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Loeva -【生於望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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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9:28 PM

第八十九章 塵埃落定

    聽著族人們的請安問好聲,文恰便知道是祖母進來了,也有些激動地住前走了幾步,想聽得真切些,卻意外地聽到有人在招呼:「柳家哥兒,你也來了?」
   
    這位叔叔態度甚是客氣,可見那柳家哥兒斷不可能是才被迸出去的柳東寧,莫非柳東行也跟著來了?!文恰拽緊了袖子,雖然心裡高興,卻又擔心他一個外姓人,連外親子侄都不是,跑到顧家的宗族大會上來,同樣會被趕出去。  
   
    向柳東行打招呼問好的聲音此起彼伏,看來顧家人對他的態度要比對他兄弟好太多了。柳東行也十分謙遜有禮地向在場的人問好.還說:「方纔去祭拜了十五老爺,見六老太太和六少爺要過來,我便陪著一塊兒來了。」九房長子顧文順也開口道: 「柳大哥是個有心人,不但來上了香,還送了奠儀。」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顧家叔伯們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他們這兩天只顧著自家的房屋家人了,便是跑來鬧時借了顧十五爺的名頭,也沒先到他靈前上個香,因而人人心虛。連文順的親叔叔顧十七爺,也想起自己除了移靈時祭過哥哥外,就沒想起奠儀,以九房如今的情形,哪裡有銀子去置辦喪事所需的物件?他心裡有愧,又想到自家老婆妹子不爭氣拆他的台,便越發感激柳東行,一時脫口而出: 「行哥兒,你這份情義我記下了,幾個侄兒年紀小,我做叔叔的替他們謝你!」說罷便要下拜。

      柳東行忙忙扶住他,道:「十七叔千萬別這樣,彼此都是親戚,況且晚輩在顧莊叨擾多時,諸位叔叔伯伯們待晚輩甚厚,晚輩心中十分感激。晚輩年小力薄,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盡點禮數罷了。」他手下暗暗扯了文順的袖子一把,給他使了個眼色。文順原本對叔伯們有些怨言,這時候醒過神來,只得忍住氣,把面上的不忿之色去了幾分,幫著扶叔叔起身,得了後者一個微笑。他手一顫,瞥見自家年方十歲的弟弟文全面色惶惶地跟著叔叔身後,被叔伯們夾在中間,茫然不知所措,心裡一酸,忙將弟弟樓了過來,與自己站在一起。

      顧家族人們相互交換了個眼色,見柳東行又會說話又懂禮數,人也厚道,又記起那晚匪徒來襲,是他護著各家人轉移到長房,又是他連夜去搬救兵,才救了莊上諸人,事後又一直謙遜有禮,不像那東平王世子一般擺架子,也不像傅游擊手下的官兵那般手上不乾淨,更覺得他順眼,紛紛誇起他來。

      柳顧氏見兒子受了冷落,侄兒卻成了顧家族人稱頌的對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高聲道:「東行,你怎的不瞧瞧這是什麼場合就跑來了?!顧氏族人正在議事,你一個外姓人摻和什麼?!還不快給我出去?!」

      於老夫人皺著眉頭看了女兒一眼,心裡惱恨她沒眼色。果然,不等柳東行有所反應,顧氏族人們已經出聲反駁了:「行哥兒待我們顧氏一族有恩,況且又是抵禦匪劫時出了大力的,如今商議劫後事宜,請他列席又有什麼要緊?他又不是個不懂規矩胡亂插話的小子!」

     「可不是麼?況且你一個外嫁女都能摻和,他又為何不能在場?我們顧家人都還沒開口呢,柳二夫人又何必生氣?!」

     「你不過是人家的嬸娘,少把人當下人似的呼來喝去!我早就看不順眼了,人家長房嫡長子,端得個好體面身份,柳二夫人佔了人家的名份家產,如今連人家子嗣都容不下了麼?!」

      「沒錯沒錯,我們顧家可從沒教女兒行此不仁不義之事的習慣,這長房的女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只會敗壞顧家名聲!」

      早在匪劫來前,顧莊上早有各種小道消息流傳,而且大都是關於柳東行真正身世的,因此顧氏一族上下都心中有數,早在背後笑話了柳顧氏那 「柳大夫人」的名頭無數次了,如今直接將「柳二夫人」這個稱呼叫出口,已經是直接打了她的臉,氣得柳顧氏渾身發抖,只拿一雙眼睛瞪柳東行。柳東行卻只是低頭肅立,並不插話。她恨得牙癢癢,只好去看母親。於老夫人卻沒理會,甚至還暗暗摔開了她伸來扯自己衣袖的手。小茶房內,文恰早已咬牙切齒了,但聽得叔伯們都在為柳東行說話,便又高興起來,只是轉頭去看文嫻文娟,才發現二人面紅耳赤,滿面羞愧,立時明白了,先有文慧,後在柳顧氏,當族人們數落長房女兒不懂規矩時,她們姐妹二人卻是受了池魚之災。她暗暗歎了口氣,走過去伸手握住她們,文嫻與文娟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因有舊例,眾人倒沒什麼意見,只是有人提出:「各家都畝財物受損,拿不出錢來湊份子可怎麼辦?」

     顧二老爺連忙道:「差多少銀子,都由長房補上就是!這件事儘管交給我辦吧!」

     顧四老爺笑而不語,旁邊有一位族人開口道:「這原是族長出面才合規矩,但族長長年在京城做官,半點族務都不曾管過,二哥出面雖說也沒什麼,但你不是說你哥哥為你謀到了好官缺,正準備上任麼?!哪裡有功夫來理會這些事?!修房子可不是三兩月就能辦好的。」眾人也都紛紛出聲附扣。

      顧二老爺臉都黑了。他此前的確曾經去信京城請兄長代為謀缺,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妻子卻提醒他要仔細留意那官職是好是壞,上鋒是否好相處,以及轄地是否富裕等,結果他發現那個缺其實不怎麼理想,心裡抱怨哥哥不用心,早已去信推了,讓哥哥另謀他缺,哥哥卻來信說,京城局勢不明,等局勢平靜下來再找。他本就一肚子怨氣了,此時聽了這括,豈有不惱的?只是不好說是自己嫌棄官職不好不肯去,又怕京城那邊不久就有准信來,他攬了這件差事,倒不好辦了。

      段氏臉色已經灰了一畢。她深知丈夫為人,既無才幹,又是個不理事的,若是得了實缺,越是要緊的職務,越容易出事,偏她身為兒媳,在長嫂巳經隨夫在京的前提下,斷不可能隨他赴任的,便是有幾個通房小妾,又有誰能看緊了丈夫不讓他闖禍?!還不如叫他安安份份在家中賦閒,太平年月裡,再謀個閒職,既體面又省事,因此只在暗中攔著他出門。但她這番盤算雖是用心良苦,此時卻反倒讓長房處境艱難了。看來二房是早有心要將族長大權奪走,她怎的就沒提防呢?!

      果然立時就有族人提議:「一族之長,本是該負責料理族務的,大哥長年在外,不過是擔了個虛名兒,二哥又即將出仕,再讓長房擔著族長的名頭,怕是多有不便。二房的四哥幫忙料理族務,已有近二十年了,於情於理,都有資格當這個族長。他一家子長年久居鄉中,兒子又有出息,家風淳正,處事公道,我第一個推舉四哥當族長!」

       旁邊另一個人也道:「我附議!四哥處事公正,待兄弟們也和氣,尊重親長,慈愛晚輩,以他的德行威望,足以擔當顧氏族長之職!」

      「這回前莊大火,還是四哥常人撲滅的呢,火勢沒燒到後莊來,四哥當居首功!」

      「我們各房遭了橫禍,四哥四嫂不顧自己勞累,親自來慰問,我們看在眼裡呢!」

      族人們紛紛說起顧四老爺的好處,後者忙著表謙虛,一再說「族長之職原該由長房擔著」。有族人道:「太平年月裡,族長不在莊中,倒沒什麼 要緊,可遇到大事,卻十分不便。這回匪徒來襲,若是有族長在,一聲令下,各房都警惕起來,該如何行事,如何防備,就不會忙亂了。四哥再推辭,若日後又出事了,叫族人們怎麼辦呢?!」

       眾人齊聲附和,看得顧二老爺目瞪口呆,更發現附和的人裡頭,還有兩個是長房早早分家出去的庶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鐵青著臉指著他們: 「你們……怎能……」

       其中一人冷笑道:「我們是長房的人,也知道蛇無頭不行的道理。大哥在京城做官,二哥也要去做官了,我們庶出的偏支不敢奢想族長之位,四哥是眾望所歸,我們也誠心推舉他!」眼看大勢巳去,於老夫人歎了口氣,開口道: 「宗族大事要緊,先前你們大哥從京城也寫過信來,說他長年在外,族務盡托兄弟,多有不便,讓我做主,將族長之位讓與四侄兒。只是家中事忙,又接連有客,我一時混忘了。今兒既然提起來了,就這麼辦吧。」她深深地看了顧四老爺一眼,「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辦事向來穩妥,往後這族中事務交到你手上,你當用心料理才是。」

     因有舊例,眾人倒沒什麼意見,只是有人提出:「各家都畝財物受損,拿不出錢來湊份子可怎麼辦?」

     顧二老爺連忙道:「差多少銀子,都由長房補上就是!這件事儘管交給我辦吧!」

     顧四老爺笑而不語,旁邊有一位族人開口道:「這原是族長出面才合規矩,但族長長年在京城做官,半點族務都不曾管過,二哥出面雖說也沒什麼,但你不是說你哥哥為你謀到了好官缺,正準備上任麼?!哪裡有功夫來理會這些事?!修房子可不是三兩月就能辦好的。」眾人也都紛紛出聲附扣。

      顧二老爺臉都黑了。他此前的確曾經去信京城請兄長代為謀缺,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妻子卻提醒他要仔細留意那官職是好是壞,上鋒是否好相處,以及轄地是否富裕等,結果他發現那個缺其實不怎麼理想,心裡抱怨哥哥不用心,早已去信推了,讓哥哥另謀他缺,哥哥卻來信說,京城局勢不明,等局勢平靜下來再找。他本就一肚子怨氣了,此時聽了這括,豈有不惱的?只是不好說是自己嫌棄官職不好不肯去,又怕京城那邊不久就有准信來,他攬了這件差事,倒不好辦了。

      段氏臉色已經灰了一畢。她深知丈夫為人,既無才幹,又是個不理事的,若是得了實缺,越是要緊的職務,越容易出事,偏她身為兒媳,在長嫂巳經隨夫在京的前提下,斷不可能隨他赴任的,便是有幾個通房小妾,又有誰能看緊了丈夫不讓他闖禍?!還不如叫他安安份份在家中賦閒,太平年月裡,再謀個閒職,既體面又省事,因此只在暗中攔著他出門。但她這番盤算雖是用心良苦,此時卻反倒讓長房處境艱難了。看來二房是早有心要將族長大權奪走,她怎的就沒提防呢?!

      果然立時就有族人提議:「一族之長,本是該負責料理族務的,大哥長年在外,不過是擔了個虛名兒,二哥又即將出仕,再讓長房擔著族長的名頭,怕是多有不便。二房的四哥幫忙料理族務,已有近二十年了,於情於理,都有資格當這個族長。他一家子長年久居鄉中,兒子又有出息,家風淳正,處事公道,我第一個推舉四哥當族長!」

       旁邊另一個人也道:「我附議!四哥處事公正,待兄弟們也和氣,尊重親長,慈愛晚輩,以他的德行威望,足以擔當顧氏族長之職!」

      「這回前莊大火,還是四哥常人撲滅的呢,火勢沒燒到後莊來,四哥當居首功!」

      「我們各房遭了橫禍,四哥四嫂不顧自己勞累,親自來慰問,我們看在眼裡呢!」

      族人們紛紛說起顧四老爺的好處,後者忙著表謙虛,一再說「族長之職原該由長房擔著」。有族人道:「太平年月裡,族長不在莊中,倒沒什麼 要緊,可遇到大事,卻十分不便。這回匪徒來襲,若是有族長在,一聲令下,各房都警惕起來,該如何行事,如何防備,就不會忙亂了。四哥再推辭,若日後又出事了,叫族人們怎麼辦呢?!」

       眾人齊聲附和,看得顧二老爺目瞪口呆,更發現附和的人裡頭,還有兩個是長房早早分家出去的庶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鐵青著臉指著他們: 「你們……怎能……」

       其中一人冷笑道:「我們是長房的人,也知道蛇無頭不行的道理。大哥在京城做官,二哥也要去做官了,我們庶出的偏支不敢奢想族長之位,四哥是眾望所歸,我們也誠心推舉他!」眼看大勢巳去,於老夫人歎了口氣,開口道: 「宗族大事要緊,先前你們大哥從京城也寫過信來,說他長年在外,族務盡托兄弟,多有不便,讓我做主,將族長之位讓與四侄兒。只是家中事忙,又接連有客,我一時混忘了。今兒既然提起來了,就這麼辦吧。」她深深地看了顧四老爺一眼,「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辦事向來穩妥,往後這族中事務交到你手上,你當用心料理才是。」




第九十章 明日可期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是柳家東行哥兒方才悄悄兒遞給我的。他去八房與你十五嬸診脈,開了個應急的安胎方子,又讓我派人去請蕭老爺子過來。你遣冬葵向我報信,我要帶小六去長房,他便拿了這帖子出來。」她歎了口氣,「他有這個心,倒也難得。不然咱們一起等你三姑母送庚帖,要等到什麼時候?不是她的親兒,她想必是不會著急的,若是一直拖著,咱們家倒麻煩了。」
     
     議親才議了個頭,雙方都沒推辭,便等於是口頭約定了,如果不能繼續下去,又遲遲不再提起,無論是哪一方,都不好再另說親事。尤其是這樣親上作親的,一不小心,就要得罪親戚。三姑母固然不會得罪娘家族親,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文怡低下頭,帶著幾分羞意捏著那庚帖,心裡又是甜,又有幾分擔憂。柳東行主動送庚帖來,顯然是不想讓三姑母再拖下去了,但他是私下遞過來的,似乎有些不妥當。

     她忍不住小聲說出了自己的看法,盧老夫人便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庚帖雖是私下遞過來的,但婚事卻不是私下議的。明明是你姑母以他嬸娘的身份,當著你大伯祖母和兩位伯母的面,向祖母提的親事。祖母向她討要行哥兒的庚帖,她也答應了,只說稍後就送來。不過是因為這些天事多忙亂,她一時顧不上罷了,既然如今庚帖過來了,是誰送的又有什麼要緊?只要庚帖裡寫的字兒不是假的,送來的又是他們柳家的人,你姑母就沒有把帖子要回去的理!」

     文怡眨眨眼,也慢慢明白過來了。三姑母柳顧氏是不能公然說這庚帖是私相傳遞不能作數的,畢竟她是當著眾人的面答應要送過來,遲遲不送,不過是心裡賭氣,故意拖延時間,若是人家送了她不認,就變相等於事後反悔,是打娘家人的臉。別說六房了,就算是長房的人也不會明著幫她說話,更別說現在的族長之位,已經轉到了二房頭上。失去娘家支持的婦人,在夫家處境也不會好過,三姑母又怎會為了一個素來不待見的侄兒,甘冒得罪娘家族人的風險?

     這麼說,她與柳東行的婚事算是定下一半了?

     文怡臉紅了紅,嘴角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心裡卻是暗暗歡喜的。

     盧老夫人拿回庚帖,又看了一遍,也微笑道:「咱們且別聲張,若你三姑母是個懂禮的,再送庚帖來,咱們就當沒這回事,不然,還要靠這張紙去辦你倆的事呢!無論如何,這般行事終究失了些禮數,只是他一個孩子,能想到這裡也算不錯了。若是換了別人,我斷不能依的,誰叫你這小丫頭先拿了主意呢?」

     文怡臉色大紅,頭垂得更低了,羞惱地嗔道:「祖母說什麼呢?!」

     盧老夫人低低笑了幾聲,才道:「原來你還知道害臊?罷了,今兒祖母心裡高興,且饒了你!」她將庚帖重新袖好,直起腰來,長長地吁了口氣,低聲道:「接下來要忙你十五叔的後事,莊上也忙,且等幾日,等諸事忙完了,祖母親自進城去,尋個有名望的陰陽先生,把你倆的八字合一合,若是相宜,後頭的事就好辦了。只需把庚帖送回柳家人手裡,你倆的婚事便算是定下來了。」她抬頭看了看雙頰越來越紅的孫女,歎了口氣,伸手輕撫文怡的頭:「傻孩子,這才是剛開始呢,你當定下親事便完了麼?要操心的事多得很!」

     文怡紅著臉窩進祖母懷中,喃喃地道:「不管以後要操心什麼事,孫女兒與祖母***心,您千萬別累著了。孫女兒只求您老人家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盧老夫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輕輕撫著文怡的秀髮,低笑:「傻孩子……」     宣和堂很快就到了,祖孫倆下車進門,仲茂林得了消息,便趕過來稟道:「小的聽了冬葵姑娘傳的話,已經照老夫人的吩咐,把後院的廂房都收拾好了,老夫人的衣物用具都搬進了正房,石楠正帶著人收拾。方才九房的廚娘已過來借了灶,眼下正在做飯菜。小的請老夫人示下,是不是讓九房的廚娘回去時捎個話,問問十五太太和幾位少爺幾時搬過來?」


     文怡吃了一驚,先前她向祖母提過接十五嬸母子過來休養的,但祖母並沒有答應呀?!

     她轉向盧老夫人,盧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聲,道:「你記得要讓人收拾得整齊些,如今族長之職由四老爺領了,他是個守禮的人,最講究規矩,我們六房雖是好意,也不能叫人笑話失了禮數。該守的禮,該用的東西,都不能出差錯,你是個辦事辦老了的,我就都交給你了,十五太太院裡的活,就讓你老婆帶人領著。」

     仲茂林有些吃驚,但臉上很快就閃過一絲喜意,磕頭退了下去。

     文怡不解,跟著祖母到了正屋,見石楠已經帶著幾個丫頭婆子把祖母的物事都搬進了正屋西暖閣裡安置,忙問:「祖母,這是怎麼回事?您決定要把十五嬸接過來了麼?可那也沒必要把自己的院子讓給他們呀?!」

     盧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傻丫頭,後院有小門通向夾道,只要把中門一關,兩家便能互不相擾,豈不便宜?更何況他家人口不少,若不讓出後院,讓他們住哪裡去?總不能叫九房的人住了我六房的正房吧?!」

     文怡明白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聲道:「我只是見他家境況堪憐,八房似乎也不大樂意讓他們久住,再說……十五叔幫了我們好幾回忙……」

     「祖母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盧老夫人淡淡地道,「其實也不是祖母提出讓他們搬過來暫住的,你十五嬸如今有了身子,又體弱,本不該挪動,只是八房也遭了匪劫火燒,心裡也有怨氣,加上你十五叔在他家屋裡嚥氣,他家便覺得不吉利。主人有了這個心思,底下人又怎會用心服侍?你十五嬸自打清醒過來,便有心要搬走,原是打算去你十七叔家的,但一聽說你十七嬸和你五姑姑偷偷去了長房賣好,便再不肯去了。祖母想著我們六房與九房向來處得好,這裡離你十七叔家又近,讓你十五嬸帶著孩子搬過來,三家人也好相互照應。今日族裡立了新族長,又要議修補房屋的事,不過兩三天就有了章程。等九房宅子建好了,他們再搬回去不遲。」

     原來如此。十七叔的宅子其實就是宣和堂以前西路後方的院子,用牆隔了兩進出去。原本內宅的過道便成了他家與六房宅子之間的通道,與盧老夫人一直住的後院,有角門相通。九房的人搬過來,確實方便照應,只是……

     文怡眨了眨眼:「十七嬸如此行事……只怕十五嬸不樂意她來照應吧?」

     盧老夫人不以為然:「你十七嬸的做法有什麼不對,自有你十七叔管教,九房的內務,我們六房不消理會得。他們兩家原是親兄弟,我們不能叫人指責六房離間人家骨肉親情。」

     文怡心領神會,但自家明明是好心幫人,卻要處處提防他人非議,叫她不由得心下暗歎。因怕祖母心裡不高興,她頓了頓,笑道:「如今有誰敢這般睜眼說瞎話?!賊人來襲時,是您下令家人高聲示警的,救了許多族人呢!今日大會,也是您開口說了公道話,才讓長房與二房開始商議族人們劫後的救助撫恤事宜。您老人家在族中的威望可高著呢,人人都敬重你,想必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人不知好歹地怠慢您了!」

     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輕斥:「誇誇其談!」文怡抿嘴偷笑,並不以為意。盧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方才歎了口氣,低喃:「只盼著你十五嬸能堅持下來,好好把孩子生下……」文怡一聽,想起母親與弟弟,面上也不由得黯淡了幾分。

     前院家人忽然來報:「老夫人,小姐,舅老爺一家來了!」文怡吃了一驚,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痕,扶著祖母趕往前院。

     聶家昌身上還帶著幾分風塵僕僕,似乎是趕路過來的,一進門便先四處張望,見宅子沒事,又拉著六房的門房錢叔細問外甥女兒安危,得知全家平安,方才鬆了口氣,領著妻兒往前廳看茶。文怡一出來,他就起身趕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幾回,才紅了眼圈道:「老天保佑,可嚇死舅舅了!」一抹臉,眼淚便往外飆。

    文怡也紅了眼圈,行禮道:「讓舅舅擔心了,外甥女兒一切安好。只是外頭大門叫賊人砍了幾刀,有驚無險罷了。」

     聶家昌胡亂點頭,忽然瞥見盧老夫人在側,醒悟到自己失了禮數,不由得老臉一紅,退後幾步見禮:「見過老太君。」

     盧老夫人對他倒是和顏悅色了些,微微點頭:「舅老爺有心了,是昨兒從平陰出發過來的?」

     聶家昌微笑以對,秦氏插嘴道:「可不是麼?他一得到消息,就嚇得跟什麼似的,立時叫人喚了兒子回家,又讓人打點馬車,全家連夜趕過來了,路上都顧不得休息。我早勸他,老太君是個經年的老人家,外甥女兒又精明能幹,既是早就有了提防,又怎會涉險呢?!況且傳聞說匪徒已經被官兵剿滅了,顧莊只是燒了些屋子,想必外甥女兒不要緊。他只不信!」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轉身去正位坐下。聶家昌回頭瞄了妻子一眼,聶珩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跪下向盧老夫人見禮。文怡明白了他的用意,便在他起身後,趕緊向秦氏請安問好。

     眾人見過禮,各自落座。盧老夫人才微笑道:「這回匪劫,確是凶險,九丫頭的一個叔叔沒了,家裡房子也燒了大半,留下孤兒寡母,怪可憐的。我便勸侄兒媳婦,她肚子裡還有孩子呢,便是再傷心,為了骨肉,也要好生保重才是。還好她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已經安穩下來了。如今族裡正商議著,要如何助他家恢復元氣呢!」

     文怡暗叫一聲不好,看到舅舅的臉色果然黑了,忙乾笑著插嘴道:「記得此前表哥中了案首後,曾提過要辦喜事了。不知如今婚期可定下了?舅舅舅母別笑話,鳳書姐姐早與我約好了,若是我不去,她必不肯依呢!」

     聶珩眉間帶著幾分憂色,面上卻掛著微笑,答道:「這事兒表妹儘管放心,自然少不了你頓。婚期已是定了,就在九月裡。」

     秦氏聞言也露了喜色:「若不是為了珩兒八月科考,怕他成了親後會分心,下個月就要辦的,如今只好推遲些。等珩兒考中了舉人,辦親事也更體面。」

     聶珩苦笑:「母親,兒子不一定能考中,您在老夫人面前說這樣的大話,若是兒子到時候沒中,豈不是讓老夫人和顧表妹笑話了?」

     秦氏不以為然:「瞎說,你怎會不中?!」

     聶家昌的臉色緩和了過來,含糊一句:「做人還是謙遜些好。」秦氏方不提了。

     文怡擔心地看著祖母,盧老夫人總算看在孫女面上,也放緩了神色:「珩哥兒素來聰明,又中了案首,今科必中的。屆時雙喜臨門,倒是可喜可賀。」

     文怡看著舅舅的臉色也好看了,與聶珩對視一眼,都各自暗暗鬆了口氣。

     聶家人趕了這麼遠路到來,總不能讓人馬上就走,文怡立時便請示了祖母,叫廚房安排了一頓飯菜。只是顧莊如今正忙亂,下午九房的人又搬東西過來了,不好招待聶家人。聶珩便趁機勸說父母進平陽城去住,順道探訪幾位朋友,好將父母與盧老夫人隔開了。

     文怡坐著小車,領了送客的差事,一路將舅舅一家送出莊口。聶家昌見外甥女兒已經離顧莊半里遠了,便叫她別再送,又叮囑了幾句話,便要帶著家人走了。秦氏臉上帶著笑,欲言又止,終究笑著說:「千萬要陪你祖母來吃你表哥的喜酒,舅母還有事要與你祖母商量呢!」

     文怡覺得她笑得頗有深意,有些費解,見聶珩走過來,方才將心頭疑惑壓下,轉向表兄。

     聶珩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回真是萬萬想不到……幸好表妹平安無事,今後我會行事周全些……」

     文怡笑著打斷他的話:「表哥已經盡全力了,有些事並不是我們能攔得住的。況且表哥已經救下了平陰一地百姓,又何必再強求更多?大表哥,我平安著呢!」

     聶珩苦笑,卻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微一點頭,便隨母親上了馬車,一起離開了。

     文怡目送他們遠去,心裡卻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十五叔不幸遇難,顧莊又有許多人家遭了劫,但過了這一關,便再無大難了。舅舅一家平安無事,表哥即將科舉,年內就要成親,家中祖母也安好無恙。她前世所經歷的種種憾事,大都平安度過。真真是佛祖保佑,她這輩子,總算沒白活!

     文怡忽然覺得很想哭,只是記起這是在外頭,方才勉強忍住,回身招呼丫頭們上車,命郭慶喜回莊去。才到得莊口,便見到一大堆人馬塞在那裡,卻是柳家的馬車與護衛。

     柳家這是要走了?!

     文怡吃了一驚,萬萬想不到他們會走得這麼快。東平王世子已經出發了嗎?柳東寧與文慧的事還沒有結果吧?長房才丟了族長之位,三姑母這麼快就要走人?!

     最重要的是,柳東行的親事……

     車馬騷動,又有人從莊裡出來了。眼看著他們就要出發,文怡命郭慶喜將車駛向路邊避開,聽到冬葵在耳邊小聲問:「小姐,那您和柳大公子的婚事怎麼辦?」她咬咬唇,無言以對。

     路邊除了她的馬車,還另有行人圍觀,當中也有顧莊的住戶,在那裡小聲議論:「柳家怎麼說走就走呢 ?一點兒風聲沒聽見!」

     「你沒聽說麼?柳夫人原是打算讓兒子和娘家侄女兒定親的,結果那位小姐……咳,偏柳少爺是個癡心的,柳夫人為了兒子,只好帶他走了。」

     「論理他們也早該走了,便是回娘家省親,也沒聽說住這麼久的。聽說他們家跟那個世子是親戚!」

     「哎喲喲,那是該走了,不然怎的好意思?!我先前還以為那樣的尊貴是知禮的,沒想到是個白眼狼!」

     「不是聽說結親的不光是柳夫人的兒子跟顧家長房的小姐,還有她侄兒麼?」

     「誰知道呢,眼下哪裡是說這些事的時候?!更何況,她哪裡還有那個臉?!聽說顧家族長現在是二房的了!」

     「真的?快給我說說……」

     眾人正議論間,柳家人聽聞主母一聲令下,便相繼往官道的方向進發了。車馬掀起陣陣塵土,逼得圍觀的人群飛快散開。

     文怡並沒讓人走,只是聽著外頭的車馬聲過去了,方才眼圈一紅,猛地掀開車簾往外瞧,便看到在柳家車隊的最後,柳東行正騎在馬上,回頭看過來。

     她怔了怔,兩眼便一直看著他,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柳東行卻衝她一笑,臉上說不出的自信,嘴唇無聲地說了兩個字:「等我。」文怡不由得一愣,隨後便看到柳東行反手一鞭,策馬絕塵而去。

     文怡縮回車中,回想著柳東行那個笑容,心慢慢地定了下來,對兩人的未來也生出了幾分信心。


     (第二卷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1 09:30 PM

第九十一章 今秋有雨

    文怡在家門前下了馬車,抬頭見天色有些發沉,便問:「***下雨了吧?」
   
     前來迎她的錢嬸便賠笑道:「從昨兒開始,天就一直在下小雨呢,早上才停了下來,這才兩個時辰,又下起來了!聽人說,可能會下個幾天呢!仲大爺一早就命人把家裡各處的排水溝都清一清,免得叫雜物堵塞住,淹了院子!」

     前世的九月,的確是開始下雨了,起初只是雨絲兒,過了月中,便開始大起來,一直到十月才停。文怡聽了錢嬸的話,記起這件事,面上不愁反喜。下了雨,就意味著今天的旱情過去了。她立時大大地鬆了口氣。冬葵也在旁討她歡喜:「這可好了,咱們家的田地,
總算不用再發愁了!」

     文怡面上帶了笑,看著錢嬸也覺得順眼許多,便柔聲道:「這些天祖母可好?家裡可好?」

     「家裡一切安好。老夫人昨兒吃了蕭大夫開的藥,腰已經沒那麼疼了,胃口也好了,晚上吃了一大碗飯呢!」錢嬸眼珠子一轉,又壓低了聲音,「後院兒那邊,十五太太讓六少爺天天帶著兩位小少爺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瞧著也十分歡喜。不過十七太太這幾日天
天都來看十五太太,一坐就是半天,十五太太似乎有些惱了,今兒早上,還摔了個茶杯呢!」。

     文怡皺了皺眉。十五嬸這幾個月對十七嬸幾乎是一見面就要給臉色瞧的,十七嬸原本不樂意來,不過是被丈夫逼著上門,十五嬸看在十七叔份上,倒還能維持面子情兒,不曾給過十七嬸難看。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叫她居然氣得摔杯子?!

     她看了錢嬸一眼,想到對方對借住內院的族人的私事都能打聽得如此清楚,主人的事就更別說了,不過,眼下她倒沒想著封住對方的嘴。十五嬸在六房過得好,反倒是被九房的偏支氣著了,消息傳出去,對六房的名聲只會有利。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在家,家裡只有祖母在,你們侍候祖母辛苦了。」回頭看了冬葵一眼,「賞錢媽媽一個二等封兒,再傳話下去,家中上下,人人都有賞,老夫人跟前的是一等封兒,外院使喚和內院的粗使都是二等。」

     冬葵應了。錢嬸心裡一樂:這二等封兒就是二錢銀子,差不多是她一個月的月錢了,上趕著賣了一次好,就得了賞,加上丈夫那一份兒,可是發了筆小財!但她馬上又想到,在小姐院裡當差的孫女兒秀竹,不知能得多少賞錢,方才小姐好像沒提呀?難道要落空嗎?

    她一急,正要去問文怡,才發現眼前空空,小姐已經帶著人進門去了。
     文怡一路往家裡走,一路小聲問冬葵:「我們家後院的門並不時常開,仲娘子又早就沒在那院裡當差了,錢嬸的消息是哪兒來的?別是秀竹告訴她的吧?」

     冬葵壓低了聲音道:「秀竹是個老實的,不會犯了忌諱。錢嬸嘴碎,閒時愛跟別家僕婦偷懶聊天,興許是從九房的人那裡聽來的。


     文怡聽了,不由得歎氣:「十五嬸身子不好,六哥哥要帶著弟弟們讀書,哪裡管得來家務?你悄悄跟仲娘子說一聲,瞧著他家有什 麼短了,暗地裡幫一把吧。」頓了頓,「再問一問,十五嬸身子可要緊,若是氣病了就不好了。若是她不樂意再見十七嬸,便叫人跟六
少爺提一提,讓他們機靈些!」

     「是。」冬葵低頭應了,再看文怡的臉色,便將手上的東西交到綴後的秋果手裡,然後轉身拐上了另一條路。

     文怡進了正院,先進了上房,見石楠就在門邊插花,便笑問:「祖母在做什麼呢?」

     石楠笑著回話:「小姐回來了?老夫人跟趙嬤嬤說話呢,奴婢給您稟報去?」

     文怡擺擺手:「我自己去就行了,才回來,先見過祖母,還要回屋換衣裳呢。」

     便進了裡間,見祖母正窩在炕上,身上穿著家常駝色潞綢裌襖,背靠著半新不舊的豆青粗綢大引枕,下身鋪著藍花布的薄棉被,面 色紅潤,神態安然。趙嬤嬤穿著家常絹面裌襖,坐在炕前的腳踏上,正飛色舞地不知說些什麼。兩位老人見文怡進來,都露出喜意。後 者立時起身拉著文怡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幾回,方才笑道:「嬤嬤才在擔心呢,小姐去聶家吃喜酒,可別叫人算計了!」盧老夫人笑罵:「又胡說了!你當我們九丫頭是個傻子?」又命文怡:「回去換了大衣裳再來說話。」



     文怡笑著應了,但還是照規矩給祖母行過大禮,方才退出去,回房另換了家常衣裳,再回上方來。路過石楠身邊時,她心情很好地 看著那瓶花,問:「這是才下來的新鮮菊花?到了姐姐手裡,到比別家的瞧著都好看。姐姐回頭也給我插一瓶吧?」

     石楠抿嘴笑道:「奴婢這點粗淺手藝,能入得了小姐的眼,是奴婢的福氣。等插完了,奴婢就給小姐屋裡送兩瓶去。」

     文怡點點頭,謝過了,便進了裡間。趙嬤嬤已經把盧老夫人所躺的炕的另一頭收拾好了,讓文怡坐過去。
   
     文怡也不多囉嗦,直接打發了丫頭們出去,親自搬了一張繡墩到炕邊,拉著趙嬤嬤坐,道:「您老人家別跟我客氣。祖母已經閃了 腰了,您年紀比祖母好藥大些呢!」趙嬤嬤有些猶豫,盧老夫人笑道:「你就照她說的坐了又何妨?這屋裡又沒外人,咱們什麼情份?
私下沒必要死守著這些虛禮不放。何況九丫頭已經發了話,你別跟她作對。」


     盧老夫人問:「聶家喜宴可熱鬧?洐哥兒才中了舉人,沒幾天功夫又小登科,你舅舅兩口子想必樂開花了吧?」

     文怡笑道:「可不是?舅舅在席上幾乎是誰敬的酒都喝,還是大表哥怕他受不住,勸了幾回,他才喝的少了,還跟人約定改日再喝 ,到底年紀大了,受不住,散了席後是被小廝們抬回房去的。舅母昨兒一早起來,當著我和大表姐的面就數落看了,直到大表哥和大
表嫂過來請安,方才住了嘴。」

     盧老夫人笑著微微搖頭,只道:「雙喜臨門,多喝幾杯也沒什麼。」又問,「你瞧著你表哥表嫂還和睦吧?」
     文怡怔了怔:「大表哥與秦家姐姐是青梅竹馬,從小認得,自然是和睦的。」

     盧老夫人沒說下去,只是問起了另一件事:「祖母因扭了腰,不曾去賀你表哥,你舅母沒說什麼吧?」

     文怡笑道:「舅母甚是惋惜,還特地問了祖母是怎麼扭傷的,孫女兒回來前,她還特地送了幾帖十分管用的膏藥,再三叮囑孫女兒 要好生照料祖母呢。她說老人們但凡有個腰傷腿傷,都是十分難纏的,絕不能誤了醫治!」又將那幾副膏藥送了上來。


     盧老夫人不過是瞥了幾眼,便點點頭:「她有心了。回頭備一份禮去,謝她的膏藥。」接著又問起了宴席上的情形,開了幾席,在什麼地方擺的,請了多少賓客,都是些什麼人家,有多少位女客,其中太太奶奶們有幾位,小姐有幾位,家世品行舉止相貌歲數如何,
哪一位與孫女兒合得來……瑣瑣碎碎地問了許多。

     文怡一一答了,臉上卻不見有什麼異色,倒是把趙嬤嬤急得夠嗆,好不容易等盧老夫人停下喫茶,才起身拉著文怡問道:「我的好 小姐,你跟嬤嬤說,舅太太可有跟你提起什麼別的事?!她不是說,有事要跟老夫人商量麼?!」

     文怡抿嘴一笑,眨了眨眼:「嬤嬤急什麼?舅母有事想跟祖母說,祖母沒去,她若是能跟我說的,早就說了,哪裡還要等到祖母去他家時才說?」


     趙嬤嬤不死心:「她就沒引你見什麼人?!」

     文怡輕描淡寫:「我一直跟大表姐在一處,和賓客種的小姐們一起玩,要見人也是一起見得,因此每位女客都見過了。」

     趙嬤嬤還要再問,盧老夫人便道:「好了好了,這丫頭心裡明白著呢,你替她著什麼急?更何況,舅太太還沒問過我的意思,哪裡就敢替她做主了?有事也是她丟臉!」


     趙嬤嬤聞言忙去看文怡的臉色,見她抿著嘴偷笑,便「哎呦」一聲笑道:「小姐什麼時候學會作怪了?看著嬤嬤在這裡著急,偏就不肯直說!」

     文怡討好地摟住她撒嬌:「好嬤嬤,我下回不敢了,您別生氣!我還為您向大表哥討了您最愛吃的果子酒,就是他家用溫泉水和桃子釀的,還有幾大本新鮮花樣冊子,才叫丫頭送到您屋裡去了。」

     趙嬤嬤一向最疼她,哪會跟她生氣,才板起臉,就繃不住笑了,道:「小姐也忒胡鬧,那果子酒老夫人也喜歡,你怎麼送我了?我跟著老夫人喝也是一樣的。」便要回屋去把那酒搬來。

     文怡也不去攔,只是看著她出了門,便轉身坐到祖母身前的腳踏上,壓低聲音道:「莊上的糧食都收了,租子收了一半,放出去的賬,也收了三成回來,剩下的先賒著,那些農戶都說,只要明後年風調雨順,不出兩年就能還上了。不過藥香谷那邊,因前幾個月天旱,多少受到了影響,大約要虧上百八十兩銀子。」

     盧老夫人點點頭:「這倒還罷了,顧氏全族裡,咱們六房受災已經算輕的了,八房的水田失收,通共才得了兩百多兩銀子,而九房,連過年的銀子都還不知道能不能備齊呢。」又問:「趙嬤嬤那個侄兒的事可問過了?」


     文怡有些黯然:「已經遣人去問過了,可問的人,十個裡有八個說不知道的。只有一個茶攤的老闆,說是曾經見過這麼一個人,是給大戶人家做奴僕的,跟著管家出門辦事,在他那裡吃過一盞茶,歇完腳後便沿著管道往北邊去了。只是他說,那人瞧著有三四十歲了,年紀有些對不上。」

     趙嬤嬤原是盧老夫人的陪房,陪主人嫁到顧家,父母兄長都還留在盧家。不料三十年前,因盧老夫人的父親沒了,娘家兄弟回家丁憂,家人行李太多,路上不便,弟媳便賣了幾房家人,當中就有趙嬤嬤的夫家小叔一家四口。趙嬤嬤夫妻倆為此傷心了很久,一直托人打聽兄弟下落,始終沒有消息。後來她丈夫、子女相繼亡故,趙嬤嬤孤身一人留在了盧老夫人身邊。前不久,她無意中聽到別房的家人說起外出辦事時遇到的人,那姓名年紀都與小叔家的大侄子對得上,便忍不住在盧老夫人和文怡跟前提了提。盧老夫人有心為她尋親,卻又怕找不到會讓她傷心,便讓孫女暗中行事。

     盧老夫人聽了文怡的話,也有些失望:「既如此,就先別在你嬤嬤跟前提起,等到尋訪到了確切消息,再說不遲。」

     文怡應了,便聽到趙嬤嬤在外間跟石楠說話,要她把那兩小壇果子酒收好,忙扯開了話題,道:「孫女兒聽人說,十七嬸這幾天又來了幾回,還惹得十五嬸生氣了。孫女擔心十五嬸身子吃不消,就叫仲娘子去幫著照應,若需要什麼東西,就從我們家拿,也不必跟六哥提。祖母覺得這樣可好?」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錢嬸又嘴碎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你十五嬸是個省事的,總要跟我們客氣,若是等她開了口再幫忙,事情早就亂套了。仲娘子為人老到,你交給她就好。」又露出一個冷笑,「你十七嬸的算盤打得倒響,可也太不會做人了。親兄弟妯娌!上門看望守了寡又懷著胎的嫂子,一開口不說多關心關心人家孤兒寡母,卻只知道問人家還剩多少銀子,多少傢俬,又說自己家有多麼難過,手頭有多麼緊……幾乎要明擺著說要錢了!我聽著都替她害臊!」她正色告誡孫女:「你可千萬莫學她的模樣,哪怕是守過三年孝,又有兒女,丈夫休她不得,這般行事終究失了禮數,便是兒女們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裡也要看她不起!」

     文怡忙起身肅立,正色道:「孫女絕不會如此!」接著又撒嬌:「孫女怎會做這種事?!祖母也太小看我了!」

     盧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越大越沒規矩了,你原先哪裡敢在我跟前這樣放肆?!」臉上卻帶著笑意。

     文怡知道祖母其實是喜歡的,便抿著嘴笑著不說話。

     盧老夫人歎了一聲,又道:「在我跟前還罷了,到了外頭可別這樣胡鬧!你可知道,你大伯母……就要回來了,不出兩天就到!」

     文怡怔了怔。大伯母……不就是長房的大伯父之妻,文慧、文安之母蔣氏麼?她回來了?!





第九十二章 顧家長媳

    大太太蔣氏是三天後才到的。一行四五輛馬車,丫頭婆子媳婦的至少有十二三個,另外還有家丁護院。這麼一大幫人,才湧入顧莊,消息便立時傳遍了顧家各房。
   
  但大太太自然顧不上理會族人,她一進家門,便立時趕去看了還在「養傷」的小兒子文安,哭了半日,罵了文安身邊侍候的人一頓,然後叫人將兩個她親自派到兒子身邊侍候的媽媽拉出去各打了二十板子,又用自己帶回來的丫頭換下了兒子身邊的婢女,打算將她們攆出去。最後是文安好說歹說,才勉強保住了自己的丫頭,卻還是讓她們各挨了十板子。

     蔣氏忙完這些,方才在前來迎接的妯娌段氏陪同下,前去拜見婆婆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心中不喜,怪她不懂禮數,回到家也不先去給自己請安,不過是想到她著緊兒子,方才沒把惱意擺到臉上來,淡淡地道;「怎麼是你來了?你身子一向不好,何苦這樣奔波?」

     蔣氏的眼淚一下就湧出來了:「傷在兒身,痛在娘心。小七受了傷,六丫頭還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媳婦兒豈能不回來?!別說只是走上千里地,便是叫媳婦捨了性命,媳婦也不會猶豫的!」

     段氏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嘲諷,面上波瀾不興。

     于老夫人的臉色則難看了些,深深吸了口氣:「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小七當時傷在內腑,瞧著重,養了幾個月,也沒什麼了,不過是臉上留了點疤,不想出去見人,方才托辭養傷,窩在屋裡。至於六丫頭……」她咬了咬牙,冷冷地看了長媳一眼:「你在信中分明說她已經改過了,不但賢淑知禮,而且在京城還廣受讚譽。我信了你的話,才把當年的事揭過去,結果她給我闖出大禍來!不但差點兒葬送了她弟弟的性命,還幾乎將顧家的名聲都賠了進去!我念在她是我的嫡親孫女兒的份上,方才捨了自己的臉面,將她保住,再暗地裡送信給你們,讓你們趕緊派人來將她接走。沒想到你們一拖再拖,拖了小半年,現在才到,卻跟我說她受了大委屈?!我倒想知道,她怎麼委屈了?!」

     蔣氏痛哭道:「老太太,慧兒是您親孫女兒呀!是您的親骨肉,你怎能這樣說她!」

     段氏見于老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些,強吞下嘴角的一絲笑意,一臉憂色地上前勸道:「婆婆別生氣,大嫂只是不知實情,畢竟是親閨女,難免偏疼了些——興許是底下人傳話時沒說清楚?媳婦兒給大嫂說說詳情,她自然就知道誰是誰非了。」

     「我親自寫的信,怎會不清楚?!」于老夫人猛地一拍茶幾面,交茶碗振得落地,摔成碎片,「當時老大回信時說得明白,連罪都請過了,只問安哥兒的傷勢要不要緊,就將六丫頭交給我處置,只是求我念在骨肉情份上救她一命。我還道你們已經心裡有數,也沒了異意,如今卻來給我臉色瞧,話裡話外都帶了刺兒,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段氏張了張口,眼珠子一轉,便退到了一邊,摒氣靜立。

     蔣氏似乎被婆母的氣勢嚇了一跳,怔了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繼續抹著淚,卻不像方纔那樣一味不停地哭:「老爺……老爺當時也是氣得狠了,一時衝動,就說了狠話……過後倒心疼起來……又怕婆婆在氣頭上,不敢替慧兒求情……這幾個月過去了,老爺想著老太太氣也該消得差不多了,小七的傷勢也該好了,方才讓我過來……接孩子回京去……」

     于老夫人凌厲地瞥她一眼,她立時閉了嘴,訕訕地笑著。于老夫人挑了挑眉:「接回去?當時沒接,這會子倒接了?京裡已經沒事了麼?亂子都平息下去了?!」

     蔣氏吞了吞口水,小聲道:「是……雖未完全平息,但也……差不多了……」

     「該處置的處置了,該陞遷的陞遷了,該走動的……也該走動了吧?」于老夫人冷冷地翹了翹嘴角,「可是又看中了哪家青年才俊、高門大戶?!庶女年紀太小,又拿不出手,所以便想起六丫頭來了?京城離得遠,只要消息沒傳過去,六丫頭便還是香餑餑,許給哪家都不丟臉,是不是?」

     蔣氏尷尬地用帕子擦了擦鬢角:「老爺不是這個意思……」

     于老夫人看著長媳,心裡掩不住的失望。這個媳婦,年輕時明明看著還好,世宦之家,書香門第,溫柔和順,又賢淑知禮,懂得退讓。她想著大兒子的性子有些擰,若是給他找個氣性大的,怕兩口子不好過日子,便給兒子聘了這個媳婦。沒想到這溫柔和順也是有壞處的!在婆母跟前和順,是孝,離了婆母,還那麼和順,便失於懦弱。一味只知道順從丈夫的意思,他指東她就向東,他指西她就向西,一點自己的主意也沒有,內院也彈壓不住,還把兒女教養成這個模樣。獨生子倒還罷了,不過是愛胡鬧些,女兒教成這樣,就是害了她一輩子!

     于老夫人默默地轉開頭去,輕聲問:「是哪一家?」

     蔣氏張張口,有些心虛:「老爺並未指明,但媳婦瞧著……有幾家的孩子都不錯,跟慧兒年歲也相當……那都不是尋常人家,有公侯府第,有書香世族,還有宗室貴戚呢……」

 于老夫人冷笑一聲,瞥了她一眼:「那老大是已經看準了?他可有叫你帶信過來?!」

 蔣氏縮了縮脖子:「老爺說……在信裡說不清楚,讓媳婦當面稟告老太太……還有就是……慧兒那件事……千萬不能傳出去……」

     于老夫人冷著臉道:「我倒是想瞞著,只是她鬧得那樣大,知道的人太多了,我還能一個一個地堵了人家的嘴不成?!別的不說,光是那東平王世子,也曾親眼見到她的狼狽樣兒!你們要瞞,不如先封了他的嘴再說!」她心裡微微發寒,孫輩的婚姻大事,兒子從來都會請示她的意見,再作考慮,這回卻連封信都沒有!說什麼信裡說不明白,讓媳婦轉告?瞧媳婦這個模樣,哪裡是能說清楚的?!

