歹給我們家留些臉面!」

「哪個丟了你們的臉面?!」文慧激動起來,「不是我爹在京城當著官,你們有什麼臉面?!連你爹的官職,也要托我爹去謀呢!成天端著個笑臉來巴結,如今出了點事,就一個兩個跳起來說我的不是了?!你放心,你們家愛臉面的,盡可以袖手旁觀!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只是到時候我爹怪罪下來,你們可別後悔!」

文嫻文娟都聽得惱怒,可柔不知幾時離開了,文怡則在旁聽得火起。

什麼叫「出了點事」?!難道叔叔死了,也叫「出了點事」?!

她冷笑著道:「六姐姐,長輩們手足友愛,原是應當的,好歹是一母同胞,骨肉至親,怎的到了姐姐嘴裡,就成了天大的恩惠?!難不成二伯父二伯母在家孝敬大伯祖母,照管家業,處理族務,竟然什麼都不是了?!原也難怪,族叔死了,在姐姐不過是件小事,那親叔叔自然也親近不到哪裡去了。只是姐姐若拿這話去問大伯父,只怕他未必聽得入耳呢!」

文慧一咬唇,瞪著她道:「你又多什麼嘴?!這跟你有什麼相干?!」

文怡涼涼地道:「本與我不相干,只是瞧著六姐姐一再行事無禮,實在忍不住擔心,若是外頭的人覺得我們顧家的女兒都是這般,既無德,也無行,更無情無義,我們還不如找一條繩子吊死算了!全族就只有六姐姐一個是家裡高官厚祿,又自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如珠似寶的,我們其他姐妹可都是貞靜安分的女兒家,沒得叫你帶壞了名聲!」

文慧氣道:「哪個帶壞了你們的名聲?!少拿我跟你們相提並論!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管我是死了不審活的,都不與你們相干,絕不會帶壞了你們的好名聲!」

文娟不忿:「你若真是這麼想的,又何必在這裡鬧?!早早一根繩子吊死了,豈不是乾淨?!」

文慧一仰頭:「憑什麼?!我不過是叫賊人拉扯兩把,憑什麼我就得去死?!我才不服呢!」

文怡冷笑:「你也覺得叫賊人拉扯兩把,沒必要死吧?你可知道八房偏支的一位姑姑,不過是去廟裡上香時,叫乞丐扯了把袖子,就叫族長一句話說得去了吊?!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今日之事,哪裡就是為了你一個鬧起來的?各房的屋子是白燒的?人是白死的?!不過是借了由子要個說法罷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論是情是理,都輪不到你出頭!姐姐消停些吧!」

文慧漲紅了臉,淚珠兒在眼眶裡直打轉。文娟則是一臉吃驚地看著文怡,問:「九姐姐,你說的……是真的?八房的哪一位姑姑?!可是……」她頓了頓,「這應該不是大伯父害的吧……」

文慧頓時覺得有理了:「沒錯!又不是我爹發的話,憑什麼算到我頭上?!」

文怡冷笑:「不是你父親,難道不是你祖父?!六姐姐,這就沒意思了,全族人不論男女都要為顧家的名聲犧牲,你說一句『憑什麼』,就能不痛不癢地逃過去了?!憑什麼?!」

文慧氣得直髮攔,最終一咬牙:「我不管!我才不要為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死掉呢!」說罷就要再往外衝,這時從後面傳來丫頭的喊話:「老太太來了!」騷動方才安靜下來。

于老夫人扶著段氏的手,臉色發青地走了過來,手還在隱隱顫抖。文嫻見狀忙小步走過去扶住她,文娟跟在後面,很快就把才纔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于老夫人臉色更難看了。

文怡瞥見段氏臉上的眼意一閃而過,倒覺得自己今日莽撞了。長房的兩家人狗咬狗,她何必摻和進去?但一轉眼,她又看到可柔跟在段氏身後,腦中靈光一閃,更明白了幾分,卻只能暗暗苦笑。

于老夫人走到文慧跟前,盯著她不說話。文慧紅了眼圈,大力甩開攔阻自己的丫頭的手,咬著下唇不說話,卻不防眼前一黑,于老夫人已揚起手掌,一個重重的耳光打了下來,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腳下倒退幾步,一時錯腳,便摔倒在地。

文慧不可置信地看著祖母,于老夫人卻彷彿脫力般一個踉蹌,段氏搶上一步扶住,道:「老太太別生氣,六丫頭不過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罷了。」于老夫人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將她推開,只扶著丫頭站穩。段氏心頭一驚,忙垂下眼簾,作低眉順眼狀。

