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Loeva -【生於望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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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08 PM

第299章  小夫妻

  文嫻身上穿的還是早上起來後換的內件家常衣裳,臉上薄施粉黛,卻未能掩飾住紅腫的雙眼,頭上也沒戴幾樣首飾,整個人就像是在家裡一樣,並不是出門的打扮。她神情間還帶著憂慮與焦急,一見柳東寧,整個人便彷彿鬆了口氣般,軟了下來:「相公,你這是要回去了?」

  柳東寧皺皺眉,回頭瞧瞧身後的大門,門房的老王夫妻已經看見這邊的情形了,老王家的似乎去報信了,老王則探頭向這邊張望。柳東寧深覺妻子的行為有些丟臉,便走過去壓低聲音斥道:「你這是做什麼?!瞧瞧你如今是什麼樣子!」

  文嫻臉一紅,咬咬唇,低頭小聲道:「早上我去給婆婆請安,婆婆問起相公去了哪裡,我照實說了,婆婆便發了火,催著我來接相公回去,說是怕相公在這邊受委屈……」

  柳東寧心中暗暗歎息,語氣放緩了幾分:「母親是過慮了,我來看哥哥,能受什麼委屈?你怎麼不勸母親幾句,反倒真的來了?瞧你這個模樣,叫哥哥嫂子見了,還以為我虧待了你呢。」

  文嫻滿腹委屈,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咬著唇不應聲。她雙眼紅腫,還不是他昨兒晚上害得?她分明派了侍琴請他回房的,結果他仍舊還是在書房歇下了,叫她的臉面往哪兒擱?今天他早上匆匆丟下兩句話就跑出了家門,也不跟長輩們說一聲,結果婆婆問起他的下落,她就得一個人承受婆婆的責難,若不是婆婆催得緊,她怎麼會急急跑出來?她自然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不好看,可是婆婆吩咐做的事,她總不能耽誤了吧?這怎麼會是她的錯呢?!

  柳東寧其實也不是真的怪罪她,他自然知道自家母親是什麼脾氣,不過是教她個乖罷了:「日後在遇到這種事,派個小廝來找我就行了,只要我回去了,在母親面前露了臉,她才沒空追究你是不是親自去找我的。還有,眼睛腫成這樣,不知道叫丫頭去尋點藥擦擦麼?我早上出門急,還沒功夫問你呢,昨晚上是怎麼了?我也沒做什麼,你為何哭得這樣?」

  文嫻扁扁嘴,低著頭不說話 眼圈卻是又紅了。柳東寧見狀,沒好氣的扭開了頭。

  這時,門房老王夫妻過來相請:「寧二爺,寧二奶奶,我們大爺大奶奶聽說寧二奶奶來了,邀請二爺二奶奶再進去坐坐呢。」

  文嫻聽了這話,臉色忽得一白,柳東寧沒留意到,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回頭對妻子道:「既然來了,就進去坐坐吧,你也可以借嫂子的地方收拾收拾。」

  文嫻咬咬唇,小聲道:「我這個模樣,又不曾備禮物,怎好上門?沒得叫……叫人家笑話我不懂禮數,還是改日再來吧。」

  柳東寧皺皺眉:「這裡住的又不是外人,是哥哥嫂子,你與嫂子還是娘家姐妹呢,自家人哪有這麼多講究。」

  文嫻卻十分堅持,無論如何也不肯進門。且不說她眼下不曾打扮光鮮,光是那一對紅腫的眼睛,她就不能出現在文怡面前了——那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對方,自己過得不好麼?她是姐妹裡頭嫁的最風光的一個,相比之下,文怡定親時,柳東行還不過是個白身,連出身名分都不清楚的,眼下他雖然有了官職,卻也無法跟大學士家的顯赫門第相比,要她在身份不如他尊貴的姐妹面前自曝其短,他如何能接受?若不是柳顧氏催的緊,她連這條胡同都不願意來呢!