     她只覺得疲倦不堪,伸手揉了揉額頭:「六丫頭如今在清蓮庵帶髮修行。我每月都叫人送五十兩銀子過去,一應吃穿用度,都讓老二媳婦悄悄供給。她在那裡不會吃虧的。但如今再說什麼婚嫁的事,卻是不必了!六丫頭那個性子,若是真的嫁到大戶人家裡去,再鬧出什麼事來,或是叫婆家知道了那件事,眾口爍金,她還有活路麼?!到時候便是我們想救她,也救不得了!倒不如安安靜靜地,叫她在庵裡待一兩年,等事情淡了,再尋個可靠穩妥的親戚,將孩子送過去,托他們幫著找一門親事。不求大富大貴,只要不愁吃穿,家風淳厚,女婿性子豁達,能跟她處得好的,便足夠了。你是她親娘,自當知道哪一種做法對她最好,別事事都依她爹的意思,把孩子的終生給誤了才好!「

     蔣氏臉色一白,神情猶疑不定 ,一時激動地想要說什麼,但又立時換上了懼色,閉上了嘴。

     段氏在她對面看得清楚,抿了抿唇,移開了視線:當年的顧家長房嫡長子,娶的妻子就是宗婦,怎會選了這樣一個人?除了家世好,性情柔順,便再沒別的長處,生的孩子還那樣頑劣不堪!若不是她的兒女胡鬧,長房又怎會失了族長之位?!倒連累了兄弟一家!

     于老夫人見了長媳的臉色,便知道她在想什麼,心下無奈暗歎,有氣無力地問:「賢哥兒的親事可定下來了?雖說顧家男孩兒成家一向比旁人晚,但拖了幾年,也該辦了!何況長幼有序,哥哥不娶妻,妹妹怎好說親?!「

     蔣氏臉上一亮:「老爺已經看過了,說有幾位小姐都是賢哥兒的良配!其中鄭家的小姐,宛平侯的千金,還有岳陽王府的三郡主,都到了年紀。老爺說,這幾位都是高門貴女,賢哥兒若是有了進士身份,求親時底氣會更足,如今正讓賢哥兒在家中苦讀呢。」頓了頓,又露出了笑容,「媳婦兒曾見過宛平侯杜家的二小姐,溫柔和順,賢淑知禮,模樣兒也標緻,回去問了老爺,老爺也說好。如今只等賢哥兒高中了!」

     于老夫人微微搖頭:「溫柔知禮固然好,但太和順卻不是什麼好事。宛平侯家是今上登位時封的爵,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子嗣又單薄,何苦跟他家結親?還有……」她瞥了蔣氏一眼,「鄭家小姐……豈不是鄭貴妃的侄女兒?不是傳說她定給三皇子麼?老大糊塗了?盎然打她的主意?!」

     蔣氏惶恐:「老太太誤會了,老爺看中的是那位鄭小姐的妹妹……雖是庶出的,卻養在鄭夫人名下……」眼看著婆婆面上露出怒容,她忙辯解,「這是鄭夫人托昌平侯夫人來說合的,老爺原本要應,只是後來看了八字,發現跟賢哥兒不合,方才推了……」

     于老夫人大聲冷笑:「原來如此!」心下已經冷了,長孫娶妻,為了挑一個最好的,拖了又拖,偏又這般挑三揀四,可惜看的卻不是家風品行……罷了罷了,她生的兒子,她還不明白麼?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何苦還要操心?!

     蔣氏看著婆婆的神情,心下忽然十分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老太太……杜家二小姐很好的,在京中向有賢名……」

     京中的賢名還靠譜麼?文慧一樣有賢名,實際又如何?段氏暗暗撇了撇嘴,對于老夫人道:「婆婆,大嫂趕了這麼遠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讓她先去歇息吧?媳婦兒已經命人打掃過正院了。」

     蔣氏卻道:「不用不用,我想先去看慧兒。」

     段氏眉頭一皺,只覺得她只會添亂。大白天的招搖進莊,才待了一會兒便要去清蓮庵看女兒,她是不是嫌外頭閒話太少?!段氏忍不住提醒一句:「大嫂子,如今莊中當家的是四老爺和四太太,他們向來重規矩,先前看在婆婆的面上,才讓文慧安然在清蓮庵中靜養。若是族中非議太多,他們未必會容情!」

     蔣氏沒放在心上:「弟妹多慮了,我們老爺本就沒把那族長之位放在心上,給了二房也沒什麼,只要老爺還在朝中,族裡誰不給面子?」

     段氏心中冷笑,也不再勸。于老夫人眉頭一皺,便擺擺手:「你去吧,少跟她說些有的沒的,讓她安安份份地待在那兒!」便隨口叫了一聲:「五福?!」

     段氏忙道:「五福正在媳婦屋裡幫忙對賬呢——婆婆院裡有一筆賬對不上。您要叫人,如意和雙喜就在外頭……」卻見于老夫人面上一木,半晌,才淡淡地說了句:「是麼?」隨口叫了如意來,扶著她進了裡間。

     段氏翹了翹嘴角,知道婆婆多半不會尋自己晦氣的,心下有幾分得意。回過頭見了蔣氏還在那裡呆坐,便笑道:「大嫂子,我叫人套車送你過去吧?」

     車只是尋常的青布小車,用兩匹尋常馬匹拉著,車伕是老把式,跟車的四個婆子無論相貌還是穿著打扮,都十分平常。這樣的排場,在顧莊是常見的,就跟別房的太太奶奶們串門子差不多,卻跟蔣氏官夫人的名頭不大相配。

     跟隨蔣氏前來的劉嬤嬤一見便忍不住表示不滿:「二太太,這也太寒酸了,您可別說是家裡缺了用度,置辦不起好車子!」段氏淡淡地道:「好車子固然有,只是大嫂要去莊後的清蓮庵,坐好車子太招搖了些。如今我們家只盼著六丫頭的流言能少些人提起,何苦太過招搖,引得別人議論?」

     不等劉嬤嬤說什麼,蔣氏便忙忙點頭:「這是正理。這車很好,我就坐這個!」說罷便由丫頭攙扶著上了車,只帶著幾個親信丫頭與婆子,往莊後的清蓮庵駛去。

     到了庵堂前方不遠處,守衛的婆子知道是長房的人,便放了她們過去。不料到了庵堂門口,蔣氏下車時,才發現今日到庵裡來的客人不止她一個,不由得吃了一驚。

     一個十四五歲的秀雅少女站在小馬車邊上,身邊還跟著兩個丫頭。她聽了長房的婆子過去說了兩句話,便轉過身來,面露訝色,輕移蓮步走了過來,在馬車右前方莊重下拜:「侄女兒文怡,見過大伯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2 09:45 PM

第九十三章 庵堂清靜


     蔣氏有些茫然,記不清這是哪一位的侄女,她身邊的親信大丫頭杜鵑是個機靈的,迅速回憶起顧家各房的情形,在她耳邊提醒了一句:「是六房的九小姐。」她方才反應過來,笑道:「原來是九侄女兒,多年不見,已經長這麼大了……」她忍不住瞥向庵門裡頭,看不到女兒的身影,只有兩個尼姑站在門檻裡,似乎是來迎接文怡的,她心裡掛念女兒,也沒精神與文怡寒暄,便隨口道:「來上香麼?你祖母身子可好?」雙眼卻只顧著往庵裡瞧。
   
     文怡清楚她的心事,也不以為意,仍舊恭敬地說:「祖母身子還算康健,多謝大伯母關心。大伯母今日回莊,想必還未見過六姐姐吧?母女連心,您一定很著急,侄女兒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蔣氏意外地看向文怡,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知情識趣,不由得有些驚喜:「好,好,你常到庵裡來麼?是來看你六姐姐的?難為你有心!」想到方才在小兒子處時,婆子媳婦們向自己稟報的情形,不由得一黯:「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就沒來看過她……」
   
     文怡微微皺了皺眉,不希望這位伯母繼續說文嫻文娟的不是,便微微笑著說:「六姐姐愛清靜,姐妹們縱是有心來看她,又怕惹她厭煩……侄女兒今日是來找庵主和如真師傅說的,就不陪大伯母了。大伯母還是快點進庵去吧,六姐姐想必等得心急了。」
   
     蔣氏聞言也顧不上想她話裡的意思,忙忙帶著人進庵去了,只有杜鵑頗有深意地回頭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只做不知。
   
     庵主得了消息迎出來,蔣氏心急,也顧不上說什麼,匆匆打了聲招呼,便讓人帶她去見女兒。
   
     庵主受了冷待,臉上倒還是淡淡的,回頭見了文怡,方才露出幾分喜悅之色:「你來了?如真方纔還在念叨呢。」
   
     文怡微笑著行禮請安,回頭吩咐冬葵、秀竹兩人將帶的東西送去執事尼那裡,方才上前扶住庵主往裡走,邊走邊小聲說道:「可是六姐姐又鬧了?她才來住了幾個月?倒鬧得師傅們都不得安生,您又不好出門,不然進城裡避一避倒好。如真師傅回來了?法事做得如何?」
   
     庵主嘴角帶笑:「很順利,還有兩位太太說下回家裡做法事時,再請她去呢。涅她盤是手個打心思靈動又有眼色的人,性情又豁達,不管去什麼人家,都能穩得住,不像我,笨嘴笨舌的,就是不會說話。」
   
     「您只是性子沉靜罷了,況且您身份與她不同,如何能跟她比?」文慘扯開了話題,「如真師傅能受人禮待,涅也盤是手件打好事,至少她師徒二人的日子好過些。昨兒我家祖母才說呢,轉眼就要換季了,下一季的香油錢已經備下,偏偏她老人家扭了腰,我又要去舅舅家吃喜酒,倒耽誤了,不知我父母靈前的長明燈還剩多少油?」
   
     庵主微笑著搖搖頭:「哪裡就短了這個?再遲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緊,九月還沒過去呢。再說……」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雖然東邊費用大,但有你照應著,如今庵裡用度倒不缺,不過是人多一點,事雜一點,吵鬧一點而已……」她轉向東面的小院方面,「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恢復清靜了……」
   
     文怡低頭笑而不語,默默地扶著她進了廂房,如真師傅正在指點徒弟抄經,抬頭見她來了,忙忙換了笑容趕上來行禮。

     卻說蔣氏帶著一幫丫頭婆子進了庵堂東邊的小院,守在門口的兩個婆子正無精打采地閒聊,見到她都歡喜得慌了手腳,忙忙上前請安,又高聲朝院裡喊:「大太太來了?」引得附近屋裡的人都探出頭來張望。蔣氏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將引路的尼姑打發走了,手打又命隨行的婆子去問那守門婆子話,自己只帶了杜鵑一人進了院子。
   
     文慧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門,到了階前卻忽然頓住腳,怔怔地看著蔣氏。她穿著半舊的豆青竹葉暗紋對襟襖兒,繫著石青百褶綾子裙,一頭烏髮隨便綰了個鬏,斜斜插著一支紫竹簪,半點脂粉不施,小臉也消瘦了許多,腰肢只盈盈一握。
   
     蔣氏一見,便心疼得哭起來:「我的兒啊!才半年不見,你怎的瘦成這樣了?!」說著就要撲過來。文慧眼圈一紅,哇的一聲撲過去抱住母親:「娘!您可來了!女兒好想你啊!」母女倆哭成一團。
   
     文慧的丫環踏雪尋梅十分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前者想要開口勸她們,卻又哆嗦著不敢上前,尋梅忍不住探頭去望院子前頭。杜鵑在旁見了,臉色一沉,壓低了聲音:「你們這是做什麼?!」尋梅忙將頭一縮,踏雪大著膽子道:「杜鵑姐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您幫著勸勸夫人和小姐吧,進了屋再哭不遲。這裡時不時有族裡的僕婦過來,要是叫人知道了傳出去……」杜鵑瞪了她們一眼:「知道又如何?!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還怕這些不成?!你倆原也是懂事的,才半年功夫,怎麼倒覺得小家子氣了?!」罵得踏雪尋梅二人低了頭,不敢再出聲,便心裡都忍不住嘀咕: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杜鵑到底還是勸了蔣氏與文慧幾句,讓她們進屋去坐下說話。母女倆坐下後又哭了一聲,方才安靜下來說話。
   
     蔣氏打量著女兒所住的屋子,還有外頭的小院,見房屋還算新,但似乎是匆匆建好的,因此有些粗糙,還能聞見淡淡的石灰味道。再看屋裡的傢俱,都是從蓉院搬過來的舊物,卻少了那些價值不菲的擺件,只是用些尋常市面上常見的物件裝點著。
   
     她不禁咬牙道:「你祖母好狠的心!明明不是你的錯——你不過是運氣不好遇上了賊人罷了,又不曾吃了什麼虧,她卻不肯幫你說話,由得族裡將你這般糟蹋!她叫人把你日常用的大件物品搬過來,卻留下了那些古董,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要叫你在這裡住一輩子不成?!」又瞪了踏雪尋梅二人一眼,罵著:「沒侍候好,叫小姐受了這樣的委屈,生於望族吧等回去了看我不揭了你們的皮!」
   
     踏雪尋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倒是文慧帶著幾分心虛的表情,幫她們求情:「她們倆這幾個月侍候女兒還算用心,沒少幫襯,母親就饒了她們吧。」她笑了笑,臉上有些落寞:「這世上的人情冷暖,我算是看透了!」
   
     蔣氏見女兒這麼說,便饒了兩個丫頭,但還是教訓了她們幾句。
   
     文慧哭了半日,有些累了,卻又想跟母親多說些話,便將丫頭們都趕了出去,眼圈又是一紅:「母親……父親怎的不叫人來救我……祖母還說等把我接回京裡,我就不用再吃苦了,可我等了這麼久,你們就是不來!」哭了幾聲,又恨恨地道:「是不是那個**在搗鬼?!」
   
     蔣氏卻搖頭道:「老爺沒把那件事告訴她,也算是為你留了臉面,只說你在匪亂中受了驚嚇,病了,她也沒起疑心。這事兒老爺想得周到,不然,余姨娘要是為了文雅能出頭,把事情往外一傳,老爺就什麼臉面都沒了!」說到這裡,便又流著淚握住女兒的手:「還好老爺沒糊塗,等了這幾個月,總算等到京裡太平下來了,你們姐弟倆也能回京了。等回到京城,那裡沒人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就都忘了吧!」


   
     文慧點點頭,又委屈了:「可我真的能回去麼?!我連這個院門都出不去!便是先前在家時,家裡人也攔著我,不許我出二門……」
   
     蔣氏氣憤地道:「這都是老太太糊塗!嫡親的孫女兒也不護著,叫她在這裡過苦日子!」她越想越氣,「不行!母親不能看著你在這裡受罪,我這就回去跟你二嬸說,讓她打發人來接你回家,不過是要拜佛唸經做個樣子罷了,在家裡也是一樣的!族裡有人不肯,就叫他來跟我說!」
   
     文慧忙拉住她:「母親,你去求她做什麼?!若不是二叔二嬸,我也不會被送到這裡來,你還當他們是好人呢?!」
   
     蔣氏驚道:「怎麼會?!你二叔一直寫信給老爺說你們姐弟倆的事,方纔我過來,你二嬸也安排得十分周到呀?我瞧他們夫妻倆倒還算厚道。」
   
     文慧冷笑:「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她將母親拉回原位坐下,湊近了道:「母親可知道,祖母原本是沒打算把我送過來的,還說清蓮庵地方小,怕我住不下,讓我在家裡靜養。當時族裡雖有人反對,但憑祖母的面子,也不是不成。是二叔當著眾人的面說,清蓮庵地方小,可以趁著族裡整修房屋的時機,加蓋房屋,我就有地方住了!當時祖母氣得幾乎暈過去!若不是後來四叔當上族長後,六叔祖母勸他要禮敬祖母,讓著我們家些,我也不會在家裡住了三個月。沒想到二叔見庵裡的房子建好了,仍舊逼著我帶人搬了過來,還添了守門的婆子!就是他害的我!」
   
     蔣氏大吃一驚:「這……怎麼會呢?!瞧著不像呀……」她有些六神無主了,「原本我還以為是祖母……只要你二叔二嬸肯幫忙,你祖母也不會太狠心,可如果你二叔二嬸是這樣的人,那你祖母怎麼不攔著?!」杜鵑忙上前道:「夫人,您先別著急,且聽小姐是怎麼說的——不知這些事小姐是從何處得知?是聽來的,還是親眼所見?可靠麼?」
   
     「怎麼不可靠?!」文慧滿面委屈地道:「我在家時,雖然只是聽到些風聲,但因祖母叫我只管靜養,我也沒多心。剛搬到這裡時,我委屈了好久,祖母時不時派身邊的媽媽來看我,我問了無數次,她們只是不肯回答。上個月,連媽媽們也不來了,換成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頭,說是幾位媽媽年紀大了,二嬸念著她們在祖母跟前服侍多年的功勞,開恩都放了出去,還賞了一大筆錢。我慌得不行,又擔心祖母,只好讓踏雪尋梅她們幫著打聽。她們纏了祖母身邊的雙喜和如意兩個好久,方才把這些事打聽出來的。女兒又不是笨蛋,聽到這些,還不明白麼?!母親您想,若不是二叔二嬸有問題,為何五姐姐和十妹妹從不來看我?!niepan為何祖母身邊的親信都被打發出去?!這分明就是二嬸要奪權呢!」
   
     蔣氏氣得直髮攔,猛地站起:「枉我還當她是好人!我這就找她去!」
   
     杜鵑忙攔住她:「夫人,現在不是跟二太太翻臉的時候,救小姐要緊!」她看了文慧一眼,「照小姐方纔的說法,四老爺和四太太應該不會攔著您接人才是。」
   
     蔣氏愣了愣,怒容漸消:「這話說得對!既然你祖母做不得主,你二叔二嬸又是這般,我索性直接找你四嬸說話!難不成憑老爺的面子,連接女兒回家都不行麼?!」
   
     她是顧家全族裡唯一一位在位高官的正室,族裡人人都要給點面子的,要是她真的來硬的,別人還真不好得罪她。她對此非常有信心,也沒把族人的非議看在眼裡,立時就要杜鵑去幫女兒收拾東西。
   
     文慧心情好了許多,臉上立時便帶了笑意,又拉著母親坐下說話:「這半年母親在家到底過得好不好?哥哥還好吧?爹可有給你氣受?徐姨娘跟那幾個小崽子可有鬧騰?您放心,都告訴我,等我回京教訓他們!」
   
     蔣氏笑道:「這些且不急,等到了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又聽到外頭有人說話,似乎是文怡要走了,便道:「方纔在門口遇見你六房的九妹妹,她常來麼?可有來看你?你六叔祖母也算是幫了你一把,回頭母親得去向人家道一聲謝。」
   
     文慧有些扭捏,嘀咕道:「她又沒來看過我……」但想到連一個信兒都沒有的文嫻與文娟,每十天半月就到庵裡走一趟的文怡倒讓她順眼些。雖然文怡也沒進來看她,但好歹每次在門前過,都會打賞守門的婆子幾個錢,囑咐幾句話,那兩個婆子除了不許她出門,倒也沒敢怠慢她,而且庵裡的人對她也還算客氣,聽說,這位九堂妹長年供著庵中眾人的日常用度,這幾個月更是多添了三成……她忍不住探頭往外瞧,正好看見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幾個送她出去的小尼姑互相笑著數手裡的銅板。她噘了噘嘴,心裡嘀咕:既然有心來看我,好歹進來說句話嘛……





第九十四章 大吐苦水

文怡立在祖母身邊,一副恭順禮敬的模樣,眼梢卻往坐在左邊下手第一張椅子上的蔣氏望去。
   
蔣氏才謝過了盧老夫人出言救女之情,又開始兩眼淚汪汪地說著女兒在庵裡的清苦,接著又恭維盧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人人都敬著,無論什麼事,只要發句話,無人不從的。
   
盧老夫人面無表情地聽她說了半日,只是不開口。蔣氏見她不接話,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懊惱。她雖然在家中天天受妾室和庶子庶女的氣,但出門應酬,別人多少會給她幾分面子,似這般自己還好言好語地恭維著,對方卻不搭理的情形極少遇到。她立時就覺得自己失了臉面,又疑心盧老夫人膽小怕事,不想幫自己把女兒接出來,便拉下了臉:「侄兒媳婦說了半日,六嬸娘也不應一聲,想必是嫌侄兒媳婦呱躁了?!「

盧老夫人一聽這話,臉色便沉了幾分。文怡一瞧不好,心裡也暗暗抱怨這位大伯母不會說話。就算她是個官太太,但大伯父也不過是二品,自家祖父也是二品,品階並不比大伯父低,何況祖母又是長輩。難不成她以為自己在京城威風慣了,回到家鄉來就能瞧不起人了不成?!於是便淡淡笑道:」大伯母多心了,祖母這不是正聽您說話麼?」

蔣氏不忿,正要張口,又忽然想起這位侄女兒曾去探過女兒,是個厚道之人,雖然心裡惱,但也怕得罪了她要惹得女兒抱怨,便忍氣道:「我話已經說完了,只不過六嬸娘一句也沒回應罷了,怎會是我多心?!」

文怡抿抿嘴,閉口不言。盧老夫人心疼孫女兒,便帶了幾分不悅之色,沉聲道:「你只道我不答你的話,也不想想自己說的都是什麼?!你是在京城當家作主久了,連婆婆都忘了麼?只管在這裡奉承我,卻把她放在哪裡?!」

蔣氏一愣,才要辯駁,卻忽然想起方才自己的確奉承得太過了,如果盧老夫人發句話,族裡就無人不從,豈不是唐突了於老夫人?她老臉一紅, 訕訕地道:「是侄兒媳婦口誤……六嬸娘別見怪,侄兒媳婦為女兒焦急,一時說話竟沒提防……」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臉色放緩了些:「都是做娘的,你的心情我怎會不明白?只是這件事你來找我做什麼?我們家是什麼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雖說如今族裡敬著我,那也是因為侄兒們給我老太婆臉面,特別是老四,他是個知禮的,才會處處待我以禮。但若我見他們懂禮數,就整日對族務指手劃腳,便是再知禮的孩子,心裡也要生出幾分怨言的。」

蔣氏忙道:「只是一件小事罷了……」

「六丫頭的事當初鬧得太大!」盧老夫人打斷了她的話,「當中還有老十五的性命!十五家的如今還在我們家後院養著呢,先是沒了家裡的頂樑柱,房子又燒了,好不容易重新建了屋子,田里的收成又不好,家裡連個多餘的錢都拿不出來,幾個孩子又小,她肚子裡又還有一個,三災八難的,這幾個月就沒少請大夫吃藥,還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我知道那事兒不能怪到六丫頭和小七頭上,便就因為當時損傷太重了,莊上死的人也太多,因此族裡才不好從輕發落六丫頭!你也知道,老四才上任,不好太過寬縱了!」

蔣氏縱是再不服氣,也不好說什麼。顧氏一族雖然百年來以長房為尊,嫡系為尊,但十五老爺好歹是一房家主,七、八、九三房遇事習慣抱成一團,加上偏支族人,數目龐大。做族長的為了大局,就算心裡再瞧不起,面上也要做足功夫。她做了十多年的宗女性,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她想起女兒,再想起臨行前丈夫的囑咐,便悲從中來:「我可憐的慧兒啊……難道她就一輩子離不得那清苦之地了麼?!「

盧老夫人重新板起了臉,眼簾微微向下,面無表情。文怡在旁暗想:家中每月五十兩銀子的供給,還有丫環僕婦侍候,一樣是錦衣玉食,連頭髮都不曾少過半根,經文也沒正經念過幾回,哪裡就清苦了?那庵主等人,還有前世的自己,難道是住馬圈裡去了麼?!況且祖母方才分明已經暗示了解決之道,這般明白,大伯母難道沒聽懂?

文怡前世隨師傅如真遊歷各地,也曾出入官商大戶人家,知道這些人家的女眷,習慣說話明裡暗裡帶了三四層意思,明明是極簡單的事,卻偏不直白說出來。她在家時哪裡見過這些?只覺得從前見識得太少了,沒早早看出族人們的嘴臉來。這般歷練了兩三年,方才通透些。這輩子重生以來,與族中其他女眷及親戚們交往,這項本事倒是幫了她不少的忙。她心想這長房的大伯父一家既然在京城做官,大伯母自然是沒少在官家女眷中應酬的,本該很有眼色才是,沒想到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

蔣氏還在那裡低泣,杜鵑偷偷打量著盧老夫人與文怡都不做聲,但眉間都皺了起來,文怡還露出幾分納悶之色,用一種不解的目光看向自家夫人。她腦中靈光一閃,細細回憶方才盧老夫人的話,不由得大喜,低頭見自家主母還在那裡抽泣,也顧不上禮數,便忙忙湊到她耳邊如此這般說了好一番話。

蔣氏整個人愣住,眉間的喜意漸漸浮上來,激動地看向盧老夫人:「六嬸娘!您……您……」眼淚不由得往下直掉,「方纔……是侄兒媳婦失禮了……」

盧老夫人臉色再度放緩:「有些話我不好明說,你能明白就好。其實……正如你所言,你要把女兒接回家去,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不鬧得太過,老四兩口子也不會不應。她畢竟是顧家女兒,我們也樂意見她好的。只是他們才接過擔子,就為你們破了例,往後也難服眾,族裡就從此多事了,倒不如你們家給足他臉面,他自然也不會與你們為難。說到底,你們一家雖顯赫,也不能離了家庭,不為自己,也要為子孫們考慮!」

蔣氏只要能救出女兒,當然不會說半個「不」字,橫豎她出發前,丈夫已經跟她打過招呼,只要能接兒女接回京去,花些錢也沒什麼要緊。因此她此時聽了盧老夫人的話,便連連點頭稱是。

盧老夫人見狀,就知道她未必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便話頭一轉:「論理,六丫頭也太胡鬧了些,若她平日禮數齊全,對待族中長輩們恭敬些,也不至於吃了這半年的苦頭。既然受過苦,她也該知道些好歹了,往後千萬莫要再犯糊塗。你是她母親,可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寵壞了孩子,叫她日後吃苦!」

蔣氏聽得心酸,眼圈又紅了:「好嬸娘,不是我寬縱了她,實在是不忍心管教!我生了三個兒女,也就只有這個閨女最貼心,若不是她,我連日子都難煞!您叫我如何捨得說她一句?!」

這話說得盧老夫人與文怡都齊齊一愣,杜鵑在暗地裡扯主母的袖子,但蔣氏卻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哭訴起來:「六嬸娘不知道,我家賢哥兒一滿月就抱到老太太屋裡養著,好不容易等他大了些,我帶著他去京城見老爺,老爺又把他帶在身邊教導,我除了日常吃穿,安排丫環婆子,半點事兒也沾不上,一天不過早晚匆匆見一回,實在想得狠了,要叫兒子到跟前說說話,老爺還要說我慈母多敗兒,擔心我會把賢哥兒教壞了……」

顧大老爺原先是族長,嫡長子便是未來的宗長,在教導兒子上多用心也是有的,不過不讓母子多見面,卻是稀罕事。文怡回想著這位伯母的行事,抿了抿嘴。

盧老夫人輕輕咳了一聲,端起茶碗:「這是大侄兒看重嫡長子,你不要太傷心了。」

蔣氏卻繼續哭道:「大兒子我管不著,小兒子總能管了吧?結果安哥兒那個調皮搗蛋的,小時候還算乖巧,稍大幾歲,在京裡認得幾位小公子,便整天跟著人往外跑,我攔也攔不住!老爺只說朝上的事忙,又要操心賢哥兒的功課和前程,沒功夫管他,一聽說他闖禍了,便只會罵我不會教孩子!可姨娘生的庶子,他卻當成寶貝似的,天天帶在身邊,連庶女也請了先生和嬤嬤回來教導!他怎的就沒功夫管教我的孩子呢?!」

這已經涉及到伯父內院之事了,文怡不由得生出幾分尷尬,忙看了盧老夫人一眼。後者淡淡地吩咐:「你大伯母好不容易來一遭,將近飯時,你去廚下看看,看有什麼好菜,治一桌席面來招待你大伯母。」文怡忙應聲去了。杜鵑張張嘴,見主母只顧著哭,似乎沒聽到,只好無奈作罷。

文怡到了外頭,便聽見蔣氏又開始訴說自己在家中的苦處,與妾室庶子女不和等事。

她歎了口氣,瞪了廊下兩個擠眉弄眼的小丫頭一眼,又看了看候在階下的長房僕人,便叫過冬葵,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廚房一瞧,家裡還有兩隻雞,半扇豬,幾把蔬菜,十個雞蛋,便吩咐:「今日大伯母來家,祖母只怕要留飯,你們去找仲叔,支二兩銀子一弔錢,往市集上買些雞鴨魚肉回來,治一桌上等席面,一桌三等席面。再拿一隻雞,燉個補湯,添上兩碟清爽些的小菜,給後院十五太太送去。」

廚房的人應了,各自做事不提。文怡在廚房巡了一圈,又轉出來去找仲娘子問了幾句話,方才回到正院。

上房中,蔣氏已經住了淚,低下頭聽盧老夫人訓誡:「……你是正室,家中姬妾們不好的,你只管拿出正房太太的威風,誰敢不聽?!你只顧著看男人臉色,自己先軟了,別人如何敬你?!便是為了處置妾室,觸怒了大侄兒,他還能休了你不成?!你將大道理擺出來,他心虛了,自然不敢再胡鬧!像你如今這般,又要擺威風,又怕得罪了男人,拖泥帶水的,還跟妾耍手段爭閒氣,叫人如何看得起?!別說什麼余姨娘出身不比尋常姬妾的話,饒是她出身良家,妾就是妾,她要是覺得自己尊貴,就別嫁進咱們顧家做小!」

蔣氏聽著聽著,腰桿子就直起來了,連連道:「嬸娘說得是!」

盧老夫人卻仍在生氣:「你自己拎不清,只是自己不爭氣,倒也罷了,偏偏還拉著六丫頭給你出謀劃策!怪不得她被你教成這個模樣呢!若是你以後仍舊這般,六丫頭還是不回京的好,在這裡,好歹有祖母看顧,比她回京後,在外與人瘋玩瘋鬧,在家跟庶母庶妹鬥來鬥去的強!」

蔣氏滿面通紅,臉上有三分不忿,三分羞愧,還有四分恍然。文怡在門外看得分明,想起自己的祖母是個執拗的性子,若是訓得多了,只怕大伯母不但不感激,反會生了怨懟,便忙忙走進來稟道:「孫女兒已經到廚房吩咐下去了,另有一件事,仲娘子來回報,說今日一早,十七嬸去後院坐了坐,她走了以後十五嬸的身子便有些不適,身邊的媽媽們都說不準是怎麼了,因此想請祖母您抽空過去瞧一瞧。」

盧老夫人聞言眉頭一皺:「我知道了!」她猶豫片刻,便轉向蔣氏:「你十五弟妹有了八個月的身子,但她素來體弱,十七家的又跑去煩她。既然你回來了,不如隨我過去瞧一瞧,看有什麼能幫上的?」

蔣氏立時心領神會,笑道:「都是一族的妯娌,我常年在外,見得少了,好不容易回來,自當多親近親近。」

盧老夫人點點頭,便看了文怡一眼:「你留在家裡就行了。」眨了眨眼,便點了四個婆子媳婦,也不走前門,直接從院後的小門走。

文怡送走了祖母與大伯母,回轉身來,總覺得有幾分不解,便走到趙嬤嬤的房中,小聲問她:「嬤嬤,我覺得祖母是有意跟大伯母交好,這是為什麼?咱們往日跟二伯母還算親近,這幾個月倒是來往得少了,大伯母已有七八年在外,祖母從前跟她交情也平平,為何要處處提點她?」
趙嬤嬤放下手中的針線,有些好笑:「我的好小姐,你平日聰明,今兒怎麼笨起來?!你想想,大太太是從哪裡回來的?再想想,那地方都有誰?你的婚事,只定了一半,老夫人總要找人打聽去!「

文怡愣了愣,猛地想起大伯父在京城,而柳家老爺也在京城,傳聞說柳家人上回離了顧莊後,沒多久就回京裡去了,難道說……她不由得臉一紅。

柳東行只托人送過兩封信去蕭老大夫那裡,只說一切平安,事事順利,卻沒提別的。她卻是免不了要忐忑不安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12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31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 驚弓之鳥(上)


     盧老夫人與蔣氏去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回轉。文怡擔心祖母的身子受不住,茫茫叫人去擺飯,蔣氏卻有些心神不寧地道:「我還是不在這裡吃了,慧兒、安兒的事,十五弟妹的事,還有王老太醫那邊,還有許多事要辦呢。嬸娘請恕我失陪了。」

     盧老夫人微笑道:「那你就去吧,得了閒再來。我帶著孫女在家,平日也無趣得緊,正想找個人說話。你與我講講京城的典故也好。」

     蔣氏親親熱熱地應了,便告辭走人。文怡一直送她出大門,折了回來,見祖母坐在飯桌前,石楠與水葒她們幾個正擺飯,小臉微微紅了紅,便走過去,行了一禮:「祖母。」然後落座,低著頭說:「十五嬸可好?您去了這麼久,孫女兒在家擔心得緊呢!」

     盧老夫人隨意「嗯」了一聲,等丫頭擺好了飯,只說一句「用飯吧」,便開始吃起來。
   
     文怡愣了愣,但又擔心她是餓著了,便不再多問,乖乖低頭進食。等吃完了,石楠帶人撤去碗筷,送上熱茶,又退了出去,盧老夫人方才道:「你十五嬸……看情形不大好……她本來就體弱,這幾個月裡為了守孝,人越發瘦了,已有一個多月不曾下過床。方纔我瞧著她的模樣,興許這幾天就要發動了,就怕她撐不下去。」

 文怡吃了一驚:「十七嬸到底又做了什麼?!」轉念想起蔣氏方纔的話:「大伯母讓人去請王老太醫了麼?可這位太醫未必擅長婦科呀?!」實話說,太醫院出身的人,醫術是極精的,卻未必樣樣都精通,相較之下,她對長年做山野大夫的蕭老大夫更有信心些。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蕭老大夫四處行醫,便是我們派了人過去,也未必能找到人,你十五嬸這裡,卻是不能耽擱的。王老太醫雖更擅內科調理,但他是經年的太醫,醫術高明,總比尋常大夫強些。」她看了看孫女:「我問過九房的丫頭,你十七嬸……並未說什麼特別的話,不過是老生常談。多半是你十五嬸對她有了心結,便覺得她的話句句有深意——不是祖母說她,思慮過甚,不是什麼好事。如今她除了我們家,連你十七叔都不信了,潛移默化之下,你六哥和十一弟難免也……」

     文怡默然。她心裡雖覺得十七叔有些冤枉,但並不覺得他十分無辜,若不是他為了避嫌,只讓妻子上門去照顧寡嫂,偏十七嬸又是個有私心的,不會說話,也不會導致今日的尷尬。若只是為了避嫌,多親近侄兒,又有誰說他的不是?正因為他不上門,只讓妻子出面,才會惹人懷疑。

     文怡厭煩這些瑣事,便道:「這是九房內務,祖母與我又不方便說什麼,索性也別去管了,省得吃力不討好。我們只要把十五嬸照料好就行。對了,今日大伯母過去,十五嬸……沒說什麼吧?」她還真擔心徐氏會遷怒到蔣氏身上,不為別的,她就怕祖母會失了臉面。

     盧老夫人笑道:「我親自領了去的,她心裡便是有怨言,也不會缺了禮數。更何況你十五叔的事,長房雖要負很大的責任,行事的卻不是你大伯父夫妻倆。至於文慧文安二人,又跟你十五叔的真正死因關係不大。冤有頭債有主,她會恨你二伯父二伯母救援不力,恨你三姑母冷語無情,恨五房開了黑木牆放進賊人,恨東平王世子不肯出手救助,恨你十七嬸與五姑母落井下石,卻不會因幾句流言便把怒火發到孩子身上去。因此她見了你大伯母,倒還算平靜。」頓了頓,收起了笑容,「更何況,她還有三個兒子要顧呢!人死不能復生,總要為活人多著想。」

     文怡張張嘴,又咬住下唇,猶豫了一會兒,才問:「祖母,您為什麼……要幫大伯母的忙呢?」雙頰微微紅了紅,「京中的消息……未必只有她一個知道……咱們另尋人打聽,也是一樣的……」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滿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文怡覺得臉上發熱,努力沉住氣,繼續道:「況且文慧雖受了懲罰,但我聽說……她一直不肯消停,並不覺得自己錯了……讓她多得些教訓,不好麼?十五嬸雖然對她並無太大怨恨,但她總歸是長房的人,十五嬸看在您的面上,也是看在幾位弟兄面上,待大伯母客氣些,但心裡……若是生出不甘,豈不是有損我們兩家的情份?」

     盧老夫人怔了怔,旋即又笑了:「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文慧再不好,也是顧家女兒,又是長年住在京中的,一個大活人,說不見就不見了,若真的出了家,再讓人聯想到咱們顧莊才遭了劫匪的事,她名聲不好,你們姐妹也要受影響的。你們都是規規矩矩、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何苦叫她連累了?」

     文怡有些不甘心地低下頭,但也不得不承認祖母說的是正理。

     盧老夫人又道:「更何況,族長雖換了人,你大伯父仍舊在京城當著官,他們夫妻要將女兒接走,你四伯父終究是攔不住的。既然遲早會放人,咱們又何必枉做小人,得罪你大伯母?只當做個順水人情就是。況且九房如今境況不佳,正需要外力相助,若是你大伯母肯出手,便是你十七嬸,也不敢造次了。」她對孫女笑了笑,「我知道你與你六姐姐向來不和,她的性子,也的確是刻薄了些,但此事關係她一生,咱們也不必太過在意了,就讓她平安離了這裡吧。」

     文怡咬咬唇,應了一聲是,心裡始終有著小小的不樂意。她當然知道做人要寬厚待人,些許過結,無需咬著人不放,但文慧卻不同,前世,她可是死在文慧的同伴劍下的!文慧雖不是兇手,也是幫兇!雖說這輩子的文慧還沒做什麼壞事,但她被送去清蓮庵後,始終鬧騰不休,也不肯反省自己,就這麼放過她,叫自己如何甘心?!   

   
     如果文慧知錯了,願意改過,她還能原諒她……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一眼,便將自己小小不甘壓在了心底。

     此事就此壓下,文怡當晚便聽說大伯母蔣氏親自去尋了族長夫妻二人,表示自己夫妻長年在外,不能履行族長之責,有負族人所托,如今雖然有了得力的幾人人選,但還是希望能做出些補償,因此願意出資幫助在匪劫中受難的族人重立家業,凡有人員傷亡的人家,每人都能再得二十兩銀子的撫恤錢,受損最重的八房、九房,各得了一百畝中等田產,九房還另得了不少藥材。消息傳出,大老爺夫妻在族中的形象立時重新變得高大起來,人人都誇說族長就是族長,到底出手不凡。

     二房四老爺夫妻倒是高高興興地幫著操持這件事,四太太劉氏還親自將撫恤銀子一家一家地送去,見了哪家著實艱難的,也叫家人送幾兩銀子過來幫襯。一時間,大老爺夫妻與四老爺夫妻在族中聲望大漲。

     與此同時,也有人在暗地裡說些閒話,指長房的二老爺夫妻倆遠不及其兄嫂大方、體貼,還有人傳出二太太段氏因為長房失了族長之位而對婆婆不滿,便慢待於她的謠言。雖然沒人當了她的面說些什麼,但私底下的流言卻始終不絕。二老爺天天在外應酬,也不知道聽沒聽說過這些話,但二太太段氏卻減少了出門的次數。蔣氏看在眼裡,只覺得出了口氣,但馬上又頭疼起來——在匪劫中被搶去不少財務的七房等族人,認為自家受損也十分重,大太太既補償了八房、九房,就沒理由不補償他們!又有四房、五房兩家,因宴請東平王世子之事而遭族人排擠,不服氣地請蔣氏過去替他們主持公道……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顧莊上因為蔣氏的到來,熱鬧了好幾天。

     文怡等了幾日,也沒等到蔣氏再次上門,想起趙嬤嬤的話,不由得有些心急。

     倒是盧老夫人十分沉得住氣,每日除了與孫女、趙嬤嬤說話,便是早晚三次去後院探望十五太太,還讓家人聯繫上了蕭老大夫,請得他過來幫忙看診。

     文怡見狀,只能耐心下來,料理家務,幫著九房打點諸事。

     九月十五那晚,文怡在祖母屋中,清點著十八那日文安過生日的賀禮,又對了幾筆賬,正打算辭了祖母回房,卻聽到後院方向傳來震天的敲門聲,六堂兄文順驚惶地喊著:「伯祖母!伯祖母!母親處事了!快開門啊!」
   
     文怡一驚,看了祖母一眼,忙叫來林婆子:「快去後頭開門!」又叫丫頭去通知仲娘子,然後回身為祖母穿上外衣,扶著她往後門去。
   
     文順滿面是淚地站在門邊,渾身發著抖:「伯祖母……母親……忽然流了好多血……」
   
     盧老夫人神色嚴峻:「可派人去請穩婆大夫了?!」

     文順抖著點頭:「請了……可是……侄孫兒害怕……母親流的血……比那年生小弟還多……」

     盧老夫人臉色沉了些,吩咐文怡:「看好家門!」便叫過一個媳婦子扶著自己進了後院,文順跌跌撞撞地跟了 上去,後院的廂房裡,還傳來小十七文康的哭聲,院裡 丫環婆子們都臉色蒼白。   

     文怡咬咬牙,轉身去了前院,命仲娘子將家中生產過的婆子媳婦都帶了過去,便獨自坐在房中等候消息。

     後院方向不久便傳來了十五太太徐氏 的慘叫聲,附近好些人家都遣人過來打聽情況,文怡叫管家去打發了,便心煩意亂地拿了本書來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十五嬸好好的,怎麼又出事了?!九房一家,真真是多災多難,只盼著她能支撐過去才好,不然六哥文順,十一弟文全,還有十七弟文康,以及正要出聲的那個弟弟或妹妹,豈不是與她前世一般可憐?

     正胡思亂想之際,天就要亮了,後院本來已經寂靜下去,卻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啼。

     文怡眼中一亮,馬上叫醒了冬葵紫蘇等人:「快去打聽,可是母子平安?!」然後便忍不住臉上的笑意,忙忙去準備新生賀禮。

     但過了一會兒,冬葵卻帶著幾分憂色,回來稟道:「十五太太生了位小姐,孩子有些弱,但十五太太……卻有些不好……」

     文怡手中動作立時頓住,怔怔地看著她:「不好……怎麼個不好法?!」

     冬葵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奴婢不知,但方纔……九房的丹兒和靚兒都奉命出了門,去請大太太和四太太!」

     請大伯母和四伯母?文怡想不明白。若是身子不好,那應該去請大夫才是!難道是要請大伯母出面去請王老太醫?!可是……那來得及麼?」

     四太太劉氏在一刻鐘後到達了六房的後院,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大太太蔣氏也到了。她們在十五太太的產婦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得外面的人都覺得不對頭。天亮以後,十七太太帶著僕婦過來了,聽說這件事後,便要闖進產婦裡去(估計是「產房裡去」),被蔣氏的丫頭僕婦死死攔下,她還在那裡大聲嚷:「十五嫂!我們都是九房的人,你可別便宜了別房的人呀!」

     文順摟著兩個弟弟站在角落裡,死死地盯著她,眼中滿是恨意。   

     不一會兒,仲娘子出來了,只瞥了十七太太一眼,便帶了他們兄弟三人進去,什麼話都沒說。十七太太見狀,心裡越發急了,眼珠子一轉,便吩咐丫頭:「快回去請老爺來!再派人去給五姑太太送個信!」

     等到十七老爺來到時,天已經大亮了,屋裡傳出一陣哭聲,還有丫頭在哭喊:「太太!太太!」以及文康的聲音:「娘……」

     文怡帶著丫頭僕婦站在後院門口,聞聲不由得一黯,知道十五嬸多半是去了。她低頭擦去眼淚,叫過一旁哭得正傷心的九房管家:「快去預備後事……銀子先從我們家支。」

     十七老爺聞言猛地回頭,大聲道:「我九房的後事,自然是九房出銀子!不用侄女兒費心了!」

     文怡沒說什麼,只朝那管家點點頭,那管家行了一禮,領命去了,眼角都沒瞥十七老爺一下。十七老爺立時臉色一白。

     門簾一掀,盧老夫人先走了出來,她懷中抱著一個嬰兒,神色肅穆,蔣氏、劉氏尾隨其後。院中眾人立時把目光投到她們身上。




第九十六章 驚弓之鳥(下)


     文怡率先迎了上去:「祖母……」話音未落,十七老爺回來問:「這是……嫂嫂剛生的……是侄兒還是侄女?」兩隻眼睛直盯著盧老夫人懷裡的嬰兒。旁邊的十七太太忙道:「是侄女!不是侄兒!老爺別弄錯了!」
     
 十七老爺不理她,只是看著那嬰孩,眼圈一紅:「哥哥一直盼著生個女兒……他泉下有知,定然高興得緊……」說罷便伸手要抱。

     盧老夫人稍稍轉過身,避開他的手,淡淡地叫了聲:「十七侄兒。」十七老爺便僵了僵,訕訕地收回手:「侄兒只是……想看看侄女兒……」

     沒人理他,盧老夫人則直接回頭跟四太太劉氏說:「孩子生得早,奶娘和照顧的人手都沒找到合適的,你就看在妯娌份上,多幫一把吧。」

     劉氏忙應道:「前幾天我聽說十五弟妹可能要生了,便已經著手去尋人,正好我有一個陪房的兒媳婦,半年前才生了孩子,不如就讓她過來吧。」

     蔣氏也道:「我們家的人手也多,回頭我讓人送幾個丫頭婆子過來幫襯好了。」

     盧老夫人掖了掖懷中孩子的襁褓:「這倒不必,這孩子是要養在我們家的,家裡人手還算充足,就是要找個好奶娘,你們多費心吧。」又看了看門裡,「孩子們都傷心得很,只是也要顧念著身子。且讓他們先忙完了他們母親的後事,過了七七,再辦康哥兒的事。」

     劉氏點點頭:「我先回去跟我們老爺商量,過繼是大事,還當有個正經儀式才是。九房境況不好,十五弟妹的後事,族裡理當多幫襯些的,順哥兒年輕,有些事未必懂得,六嬸娘多提點提點他,有什麼難處,只管跟我們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族人之間就該守望相助才是。」眼角瞥了十七老爺和十七太太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但瞧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不悅。

     十七老爺臉都白了,脫口而出:「四嫂,你這是什麼意思?!」又看了看盧老夫人,頓時語氣不善:「原來六嬸是存心要來搶我們家孩子的!」十七太太則氣急敗壞地直跺腳:「老爺!她圖的不是孩子,是九房的產業!」

     文怡在旁也吃了一驚,滿懷不解,但聽了十七老爺夫妻的話,便沉下臉來:「十七叔,十七嬸,我祖母是你們的長輩,你們說話還是謹慎些好,哪個要貪圖九房的產業了?!九房又不是沒有子嗣,產業當由順哥兒繼承,旁人怎敢妄想?!」

     十七太太目光閃爍,卻還是硬挺著脖子:「我們是你長輩,你說話才要謹慎些呢!九房當然有子嗣了,產業當然也是順哥兒的,只不過順哥兒年紀小,我們老爺是他親叔叔,當然要替他多想著些,免得叫不懷好意的人給謀了家產去!」說罷又拉著丈夫的手道:「老爺,這可不是小事!大哥的孩子,怎能過繼給別人?!九房的產業,也沒理由便宜了別房的人呀?!」十七老爺聞言,頓時用提防的眼神看向盧老夫人與文怡,冷哼道:「六嬸娘,新生的孩子還嬌嫩著呢,您年紀大了,侄女犯又未出閣,哪裡會帶孩子?還是交給我們吧!順哥兒、全哥兒和康哥兒都是我親侄兒,我做叔叔的自會將他們教養成人,不勞您費心了!」頓了頓,又道:「至於九房的產業,我自會替幾個孩子好生打理,等順哥兒成了家,便分文不少地交還!有我這個叔叔在,自然不會讓旁的人謀了侄兒的家產去!」

     文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只覺得這位叔叔若不是睜眼瞎,就是個糊塗蟲!哪個貪圖九房產業,這不是明擺著麼?!更何況,九房在數月前剛遭了大難,全家眼下除了族田和族中產業的分紅,便再無半點兒收入,自家日常用度未必能保證呢!六房如今有田有產有銀子,人也不少,豈不比九房富裕多了?圖九房產業做什麼?!更別說六房無男丁,便是有再多的銀子,再多的產業,也不長久。

     想到這裡,她心下微微一動:聽祖母方纔所言,十五嬸莫非是把小十七過繼給六房了?!那六房就有了子嗣,將來她即使出嫁了,也有人為祖母養老送終……一想到這點,她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陣喜悅,只是馬上又被屋裡的哭聲壓了下去。

     蔣氏與劉氏一直在旁聽著十七老爺夫妻的話,臉色都有些不好看,方才房中發生的事,可是她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又受了妯娌托付,當了見證的,如今這十七老爺夫妻偏偏要顛倒黑白,是打她們的臉?!