于老夫人看向文怡,文怡微微垂道,屈膝一禮:「給大伯祖母請安。」于老夫人點點頭,忽然紅了眼圈:「好孩子,今日多虧你了,你提醒了我呀!」

文怡有些懵然,不大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接著又聽到她問:「你十五嬸胎兒不穩,正等大夫診治,是不是?」文怡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是,方才侄孫女兒巳經請了柳家大哥前去探視了,柳家大哥是個懂醫的,應該能幫上點忙。」

于老夫人放緩了臉色:「這樣也好。東行是個行事穩妥的孩子,又有你祖母看著。十五媳婦應該會平安無事的。」然後瞥了段氏一眼:「這原是你的不是!怎的不早早派人過去探望!若你十五弟妹有中好歹,便是你的罪過!」段氏一驚,忙道:「媳婦這就派幾個可靠周到的人過去照看!」于老夫人方才「嗯」了一聲。

文慧不甘心地哭叫:「祖母!您為什麼打我!」于老夫人居高臨下地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讓祖母太失望了!」卻再沒有第二句話。文慧想要再說什麼,卻被她眼中的冷意看得心裡直發寒,一句話也說不吐出來。

于老夫人扭過頭吩咐道:「找幾個有力氣的,給我擁了六小姐,再堵上她的嘴,送回屋裡去!從今日起,除卻我派去的丫頭,任何人不經我點頭,不許進她的院子,若有違者,家法處置!」然後一甩袖子,肅然喝令:「陪我去會一會諸位侄兒!」






第八十八章 宗族大會


于老夫人帶著兒媳段氏去了前院,她們前腳剛走,柳顧氏後腳就得了消息,匆匆攜子追了上去,連文嫻等人向她請安行禮都沒顧得上,只有柳東寧倉促間一臉心碎地看了文慧一眼。接著,後者被一眾有力氣的婆子扭送回了房間,現場只剩下文怡、文嫻姐妹數人,外加一位客居的可柔與各人的丫環婆子,彼此大眼瞪小眼。文娟忍不住先說話了,她湊到文嫻耳邊道:「五姐姐,老太太和太太都沒叫我們回屋去,要不……咱們也到前頭瞧瞧?」文嫻白了她一眼:「你又淘氣了,方纔你說話如此魯莽,祖母和太太雖沒怪你,回頭想明白了,豈有不罰的?如今前頭沸反盈天,你一個女孩兒跑去湊什麼熱鬧?!」文娟撅起了嘴,嘟囔一句:「明明是六姐姐有錯在先……」眼珠子一轉,便索性撒起了嬌:「罰不罰的過後再說,妹妹實在是擔心父親!又怕那些叔叔伯伯人說話不留心,把祖母氣著了。她老人家方纔的臉色可難看了!我也是一片孝心……」

文嫻咬咬唇,有些猶豫:「可若是叫長輩們瞧見,更要說我們家沒有規矩了……」

「那就不叫他們看見!」文娟一見有門,忙睜著一雙大眼鼓動,「前院的大廳後面是有小門可以進的,那裡有個小茶房,外頭看不見。咱們從後門進去,躲在小茶房裡聽什麼。若是長輩們有個萬一,我們也可以幫著遞些藥呀茶水呀扇子呀……姐姐,咱們也是擔心祖母、父親和太太而已,說不定他們見我們乖巧同,就不再怪我們罵六姐姐了呢!」

文嫻神色遲疑,可柔卻已經意動:「十妹妹這話是正理,咱們去也是因為擔心長輩們,不如再去請一位老太太屋裡的姐姐,讓她帶上老太太平日得用的藥呀、茶水呀扇子呀什麼的,以備萬一也好!」

文娟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就會學人說話!」可柔不為所動,只盯著文嫻瞧。文嫻有些拿不準了。

文怡眼光一閃,微笑道:「時間也不早了,眼下你們家鬧成這樣,我再待下去便有些不合適了,索性回了吧。還請姐妹們請勿見怪。」說罷行了一禮就要轉身走人。

文嫻見狀忙上前攔道:「好妹妹,你再陪我們一會兒吧!」她面上帶了幾分哀求,「前頭鬧成那樣,妹妹也不好出去,倒不如留下來多喝一杯茶,等外頭人散了再走不遲。」她露出了苦笑,「我是個沒主意的,如今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十妹妹還小,段妹妹又是客,九妹妹,你素來比我強,好歹替我壯壯膽!」

文怡自問年紀也沒比文娟大多少,況且她雖不是客,卻也不是此處主人,但文嫻素來待她不錯,把話說到這份上,她自然不好就此丟下人走開的,只能硬著頭皮應了,回頭卻悄悄給冬葵遞了個眼色,趁人不備,小聲吩咐:「從後門走,把這裡的事兒稟告祖母,求她拿個主意。」冬葵會意地點點頭,尋了個空,溜走了。

文怡略放心了些。她打定主意,等會兒無論遇到什麼事,除非實在聽不入耳,否則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了。今天的事要是鬧起來,哪一房都贏不了,但從六房的立場來說,恐怕還是要有一個決定,卻又兩邊都不好偏幫。