     蔣氏心想:我雖不再是族長夫人了,但身為長房長媳,也不是你一個小小偏支可以冒犯的!

     劉氏心想:我夫妻雖是新官上任, 便好歹也是一族之長,你當著我的面胡鬧,難道是心存輕視?!

     兩位太太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對對方有了幾分忌憚,但轉向十七老爺夫妻後,又同時露出厭惡之色。

     蔣氏喝道:「休得在此胡言亂語!是十五弟妹臨終前親口所言,要將小兒子康哥兒過繼給六房的七老爺為嗣子,從今往後,認七老爺、七太太為母,敬六嬸娘為祖母,視九侄女為姐!我與四弟妹就是見證!」

     劉氏則道:「九房產業,自當由九房嫡長子承繼!順哥兒虛歲十六了,快將成年,去年又考了童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家中產業直接交由他打理便是!用不著旁人代勞!」

     蔣氏又接著道:「十五叔不幸早逝,十五弟妹又難產,臨終托孤,本該先考慮近支族人才是,可她卻寧可求助於六房。十七叔,你何不好生反省反省,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你與十五叔是親兄弟,他沒了,你不但沒照顧好他的家眷,反而一再逼人太甚,企圖謀奪兄長產業,實在叫人不恥!」

     十七老爺氣得直髮攔,顫聲道:「兩位嫂嫂好沒道理!我幾時逼十五嫂了?!自打哥哥沒了,我三天兩頭地送東西來,還讓妻子多多安慰嫂嫂,侄兒們為了照顧母親,耽誤了功課,還是我去催他們上學的!我行得正,坐得正,二位嫂嫂怎可如此罵我?!」

     這時一直在角落裡默默垂淚的丹兒忽然抬起頭來,瞪著他道:「十七老爺果然是好弟弟!老爺才過世,十七太太便到仇人跟前討好去了!這幾個月來,更是每次上門都氣得太太幾乎吐血!若不是你們,太太的身子又怎會一直不見好?!為什麼三天兩頭送東西來?!十七老爺您打發叫花子呢?!拿些發霉的粗米過來給親侄兒吃。」

     十七老爺臉色一變,立時轉向妻子,十七太太目光閃爍,仰著脖子道:「好個沒規矩的丫頭!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在此撒野?!來人啊!快給我拉出去打四十大板!」

     丹兒冷笑:「十七太太糊塗了,我又不是你的丫頭,你如何能打我的板子?!莫非你想著我們家少爺年紀小,你仗著自己是叔叔嬸嬸,便能做九房的主了?!」

     十七太太還要再罵 ,被丈夫厲喝一聲:「住口!吵什麼?!」只好不甘不願地閉上嘴。

     十七老爺面上神色變幻,過了一會兒,方才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若是兩家人有什麼誤會之處,坐下來慢慢商量,只要是拙荊之錯,我必定會教訓她!只是……這過繼之事卻休要提起!我哥哥已經不在了,僅留下此三子一女,我是一定要為哥哥撫養他們成人的!嫂子是一時誤會,方才犯了糊塗,可大嫂與四嫂卻不是糊塗人,當知道此事不合情理才是!」

     蔣氏板起臉:「這我管不著,我只知道,方才十五弟妹彌留之際,再三求我們應承為她做主,我與四弟妹已經應下了,又豈可出爾反爾?!」

     十七老爺急了,還要再說,房裡卻衝出來一個人:「不要再吵了!」正是文順。

     文順滿臉是淚,面上一片慘白,雙眼直直盯向他的叔叔:「十七叔,母親已有遺命,我們兄弟……也無異議,您就請回了吧!我們家的事……不敢勞您費心!」

     十七老爺愣住了,不敢置信地伸出手:「順哥兒……你……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文順卻用怨恨的目光瞥了十七太太一眼,道:「小弟要過繼給七伯父,我和十一弟雖捨不得,卻也沒有二話……不管如何,小弟仍舊是我弟弟!父親與母親都不在了,我做長兄的,便是再苦,也會撐起這個家,將弟妹撫養成人的!不該我們的東西,我們不會要,但我們自己該得的東西,我是絕不會交給別人的!不管他是誰!」

     十七老爺的身體微微發起抖來,臉上已是一片煞白:「你……你……」

 「侄兒與弟弟妹妹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他話音一落,院子裡便一片寂靜,人人均覺得身上寒意漸生。文怡暗道一聲不好,這位六堂兄恐怕是因母喪而將親叔一家視為仇人了。雖然十七叔夫妻有諸多缺點,但心懷怨懟,只怕對六堂兄的心性沒什麼好處。

     這時,盧老夫人淡淡地插了一句:「好了,順哥兒,你生氣歸生氣,禮數還是不能忘的,省得叫人說你不敬尊長!」

     文順默了默,低下頭,轉身跪倒在盧老夫人身前,眼淚直往下掉:「伯祖母……」

     盧老夫人將懷中嬰兒交給仲娘子,回身輕撫他的頭,柔聲道:「你母親十分疼你們,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片愛心之心。」

     「是……」文順哽咽著應了聲,「妹妹……就請您多照顧了……等過了七七,侄孫兒會把……把小弟送去……」   

   「傻孩子。」盧老夫人滿面慈愛,眼中隱隱含淚,「你們兄弟才多大?本就是住在這裡的,每日還是到前頭與我們一處吃飯吧,便是往後康哥兒過繼了,難道你們就不是兄弟了?休要說生份的話!」

     文順忍住悲傷,向盧老夫人磕了幾個頭,方才站起身來,又向蔣氏與劉氏跪了下去:「多謝大伯母與四伯母替我們兄弟做主……」

     蔣氏看得有幾分心酸,忙拿帕子出來拭淚:「說什麼傻話?我既是你大伯母,又怎能看著你們兄弟受委屈呢?!」又想到徐氏的一片愛子之心,她同樣身為人母,豈有不明白的?若是文賢、文慧與文安三個孩子遇到這種事,她一定心都碎了!     
 
 劉氏則慈愛地上前扶起文順:「好孩子,別的不要多想,一切有四伯父四伯母在。你且讓人安排你母親的後事,回頭我打發管家和僕役來幫你,若九房再有人欺你們兄弟年紀小,只管派人來告訴我!」

     她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得文順與九房的丫頭婆子們都滿面感激,卻說得十七老爺臉色越來越難看。十七太太左瞧瞧,右瞧瞧,一咬牙,冷聲道:「這可是大房、二房和六房仗著勢大,硬要插手我們九房的事了!順哥兒不過是個孩子,懂得什麼?別人說幾句好話,做點表面功夫,他就對人掏心掏肺了!卻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親人呢!此事關係到九房的香火,自當由九房的人商議了才能決定!我們要把九房所有分家的人都叫來,讓他們評評理!老爺,你說是不是?!」她轉頭去問丈夫,十七老爺卻在發呆,什麼反應都沒有。她不由得急了。

     盧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這話我就不懂了,你九房的香火……又有什麼問題?難道順哥兒不是九房嫡長子?!難道九房的家業不是歸他所有?!」

     十七太太一窒,強自道:「他年紀還小呢,九房的大事自然該由長輩們替他把關!」她眼珠子一轉,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理,便笑著一拍手:「沒錯!這是我們九房的內務!你們大房、二房還有六房都管不著!」

     盧老夫人冷冷一笑:「既如此,就請離了我六房的地兒!我這裡容不下侄媳婦這尊大佛!」

     十七太太這才想起來,這個院子是在宣和堂地界上的,表情立時扭曲起來。

     盧老夫人也不理她,只回身從仲娘子手裡抱回孩子,便淡淡地看了十七老爺一眼:「讓開!」十七老爺愣了愣,身體不由自主地退開幾步,盧老夫人便叫上孫女,往正院走去,一路還在囑咐家中僕婦幫著九房料理事務。

     蔣氏與劉氏也紛紛告辭,文順哽咽著吩咐丫頭們去為母親梳洗穿衣,院中只剩下十七老爺與十七太太兩人大眼瞪小眼。前才首先移開了視線,心裡生著妻子的氣,冷不防回頭看到文怡站在後院門邊,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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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里爾 發表於 2011-4-22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6-25 11:30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 誰算計了誰

     回到正院後,盧老夫人先是叫了婆子媳婦們在自己房間的暖閣裡整理出一個小被窩來,作為小嬰兒的床,又讓人去催奶娘。不一會兒,四太太劉氏的陪房把兒媳婦送了過來,那媳婦子立時便接過孩子喂起了奶。盧老夫人坐在邊上歇息,視線卻沒離開過孩子,等孩子吃飽睡著了,她方才命奶娘與丫頭們照顧好孩子,自己則來到另一邊的耳房中。
   
  石楠已經將這個耳房整理好子,在接下來的一兩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內,這裡會成為盧老夫人的臥房。

     文怡一直在外間坐著,照顧孩子的事,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幫不上什麼忙,只能拉著趙嬤嬤,說起昨晚和今早的事。

     趙嬤嬤歎氣道:「我早就想到了,十五太太那個身子,這會子生產,必然凶險得緊!若她肯放寬心,倒還罷了,只是旁人怎麼勸,她都只是笑著說無事,背了人卻總是操心個不停!如今雖掙了命,把小小姐生了下來,可沒了娘的孩子,也太可憐了……順哥兒還不滿十六週歲呢!另兩位小爺,年紀就更小了!」不過她很快又露出了笑意:「十五太太肯將康哥兒過繼給咱們六房,真真是太好了!咱們家總算香火有繼啦!」

     文怡回想起方才十七叔十七嬸的神情,瞇了瞇眼:「只怕有人不樂意呢,事情一日未定,咱們就不能掉以輕心!」

     趙嬤嬤卻不以為然:「小姐怕什麼?有大太太和四太太在呢!十七老爺和十七太太又算得了什麼?敢跟這兩位太太對著幹?!」

     文怡笑了笑,沒說什麼。大伯母與四伯母……固然是有手段的,只是她們真的會為六房出力麼?前者倒還罷了,前些天才受了祖母的提點,多少會念著情份,而後者……身為族長之妻,又打理了十數年的族務,她怎會不明白,斷了香火的六房要過繼一個同族的男孩兒為嗣子,意味著什麼?!

     不過……不管他們是什麼想法,她都要保證這件事的成功進行!這不僅僅是是關係到六房的香火,還關係到祖母日後的安樂生活!

     盧老夫人從耳房裡走了出來,文怡忙起身迎上去扶住她:「祖母勞累了一夜,怎不在房裡多歇一會兒?」

     盧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微微笑道:「不妨事,我眼下精神得很呢!」然後朝趙嬤嬤笑了笑:「你昨兒夜裡在家守著,著急了吧?你年紀也不小了,還不快回屋裡歇著?!」百度生於望族吧。趙嬤嬤哂道:「老夫人您還說我呢!您不累,我怎會累?您精神好,我精神也好著呢!」

     盧老夫人失笑,搖了搖頭,才換上正色:「你十五嬸生的這個女兒,就是你十六妹了,她娘臨終前請我給她起名,我便給她改了個『文悅』,盼她一生平安喜悅。她如今還是九房的小姐,不過因為沒了娘,因此便交由我教養。」

     文怡怔了怔,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現今的世人在婚嫁上頭有幾樣習俗,講究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亂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惡疾不取,喪婦長子不取。其中最後一項,意思就是沒了母親的長女不能娶,因為這樣的女兒極有可能失了教養。其實她本身也是喪婦長子,所幸還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祖母,充當教養之人,因此在婚事上不至於被人挑剔太過。而十六妹文悅,甫出生便失了生母,父親又早逝,上頭只有幾位兄長在,若是留在家中,別說教養,連照顧的人都未必齊全呢!十五嬸將她托給自家祖母,百度望族吧,想必是打算借祖母的名頭,免得將來說親受阻。這一番愛女之心,也難為十五嬸了。

     文怡看向盧老夫人,有些傷感地道:「十五嬸……是個好母親……」

     盧老夫人點了點頭,正想說什麼,忽而記起了自己的兒媳,還有那無緣的孫子,心下不由得一痛。

    文怡見祖母臉色忽然一白,還以為她身子有哪裡不適,忙問:「您不要緊吧?昨兒一夜您一定是累著了,還是快回房歇息吧!」
     
盧老夫人慢慢緩了過來,搖了搖頭:「祖母沒事。眼下還有許多事要辦呢!平陰那邊沒信兒傳來麼?都有幾日功夫了,還沒找到蕭老大夫?!」

     趙嬤嬤不解:「老夫人還要找蕭老大夫來麼?可十五太太不是已經……」

     文怡倒是理解了祖母的意思:「十六妹才八個月就出生了,先前十五嬸身子又不好,只怕有什麼不足之處。蕭老大夫治這些比較有經驗,請他來看看,大家也好安心。」

     趙嬤嬤笑了:「原來如此!老夫人果然想得周到!不過您不必擔心,方纔我瞧了十六小姐,雖有些瘦小,但哭聲可響亮呢!想必健康得很!等蕭老大夫來看過,就更妥當了!老夫人這般周到,看誰能挑一點兒錯!咱們六房一向是仁德厚道的人家,可不是那些黑心東西能比的!」

     文怡低頭暗笑,盧老夫人無奈地望了趙嬤嬤一眼:「好了,這些話你私下說說倒罷了,如今咱們屋裡還有九房跟過來的人呢,別叫人聽了笑話!」

     「怕什麼?只怕她們心裡罵得比我們還狠呢!」趙嬤嬤示以為然,但還是往暖閣裡瞧了瞧,然後道,「我到後頭瞧瞧幾個哥兒去,十七少爺身子從小就弱,眼下兵荒馬亂的,可別累著他!」說罷給盧老夫人和文怡行了一禮,便抬腳走了。

     文怡無奈地笑了笑,小聲對盧老夫人道:「嬤嬤是心裡高興,只是面上不好露出來。」

     盧老夫人點點頭,伸出手:「扶我回房,我有話跟你說。」

     文怡見她神色蕭穆,不敢輕忽,忙照著做了,等她們進了耳房,石楠便帶了小丫頭們出去,然後自己守在門口,聽候吩咐。

     盧老夫人在孫女的攙扶下上了床,靠在大引枕上,吁了口氣,方才壓低了聲音道:「這過繼的事……我先前也恍恍惚惚有過念頭,終究還是打消了。沒想到今早你十五嬸提起,我聽著覺得倒不算壞,便應了下來,只是這麼一來,咱們六房就有了子嗣,將來……這份身家就得落到小十七頭上了,你……心裡可有怨言?」

     文怡沒想到祖母會這麼說,忙道:「怎麼會呢?祖母日後有人孝敬照顧,孫女兒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有怨言?!更何況,只要康哥兒日後能孝順祖母,為祖母養老送終,便是全家的產業都交給他,又有何妨?!」

     「好……好……」盧老夫人似乎挺高興,輕輕拍著文怡的手,「你是個行事豁達的好孩子,不看重錢財,一心念著親情,這樣很好。你放心,祖母心裡有數,該你的,不會少了你一分。至於康哥兒……咱們家有了嗣子,族產便理當發還了,這份產業便給了他吧,橫豎都是顧氏子孫。咱們待他好,他的兩個哥哥都是知好歹的,自當待咱們好。往後,你出了嫁,也有娘家人為你撐腰!」

     文怡一愣,鼻子便開始發酸。過繼嗣子這件事,她想的是祖母日後能有人照顧了,祖母想的卻是她日後有娘家人撐腰,祖孫倆想的竟然都是對方!
     
她低下頭,暗暗掉了幾滴小,不著痕跡地抬袖擦了,方才仰起頭來道:「祖母想得周到。這一回……也算是一舉三得,過繼了康哥兒,咱們六房有了香火,祖母有人奉養,孫女兒也有兄弟撐腰了,這都多虧了十五嬸,她的後事,咱們就多盡份心,往後六哥與十一弟,咱們也可多加看顧。」

     盧老夫人眉眼彎了彎,柔聲道:「當初你父親去時,也曾有人提起過繼之事,可我卻沒應。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文怡想了想,有些猶豫:「是擔心嗣子對孫女兒不好?」

     盧老夫人笑了笑:「當時那境況,若是我答應了,嗣子必是族中商議出幾個人選,再推到我面前來,讓我挑的,但不論是選哪個,也難保他沒有父母兄弟,或是親叔親嬸。只要有父母親人,這嗣子終究會生了外心。我何苦替別人養孩子,再叫他得了我家的產業去?!況且……族中舊例,若是無父無母的孤女,出嫁時都會由族中安排一份嫁妝,除了其祖母、生母的陪嫁外,另有約五百兩銀子,也有奩田,足可讓此女嫁人後不愁溫飽,但若是家有兄弟……嫁妝的份額便是兄弟決定的了!我寧可捨了那份族產,也不希望自己的骨肉受一點委屈!」

     文怡瞬間紅了眼眶:「都是因為孫女兒的緣故,叫祖母吃了這許多年的苦……」

     盧老夫人搖搖頭,憐愛地摸了摸孫女的頭:「我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自己。我老婆子要強了一輩子,可不願意臨老了,卻叫個黃毛小子拿捏住!因此,當年便索性拒了過繼之事。」

     文怡吸吸鼻子,努力擠出一個笑:「祖母放心,康哥兒是個好孩子,他會孝順你的……」

     盧老夫人點點頭:「我知道……說起來這孩子與我們家倒也有緣,當年,若不是你……他怕是還沒來得及看這世間一眼,便要和他母親一起去了……可見他是上天賜與我們家的孩子,你今後便把他當成是親弟弟一般疼愛,知道麼?」

     文怡甜甜地笑著應了,心下生出幾分喜悅,想起文康平日到家裡給祖母請安時,那乖巧的模樣,便更添了幾分疼愛:「我叫人去收拾房子吧?還是讓他繼續跟兄長們一起住在後院?」

     盧老夫人道:「先收拾房子吧,等過繼儀式結束,就接過來。九房的屋子已經建好了,只是還要等些日子才能搬回去,趁著眼下他兩個哥哥還在後院住著,讓他們多親近些。只是……儀式過後,便不能再這樣了,生於望族百度貼吧,雖然我們無意讓他們兄弟生份,卻怕有心人說閒話,從中挑撥。」

     文怡忙正色應了,便起身出去帶人收拾房屋。盧老夫人斜斜靠在引枕上,想起十五太太徐氏臨終托孤時的情形,心下暗歎:難為她了,只怕她早就料到自己撐不過去了吧?這個法子在她心裡壓著,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身子不好,又懷著孩子,還要殫精竭力為兒女們謀劃,身子又怎會好呢?

     九房嫡脈本有三個兒子,因家逢大難,除去族田外,大多數財產都在匪劫中被付之一炬了,剩下的財物還不足原本的五分之一,而家中私下置的幾樣產業,因契書損毀,衙門那邊又遲遲未能補辦手續,九房一家可說是大傷元氣。與此同時,又有旁系叔輩虎視眈眈,即便文順兄弟三人守住了家業,等日後兩個小兒子長大了分家時,也分不到多少產業了。

     而六房,則是殷實之家,雖無族田祖產,卻有私田與莊子,當家的老夫人,在族中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而且還是一位誥命夫人!但因其家中只有一個孫女,並無子嗣,香火難繼,等孫女兒出嫁了,老人跟前便無人奉養。

     十五太太掙命生出一個女兒,將其托付給六房的老太太,又將小兒子過繼給六房為嗣。這麼一來,不但女兒有人教養,也可為幾個兒子找到了個臂助。尋常讀書人家的子女,與誥命夫人親自教養的孫輩,在世人眼裡可是兩回事!將來孩子們大了,說親就有了底氣,只要他們恭恭敬敬地為老人送了終,六房的產業便可歸文康所有!她的孩子,同時得到六房與九房兩份產業,這盤算真真再周到不過了!

     她用遺願的名義,請了前後兩任族長夫人來做見證,想必也是拿準了這兩個妯娌是面和心不和,斷不可能同時被人說服,壞了她的盤算。而且,有她們幫口,族裡也不好反對。只要過繼之事做成了,那六房就能得回族產,對康哥兒只會有好處……

     盧老夫人盯著被子上的纏枝蓮花紋樣,輕輕歎了口氣。十五侄媳婦終究還是對她有一分戒心,不然,直接求了她,她還能不應麼?又何必用這種法子?

     不過她並不在意,因為徐氏已經死了,在幾個孩子心中,她還是那位真心關愛他們的伯祖母,只要他們能做到她所期望的,身外之物,又有什麼要緊呢?再說,他們的胞妹還在她這裡呢!即使是嗣子,也不是能肆意行事的。

     到了最後,還不知道是誰算計了誰……




第九十八章 皆大歡喜

    文康被母親在臨終前過繼到六房的消息不到一天就傳遍了整個顧莊,許多人都被驚動了,然而卻各有思量。
   
有人在暗暗琢磨,一直以來都拒絕過繼的六老太太為什麼忽然鬆了口?再想起六房與九房相交甚篤,自後者遇困以來沒少伸手相助,難道說六老太太早就打人家孩子主意了嗎?

     有人則在偷偷罵十五太太狡猾:人都死了,還不肯消停,用苦肉計把人家六老太太給唬弄住,生生賺到了六房的家產,也不顧自己死了以後沒命享用!

     也有人心下後悔,早知道六老太太是願意過繼孩子的,便把自家孩子送過去了,九房的小十七,年紀已經有四歲多了,卻還是豆芽菜似的瘦小體弱,也不知道能不能長大。六老太太連他都能看中,自家活蹦亂跳的小兒子不是更適合做這個嗣子麼?

     另外還有人在暗地裡著急,六房有了嗣子,就意味著有了香火,那他家的族產、族田會不會收回?!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就在眾人各自揣著自己的小心思時,十七太太忙成了一團。她四處串連,鼓動九房的分支族人,把盧老夫人說成是個存心欺騙九房嫡系繼承人、意圖謀奪九房家產的壞蛋,還說文順兄弟三人受了他人的挑撥離間,竟然跟親叔叔親嬸嬸頂嘴,再這樣下去,九房的產業沒兩天就歸了六房了!順道還拉扯了蔣氏與劉氏一把,說她們意圖在這件事中取利,再把九房的資產分一份去。

     這些分支族人中,有幾個跟她相熟,為人又糊塗的,被她哄騙住了,信以為真,,便應和著要去向族長討還公道,絕不能讓六房的人陰謀得逞!

     另外也有幾個聰明些的,不大信她的話,畢竟六房只是過繼了九房的一個小兒子,九房的嫡長子還在呢,別說他們家沒法奪走九房的產業,反而還要送一份家業給九房的血脈!更何況九房如今不過剩了幾畝族田,房舍還是族裡出資幫著修的,六房可是殷實之家,九房有什麼可讓他家圖謀的?這件事對九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十七家要鬧,豈不等於是把到手的富貴往外推了?便紛紛在私下勸十七太太,別犯糊塗。

     十七太太一聽,便愣住了,忽地臉色變難看起來,旁人問她怎麼了,她卻目光閃爍,支支唔唔地推說沒事,然後急急尋個借口走了。

     那家太太見狀十分不解,便問丈夫:「她這是怎麼了?剛才說話還好好的呀?」

     她丈夫撇撇嘴:「別理他,宗族大事,十七哥都還沒開口,她冒什麼頭?我看啊,一定有貓膩!」

     十七太太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懷疑,只是急急回到家,見丈夫穿著素色布袍,怔怔地坐在桌邊拿著個酒壺在灌酒,忙上前奪了下來,急道:「老爺!如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只顧著喝酒?!」

     十七老爺不耐煩地搶回酒壺:「你別管我!我想喝就喝!」匆匆灌了一大口,也不顧酒水從嘴角流下,眼圈就紅了,「方纔我過去幫著理喪,六侄兒居然理都沒理我,管家還帶人將我趕了出來!」

     十七太太一聽便怒了:「反了他了?!膽敢目無尊長,咱們告他去!」

     「告什麼?!」十與老爺又灌了一口,「都是因為你,嫂子和侄兒們才跟我生份了,早知道,我就不讓你過去了!」

     十七太太撇撇嘴:「若是我不過去,六伯母一定又會在十五嫂跟前中傷我們,說我們冷面無情了!人家早就算計好了,咱們何必跟她客氣?!」

     十七老爺搖搖頭:「罷了,以後還是少插手那邊的事。靜下心來想想,康哥兒過繼到六房,對他也有好處……」
   
 十七太太急得跺腳:「我的老爺哎!什麼好處?!你只顧著侄兒,就忘了咱們自家的骨肉了麼?!六房有了嗣子,肯定要討回族產的,你別忘了咱們家的房子原是他家的,要是真讓康哥兒過繼過去,咱們全家難不成要去喝西北風?!」

     十七老爺猛然驚覺:「我忘了……」但又很快冷靜下來,「不會有事的,當年可是族裡做主,把房舍與田地分給我們的,六房沒那麼容易拿回去。」說罷又拿起酒壺,「我不跟他們鬧了,你也別去鬧,叫人看了笑話!」

     十七太太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出門,看著自家的五六個孩子在屋前嬉笑玩耍,暗暗咬牙:她才不會讓人得逞呢!

     但無論她怎麼咬牙,真正能決定此事的人,並不是她。

     此時此刻,在二房宣榮堂的宅子裡,剛從城裡回來的四老爺顧宜正,與四太太劉氏,也在商議這件事。

     四老爺皺眉道:「你怎的就應下來了?六房過繼嗣子之事,都已經消停好幾年了,偏你又提起來!」

     四太太歎道:「我的老爺啊,十五弟妹彌留之際把我請過去,我能不去麼?我怎知道她會提起這件事來?!更何況當時大嫂子也在,便是我不應,大嫂子也會應的!到時候反顯得我不識大體了!老爺也知道,六房的香火一直是個難題,只不過當年六嬸娘硬是不肯點頭,因此一直拖到今日。如今她肯了,人選也有了,難道我還能攔住她?!這可是大大不利於老爺的名聲呀!」

     四老爺暗歎,妻子的話也是正理,如今只怕六房沒香火罷了,堂堂顧家嫡支絕了嗣,也是族長失職。當年他還只是輔助,長房自有私心,沒堅持過繼嗣子,他也不好說什麼,但如今人家有了承嗣,他是絕不能攔的。

     他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消息也傳了出去,既然六房與九房兩家都是願意的,咱們也不好說什麼,等十五弟妹的喪事過後,就把這事兒辦了吧!」頓了頓,「只是……過繼沒問題,族產族田……卻有些麻煩,論理,六房的族田族產都是有數的,還回去就是了,可你也知道當年是什麼情形,正好有好幾家分家獨立,因此房屋田地都分了不少去,眼下叫我們拿什麼還給六房呢?!你去跟六嬸娘通個氣,請她通融些,總不能叫我們自家拿銀子出來填補吧?!」

     四太太哂道:「哪個要我們家拿銀子來填補了?!當年的族田族產是歸了公不錯,可你忘了,六房還有六十頃的地,是叫長房拿了契約去的?!那六十頃地,除去十頃給了七房,十頃分給了九房旁支,剩下的四十頃還在長房手裡呢!他們得了這幾年的收成,已經是佔有了便宜了,你只管跟他們要去!六嬸娘向來和氣,又怎會難為我們夫妻?」

     四老爺苦笑:「我何嘗不知?只是長房交賬過來時,那四十頃地並不在其中,說來又不是正經族田,話說不清楚,二哥又動不動就與我生氣,說我要過河拆橋,難不成要我跟他們打官司麼?!」

     四太太聞言倒是沒什麼為難的神色,只是輕描淡寫地道:「當年大老爺一家在外,那些事務都是二老爺二太太管著,如今大嫂子回來了,我便把這件事告訴她!老爺不知道,二太太這幾個月辦的事有些不對勁兒,我看大伯母似乎也跟她生了氣,且讓大嫂子去管,叫他們自家吵去!」

     四老爺歎道:「便是討回了這四十頃地,也還不到當年六房資產的三分之一,更別說他家原本的族田都分了,還有房屋,也極為麻煩。搬進宣和堂東西兩路院子的族人共有四家,都是有妻有兒有女的,總不能把他們趕走吧?還是要請六嬸娘多多諒解,雖說那是祖宅,但住的人都是姓顧的,也沒什麼要緊。」

     四太太冷笑:「別家倒罷了,就是老十七一家,最該被趕出去!親哥哥親嫂子都死了,他們還只顧著謀產 ,我們顧氏一族有這樣的人,我都替他們丟臉!」說罷稍平了平怒火,方才道:「午後六嬸娘找了我去,跟我商量過了。九侄女兒已經派家人去看了幾處小宅,打算買下來補給那幾家族人,但是宣和堂的宅子,他家是一定要收回去的!」

    四老爺大吃一驚:「他家居然願意這麼做?!」

     四太太點點頭:「六嬸娘為人寬厚,想得也周到。她說都是顧家人,各家都不容易。她叫九侄女尋的小宅,都在前莊,雖是兩進的小院,又舊了,但比起宣和堂的宅子,還是要新得多,只需簡單粉刷一下,就能入住了。有一座小宅已經下了定,就在前莊,我讓人跟六房的仲大去看了一下,說地方雖然不大,但比起宣和堂原本的院子要寬些,房間也多。我想著那幾家都是孩子多的,原本一兩進的院子已經住不下了,這新宅子正好解了他們的困,想來是不會不願意的。」

     四老爺皺起了眉頭:「雖說如此,但是……前莊……一向是只住外人的。我顧氏族中,除非是庶支中的庶支,不然少有在前莊落戶者。那四家雖然都是偏支末系,但未必樂意離了後莊。」

     四太太笑了笑:「樂意不樂意,是他們自己的事,六房已經做到這個份上,再不知好歹,可就是自找沒臉了!六嬸娘是怕我們為難,方才提出這一條的,就連族田,也說若是實在難辦,就讓得了田地的族人將地價補上也就是了,用不著把原本的地都還回來。而且,那四十頃地,若能還回來,六房也只要三十頃,剩下的歸入公中,充作祭田,以感歎祖宗庇佑,讓六房香火得繼。」

     四老爺眼中精光一閃,轉頭看了妻子一眼,四太太微笑道:「老爺,六嬸娘既然如此慈愛,咱們也要多孝敬她老人家才是,對不對?」

     四老爺撫鬚笑而不語。

     十五太太徐氏在停靈七天後,便出殯了。當時也有過九房的幾個分支族人要鬧場,但都被四老爺帶人壓了下去。十七老爺倒是很安靜,只是默默地跟在隊伍後送行,十七太太則完全沒出現過。文順兄弟看在眼裡,倒也稍稍減了幾分怨恨。

     盧老夫人沒參加喪禮,文怡因為是未婚女兒,也不便出席,但出殯前的幾日,祖孫倆天天都送飯過去,對兄弟三人噓寒問暖,又讓他們不必擔心小妹妹,還請到了蕭老大夫,為兄妹四人看診,以免他們身體有差錯。兄弟三人對六房祖孫更是感激了,也在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

     就在送喪回來的第二天,文順親自帶著兩個弟弟,前去求四老爺出面,為幼弟主持過繼儀式。生於望族吧,於是在十月初一那一日,十七少爺文康正式成為了六房的嗣子,尊七老爺顧宜誠為父,敬七太太聶氏為母,稱盧老夫人為祖母,文怡為長姐,從此承繼六房香火。

     六房有了嗣子,接下來便是歸還族產族田的事了。不知大太太蔣氏用了什麼法子,那四十頃地的契書被送到了四老爺手裡,後者立時送到了六房,盧老夫人又將契書交還給他,讓他幫著去衙門裡尋個書辦,將這份田產一分而二,三十頃歸還六房,十頃入公中充作祭田。四老爺連聲稱頌她老人家仁厚慈愛,消息傳開,族人無不稱讚。

     那些先前得了六房族田的族人,聽說只要補上地價,就能保住田產,立時就把銀子都送過去了。要知道,眼下大災剛過,田地正是便宜的時候,若是按時價算,他們是佔了便宜的。盧老夫人也不在乎,說了許多關心體貼的話,便收了下來,然後轉頭便將這筆銀子交給孫女兒,讓文怡去購置外地的良田。

     不到十日功夫,那幾家得了宣和堂房舍的族人,除了十七老爺一家以外,都搬到了前莊的新宅中。他們雖然覺得住在前莊有些丟臉,但跟狹窄的院子相比,他們還是更樂意住得寬敞些的。

     當其他三家都搬走以後,十七老爺一家的處境便尷尬起來。因為傳話的人最後才到他們家,因此,他們只得了挑剩的宅子。那是一座至少有四五十年歷史的老宅,雖同樣是二進院,同樣新粉刷過,但前任屋主是農戶,還養過豬,左鄰右舍俱是佃戶,因此有許多不如意處。

     但是十七老爺卻有口難言:這是四座宅子中,最舊、最便宜的一座,可也是佔地最大的一座。

     另三家都說他們得了便宜,勸他們痛痛快快搬了,別叫人為難。十七老爺板著臉就是不肯應,十七太太簡直就在跳腳了,整日在原宅裡指桑罵槐的。盧老夫人只當聽不見,每日只是逗著文悅,看著文順、文全和文康兄弟們讀書,指點指點文怡的針線,最後是五房的人跑出來將十七太太罵了回去。

     就在這時,長房那邊傳出了消息:大老太太病了,是因為思念孫女,又被不孝子孫氣著了,方才病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2 10:10 PM

第九十九章防人之心    

      消息傳到六房時,文怡正在祖母屋中,挑選著給弟弟的裁制新衣裳的料子,聞言立時回頭看了祖母一眼。
  
  盧老夫人面無表情,對前來稟報的仲娘子道:「既如此,你再去打聽打聽,病得要不要緊?再叫仲大去備一份禮,我明兒去探病。」仲娘子忙應聲下去了。
  
  文怡放下料子走到祖母身邊,壓低了聲音:「大伯祖母這是真的病了麼?還是說……」她頓了頓,「大伯母要把六姐姐接回家了?」
  
  大太太蔣氏這些天沒少在族裡活動,眼下在莊中的形象好得不得了,又公正又慈愛,出手也大方,前幾天聽說還為了九房一個偏支子弟要去康城書院讀書的事,寫信向她住在康城的一個娘家親戚討要薦書,好讓那個少年不用經過反復考驗,便能直接入學。 消息才傳出,便立時有幾家族人找上門去,她掂量了半天,才應了其中一人。 如今不但偏支的人,連幾家嫡支都有人想要巴結她了。 要知道,顧氏全族如今只有一個官,顧二老爺還在待職中,而年輕一輩裡,除了京城那位大少爺文賢外,便只有二房的二少爺文良有舉人功名了,其他的,都只是童生而已,僅粗識得幾個大字的子弟,也不是沒有。 康城書院名聲在外,許多達官貴人的子弟都樂意入讀,每科都能出十幾個進士,過去還曾出過狀元,若能得到直接入學的機會,錦繡前程就到手一半了!
  
  在這種情況下,大太太要是提出將女兒接回家中,斷不會有人敢說”不”的,更別說於老夫人病了,一個”孝”字抬出來,誰都沒有阻攔的立場。
  
  盧老夫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便微微一笑:「既然長房的人說她病了,那她就是病了。咱們自然應該去探病的。」
  
  文怡會意地笑了笑,把話題轉回料子上來:「孫女兒覺得那塊駝絨的好,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了,穿絨也能暖和些,再另外做幾件夾衣、棉襖,料子一概選顏色素淡的,您覺得如何?」
  
  盧老夫人點點頭:「你想得周到,康哥兒如今已是過繼了,守孝什麼的,跟孝子要守的就不同了,他素來生得弱,可別受了寒氣,就給他做暖和些。文順文全兄弟兩個的衣裳,也盡量挑暖和的料子做,只要面上過得去就行了。」
  
  文怡應了,回頭從備選的料子裡又挑了一回,抽出深藍、淺灰、月白、米白、石青這幾種顏色的厚棉布與姑絨來,送到祖母跟前再看一回,等她點了頭,便立時交給丫頭們傳出去,讓裁縫店的人去給文康文順他們量尺寸、裁衣裳,順便又叫了他們跟前侍候的人過來,問了些起居飲食上的事,方才讓她們出去。
  
  盧老夫人見孫女兒在九房的人離開後,便一直在沉思不語,便問:「在想什麼呢?」
  
  文怡笑了笑,才道:「孫女兒覺得……九房的人似乎跟先前有些不一樣了,好像……看著咱們時……目光沒那麼坦然,還帶了幾分提防……孫女兒不大明白,祖母與我對他家這不好麼?便是家中的僕役,也沒人冒犯他們呀?」她猶豫了一下,「孫女兒想起,這些天裡,九房有幾位長輩來過,他們又不像十七叔與十七嬸那般,與六哥他們兄弟翻了臉,又是以關心晚輩的名義來的,我們家總不能攔著他們相見,因此便沒說什麼。難道……是他們在背地裡說了咱們的壞話,叫九房的人生了異心?」
  
  盧老夫人笑笑:「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我不必叫人去打聽,也能猜得到。你嬤嬤昨兒還跟我說起呢,說是她無意中聽到九房的婆子在議論,差點兒氣壞了。」
  
  文怡忙問:「嬤嬤也聽到了?是怎麼回事?!可是十七嬸又在鬧?!」
  
  盧老夫人搖搖頭:「是為了咱們六房資產的事。」
  
  文怡愣住,但聽了祖母的解釋後,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六房取回了大部分祖屋,但其他產業卻有些說不清楚。 因為當年歸入族中的田地都已分給族人了,便沒法照原樣收回來。 如今六房擁有的田地裡,最大的一份是那三十頃良田,雖是在顧莊邊緣,但並未列在族田冊子上,不是族田。
  
  除此以外,當年分得六房族田的族人,都以現下的時價補了銀子,用這筆錢在外地買的田產,自然更不是族田了。 還有平陰縣西山村的田莊,也是聶家舅老爺買來送給外甥女兒陪嫁的,並不是六房公產。 這麼一來,六房名下居然沒有一畝族田,田地全是私產!
  
  這種情況對盧老夫人與文怡是有利的,畢竟康哥兒還小,身體又弱,萬一日後有個什麼差遲,六房再次斷嗣,這族產便要再次交回族中。 祖孫倆已經吃夠了苦頭,便用這種混淆的方法,將族田換成了私田,以免日後再受制肘。
  
  然而在九房的人看來,六房這麼做就有些不厚道了。 本來康哥兒是名正言順的嗣子,就該繼承六房族產才是。 如今這繼承權大打折扣,若是將來六房的正牌小姐文怡出嫁時,把所有田產都充作了陪嫁,那康哥兒怎麼辦? !
  
  文怡皺著眉頭道:「也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在這裡頭挑撥離間!孫女兒倒覺得,六哥和十一弟,還有弟弟都跟咱們很親近,只不過是底下人有些異動罷了。但此事不可不防,萬一有心人長年累月在六哥他們耳邊說三道四,將來他們與咱們生份了,祖母怎麼辦?!」
  
  盧老夫人冷冷一笑:「我心裡有數!憑他們說什麼,該怎麼做,我自有道理!他們說我防著康哥兒他們,就當我是防著好了!才四歲的孩子,我怎知道他以後會出落得如何?況且如今九房窮而六房富足,防人之心總是要有的。升米恩,斗米仇,咱們待人好,也要留個心眼,省得養出個白眼狼來!」
  
  文怡知道她倔脾氣又犯了,張口想勸,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扯開了話題,說起明日探病的事來。
  
      待說完了話,文怡退出正屋,便站在廊下默默想了好一會兒。 紫蘇從前院走過來,見狀笑道:「小姐原來在這裡?叫奴婢好找!方才裁縫店的人來說,幾位少爺的尺寸都量好了,只是他們報上來的衣裳數目跟咱們說的不一樣,少了好幾件呢,便遣人來問,是照哪個數來做?」
  
  文怡心中一動,便道:「還是照咱們說的數去做,做完了,把康哥兒的單子跟九房的單子分開算就是了。」
  
  紫蘇一臉不解:「這是為什麼呀?那多麻煩?!」
  
  「你只管照我吩咐的去說就是。」文悅轉身往後院的方向走,不一會兒便到了西廂房,文順文全兄弟現在通常都是在這裡讀書寫字。 才走到窗邊,她就停了下來,前後看了看,見沒人在,便側耳聽了聽裡頭的聲響,果然聽到文全在跟文順說:「……去年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六伯祖母和九姐姐要給咱們做新衣裳,哥哥為什麼不肯?只做一件,學裡的人看了要笑話的。」
  
  文順沉聲道:「我昨兒說的什麼?你都忘了?!六伯祖母疼我們,我們心裡感激,可也不能厚著臉皮裝沒事人兒!六房的情形,咱們心裡有數,六伯祖母和你九姐姐自個兒還沒做幾件新衣呢,咱們怎能越過她們去?!再說,前兒兩位嬸嬸過來說的話,你沒忘吧?若是他們見六伯祖母疼我們,便粘過來打秋風,豈不是連累了六伯祖母和你九姐姐?!她們待我們好,我們心裡也該感恩才是!咱們家如今雖窮些,但幾件衣裳還是有的,我去年做的幾件棉襖兒,還有兩件剩下,是半新的,你拿了去穿就是,不會叫人笑話的。」
  
  文全乖乖應了聲:「那我去跟六伯祖母說,今年不做新衣裳!」
  
  文順聽得好笑:「那六伯祖母就該惱了!那是長者所賜,不要就虧了禮數。咱們私下讓針線上的人少做些就是了。」
  
  文怡在外頭聽得心頭微酸,也有幾分慶幸,祖母和她的眼光還不算太糟,九房的兄弟都是好的,日後也不怕他們會不知感恩。
  
  身後傳來丹兒有些遲疑的聲音:「九小姐?您怎麼在這裡?」廂房裡的人頓時慌了,有桌椅碰撞的聲音傳來。 文怡回頭朝丹兒笑笑,便抬腳進了廂房,道:「是我。方才聽到裁縫們的話,我有些不明白,便來問問是怎麼回事,沒想到聽見了六哥的這番話。」
  
  文順滿臉通紅,文全也低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桌邊。 文怡索性走過去,開門見山地道:「六哥,十一弟,咱們如今是手足,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呢?若有哪位長輩讓你們受了委屈,你們也該跟我祖母說一聲,不要外道了才是。」
  
  文順紅著臉嚅嚅道:「叫九妹妹笑話了……她們總是長輩……」
  
  文怡明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們都是九房的長輩! 自家祖母身為六房的人,卻不好插手太過。 於是她問:「六哥,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兄弟都是知道的,我有句話想問你,便又怕六哥會誤會。」
  
  文順遲疑片刻:「是什麼話?」
  
  文怡兩眼直盯著他:「九房的屋子已經建好一個多月了,十五叔和十五嬸的靈位也供奉在那裡,我祖母早早備下了銀子,要給你們打傢俱,為何六哥遲遲不提起這件事?!」
  
  文順臉刷的一下白了,文怡忙道:「瞧,我就說六哥你會誤會。我不是在趕你,只是想問,六哥莫非是聽了什麼人的閒話,因此不肯要我們家的銀子?!」
  
  文順紅了眼圈垂下頭,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會……湊夠銀子的……不然……尋些粗點的舊傢俱也行……不能再叫你們花銀子了……」若他接受了這筆錢,那些叔叔嬸嬸們一定會來打秋風,要是銀子不夠花,最後還是要再向六伯祖母借,他才沒那麼厚的臉皮……文怡嘆道:「這原是六哥多心了。其實這又有什麼呢?你只管打個借條來,只當那銀子是我們家借給你們兄弟的,那不就完了?日後你家恢復了元氣,再還給我們就是了。有人要來佔你們便宜,便拿這話頂回去!若是實在不便,我就讓底下人將銀子直接換了傢俱,說是藉給你們使的,難不成還有人打秋風打傢俱上麼?! 」
  
  文順猶豫了一下,臉色好看些了:「那少不得我要厚著臉皮,向九妹妹借幾樣傢俱……」
  
  文怡笑了:「那就這麼說定了?入夥的酒也不必擺,橫豎你們還在熱孝內呢,只是收拾房屋時,記得給康哥兒留一間。」
  
  文順大喜,旋即又遲疑起來:「這……別人不會說閒話麼?」他有些傷心,「十七弟……已經是六房的嗣子了……」
  
  文怡哂道:「哪個說他不是了?我就是怕別人說閒話,才讓你給他留一間的!」遂解釋道:「你們前些天不是說,族學裡的先生不大得力,有好些族中子弟都打算去外地書院求學麼?偏你們在孝中,不好離家,因此祖母便想,若是能訪得一二位好先生,請到家裡來給你們上課就好了,康哥兒也差不多到啟蒙的年紀,該早些預備下了。可我們家多是女子,從外頭請先生來,多有不便。倒不如讓先生往你們那邊去,讓康哥兒每日來回上學,倒還便宜些。況且康哥兒自小體弱,讓他每日多走動走動,也是有好處的。不過要是真的這麼辦了,中午就索性讓他在你們那裡吃飯,有間屋子,要方便許多。」
  
  文順聽了十分激動:「這話說得是!我明兒就帶人回去收拾屋子!九妹妹放心,康哥兒過來我們家唸書,我一定照顧好他!還會用心指導他的功課,不叫他偷懶!」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那些嬸娘、姑母們的猜疑、非議是多麼的可笑,六房為康哥兒著想到這一步,還會讓他做個空頭嗣子麼? ! 她們不過是心懷妒嫉罷了! 他心中越發警惕,決定以後再不聽她們說半句六房的壞話! 還有家中下人,也要嚴加管束!