若是寬縱了長房,就對不起九房不幸身死的十五叔,還有其他家中有人命財物損傷的族人,但若逼得長房太緊,便成了長房的仇人,可若想置之度外,也同樣兩方都不討好。她雖然活了兩輩子,年歲終究太輕,經的事少,實在拿不定主意。這種大事,還是要交給祖母來決斷更穩當些。

就在可柔再次上前勸說文嫻到前頭去「旁聽」事情經過時,如意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見到幾位小姐在場,有些意外,卻更多的早驚喜,忙上前行禮:「見過五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和段小姐。」

文娟忙問:「如意姐姐這是從哪裡來?怎麼匆匆忙忙的?」

如意苦笑道:「奴婢原在屋裡做活,七少爺院裡的婆子來報說,十七太太和五姑太太從後門進來,看望七少爺來了。七少爺跟前除了幾個丫頭,就沒個女眷陪著,實在不好說話,奴婢少不得要去向老太太和二太太回話,請二位示下。」她見眾人都在這裡,便換了笑容:「既然幾位小姐都在,卻是幫了大忙了!五小姐,十小姐,要不您二位去陪一陪?」

十七老爺在前頭正找二老爺要說法,他的妻子和妹妹卻從後門跑進來看望病人,這種情況實在詭異得緊。文怡張了張口,卻又閉上了嘴,只是臉上的表情多少洩露了幾分。如意見狀,便苦笑道:「奴婢……也聽說了前頭的事,因此正奇怪呢。來報信的婆子卻說,是十七太太親口說的,十七老爺一時傷心太過,便衝動了,其實不是有意與長房過不去……」

文娟瞪大了眼:「十七步難道就不說什麼?!還有,五姑母不是十五叔的親妹子麼?!」親兄弟鬧著要抱不平,親妹子卻跑來討好,這九房是怎麼回事?!

可柔笑著走上前拉住如意的手道:「如意姐姐,這是要緊大事,怕是連五姐姐也不好拿主意。我們陪你到前頭去,向老太太和姑母稟報吧?否則,幾位長輩不知實情,鬧得僵了,豈不是不美?」說罷拉著她就往前走。文嫻想要說話,卻被妹妹文娟攔住,看到後者興致勃勃的模樣,她只好無奈地歎了口氣,轉頭邀請文怡一起跟上去。

文怡回頭看一眼後宅方向,冬葵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想來以她的機靈,應該會有法子向祖母傳話的,也就不再固執,緩緩走在姐妹們最後,往前院方向而去。

八房、九房來鬧事,從屋後的小門轉了進去,立時止住要出聲見禮的小丫頭,一揮手將人打發了,便躡手躡腳地轉進了茶房。可柔鬆開了如意,笑著讓她去回話,文嫻紅著臉,左右看看,方才進了茶房。文怡施施然走在後頭,向如意微一頷首,看著她離去,倒是很鎮定。
在來的路上,她已經想好了。這前廳是招待來客的地方,就算被長輩們發現了,她也可以說,是準備回家去,卻被人堵住了,只好在那裡稍坐片刻,等人散了,再出門叫自家僕人馬車。

小茶房與前廳就隔著一道碧紗櫥,但因為還有屏風簾幔相隔,一點都瞧不見外頭的情形,但聲音卻聽得十分清楚。

此刻正在說話的,是二房的顧四老爺顧宜正:「……誠如伯母所言,我顧氏一族才遭大劫,若再有子女夭折,也太無情了些。況且匪徒所言是真是假,還未可知。如今死無對證,只憑流言便要處置族長之女,確實有失偏頗了,況且族長尚在京中,六侄女父母皆不在身邊,只怕他二位不明真相,事後誤會了族人,反倒不美。但六侄女擅自離家,被賊人所擄,卻是人所共見的。哪怕是保住了清白,終究引得外間流言不斷,於我顧氏聲名有礙,不知伯母與二哥可有什麼打算?」

顧二老爺顧宜勇有氣無力地道:「還有什麼打算?這兩天我們光是為了小七的傷勢,就夠煩心的了,哪裡顧得上六丫頭?更何況那孩子受了驚嚇,還沒緩過來呢。眼下族裡大事要緊,等完了事再議不遲。」

這時前廳靜了一靜,隱約能聽見于老夫人低聲說了句:「什麼事?」靜了一會兒,才說:「知道了。」過了一會兒,文怡便瞥見如意從屏風後轉進了小茶房,便知道方才是她在向于老夫人回話。她心下一動,猜想十七叔大概撐不了多久,十七嬸與五姑母……就是拆他台來的!