      文怡微微笑著,又跟他商量了一會兒,說好了回頭讓人去九房的新宅子查看,到底需要什麼傢俱,好叫人打了送去,便轉身離開了。
  
  回到自己房中,四下無人,她收起了臉上的笑意。
  
  文順兄弟搬回九房,那些九房的族人就只能到那裡找他們說話了。 他二人都已經是懂事的年紀,又經歷過父母的喪事,對誰待他們好誰心裡藏奸,有一定的判斷力,但文康卻不同,他還小,萬不能讓他受了那些閒言碎語的影響。 她能攔住偏支族人,卻攔不住九房的下人,那就索性把他們隔絕開……她心中微嘆:為了祖母的將來,她少不得要費些心思了……



第一百章祖孫探病

     第二日一大早,文怡便過來正房侍候祖母起身,梳洗、吃早點,預備略料理幾樣家務,便要去長房探病。

     文康穿著月白厚棉布的半長直身,頭上還紮著小童的發式,有些懵懵懂懂地牽著奶娘的手走了進來,又在奶娘和丫環們的提醒下,跪到墊子上給盧老夫人請安。

     盧老夫人忙讓人把他抱起來,又放到炕上,細細檢查他身上的衣裳是不是穿夠了,然後皺著眉頭問那奶娘:「我不是說過了,哥兒身子弱,如今天氣冷,不必日日早起吹風,你怎的反把他帶出來了?!」

     那奶娘忙低頭回道:「小的原也想讓康哥兒多睡一會兒的,只是六少爺那邊前兒聽說後,便吩咐小的,不要縱壞了哥兒,讓他長成個好吃懶作的,因此小的方才催哥兒早些起身……六老太太放心,哥兒昨晚歇得早,已是睡夠了的。」

     盧老夫人瞇著眼睛看她,沒說話。 文怡心知這奶娘是九房跟過來侍候的,自然更親近九房,若在平時,倒也沒什麼要緊,只是才出了昨日那件事,她就得警惕起來了,於是笑道:「六哥原也是為了康哥兒好,是真心疼弟弟才這麼說的。祖母別惱,您不也是疼弟弟,才想讓他多睡一會子麼?依我說,橫豎已經起來了,不如就讓他在您屋裡練練大字,瞧瞧十六妹吧?」

     盧老夫人臉色放緩了些:「這也好。」然後低頭對文康道:「昨兒不是學了幾個大字麼?你六哥教你寫了,可還記得?」文康側了側小腦袋,臉上還帶著睏意,頭一點一點地:「記得的……孫兒記得……」

     文怡只覺得他模樣十分可愛,忙坐到炕邊抱過他,小聲問:「可是還想睡?早飯吃過了麼?」

     文康先是看了看奶娘,然後才縮縮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睡……好孩子應該早睡早起……要給祖母請安……祖母沒吃早飯,我也沒有吃… …」

     文怡方才分明瞥見奶娘給他使了個眼色,似乎在提醒他要說些好聽的話,心下便有些不悅。 她抿了抿唇,仍舊笑著對他說:「今日祖母這裡有好東西吃呢,有棗泥山藥糕,有菊花糕,還有甜甜的紅棗蓮子茶,康兒想吃哪一樣?」

     文康眼中一亮:「我要吃菊花糕!」話才出口,便立時縮了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奶娘一眼,然後小小聲說:「我什麼都能吃的……」

     文怡立時回頭瞪了那奶娘一眼,後者慌忙低下頭不說話,便很快又用擔心的眼神看向文康,倒叫文怡又好氣又好笑。

     盧老夫人不動聲色地道:「那你就陪祖母一塊兒吃吧,你姐姐也常跟我一塊兒吃,倒比我一個人吃要熱鬧些。」又問文悅的奶娘可在,孩子可吃飽了? 石楠進文悅的房間轉了一圈同,回來報說:「十六小姐剛吃過了,奶娘正替她換衣裳呢。」盧老夫人點點頭,叫過康哥兒的奶娘:「你去幫一把吧,康哥兒這裡有我呢!」

     那奶娘遲疑了一下,看了文康好幾眼,方才慢慢地往文悅房間的方向挪動。 文怡也不理她,只是命丫頭們呈早點上來,半抱著文康,餵他吃了兩塊糕,小半碗蓮子湯,聽到他說飽了,方才隨便揀了兩塊糕吃。

     盧老夫人見文康吃飽後精神了些,小臉紅潤,比剛來時好多了,便微微笑道:「也不必吃得太飽了,把這碟棗泥山藥糕留給他餓的時候吃,這東西好克化,也能補身體。」

     文康見她笑容慈愛,想起以前自己隨父母兄長過來請安時,她一向是很寵自己的,便大著膽子道:「康兒想多要一塊菊花糕。」盧老夫人笑了:「那就把剩下那兩塊也給你留著,但你不可吃多了,當心積了食吃不下飯!」文康忙不迭點著小腦袋,兩隻眼睛忽閃忽閃,滿臉是笑:「孫兒知道了!」

     盧老夫人淡淡笑道:「這倒不必,回頭我跟你六哥說一句, 讓他把那奶娘的奴婢文書過到咱們家來就是了。」她心裡有幾分欣慰:孫女兒總算有了長進。

     文怡立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抿著嘴偷笑。

     馬車不一會兒就到達了長房。 文怡祖孫倆下車,隨著引路的婆子走進內宅,同時向那婆子打聽於老夫人的病況,但那婆子卻說得不清不楚的,只說老太太病得下不了床了,兩位太太和幾位小姐都在跟前侍疾。

     文怡一進萱院,便看到文慧從遊廊的另一頭走過來,見了她們,面上訝色一閃而過,猶豫了一下,便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請叔祖母安。」又朝文怡笑笑:「九妹妹好?許久不見了。」

     她是幾時回來的? 大伯母動作倒快!

     文怡面上不動聲色,也回了一禮:「六姐姐好,姐姐瞧著清減了,還請你多多保重。」

     她不過是尋常一句問候,沒想到文慧居然一聽就紅了眼圈,低頭道:「多謝九妹妹想著……從前是我淘氣,妹妹別放在心上。」

     文怡已經驚得愣在那裡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還是盧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她方才反應過來,有些不自然地道:「姐姐說的什麼話?一族的姐妹,哪有什麼可氣的?」

     文慧聞言便露出了燦爛的笑臉,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我就知道,以前是我看錯你了,你原是個極厚道極重情義的人!」

     文怡看著她拉住自己的手發呆,盧老夫人在旁輕輕咳了一聲:「你祖母的病情如何了?」

     文慧眨眨眼,露出一個不大自然的愁容:「王太醫說祖母是鬱結於心,不能再受氣了,不然怕會不好。我母親正在裡頭侍藥呢。」

     文怡小聲問了句:「二伯母和幾位姐妹呢?」

     文慧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之色:「二嬸娘在料理家務呢!祖母發了話,不用她在跟前侍候!五姐姐和十妹妹倒是留下來了,至於那個誰,我沒見著,大概是窩在她自個兒的屋裡吧?」她撇了撇嘴,便又換上了笑:「九妹妹,你最近還打算去清蓮庵麼?」

     文怡滿面疑惑:「咦?我前幾天才去過,現在並沒打算去……」她通常是一旬去一回的,有時候家裡事情多,半個月才去一回也是有的。

     文慧卻笑著說:「我已經回家住著了,你不用再去啦!若有空閒,不如來找我說說話?」

     文怡只覺得滿頭霧水,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自己去清蓮庵……跟她是否回了家,有什麼關聯嗎?

     這回又是盧老夫人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我們先去看你祖母!」文慧這才反應過來,忙忙在前頭引路:「叔祖母請跟我來,我去為您稟報。 」

     文怡攙著祖母跟隨在後,都疑惑不解,只奇怪這位一向待她們六房不客氣的刁蠻千金怎的忽然與她們親近起來?盧老夫人猜想這可能跟自己前些天提點了蔣氏有關,文怡則在苦思,自己去清蓮庵送銀米的事,文慧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什麼會那樣說呢?

     進了屋,文怡便看到文嫻與文娟正坐在西暖閣裡頭,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小幾上也沒有茶水,看到她們進來,紛紛起身,但文慧卻沒瞧她們一眼,只是引著文怡祖孫倆拐向了東暖閣。 文怡回頭看了文嫻姐妹一眼,發現文嫻面上露出幾分落寞之色,旁邊的文娟倒是一臉的忿忿。

     東暖閣內,於老夫人正靠著引枕半躺在炕上,倒像是個病人的模樣,但是精神卻還好,她面前有一張炕桌,桌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正散發著淡淡的熱氣。 蔣氏坐在炕邊,小聲勸她:「是溫補的方子,您吃幾口也是好的。」

     於老夫人擺擺手:「好好的吃什麼藥?」抬頭見盧老夫人進來,忙笑道:「你怎麼過來了?打發個婆子來就好,我不過是為了小輩們辛苦一番,卻是不想勞動你們的。」

     盧老夫人微笑著扶起向自己見禮的蔣氏,對於老夫人道:「我也猜到了,只是做了幾十年的老妯娌,我沒親眼看見,總是放不下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瞧你家大太太做得不錯,你又何苦這般? 」

     文怡上前向於老夫人和蔣氏見禮,又從丫環手裡接過探病禮,恭順地道:「這是祖母吩咐侄孫女兒準備的幾樣溫補藥材,您老人家瞧瞧可還管用?」

     於老夫人笑著讓大兒媳收了,又吩咐文慧:「陪你妹妹玩兒去。」又打發蔣氏去備回禮,便請盧老夫人坐下:「咱們老妯娌說說話吧。」

     文怡看了看盧老夫人的眼色,方才跟著文慧走了,但想到她的刁蠻,才出暖閣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3 07:16 PM

第一百零一章 祖孫探病(二)

     文慧領著文怡去了西暖閣,只淡淡地看了文嫻文娟兩人一眼,便請文怡往碧紗櫥裡坐了,又叫丫環們倒茶上點心,十分熱情親切。

     文怡只覺得心裡怪怪的,跟她客氣了幾句,她方才罷了,打發了丫頭們,在文怡對面坐下,說些閒話:「我一回來就聽說了,你家過繼了一個嗣子?怎的偏偏找一個旁支的?嫡支的幾房都有好些孩子合適呢!聽別人說,六叔祖母早年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過繼的。」

     文怡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答道:「原是沒這個想法的,但十五嬸臨終求到祖母跟前,我們兩房素來交好,祖母怎麼忍心拒絕呢?康哥犯原是祖母與我看著出生長大的,祖母一向十分疼他,對此事倒是樂觀其成。」

     文慧撇撇嘴:「你這丫頭真笨死了!怎的也不勸勸叔祖母,要過繼也該過繼個年紀大些、身體好些的,如果一定要從九房選,小十一也不錯呀?為何偏要過繼個病秧子?!叔祖母年紀又大了,還能帶幾年孩子?!你也該有個頂事的兄弟撐腰才好!」

     文怡聞言心下大怒,文慧這話一下便咒了祖母與弟弟,都是她現在最親的親人,叫她如何能忍?!只是她向來性情溫和,不欲與人爭吵,又顧慮著這是在別人家中,便忍了忍氣,才微微冷笑:「六姐姐費心了,康哥兒很好,小孩子身子弱些也是尋常事,等大幾歲就會好起來了。」

     文慧雖說原本是個粗心的,但這幾個月的苦頭吃下來,也學會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立時便察覺到了文怡話中的不悅,不由得生出幾分委屈來。

     她原也是為了文怡著想,六叔祖母年紀是真的大了,一下要養兩個小孩子,一定會很勞累,若是有個萬一,難道要文怡年輕輕的就得負責起兩個孩子的教養?!那豈不是耽誤了她的終身?!況且文怡的年紀已經不小了,明年及笈後,便要準備出嫁,可那時候文康還只是個小娃娃,又能頂什麼用?能為文怡撐腰麼?若是文怡出了嫁後,六叔祖母又去了,一個娃娃又怎能支撐家業?九房的嫡長子不能過繼,那就過繼嫡次子,以文全的年紀,過個四五年也到了能娶親生子的時候了,可六房過繼的卻偏偏是最小的一個!想要這孩子能撐起家業,至少要十餘年呢,變數實在太多了!

     然而這些話,涉及到未出閣的小姐們不好公然討論的話題,她原本不大在意,只是被祖母和母親訓得怕了,又不好意思在向來關係不大親密的文怡面前提,方才沒把話說明白,沒想到文怡居然不領情,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氣:「我是一番好意,才提醒你的,不領情就算了!何必給人臉子瞧?!你當我是真看得起你麼?不過是因為我被困庵中的幾個月,只有你一個過來探望,雖說沒跟我照面,但還是時時關心我的起居。我想著你為人還算厚道,是個可以結交的,沒想到你給臉不要臉!」

     文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撇開了頭:「六姐姐多心了,我去庵裡是瞧庵主和如真師父去的,跟你不相干!你不必委屈自己與我親近!」

     文慧更惱了,猛地站起來:「此話當真?!你不是瞧我去的?!」

     文怡淡淡地笑了笑:「六姐姐想太多了,你與我又不親近,我去瞧你做什麼?!」

     文慧頓時漲紅了臉,只覺得自己表錯了情,十分沒面子,兩隻眼睛直直地瞪向文怡,幾乎要噴出火來。

     文怡倒是很淡定,她現在用不著怕文慧什麼,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沒有太多顧慮。六房如今有田有地有產有嗣子,在族中也很有聲望,而長房如今已經失了族長之位,在族中權位大不如前。顧莊上的族人,如今對大伯父一家的態度還算恭謹,大半是看在他在朝為官,可以提攜族中子侄的面上。如今全族的子弟,讀書者不知凡幾,也就只有二堂哥文良參加會試時,曾向他家求助,可文良也沒考中呀?!文怡算算文康的年紀,覺得弟弟去考功名時,大伯父說不定已經致仕了,便也丟開了顧慮。再說,大伯父雖是京城高官,但文慧在庵裡困了幾個月,他也沒吭過聲,直到現在才讓大伯母過來接人,可見對這個女兒也不是百依百順的,她又有何所懼?!

     坐在外間的文嫻與文娟聽到聲響,都走了進來。文娟聽得面露諷意,插嘴道:「六姐姐別朝自個兒臉上貼金了!你當你在庵裡清修是什麼好名聲?九姐姐為何要去瞧你?!」文嫻瞪了她一眼,有些躊躇地上前勸道:「六妹妹,我知道你在生氣,可是……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上頭還有祖母、父親和母親管著,我們便是有心, 也不好去看你的……」

     文慧冷笑一聲,看向文嫻的目光中帶了幾分嘲諷:「哪個要看我了?我在庵中受苦,從前跟我親親熱熱的姐妹,卻連一句問候都沒有!人不能來,話也不能帶一句麼?!我寫給你們的信,也一點兒回音都沒有!你們倒也好意思說自己是迫不得已?!」

     文嫻一窒,紅了臉撇開頭。做為姐姐,她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多關心做錯了事的妹妹,可是……文慧出了那種醜事,她又怎能不為自己的名聲多想一想?

     文娟見姐姐受氣,便不忿地道:「這都怪你胡作非為,害得整個顧家的名聲都被你連累!你還有臉說五姐姐的不是?!若不是你,她跟國公府的親事也不會告吹了!」

     文嫻大驚失色,忙捂住她的嘴:「不可胡說八道!」又是氣又是急,百忙中還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再往外頭看,生怕有人聽見,臉紅得都快冒煙了。

     文怡卻立時便回想起當初無意中聽到二伯母段氏與三姑母柳顧氏說話時,曾提過的盛國公府來,莫非文嫻與這戶人家的親事真是因為文慧的名聲才告吹的?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聶家是她近親,都還沒聽說過文慧的事,盛國公府又怎會聽說?文慧的事雖然在族中有不少人知道,但當時並未外傳,而東平王世子和柳家那頭,看在柳顧氏的面子上,也應該不會宣揚出去,至於前來救援的官兵……並沒人目睹過文慧的狼狽模樣,事後走得也急,只怕還不知道呢。單從她平日所接觸到的消息來看,外面對於文慧帶發清修之事並不清楚,大概族人們也知道事情輕重,沒敢說出去吧?那文嫻的婚事,應該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沒說成的。

     仔細想來,東平王世子到顧莊來作客的事,反倒更惹人注意些,會不會是有人向盛國公府說了什麼,對方知道顧家有意將文嫻許給東平王世子為側室,因此便沒答應這門親事呢?

     文怡默默思索著,那邊廂,文慧已經在冷笑著反駁文娟了:「少把罪名往我身上推!人家為什麼要答應娶五姐?一個女兒要許幾家人呢?!你當我啥都不知道麼?!」

     文嫻平日裡從身邊人的閒言碎語和段錯的明示暗示中,對這件事也有幾分瞭解,因此一聽到文慧這麼說,便立時紅了眼睛,又羞又愧,抬袖遮了臉低頭轉身就跑。文娟急了,丟下一句狠話:「你自己壞了名聲,就要中傷五姐,真是無恥至極!我要告訴太太去!」便也跑了。

     文慧沖著她的背影冷哼:「那你就告訴她去!我怕誰呀?!」呸了一聲,扭頭往椅子上重重一坐,滿面怒意。

     文怡沒功夫繼續跟她麻纏,走向便要走人。文慧卻忽地伸手拉住她,一雙大眼又是委屈,又是氣憤,狠狠盯著她不放:「你就這麼討厭我麼?!明明是關心我的,偏又要說些難聽的來氣人!」

     文怡默默扭開頭:「六姐姐誤會了,我真沒有……」

     「沒有什麼?!」文慧瞪她,「沒關心我麼?!少說廢話了!你若是個無心的,就象五姐十妹那樣,恨不得離我遠遠的,好避了嫌疑!可你十天半月就往庵裡跑一回,還比著往日多送東西過去!你當我不知道麼?每到月底時,我那裡用度不夠了,這裡又七拖八拖不肯送銀子去,是庵主送米麵菜蔬過來接濟的。我都打聽過了,那是你送來的東西,而且跟從前送來的東西比,要精細許多。我又不是糊塗人,又怎會不明白你的用意?!」她眼圈一紅,掉下淚來,抬手一把擦掉,卻還是止不住淚水:「我這幾個月,什麼壞事都經歷了,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知道還有一個姐妹沒把我當成是汙穢之物,避之唯恐不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文怡心道從前自己跟庵主與如真師父不熟,不好獻殷勤,如今來往多了,手頭也有了銀子,方才會送些精細之物過去,真是不是因為文慧。庵主送東西給她,多半是因為物傷其類吧?但些時她見文慧哭得那樣,也不好實話實說,只能含含糊糊地道:「你既然高興,方才又為何對我如此無禮?我祖母是你長輩,我弟弟也是你的兄弟,你那話實在是冒犯他們了,叫我如何不生氣?!」

     文慧忙心擦去淚水,拉著她的手,可憐兮兮地道:「我不知道那些話說錯了,你告訴我,我以後再不說就是……」

     難道她不知道那些話有什麼問題麼?!文怡實在是頭痛,往外頭張望一眼,見祖母還在東暖閣裡,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是走不得的,只好折回來道:「姐姐往後說話注意些吧,當心一時不慎,便得罪了人!你哭成這樣,還不快擦擦,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文慧破涕為笑:「那我幫你解釋就是。」說罷叫了丫頭送水盆手巾等物上來侍候她洗臉。文怡認得她身邊侍候的兩人就是從前的大丫頭,一個叫踏雪,一個叫尋梅的,後者還曾經在清蓮庵的東小院門口遇見自己經過,便猜想會不會是因為這個,才讓文慧誤會了。她心下暗歎,默默坐在一旁等候。

     文慧洗完了臉,又讓丫頭們重新上了熱茶,方才把人都打發走了,對文怡笑道:「我的性子就是這樣,有時候說話是直率了些,但都是好意。你跟我相處久了,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往後也別跟我生份,有了空閒,就來尋我說說話吧。如今祖母病了,小七又鬧彆扭不肯跟我們回京,我一個人在家實在閑得慌。有了你,好歹能解個悶。」

     文怡聞言又是一陣氣惱,深吸一口氣才勉強笑道:「我在家也有許多事做,要照顧祖母和弟弟,還要料理家務,連學都沒空去上了,哪能日日有空閒?」頓了頓,「其實五姐姐一向待你很好,她不去看你,也有她的難處,你何必說話這麼難聽呢?」

     文慧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你這人莫非是個爛好人?方才她們說得那麼難聽,你明明都聽見了,卻還要幫她們說話,你果然是在氣我麼?!」

     文怡皺眉道:「十妹妹一向說話直些,但她年紀還小,許多事她也不知道內情,誤會了也是有的。可方才五姐姐一句重話都沒說,反倒是六姐姐處處針對她,這事兒倒是你不對呢!她與你同是長房的女兒,本就是一家的姐妹,原該比旁人更親近的。六姐姐若是能在口舌上厚道些,又怎會吃這麼大的虧?!忠言逆耳,你不愛聽就算了!」說罷起身就要走。

     文慧忙攔住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腳:「你真真是氣死我了!看來你們相處的時日要比我更久,所以你才處處為她們說話!你怎的就不為我想想?十丫頭那些話難道就不難聽麼?!為何你只讓我諒解她,卻不去勸她諒解我?!」

     文怡愣了愣,心下倒有幾分愧意:「不是我不勸她……她能知道什麼呢?不論是她,還是五姐姐,在家裡是個什麼境況,你不知道麼?她們是真的有心無力……不象我,在家倒可做一半的主兒……」

     文慧愣了愣,想起文嫻文娟兩人,一個是有後娘,一個是有嫡母,便有些訕訕的。

     房中一陣沉默,文怡有些不自在地扯開了話題:「六姐姐方才說……七哥不願意回京?是因為什麼緣故?」

     文慧撇撇嘴:「誰知道呢?問他他也不肯說!不過我看他呀,八成是因為臉上留了疤痕,才不肯回去,生怕叫人笑話!他從小兒就是這樣,且慢慢勸吧。」

     文怡問:「沒有管用的藥麼?王老太醫前些時候隔幾日就到你們家來一趟,我不信連他都沒法子!」

     文慧道:「那老頭子不過是名頭響亮,其實沒什麼真本事!小七吃了他幾個月的藥,臉上的痛了也沒消去。倒是先前柳東甯那個哥哥送過他一匣子藥膏,還管用些。只是藥已經用完了,那人又在京城忙著考武舉,哪裡有空為他配?小七這才鬧了彆扭!」

     文怡頓時心跳得飛快:「你說誰?誰考武舉了?!」



第一百零二章祖孫探病(三)

     文慧沒聽出文怡神色才異,渾不在意地答道:「就是他那個哥哥,叫什麼柳東行的!上回跟著三姑姑和柳東甯一抉兒來過咱們家的,你怎麼忘了?」說罷忽然記起一件事,便抿嘴偷笑:「說來你跟他還差點兒訂了親呢,你連這樣的大事都忘了麼?」看向文怡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打趣。
   
     文抬乾笑幾聲,支晤道:「你忽然捉起,我一時沒想起他來......只是他出身恆安柳氏,是書香人家子弟,怎的忽然跑去考武舉了?不知.....是否考中?」她與柳東行早在幾個月前便斷了聯繫,竟對此事一無所知,但仔細回想,以他的脾氣,倒還真有這麼做的可能。
   
     文慧隨手揀了塊點心,漫不經心地道:「聽說是考中了武舉人,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得了軍中大人物的椎薦,不必回鄉,直接就在京裡考,柳家上下無一人知逍。
   
     後來中舉名單出來了,柳家人才曉得他去考了武舉,聽說把柳姑父氣得不輕呢!三姑母到我家去找母親說話時,還曾罵了他一頓,說他胡作非為。難怪他們這樣生氣,柳家從來都是書香傳宗的,忽然跑出個舞刀弄槍的武人來,不是叫人笑話麼?」
   
     文怡心中冷笑,自然明白柳姑父和三姑母為何要生氣,不過是擔心柳東行從此脫離了柳家桎梏,聲名鵲起,會對他們不利麼?她現在倒明白柳東行這麼做的用意了,不管是行商還是行醫,都沒法讓柳東行徹底擺脫二房的控制,倒不如結交幾位軍中將領,獲得他們的賞識,然後參加武舉,只要得了功名,他在族中行事便少了幾分領忌,而柳姑父官位再高,也只是文官,無力插手武事,也沒法攔著他在軍中出頭。
   
     只要他爭氣,將來無論是奪回柳氏宗長之位,還是分家另立,都有了希望。
   
     文怡暗暗為柳東行這一計叫好,只是想到他不過十八歲年紀,就中了武舉,若是日後再中了武進士,便是正牌子武官了,是否要上戰場呢?!雖然眼下邊疆還算太平,可依據她重生前的記憶,再過大半年,邊疆便會有大戰了,接下來幾年,年年都有些大大小小的亂子,直到新君登基的第二年年末,方才稍稍平定下來。若柳東行參軍,想要出人頭地,是一定要上戰場的。文怡立時又為他擔心起來。
   
     文慧沒注意到文怡的沉默,猶在那裡嘟嚷:「我聽說他功課不好,可又聽說他在康城書院讀了幾年書,康城書院不是只收才學出眾的學子麼?這些傳言到底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呀?!不過既然人人都說他功課一般,可見他考文舉是沒有出頭機會的了。他還算才把子力氣,又會點兒武藝,敢去考武舉,倒是個有膽氣的,不會死心眼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比他弟弟可強當了!柳東寧除了嘴上功夫利害,會作點詩呀詞的,還才什麼本事?偏柳姑父與三姑母都只會寵著他,倒說柳東行不好!」
   
     文怡醒過神來,勉強笑了笑,帶著幾分私心,謹慎地探她口風:「六姐姐這是怎麼了?你與柳表哥不是很要好麼?記得他在這裡做客時,對姐姐可是千依百順的,那天族人相聚,要處置姐姐,他還曾幫你辯解過呢!」
   
     文慧一聽便析眉直豎:「哪個跟他要好了?!我呸!一個繡花枕頭,只會說甜言蜜語哄人的,事到臨頭就不頂事了。原是我有眼無珠,只當他是個有才又待人有禮的,沒想到他那般無用!」越想越氣,便跟文怡訴起了苦:「九妹妹,你不知道,那日我一時不慎,把小七氣跑了,知道他不見後,我急得不行,到處去找他。那柳東寧一再安慰我,說小七斷不可能偷跑出去的,又說會幫我找小七回來。結果呢?他做了什麼?!我跟小七在外遇險,救我們的可是景誠表哥!」
   
      文怡心道救你們的不是柳東行麼?她分明聽人說起,當時救人的應該是柳東行與東平王世子,只不過有兩房族人一昧捧高後者,只是文慧作為目擊者,理應請楚內情才是,此時此刻聽她所言,莫非是忘了這件事?雖然文怡心裡有些為柳東行不值,但也暗暗和了口氣。
   
      文慧還在那裡抱怨:「後來族人來尋晦氣,柳東寧要為我說好話,那他就說吧,為何還要把小七把下水?!為了這件事,小七一直在生我的氣,直到我去庵裡,他都沒理我一理。昨兒晚上我回來時,特地去看他,他雖然肯跟我說話了,但也不象往常那般親近了。這都是柳東寧害的,若不是他走得快,我定要好生教訓他一頓!」
   
      文怡垂下眼簾.小心地道:「若他果然是這樣的人,那就不值得相交了。六姐姐也不必與他生氣,七哥是你親弟,便是有再大的氣,時間長了,也就好了。」
   
      「這話說得是。」文慧笑道,「小七從小脾氣就大,但跟我是極要好的。這回若不是我被送去庵裡住了幾個月,早就跟他和好了!小七最愛吃鹵鴨脖子,還講究什麼味正肉香,真真嘴刁!我早叫人去城裡買了,回頭我親自收拾了給他送去,他一定會高興死的!」
   
      文怡有些遲疑:「鹵鴨脖子?可我聽說身上有疤痕的人,最好不要吃深顏色的食物,特別是用了醬汁的,怕醬色會讓疤痕變深    ...」
   
      文慧臉色一變:「不會吧?那我豈不是白買了?!」悻悻然道:「那算了,要是他知道這事兒,怕是立刻就惱了!」
   
      文怡心下轉了幾轉,才開口笑道:「其實......七哥如今最擔心的,應該就是他的疤痕了,不如......六姐姐在這上頭想想法子?」
   
      文慧撇嘴道:「我又不是大夫,能有什麼法子?!」
   
      「你雖不是大夫.不會用藥,但有人會呀?」文怡放低了聲音,「七哥既然用了那柳東行給的藥,覺得好,那六姐姐不如想法子打聽柳家的事,若是能知會柳東行一聲,或許能讓他配了藥送來?」
   
      文慧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才不要跟柳家人打交道呢!萬一那柳東寧以為我......又纏上來怎麼辦?!」說罷面上便浮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九妹妹,你怎會有這個念頭?你不知道現在家裡正盯我盯得緊麼?!」
   
      文怡暗道不好,忙笑道:「是我一時忘了,還有這麼個忌諱個姐姐別生氣,我是太擔心七哥了。說起來,七哥不願回京城,也是怕回了京後,叫人知道他臉上有傷,會笑話他。可他若是知道    柳東行在京城,可以為他配藥,他也不會再猶豫了吧?記得他先靠與柳東行是極要好的。」
   
      文慧這才笑了:「這倒是,那我就去跟他說好了!再把母親那裡的丫頭叫一兩個來,她們一定知道柳家的消息!」想了想,又拉文怡的手,「你與我一道去吧,若是我一個人去,他一定愛理不理的!」
   
      文怡正要想法子跟去呢,聞言心下暗喜,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好吧?七哥興許不想見我。」

「瞎說什麼?!」文慧不容分說,拉起她就走,「有你在,他才不好趕我走呢!」
   
      文怡只好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心下暗喜,又帶著幾分不安,隨她一同出去了。
   
      此時此刻的東暖閣內,於老夫人剛剛擦乾淨面上的淚水,心情平復下來,看著盧老夫人,有些愧色:「叫弟妹笑話了。」
   
      盧老夫人正側耳聽外頭的動靜,聞言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孩子們相處得倒不錯,六丫頭好象帶九丫頭去瞧她七哥了。」
   
      於老夫人淡淡一笑,心下倒生出幾分暖意,低聲道:「這幾個孩子彼此親近,倒是好事。我瞧你家九丫頭是個穩重的,人也聰慧,若是六丫頭能學得她幾分,我也就放心了。」
   
      盧老夫人再次轉移話題:「二侄媳婦做的那些事,二侄兒就沒說什麼?」
   
      於老夫人神色一黯:「他如今還在記恨我這個做母親的,三言兩語便棄了長房的族長之位,丟了他的臉面,哪裡肯聽我一句半句?再說,老二家的慣會做表面功夫,我往日竟沒瞧出她的本性來,老二那樣的老實人,又怎能看出來?!」
   
      盧老夫人歎道:「別說你沒看出來,我也沒看出來,族裡怕是沒幾個能看出來的!這幾個月,雖聽到些風聲,但她向來有賢名,在族裡也頗得好評,便是有些閒言碎語,我們也當是別人故意中傷的。我倒還好,年紀大些,經的事也當些,略察覺到幾分,可族裡那些孩子,有幾個是心思明白的?只怕聽了她的話,還當她是奉了你的命會去做的,偏這幾個月裡,你又少見族眷,別人越發將她的話當真了!」
   
      於老夫人也歎了口氣:「是我一時不察,叫她得了家中大權。」想起大兒媳蔣氏,又是一歎:「老大家的倒還罷了,跟她暗地裡鬥了幾回,可我看也不是她的對手,不過是仗著老大是官,手頭又有銀子罷了。況我覺得老大夫妻心思都不在族中,一心瞧著外頭......」
   
      盧老夫人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漫不經心地道:「他們到底見過世面,看不上這顧莊的一畝三分地,也是有的。照我說,你不如隨你大兒媳婦進京享福好了,省得留在這裡瞧小兒媳婦臉色。」
   
      於老夫人似乎被唬住了:「這......這怎麼行?!」
   
      盧老夫人曬道:「不過是讓你進京享幾年福罷了,趁如今身依還能動,當往外頭走走,過幾年乏了,再回來就是了。你不在,二侄媳婦就沒法仗你老封君的勢了,她要在莊上做什麼,人家也不會當是你讓做的。更何況......」她垂下眼簾,「如今莊上有些閑言,我也不記得是聽誰說的了,好象春天時,大侄兒曾寫過信回來,要將族長之位暫時交給四侄兒代管,似乎是因為京裡有什麼不太平......當時是三姑太太攔下了,不讓二侄媳婦把信中內容告訴你吧?」
   
      於老夫人微微皺了眉頭:「怎麼連這事兒也傳出去了?」長子有信回來,這不是秘密,問題是連女兒阻止二媳婦將事情告知自己的事都叫外人知道了,這怎麼得了?!難道長房的規矩如今竟疏忽到這個地步了嗎?!
   
      盧老夫人只裝作沒察覺到她的憂慮亡處,繼續道:「如今想來,若當時你及時得知此事,吩咐侄兒們照辦了,如今又怎會丟了族長之位?」
   
      于老夫人立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當時族長之位落到了二房頭上,那在匪劫之後,要負起責任的,就是二房了,長房今日也不會又失臉面又失大權。偏偏當日女兒糊徐,攔下了段氏,而段氏又有私心,拖了好些時日,方才告訴自己.又是避重就輕地,讓自己誤以為問題不大,還打算要讓次子暫代族長之職呢,只不過當時事當,匪劫又來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罷了。
   
      一想到這點,她便沉下臉來,也不說話。
   
      盧老夫人暗忖火候不可太過,便道:「其實,三姑太太也是擔心嫂子看了大侄兒的信,會擔心罷了。若嫂子在京裡,憑你大半輩子的閱歷,再加上跟各家貴眷的交情,大侄兒又能有什麼兇險?」
   
      於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奈何故土難離......我離開京城也有將近二十年了......」
   
      盧老夫人輕聲勸她:「就當是為了兒孫們吧。咱們這樣的年紀,什麼事沒經過?心下牽掛的,就只有幾個孩子了。你難道沒聽見大侄媳婦說的話麼?大侄兒家裡也不太平,三姑太太在婆家也不大如意,若你去了,還能彈壓一下。再說......哪怕是為了孫子、孫女們的親事,你也不能放任大侄兒胡來呀?!」
   
      于老夫人心下一顫,想起了文慧的親事,便不由得鼻子發酸,連連拍老妯娌的手:「還是你捉醒我了!我只想著小兒子,卻忘了......大兒子那邊,也不能輕忽了!」想起小兒子的所作為所,她也有些心灰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就讓老二自在幾年吧。」
   
      盧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氣,面上卻露出了淡談的微笑。
   
      只要這位老封君不在顧莊坐鎮,顧家長房便勢力大減,從此再無人能對六房家事指手劃腳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4 08:26 PM

第一百零三章:祖孫探病(四)

     文怡跟在文慧身後到了文安所住的葵院,還未進門,便心下一動,稍稍落後了兩步,讓文慧打了先。文慧還渾然未覺,一進門見了廊下坐著的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便嚷:「芍藥,七少爺今兒可好?」
   
     那大丫頭穿著白綾子襖兒,銀紅繡花比甲,繫了條水紅百褶裙,頭上戴了幾樣金珠釵壞,倒也華麗,一看便是大丫頭一等的人物。她聽到文慧的話,抬頭看來,先是一怔,繼而端起個淡淡的笑臉,起身答道:「六小姐,七少爺今日還好。」這便住了口。
   
     文慧卻只是繼續嚷著:「他如今在哪兒呢?九小姐過來探病,特地來瞧他的,快讓他出來!」
   
     那芍藥丫頭眼珠子一轉,盯在落在後頭的文怡身上,有些遲疑。
   
     文怡只覺得她十分眼生,想起曾有流言說大伯母蔣氏將小兒子身邊的丫頭全都換了,便猜這丫頭大概是從京裡跟過來的。她微微朝對方一笑,道:「來得突然,恕我冒昧了。」那芍藥微微低了頭,卻不象長房其他丫頭那般恭敬,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九小姐客氣了,奴婢不敢當口。」
   
     門簾乎一掀,從正屋裡走出另一個丫頭來,卻是個穿豆青比甲,繫著湖色百褶裙的,打扮比芍藥要稍樸素些,年紀瞧著也大一兩歲,模樣倒是次了一等。她未開口便先笑了:「原來是六小姐與九小姐到了。七少爺就在屋裡,正悶得慌,兩位小姐快請進屋坐!」
   
     文慧立時便就著她掀的簾子進了屋,文怡落在後頭,向她笑著點點頭,方才走進去,忽地聞見一股濃郁的百合香,卻又有些怪異之處,似乎夾雜了幾種別的香氣,倒叫人聞了心頭悶悶的。文怡略皺了皺眉,便露出了微笑,朝著文慧說話的聲音走去。
   
     文安正躺在西邊小書房窗下的黃花梨躺椅上看書,翹起一隻二郎腿,悠悠閑閑的模樣,文慧站在他身邊跟他說話,他有些愛理不理的,只是隨意「晤晤」幾聲,眼晴只是盯著那書瞧。
   
     文慧說了幾句,見他這樣,倒有些惱了,一把奪下那書,掃了一眼,便跺腳道:「我正與你說話呢,你只顧著瞧這些前人雜記做什麼?!不過是些讀了幾年書的窮酸,胡編亂造些聳人聽聞的所謂秘聞,騙幾個吃飯錢罷了!你一瞧就知逍有多荒唐,偏還把它當寶似的!有這個閒情,還不如出門逛去呢!」
   
     文安冷笑一聲,翻身而起:「我倒想出門逛呢,只可惜頂了這麼一張臉,生怕別人以為是大白天的見了鬼呢!」
   
     他一起身,文抬才與他對了個正臉。原來他面上右頰靠下的一片肌膚,就仿佛一片光滑的土地被犁出幾道深坑似的,明顯地凹凸不平,而且凸起的傷痕一直蔓延到右耳下方,遠遠望去,倒像是被什麼東西糊住了小半邊臉,有些發白。文怡暗暗大吃一驚,她只聽說文安臉上受著了,留了疤痕,卻不知道有這麼嚴重。
   
      不過文安一向看重自己的容貌,連家門都不肯出,肯定討厭別人對他臉上的傷大驚小怪吧?文怡在袖下握了握拳,面上卻半分異色也沒有,只是微笑著行禮:「見過七哥哥,先前聽說七哥哥在養病,妹妹也不敢來打攪,如今可算大安了,因此特地來看塑,還請七哥哥莫怪妹妹唐突。」
   
     文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面上卻是淡淡的:「九妹妹有心了,今兒怎麼有空特地過來?」

     不等文怡回答,文慧便飛快地插嘴道:「九妹妹聽說你從那柳東行處得的藥沒了,又沒處找藥去,便提議讓你隨我們回京,請柳東行再給你配藥呢!」
   
     文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冷笑道:「我可不幫你跟柳家人通消息!」然後又躺回躺椅上,拿起書繼續看著1嘴裡漫不經心地說:「我病後懶怠,禮數上不周全,九妹妹別見怪!」
   
     文慧頓時紅了眼圈,深吸兩口氣,木木地喊他:「給我起來!」
   
     文安只是翻了個身。
   
     文慧的眼眶都濕了,一甩袖就跑出了門。站在角落裡的青衣丫頭飛快地喊:「芍藥,快送送六小姐!」又回頭朝文怡笑笑:「七少爺心情不好,怠慢九小姐了,真不好意思。」
   
     若是平日,文怡這會兒就會走人了,只是她是打著探聽消息的主意來的,哪能輕易放弄?想了想,便微笑著走到躺椅邊上,柔聲道:「七哥哥,你別生氣。六姐姐早就跟柳家表哥翻臉了,若不是為了你的藥,她也不會想到找柳家人。方才我跟她無意說起時,她還說不想跟姓柳的打交道呢,還罵了柳家表哥一大通話。若不是我勸她,七哥哥的傷要緊,她是萬萬不會跟你提這件事的。」
   
     文安眉角動了動,眼珠子轉了過來,似笑非笑:「這話當真?可好好的,你又怎會提起行哥兒的藥?是她先告訴你的吧?」
   
     文怡笑道:「七哥哥忘了?那回去江對岸遊玩,你和柳大公子是與我坐一條船的,他當時就提起一個極好的去疤的方子。因此我聽到六姐姐為你的傷煩心,便想起了這件事,提了一提。沒想到柳文公子已經送過藥來了,只是用完了,卻沒處找他配去。」
   
     文安的神色緩和了許多,有些黯然地道:「其實他是給過我方子的,但照那方子配出來的藥,初時還管用,卻只能治到現如今這個地步。再配又有什麼用呢?橫豎我不出門嚇人就行了!」
   
     「話不能這麼說。」文怡仍舊笑著:「他知道這個方子,興許還知道更好的方子呢?我聽說他有個極好的朋友,是歸海的大商家子弟,最是見多識廣的。便是他不知道,興許他那朋友知道呢?便是什麼法子都沒有,問一聲也是好的。柳大公子與七哥哥不是好友麼?他要是知道你如今這個境況,一定會出手相助的!」
   
     文安悶悶地坐起身來,道:「他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肯幫呢!自打他離了這裡,我也曾寫過信去,只是一直沒回信。我哪裡還敢有奢望?!從前那些朋去,只怕現下都把我當成是鬼怪了!」
   
     文怡掩口輕笑:「七哥哥,這話你要是說別人,我還會信,但要說柳大公子,那萬萬不可能!當初他救你回來時,你的傷比如今重了何止十倍?!他那時候都不曾怕過,如今自然更不可能怕了!至於不回信嘛...我聽六姐姐說,他先前得了軍中大人物的賞識,得了薦書,考武舉去了!可他家裡人先是一無所知,事後卻大為光火。想來這裡送過去的信,他未必能收到。
   
     文安立時大吃一驚,猛然站起身來:「他考了武舉?!他真考了?」說罷又十分豔羨,「我早知道他定會做幾件大事的!他怎麼也不跟我打聲招呼......」接著又冷笑,「三姑姑三姑父當然要光火了,他們只盼著他一輩子沒出息呢,最好就是在鄉下地方窩一輩子,聽他們的話,要個鄉下姑妹做老婆,生幾個沒出息的兒女,沒找花了就求他們施捨幾兩銀子,然後千恩萬謝、三拜九叩地,回頭還在族裡宣揚他們大妻的仁愛美名,最好宣揚得滿大下的人都知道....好響的算盤!」

     文怡努力忍住笑意,只覺得心中十分痛快,把往日對文安的幾分怨氣都一概銷了,神色間還親近了許多:「七哥哥既曉得他的難處,想必也能體諒了,他並不是有心與你疏遠,多半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文安哼哼兩聲,又忽然盯著文怡瞧:「你怎的忽然幫他說起話來?你與他很熟?」
   
     文怡忙收斂了神色,乾笑兩聲:「七哥哥糊塗了?方才咱們不是才說到他那個去疤的方子麼?既然他並未與七哥哥疏遠,那你就寫封信,叫個可靠的人帶進京去,也不必托柳家的人轉交,只需打聽參加武舉的人會在什麼地方聚集,然後尋機直接找到他,也就省事了。」
   
     文安笑道:「方才六姐姐不是說,你要勸我隨她們回京麼?」
   
     文怡抿嘴一笑:「若是七哥哥回了京城,找人倒是更方便些。他既考了武舉,明年一定要參考會試,不怕他不在京中。」
   
     文安想了想,覺得果然有道理,就算柳東行不知道,但有個不會對他臉上的傷疤側目的朋友,他也不用整天悶在屋裡了。只是他還有幾分遲疑:「若是我回了京...親朋好友們一定要來問......」
   
     文怡卻道:「便是來問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大.何必為了容貌患得患失?況且七哥哥本來長得俊秀,不過是添了幾道疤而已,離得遠了,也不大看得出來。臉上有疤的人多了去了,柳大公子也有疤,可他還能考武舉呢!等到七哥哥將來做下一番事業,還有誰拿你臉上的幾條小傷疤說事?!」
   
     文安聽了覺得十分順耳:「這話說得沒錯!春天的時候,行哥兒論騎射還不如我呢!他離開前我聽他說會苦練武藝,這才幾個月的功夫?他就中了武舉人!趕明兒我也用起功來,日後考個武狀元回來,有誰敢嘲笑我破了相的,我就把他扔下淮江去!」
   
     淮江是京城邊上流過的一條大河,據說水深達數十丈,要是把人扔下去,就真真是狠話了。文怡乾笑幾聲,心裡念了幾句佛,才道:「大伯母從京裡回來,想必對柳家如今的情形知道多些,七哥哥不如叫兩個丫頭來問問,看柳大公子現下是否住在京城柳府?」
   
     文安立時便轉頭叫人:「青葙,你知道麼?!」叫的正是那青衣丫環。
   
     青葙笑著回道:「倒是聽說過一點風聲。三姑太太曾經過府向我們太太哭訴呢,說那位柳大少爺自打回了京,不知怎的就認識了幾位元將軍,整日不著家,只在外頭廝混.有時喝得醉醺醺地回來,有時身上還帶了血,這裡腫了,那裡青了,都是家常便飯!身上無一日是完好的。家裡罵了好幾回,都不管用,直到他中了武舉人,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姑老爺本想教訓他,不過是說些狠話,趕他出來,想著不過一兩天功夫,他就知道錯了,回府求饒去,從此再不敢胡鬧。沒想到他居然就在外頭賃了房屋居住,連中秋也沒在家裡過呢!」,文安大笑合掌:「原來如此!他倒是逍遙得很!等我回了京,一定要上門鬧他去!」
   
     文怡心裡暗暗為柳東行心疼,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傷是不是重,現下是不是已經痊憊了,又擔心他搬出去住,身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侍候,想來他明年還要參加會武呢,萬一日常起居無人照料,他又天天拼命練習,身子會不會有不妥?
   