前頭言論紛紛,聽聲音,似乎不僅僅是八房和九房,連二房、七房和其他旁支的人也來了,連四房、五房的幾個分支的叔伯也到了場,只差了那兩房的嫡宗,想來是正在招待貴客吧?這麼一來,顧氏全族在顧莊定居的成員,倒有十之八九到了場,也算是變相的宗族大會了吧?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多人?倒叫人意外之極。

文怡在心下暗忖,雖說莊上遭劫的族人多,但若只憑八房與九房的幾個人,萬不可能引得如此多族人前來 ,這已經有些「逼宮」的意味了,在這背後,到底是誰在暗中使力呢?長房今日怕是討不了好了,就怕他們逼得太緊,日後遺禍無窮。她在心裡默默祈禱,祖母快些前來。宗族大會,六房原該有份參與才是。

前廳傳來十七老爺的一陣驚呼:「李三多?你來做什麼?!我不是叫你去幫六少爺料理喪事麼?!」有人似乎在他身邊小聲說了幾句話,他又是一陣驚呼:「你說什麼?!」人群一陣騷動,似乎有人聽到了李三多的話,忍不住出聲質問:「老十七,你這是在搞什麼鬼?!」眾人立時喧嘩起來。

文怡便在猜,是十七太太和五姑太太的事暴露了。

文娟在文嫻耳邊低聲問:「五姐姐,這下他們應該不會再逼六姐姐去死了吧?」文嫻柔聲答道:「你這傻子,有祖母在呢,怎會讓六妹妹丟了性命?」文娟微微鬆了口氣,卻又嘀咕:「這倒罷了,但總歸還要給她點教訓才好……」

文怡也在心裡嘀咕:「教訓在其次,文慧的事不過是旁枝末節,好歹要把十五叔的後事與九房今後的生計議一議才好!」

顧四老爺重重咳了一聲,讓眾人安靜下來,方才淡淡地道:「如今族裡事多,加上七侄兒受了傷,伯母與二哥二嫂一時顧不上別的,也是人之常情。但顧氏一族的名聲不能因此受損……」

他話還沒說完,柳東寧的聲音便忽然冒了出來:「那天原是七表弟偷跑出家門在先, 六表妹因為擔心七表弟安然,才想把人勸回來的,原是手中情深之故,又怎會讓家庭名聲受損呢?!當時在場的人都能作證,六表妹不曾丟了顧家臉面!若有人質疑,盡可叫人去問他們!」

前廳嘩然,有人叫道:「這算什麼?!五姐姐就罷了,雖是外嫁女,好歹也是顧家血脈,族長親妹,如今連外姓人都要插手我顧氏族務了麼?!」許多人連聲附和。

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傳來,柳顧氏怒吼:「哪個叫你多嘴的?!還不給我回屋去?!」

「母親!」

「閉嘴!給我回去!」

一陣腳步聲重重地離得遠了。文怡轉頭去看段可柔,見她滿臉是淚,失魂落魄地轉身離去,心下不由得暗歎。神女有意,襄王無情,只盼她能看開才好。柳東寧到了今時今日,仍舊對文慧衷情不變,倒也叫人佩服,只是方法不對。他的命運,倒與可柔有幾分相似呢。

顧四老爺再咳了幾聲,接著道:「人心肉長,我們平陽顧氏一脈相承,在大劫過後,也不願意再有兄弟子侄為骨肉分離而傷心。這樣好了,六侄女兒受了驚嚇,不如送到家庵裡念幾日經,靜一靜心也好。此次匪劫,我顧莊喪命者眾,也該為亡者多唸唸經,超渡一番。」

這是委婉的說法了。若真的將文慧送進清蓮庵裡,恐怕就很難再離開。

想必于老夫人也明白這點,便道:「讓孩子清靜幾日也好,只是清蓮庵地方太小,房屋又有破損,讓六丫頭過去,倒給庵裡添麻煩。就讓孩子在家裡唸經吧,她是個知禮數的,絕不會胡亂跑出去!」

這話明裡是在變相許諾讓文慧在家修行,但實際上如何,卻無人知道。十七老爺又冷笑了:「大伯母好盤算!家庵房子破舊,委屈你家孩子了——怎麼不見別人委屈?」

顧二老爺忙道:「這只是權宜之計,莊上有這麼多族人的房屋受損,我們長房正打算找人去整個房屋呢。到時候連清蓮庵一起修,修好了再將六丫頭送去就是!」

他話音剛落,文嫻與文娟就面面相覷地瞪大了眼,外頭也傳來柳顧氏與段氏異口同聲的叫喚:「母親!」

「婆婆!」

似乎是于老夫人身有不適。文怡忙給如意使了個眼色,後者一閃身,就到前頭去了。

一陣騷動過後,于老夫人終於緩過氣來:「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一時頭暈……」她歎了口氣,聲音裡隱隱帶著無盡的落寞。

這裡,前院有人高聲報說:「六老太太來了!」
文怡立時眼中一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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