     她心裡亂糟糟的,卻在聽到青葙在介招完柳顧氏哭訴的內容後,忽然冒出一句:「柳大少爺頗得幾位將軍公子的賞識,還有人來問他是否婚配,想來是要給他說親呢。太太起程時,柳姑老爺已經有鬆口的意思了,只不過還未完全消氣,想來到了年下,柳大公子總要回府去祭祀祖先的。到時候說幾句好話,柳姑老爺就會讓他回去了。怎麼說也是一家人,柳姑老爺又是他長輩,總不能就這麼放著他一個人住在外頭吧?」
   
     文怡心下大震,也沒聽請楚文安在旁說了些什麼,只在袖下將那帕子緊了又緊,聽著文安說完:「......什麼好人家!若是三姑姑給他尋個醜八怪或是女老虎,我一定要回去替他撐腰!」便勉強笑了笑,看著青葙臉她有些為難的表情,岔開了話題:「六姐姐方才跑出去了,不知現在氣消了沒有?」又勸文安,「她為了柳家表哥中傷你的事惱了.一天不知罵那人多少回呢!她便是有再多的錯,心裡也是疼你的。七哥哥,你就待她和氣些又如何?」
   
     文安一聽,便收了笑容,有些勉強地說:「知道了。」然後又躺回椅上去。
   
     文怡忙尋機辭了出來,這回青葙倒是殷勤地將她送出了院門,看得芍藥面露詫色。文怡趁機問她些「幾歲了」、「是不是家生子」、「原先在哪裡當差」、「家裡還有什麼人」之類的話,便回了萱院獨坐。
   
     等到盧老夫人和于老大人說完了話,帶著孫女兒告辭回家時,已是午時。文怡吩咐人去開飯,卻看著祖母,猶豫半日,肚裡有無數的話要說,可又不好意思說出來,咬了咬唇,忍住了,吃過飯後,便去了趙嬤嬤的房間,小聲將聽來的話全都告訴了她。
   
     趙嬤嬤大驚失色,立時便轉告了盧老大人。盧老大人摒退眾人,召了孫女前來細問,直到待文怡從長房打聽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完了,便沉默下來。
   
     文怡心下揣揣,不安地看著祖母,唯有手中緊絞的絹帕透露出幾分焦急來。
   
     半晌,盧老大人才說出一句讓文怡大吃一驚的話:「你大伯祖母要隨你大伯母回京修養,到時候....你跟著一塊兒去!」
   


第一百零四章 利之所趨

     文怡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結結巴巴地再問了一遍:「祖母...您說什麼?!」

     盧老夫人倒沒生氣.把話又重複了一遍.才道:「 你二人的婚約只定了一半.無站如何,也耍把剩下的一半禮數全了才好。京城與平陽離得遠,柳家人做了什麼事.我們也不知道.加上你不在你三姑母跟前,以她的為人,怕是早把曾向你捉親的事都忘了!既然你大伯祖母要隨你大伯母回京.又有兄弟姐妹同行,你就當跟去見見世面,再把親事定下來,省得夜長夢多!」

     文怡紅了臉,低下頭,半晌才小聲道:「 祖母糊塗了,孫女兒…就算跟去了,又怎好為自己說親......」

     盧老夫人卻笑了笑:「 此事我自會托給可靠之人。你不必發愁,柳家的行哥兒雖然才了出息,但武舉人也算不得什麼,那些軍中的大人物即便才心招他為婿,也多半會觀塑一陣,等他中了武進士再說。何況你三姑母夫妻二人也未必願意他結下一門好親,當初不就是為了這一點.你三姑母才看中你的麼?」

     文怡的臉更紅了,但事關自己終生,她還是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憂慮:「 就怕如今事過境遷...柳姑父為了更上一層樓,會中意別家的女孩兒......」

      盧老夫人冷笑一聲:「 他巳是皇親目戚,又深得皇帝信任,無論最近是否沾上麻煩,只要有貴人欲與他家結親,他只怕未必樂意便宜了行哥兒!武舉一事過後,他便是再糊塗.也會看出行哥兒不是愚鈍之輩,而且對他全家心懷怨慰.若是結了好姻緣.豈不是添了依仗?!別看他一副打算為侄兒說門好親助其平步青雲的棋樣,我看他最終多半會看中一戶面上看著風光,實則對行哥兒半點助力都沒才的人家!只有這樣.才能將行哥兒的身份繼續壓制下去.哪怕是叫外人知道了,也無人能動搖他在族中的她位!」

     文怡咬咬唇,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柳姑父生出幾分怨氣。想了想.她才低聲道:「 孫女兒....不知該不該去......祖母年紀大了,一人在家帶著弟弟妹妹,又要管家,未免太過勞累......」 她很猶豫.不知該不該上京。去了.她放不下祖母與弟弟.不去,又怕與柳東行的姻緣有變.....她很矛盾,活了兩輩子,她似乎是頭一回為了一個男子而做下這麼多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她還沒忘記,自重生以來,她最大的願塑,就是宗人平安康泰,生活富足安定。難道要為了謀得一樁私心期盼的姻緣,而拋下家人遠行麼?前世的這個時候,正是祖母病重亡故之時.雖說如不諸事都改變了,但萬一在她離家時.祖母的身體才什麼變故,又該怎麼辦?!

     可是,留下來照顧祖母,也許......就意味著她與柳東行今生有緣無份......

     她從沒經歷過這種矛盾,心底隱隱才些發痛.一股情緒漫入心房。她覺得,那應該叫「 不合」 。

     祖母......與柳東行......她該怎麼選?!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兒眼中浮現的猶疑、隱痛與堅定,不由得歎了口氣,但心裡也才幾分欣慰。

     她露出了慈愛的微笑.拉過孫女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安撫道:「不必擔心祖母,蕭老大夫才來過兩回,我照他的吩咐吃藥,身子已經調理得很好了。他都發了話,你還擔心什麼呢?家務有仲大夫妻倆管著.康哥兒向來乖巧,順哥兒和全哥兒都懂事了.不必讓人操心,文悅那裡有奶娘和丫頭們.我怎麼會累著呢?祖母答應你,身體一旦有不適之處,就立時請蕭老大夫過來,如何?」

     文怡聽著心下稍稍安定了些,只是還才些悶悶的:「 蕭老常年雲遊四方行醫,哪能依靠他呢?若是祖母身子不適,應該直接去城裡請醫術高明的大夫來才是!」


     盧老夫人笑了:「好,祖母就聽你的。放心吧,仲大一家子都是行事老到的,你只去幾個月,又能出什麼事?就當是為了安祖母的心,如何?」

     文怡還要再說什麼,盧老夫人便拉下臉來:「你這是小瞧了祖母麼?!當你一走,祖母就沒法活了?!」

     文怡再不敢說什麼,盧老夫人才稍稍緩和了語氣:「若是你對行哥兒無意,不看重這門親事,你就別去了!等明年你及了笈,祖母就給你另尋一門親事。你聶家舅母那裡,不是正想牽線麼?聽一聽也好,興許是個好人家呢?前幾日你四伯母娘家的嫂子到莊上做客,也跟了你四伯母過來請安,話裡話外,都是要相看你的意思呢!劉家也算是名門了,並不辱沒了你,只是不知道那家哥兒人品如何。反正沒了柳家,還會有別的好人家,我可是無所謂的!」

     文怡臉漲得通紅,這回卻是氣的。她前世就是因為誤信傳言,對婚嫁心生恐懼,才會憤而出家的,隨師傅在外幾年,沒少看那些大戶人家裡妻妾相爭、夫妻反目的醜事。自重生以來,她雖為了祖母,巳接受了自己定要嫁人的命運,可若不是遇上柳東行,她還是會對婚姻心懷恐懼。若嫁的是柳東行還好,嫁給別人......她立時打了個冷戰,臉都白了:「祖母!孫女兒不嫁那些人......」

     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頭,這是遲早的事!便是你再不願意,也擋不住別人看中你!有些情面是拒不得的,劉家那邊,因為你十五叔十五嬸去了,族裡還在服喪,因此只是試探口風,並未明說,祖母含糊幾句,就混過去了。等你小功過了,他家再提,因有你四伯母的情面在,咱們家就不好推拒了!便是拿柳家來做擋箭牌,萬一柳家在京中為行哥兒訂了親,咱們豈不是尷尬?!例不如早做籌謀。你聽祖母的話,就當是出門玩幾個月,見見世面,親事自有別人料理!」

      文怡心裡又懼又氣,這才記起,自家如今再不是從前那個絕戶之家,不但有了嗣子承繼香火,還得回了三十頃上等田地,連族裡公中的產業,也恢復了每年的分紅。六房如今在顧莊算是個大戶,僅在長房、二房之下,論富可能不如匪劫前的七房,但是有個誥命在,身份又不一般!六房人口又少,她還是唯一的親骨肉,若是出嫁,必能得一筆豐厚的嫁妝。單憑這一點.也足以吸引那些家中有適齡子弟的人家了!

     文怡咬住下唇,知道自已這回是一定要下決心了!不管怎樣,至少她願意嫁給柳東行,既然祖母這裡有人照料,就為自已的未來搏一搏吧!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神色間的變化,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事不宜遲.她第二天就下了帖子,請蔣氏上門吃茶.然後委婉地提出了讓其將孫女兒帶去京城走動走動的請求。

     蔣氏卻正有心事,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喜出望外:「 這事好啊!二老爺已經答應了.讓我把五丫頭和十丫頭都帶上呢!再添上九丫頭.真真再好不過了!說來她年紀也有十四了吧?明年就及笈了,瞧著水蔥一般清秀.行事又穩重.也是該說親的時候了。叔祖母放心.我一定為侄女兒尋個好人家!」

     盧老夫人心下一凜,已經明白了她的用意.面上卻仍保持著微笑:「侄媳婦費心了,我想托侄媳婦帶九丫頭出門。卻不是為了說親.不過......也算是為了說親......」她揮手摒退侍從.才壓低了聲音道: 「當日三姑太太回來省親時,曾為九丫頭說過一門親事。說來侄媳婦也認得.就是柳家那個大侄兒!」

     蔣氏頓時愣住:「 行哥兒?!怎麼會是他?!姑太太回京後,並未向我提起呀?!」

     盧老夫人聞言便拉長了臉:「 我也正想問她呢!那天她當著你母親和你四弟妹、五弟妹的面兒,就提了這件事,還大喇喇地命行哥兒跟九頭親近,也不避諱幾個小輩。我見行哥兒品性還算不錯.便向她討庚帖,她倒好,過後竟然一聲不吭了,直到柳家人離莊,才有人送了庚帖過來.卻從此就沒了下文!侍候我孫女的一個丫頭,昨兒隨她去你們家走了一趟,回來便悄悄稟告我,說侄兒媳婦你從京城帶來的丫頭在議論.柳家正要為行哥兒議親呢。三姑太太這是什麼意思?!當著眾人的面硬要我應下親事,如今卻又要變卦,消息傳出去了,我們九丫頭怎麼見人?!」

     蔣氏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委屈地道:「 侄兒媳婦真不曾聽說過!若是侄兒媳婦知道了,早就上門質問姑太太了!那可是她娘家人!她怎能這樣欺負人呢?!」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 我知道他柳家門第兒高,可當時聽到三姑太太提親的人這麼多,事情要是才了變數,叫我們九丫頭怎麼辦?本來嘛…我對行哥兒也不大滿意,父母雙亡,又是獨生子.福緣未免太薄。只是匪徒襲莊時,他一個人救下我們這麼多族人,又連夜急奔搬救兵,六丫頭和小七都是多虧了他.方才順刑脫險,可見是個穩重可靠的孩子,把九丫頭許給他.我也能放心……沒想到.卻是我們顧家的姑太太出了變故!」

     蔣氏瞪大了眼: 「是行哥兒救的慧兒與安兒麼?!怎的我聽說是東平王世子?! 」她眼裡有著懷疑。

     盧老夫人卻是一臉不解:「 你從哪裡聽說的?全族上上下下都知道是行哥兒救的人!東平王世子是後來才進屋的,不過因為六丫頭受了驚嚇,是他打了一巴掌.將六丫頭打醒了,又送回你家.倒也算是救助過她吧。小七卻是行哥兒親自送回來的.事後還在他身邊守了兩天兩夜,直到小七傷勢緩過來,行哥兒才安心離開呢!」 說到這裡.她便露出了不滿:「 那位東平王世子,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功勞.便真當自己是顧氏一族的救命恩人了,把先前無論如何也不肯派人救助我們族人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若不是他,老十五未必會死呢!他手下的一位羅校尉要救我們的族人,還被他從重處罰.我們全族上下,除了幾個昏了頭的,全都在背地裡罵他呢!」

     蔣氏聽得氣憤不已:「 原來如此!我竟不知他打過六丫頭!姑太太居然跟我說,若不是東平王世子,我那一雙兒女都要性命不保.害得我怠慢了真正的恩人!」 隨即又擔心:「 不知那行哥兒可會生了我的氣?」

      盧老夫人笑道:「他是個謙遜知禮的孩子,雖不如東甯才學出眾,卻也沒有傲氣。你是他長輩,只有他敬你的,哪有你敬他的道理?」

     「話不能這麼說。」蔣氏正色道,「他救了我的骨肉,我便一定要謝他!」又道,「既然柳家曾向叔祖母提過親,那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一定要給我們個交待才行!姑太太雖是柳家主母,卻也是顧家女兒,怎能幫著外人欺侮我顧氏女?!叔祖母放心,這事兒交給我!」

     盧老夫人忙道:「你也別責她太過了。說來這門親事巳經過了庚帖,便等於訂下來了,以後等九丫頭過門,她既是叔婆婆,又是堂姑姑,總是長輩,關係鬧僵了反而不好。我讓九丫頭隨你進京,你找個合適的時候,提醒三姑太太一聲,把婚事正式訂下來,就罷了,等九丫頭及了笈,再商量過門的日子。我想三姑太太大概是貴人事忙,一時忘了行哥兒已經議過親了,也是有的。」

     蔣氏不知道柳家夫妻對柳東行的顧忌,只是從傳言中猜測柳家人大概是為了攀貴親,便將原來議的親事給忽視了。她本就當了十幾年宗婦,思想成了習慣,況且又對小姑有些怨言,於是便板著臉答道:「叔祖母不必擔憂,這事兒侄媳婦自有道理!」心下暗暗決定,若是小姑真的豬油蒙了心,堅決要背信棄義,她定要為九侄女說一門好親才行!
     
     且不說盧老夫人與蔣氏如何議定文怡隨行上京之事,此時長房的芷院內,顧二老爺正面帶得意地向妻子說起方才母親于老夫人傳他過去密談的內容:「母親己經決定要隨大嫂北上京城了,讓五丫頭和十丫頭跟去,到時候母親會在幾家世交大族裡,給她們姐妹選一門好親事。」

     二太太段氏聽了一愣,臉上有些不自在:「可我已經吩咐去看人家了……康城有一大戶,家主曾官至通判,生的嫡長子與五丫頭同齡,嫡次子則比十丫頭大一歲,我瞧著倒是都很合適……」
     顧二老爺只是擺擺手:「康城的官宦人家,哪裡及得上京城的世家大族?!你休要多言,我己經答應母親了。」然後又得意地翹起嘴角:「母親自知理虧,有心補償我,因此答應幫我尋兩位貴婿。而且母親還說,大哥成天推脫,就是不給我找好缺,她進京後,一定會時時催著大哥,為我挑個好地方……」

     段氏臉色猛地一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1 10:37 PM

第一百零五回:各懷鬼胎

     段氏嫁入顧家已有十幾年,對這個家族的一此習俗十分瞭解,除去分宗搬離的一房外,其他族人即使是在外做官,又經商,也會留下部分家庭成員守著祖宅,當族中才事時,這些留守的族人就要代表自己所在的那一房,下決定或走出力辦事。
   
     即使是在外做官的長房大老爺,也不例外,而六房的六老太爺昔年也曾經在外地任官,當時他並無姬妾,便帶了嫡妻與子女同行,只留下管家看房子,再扛族長照應,本以為是萬無一失的,卻弓得不少族人對此心生貪念,後來他死在任上,六老太太帶著兒子回鄉,頗吃了一番苦頭,若不是族長處事公正”又有子嗣。只怕六房的產業都要被瓜分一空了。
   
     段氏以代管的名義,執掌族中財務多年,對長房在六老太爺過世那一年忽然增添的幾樣位於平陽城內的產業早就嘯了疑心,更對六房那位留鄉守業的管家的名字,在那年年末出現在長房奴稗名單上也產生了幾分逍想,無兆如何,盧老夫人沒吭聲當時的七老爺年紀也打了、這麼多年過去從未聽六房的人提起她也就沒必要多說什麼了。
   
     六房沒二話,並不代表別人不知道,長房作為始作捅者難道不會擔心重蹈覆轍嗎,因此如果顧二老爺真的要去外地做官,家裡是一定要嘯人留守的!
   
     段氏在那一瞬間心念電轉,想起婆母於老夫人要去京城長住,繼女與庶女都要隨行,若是連丈夫都離開的話,家中除了她,還有誰能主持大局? !
   
     丈夫的庶長子文和只有六歲,能管什麼用? 總不能把妾室留下來吧? ! 妾室不見得比管家可靠多少,況且,若族中有大事要公決,問個小妾也是笑話! 再說,她好不容易將家中大權收攏到手,就此拱手相送,還是送到妾室手上,她怎麼也不甘心!
   
     段氏咬了咬唇,疑心這是婆婆在故意算計自己。 本來,文嫻文娟姐妹倆,不亂哪一個嫁到康城那戶人家去,都是極體面的婚事,段家也能以姻親的名義沾點光。 可如今,她將孫女的婚事攬了過去,打了自己的臉,族人們一定會在暗中嘲笑自己的! 若日後自己連隨夫赴任都不能,便是留在家中執掌大權,又有什麼意義? ! 如今族長之權旁落二房,身為誥命夫人的婆婆離家,她又沒有丈夫撐腰,這顧氏一族上下有幾個人會聽她的? 若是叫妾室隨行在丈夫身邊,又生出幾個兒子來,叫她如何能忍? !
   
     段氏深吸一口氣,看著丈夫面上得意的笑容,只覺得刺眼無比。 但大事要緊,她只能先忍住氣,用盡可能柔和的語氣問他:“這倒是件好事,就怕婆婆在內宅,對外頭的事也不清楚,叫大伯哄幾句,便把他找來的職位當成是好缺了。到時候,老爺反倒不好拒絕呢!”
   
     顧二老爺卻不以為然:“這個你放心,母親可不是尋常後院婦人,早年間也曾跟著父親在外頭見識過的,對那些官缺的好壞比我清楚多了。再說,母親行事向來周全,便是不知道大哥找來的是什麼缺,也會託人在外頭打聽。”
   
     段氏咬咬牙,又微笑著道:“那妾身就放心了......既如此,老爺也該早些做準備,要不要尋上一兩位得力的幕客。雖說可以請大伯薦幾位來,但總比不上自己找的人稱心如意。還有到任後拜訪上官要備的禮物,與同僚們打交道的規矩......都要開始預備了,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顧二老爺哪裡知道這些? 皺著眉頭回想當年兄長出門赴任時要做的事,便不耐煩地擺擺手:“等任命下來後再說吧,如今連地方與官職都鬧不清呢,如何預備?!”

     “是。”段氏柔順地應了一聲,又道,“雖然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但有些事倒可以先做準備。”
   
     “若是大伯那邊上了心,年底前就該有信來了,冬衣總該多做幾套,被褥也該預備些,若是我們年前就出發,還得先備好給族人的年禮,省的到時候我們不在,家裡人誤了禮數。”
   
     顧二老爺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些事有你打點就是了。便是我不在,你也能辦好,何必早早備下?!興許要等開春後才有准信呢?我可不願寒冬臘月地出門!”
   
     段氏心下發涼,勉強笑道:“老爺說什麼呢?妾身自然是要陪在你身邊的……”
   
     顧二老爺笑道:“夫人有心了,但家裡少不了你,再說,和哥兒、孝哥兒都還小呢,不好隨我出遠門,倒不如留在族裡讀書。萬姨娘我也不帶了,讓她留在家裡幫你,過兩年十丫頭也要嫁人了,她可以幫著預備嫁妝。就讓豐兒隨我出門吧,她在母親身邊侍候了幾年,也見過些世面,比一些小戶人家的正室還要強些,和哥兒今年有六歲了吧?用不著生母陪伴,就讓她隨我去吧。”
   
     段氏一口氣差點兒上不來,知道自己的不祥預感是真的應驗了。
   
     萬姨娘是十小姐文娟生母,是個老實巴交的莊戶女兒,年級又大了,沒什麼需要提防的,可那豐兒卻是婆婆於老夫人舊時的親信大丫頭,不但長得花容月貌,人也伶俐,在她面前總是一副老實模樣,背地裡卻是心思難測。 讓這麼一個人跟在丈夫身邊,還是生了長子的,她是傻子才會放心!
   
     然而,無論她心裡有多不情願,也不能當著丈夫的面說什麼,只能勉強笑著附和幾句。 但當丈夫一離開,她的臉色便頓時沉了下來。
   
     玉蛾與玉蜓掀起門簾走了進來,後者見段氏面色難看,便問:“太太,你身子不舒服麼?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玉蛾卻眉梢一動,沒吭聲。
   
     請大夫來瞧,豈不是等於告訴所有人,她剛與丈夫說過話,便氣倒了麼?
   
     段氏惱火地瞪了玉蜓一眼,後者只覺得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心下委屈。
   
     玉蛾走到段氏身邊,輕聲道:“方才奴婢見老爺往豐姨娘屋裡去了,可是豐姨娘又在老爺跟前說了太太的閒話?”
   
     段氏嘆了口氣,搖搖頭,猶豫了一下,才道:“老太太跟你們老爺說,這回上京,打算催大老爺為老爺謀一個好缺,讓他放外任!
   
     玉蜓又是一喜:“這可是好事啊,恭喜太太了!”
   
     段氏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玉蛾眼珠子一轉,笑道:“這倒不是壞事,老爺有了體面,太太也同樣體面,只是......不知老爺赴外任,太太可要隨行?”
   
     段氏又嘆了口氣:“怕是不能了,別說兩個哥兒都還小,小姐們又要隨老太太上京,我在走了,這個家要交給誰呢?!”
   
     玉蜓張大了嘴,愁眉苦臉地想了想:“那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家中大權是不能旁落的,可叫豐姨娘跟去任上作威作福,她也不甘心! 段氏想了想,咬了咬牙:只好再尋一個幫手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看向玉蜓與玉蛾二人,有些猶豫不決。 這兩個丫頭都是她身邊的親信之人,玉蜓不夠精明,也沒什麼眼色,但勝在顏色好,容易拿捏。 玉蛾容貌稍遜一籌,但行事有分寸,也更合她心意,可她平日管家對其頗為倚重,有些捨不得這個幫手。 一時間,她不知該選哪一個。
   
    玉蜒與玉蛾見主母沉默,也不知該說什麼,不一會兒,便被打發出去了。 到了廊下,玉蛾見四周無人,便上前攔了玉蜒一把,瞪她道:“你方才怎的這般沒眼色?!沒瞧見太太正煩心麼?!居煞還敢說恭喜? !”
   
    玉蜒不服氣了:“老爺要做官,這難道不是喜事?為何不能說恭喜?!你不也說了麼?!”
   
    玉蛾嘆道:“蠢材蠢材!老爺若是去了外地做官,太太就一定得留在家中料理家務了,更別說如今老太太要上京,還帶了五小姐與十小姐同行!這麼一來,萬姨娘是早就失了寵的.倒也罷了.豐姨娘卻是一定要跟老爺出門的,太太心裡怎會痛快?!”
   
    玉蜒掩口驚呼:“怎麼辦?我竟一時沒想起來!”
   
    玉蛾搖頭嘆道:“能才什麼法子?老爺寵豐姨娘寵得緊,她又生了老爺的長子,便是太太,也不能隨意拿捏她。
   
    偏偏除了她,就沒別人能隨行了。 總不能讓太太再替老爺納一個妾,與豐姨娘爭寵吧? ! 外頭的人,哪裡信得過? 就怕她一旦得勢,會反咬我們太太一口呢! ”她唉聲嘆氣地又搖了搖頭,才囑咐玉蜒:「這些話你千萬莫要與人說去! 免得別人聽了要說太太閒話! 」然後便走了。
   
    玉蜒站在原地,一雙眼珠子轉了又轉,急地臉一紅,偷笑一聲,又趕緊左右看看,方才走開,只是一路上,那眼晴中隱隱漾出一抹春意來。
   
    晚間,蔣氏服侍婆婆於老夫人用了藥,便將今日在六房做客時,盧老夫人所託之事稟報上去。 於老夫人嘆道:「這事兒我知道,當日還是我捉醒你小姑,提出這樁婚事的。」
   
    蔣氏吃驚地道:「原來是婆婆的主意?!」
   
    於老夫人點點頭:「你可知道那柳東行的身世?」
   
    蔣氏猶豫了一下:「倒是聽說過一些風聲。」
   
    於老夫人嘆了口氣:「你小姑一時糊塗,為了出口氣,便叫人暗中偏造些流言,把那個孩子說成是柳姑老爺的骨肉,還是生母身份不明的奸生子,想讓人識會了他的身份,日後那孩子就沒法跟東寧爭那宗長之位了!」
   
    蔣氏瞪大了眼:「這...這也太離譜了些,族譜上總是才記載的,這法子能管什麼用?!姑老爺若有姦生的長子,難道就是好名聲了?!
   
    一有不慎,連姑太太的名聲也壞了,她怎的如此糊塗? ! 」
   
    「就因為如此,我教訓了她幾句,又見她有意在顧家為行哥兒覓一門親事,我便推薦了九丫頭,那時候六房沒有子嗣,家產也不算豐厚,行哥兒娶了九丫頭,是得不到助力的,也省的日後多事。她猶豫了許久,還看中了族裡別的女孩兒,最終才選中了九丫頭,又當著你四弟妹、五弟妹的面兒,向你六嬸娘提了親。」說到這裡,於老夫人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你六嬸娘當時提起了行哥兒的身世,讓你小姑有些下不來台,事後便連庚帖都沒送過去。」
   
    「咦?!」蔣氏訝然,「可是六嬸娘說,庚帖已經送過去了呀?!」
   
    於老夫人垂下眼簾:「我有些懷疑......行哥兒自己看中了九丫頭,見你小姑沒動靜,便自個兒寫了庚帖送過去。他的生辰八字,只有柳家人知道,可柳家隨行的人中,除了他,還有誰敢無視你小姑的意思?!只看他瞞著家裡去考武舉,就知道他絕非愚鈍之輩了!」
   
    蔣氏想了想:「這倒不是壞事,雖說六房如今有了嗣子,資產也收回去了,但跟咱們家還是不能比的。且六嬸娘與九丫頭又向來與我們交好。九丫頭嫁給行哥兒,將來行哥兒便是對姑太太與姑老爺有再多的怨言,也會看在九丫頭的面上,緩上幾分。」
   
    「我也是這個意思。」於老夫人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我們回京後,無論用什麼法子,都不能讓柳家壞了這門親事。一來,是九丫頭的事已經有族人知道了,一旦婚事不成,六房對長房生了怨恨,便傷了親族情分;二來,行哥兒若是攀了貴親,日後必然對你小姑與東寧不利,便是結了不得力的姻親,單憑他得到的幾位大人物的賞識,也遲早會成了氣候,對你小姑與東寧有害無益。只有九丫頭,是最穩妥的人選。若是你小姑又犯了糊塗,轉不過這個彎來,你就讓她來見我,我必要將她說服!」
   
    蔣氏鄭重點頭:「婆婆放心!」她背轉身去端茶碗,眼中卻閃過意味不明的光。
   
    原來小姑反口不認這門親事,是因為被六嬸傷了臉面! 哼,明明是顧家的女兒,卻接二連三地出爾反爾,背信棄義,想另攀高枝兒,做夢! 慧兒是運氣不好,名聲壞了,她身為母親,只能暗地裡傷心,卻沒法硬逼著知情的柳家答應娶女兒,可九侄女卻是一點錯處也沒有的,她絕不會讓小姑再次得逞!



第一百零六章:臨別依依

    長房的出行計畫不久便定了下來。因於老夫人「有病在身」,二太太段氏曾提議開春後再出發,但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最後只好折衷,改走水路,沿太平江坐船南下康城,再轉入東江前往歸海,然後沿海路北上,折回京城。
   
    這麼走要比陸路費時,但要穩妥舒適得多。於老夫人便是沒病,也是幾十歲的老人了,便頜首認可了這個方案。
   
    既要走水路,又是在將近入冬的時候,為了避免遇上河水結冰、阻礙行程的情況,眾人必須儘快起程,趕在太平江與東江一帶水域結冰前,到達歸海。
   
    於是,日子就定在了十月十五那日。
   
    十月十五一大早,父怡便梳洗完畢,穿好新做的薄棉襖裙,披上厚厚的斗篷,帶著丫頭前往祖毋的院子請安。
   
    九房的文順、文全兄弟已經搬回了自家宅院,後院便空了出來,只是考慮到十五太太是在這裡斷氣的,別人倒罷了,對年紀已大的盧老夫人而言,未免有些忌諱。文怡正擔心祖母會有個萬一呢,便堅決反對她搬回去,只從收回來的宣和堂東西兩路宅院中,選出一個最為完好又最舒適的,讓仲管家帶人略加修整,打掉間隔的外牆,再將房舍內部裝飾一番,才讓祖母帶著弟弟與小堂妹搬了進去。
   
    如今盧老夫人所住的這個院子,取名為「頤年堂」,位於宅子東南角,無論是從前院還是從正院進出,甚至前住後院和廚房,都很方便。
   
    院子有兩進,共有十二間房,足夠住下一老二小三位主人,以及侍候的人手。文怡還把相鄰的小院子收抬出來,將趙嬤嬤遷了過去,再添上兩個小丫頭陪伴,好讓她能享享清福。
   
    文怡剛走進頤年堂,便看到趙嬤嬤穿著一身嶄新的象牙色對襟襖兒、褐色馬面裙,外頭罩著駝色蝙蝠刺鏽比甲,頭上還圍著黑絨綴珠的護額,插了兩根赤金簪子,打扮得體體面面的,站在廊下正拉著石楠說話。石楠一邊聽,一邊點著頭,十分恭敬的模樣。
   
    文怡便笑著走上去道:「嬤嬤今兒來得真早,瞧這一身,真真體面!嬤嬤早該這麼打扮起來了!」
   
    趙嬤嬤一聽便不好意思地掩了臉:「瞧小姐說的什麼話?!老奴一把年紀了,還打扮什麼呀?這不是因為要出遠門麼?都是為了咱們家的體面!」
   
    盧老夫人因不能陪孫女北上,便讓趙嬤嬤隨行照應,想著她是個積年的老人,也見過世面,若有什麼不方便的事,孫女兒不好開口,她可以出面。
   
    因此文怡早早便吩咐要給趙嬤嬤置辦新的出門衣裳,聞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笑而不語,挽著她的手臀進門。
   
    盧老夫人正在屋裡聽著仲娘子稟報行事裝車的事宜,又囑咐了許多話,見孫女與趙嬤嬤進來了,便道:「要注意的事我先前已經說了許多遍了,也不必再囉嗦,你只要記住,遇到什麼難以決斷的事,就跟你嬤嬤商量,別一個人自作主張。」
   
    文怡忙鄭重應下。盧老夫人又對趙嬤嬤歎道:「她長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出遠門,你多替我照應著些。」趙嬤嬤忙道:「老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把小姐照應好了!」盧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氣,忽又記起一件事:「對了,你隨我來,我有東西交給你。」趙嬤嬤有些好奇,忙隨她往里間走,迎春要上來攙扶盧老夫人,卻被她打發了出去。

    文怡猜想祖母大概是有什麼要緊東西要交給趙嬤嬤,也不多問,轉到東暖閣裡,見文康正扒在炕桌上寫大字,水葒就坐在他對面低頭做針線,瞧見她進來,忙起身相迎:「小姐來了。」文康猛地抬頭,將筆一丟,便撲下炕來,嚇得文怡忙忙上前接住,板起臉數落道:「瞧你這個猴樣兒!急什麼呢?若是摔著了可怎麼辦?!」
   
    文康縮縮腦袋,乖乖說:「我下回不敢了。」.接著又著急地問:「九姐姐,你是要出遠門麼?要去多久?康兒捨不得你......」
   
    文怡笑了,抱著他坐上炕,摸摸他的頭道:「九姐姐要陪大伯母上京,幾個月就回來了。九姐姐也捨不得祖母與康兒、悅兒,不知道康兒在這幾個月裡,是不是會乖乖地,好好吃飯,好好學字?」
   
    文康眨著大眼點頭:「康兒會乖乖的,好好吃飯,好好學字。六哥昨兒才教了我兩個字,十一哥也教了我兩個。」他伸出短短的小指頭,數了數,「加起來一共四個......祖母也教了四個,所以有八個了.....我一天學八個,一個月....三十天...就是..就是...」算不出來了。
   
    文怡笑著抱住他:「就是二百四十個!康兒真厲害!比姐姐小時候強多了!等姐姐回來,康兒就把學會的字全都寫給姐姐看,好不好?」
   
    文康笑得小臉通紅,大力點頭,不過很快又有些遲疑地縮了縮脖子:「若是我忘了怎麼辦......姐姐不要罵我......」
   
    文怡笑道:「忘了也不要緊,重新記住就好了。康兒也不必貪多,記牢最重要!等到明年你滿了五歲生日,就去跟你哥哥們一起念書,好不好?」
   
    文康大力點頭,兩隻眼晴因為興奮而閃閃發亮:「姐姐姐姐,你到時候會一起去麼?妹妹會一起去麼?!」
   
    文怡柔聲道:「姐姐不跟你們一起去,不過姐姐會在家裡等你回來的,妹妹年紀還小,過幾年她長大了,就要到別的學堂裡上學,跟你們不在一塊兒,不過你們從學裡回來後,可以在一處溫習功課,也可以一起玩要。」
   
    文康聽了,十分高興:「好啊好啊!我到時候要教妹妹玩陀螺!
   
    我最會玩陀螺了!祖母前兒還答應我,要給我做新的、好看的陀螺呢!」不過他很快又聳拉下小臉:「可是六哥說我不該想著玩....」
   
    文怡心知這是什麼緣故,便微笑著拍拍他的小腦袋:「那是因為康兒已經長大很多了,不再象以前位樣只知道玩,還學會了寫字,馬上就要開始續書了。六哥是希塑你有出息,因此才這樣教導你。今日姐姐要出遠門,要有幾個月的時間不在家,在這段日子裡,你就是家裡最大的孩子,還是個男子漢,你能不能答應姐姐,要照顧好祖母,照顧好妹妹?」
   
    文康聽了,忙鄭重點頭:「我知道了,我是男子漢,我會照顧好祖母,照顧好妹妹!」接著又紅著小臉伸手拉了拉文怡的袖子:「不過....姐姐可得記得早些回來.....康兒很多東西都不會呢.....」
   
    文怡笑著點頭。
   
    仲娘子在外間報說:「老夫人,早飯已經備好了,長房那邊來人傳話,說巳時開船。」

    「知道了。」盧老夫人的聲音從西屋那邊傳來,文怡忙抱了文康下炕:「走,咱們吃早飯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過飯,文怡便正式向祖母拜別了。這是她重生後頭一回離家如此之久,一時不舍,便哽咽道:「祖母好歹多留心天氣,起了冷風要添衣,身子一有不適,就去請大夫....若有什麼事要辦的,只管吩咐管家去辦,不然讓六哥幫把手歷練歷練也好..若是悶了,就請幾位伯母、嬸娘過來說說話,不要輕易出門,免得吹了風著涼....想什麼吃的、玩的,都別有顧慮,蕭老大夫開的藥,每天都要記得喝......」
   
    盧老夫人微微紅了眼圈,勉強笑道:「你當你祖母我如此無用麼?
   
    放心,我會照應好自己的!我還等著看你出嫁、康兒娶親呢!」隨即有些不自然,問石楠:「可都打點好了?東西沒有遺漏吧?」
   
    石楠紅著眼圈道:「都裝好車子,已經清點過,並無遺漏。」
   
    盧老夫人點點頭,回頭再看孫女,又撇開了頭:「你嬤嬤年紀大了,路上多注意些,別讓她出什麼差錯。」
   
    文怡含淚點頭,趙嬤嬤忙道:「好啦好啦,又不是一去不回頭,有什麼可傷心的?老夫人,您就當是小姐去了西山莊子上小住幾個月!
   
    想想以後的好事吧!」又勸文怡,「小姐,你再這樣,老夫人豈不是更傷心?!」
   
    文怡忙擦去淚水,露出一個笑:「嬤嬤說得是。祖母千萬保重身體,孫女兒去了,想必開春就能回來。有大伯祖母與大伯父、大伯母的照拂,又有姐妹們陪伴,孫女兒一切都好,您不必牽掛。」
   
    盧老夫人點點頭,嘴角也帶上了一抹笑意:「在長輩家裡做客,行事需謹慎,禮數不可缺。」
   
    文怡鄭重應下:「是。」又有丫環送了棉墊上來,文怡跪下行了大禮拜別,方才在家人的護送下,坐上小馬車,前往碼頭。
   
    長房備下的船已經候在碼頭上了。船有三艘,一艘大的上等船,是長房一家與文怡帶著近身侍婢坐的,兩艘中等大小的船,則是供隨行男女僕婦所坐。六房眾人才到碼頭,便有長房的管事迎了上來,將文怡迎到船邊,又稟告說:「老太太與大太太和三位小姐已經在船上了,二太太也在船上送信。」
   
    文怡點點頭,便往大船的方向走,卻望見前方搭在碼頭邊與船舷之間的木板邊上,可柔正怔怔地擋在路中央,盯著大船瞧。她稍一遲疑,便問:「段妹妹是來送行的?有心了。」
   
    可柔轉過頭來,原本蒼白憔悴的小臉忽地一亮:「九姐姐!你也要去京城麼?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個忙?!」眼中洩露出一抹瘋狂之色。
   
    文格一怔,心中立時想起了她對柳東寧的執著,眼下柳東寧也許就在京城,她要自己幫的忙,會是什麼?!
   
    文怡警惕地道:「若是段妹妹想我稍些京城風物回來,倒是極容易的,但除此之外,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了。我這一去,住的是深宅大院,又不能出門見人,行事遠不如在家裡方便。」

    可柔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是麼......那......那......」
   
    不等她「那」完,文怡便朝身後的冬葵使了個眼色,冬葵立時會意地攙住趙嬤嬤:「嬤嬤當心腳下!」又笑著對文怡說:「小姐,時候不早了,該上船了。」
   
    文怡應了聲,回頭去看可柔,可柔卻還站在那裡不動,這回是長房的管事看不過眼了,咳了一聲,微慢地道:「段家表小姐,你擋了我們九小姐的道了!」
   
    可柔這才醒過神來,小臉漲紅,忿恨地瞪了他一眼,扭頭走開幾步,讓出路來。
   
    二太太段氏出現在甲板上,看著精神不大利索,見了文怡,笑得也有幾分勉強:「九丫頭來了?正好,船要出發了,早些出發,也好早些到康城。」隨行在側的玉蛾非常有眼色的攙著她下了船,又小聲招呼可柔:「表小姐,要走了。」
   
    可柔不舍地再看了那船一眼,才一步三回頭地跟在姑母身後離開。走得遠了,文怡還隱約聽到段氏問玉蛾:「怎麼不見玉蜓?」玉蛾答道:「方才老爺送行時哭得厲害,玉蜓怕他有個好歹,就先侍候老爺回去了。」段氏聞言腳下一停,方才繼續往前走。
   
    文怡隱隱覺得有幾分不妙,但事關族中長輩的家務事,也不好多說什麼,便要與趙嬤嬤一同上船。
   
    誰知上了船,向于老夫人和蔣氏請過安,要安排艙房時,她們才知道,大船的房間不多,每位少爺小姐都有兩個丫頭隨行,大老太太那裡更是有四個丫頭、四個婆子,加上大太太蔣氏身邊的,船上只能空出兩間艙房來了。文怡一行五人,兩個丫頭冬葵與秀竹,一個趙嬤嬤,再加上一個何家的,是絕對住不下的。趙嬤嬤便堅持要移到後面的船上去,順便帶走一個何家的,讓冬葵、秀竹竹兩人陪著文怡住在大船上。
   
    大船要比中等船隻穩當,而趙嬤嬤年紀又大了,因此文怡心中有些不樂意。趙嬤嬤便小聲道:「小姐別糊塗!若嬤嬤與你都住大船,哪裡還容得下兩個丫頭?!嬤嬤又不比年輕人動作利索!沒得委屈了你!倒不如讓嬤嬤與何嫂子住在後頭,也有個人說話,小姐身邊也有人服侍了,這樣辦最好!嬤嬤身體好著呢,別把嬤嬤當成紙糊的!」文怡猶豫了半日,方才勉強答應了。
   
    趙嬤嬤帶著何家的去了別的船,文怡帶著冬葵與秀竹住進艙中,看著丫頭們收拾房間,她略一躊躇,便起身去尋姐妹們說話。
   
    丫頭們告訴她,小姐們都在上頭的船艙裡陪老太太與大太太說話呢,文怡便又轉回甲板上,忽的一陣大風吹來,吹得船帆嘩嘩作響。文怡摁住裙擺,按住頭髮,卻忽然感覺到一道光照在臉上,她眯著眼睛,手搭涼棚,轉頭朝光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太陽從雲層裡冒了出來,映在水面上,儼然是萬丈金波。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順著江面張望,只見前方一片開闊,似乎遙無邊際。
   
    船工的吆喝聲響起,要開船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1 10:45 PM

第一百零七章:水路通津

坐船旅行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起初一兩日還好。文怡重生前也坐過船走過水路,但因為當初出家離鄉時,是走陸路離開的,因此這還是她頭一回坐船離開家鄉,頗有幾分新鮮感。加上江面風光秀美,她除了陪長輩們說說話,便時不時到甲板上看風景,看那萬丈波濤洶湧,只覺得胸中也開闊了許多。此時還是初冬時節,有了太陽照耀,便是江上風大些,也不讓人覺得冷,而且船走得不算快,又有厚實的斗篷禦風,文怡很是悠然自得。

    船過了平陽城後,江上船隻多了,再逗留在甲板上,便有進不便。文怡這才回到樓船裡,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喝喝茶,看看外頭的風景,與姐妹們說說話,倒也頗有一番樂趣。

    船走了一日半,便抵達了康城港口。這裡是太平江與東江交匯之處,既是方圓五百里內最大的城市,又是平康地區最大的商貿中心,據說有近百萬人口聚居,光是港口裡停靠的船隻,就有數千艘,這還是因為時近年末,許多商人擔心江水結冰,會阻礙行程,因此轉到別處去了,若是春夏秋時節,船隻最多可達兩萬餘艇,整個港口都會被塞滿。

    文怡聽著長房位於康城的店鋪掌櫃趙孟介紹康城的風土人情與繁華景致,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歎。她前世也曾路過康城,只是當時跟著師傅,出家人囊中羞澀,因此坐的是最低等的客運大棚船,住的是城中一座小庵堂漏雨的廂房,吃的也是百姓施捨的飯菜,每日只是隨師傅四處化緣,或是討有錢人家太太、奶奶們的歡心,哪裡有閒心去欣賞這座大埠的繁華?便是從大街上走過,她也沒功夫瞄那進商鋪裡琳琅滿目的貨物一眼。

   如今家中富足,又沒什麼憂心之事,她聽著趙孟的巧舌如簧,倒有幾分意動,想去城裡見識見識了。她與那些長年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有一點不同,就是深信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要在外頭多走動、多見世面,方能增長見識,否則偏安一隅,便是本身再聰慧,也難免思想淺薄。康城既是大下大港之一,雖比不得歸海城,卻也頗負盛名,她馬上就要到京城去了,在康城開開眼界,也是有好處的。

    那趙孟有五十來歲年紀,個子矮矮胖胖,一張圓臉上長著一雙細長的小眼,笑起來如同彌勒佛般,加上腆著個大肚子,嘴巴又能說會道,讓人一見就覺得討喜。但他能掌管顧家長房名下位於康城的所有商鋪,自然不是只靠長了個討喜模樣,或者能說會道而已,還十分有眼色,兼且有息靈通。他早聽說顧家六房如令已經有了嗣子,又收回了族產,家業是越發興旺了,眼前這位九小姐,是顧家的獨苗,聽說十分得當家的六老太太寵愛,本人年紀雖小,卻也是極能幹的,心裡早就盤算開了。

他笑眯眯地道:「九小姐若是有意到城裡走一走,就跟老太太和大太太說一聲,請少爺和其他小姐們一道,極便宜的。鋪子裡有乾淨的馬車,夥計們也懂規矩,不會讓小姐們到不合適的地方去。城裡有幾個園子,是一些體面人家建來消暑避寒的,其中一個還是從前康王府的產業,如今只要派人去打個招呼,就能去玩一日。若是小姐們不想去外人的地方,咱們家在城裡有幾個鋪子,常有達官貴人家的女眷去逛,小姐們便到鋪子裡瞧瞧如何?」

    文怡聽說過長房的鋪子,有賣綢緞的、賣金珠首飾的,也有賣書籍文房的,她對衣料首飾之類的東西,倒是沒什麼興趣。家裡常用的,她不必去這些地方買,自有人送到家裡來;而不常用的,她也沒心思去買,如今的六房還沒富貴到任她揮霍的地步。倒是那個賣書籍文房的鋪子,她有些心動,曾聽大表哥提過,康城的書店裡有各種遊記,記載了天下名山大川的秀美風光,或是各地風土人情,甚至有介紹外洋典故的,她也想給自己買幾本,這一路上可作消遣。

    趙孟偷看她神色,又笑著添了一句:「小姐們要進京,難免要出門做客,便是衣裳一時來不及做新的,首飾也該添幾樣,或是有新奇的玩意兒,買一兩樣也使得,送人也是好的。聽說京中如今正時興外洋來的玩物呢!什麼水晶瓶子盛的香水兒、金鑲寶石的小懷錶、五彩寶石嵌的金鐲子、象牙雕的小船兒......城裡應有盡有!便是咱們家的鋪子旁,也有一家這樣賣洋貨的店呢!」

    文怡還在猶豫,剛走進樓船裡的文娟先開口了:「真有這樣好玩的東西?那我可真要去瞧瞧了!」說罷便笑著拉坐在角落裡打盹的文安,「七哥哥,咱們一塊兒逛逛去吧?」

    文安不耐煩地怡起頭,手還掩著一邊臉頰:「去去去!哪個要去逛?!五姐姐還病著呢,你倒有閒心去玩了?!說得文娟一臉悻悻然地,聳拉著小臉,生氣地往旁邊一坐。

    文嫻自打出發半日後,便開始暈船,一整天都沒吃下一口飯,連喝水都要吐,小臉煞白,連說話都沒了力氣。這也是顧家的船走得這麼慢,又在康城停靠逗留的原因。方才趙孟受召過來時,便帶來了一位熟識的大夫,眼下正在船中為文嫻診治。

    文怡聽到文安的話,暗暗慚愧了一下,便問文娟:「五姐姐可好些了?」

    文娟悶悶地道:「還是那個樣兒,只略比行船時好些,大夫已開了藥,我方才求祖母跟大伯母說,在這裡略停兩日,等姐姐好進再走,可大伯母卻有些不樂意......」

    文安微微冷笑:「祖母還沒事呢,要這三條船的人都等她一個,只怕五姐姐自個兒都不好意思了!」

文娟不服氣:「 五姐姐自己也說了不用,是我心疼她,才求的祖母!祖母也說了,若是實在不行,就多停兩日,等姐姐好些再說。到底是親孫女兒,祖母自個兒也心疼呢!」

    文安一臉不以為然。文怡才些頭疼,忙勸他們:「 別吵了,仔細趙管事瞧了笑話!」 兄妹倆這才消停些。

趙孟卻是一臉笑眯眯地道:「 十小姐,五小姐是少坐船,才會覺得暈,眼下水路正是平穩的時候,再熬兩日,就能習慣了。若是一覺得不適,便停下來歇兩天再走,這停停走走的,反而會一路暈下去呢!您放心,小的今兒帶來的這位大夫,
最擅長治暈船了,有個家傳秘方兒,一吃下去,包管妥當!」

    文娟漫不輕心地應了句:「 希塑如此。」 又興致勃勃地問起:「城裡還才什麼好玩的?你快給我說說!」

    文安在旁嗤笑:「 你又進不了城,就算聽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兒的,管什麼用?!」

    文娟瞪他:「 聽聽又怎麼了?船上如此無聊,聽來消遣也好,回頭五姐姐好了,我也可以告訴她,讓她高興高興!」

    文怡歎了口氣,對趙孟道:「 雖然我們也想去城裡見識見識,但眼下實在是不方便,我等會兒去請大伯祖母與大伯母的示下,看她們怎麼說,再來回復趙掌櫃吧。」

    趙孟自然是笑眯眯地應了。文怡勸了文安文娟幾句,見那大夫從艙房裡上來了,忙派冬葵去問,後者回來稟報說:「 開了方子,巳經讓人熬藥去了。大夫還留了一小匣藥膏,說是擦了可以止暈船,五小姐擦了,似乎精神好了些。」

    文怡聞言忙叫過文娟,下艙房裡去看文嫻,果然見她臉色稍有起色,只是仍舊有氣無力的,便把那下船進城遊玩的興致打消了幾分,只坐在床邊輕聲安慰她。文娟則在於老夫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被她瞪了一眼:「 胡說!咱們是什麼樣兒的人家?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

    文娟不甘心拖小聲道:「 又不是到別的地方去,不過是咱們家的鋪子,帝年聽家裡人說起那鋪子裡的貨物如何新奇,卻從未親眼見過,孫女兒也不過是想開開眼界......再說,五姐姐這般模樣,留在船上也是難受,不如送到鋪子後院裡休養兩日,只怕就好了!」

    蔣氏皺了皺眉:「 咱們起程巳經遲了,路上再耽擱,若是不能趕在江水結冰前到達歸海城,就要堵在路上了,那可得開未冰化了才能繼續走。天寒她凍的,我們倒還罷了,老太太如何禁得住?!」

    文嫻弱弱地道:「 怎能因為我一個人,就耽誤了祖母與伯母的行程?我沒事的,伯母只管讓船家起程就是......」但馬上就感覺到一陣頭暈,無力地倒回枕邊。

    文娟咬了咬唇,雖是不甘不願的。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這幾個月裡她在祖母跟前還算有點體面,但終究不好放肆太過。

    文怡見狀便笑著打圓場:「 方才在上面,趙掌櫃的提過,象五姐姐這樣的,只要多坐兩日船,習慣了就沒事了,若是走兩日,歇兩日。反而更難受呢。如今且讓姐姐喝了藥試試,若還能支持,再起程吧。至手城裡的景致,橫豎這裡離顧莊也近,日後再來也是一樣的。若是怕船上悶,不如讓趙管事過來說說城中趣事,消遣一二,也就是了。」

    蔣氏臉色好看了些,面上也有了笑意:「 這話說得是。其實咱們自家鋪子裡的東西,叫人送來瞧也是一樣的,何必非要進城去?」 便讓婆子去吩咐那趙孟,讓他把幾個鋪子裡的新奇物事,都打點了送過來給於老夫人與兒女、侄女們看。

    文怡啞然。文娟倒是很高興,連於老夫人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趙孟聽了這個命今,臉上笑容依舊,額上卻冒出汗來,但東家吩咐了,他也只好乾笑著道:「 既如此,小的這就回鋪子裡打點。」 正要轉身下船,卻看到一行人抬著兩頂小轎在碼頭上往這邊走來,那小轎十分眼熟,他想了想,立時大驚失色,急急下船迎上前去。

    為首的那頂小轎轎簾一掀,一個窈窕的身影彎腰走了下來,卻正是文慧。她身上穿著嶄新的海棠紅小襖、寶藍色纏枚牡丹繡花馬面裙,外披大紅羽緞斗篷,頭上插著一根多寶金步搖,五彩寶石晃呀晃的,在太陽光底下十分顯眼。她抬起頭來,看了看船上,嫣然一笑,便招呼著身後隨侍的丫頭婆子們,往船板走來。

等她上了船,文怡等人已經得了消息上了甲板,見她一身新衣,都吃了一驚。

    蔣氏忙拉著她進了樓艙,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問:「 這是才剛進緘買的?」

    文怡點點頭,又笑著湊到母親身邊:「 您聞聞,這是熏風閣才進的新香,說是西洋來的,女兒聞著倒才幾分象桂花的味兒,跟京裡香鋪出的香比,略清雅些,聞著也不討厭。女兒還替母親買了一瓶玫瑰香的,一瓶百合香的,回頭母親試了看喜歡哪一種?」

    蔣氏從來對女兒都是千依百順的,見女兒穿了小半年粗衣布裙,連粉都沒心情擦,巳經心疼得不行了,如今見女兒打扮一新,別有一番嫵媚風度,又懂得李順,便樂得合不攏嘴:「 你這孩子,就知道嘴甜!以後想要再下船,好歹跟我說一聲,不然遇到事可怎麼好?」

    文慧撅嘴道:「 母親又教訓人了!女兒這回可沒胡鬧,您瞧瞧,我帶了十來個人呢!又是坐轎子去的,能遇到什麼事?您放心,這一路上女兒安份得很,沒叫不三不四的人看見!」

    蔣氏聽了也就不再說什麼了,興致勃勃地拉著女兒去瞧帶回來的東西,倒是於老夫人臉色不大好看,連文慧專門為她買的沉香手串也只是掃了一眼,便推說江風吹得頭疼,回艙去了。後來趙孟送了幾箱鋪子裡的貨物來,她也沒心情去瞧,只才蔣氏與文娟各挑了兩樣首飾,文娟還替文嫻桃了兩件。文慧看不上眼,文安則賞玩一番後,又丟開手

了。倒是文抬見文嫻的氣色略有好轉,便暗地裡讓丫頭去找何家的,讓她陪著趙嬤嬤,租了輛馬車進城轉了一圈,買了幾樣特產,再往聶珩提過的書鋪裡尋了兩本遊記來。

    趙嬤嬤與何家的回到港口,便到大船上來與文怡說估,提起城中熱鬧,百業興旺,她們還到康城書院走了一圈,看看聶家表少爺曾讀過書的地方是什麼樣的,以後興許連十七少爺也要去那裡讀書呢。那裡書鋪文房店都極多,衣食住行也方便,還有許多專門租給外地學子的小宅,又乾淨又請雅,租金雖偏貴,卻仍舊供不應求。

    文怡聽了心中一動:家中田產雖不少,但看天吃飯,若是遇上災年,收成便要大打折扣,既有幾個余錢,不如在康城置幾個這樣的小宅,租與學子,倒是個長久的營生......



第一百零八章 巧言辯解

在康城置房產的事,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妥的,文怡慮及眼中正在趕路,便將這個念頭暫時按下不表。

    第二天,文嫻的氣色有了好轉,看來應該是那藥起了作用。于老夫人與文怡、文娟也放心了些,蔣氏立時便吩咐下去,讓家人準備起航。於是顧宗的船在康城逗留一夜後,再次駛入了東江。

    離開康城後,一路都是水,便是遇上幾個小城鎮,也遠不如康城繁華,只能聊以補充船上食水而巳,因此船上的日子就變得十分無聊起來,連一向耐得住性子的文怡與文嫻,也不得不成天坐在棋盤前,用不大擅長的棋藝來打發時間。至於文慧文安和文娟,早就忍不住了。

船一停便鬧著要上岸去逛,哪怕明知道那只是個小漁村也不倒外,被於老夫人數落一通。方才罷了。最後文安沒忍住,尋了個藉口,搬到了後面一艘船上,那裡有他幾個熟悉的小廝。可以陪著玩鬧,比起留在大船上被一群老少女眷包圍要強一些。

    文安走了,大船上越發無聊,蔣氏、文慧等人成天陪在於老夫人身邊說笑,也才些撐不住了。還是於老夫人不耐煩,只說頭疼,窩回艙房中,蔣氏也只好陪著,文慧便脫了身出來,在船上四處走動。摸摸這裡,摸摸那裡,甚至還要親手試一試掌舵,船工嚇破了膽,好說歹說,千求萬求,才將她打發回樓艙裡。

    文慧無事可做,便來尋文嫻與文怡。她雖然埋怨文嫻這位姐姐在自己被送往庵堂請修時不聞不問,但在船上無聊得久了,也頑不得許多,想著對方這些日子的態度還算和煦,便要拉著人說話,只不過是話裡話外帶了幾根刺而已。

    文嫻只作不知,還勸她:「 六妹妹,如不要趕路。比起坐馬車,巳經舒服多了,你且忍耐些時日吧,持回了京,你有多少玩不得?偏要在這時候四處轉悠,倘或一時不慎,掉進水裡,可不是玩兒的!你就安安靜靜她坐在艙裡,看看鳳景,與姐妹們說說話,不好麼?」

    文慧聽了她的說教,便不耐煩了:「 又是這些話!姐姐成天說來說去的,你不煩,我都煩了!」 又掃視棋盤一眼,不屑地撇撇嘴:「 兩個臭棋簍子即使是下上十年,也不會有長進!」

    文娟坐在旁邊,聞言柳眉一豎:「 五姐姐和九姐姐是臭棋簍子,難道六姐姐的棋藝就很好了?!上回柳表哥來時,局局都要人家相讓的是雅呀?!偏還不樂意叫人讓子,說是下互先,卻又不許人家贏。這世上棋下得最臭的就是六姐姐了!」

文慧大怒:「 胡說!我的棋藝就算是在京中,閨閣裡也是少才敵手的,哪個說我的棋臭?!柳東寧自作聰明,誰要他相讓了?!你休想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文娟面露嘲諷,便要跟她再吵起來,文嫻無可奮何她與文怡對視一眼,忙忙拉住自家妹妹:「 別吵了,我在這裡坐了兩個時辰,被風吹得頭才些疼,似乎又開始暈了,十妹妹陪我回房去歇歇吧?」

    文娟很想要留下來跟文慧爭個輸贏,但又擔心姐姐是真的不舒服,瞪了文慧好幾眼,方才攙著後者離開了。她一走,架自然就吵不起來了,文怡暗暗松了口氣,勉強沖文慧笑笑:「 六姐姐,左右無事,咱們說說話解悶好了。你昨兒不是曾說過,京中今年時興什麼妝花料子麼?」 想著投其所好總是萬無一失的,讓文慧針對感興起的話題說上半日,渴了累了就會回房歇著去,自己隨口應幾聲,也能省點兒力氣。

    文慧冷哼:「 那是春天時的花樣了,這會子巳經入了冬,只怕早換了兩三回,若是這時候還穿什麼妝花料子做的衣裳,叫人看見了要笑掉大牙的!」 說著一屁股坐在文嫻原本的位子上,掃了棋盤一眼。「罷了,趁著無事,我來指點你幾手!」

    文怡訝然,但想想自己在才藝上的造詣,又想想對方一直以來的才名,便按捺下心中的浮躁,十分客氣她諱對方指教。沒想到兩盤棋下來,她倒是得益非淺。文慧在詩書才藝上向有威名,倒不是假的,真真是琴棋書畫皆通。

    只拿棋藝來說,文慧不但知道許多書本上記載的棋形變化,還隨口就拈來典故,言及何人於何時何地與何人對局,曾使過這一手,得了何種結果,成就何種佳話。又或者哪一位古時的有名棋士於某種佈局上造詣極深,常常將對手斬于馬下,云云。文怡聽著,倒覺得比閨學羅先生的課更淺顯易懂些,只是文慧態度倨傲,說話語氣又不大好,叫人聽了生氣,不然倒是個好老師。

    當然,文慧年歲尚淺,棋藝雖比文怡要強許多,卻算不上是高手。文怡偶爾也能發現她佈局的幾個漏洞,尋機下子,打亂她的佈局。文慧本是高高在上指點堂妹棋藝的,不想陰溝裡翻船,居然叫個臭棋簍子翻了盤去,當即惱了,典故也不說,棋藝也不教,一門心思下起棋來。如此這般費了大半個時辰的北夫,方才滿頭大汗她將文抬打了個落花流水,文慧只覺得渾身暢快,嘴角露了笑意,漫不經心地揀著棋子:「沒想到你掌得倒快,叫我費了些心思,不過還是差得遠了,可得好好用功。下回得了空,我再指點指點你。」

    文怡忍笑,乖順地應了聲。

    收拾好棋子,文怡覺得下了半日棋,也有些累了,瞥見窗外夕陽西下,巳近飯時,便笑道。」 今兒就此打住吧,明日若有了興致,再向姐姐請教。」

    「 罷了。」 文慧伸了伸腰,臉上也才些倦意「坐了半日,怪酸的......」 急然起了興致,「 晚上咱們去後頭船上找小七怎麼樣?我聽人說他天天去看船工做活,我本想去看上一份的,這船的人卻都是木頭人,無論如何也不許我近前,無趣至極!咱們就找小七去,才他陪著,那些船工也不好推脫了!」 文慧與文安的關係似乎有了些好轉,雖然還沒回復到從前的親密,但至少文安己經願意聽文慧說話,偶爾還會送點吃喝過來,因此文慧便又打上了這個弟弟的主意。

    文怡皺著眉道:「六姐姐,你這又是何必?那些船工雖說是顧家常年來往的船行小工,到底是外頭雇的,又是青壯男子,我們無事也要避著些,你還要靠過去做甚?!若是對行船之事才興趣,等船靠了岸,你跟大伯母說一聲,請一兩位元船婦來演示一番,也就是了。」

    文慧掃興地道:「這如何一樣?叫船婦過來,不過是擺個樣子,我要知道的是船家是如何行船的!」她有些不滿地盯著文怡,只覺得自己居然會認為這個妹妹可以結交,一定是眼花了:「我又不是要做什麼壞事,你攔著我做什麼?!就你最規矩!」

    文怡閉口不言,只是低頭撚著棋子,默默地想著是不是要尋個藉口離開為佳。那邊廂,文慧己經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左右瞥了隨侍在側的丫頭們一眼,見秀竹臉上露出微微的不滿,而自己身邊的踏雪和尋梅卻是低眉順眼地,一點兒異色不見,便覺得有些得意,抬手揮了揮,要打發人出去:「快到飯時了,你們去瞧瞧,晚飯幾時能好?再去看看老太太與大太太如何了。」

    踏雪與尋梅依言退了出去,秀竹卻面帶擔心地看了文怡一眼,見文怡點頭,方才退出。文怡見文慧臉色。便疑心她有私話與自己說,也不吭聲,沉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文慧冷笑幾聲,湊近了低聲道:「別在我面並裝規矩人兒,我可是都知道了!」文怡神色不動:「姐姐知道什麼?」

    文慧挑挑眉:「那日你過來探病,跟我說起小七臉上的傷勢,我說那柳東行給的藥好,你便攛唆我去打聽柳東行的近況,說叫小七寫信去討藥...,,我那時一心念著弟弟,也沒多想,直到前兒我母親說起,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是有私心的!」

    文怡臉上紅了一紅,小心地將茶碗穩住,放回桌面上,暗暗深呼吸幾下,告訴自己這對候不能亂,不然從此就要被文慧拿捏住了。

    文慧見她臉紅,更加得意:「瞧,你那回在二門上對我說了什麼話?好個正經未出閣的女孩兒!這回漏餡了吧?看你以後還好不好意思對我說教了!」

    文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六姐姐既要笑話我,那妹妹也問姐姐一句,若是換了姐姐遇上這樣的事,你會怎麼辦?」

    文慧一怔:「遇上什麼事?」

    文怡兩眼盯著前方的窗子,幽幽地道:「先是被姑母半逼著說了親,卻再也沒有下文,數月之後,傳來消息,姑母正在相看別的人家......」她將視線轉回文慧臉上:「若換了是姐姐遇到這樣的事,難道就能安之若素?!」

    文慧一掌拍向桌面,柳眉倒豎:「當然不能!憑什麼?!」說完怔了怔,卻是明白了文怡的意思,撇嘴道:「這又不是一回事......」

    文怡道:「雖不是一回事,卻也說明了妹妹的難處。姐姐請想,妹妹自問並無一點錯處,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親事也是聽從長輩的安排。可是...,,被同族的姑母欺侮至此,我怎能不問?!」她垂下眼簾,「親事是柳家提出來的,他們人一走,便數月無音信,事關終身,我能不擔憂麼?況且若柳家出爾反爾,顧家名聲也會受損,不知情的人聽說了,還不知會怎麼編排呢!我一個人不要緊,就怕祖母聽了傷心,還連累了文母的清名!」

    文慧張張嘴,想起自己的遭遇,倒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文怡又繼續道:「顧柳兩家本是至親,大伯母從京城回來,對柳家的事想必有所瞭解。我有心要探知一二,卻又怡驚動了祖母,會累她老人家擔心。可沒才祖母出面,我們家還有什麼人能為我做主?少不得厚著臉皮,拐著彎去打聽了。我當然知道這不合規矩,可事關終身,又與我顧家名聲有大干係,我也是沒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她抬頭朝文慧苦笑,「我幼失怙持,自然比不得姐姐,有父母兄長為你籌謀。祖母年紀己經大了,我不能為她分憂,己是不孝,又怎能為了還未有定論的事,讓她老人家傷心難過呢?」
    文慧聽了,倒冷靜了幾分,想趙朱景誠,暗暗點頭。等她成了事,再出這口氣也不遲。她瞥向文怡,眼中帶了幾分贊許之色:「 九妹妹放心,我是不會忘了你的,等到事成之後,我一定會為你做主!」

    文怡心中好笑,卻又怕她再鬧,便胡亂應了。

    不一會兒,天色暗了下來,船漸漸放慢了行駛的速度,船家見不遠處有一小鎮,便通知顧家管事,稟報上來,要停靠在那鎮子的碼頭處。蔣氏應了,船慢慢駛了過去,卻聽到岸上一片混亂,有一大隊人鬧哄哄地聚在碼頭上,似乎在找什麼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1 10:49 PM

第一百零九章:有人遇險

     那些人大多數穿著一樣的服色,有的手裡拿了棍棒,有的則拎著粗麻繩,吵吵嚷嚷的,都快要跟岸邊幾艘船的人打起來了。管事的遠遠瞧見,擔心會有麻煩,便急急叫那船家在離岸數十尺的地方停下,自己去給蔣氏報信。
   
     蔣氏並沒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是官眷,又是外頭來的,跟本地人毫不相干,何必怕他們?!大不了拿老爺的帖子去見鎮上的主事人,或是直接找上青州知府,看他們敢不敢胡來!」這裡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青州,那裡的知府,正好是顧大老爺屬下一個小官的族親,先前出京時,她已經從丈夫那裡聽說了,因此並不把幾個地頭蛇放在眼裡。
   
     於老夫人卻不贊同地道:「話不能這麼說,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你瞧那些人的穿著,都是一樣的服色,十有八九是豪門家奴。青州附近的大戶人家,也曾出過幾個人物,何苦為了一點小事,惹上他們?!」便讓那管事去問岸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不要緊。
   
     蔣氏不敢阻攔,那管事便出去遠遠向其他船上的人喊話,問了個究竟。
   
     原來那些人是附近姚國公家老宅的僕役,今日主人家書房失竊,丟失了一樣十分要緊的東西,下人追尋賊蹤,到得小鎮附近便不見了蹤影,倒是有人聽聞碼頭上出現過生人,聽那形容,與賊人才幾分相象,於是姚家家丁便追了過來。他們是早早探聽過消息,得知那可疑的賊人就在碼頭上等候渡船,並未離開,因此包圍了這一片碼頭搜索,不料搜了半日,卻始終搜不到人,那帶頭的管事怕主人家怪罪,已輕開始勒令下人搜查在碼頭上停靠的過路船隻了,這才與那些船上的人吵起來。
   
     於老夫人聽了回報,眉頭緊皺:「姚國公府?姚家世代為宦,向來講究行事中正,怎的下人行事如此囂張?!」蔣氏忙道:「婆婆記錯了,這不是姚園丈他家,想是鄭王妃的娘家,與皇后娘娘家並不是一支的。」於老夫人這才恍然。
   
     文怡姐妹等人這時已聽說了消息,都趕到長輩跟前,聞得蔣氏如此說,文娟先發問:「鄭王妃的娘家也姓姚麼?若與皇后娘娘家不是一支的,那就不是咱們家親戚了?」
   
     於老夫人便道:「姚家也是大族,那姚國公府原也有過爵位,只是早就沒落了,又與姚國丈分了家,多年來都住在原籍。合該他家祖宗有靈,到了先帝時,出了一個庶子,竟是個驍勇善戰的,在北疆立下大功,又殉了國,先帝皇恩浩蕩,便把他家的國公爵位重新賞了回去。
   
     只可惜自那庶子之後,這國公府竟再無一個子弟有出息,若不是鄭王母族勢大,自己又有出息,今上擔心他成了氣候,也不會將姚國公家的女兒封為王妃。」頓了頓,「我們顧家與姚家雖是姻親,到底隔了一層,這姚國公家與姚國丈家也是少有往來的,未必賣我們家的賬,還是遠著些吧。
   
     「遂吩咐管事,繼續往前行船,另尋一個宿頭。
   
     蔣氏原是打算應聲的,但一見女兒臉上浮現出不情願的表情,又想到天色已晚,過了這個宿頭,不知到幾時才能找到停船歇息的地方,便道:「婆婆所慮固然有道理,只是我們家與那偷東西的賊又沒干係,更不曾與姚家交惡,何必自己先避讓了?如今天都快黑了,又是飯時,若不停在此處,今晚又該怎麼辦?往日媳婦兒也曾走過這條水路,靠頭幾裡外倒是有個小村子,可地方著實太偏僻了,若在那裡過夜,別說媳如兒不放心,就是船家,只怕也要提心吊膽呢!」

     文慧忙忙點頭,上前向於老夫人撒嬌道:「祖母,咱們就在這裡歇吧!若那些人敢上船來,咱們就把官眷的名號打出去,他們自然不敢造次的!」
   
     於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才面帶不悅地望向蔣氏:「姚家不過是出了個死將軍,再添一個藩王妃罷了,青州地面上,他家也不是頭一份兒!
   
     可你瞧他家下人的架勢,如此霸道,可見那失竊的定是要緊東西,才會讓姚國公一家連名聲都顧不上了!咱們的船靠過去,再逗留一晚上,便是再清白無辜,落在他家的人眼中,都要帶了三分嫌疑。他家若是不顧臉面,硬要上船搜查,便是事後入了罪,這幾個孩子的名聲也要受損了!你當了幾十年的官太太,竟連孰輕孰重都分不清麼?怪不得大老爺總向我報怨你是個糊塗的!」
   
     這話說得重了,蔣氏臉色慘白,低下頭不敢說話。文慧驚愕地看著祖母,想要為母親說情,卻被文怡拉了一把,才閉上嘴。管事的立時便領命而去,不一令兒,船重新啟動,卻是離開了碼頭,往下游方向駛去。
   
     樓艙中一片沉默。文怡見無人敢開口說話,於老夫人又一直板著臉,猶豫了一下,道:「今兒晚飯要遲了,怕大伯祖母、大伯母、七哥哥和姐妹們會餓著,冬日天冷,餓了容易生病。船裡還有些點心,不如先叫丫頭們送過來,就著茶水,墊墊肚子?」
   
     艙中氣氛稍稍鬆動了些,於老夫人見是文怡開口,倒不好把她當自家孫女兒一般甩臉子,便放緩了語氣:「你想到周到,就這麼辦吧。」
   
     隨侍在側的如意與雙喜立時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去,一個去取點心,一個去倒茶。還好船尾處有一個小小的茶爐子,是一整天都沒熄過火的,專門預備著主人要茶,不一會兒,熱茶與點心便都送了上來。於老夫人用了些,臉色也好看步了,瞥了蔣氏一眼,心裡雖未消氣,卻還心疼孫子孫女,便讓文嫻文慧姐妹等過來吃,還特地請了文怡,又叫人傳話到後面船上,提醒家人給文安送點心,隨即便扶了丫頭,回艙房去了。
   
     她一走,眾人都松了口氣。文慧立即問文怡:「你方才攔我做什麼?!」惹得眾人都把視線投到文怡身上。
   
     文怡心裡沒好氣,便坦白道:「六姐姐,你去說情,大伯祖母只有更生氣的,那可就沒完沒了了!還要連累你自己,何苦來?」
   
     文慧卻是不解:「為何我去說情,祖母會更生氣?這道理可不通!」
   
     文怡抿抿嘴,只覺得自己太過多管用事了。文慧哪裡是個通曉人情的?只看她平日行事,就知道她本性了。
   
     還好,文慧雖不懂人情,蔣氏卻有幾分明白,勉強笑道:「慧兒,你要謝你妹妹呢,不然方才你祖母不但會罵母親,還會罵你。母親總是做媳婦的,婆婆教訓些什麼,母親都只能聽著,哪能爭辯呢?」
   
     說罷眼圈一紅,便委屈地低下了頭。
   
     文慧忙上前挽著她的手哄道:「母親別難過」女兒知道了。」
   
     文娟看了文嫻一眼,後者輕輕搖頭,前者一挑眉,暗地裡做了個鬼臉,被姐姐一瞪,又重新恢復了端坐。文怡看在眼裡,只做不知,低頭喝茶。

     過了一會兒,那管事又來報說:「小漁村到了,大太太,咱們家的船可是要在那裡停靠?」
   
     蔣氏擦了擦發紅的眼角,把女兒輕輕推開,便拉下臉來,罵那管事:「糊塗東西!那地方是能過夜的麼?!萬一有個差遲,你們拿命來賠?!」
   
     那管事心中暗暗叫苦,卻不敢露出半分異色,只低頭答道:「除去那村子,就只才青州城可停靠了。可青州知府有令,太陽下山後便不許任何船隻進入青州府城水域,只能在附近停靠。咱們家的船趕過去,已是遲了,未必能尋到舶位呢!」
   
     蔣氏皺眉:「青州幾時才過這樣的規矩?我竟從未聽說?!」
   
     那管事道:「是重陽後才發佈的。先前路過康城時,趙掌櫃曾提醒過小人,只是咱們家的船從來都是在先前那鎮上停靠的,少有在青州碼頭過夜的時候,因此小人並未多問,也不知道這道命令有什麼緣故。」
   
     蔣氏不由得掛上了愁眉苦臉:「這可怎麼好?從這裡到青州碼頭...,還有多少路來著?」
   
     「還有二三十裡路。」
   
     「到了地方也天黑了。」蔣氏歎了又以,「青州碼頭外面......著實不大方便。可惜老太太發了話,咱們又不好回轉。」
   
     文娟有些好奇地問:「伯母,為何青州碼頭外面不方便?」
   
     文慧撲哧一聲」不懷好意地瞄了她一眼:「其實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母親擔心...十妹妹沒見過世面,才會這麼說。」
   
     文娟有些氣惱,便轉頭去問文嫻:「姐姐可知道緣故?」文嫻那裡曉得?她又去問那管事,後者窘迫得滿頭是汗,卻吱吱唔唔地不敢回答。
   
     文怡心中有數。青州她從前去過,也是一個大府,只是遠不及康城,倒跟平陽差不多繁華。那青州碼頭就位於府城水域之內,已有多年謹遵那入夜後不得進船的禁令,碼頭東側是貧民、漁民聚居之所,西側卻是極有名的煙花之地,常年伯著數十條花船,加上往來買賣各種吃食貨物的小艇,一到夜裡便十分熱鬧。顧家是官家,船上又大步是女眷,自然不好靠近這樣的地方。只是迫不得已,也只能將就了。未能趕在日落前入港的民船自然不只一艘,她並不覺得這是件十分丟臉的事。
   
     蔣氏猶豫了半日,也想通了這一點,便讓那管事去吩咐船家,將船駛到青州碼頭附近去,務必要尋一個清靜點的地方停靠。那管事心知肚明,領命去了,留下這一屋子人,一半疑感不解,一半不動聲色。
   
     過了大半個時辰,船總算找到了停靠的地方。文怡從艙裡走上來,遠遠的便聽見岸上人聲鼎沸,放眼望去,前方一片燈火通明,卻有許多裝飾華麗的彩舫停靠在不遠處,嬌聲軟語,嬉笑戲鬧,當中還夾雜著管弦之聲。
   
     婆子丫頭們四處點起燈籠,打出官船的招牌,又著急上岸去取水做飯,幾個船工聚在船尾處竅竅私話,偷看遠處那些彩舫暗暗說笑。文怡略低了頭,腳下躊躇。冬葵小聲在身後問:「小姐,要不咱們回艙裡去吧?飯叫人端去就是了。」文怡頓了頓,道:「既然已輕上來了,還是先問問大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省得叫人笑話我不通禮一行主僕三人便往樓艙走去,到了地方,得知於老夫人已輕發過話,各人都在自己房內吃飯。冬葵有些著惱,便對秀竹道:「方才可有人來捉醒我們?」秀竹搖頭,她更惱了:「這是什麼意思?都住在一處,怎的就漏了咱們?!」

     竹竿吊了燈籠照過去,卻是個青年男子,身上只穿著白色小衣,臉色煞白,但還才知覺,才氣無力地叫著:「救命 ...」
   
     眾人慌慌張張的,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救人,擔心他會引來麻煩。
   
     文怡早在瞥見那人只穿著小衣時,便回避進樓艙裡了,聽說無人去救人,有些著惱:「再不去救,那人就要死了!若不放心,事後送到官府去就是了!」
   
     這時於老夫人派婆子來問是怎麼回事,得知有人遇險,忙道救人要緊。於是後頭船上的船工便奉命將那男子救了起來。那人只來得及說一聲,自已是青州城裡羅家子弟,今晚在花船上玩耍,不料被人暗算,推落水中,便暈了過去。于老夫人忙叫蔣氏派人去聯絡羅家人。
   
     文慧知道後,在私底下笑話文怡,救了個花花大少回來。文怡面上不露,心裡也有幾分著惱,但想到救人一命總是功德,便將事情拋開不提。



第一百一十章:是否巧合

     一夜平安過去,文怡只當那落水的人不過是個小小插曲,聽說青州城裡的羅家派人把他接回去了,便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羅家千恩萬謝地,第二天一大早便派了幾個家人,帶來了豐厚的謝禮,順便送上六席青州本地最有名的上等麵點,給顧家上下做早飯。
   
     蔣氏出面見了兩個為首的婆子,心中暗暗稱道這羅家是個懂規矩知禮數的,曉得顧家船上多是女眷,就派了婆子來請安。她對那幾個婆子說了些場面話,又問及那被救回去的羅家公子,得知那原來是歸海羅氏本家的子弟,不過是閒暇時到青州探訪長輩,幾個族兄弟做東,請他到西碼頭附近的一處酒樓吃飯,沒想到正好遇上幾個熟人,便轉到花舫上,偶然起了口角,幾個人推攘間,那羅公子便失足掉進了水中。若不是遇上顧家船,只怕就要丟掉性命了。
   
     蔣氏聽了,知道那羅公子並不是整日流連花舫的浪蕩子,對他的印象倒好了些,但也僅此而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把人打發走了。過後文安來請安,她還拿這件事來教訓兒子:「千萬要帶眼識人,別學這羅家公子一般,也不查一查對方的品性,便跟人去吃酒,結果差點兒丟了性命!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回了京後,可再不要整日跟人出去胡鬧了!」
   
     文安嘴上應了,心裡卻不耐煩得很。自打他滿了十二歲可以自卅由出門,他目前就沒少念叨這樣的話,簡直就把他當成是小孩子了!他在京中那麼多年,幾時遇過危險來?!再說,他現在這模樣,逼人都惟恐不及,又怎會跟人出去胡混?!
   
     蔣氏見兒子應了自己,只當他是長進了,心裡高興,便指了指旁邊小桌上放置的東西:「這是羅家才送來的謝禮,有幾端上等尺頭,還有幾樣玩器,你拿去跟你姐姐挑一挑,看喜歡哪樣就留下吧。」
   
     文安有些遲疑:「請祖母先挑吧?」
   
     蔣氏卻道:「你祖母方才已得了信,讓我們挑,你只管拿去就是,挑剩了再送回來。」
   
     文安聞言,便叫了兩個婆子進來,把東西捧了,進艙裡找文慧。文慧正在房間里拉著文怡說話,見他送了東西來。只隨手翻了翻,便皺眉道:「什麼好東西?都是太太們穿戴的,我不要,你愛就都拿去!」

文安選了兩個瓶子,便轉向文怡:「九妹妹不如也挑兩件?」
   
     文怡笑笑,搖了搖頭:「不必了。請五姐姐和十妹妹挑吧。」
   
     文安卻從那些料子裡翻出兩匹尺頭來,道:「這兩個顏色花樣都算清雅,倒是挺適合九妹妹的。姐妹們幾個裡頭,就數九妹妹穿著最好看!」
   
     文怡一愣,她素日只知道文慧在穿著打扮上十分講究,卻不知道原來文安也喜歡這些,不由得往那料子上瞧了一眼,發現一樣是雨過天青的素面細絨,一樣是湖色綠的富貴不斷萬宇紋厚綾,都是冬春季節用的上等料子,顏色花樣的確很合自己心意,而且在孝期內穿著也不算失禮。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笑著搖了頭:「我帶的衣裳已經足夠了,這原是羅宗送來謝大伯祖母命人救起他家少爺的禮物,我拿了做什麼?」
   
     文慧不贊同她道:「這話糊塗!最初要底下人救人的,不就是你麼?他家原該重重謝你才是!」說罷拉過那兩匹料子,瞧了又瞧,曬道:「罷了,就是太清淡了些,不過倒也襯你!」隨手招過侍立在旁的丫頭:「去,把這些送到九小姐屋裡去。」然後拉過那幾個裝玩器首飾的匣子,翻了翻,揀出一隻樣式簡浩的銀絲鑲米珠小花冠來,笑道:「這個跟方才那兩樣料子倒是配得很,九妹妹也拿了去吧。」不由文怡分說,便讓丫頭將東西一併送去。
   
     文怡阻攔不得,只好接受了。但她總覺得有些異樣。方才不覺,如今仔細想想,羅家送來的東西,無論衣料、器物、首飾,都是選的大方瑞莊類型的,帶了幾分富貴氣,但選的顏色花樣卻有些古怪。按理說,謝禮是送給顧老太太和顧大太太的,但兩位都是命婦,又有年紀了,送那些顏色質地厚重的料子是再適合不過了,但這雨過天青和湖水綠的料子,卻嫌太淺嫩了些。若給小姐們,那素面料子或是萬字不到頭的紋樣,又略嫌過於素淡老氣了,少有年輕女孩兒會這麼打扮的,若是年輕少奶奶,倒還罷了,偏這船上除了有年紀的婦人,便是年輕小姐,至於底下的媳婦子,是萬萬輪不到這樣的好料子的。
   
     文怡長年跟著寡居的祖母過活,又是信佛的,因此不象姐妹們一樣喜歡鮮豔嬌嫩顏色的料子,結果這兩匹料子就便宜她了。那珠冠也同理,長輩們戴了嫌太嫩,姐妹們戴了嫌太素,這麼一想,倒叫人覺得這些東西好象是專門為她備下的一般。
   
     這個念頭從文怡腦中一閃而過,便被飛快地壓了下去。她心中暗暗好笑,覺得自己是想太多了。那羅家公子又不曾與她罩面,只怕連她發過話命人救他都不知道,又怎會特地送禮來?人家可是明白說了,這是送給顧家老太太和太太的!

    船再次起程,前往東江下游的歸海。這一走,便是三四天的路,一路都很順路,再也沒遇上過意外。
   
     到了十月二十那日,船終於抵達歸海城。
   
     這天天氣極好,暖陽高照,雖江上風有些大,卻並不讓人覺得寒冷。文怡穿著斗篷,站在甲板上望向前方一望無際的水域,以及數之不盡的船隻,心中暗暗澎湃不已。
   
     這裡是東江入海口,前方便是大海。歸海城名不虛傳!只看那港口內穿行的船隻,便是成千上萬,但船與船之間。卻還留有十分寬敞的距離,一點都不覺得狹窄。右前方的陽光下,一座高聳入雲的寶塔佇立在岸邊,塔上有人揮舞著大紅的旗幟,揚聲吆喝著,指揮外來的船隻依次入港。而在遠方的天際間一一不,這水天一色,已經看不出哪裡是邊際了一一大小船隻仍在源源不斷地向港口駛來。
   
     文怡看得有些激動,這是她頭一回到歸海城,也是第一次看到海,只覺得天地造物果然神奇,她上輩子怎的就沒跟師傅提一聲,到歸海來走走?哪怕是見見世面也好!
   
     又是一陣江風吹來,文怡忙壓住揚起的斗篷,臉上卻止不住笑意。
   
     這樣的景致,多看幾眼,心胸都要變得寬廣些,心底暗藏的幾分抑鬱,都瞬間消影無蹤了。
   
     冬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姐,這裡風大,咱們回船裡去吧?」
   
     文怡回頭笑笑:「多看一會兒,這可是少見的景致呢,在平陽可見不著!」
   
     冬葵又笑了,但還是順從地應了是。
   
     秀竹從船尾處跑來,有些興奮地道:「小姐、小姐!您瞧,有個女子劃船過來了!她居然是一個人劃的船!」
   
     文怡一愣,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個十八九的年輕女子,搖著櫓駕駛一條十尺來長的小舟,從顧家的大船邊上行過。

這女子穿著簡單的淺褐色布衣裙,衣袖挽到上臂處,露出結賣的古銅色肌膚,頭上只梳了一根麻花辮,用布帶纏了,雙耳掛著銀墜子,給人感覺說不出的俐落。她明明長得並不漂亮,但抬起頭來,露齒一笑,便叫人生出「這女子生得真好看」的念頭。
   
     她船上裝了幾個大鍋。用木蓋蓋得嚴嚴賣實的,底下居然還生著爐子,隱隱散發著拿物的香味。大概是感覺到文怡主僕等人的目光,她轉頭過來,便又是一笑,揚聲吆喝:「那位小姐,可要買些吃食麼?
   
     今日船多,要進港還要半個時辰呢!」
   
     文怡臉上微微一紅,只覺得自己盯著人家瞧,未免失禮了,便低了頭背過身,對冬葵道:「你叫個婆子去問問,若是可以入口的東西,便買些來吧。」冬葵有些遲疑:「要不要先問過大太太?」秀竹輕推她一把:「姐姐糊塗了,問大太太做什麼?是咱們姐妹們想吃了,你不覺得餓麼?」文怡抿嘴一笑,從荷包裡掏出兩個銀角子,塞給秀竹:「你新認得的那幾個姐妹,這些天倒條送水的也算殷勤,買了東西和她們一處吃吧。今日若是入港晚了,你們還不知幾點才能吃上飯。」
   
     「謝小姐賞!小姐真個體恤下人!」秀竹高高興興地應了,接過銀子,便跑回船裡去,叫上幾個長房的小丫頭,一起來向文怡謝賞,接著便去找那駕船的年輕女子,不一會兒,買了十來個包了臘肉餡兒的粽子和一包江米糕回來,嘻嘻哈哈地分了吃。秀竹還留了幾個粽子給冬葵,道:「味兒極好的。姐姐嘗嘗?」
   
     冬葵小心地看了文怡一眼,便回頭瞪秀竹,小聲斥道:「小姐還不曾吃呢,你倒好,先跟別人分了!」
   
     秀竹縮了縮脖子,也笑了:「你當我是紫蘇麼?不分青紅皂白就訓人!不過是幾樣粗糙吃食,我們做丫頭的吃來玩玩便罷了,怎能讓小姐入口?」冬葵這才沒話說了。
   
     秀竹也不理她,逕自去與別的丫頭們玩鬧。
   
     秀竹是門房錢叔錢嬸的孫女兒,原是從長房薦來的,跟長房的家生子們自小認得。這也是文怡當初挑選她隨行的原因。出門在外,又無家人陪件,有個與長房奴僕相熟甚至有親戚關係的丫頭陪著,行事要方便些,且秀竹又比紫蘇穩重知好歹。文怡此時見她與長房的丫頭們合得來,也不去打攪,只是攔住冬葵,不讓她去尋秀竹的不是。
   
     丫頭們嘻嘻哈哈地與那女子搭話,打聽歸海城的起事。文怡帶著冬葵走進接船,坐在窗邊聽她們說話,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那女子名叫魚娘,是歸海城碼頭人士,世代都是打魚的,獨她一個女兒,天生便比別人精明些,看中這港口每日船來船往,人口眾多,但在入港上岸前,想要吃口熱飯卻十分不易,便在家做些容易運送又能飽肚的熱食,駕了家中小船,在港口內外穿梭,叫賣吃食掙找。因生意興隆,很快便有人學了去,如今這歸海城外,穿梭往來賣食物、賣酒水、賣各式貨物的人數不勝數,連康城與青州都學了去。
   
     丫頭們聽了都驚歎不已,還有人問她一天能掙多少,然後對比一下自己在顧家得的月錢,暗暗搖頭,覺得還是顧家差事輕省些。
   
     文怡在船中聽了,則十分佩服那魚娘的勇氣,若是前生的自己能有這樣的本事,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何須向人討施捨?想到這裡,她又有些黯然:便是如今重生了,她也沒那魚娘的本事呢,若不是仗著記憶給家裡添了些進項,真到身無分文的那一日,她還是只能出家為尼。
   
     底船的人聽了風聲,都走了上來,連後面兩艘船的人也向魚娘買了熱食去,有船工嘴上不乾淨,調笑幾把,被顧家的管事罵了幾句,便縮了回去。那魚娘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似的,仍舊說笑自如。
   
     文嫻文娟文慧姐妹幾人走過樓船,文娟先抿嘴笑道:「那女子好不知羞,大白天的,有那麼多人看著,居然還把袖子拉得這麼高!」文慧白了她一眼:「你當她是你這樣的大家小姐麼?!窮人家的女兒,若是這也講究,那也講究,早餓死了!我倒覺得她好,大大方方的,有什麼見不得人?!」說著說著就來了興致,「我也去跟她說說話!」
   
     文嫻只覺得頭痛:「六妹妹,祖母方才還說你呢,這裡船多,你要出去,先戴了帷帽,省得叫人看見了,偏你還要與那船娘說話!」
   
     文怡微微紅了臉,低下頭,暗暗給冬葵使了眼眼色,後者會意地點點頭,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拿了兩頂帷帽來。
   
     文怡暗道冬葵機靈,面上笑著拿起一個帷帽,拉過又因為反駁文嫻而與文娟吵起來的文慧,道:「姐姐別生氣了,戴了這個也沒什麼,倒可以擋擋風。這裡是入海口,風冷著呢。」
   
     文慧氣惱地拽過帷帽往地上一摔,便瞪文怡:「連你也幫著她們氣我!」
   
     文怡抬袖,裝作無事地轉頭去看窗外風景,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這時,管事在甲板上大聲報告:「老太太、大太太!咱們家的船可以進港了!」

蔣氏忙帶了人上來:「這麼快?不是還要排隊麼?!」
   
     那管事笑道:「方才歸海羅家的人乘船過來,叫咱們從他家的專用航道進港,船也可停到他家的碼頭去!」
   
     蔣氏喜出望外:「羅家?他家怎會知道我們家的?難道是青州的事傳回去了?倒是消息靈通得緊!」遂吩咐跟著羅家的船入港,又讓文慧姐妹們回船裡去,做好上岸的誰備。
   
     文怡慢慢走在後頭,默念著「歸海羅氏」這個名頭,倒是想起一個人來,心中一動:莫非是巧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1 10:50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歸海羅氏

     羅氏乃是歸海城的第一望族。 他們家跟平陽顧氏、恆安柳氏等詩禮傳家、世代科舉入仕又與權貴聯姻的家族不同, 家族中讀書科舉的人並不多,卻是以行商名聞天下。 曾有人雲,天下沒者羅家到不了的地方,也沒有羅家做不了的生意,哪怕是浩瀚的南海, 或是荒蕪的北疆, 也有羅家商隊的身影。
     
     羅家也是皇商,但與羅家顯赫名頭不相符的是:他們一向只負責脂粉、香料等幾樣小宗物件的採賣,對那些珠寶、器物、衣料、藥材、食物、酒水等大宗採買卻敬而遠之,在皇商隊伍裡,只能算是個不起眼的成員。 以他家財勢之大, 卻只滿足於這點小甜頭, 有許多皇商都為此疑惑不解,試探幾回, 始終不得要領。 也曾有過幾家大商家,仗著才權貴撐腰,想要擠走羅家,奪過那幾宗採買的皇商名頭,順道將羅家吞下, 結果卻都失敗了。 內廷幾代的後妃都對羅家進上的脂粉香料十分滿意甚至是追捧,再沒有第二家能勝過他們, 有了她們無形中的庇佑,羅家的地位無人可動搖。 別的皇商見他們沒有擴張的意思,也就不再把那幾宗小買賣放在眼裡。 多年下來,彼此關係倒還相安無事, 但羅家的威名巳輕傳出去了。
     
     近二十年來, 羅家發展的勢頭停滯不前,在京城中的影響力更是大大減弱,還有數十宗名下商舖倒閉。 有人傳說是因為現在的羅家子弟不爭氣的緣故,也有人認為是現任皇帝對羅家不買賬,但不論事實如何,羅家在歸海城的聲望是不會動搖的, 內廷對羅家進上的脂粉香料,也仍舊追捧不已。
     
     羅家還有一樣著名的特點,那就是家族龐大、人口眾多。 除了住在歸海城內的本家,羅氏分支幾乎遍佈每一個大城,而其姻親、下屬商舖成員以及依附的小商販更是不知凡幾。
     
     他家行事風格低調,教養子弟規矩嚴格, 少有欺男霸女、為禍鄉裡的事發生,因此一般人跟他們相處久了,便很容易把羅家真正的影響力給忽略了,只把他們當成是尋常商家看待。
     
     歸海羅氏本家現今當家的是長房大老爺,據說是個性情平和的老人, 他自打二十年前接過家主之位,羅家便一直發展平平, 加上他幾個兒子都是才能平庸之輩:而家族中入仕的人又少,外人都暗暗為羅家蒙塵而感嘆。
     
     他的幾個兄弟子侄中,倒是有出色的,其中一毋同胞的四弟羅宏陽,自從二十年前入了軍伍,到今天已經升到從五品的武略將軍,為家族中官職最高者。 另一方面, 他二弟的大兒子不過二十出頭,巳輕掌管著三家商舖,每一家都連讀三年盈利增長了,而小兒子則聽說會年剛滿十五歲, 便考中了秀才,雖然會試失刮,但據城中大儒所言, 以其才華,中舉是遲早的事,前途可說是一片光明。 族中上下都在暗地裡期盼, 羅家再出幾位精英子弟,重現家族威名。
     
     羅家在歸海聲名顯赫, 就在顧家船隊被引領著前往羅家碼頭的小半個對辰裡,便有無數關於羅家的小道消息傳到了於走大人與蔣氏耳中,連陪伴在側的文慧文怡姐妹們也聽到了。 不過顧家長房已輕見慣世面,對一個皇商人家倒是沒怎麼放在心上。 蔣氏還道:「羅家如會大不如前了,京城又有幾家脂粉香料鋪子興起,每一家都有獨門配方,很交宮中的妃擯和官家內眷贊賈。還有人在議論,要不要把羅家的皇商招牌給抹了,另換有能者居之呢!」

於老大人沉默不語, 文怡則在回想自己所認識的羅明敏,記得他曾提過:自己是歸海羅氏子弟, 上有長兄繼承家業,下才幼弟讀書科舉,還有一位叔叔是軍中武將, 聽起來倒跟羅氏長房二老爺家的情形有些相家。 但他若真是這家的兒子,僅憑這嫡支長房的名頭,便不凡了, 怎會跟柳東行一起在外逗留數年呢? 莫非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緣故?
     
     文慧正笑著說起羅家的出品:「他家的養顏露是極好的,幾樣胭脂水粉青黛都是上等貨色,香料也是好東西,從沒出過次品,只可惜大老實了,那麼多年都沒換過配方,別人見了新鮮貨色,自然更喜歡了。便是宮裡,長年用同一種東西,也有厭倦的對候呢!」
     
     文嫻臉上露出幾分難得的好奇之色:「 你那回送我的桃花香染胭脂,說是上用的,可是他家出品?」
     
     文慧瞥了她一眼:「 就是他家出的!那個擦臉不錯,正是年輕女孩兒用的,可惜我用了幾年,已經膩了。」
     
     文娟忍不住插嘴: 「那可是好東西!姐姐給了我一些,我再著,倒比咱們家裡平日用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 那又如何?」文慧漫不經心, 「再好的東西,用膩了,就不想再用了。誰叫他家總不出新貨?!」
     
     文娟眉頭一豎,便要反駁,蔣氏卻笑道: 「他家新出了兩樣新的香露,一種是薔贏花的,一種是荷花的,我雖沒用過,但聽說在潤澤肌膚上是極好的。還有一樣唇蜜,只用指頭沾一點塗上,就能讓整個人的氣色變好。今年夏天,這三樣東西在京裡賣得極好呢:人人都說羅家終於開竅了!」
     
     文慧怡閘: 「真的?那倒是奇了!等我回了京,一定要買些來試試!」
     
     於老大人怡眼看了看她,嘆了口氣。 倒是文怡抿嘴笑了笑:「 六姐姐,這裡是羅家的地盤,你要買他家的東西,何顧回京裡買?」文慧醒悟過來,也笑了: 「你提醒了我,正好,咱們要換乘海船北上,想必要在城裡修整兩日,我可以好好逛一逛!明兒就出去,我身上正有銀子呢!」文娟在旁冷笑:「六姐姐又胡說了,上回你在康城逛了一回,祖母已經教訓過了,你當時應得好好的,如今怎的又要再犯?!況且我們既要換船,要搬動的行李多著呢,哪裡還能分出人手陪你出門?!」文慧白她一眼:「你知道什麼?我只要帶兩個婆子,再添個護衛就夠了。歸海城裡出門逛街的女孩兒多了去了,你當還是在平陽那等小地方麼?!」文娟暴起:「你別忘了自己也是平陽人!」
     
     「好了!」於老夫人開了口,「不要再吵了!省得聲音傳出去,叫領航的人聽了笑話!」眾人這才安靜下來,但蔣氏還是沒忘記笑著為女兒辯解: 「婆婆別生氣,這歸海城的習俗,向來是不拘大戶人家的女兒獨個兒出門的,只要帶上帷帽,便能在城中通行無阻,有城衛隊的人護著,沒人敢胡來。 」,
     
     於老大人深吸幾口氣:暗暗瞪她一眼:「 歸海城的風俗如何,與我們無關!我們不過是要在此換乘海船罷了,還要趕路呢,別耽娛功夫!回頭下了船,就立即叫人去找先前派過來的家人,問問海船幾時可起行!」

蔣氏不敢說什麼,忙乖乖應了。
     
     船隊很快就到達了羅家專用的碼頭。 這是一片彎月形的水域,名字也不難猜到,正是叫新月灣。 灣內此對正停泊著十來艘大小不一的船隻,有海船,有畫舫,有貨船,也有小艇。 但灣內地方極大,顧家三條船駛過去,還餘下很大一片空位。
     
     顧家的船才拋了錨,岸上便立對有人過來接應,光是架起木極連接船舷與岸邊,又有人引了兩個男子上船。 顧家的管事一瞧, 正是先前派過來安排海船事務的家人,怡上前迎接。
     
     這名家人帶來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顧家人訂下的那艘海船,不知什麼緣故,今早忽然出了故障,無法航行了。 據修船的換工說,眼下已是冬天,不好修理:只能等到來年開春後再說。
     
     蔣氏幾乎氣得臉都白了:「 荒唐!我們是要回京去的,還有老太太在這裡呢,怎能等這麼久?! 」
     
     那家人伏在地下不停求饒:「 大太太恕罪,小的跟那船家也是這麼說的,可那船實在是走不得!」
     
     於老夫人沉聲道:「 既然這艘船不行,那就尋別的船!我就不信,這麼大的歸海城,竟只有一條船不成?!」
     
     那家人伏得更低了:「 小的問過了,如今巳經入了冬,北上京城的船本來就少,足夠大的就更少了。」
     
     貨船倒是有幾艘, 可那如何能坐? ! 小的巳經央相熟的船行去問,想必明兒就才消息了...... 」
     
     於老夫人不悅她盯了蔣氏一眼:怎麼安排成這樣? !
     
     蔣氏則在心中暗暗抱怨弟媳段氏:這些年怎麼管家的? ! 調教出來的下人沒一個中用!
     
     這時羅家附近迎接客人的一個管事求見。 聽說此事後,便笑道:「顧老太太、顧太太與眾位少爺、小姐們,我們二少爺巳經吩咐過了,請各位今晚到附近的別院裡暫作休息。如今既然眾位貴客尋得的海船用不得,不如就在城裡多玩兩天?冬天上京的船雖少,卻也不是沒有,若眾位不嫌棄,船的事就包在我們身上吧?」
     
     於老夫人與蔣氏都才些驚喜,想到羅家在歸海的勢力,這還真是件極容易辦的事。 蔣氏笑道:「 這卻未免太麻煩了。你家二少爺...與我們又非親非故,怎好煩他?」 話中帶了幾分試探。 她不知道自家船隊在青州救的那個羅家子弟是什麼來頭,這二少爺更是從未聽說,對方會真心幫自己嗎? 別是有其他盤算吧? 怎麼說顧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官家, 可不能叫個皇商給挾持住了。

   文怡卻在屏風後豎起了耳朵,二少爺 羅明敏正好是行二,該不會正是他吧? 也許只是巧合?
     
     那管事卻笑道:「 顧太太不必客氣,您家的下人在青州城碼頭救了我們二少爺一命,我們東家會家上下都感謝萬分呢!如今您家的船隊既然到了歸海,我們羅家怎麼也得好生做個東,絕不能怠慢了,不然便是二少爺不說,我們也沒臉在這歸海城持了!」
     
     蔣氏訝然:「 那就是你們家二少爺?!我卻不知。」
     
     那管事不好意思她道: 「二少爺素來喜歡四處遊歷,前些天原是去青州探訪一位分家的長輩去了,年輕人們好玩,一時不慎叫人暗算了,二少爺自個兒也覺得不好意思,但他心中對顧老太太、顧太太和眾位少爺小姐們是十分感激的。」
     
     蔣氏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既然對人家有救命之恩,那受點款持也不算什麼,若羅家敢甘著顧家的勢胡來,那才是不義之舉!
     
     於老夫人寡覺到兒媳面上的表精變化,心中無條」卻也安心了些,便笑道:「 那就卻之不恭了。 」
     
     那管事下船去安排接人的轎子和轎夫, 又派了羅家的腳夫來幫忙搬行李,然後再上船來問有幾位太太、幾位少爺、幾位小姐、幾個丫環婆子等,好安排食宿。 於老夫人與蔣氏都不疑有他,便一一說了,那管事聽說了「顧九小姐」的名號以後,卻忽然笑道: 「這位顧九小姐,可是顧家六房的小姐?」
     
     眾人都是一陣驚訝,文慧不由得回頭看向文怡,小聲問:「 你幾時跟羅家的人有關係了?」,
     
     文怡心中隱有所覺,笑了笑:「若是我沒精錯,倒真認得一位。」
     
     屏風外,蔣氏已經肯定了那管家的疑問,後者便笑道:「如此說來,倒是為故人!我二少爺從前曾在康城學院讀過幾年書,當時同窗的以為好有,就是這位顧九小姐的表親呢。少爺還曾見過這位小姐,不過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文慧吃驚地掩住口。 文怡已經猜到了答案,便隔著屏風道:「這位二少爺的名諱,可上明下敏?」
     
     那管事撫掌笑道:「居然真是顧九小姐!二少爺若是知道。一定要說巧得很了。在青州頭。竟沒認出來!」
     
     文怡笑了笑,便向於老夫人於蔣氏解釋:「我舅舅家的大表哥,在康城書院認得兩位好有,其中一位就是姓羅,正是歸海羅氏子弟。小時候去舅舅家裡玩,我還曾遇到過這位羅大哥幾回,上個月大表哥成親時,羅大哥還曾送過賀禮來,只可惜本人未到。」
     
     那管事忙到:「二少爺上月遇到上一樁難事,因此未能成行。他早抱怨無數遍了,說跟聶家少爺約好了一定去的,沒想到失約,以後見了面,聶家少爺不知道怎麼埋怨呢!」
     
     於老夫人忽然問文怡:「你舅舅家的這位表兄,可是春天時得了兩案案首的那一位?」
     
     不等文怡回答,那管事便笑著說:「正是那一位!二少爺於那位聶少爺交好,算來已經有六七年交情了呢!」
     
     文慧暗暗算了算,文怡今年十四歲,六七年前......還是小娃娃呢,便歇了打趣她的心思。
     
文怡暗暗鬆了口氣。 轉頭去看屏風外於老夫人於蔣氏的神色,都有些詫異之色。 她不由得暗暗埋怨,羅明敏的人為何忽然把他認得自己的事提出來? 行事如此高調,莫非有什麼用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花園小院

     不管羅明敏此舉有什麼用意,顧家人都已決定要接受羅家的款待,前往他家別院過夜了。
     
     羅家的下人很快就用藍絹在碼頭上圍起帷帳,阻隔外人的視線,不一會兒,轎子也全都到齊了。 青一色的雙抬綠呢小轎,轎簾一角繡著羅家標記,光鮮整齊,分兩行分開,足有四十多抬,正好與顧家所有女眷和丫環婆子媳婦的人數等同。 若有人細心些觀察,可以發現那些小轎的門簾雖然是一樣的顏色,用料卻有差別,最貴重的是彩錦,最便宜的是粗絹。 連顧家尋常僕婦都未必能穿在身上的料子,在羅家居然被用做轎簾! 顧家人一見,都在暗地裡大吃一驚。
     
     而每抬小轎配備的轎夫,都是一般高矮胖瘦,長得五官端正,年紀在二十到四十之間。 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穿戴整潔,垂首肅立,眼睛直盯著前方一尺遠的地面,不發一聲,顯然是訓練有素。
     
     文怡隨著長輩與姐妹們往前走著,眼角餘光暗暗打量著這些人,心中不由得對歸海羅氏這個名號生出欽佩之心。 連粗使雜役的僕從都能如此行止有矩,羅家實力可見一斑,若是僅僅因為他家沒有高官貴戚,便對他們生出輕視之心,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高官顯宦總有沒落的一天,姻親貴戚也未必可靠,象羅家人這樣,低調行事,嚴格約束族人僕役,卻更顯穩健!
     
     文怡回想前世的記憶,藩王騷動也好,新君上臺也好,都沒聽說過羅家曾參與其中,但歸海羅氏始終是受人尊敬的世家。 所謂世家望族,就應該這樣才對吧? 不求一時顯赫,只求萬世承爵......她抬頭望向前方的轎子,於老夫人與蔣氏剛剛上了轎,這兩位顧家主母,大概未必贊同這種做法吧?
     
     小轎裡頭打掃得很乾淨,坐墊也是軟薄適中,一聲令下,小轎被抬起,除了在這一刻稍稍有些晃動外,一路都走得十分平穩,無論上坡、下坡,路經的是鬧市人群還是偏僻地帶,節奏都不曾亂過。 文怡心中不由得又再次讚歎羅家下人的訓練有素。
     
     別院離碼頭並不算遠,而且位處歸海城外圍,不必進內城門,穿過一個大市集,再經由大路拐進岔路口,走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別院門口。 這裡十分清靜,又有樹林圍繞,就算是在冬天,也是滿眼綠意,叫人看了精神一震。 側耳細聽,附近似乎還有水聲。
     
     別院的管事早已得了消息,帶了僕從開門相迎。 羅家的那名管事與他交談幾句,便讓人把顧家眾人的小轎抬入別院前庭,然後揮手斥退轎夫,讓一隊婆子媳婦前來扶顧家女眷下轎。 跟隨在後頭的顧家僕婦則早早下了轎,卻顯得有些混亂,一時間竟然沒能趕到主人身邊侍候。
     
     文怡下得轎來,又迅速掃了負責接待自己的那名媳婦子一眼,只覺得對方五官端正,服色穿戴都中規中矩,卻是低眉順眼間,帶著幾分乾練,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儀,每每開口引路,一點都不囉嗦,用辭語氣卻又恰到好處。 她在心中再次暗嘆:這歸海羅氏的男女僕婦,若都是這樣的人,平陽顧氏又怎好在他家面前自詡為世家望族? !
     
     這座別院地方不小,前庭後院都與一般富貴人家的宅邸相仿,但宅子東面有一個狹長的花園,花樹越過牆頭蔓進宅中,帶來滿眼綠意,這才顯露出這座宅子不同於一般住宅的真面目。
     
     顧家人在羅家管事家僕的引領下到了正院中,只見此處種了許多花木,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因是在冬天,一朵花都沒有,但廊下排列擺放的花架上卻擺著一盆盆怒放的鮮花,全都不是應季的花卉,也不知道羅家從何處得來,居然就這麼放在廊中。 廊下雖然懸掛著厚簾,但始終比不得屋牆,這些羅家人難道就不怕寒風將這些嬌嫩的花朵凍死? !

     於老夫人面帶凝重,蔣氏卻在想:這歸海羅氏也是積年的世家了,怎的行事跟暴發戶似的? 竟是不把銀子當銀子? !
     
     羅家管事笑著邀請眾人進屋,還為他們介紹:「此處別院原是城內另一戶人家修來消夏避暑的,只是他家如今沒落了,便將這別院出手,最後輾轉落到我們二少爺手中。聽說當年這別院修建時,舊主人曾網羅了許多技藝超群的工匠,一草一木都是從大江南北搜羅而來,所有房舍更是精雕細鑿,在歸海城早就名聲在外。我們二少爺接手後,又曾出資再次翻新,打算用作招待貴賓的處所,沒想到頭一回迎來貴客,便是顧老太太與顧太太,還有諸位少爺、小姐們呢!」
     
     說話間,眾人已經進了屋內,眼前又是一花。 只見這正屋之內,擺放的全都是上等黃花梨的雕花傢俱,多寶格上,件件擺設都是珍品,屋內鋪著羊毛七彩氈,燃著黃銅大香爐,燒的是南海水沉香,牆邊擺的是各色牡丹,花團錦簇,金碧輝煌。 便是於老夫人、蔣氏與文慧這般慣見富貴的,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文怡在驚訝過後,卻微微皺了眉頭。 羅氏富貴,光從接她們的小轎與轎夫就能看出來了,可是......如此炫耀,又有什麼意義呢?看羅明敏那四年學藝時的行事,每日也不過是布衣粗食,對農戶或下人說話,從不擺架子,不像是喜歡張揚的人呀?
     
     她正思索間,羅家管事已經請於老夫人與蔣氏等人就座了,還招來別院的管事介紹此處的幾個院子,讓客人挑選住處。
     
     原來這別院原是為了休閒而建的,落到羅明敏手裡後,又被改建成待客的地方,因此每一處院子的房捨地方都不大,倒是景緻很好,仔細算來,倒是正好夠顧家幾位主人一人一處。 於老夫人本來覺得這樣太麻煩了,既然有院子,兩三個人合住一處還是沒問題的,尤其她們一行裡有幾位年輕小姐,分開來住多有不便。
     
     那羅家管事卻道:「此處是正院,因此地方大些,房屋也多些,別的院子卻要精緻小巧得多,房屋也不大,只怕僅僅夠一位小姐帶著幾個丫頭婆子住而已。您請放心,此處是我羅家的地方,城裡城外絕不敢有人來打擾的,只等各位安頓下來,我便帶著所有羅家僕役退出別院,院中一應房屋用品,您盡可讓家人使用。若是人手不足,我們也有丫頭婆子可供驅使。」
     
     於老夫人有些意外,沒再說什麼,蔣氏卻痛快地應了下來。 她這回帶的人足夠多,又有男有女,兩天的差事是足夠應付了,總比有別家的僕役在宅子裡走動方便些。 但羅家的人留幾個下來也好,她還要幾個熟悉本地情況的人去負責採買和打聽消息呢。
     
     事情既然確定下來了,文慧應時便跳起來,稟過祖女與母親,就帶著丫頭去挑住處,文娟也不甘示弱,拉了文嫻跟上去,文安一直無精打采的,隨口說住在正院的廂房裡就行了,還可以多陪陪祖母,蔣氏卻想到婆母身邊年輕丫頭太多了,二話不說給兒子挑了一個離前門最近的院子,自己留住廂房。 文安只好點了頭。 文怡則接兵不動,只端坐在屋中陪於老夫人說話,僅僅交待了隨侍的秀竹,去找趙嬤嬤與何家的,看她們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她想得很清楚,同行的顧家女眷中,只有她一個是別房的,還是晚輩,怎麼也不可能跟人搶好的院子,反正只是一兩天,頂多就是幾天功夫,有個地方住就行了,沒必要太在意。 那羅家的管事既然說別院裡有許多小院,那總不會沒有給她住的地方吧?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最後的結果居然真的是沒一個院子剩下。
     
     這別院是典型的三進宅子,東邊是花園,西邊一排有四個小院,名自景緻、花木都不同,但都無一例外地小巧精緻,連床鋪都是單人大小,正如那管事所言,只夠一位主客帶著幾個丫頭婆子住下,而且除去正屋的擺設華麗清雅外,其他廂房、耳房基木上是按侍從的規格配備的,也就是說,除非有哪位小姐願意睡在丫頭住的房間裡,不然是不可能兩位小姐同住一院的。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這樣的屋子,若說是用來待客的,也未免太古怪了吧?
     
     顧家眾人也面面相覷,文慧皺著眉,有些猶豫地道:「要不,,,你跟我擠一擠吧?我那屋裡好家還有張長椅,鋪上被褥,估計也能對付一晚上,,,...」於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才道:「九丫頭就留在這院裡吧,廂房應該還有一間。」蔣氏怔了怔,立刻在心中算起文怡隨侍的人數,有些發愁:她婆媳兩人再加上隨行的丫頭僕婦,就已經把這正院擠得滿滿噹噹的了,再添一個人,怕會太擁擠了些。
     
     文怡無可奈何,正要應聲,那羅家管事卻忽然道:「這是我羅家的疏忽,怎能如此委屈小姐?!說來別院裡還有一處院落,只是冬天極少使用,略作些修整,也能住人,不知九小姐可願移駕?」
     
     要作修整? 那不是太麻煩了嗎? 文怡應時便要回絕,卻無意中看到蔣氏身邊的夫丫頭杜鵑在對自己使眼色,不由得愣了愣,再看蔣氏的神情,似乎鬆了一口氣,她隱隱有些明白了,卻又犯了難。
     
     羅家管事還在說:「我羅家待客,從來沒出過這樣的砒漏,真是奇恥大辱!要是叫二少爺知道,我還有什麼臉見他?!若是傳出去,我談十就更不用見人了!顧九小姐,您放心,老談絕不會叫您受委屈的!」
     
     這也太誇張了吧?
     
     文怡驚訝不已,忙上前安撫:「談管事不必這般...,」話還未說完,於老夫人卻招手將她喚過去,低聲道:「羅家禦下想必極嚴,我們雖不清楚,但聽此人說話,這樣的疏漏只怕是極丟臉的。羅家富貴,又是城中大戶,沒必要得罪他家,你只應下便是。去了他說的那院子,若有什麼不合意的,只管忍了,等將來離開此地,大伯祖母一定會補償你。」
     
     文怡更吃驚了,她看了於老夫人幾眼,確認對方並不是在說笑,才勉強點了頭,對那談十道:「既如此,就勞煩談管事了。」
     
     談十立時便笑容滿面地應道:「您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坐言起行,談十馬上就招了許多羅家僕婦過來,去佈置那處院子,等到文怡等人吃過飯,房間已經佈置好了。 先前那負責引她進內宅的媳婦子再次出現,挑了一盞疏璃打,引文怡前去歇息。
     
     原來這個小院子是位於花園邊上,任跟正院只隔了一條過道,比那幾個客院又更小巧些,青瓦白牆、進了門,卻是一明兩暗三間房舍,其中東邊那頭是個抱廈,從又寬又多的雕花格可以看出來,這應該是一處專門用來消暑的院子。 除此處正房外,院子西面還有兩間小屋,是丫頭婆子的住處,與正屋之間只有一彎遊廊相連。 東面牆下,種著一排芭蕉,樹下有水流潺潺而過,彎入角落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池塘,然後沒入牆角下,往東面去了。

   文怡進得屋來,發現這屋子窗子極多,通風很好,在這冬天裡卻嫌太給了些,但屋子西邊卻用幾座大屏風隔開,形成一處十尺見方的房中房,花梨木的雕花架子床上掛著厚厚的毛氈,將寒意隔絕在外,一個大黃銅香爐擺在房間正中,暖香從爐中冒出來,熏得這房間香暖非常。
     
     東屋窗戶太多,不能住,正屋又不好住人,這西暖閣卻是名符其實的暖閣,便是寒冬臘月居住,也是無妨的。 冬葵在這房中房內外轉了一圈,回來小聲報給文怡,後者才知道,別看這房中房地方小些,卻是五臟俱會,連淨房與書房都齊了。
     
     文怡暗暗點頭,又有些疑惑:「這是水聲麼?怎的好像比在院子裡聽著更大聲些?」
     
     那媳婦子低頭回答:「窗外不遠有一處水瀑,想來是那裡的水聲傳過來了。」
     
     文怡推開這西暖閣內唯一的一扇窗子,果然看到前方丈許處,有一處假山,高達十數尺,一瀑水流從山頂落下,在窗外形成一處池塘,然後流向東南角。 文怡恍然,這一定就是院子裡那條小溪的來處了。
     
     那媳婦子又道:「顧九小姐若嫌夜裡水聲太吵,只需關上窗戶就行了。」
     
     文怡點頭應了,心下暗想:這裡消夏倒是個極好的去處,可惜了,自己居然是在冬天前來。
     
     累了一天,文怡覺得有些困了,等那媳婦子退去,就吩咐兩個丫頭打點庶務,知道趙嬤嬤她們跟著其他僕婦住在前院倒座房,一切安好,便也放下心,準備梳洗歇下了。
     
     忙亂過後,冬葵吹熄燭台,道:「小姐,我們住得遠些,若是半夜裡有什麼吩咐......」
     
     文怡笑著打斷她的話:「我何嘗在半夜吩咐過你們做事?只管睡去,明兒想必還有事呢!」
     
     冬葵笑著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文怡躺在床上,聽著不遠處的水聲,慢慢沉入夢鄉。
     
     正在半睡半醒間,她忽然聽到有動靜,似乎有什麼東西敲擊著窗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3 07:58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月光水色

    文怡清醒過來,側耳細聽,果然窗戶處有輕微的敲擊聲,只是被水聲蓋住了,聽得不甚真切。
   
     她心裡發毛,想著這半夜三更的,怎會有人敲她窗子?!她立時翻身而起,匆匆穿好大衣裳,下床穿鞋,便小心地往窗戶那邊走,然後挨著大屏風,探頭去看。
   
     窗外有月光,映照在窗紙上,隱隱現出小半個人頭的影子。文怡驚得叫出聲來,就要轉身去尋重物,卻聽得窗外那人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什麼,她愣了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猶豫再三,咬咬唇,她伸手抓過一個黃銅燭臺,拔去蠟燭,擋在胸前,慢慢地走向窗邊,拔起窗栓,輕輕一推,月光下,柳東行那久違的面容便出現在她眼前。
   
     他就站在窗下,那處水瀑在牆根處形成了一處池塘,塘邊用些山石堆砌,形成一處堤岸,本來並無可讓人下腳處,但柳東行居然就踏著那些石頭,從池塘的另一邊走過來了。
   
     他踩踏的地方地勢略低些,窗臺與他的肩部平行,他便仰著頭,嘴邊嚼著幾分笑意,等著文怡看,聲音低沉:「好久不見了,你……可好?」
   
     文怡腿都軟了,右手一把撐住窗臺,勉強站立,深呼吸幾口氣,左手緊緊握住那燭臺,舉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半響才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柳東行盯著那燭臺上的尖刺,再回憶了一下它的份量,暗暗抹了把汗,忙笑道:「我許久不見你了,聽說你路徑歸海,便想著要尋個機會來見你一面。可你一天到晚 都不曾離開過長輩身邊,我實在是沒有法子,只好讓羅大哥幫這個忙……」
   
     文怡吃了一驚,心下大俱:「這是你們故意安排的?!我住在這裡也是你們的意思?!那……那……」她想起那位談管事,還有那個引路的媳婦子,心頭大亂,「有多少人知道你今晚會過來?!你……你也未免太大膽了,萬一叫人傳出去了,你我的名聲怎麼辦?!別說你的仕途會受影響,就是我也……我也不用見人了!」她忍不住眼淚盈眶,「你這是在做什麼?!想要見面,有多少法子不成?偏要用這一個!」
   
     柳東行見狀忙安撫她道:「別慌別慌!不會有人知道的!那談十是羅大哥手下的得力人,但他只知道你與羅大哥相識罷了,便是安排你住在這裡,也不會起疑的。這 裡本是整個別院景致最好的一處院子,是專程留給自己人住的,並不待客,談十頂多以為羅大哥有心用最好的屋子款待你,卻又不願讓人說閒話罷了!」他頓了頓,「至於那個媳婦子,那是我背著家裡收的一房嫁人,只是暫時安頓在羅大哥的產業中,她同樣不知道我今晚會過來,甚至不知道你我認識,你不必擔心。」他看著文怡,放低了聲音:「事關你的名節,我便是再心急,又怎會亂來?」
   
     文怡咬咬唇,眼淚總算忍了回去,心下稍安,但一想起兩人孤男寡女,半夜相會,又覺得羞愧難當,咬牙道:「你既知此事關係到我的名節,為何還要這麼做?!便 是羅大哥手下的人不知,此處裡外都是顧家僕人,你從外頭進宅,但凡碰上個值夜的,便是不暴露身份,也要被當成賊子打死了!你太任性了,需知百密一疏,為何 這樣沉不住氣?!你若要見我,大可在白天時想法子派個親信的丫頭婆子稍口信與我,我……我總會找到機會見你的……」她只覺得臉上辣辣的,強忍住羞意,勉強 說下去:「在顧莊時,你不是也能想到法子麼?怎的這會兒就……」
   
     柳東行臉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紅暈:「我前幾天才知道你離開了顧莊,昨兒早上才聽說你很有可能要路過歸海,並在城中小住,雖說顧家雇的船暫時出不了海,但誰也 不知道你們幾時會找到海船北上,我怕一猶豫,便與你錯過了,因此才寧可冒點小小的風險……」,他略頓了頓,嘴角微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我是從花園後頭 的小角門進來的,羅大哥事先已經把人撤走了,你們家的僕人並不知道那裡有個門,自然不會派人來,而那角門出去,便是一片林子,也是羅大哥的產業,不會有人看到的。我今晚過來,除了羅大哥事先知曉,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文怡忍不住啐他一口:「少在這裡狡辯!」她細細一想,雖然放心了些,但始終覺得不妥,更有幾分生氣,抬頭瞪著柳東行,紅著臉斥道:「饒是你考慮周全,外人不知,夜半私會終究不是你我該做之事!你……你連這樣的風險都肯冒,如何不能再耐心些,等到天明之後?!」她雙頰更紅了,聲音也更小,「我的姐妹們也許打 算出門閒逛去,若是你捎信與我,我便與她同行,在外頭,想要尋個說話的機會,總是不難的……」以文慧的性子,在外頭逛得興起,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消停的,若她推說累了,尋個茶館雅座去等,以柳東行與羅明敏的能耐,難道還找不到和她說話的機會?她會帶冬葵出去,這丫頭素來可信……剛害羞完,文怡便忽然驚住了: 她居然會產生這樣的念頭!難道真的是近墨者黑?!立時心下大慚,狠狠地瞪了柳東行一眼,便在心中默默念佛。
   
     柳東行看著她神色變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想到她並不是不願意與自己私下見面,又有些心喜,便道:「明兒你們怕是沒空出去閒逛,羅大哥已經跟家裡 人說過了,明日一早,定會派人來接你們去羅家本家做客的。我……我與羅大哥事先商量了一件事,明日便要做成,又怕你事先不知情,會無意中壞了我們的盤算, 因此才讓我今夜來見你。」
   
     文怡心裡一時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咬咬唇,握了握那燭臺,語氣中帶了幾分懊惱,寒聲道:「是什麼事?!」
   
     柳東行一愣,轉瞬間便似乎明白了什麼,暗暗一笑,只拿眼睛去看文怡,卻不說話。
   
     文怡臉上又熱了,揚起那燭臺,但到了中途卻猛地頓住,然後飛快地舉起右手,捶向柳東行的肩膀:「笑什麼?!有話就說!」
   
     柳東行一把將她的手握住,文怡面色大紅,猛地要將手抽回,卻始終抽不動,她忘了,張口就要斥她他,卻被他伸手臂入窗內,握住左手腕,她兩手頓時動彈不得, 又急又氣。柳東行此時卻不緊不慢地「噓」了一聲:「小聲些,叫前頭的人聽見了,咱們可就說不清楚了!」
   
     文怡頓時僵住,左思右想,權衡再三,終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臉紅紅地低下頭不再反抗,只是嘴裡還是忍不住開口:「快放手!你若敢再這樣胡來,以後便再不要來見我!」
   
     柳東行聞言,細細看了一眼文怡的神色,知道自己始終是太過孟浪了,生怕文怡真的生了氣,便不敢再放肆,忙鬆開雙手,只是右手稍微使了個巧勁,把那燭臺給奪了過來,還陪著小心笑道:「這玩意兒有三斤重呢,你仔細拿久了手累。」
   
     文怡瞪他,作勢要將窗子關上,柳東行急了,忙用手把住:「別關呀,我還有許多話要跟你說呢!」
   
     文怡紅著臉道:「我沒話跟你說!」說罷就要關窗,柳東行忙把手掌伸進去阻止那窗框合上,一時被夾疼了,忍不住叫了一聲:「哎呀!」文怡吃了一驚,忙松了 手,將窗子推開,探頭去看:「可傷著了?!」心急地去拉他受傷的那只手。
   
     柳東行卻反手將她手指握住,咧開嘴一笑:「你不是真生我的氣,是不是?」
   
     文怡將他那只手展開,發現上頭連紅都沒紅一下,便知道自己又被誆了。她這回是真生了氣,用力將他的手摔開,寒聲道:「小女子不識風情,沒功夫與你打情罵俏,柳大少爺另尋芳草去吧!」說罷便要關窗。

     柳東行忙把住窗子:「別惱,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敢再犯。你好歹讓我把話說清楚了,事關你我終身,不是玩兒的!」
   
     文怡聽了他的話,不知怎的,心頭湧上一陣委屈:「那你說呀!你也知道事關你我終身,不是玩兒的?可你......卻一走數月,除了開始時托人捎過兩封平安 信來,便再無音信,我甚至不知道你考中了武舉人,更不知道......你今非昔比,已經博得了多位名將的青睞,要招你為東床快婿,柳姑父與柳姑母甚至還在 煩惱該為你挑選哪一家的千金!當我從別人嘴裡聽到這些話時,你可知我心裡是什麼滋味?!」她睫毛一顫,便再也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你若是......若是改了主意,早跟我說一聲也罷,省得我家中年邁的祖母還要為了你我之事操心,日夜難安柳東行臉上哪裡還有半分笑意:「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若我是存心背盟的,早就從了家裡的意思,如今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我既來見你,便是為了你我的婚事,若你連這一點也不明白,豈不是叫我......」他猛地頓住,深呼吸幾口氣,稍稍冷靜了些,「從小......我就沒少受流言的苦楚!你心中盡知的,以我們相識四年的情份,你怎的不信我的話,卻反而聽信別人的流言?! 你這麼說,我......我心裡難受!」
   
     文怡低頭拭淚,心裡己經有了幾分悔意,聽完柳東行的話,她才記起他從前的經歷,以他與叔嬸之間的矛盾,又怎會接受他們安排的婚事?從另一方面說,若是那婚事果然合他意,柳姑父夫妻又怎會讓他稱心?
   
     她抬起頭,略一猶豫,便低聲道:「是我說錯了,你......你別生氣......」
   
     柳東行神色放緩,語氣柔和了許多:「不怪你,我也才錯,若不是我遲遲未能給你一個准信,你也不會心慌意亂.....」
   
     兩人都有些後悔,但見對方的反應,又各自在心中暗喜,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想要說話,四眼相對,文怡臉紅了,又再次將視線移開,柳東行嘴角微微翹了翹,手上微微一動,握住了文怡擱在窗臺上的手:「我很高興。」
   
     文怡臉色更紅了,慌忙扯回手,抓著裙擺,隨便尋了個話題:「你怎會在這裡?我以為......你現下在京城......因此祖母才讓我隨長房的人入 京......」頓了頓,臉頰發熱,頭垂得更低了。
   
     此時雖時近月末,天上那一彎殘月倒是明晃晃的,映在水池子裡,反射出淡淡的光芒,那水光又映在文怡的臉上,越發襯得她肌膚晶瑩素白。柳東行微微一笑,視線不曾移開過一瞬,嘴裡緩緩道:「我有事要辦,便來尋羅大哥。這件事......再拖遲幾日,便沒了用處,因此我想趁著臘月未到,把事辦妥了,回京後也好專 心致志準備明春武舉會試。
   
     文怡被他看得臉越來越熱,只得胡亂應了一聲:「是什麼事?」
   
     柳東行卻沒有回答,只是道:「明日羅四叔的家眷會回本家。羅四叔在南海三年任滿,本是要回京述職的,但兵部臨時下文,將他調往北疆,因此只有他的家眷進京。羅四叔對羅大哥與我一向多有照頓,先前顧家那遭匪亂,我去搬救兵時,還是托了他的面子,因此我與羅大哥說了,明日讓你跟著你家長房的人一起見見羅四嬸。她是個極和氣好說話的人,一定會喜歡你的。」
   
     文怡心中疑感,抬頭看他:「你是有意讓我與這位羅四太太結交?為什麼?」仔細一想,羅四老爺想必就是羅家那位任職五品將軍的長輩了,忽然被調往北疆,家眷卻反而要入京......她吃了一驚:「北疆有異動麼?!」這麼說來,前世這時候,似乎不到一年內,北疆便有大戰了。
   
     柳東行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很快換成了微笑:「不必擔心,只是尋常的武官調職罷了,駐北疆的守將家眷需接入京中,也是舊例,不會有什麼事的。」頓了頓,「你明日見到羅四嬸,也別提起這個。你不是信佛麼?說說佛經上的典故,或是平陽的寺廟風景,每年做的法事之類的,她愛聽這些。」
   
     文怡心中驚疑不定,但聽了柳東行的話,還是強自壓下不安:「你為何忽然讓我與羅四太太見面?又讓我投她所好。」她抬眼看柳東行,「你方才說......與羅大哥有個計畫,是什麼?快告訴我,若是不說請楚,我怎知自己是不是壞了你們的盤算?」



第一百一十四章:議定章程

     柳東行在猶豫,過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們聽說你獨個兒隨著你家長房的長輩進京,怕你會受委屈,因此想給你找個靠山。羅四叔是邊疆守將, 在軍中人緣也好,結交的人多,他的家眷,京中人人都會給些臉面。有他的太太護著,想來你那位伯父……是不會太過虧待你的。」
   
     文怡聽得大奇:「你是說我大伯父?他為何要虧待我?我在內宅住著,上頭還有大伯祖母與大伯母,他能怎麼虧待我?」
   
     柳東行面有難色,文怡見他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啟齒,料想這話定是與大伯父有關,而且多半不是什麼好話,便笑道:「你只管跟我說就是,不管好壞,我都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
   
     柳東行稍稍松了口氣,略一斟酌,道:「上回我隨嬸娘和甯弟一同去了你們顧莊,遇上東平王世子,還招待他小住了幾日。當時,嬸娘與甯弟都和那位世子十分親近,你可還記得?」
   
     文怡怎會不記得:「這是自然。」她頓了頓,「只可惜三姑母這回失算了!」她想起柳家三姑母做的那樁「媒」,就因為柳姑母一門心思想讓娘家攀上王府,甚至不惜讓長房嫡出的五堂姐文嫻嫁世子為妾,後來沒成功,反倒把文嫻另一樁好姻緣給葬送了。那位世子爺,生性涼薄,無情無義,饒是柳家人帶他再殷勤,只怕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否則,看在三姑母是他親舅母的份上,即便不去救人,也不會重罰那去救人的羅校尉!可歎三姑母被權勢蒙了眼,竟沒看出來!
   
     柳東行聽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苦笑一聲:「連你都知道的道理,可歎嬸娘竟然想不通。那些日子,京裡正亂著呢,幾個藩王一個接一個地鬧,今上為此煩心不已。 二叔本與今上君臣想得二十年,又一向得今上倚重的,怎會不明白今上的心事?將嬸娘與甯弟送走,本就是不欲他們被捲入風波之意,沒想到嬸娘不但不能體會二叔的苦心,反倒上趕著巴結東平王府。消息傳入京中,今上發了二叔好大一頓脾氣,正巧太后為了東平王又訓了今上幾回……這時候又出了點別的事,跟二叔都有點關系,兩廂算起來,他就被降到四品,原職留用,幾次遞本子上去求蹕見,都被駁了回來,如今只能暫時耐下心來,尋機戴罪立功。」
   
     文怡聽了,先是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兒再正常不過了。東平王雖然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但也同樣是藩王之一,皇帝要撤藩,他的親弟弟若是首先站出來響應,興許會更得皇帝信任,在別處得了補償,但東平王不但沒站在親兄長這邊,反倒尋太后撐腰,給皇帝添麻煩,皇帝又怎會高興?柳姑父既是皇帝還是皇子時就結識的舊人,又是皇后娘家的親戚,必然是皇帝的親信,這樣的人物,其妻居然靠向東平王府……再聯想到東平王妃正是柳家女兒,皇帝怎會不起疑心呢? 就算真的信任柳姑父,也會敲打敲打的。
   
     想到這裡,她便道:「柳姑父此時做什麼都是錯的,倒不如安份些,把份內該做的都做好了,興許今上還會想起他舊日的功勞,重新提他上去呢。」
   
     柳東行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九妹妹,你好聰明!連這點都看出來了!我先前離了平陰,便回了恆安,從那裡出發到顧莊去,對京中的事並不清楚,是回京後方才猜到這些的。可歎那些活了幾十年的老油條,卻沒你看得明白!」
   
     柳東行冷冷一笑:「多半如此,不過,她們尚有父母,又有祖母護著,結果應該不會太糟,倒是安弟麻煩了,他本是次子,又無甚長處,你大伯父狠心些,說不定會為他結一門不如意的親事呢!」他有些擔心地看向文怡,相比顧家二老爺的兩個女兒,文怡的情況更不樂觀,她雖是隔房的侄女,但上無父母.祖母又老邁體弱,以顧家長房的強勢,若是硬逼文怡嫁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回想起顧大老爺結交的那幾戶權貴,其中兩三家就有出了名不成器的兒子,滿京城的官宦世爵之宗無人肯將女兒嫁過去,他們又不願將就一般人家的女兒,顧大老爺若是為了交好這兩家人,犧牲一個侄女,又算得了什麼呢?只怕他母親與妻子也不會反對的。

     文怡並不知道柳東行心中的擔憂,只是為了文嫻文娟姐妹二人難過,至於文安,以他如今的容貌,便是大伯父有心為他求娶高門貴女,人家也未必願意,她並不怎麼擔心,不過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七哥一直念著你呢,說是你從前給過他一種藥膏,去疤極有效的,想尋你再討一些,好消去他臉上的疤痕。」頓了頓,語氣裡便帶了幾分祈求,「他雖脾氣不好,但待你還算真心,你若能幫他的,便幫一把吧。」
   
     柳東行愕然,旋即苦笑:「 他的父親也許要算計你,你還有心為他費這心思?」
   
     文怡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同樣是隨大伯母上京的侄女兒,若文嫻文娟會成為棋子.那她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她忙道:「 祖母讓我隨大伯祖母與大伯母上京,雖然也是為了親事,但並不是...」臉紅了紅,「並不是為了將我許人,而是......而是為了你我的親事......」
   
     她聲音更低了,「三姑母當初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提親的,但後來便沒了下文,又有三姑母為你說親的傳言......因此祖母請大伯母出面,向柳家問個究竟,若是可以,就把婚約定下來......」
   
     柳東行眼中浮現一片喜色:「真的?!」心中暗暗高興,「這可太好了!既然顧家長房願意為你出面,我這邊就更穩妥了!」
   
     文怡低下頭,心跳得飛快。象這樣面對面地與心儀之人商議自己的婚事,她之前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把話說出了口,她又覺得事情其實沒那麼困難。她小聲問:「既 然有長輩願意助我們一臀之力......那你說的那個法子......」
   
     柳東行忙收起笑容,正色道:「還是照我們原本說的去做吧。事情不怕穩,就怕有變故。你家那頭是沒問題了,但我二叔這頭......還是謹慎些好。」他微微苦笑,「你不知道,我二叔在那位子上待了這麼些年,又一向得皇上寵信,以他的性子,總會有得罪人的時候。如今他不比先前威風,今上又在氣頭上,不肯見他,那些看不清形勢的人,難免要以為他真的失了勢,要落井下石了!因此我二叔為了保住自己,也象你大伯父那樣,學著攀附權貴,結交幾個得力的授助。先前因我認得傅遊擊,得他助力識得幾位軍中名將,又跟那幾家的公子交上了朋去,二叔雖然忌憚我,卻懾于幾位名將的權勢,不敢對我做什麼。你若得了羅四太太的青眼,二叔 念著羅四叔在軍中的關係,自然對你更看重幾分了。」他雙眼瞄向文怡,「日後再說我們倆的親事,他想必不會反對......」
   
     文怡漲紅了臉,咬咬唇,強自道:「照你這麼說,難道他先前是反對的?為什麼?我......我有哪點不好?!」
   
     柳東行低頭笑笑:「你沒有什麼不好,只不過......我嬸娘至今不曾跟二叔說起過你的事罷了。」
   
     文怡睜大了眼,旋即一陣氣憤:「原來如此!三姑母實在欺人太甚!」但她馬上又問:「既然柳姑父不知情,那為何你......為何沒有人跟他說起?」她心裡隱隱存了個想頭:也許柳姑父不會反對這門親事,他不是不希望柳東行出頭麼?她這樣的孤女,沒了父母,家世也不顯,還是他妻子的娘家侄女,只要顧家長房願意為她撐腰她偷偷看了柳東行一眼,小聲問:「若是柳姑父見我與羅四太太相處得好,便對我另眼相看,那你為何不直接讓他知道,你與羅四老爺相熟?柳姑父如今既 打算多結交援手,想必是不會難為你的,你正好借機從他家脫身,豈不自在?」
   
     柳東行歎了口氣,苦笑道:「不行,絕不能讓他知道我與羅四叔交好。先前我向他提起你羅大哥時,也只說是歸海羅氏一個旁支子弟,不敢提是族長親侄。二叔要為我選妻,是絕不會讓我與本來就相厚的武將人家結親的,那不但對他沒有用處,反倒還讓我得了助力,對他造成威脅。他若不知道我與羅四叔的關係,只看在你與羅家關係好,又是顧家女兒,更對我仕途無甚幫助的份上,多半不會對你我的親事多加為難。我從小就在他身邊長大,早認清他的為人,也知道他的想法。九妹,你一定要聽我這一回!若不是我與羅大哥認識的人裡頭,只有羅四叔一家可為助力,我們也不會起了這個念頭。你就看在我們想了許久的份上,應了我吧!」
   
     文怡聽得心酸,動了動唇,紅著眼眶點了點頭:「放心,我會與那位羅四太太好好相處的,我會敬著她,說她愛聽的話,讓她喜歡我......」
   
     柳東行笑了:「不必緊張,她待人極和氣的。她雖不知道你與我們的關係,但只要把你聶家表哥擺出來,她就歡喜了。她是書香人家的女兒,雖然沒落了,但祖上也 曾出過一位兩案案首,聽說考中時的年紀也跟你表哥今年的歲數相仿呢,因為不曾湊足小三元,還引為平生大憾!」
   
     文怡啞然失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巧合,心下倒是放鬆了許多。
   
     柳東行察顏觀色,知道文怡已經沒那麼緊張了,又願意配合,心裡說不出的高興:「對了,那張庚帖....怎麼樣了?」
   
     文怡低著頭,絞著袖角:「祖母拿去請陰陽先生看了....沒說什麼......」
   
     既然沒說什麼,又送孫女入京,可見是沒問題的了!柳東行心裡一陣輕鬆,忽然起了一個念頭:「那不如你把你的庚帖給我,若是我二叔二嬸還要反對,咱們也不必 理會他們了,自己把事情辦了也是一樣的。橫豎我不是他們的親子,又已成人,婚約定了,接下來只要知會族中長輩一聲.....」
   
     文怡聽到這裡,便有幾分生氣,抬頭瞪他:「你怎可說這樣的話?!」
   
     柳東行一窒,訕訕地撓了撓窗臺:「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文怡再瞪:「當日你離開顧莊時,只說叫我等你的好消息,今晚前來相見,又說得天花亂墜,如今倒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先前你說的,都是吹牛不成?!」
   
     柳東行忙道:「絕對不是!我與羅大哥想了許多,有八成把握能把事情辦成!」
   
     「八成不夠,須得是十成!」文怡板著小臉道,「我可不要偷偷摸摸、糊裡糊塗地嫁給你,卻叫家人清名受損!若叫我知道你真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就.....我就.....」眼珠子一轉,冷哼一聲,「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說罷趁他還在發怔,雙手把那窗子一合,扣上窗栓,卻沒扭頭走人,只是盯著窗子,有些緊張地 看著窗外的人影。
   
     柳東行低低歎了一口氣,沉聲道:「你放心,我必不負你所托!」
   
     接著又放柔了語氣,「你......你在歸海期間,若想見我,就把屋裡多寶格上那只碧玉香爐點上百合香,搬到東屋窗前的香秦去,打開窗子,我見了,自然就會來我你。你......你記得多保重,小心些,別叫人算計了.....」話說完了,他在窗外又待了一會兒,方才小聲說:「我走了。」身影隨即消失在窗後。
   
     文怡忙打開窗,借著水光,卻只隱約看見一個黑影消失在假山群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3 08:03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暗影幢幢

   文怡盯著黑影消失的方向,呆立許久,只到窗外的寒意沒入體內,她打了個冷戰,方才清醒過來。
   
     水瀑依然嘩嘩地流著,掩住了花園中這個角落裡的所有其他聲響。
   
     文怡默默關上窗,心裡不知為何,有些悵然。
   
     回到床邊坐下,床鋪已輕冷了,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但文怡回想起來,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她還有好多話沒跟柳東行說,還有好多疑惑想要從他那裡得到答案,還有明天的事,他雖然說了,已徑跟羅明敏安排好她與羅家四太太相見,卻又沒說請楚,到底是個什麼章程,她心裡實在有些沒底。他們都如此看重她與羅四太太的結交,萬一她沒能達成他們的目標,那該如何是好?
   
     京城裡的顧柳兩家居然發生了那種變故,真讓人料想不到。三姑母自以為聰明,卻沒想到不但壞了丈夫的前程,還連累了娘家兄長,更可惡的是,她居然不知反悔, 還妄想繼續操縱柳東行的親事!為此甚至不顧娘家人的名聲,將自己這個侄女視為無物!實在是欺人太甚!
   
     文怡對這位好母的厭惡之心越來越重了,她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若是將來她順利嫁給柳東行為妻,只要是情況允許,奪回宗長之位,也是件好事,至少,三姑母再沒法壓在柳東行和她的頭上作威作福!三姑母為惡多年,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若不把她拉下馬來,定會有更多的人受苦!
   
     雖然這樣做,有些不敬尊長的意思,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阿彌陀佛!
   
     文怡默默下了個決定,正準備歇下,目光掃過床邊的小幾,頓時如遭雷擊——那座黃銅燭臺呢?!柳東行該不會把它帶走了吧?!
   
     柳東行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黑暗的角落裡,摒息靜氣,等著巡夜的人走過去,方才迅速撲向大路對面,穿入窄巷中,到了巷尾,四周看看,便無聲無息地斜身擠入一扇虛掩的小門。
   
     這是一處再平凡不過的民居,三間平房圍著一個小小的院子,院中種著幾棵小樹,無論是水井、灶台、簷下掛的臘內還是院角的雞籠,都透著濃厚的庶民氣息,充分說明這家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
   
     而屋子裡傳出的鼾聲,則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
   
     柳東行並沒有進屋,反而繞過正屋,轉進屋後的小天井。他避過天井上掛著的一排排布衫衣褲,來到角落堆放的幾張舊木板前,輕輕將那木板一推,露出了牆上的一處小門。門是虛掩著的,他開門鑽過去,反手又將那門關上。至於那被雅開的木板,那家庶民明早起來自會將它放回遠處。
   
     柳東行此時身處另一處民宅,與方才那個宅子不同,這裡要稍稍體面些,是個兩進的院子,房舍花木都井然有序,後院東廂房的窗口,此時還透著燭光。
   
     柳東行走進了東廂,便看見羅明敏正站在書案邊上,一張張地翻看著幾頁紙,聽到動靜,怡頭望過來,微微一笑:「可見到人了?怎麼不多說幾句話?我還以為你不到天亮是捨不得走的呢!」

     柳東行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什麼人?明兒還有事呢,她若是今晚歇得不好,明日怎麼辦?」

     羅明敏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封信的外封上寫的都是不相干的署名,還特地放在隱蔽的密室內,若不是你細心,把所有信和書本都翻了一遍,咱們也沒法發視它。」他忽地靈機一動,「這麼說來,咱們若是把事情偽裝成是鄭王派人做的,讓姚家與他離心......」
   
     柳東行搖搖頭:「何必掩合太多?咱們只需要把東西往上交就是了。」
   
     羅明敏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你說得對。事關近支宗室,皇上便是有什麼想法,也不會讓底下的小人物猜度的。咱們只要遵命行事就好。」說起來,他心情更好了些:「這回差事辦完了,我就算是通政司的人了。將來若有造化,也能弄個品官兒做做,倒也是個好前程。」
   
     柳東行有些遲疑:「這樣好麼?你本來不是打算參軍的?不然去考科舉也好,何必淌這渾水?通政司......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羅明敏笑了:「瞎說什麼呢?我這樣的性子,又最是慣享雷貴安榮的,嘴上說說便罷了,若真要去參軍,必是個貪生怕死的貨!反倒帶累了家人與四叔的好名聲!至於科舉,你瞧我是讀書的料子麼?」他低頭整理那幾封信,神色平和,「.若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家裡幹的是什麼,我又豈能置之度外?這樣挺好的,大哥繼承家業,協助伯父家的幾位哥哥經營族產,小弟去考科舉,為家裡增光,而我......就子承父業,幹這祖宗代代相傳的營生去!其實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以我羅家今日的本錢,任誰坐在那個位子上,都捨不得棄了我們!」
   
     柳東行低低歎了一聲,也不再說什麼,他們身為世家子,有些事,不是想幹就能幹的!他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身上可好些了?前幾天落水,還受了風寒,所幸你底子好,若挨了別人,必要大病一場,你也太膽大了!」
   
     羅明敏大笑:「不是我膽大,實在是沒法子,合該我走這,正走投無路的時候,瞧見顧家的船要靠岸。他家那個管事喊話喊得這麼大聲,船又離得不這,我要是還不知機,便是叫人拿住了打死,也是活該了!不過這大冷天的,拽著船尾的麻繩被施著走,那滿味可真不好受.我足足喝了一肚子江水!他家的船要是再遲一刻靠岸,我一定要暈過去了。我很機靈吧?悄悄跳了水,卻裝作是在遠處落水的,還在水面上撲騰,他家的人將我救起來,一點都沒把我跟姚家追的賊拉上關係!」
   
     柳東行聽了,有些愧疚:「若是我也與你同行就好了,好歹能給你搭把手。」
   
     「傻話!」羅明敏翻了個白眼,「你若不是與我分頭先走,這幾封信如何能帶出來?我在水裡掩了大半個時辰,會身濕透,一片紙兒都別想留下!」他揚了揚信, 「這是你與我兩個人的功勞,缺了誰都不行!你若想叫我一個人獨領好處,可別怪我翻臉!」
   
     柳東行笑笑,心下一暖,挑了挑眉:「那就隨你意思!有功咱們一起顧,有罪咱們一起扛!」
   
     文怡早上醒來時,兩隻眼晴下方都帶著烏青。
   
     既是因為見到了柳東行而心情激動得睡不著,也有擔憂那只黃銅燭臺的下落的緣故。冬葵替她梳頭時見了,便有些擔心:「可是園子裡的水聲太大,擾了小姐清夢? 咱們還是跟大老太太和大太太說一聲,請她們幫忙換個房間吧?」

     文怡眼晴掃過多寶閣上那只碧玉香爐,臉微微一紅,低聲道:「不必了,若是有別的房間,昨兒也不會把我安置在這裡。咱們本就是客中,何必一再麻顧主人家?我只是有些擇席罷了,並不是因為水聲太大。」頓了頓,「你們昨兒夜裡也聽到水聲了麼?」
   
     冬葵俐落地替她挽好了頭髮,用一根白銀素簪綰緊,正對著鏡子打量,想著要給她戴哪件首飾,因此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可不是麼?一晚上都聽到那水瀑在嘩嘩地響,奴婢還猶豫著要不要起來看小姐睡得怎樣呢,只是累了一天,實在起不來,早知道奴婢無論如何都要起身的!」
   
     文怡卻在暗暗慶倖,笑道:「這又何必?你便是來了,我也是睡不著的。」
   
     這時秀竹從外間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疑惑:「奇怪,這屋裡的燭臺怎麼丟了一隻?」
   
     文怡心中一緊,冬葵沒發現,只是詫異地轉向秀竹:「你找清楚了沒有?怎會丟了那東西?這裡是別人的房子,可別鬧出笑話來!」
   
     秀竹道:「我已徑前前後後找了三回了!是真的沒瞧見!我當然知道這是別人的屋子,裡頭的東西都是別人家的,要是丟了,咱們誰都沒臉!可那燭臺確實是少了一 只,我也正奇怪呢,你說若丟的是別的東西,比如那些古董擺沒什麼的,還可以說是鬧了賊,這黃銅的燭臺,雖說沉了些,到底不值什麼,怎會丟了呢?!」
   
     冬葵聞言,也覺得奇怪,匆匆為文怡插了兩支簪子,便要跟秀竹一起去尋找。文怡暗暗抹了把汗,笑道:「這樣的東西好好的怎會丟了?是不是誰順手拿到別處去 了?你們也別聲張,悄悄兒找一找,若實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省得驚動了大伯祖母和大伯母,倒顯得咱們輕狂。」細想之下,柳東行應該不會真把燭臺拿走了,大概只是一時不慎,過後會設法送回來吧?
   
     這時那昨日引路的媳婦子過來了,她是來請文怡去用早飯的,手裡拿了個黃銅燭臺,真是失蹤的那一件,臉上輕描淡寫:「小的看到這燭臺放在廊下,是不是哪位姑娘不小心忘在那裡的?」
   
     冬葵與秀竹面面相覷,都百思不得其解,前者明明記得昨夜並未帶走燭臺,後者則在想:莫非是昨日太累了,一時迷糊之下把東西帶走了還不知道?
   
     不管答案如何,文怡當機立斷地將事情掐住了,打斷了兩個丫頭的思緒:「咱們快走吧,別叫長輩和姐妹們久等。」
   
     到了正院,於老夫人與蔣氏都起來了,但幾位小姐與文安都還未到。文怡給她們行過禮請了安,便靜靜在一旁坐下。於老夫人,正在低聲與蔣氏交該著:「在這別院住了一晚上,你可有什麼想法?」
   
     蔣氏有些謹慎地道:「媳婦兒先前似乎小看了羅家,他家的富貴可不是一個尋常商家能有的,不過跟那幾個大皇商相比,似乎也不算什麼......」
   
     於老夫人擺擺手:「歸海羅氏久負盛名,有這個排場也不算什麼,但有些東西不是有銀子就能收羅到的,他家怕是比咱們想家中更有倚仗!你遇到他家的幾個主子,態度放謙和些,別總以為是官眷,就高人一等!」
   
     蔣氏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乖乖應了。這時顧家的管事送了張帖子上來:「羅家大太太與二太太請老太太和大太太與眾位少爺小姐上門做客,為貴客接風!」
   
     文怡猛地怡頭,心道「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和樂融融

   吃過早飯不久,談管事就備好了轎子,抬顧家人前去羅家做客。
   
     羅家宅子位於歸海城西南角,地方極大,足足占了一整條街!而相鄰的兩條街上,也都住滿了分支放人以及附屬的夥計與奴僕。轎子進了羅家宅子大門後,文怡悄悄掀起轎簾一角,掃見前院有一排屋子,至少有五六間,近百個夥計管事穿插往來,熙熙攘攘,忙碌非凡。屋子西側有個小門,門開著,裡頭又是一排房屋,同樣人多熱鬧。
   
     轎子越過前院,轉進了西邊過道,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到了二門。眾人下得轎來,便發現這落轎之所是個單獨的小院,跟顧家長房宣樂堂中那個專供女眷下車轎的院子差不多格局,面積卻大了一倍。顧家眾人經過昨日,對羅家的富貴己經有了認識,倒沒怎麼吃驚,只是蔣氏與文慧心裡有幾分不忿:顧家長房世代有人做官, 也沒這樣的排場,羅氏一個商人之家倒是越過頭去了。不過蔣氏還記得婆母的吩咐,沒有吭聲,文慧想起羅家也是皇商,頗得宮中青眼,便帶著一絲不屑忍住了氣。
   
     接下來看到的景象讓這兩位稍稍平心靜氣了些。羅家雖是皇商,但長房只有一位四老爺是官,作為家長的羅大老爺,再有臉面也只是個庶民,因此羅家宅子的正院是嚴絡按照朝廷定下的形制,不過是正屋三間,東西廂房與倒座房各兩間,如此而己。文慧再回想起方才路上瞥見的其他院落,會都是窄窄小小的,與宣樂堂的院落不 能比,更別說與京城侍郎府的格局相較了,她臉上頓時便露出了愉悅之色,瞥了羅家前來相迎的幾個穿戴體面的丫頭僕婦一眼,決定不跟小小羅家一般見識!文怡卻 一直沉默著,心裡暗暗佩服羅家的當家人。宣和堂曾經整修過,所以她能看出羅家的宅子也有整修的痕跡,好些小院子原本應該是一整個院落,只是砌了牆,才分隔開來,因此總體格局顯得有些奇怪,正院沒到,就讓人看到了三四個小院子的門。瞅著整修的痕跡,至少也有一二十年了,多半是現在這位羅大老爺成為族長之後下令行事。羅家人口眾多,為了開枝散葉,讓不是繼承人的成年子弟分家出去,原是本朝世家大族慣用的手段。但羅大老爺的做法卻是將原本的大院子隔成小院,分給子弟居住,這麼一來,這羅家大宅各院落把門一關,就成了族人「聚居」之所,羅家原本的「違制」嫌疑便不復存在了。
   
     在遠離京城的地方,富貴人家無視朝廷法度,把自家房子蓋多幾間,院子擴大一點,是極常見的。在太平年月裡,自然無妨,但若運氣不好,官府有意為難,一個違 制的罪名便足以讓富貴之家淪落成貧民!以羅家的財富與其在歸海城中的權勢地位,羅大老爺能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不容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世家大 族只有在細處上用心,方能避免災禍。文怡覺得自己又學到了一點東西。
   
     羅家大太太是個五十來歲微胖婦人,臉圓圓的,身材也圓圓的,脾氣很好,見人便先帶了三分笑。二太太的身材卻要瘦的多,五官端正,穿著打扮顯得有些傳統刻板,乍一看似乎過於嚴肅了。但交談幾句,便讓人覺得她其實還算和氣。
   
     兩位太太都站在橋下迎接顧家來客,對於老夫人與蔣氏都禮數周全,幾個小輩得的見面禮均十分豐厚,又不顯得俗氣,倒讓蔣氏與顧家幾位小姐對羅家的看法又有些改觀。
   
     至於文安,他並未入內宅,直接在談十的引領下前往花廳去了,羅大老爺與羅二老爺正帶著兒子在那裡迎接他呢。
   
     見過禮,眾人入屋坐下。羅大太太先是問候了顧家眾人一路平安,昨夜歇息得如何,又問那別院住得可合意,不過幾句寒喧,說完了,見顧家眾人的態度不大熱絡,便有些苦惱,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題。顧家大老爺在京城做著高官,地位遠遠高於羅家,便是羅四老爺在軍中有些名聲,到了顧大老爺面前,也是要恭敬見禮的。兩位 太太看著顧家老太太與顧大太太,再看看旁邊那兩位嫡出的小姐,總覺得對方對自家有些看不上,以羅家在歸海的地位,這樣冷淡的人實在少有,她們心裡也不大高興,只是礙于各自丈夫和兒子的囑咐,勉強拉扯幾句罷了。

     于老夫人暗暗生氣媳婦不會做人,只是她身為長輩,還有個做二品官的兒子,自然不好放下身段與羅家人虛與為蛇,只能暗暗給蔣氏使眼色。蔣氏卻有些暈眩她看著牆上掛的兩幅中堂,想著那署名似乎是皇帝從前還是皇子時的一個別號,知道的人並不多,她是因為在別人家裡無意中見到署著同樣名宇的一塊匾,方才曉得的。但羅家怎會有皇帝的墨寶!不是有傳言說,皇帝不待見羅家麼!
   
     文嫻端坐在椅上,視線向下,一副端莊淑女的氣派。而文媚也學著姐姐一般端坐,只是年紀尚小,性子難免跳脫,還忍不住時時抬頭偷看長輩與羅家太太們說話。而文慧則是漫不經心地掃過小幾上的茶碗,估摸著它的來歷,只淺淺抿了一口茶,便微微鬆開了眉頭,又再喝了一小口,方才放下茶碗,目光投向對面屏風上的字,心中才些疑惑:羅家別院那般富貴奢華,本宅用的物件卻只有茶葉不錯,其他的樣樣尋常,還多是舊物,若是古董倒還說得上是世家氣度,但這明明只是民窯出的尋帶 器皿罷了,質地也僅是中上,羅家卻拿它用了許多年,莫非他家只是面上富貴,其實內裡早就不成了?她想起外頭的種種傳聞,嘴角彎出一個淡定地微笑,認為自己猜到了真相。
   
     場面一時才些冷,羅大太太說了半日,也有些口渴了,只好低頭喝茶。羅二太太神色淡淡地,開始跟文怡搭起話來。她早聽說這位顧九小姐認得自家二兒子,便想知 道兩人是怎麼認識的,交情如何。
   
     文怡一直端莊地坐著,因那位羅四太太並不在場,她心裡沒那麼緊張,但也不敢大意聽了羅二太太的話,忙回答了自己與羅明敏認識的「 經過」, 其實只是輕描淡寫地點出聶與羅明敏曾是康城學院同窗的交情,又說出他二人曾在平陰縣多次見面,而自己則是偶爾前探望舅舅時遇上他,並不能說是熟識。
   
     羅二太太心裡微微有些失望,但神色卻放鬆了許多,嘴角微微有些笑意: 「我家小二曾跟我提起,在平陰住的時候,有一位私交甚好的昔日同窗好友,對他多有照拂。那位好友還是今年平陽府試的案首,他幾次拿這件事來鞭策他弟弟的功 課,惹得他弟弟生氣。我早聽說過了,卻到今日才知道,原來顧九小姐就是那位案首才子的表妹,先前實在是失禮了」,
   
     文怡忙起身道:「 您客氣了,小女只是晚輩,不敢當您這句話。羅大哥與小女表哥是同窗好友,因表哥從前體弱多病,在學院裡沒少得他的照拂,後來羅大哥到了平陰縣,表哥也只是 投桃報李罷了,況且朋友之間守望相助,原是應該的。
   
     「小女又不是正主,怎敢在您面前拿大?」頓了頓, 「從前也曾聽聶家表哥說起,羅大哥的小弟弟,功課極好,人又聰明,羅大哥嘴上愛打趣他,其實心裡一直為弟弟自豪呢。小女先前聽府上的管事說,羅小公子己經 考中了秀才,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實在是叫人驚歎!」
   
     羅二太太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渾身都散發著愉悅: 「我那小兒子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沒想到能得到一府案首如此誇讚,倒是他的福氣。我就承九小姐貴言了,只盼著他將來真的能有出息!」
   
     說到這個話題,羅大太太又有許多話說了,先是奉承了顧家大少爺的文名,把蔣氏的心思從中堂處拉了回來,又再謙虛幾句自家兒子不成器,侄兒輩中只有二老爺的 小兒子有些出息,當然大兒子也算是優秀了,二兒子原本只會淘氣,最近總算知道孝順家人,做點正經事了 她在這時候沒忘記請文怡向聶家轉告羅家的謝意,在羅家看來,羅明敏能學好,一定是那位案首好去的功勞一一等將自家的子侄半誇半貶地介紹完了,又談起了羅家 長房的幾個女兒,順便叫人把小姐們帶過來見見貴客,過後再貶幾句,然後便開始了對顧家幾位小姐的讚美。
   
     連文慧這樣見慣世面的,也在羅大太太的天花亂墜中紅了臉,更別說文嫻、文怡這樣靦腆的性子了,只有文娟高高興興地與羅大太太搭了幾句話,多得了幾句誇獎。 於老夫人面上帶著笑,深深遺憾自家兒媳沒一個有這等功力,蔣氏沒能領會到婆母的心思,臉上的笑卻一直沒消失過,最後還客客氣氣地誇了羅家幾位小姐兩句,說 她們「姿容不俗」、「禮數周全」,不愧是出自「世家名門」。
   
     文怡聽著幾位太太你來我往的吹棒,有些傻眼,心下更是羞傀。她先前誇了羅明敏的弟弟幾句,討羅家二太太歡喜,算是頭一回奉承族人親戚以外的人,本以為已經 是件極難為情的事了,沒想到如今羅大太太本事更大,她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就在這時候,門外的婆乎來報:「四老爺家的管事來報信,說四太太與幾位小姐坐的船巳經進港了,敏二爺已經往碼頭迎接去了。」
   
     羅大太太面露驚喜:「當真!這可真是太好了!」然後笑著對於老夫人與蔣氏逍:「我家四叔往北疆赴任去了。四弟妹帶著孩子進京,因行程才些緊,家裡巳經備好 了船。先前明敏侄兒就跟我提過,你們家雇的船因故不能出海,若是不嫌棄,不如就跟我四弟妹他們一起走吧?家裡備的船大,再坐上幾十個人都不成問題,況且四 弟妹是官眷,一路有官兵護送,倒比外頭雇的船更可靠些。」

   蔣氏眼中一亮,正要答應,猛地頓住,看了於老夫人一眼。後者微笑著點頭:「這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四太太願不願意。」羅大太太笑道:「她向來喜歡熱鬧,一定是願意的!」羅二太太也道:「等四弟妹到了家,請她過來與老太太和大太太見個面吧?大家說說話,也好親近親近。」羅大太太看了弟媳婦一眼,笑著對蔣氏道: 「我家四叔從前在平西駐軍所做過官,聽說離你們那幾也不遠,只是不知從前是否見過。」蔣氏搖頭:「我一直在京中,並不曾見過。」於老夫人道:「聽說過的, 羅千戶剿滅了太平山匪,咱們家就挨著太平山呢。」又望向文怡:「聶家人興許見過。」文怡微笑著點點頭:「聽舅舅說是見過,只是不知詳情。」心想原來羅明敏 的四叔就是當年剿滅山匪的羅千戶,倒是巧得很,這麼說來,柳東行與羅明敏當年也曾參與了剿匪之事,大概也是托了這位羅四老爺的福吧?想到自家與太平山民的關係,她更得,這世上的緣分真是有意思。
   
     眾人又再聊了一段時間,便有人來報,說四太太與兩位小姐進了大門,正回院梳洗,不一會兒,便過來了。
   
     文怡有些緊張地摒住呼吸,看著一個三十來歲的清秀婦人面帶溫和的笑容,一手拉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柔聲道:「我來遲了,怠慢了貴客,請恕我失禮。」說罷 便上前見禮。
   
     于老夫人身邊的如意輕輕扯了看蔣氏的袖子,蔣氏想到羅四太太是五品誥命。倒還算體面,便帶著笑上前將人扶起:「四太太不必多禮。你一路辛苦了吧?」
   
     羅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氣,見旁邊的二太太沒動作,眯了眯眼,便笑著上前親熱地拉著羅四太太和蔣氏說話,又讓眾人坐下,接著便是四太太的兩個小女兒上前行禮。
   
     顧家幾位小姐自然也要行禮拜見四太太。輪到文怡時,羅四太太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笑意更深了些,上前一步將文抬扶起,仔細打量了幾眼,方才柔聲道:「這位九 小姐,我瞧著倒是覺得面善。心裡更覺親近呢!」
   
     文怡心下訝然,抬頭望向她,見她目光柔和。笑意融融,心中的緊張消散了幾分,低頭露出一個微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5-13 08:06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羅四太太

    屋裡的氣氛很是和樂融融。原本羅大太太就把場面維持得很好,新來的羅四太太也非常會做人,溫柔知禮之餘,出手大方,說話知趣,想到進京時與這樣的人物同船,倒不是件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因此於老夫人與蔣氏都不覺得她說的話有什麼問題,只當作是客套。
   
     羅大太太倒是有幾分詫異,但很快便笑道:「這又是怎麼說的?難不成你先前見過顧九小姐?說來你們從前在平西待過這麼多年,顧九小姐的舅家就在平陰,兩地離得挺近的,莫非從前真的見過?」
   
羅四太太笑道:「原來板九小姐的舅家是在平陰呀?是哪一家?興許真的認得。不過我與顧九小姐還是頭一回見呢,只是方才一打照面,我就覺得眼熟,大嫂不覺得,顧九小姐與我年輕時候的模樣有些相像麼?」
   
     眾人聞言都朝她與文怡臉上看去。平心而論,她們的長相並不相似,文怡是清麗中帶了幾分溫雅,眉間卻隱隱透著堅毅,羅四太太則是從頭到腳都透著柔美,五官也是溫婉類型的,眉間才一抹哀愁,只是淡得幾乎看不出來,文怡個子高些,身量苗條,而羅四太太卻是個嬌小瘦弱的人。若說她們有什麼地方相似,那就只有一點, 就是給人的感覺都很溫柔平和。
   
     不過在場的人自然不會如此煞風景地把這個事實點明,羅大太太回答了羅四太太的問題,還笑著打趣她:「四弟妹,你這麼說可才些不厚道,你都多大歲數了,顧九 小姐這麼水蔥一般兒的美人兒,你也好意思說人家象你,莫不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呢!」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羅四太太故作不服氣地道:「我是真覺得象才這麼說的,即使我如今老了,年輕時候也是一朵花兒,與顧九小姐有幾分象,也是有的,我已經很厚道了,至少沒說自個兒長得象顧六小姐!」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文慧也自覺臉上有光,彎了彎眉眼,坐得更直了些。文娟在旁撇了撇嘴。
   
     蔣氏聽到別人誇獎自己的女兒美貌,比人家誇獎自己美貌還要高興,笑呵呵地道:「 四太太真是個風趣的人。」

     羅二太太彎了彎嘴角:「 可不是麼?面上瞧不出來,其實四弟妹最會說笑了。」
   
     蔣氏微微皺了皺眉,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意稍減了幾分。
   
     於老夫人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地笑道:「 見禮見了半天了,大家都坐下吧,四太太想必也累了?」 羅大太太聞言忙招呼眾人坐下。
   
     接下來的話題便一直圍饒著羅四太太母女此行的經歷,何日出發,何日經過何地,何日偶遇某位官眷,打算在歸海休整幾日,等等。當羅大太太聽說四大太的兩個女 兒在路上又暈船了,病了幾日,便連忙拉起兩個侄女的手,摸摸她們的小臉,有些愛憐地道:「 可憐見的,怪不得都瘦了。回頭叫管家請大夫來瞧瞧,好生養一養吧。放心,咱們家這回我的海船又大又穩,比你們先前坐的那船強多了,絕不會再暈的。」
   
     兩個小女孩一般年紀,都只才七八歲大,粉雕業鑿的,只是小臉尖尖,瘦小得讓人心生憐意,偏又乖巧得緊,聽了羅大太太的話,便嬌聲道謝:「謝大伯母!侄女兒 不怕暈船!」 居然是異口同聲o
   
     眾人聽了都喜歡,羅大太太自然更喜歡了,笑眯眯她抱過她們,讓丫頭拿果子來給她們吃。
   
     羅四太太見女兒們歡喜,也不攔著她們,只是囑咐她們要注意禮數,不要吃得太撐,然後便向大太太致謝:「 勞大嫂子費心了。」
   
     羅大太太擺擺手,又帶著幾分關切地問:「 你身上如何?這兩年可才再犯老病?我瞧著你氣色還好,路上沒事吧?」
   
     羅四太太微笑著點頭:「 沒事,我好著呢,就是偶爾吹了風,會咳幾聲o南邊兒冬日暖和,我倒覺得身子比從前結實些了。」
   
     羅大太太歎了口氣:「   可惜,這大冬天的,你還要上京裡去,不然留在家裡多住些日子也好。歸海雖比南海冷,但比京城可暖和多了o」
   
     文怡自從方才與羅四太太說過話,便一直安靜地坐在邊上,默默地聽著別人的對話,心中盤算著要怎麼討前者歡喜,這時候聽到羅大太太的話,便有些詫異她 問:「   四太太身上不好?」
   
     羅四太太對她和氣地笑了笑:「   沒什麼,不過是些老毛病,沒什麼要緊的。」
   
     文怡還想再問,但又立時記起羅明敏是跟著蕭老大夫學過幾年的,雖然學的是兵法之類的東西,但從柳東行那手醫術來看,他應該也學過醫,若是羅四太太身體才 恙,他自會想辦法為她醫治,更何況以歸海羅氏的名頭,請上幾位名醫來家,也不是什麼難事,便不多說,只道:「四太太多保重,好生調養。您身體康健,家裡人 也能安心o」
   
     羅四太太笑了:「   顧九小姐真是個心地良善又會疼人的姑娘,你放心,我好著呢。」文怡紅了臉,微微低下了頭,羅四太太卻笑著看她,只覺得越看越喜歡。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還是 覺得這姑娘象自己,想起侄兒羅明敏方才在路上簡單提起的幾句話,她便對文怡更添了幾分親近。她輕聲將文怡召了過來,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再看了幾眼,才 問:「我聽說你如今跟著祖母過日子?你祖女多大年紀了?身子可好?」
   
     文怡恭敬地道:「祖母去年才過了六十大壽,身體還算硬朗,只是偶爾有些小毛病。」
   
     羅四太太點點頭,又柔聲道:「你舅舅家我也認得的,從前我們老爺還在在平西駐軍所時,常常到平陰去,我也跟那裡的官眷來往過。你舅母娘家姓秦是不是?我記 得她是個極和氣的人。你那位大表哥,也是個有名的才子呢,他那妹子的性情也是極討人喜歡的,任誰在外頭提起,都讚不絕口呢!不知如今可都嫁娶了?」

   文怡忙回答:「大表哥在九月剛娶了親,娶的就是舅母娘家秦家的小姐。大表姐也已經開始說親了。」
   
     羅四太太聞言歎息:「可惜了,我本來還想做個媒呢。」   抬頭再看文怡:「   你常常去你舅舅家玩麼?平日都喜歡做些什麼?」
   
     文怡正想回答,忽然想起柳東行的囑咐,偵臨時改了口:「   家裡離平陰才些遠,因此只是逢年過節或是有人過壽時去拜訪,不過因為舅舅送了小女一處田產,就在平陰縣城外不遠的西山村,正挨著舅舅家的溫泉別院,因此見 面的機會並不少。小女平日在家,除了陪伴租母,便是跟著閨學裡的老師學點功課,再來,也就是閒暇時幫祖母抄些經文,或是到廟裡施捨些銀米,為先父母祈 輻。」
   
     羅四太太眼中一亮::「西山村?我記得,明敏先前好像在信裡提過,,,,」頓了頓,笑道,「   你喜歡抄佛經麼?年輕的女孩兒喜歡這個,倒是少見。」
   
     文怡低頭道:「小女也不懂什麼,只是覺得抄經時心裡會變得平靜,且又能練字。祖女年紀大了,不愛動彈,也不喜歡身邊太過吵鬧,小女在她跟前抄經,也可步陪 陪她老人家。」
   
     這時文慧插嘴道:「   九妹妹,你這個嗜好可真古怪!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太喜歡拜佛念經,也是件奇事。況且抄輕才什麼趣?坐得久了,身體都要僵掉呢!你還是步到外頭走動走動 的好!」
   
     文怡頓了頓,擠出一個笑:「   六姐姐多慮了,我也不是成日坐在屋裡抄經的,家裡的事還要我花心思去照管呢,我也常到別的長輩家裡走動,偶爾還會到家庵裡走走,不會僵掉的。」
   
     文慧還要再說,于老大人飛快地截住她的話:「   抄抄經文,也可修身養性,這原是好事。六弟妹才個好孫女呢,我老婆子可羨慕得緊,你們幾個丫頭,什麼時候能耐下性子,陪在我身邊抄抄經?」
   
     文慧聽了笑出聲來,忙上前撒嬌:   「祖母,這還不容易麼?您什麼時候想我們姐妹了,只管吩咐一聲,別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會陪足一整天的!   」
   
     文嫻輕在旁附和,文娟咬咬唇,笑著說:「   正好,咱們此行上京,路上還要好多天呢!祖母要是喜歡,孫女兒這就吩咐底下人去備紙筆,抄上十篇八篇經文如何?祖母喜歡哪一篇?」
   
     于老大人假作生氣的模樣:   「你們幾個丫頭,祖母不說,你們還想不到要來陪祖母吧?!   」
   
     姐妹三人忙齊聲否認,羅大太太在旁笑眯了眼:「   老太太真有福氣,孫女兒個個都孝順乖巧!   」這便將方才的話題混了過去。
   
     她們在那裡熱熱鬧鬧的,羅四太太卻沒怎麼理會,仍舊拉著文怡的手,笑著輕聲說話:「   這原不是你們小姑跟家做的事,不過正如你所說,抄抄經文,為先人祈福,心裡也能平靜些。我正好得了一方耿墨,沒空用它,不如就送給你吧。」
   
     文怡忙道:「這如何使得?小女不敢收。」耿墨相傳是古代制墨的名門耿家所制,是十分難得的珍品,傳世不多。雖才羅明敏那一層關係,但與羅四太太初見,便收下這麼貴重的物件,她心下難安。

     羅四太太卻並不在意:「我自打生了兩個女孩兒,身子便一直不好,雖然平日沒什麼要緊的,但寫字做畫一類要費心思的消遣,我巳經很少做了。這方耿墨也是我偶爾得來的,與其留在我手 裡,明珠蒙塵,不如送給你。你好生用它多抄幾篇經文,送到寺廟裡供奉,也是功德一件,我也能跟著沾沾光。」   

     她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佛家素來講究因果,多積功德,是件好事。我也沒什麼可求的,只盼著我們老爺能平平安安,我便心滿意足了。」
   
     文怡聽了,想起那位羅四老爺巳經去了北疆,雖然是正常的調動,但明年北疆就要打仗了,他此去也不知是什麼結果,心裡便有些發酸。她看向羅四太太,輕聲 道:「您別擔心,佛祖有靈,會護著羅將軍的。」羅四太太抬頭看她,微微一笑,手輕輕拍了抬文怡的手背。
   
     她們小聲說著話,別人見了,就知道兩人投緣。于老大人與蔣氏都不以為意,文嫻與文娟一直在端著賢淑架子,而文慧幾次將目光投過去,最終還是被羅大太太描述的歸海城景致風俗吸引了過去,唯有羅二太太時不時地看向她們,神情才些陰鬱。
   
     原本聽說二兒子認得這位顧九小姐,想要好生招待招待,她心裡還才幾分不滿,以為二兒子看上人家小姐了,卻也不想想,以平陽顧氏的名頭,怎麼可能把女兒嫁給 他一個既無功名又無長處的富家子?大兒子身為嫡長,也不過是娶商家女為妻罷了。倒是小兒子明義,自幼聰慧,功課又好,還有功名在身,年紀也相當,若能娶得 一位出身不凡的妻室,前途就更有保障了。二兒子既然認得顧家的小姐,怎麼也不知道多為弟弟著想?她是他的親生母親,總不會在他的婚事上虧待他!
   
      但見了文怡,知道了這位顧九小姐的底細,又知道對方與二兒子並不相熟,她又有幾分慶倖了。一個旁枝的孤女,雖有個舉人父親,到底已經死了,對明義沒什麼幫 助,只可惜顧家長房的兩位嫡出小姐都不是羅家可以高攀的,倒是那位庶出的小姐可以請人去探探口風。雖然是庶出,但有個進士父親,倒也配得上自家小兒子。她 立時便下了決定,打算要尋個機會,與顧九小姐聊聊天,好趁機打聽顧十小姐的事。沒想到這時候四太太回來了,還跟顧九小姐這麼合得來。羅二太太只覺得四太太 大概也是誤會了明敏與顧九小姐的關係,但她對顧九小姐這樣客氣,莫非是想借此與明敏親近些?!羅二太太想起四老爺膝下並無子嗣,只有兩個女兒,可四太太的 身體又弱,只怕不能再有生養了,偏四老爺對妻子又是一心一意的,連個通房都沒有,再這麼下去,自家丈夫提的那件事,只怕就要成真了。無論如何,那總是她的 親生骨肉,叫她怎麼能接受……
   
     羅二太太再次看向相談甚歡的羅四太太與文怡,雙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拳。



第一百一十八章:各有主張

     時間已經到了午時,外頭的婆子來報:「敏少爺前來說,席面已經備好了,請各位太太、小姐們入席。」
   
     羅大太太聞言笑道:「怎的是明敏來傳話?這孩子也是的,既然來了,好歹進來見個禮,別叫人笑話了。」在一個屋裡待了半日,她也算是弄清楚顧家幾位小姐的情 形了,不管弟妹們怎麼想,羅明敏確實是個挺好的侄兒,又能幹又懂事,若能娶得一位出身好的賢妻,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讓顧家老太太和大太太見一見明敏,說不 定能留下個好印象。
   
     於老夫人沒說什麼,蔣氏卻皺了皺眉,回頭看了女兒一眼,接著又去瞄侄女們。文嫻一見門外的婆子去請人了,便主動起身,拉了文娟一把,打算要回避。文怡見 狀,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起了身子。就算見了面,她與羅明敏也說不了什麼話,何必叫人多心?倒是文慧臉上有些不滿意,但是還乖乖跟在姐妹們後面避到屏風後 頭去了。他們才站穩,羅明敏就進了屋。
   
     隔著屏風,雖然看得不大真切,但文怡還是透過那屏風上的鏤空瞥見了羅明敏的模樣.數月不見,他似乎白了一些,身上穿的不再是布衣,頭髮也束得整整齊齊,還 插著鑲了白玉的簪子,一嶴富貴公子哥兒的行頭,差點兒叫人認不出來了.
   
     不知怎麼的,文怡忽然想起了柳東行來顧莊的那一日,她看到他身上穿著彆扭的華服,裝成愚笨老實人的模樣,差點兒沒笑出聲來,只是看到身邊的姐妹們,才死死 忍住了.
   
     羅明敏在外頭給於老夫人與蔣氏行禮,禮數周全,風度翩翩,於老夫人似乎很高興,還關切地問:」那日二少爺落水,聽說病了,不知可痊癒了?」
   
     羅明敏嘴邊含著笑,帶著幾分靦腆,有些不好意思地答說:」已經好了,叫您老人家看了笑話,實在對不住.」
   
     於老夫人笑呵呵地說:」男孩兒們總是要頑皮些,這也沒什麼 要緊,我們家的孩子也一樣淘氣呢」
   
     羅二太太連忙再次為顧 家人救起了兒子而道謝,然後便轉頭扶持數落兒子,警告他以後再不許跟狐朋狗友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羅明敏被罵得滿臉通紅,期期艾艾地答應絕不再犯,活像 一個乖巧的兒子偶爾犯了錯只好在母親面前賠小心的模樣.
   
     文怡在屏風後看的眼睛都直了.那還是她所認識的羅明敏嗎?她居然會覺得他」靦腆」?
   
     說著說著,羅明敏便將話題引到了文怡這邊:」許久不見了,上一回見九小姐時,你還是個小姑娘呢,沒想到你會到歸海來做客.」
   
     文怡心知自己 上回見羅明敏,不過是大半年前的事,也沒拆穿他,還是很配合地道:」大表哥成親那日,羅大哥怎麼沒來?大表哥埋怨了好久呢,說你不夠意思!」
   
     羅明敏笑道」沒法子,我有事做,實在脫不開身,再說,我不是送了一份大禮麼?聶遠鶩莫非是嫌禮太輕了?」
   
     「禮輕禮重又有什麼要緊?大表哥心裡盼著你們能去呢。」文怡說這話倒不是藉口,而是真心相勸,「他從前身子不好。也不認得幾個朋發,離了書院後,連親威也 見得少了,獨你們是常見的,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裡很歡喜。但他連著中舉、娶親兩件大事,你們都不在。
   
     他心裡不好受呢。」柳東行與羅明敏在太平山那幾年。沒少跟聶珩見面,聶珩對柳東行印象不好,但對羅明敏卻沒什麼惡感,加上後者性情爽朗,容易與人打成一 片,山上山下的農戶凡是認得他的,沒有不喜歡他的,聶珩便更樂意與他交好了,久而久之,連帶的對柳東行也客氣了幾分。只是最初的印象仍在,始終親近不起 來。文怡對此事有些察覺。也深感遺憾,內心更希望大表哥能認同柳東行。

    羅明敏聽了她的話,卻愣了一愣,繼而苦笑:「我何嘗不希望朋友之間多見面、多親近?只是有些事,權衡之下,也只能擇其一而為之。」頓了頓,笑了,「歸海與 平陰離得這麼遠,總不能把我分成了兩半,兩頭跑吧?」
   
     他這話表面上似乎在表示自己分夻身之術,但文怡卻覺得,他好像在暗示,聶珩與柳東行之間不和,他也只好選擇其中一位做朋發了,從結果來看,聶珩顯然成了被 放棄的那個。她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起來,暗暗決定日後定要讓大表哥對柳東行改觀。
   
     羅大太太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侄兒與文怡說話。此時還打趣他:「顯見是熟人了,只知道與人家小姐說話,卻把我們這些人都給忘了!。」
   
     羅明敏的冷汗嚓的下來了,乾笑著說:「卻是侄兒失禮了,侄兒正有件煩心事,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為難間,就把請位長輩給忽略了,還請太太和小姐們饒了我 吧!」說罷便作了一圈揖,裝模作樣地哀聲歎氣。眾人都笑了。
   
     羅四太太好笑地看著他:「你有什麼為難的事?說給我們聽聽?」
   
     羅明敏故意擺出煩惱的神色,肚中飛快地清點可以用在此時的藉口,很快就答道:「侄兒在平陰時使喚的那個小廝,如會已經成了侄兒身邊的得力人兒了,說來他原 是聶家的人,但家裡卻又是顧九小姐的佃戶,侄兒正煩心,不知該不該叫他來給九小姐磕頭,卻又覺得有些丟臉,不好意思告訴太太們知道。」
   
     羅大太太聽得好笑,滿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羅四太太但笑不語,唯有他的母親羅二太太皺眉:「有這樣的事?!那你昨兒就該讓人去請安了,拖到今日,你伯母不 問,你是不是還打算瞞著?看顧老太太、顧大太太和小姐們笑話你不懂規矩!」心裡卻在暗暗氣惱,兒子怎會向人家計小廝?討就討了,還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讓 羅家的奴僕對顧家的人磕頭,這算什麼事呀?!
   
     羅明敏笑得訕訕的,面上帶著淡淡的苦澀。文怡見狀,忙道:「羅大哥說的可是曹家的尋文?他家人只是在我家地裡做長工,算不得佃戶,何須前來磕頭?羅大哥太 客氣了!」
   
     這件事本來就是藉口,羅明敏見文怡遞了臺階過來,便趁機下了:「太不恭了些,回頭叫他去別院門口磕頭口。」把這件事打住了。
   
     婆子再度來請眾人入席,前院的席面上,也有人來催羅明敏回去了。羅大太太連忙招呼眾人起身,前往小花廳上用飯。
   
     菜色很豐盛,都是歸海本地風味,有好幾樣魚鮮,但做得非常美味。一絲兒腥味都沒有,顧家眾人都覺得非常滿意。
   
     吃過飯,時間還早,羅大太太又請客人們往花園裡逛一逛。消消食。於老夫人年紀大了,吃過飯便有些困頓,羅二太太連忙吩咐下人準備了一間雅室。讓于老大人能 歇了歇,自己則拉著蔣氏留下來說話。
   
     蔣氏本來就覺得這羅家的花園沒什麼好逛的,自己也有些累了,便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她搭著話,後來慚慚地,覺出幾分味兒來。心中冷笑,也不多說什麼。
   
     不一會兒,羅大太太有事差人來請羅二太太,後者只好去了,蔣氏便進了于老大人休息的雅室,見她老人家並未睡著,就把侍候的人都打發走了,坐近了婆母小聲說 姑:「方才這羅家的二太太纏著媳婦兒說了半日的話,媳婦估摸著,她八成是生了妄想,要向我們家的女孩兒提親呢!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咱們是什麼樣的人 家?豈是她一個商家婦能肖想的?!」

     于老大人卻沒動恕,只是問:「她想為哪個兒子提親?看中的又是咱們家哪個女孩兒?」
   
     蔣氏一陣愕然,愣了一會兒才答道:「她倒沒說,只是方才她來來去去的,只是誇獎她那中了秀才的小兒子,想必是打算為幼子說親。他家幼子不過十五歲,文嫻年 歲大了些,只有文娟是能配的,她再糊塗,也不至於大膽到將主意打到慧兒頭上來。」
   
     於老夫人低頭沉思,片刻後才道:「這親事倒不壞,只是我沒想到,她提的會是小兒子。我聽說她長子己經娶了親,但方才來的那位二少爺尚未婚娶,論理也該先說他的才是。」
   
     蔣氏更為驚愕,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您沒糊塗吧?!」說罷立時發現自己失言了,慌忙補救:「媳婦是說....羅家二少爺只是個白身。又沒什麼過人的本 事,日後既不能繼承家業,也不能科舉出仕,雖說....相貌長得挺瑞正的,人也知禮,可那實在是......咱們顧家世代書香,每一個女兒都是極好的,怎 能配給這樣的人?」
   
     于老大人無奈地歎了口氣。瞥她一眼:「你只道這位二少爺沒有功名又不能繼承家業,卻不知道他還有一樣長處呢!」頓了頓,「你瞧著羅家四老爺與四太太如 何?」
   
     蔣氏縮了縮頭,有些不明白:「還請婆婆明示,羅家四老爺是武將,素來與咱們家也沒什麼來往,至於四太太,媳婦還是頭一回見,只覺得人還算和氣,別 的......就沒有了......」
   
     於老夫人閉了閉眼,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方才在屋裡,這麼明顯的事,你都瞧不出來麼?!」
   
     蔣氏一陣茫然,仔佃回想了一下,有些怯怯地問:「您可是說,,,,羅二太太似乎跟四太太不大和睦?」
   
     「她二人性子都算和氣,又是一個在家鄉做商人婦,一個隨夫在外做著官太太,有什麼不和睦的?!況且以羅大太太的手腕,若她二人真有不和,早就解決了!」於 老夫人壓低了聲音,微微冷笑,「羅家長房的四位老爺,除了三老爺是庶出之外,其餘幾位均是一母所出,論理應該比旁人親近才是!先前咱們向那談管事打聽羅家 的幾位當家,那談管事還說,羅家四老爺早年參軍,是直接補的百戶的缺,當時是羅二老爺托了人辦的。可見他們兄弟之間並無矛盾,那羅二太太又為何要在暗地裡 與羅四太太過不去?!還是當了咱們家的面!。」
   
     蔣氏睜大了眼:「婆婆的意思如...」
   
     於老夫人眯了眯眼:「我方才在此小憩,羅家的丫頭就在跟前侍候,我跟那丫頭拉了一會兒家常,倒是聽說了幾件事。」她把聲音壓得再低了些,「羅家四老爺只有 那對雙生女兒,並無子嗣,且羅四太太抱病多年,八成是生產時壞了身子,但羅四老爺夫妻思愛,房中並無第二人!為了他的子嗣香火,羅家大老爺與二老爺都憂心 不已。這件事在羅氏族中並不是秘密。」
   
     蔣氏心裡有些發酸,回想起羅四太太,也不過是個尋常婦人,只是性子溫柔些,也會說笑罷了,她怎麼就能把丈夫的心攏得緊緊的,膝下無子又多年臥病,卻連個通 房都沒有?!
   
     於老夫人沒察覺到媳婦的心思己經歪到了別處,逕自道:「若羅四太太果然不能生子,羅四老爺也不願納小,那他就有可能考慮過繼的事了。子嗣是大事,連你六嬸 這樣脾氣執拗的人,也終究松了口,更何況是別人?!羅家長房兒子多,萬沒有過繼別房侄兒的道理,但長房的幾位少爺中,大老爺所出的兒子不成器,三老爺的血 緣隔了一層,剩下的只有二老爺了。
   
     二老爺的長子嫡出,是要繼承家業的。小兒子又功名有望,怎會過繼給別人?那最好的人選,不就成了這個羅明敏了麼?!」
   
     蔣氏剛剛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便聽到婆母的話,不由得大吃一驚:「婆婆是說那個羅明敏要過繼給他四叔?!」
   
     於老夫人嫌她聲音太大,瞪了她一眼,往外瞧了瞧,見守著的都是自家人,羅家的丫頭婆子離得遠,應該是聽不到的,方才松了口氣,對蔣氏斥道:「你也不瞧瞧這 是什麼地方,發什麼昏呢?!」
   
     蔣氏臉一紅,嚅嚅地道:「媳婦兒一時太過吃驚,便失態了......」
   
     接著馬上問,「婆婆所說的是真的麼?!那......」
   
     於老夫人微微一笑:「若他真的過繼給了羅四老爺,便是從五品武略將軍之子了!羅四老爺還年輕,日後必然還有高升的機會,他的兒子,自然不能等同于區區商人 之家的兒子。五丫頭、六丫頭就算了,但對十丫頭而言......這已是一樁極好的親事了!」她眼中精光一閃。
   
     蔣氏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婆婆,您不是說...要把二叔的兩個女兒都嫁到京裡麼?咱們顧家的女兒還有許多,配誰不行?再說...」她眼珠子一轉,「九丫頭的親事也還沒定下來呢,她不是早就認得那個羅明敏?瞧著相處得還不錯。若是柳家的親事不成,嫁來羅家也是樁好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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