  柳東寧見她不願,心裡也有幾分氣惱:「過門不入,才是最不懂禮數的行徑!你這人怎的如此拘泥?!」一想到哥哥嫂子方才待自己的好,他心裡越發慚愧了,看向妻子的目光中便添了不滿:「對骨肉至親尚且如此,你這性子也忒無趣了些!」

  文嫻眼圈又紅了,委屈的眼淚直掉。柳東寧見她這樣,覺得與其讓她在兄嫂面前丟臉,還不如就此返家呢,便回頭對老王道:「與我替哥哥嫂子陪個不是吧,他們弟媳婦身子似乎有些不適,不敢打擾了,我們這就回去,改日再來向哥哥嫂子賠禮。」說罷回身瞥了妻子一眼,一甩袖:「走吧!」便扶著小廝上了馬,命車伕趕著馬車掉頭離開。

  文怡聽得王嬤嬤稟報門前發生過的事,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文嫻這是做什麼呢?想想當初自己又不曾虧待過她,她無事生非,於自己的晦氣,自己也不是不痛不癢地警告回去就算了,事後沒有絲毫報復之舉,結果一直以來,忘不了往事,耿耿於懷的反而是文嫻自己,名份上既是姐妹又是妯娌,居然過門而不入,傳出去了,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王嬤嬤還小聲說:「我在門上瞧得分明,寧二奶奶兩隻眼睛都腫了,昨兒或是今早定是大哭過一場。從前總聽人說,寧二奶奶是個極規矩的大家閨秀,我們底下人都是信的——只是要想到寧二奶奶與大奶奶是姐妹,大奶奶又是這般出挑的兒,就知道她也不差了。沒想到寧二奶奶會這副摸樣到別人家裡來……

  文怡笑著溫言謝她恭維,又賞了她一塊料子,把人打發走了,才走進西暖閣裡,對柳東行道:「我那五姐姐不知道在婆家又受了什麼委屈,竟哭得眼皮子都腫了,還急匆匆地連穿戴都沒顧上,便跑過來接人,活像是來的略遲一些,你兄弟就會被我們吃了似的。」

  柳東行剛剛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正在綁衣帶,聞言抬頭笑道:「不用說,定是我那二嬸娘做的好事。她自己心虛,便總以為我會害他們母子。真真可笑,以前住一起時,我就沒害過,這會子都分家搬出來了,我難道還會下手?對付他們,直接下手,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你瞧,方纔我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寧弟就對我心悅誠服了,等他回到家,無論二嬸說什麼,她最寵愛的兒子都會一句一句替我反駁回去的。那時候才有趣呢!」

  文怡白他一眼,走過去替他整理衣裳,嘴裡道:「我瞧著二弟待你到還過得去,你這樣哄騙他,會不會太不厚道了。」

  柳東行笑笑:「我已經很厚道了 不過是哄他幾句罷了,他又不會少一根頭髮。況且他這個人,道理是明白的,為人性情也還算溫和,可就是太懦弱了,又自命清高。別瞧他今兒心急地來尋我問計,其實他往日何曾對這種事上過心?若不是事情威脅到他一家子的太平富貴,他才沒空理會呢。這樣的人,最適合作個閒人,有大出息是不可能的,與其在京裡文不成、武不就的混著,倒不如回老家去,憑著曾經的尚書公子的名頭,到還能風光幾年。」

  文怡沒好氣地道:「你這張嘴是越發刻薄了。我不跟你說。」轉身便要走,卻被柳東行一把拉住,撒嬌道:「好娘子,我再不說了,你別惱。」做小伏低地哄了幾句,文怡本就沒有真的生氣,見了他的模樣,臉也板不住了,結果笑鬧成一團。

  笑完了,文怡喘著氣掙開他的摟抱,略整了整頭髮,嗔他一眼:「別鬧了,一大早的,連飯還沒吃呢,你怎不覺得餓?我叫人做好了湯,最是補身活血的,你給我多吃一碗。」說罷便揚聲吩咐丫頭把燙熱了送上來。

  柳東行笑著重新端坐,拉著她的手,正色道:「寧弟是沒什麼大惡,但是我見了他,實在是親近不起來,其實沒有害他的心思。」

  「我知道」文怡微微一笑,「你心中積怨深了,要你對她們真心親熱,也是為難你了。就比如我,從小兒也沒少受長房的氣,因此對長輩們只是面上的禮數到了,對兄弟姐妹們--雖然有說有笑的,但心裡也是親熱不起來的。就像方才在門口的情形,雖然我明知道五姐姐受了委屈,卻也沒打算過去侍郎府通風報信,叫她娘家人給他撐腰。」

  柳東行笑道:「說起來你們顧家教女兒,倒是有趣。我幾乎見過你們家所有的姐妹,從出嫁多年的,到只有幾歲的,都見過了,可我怎麼覺得,除了你就沒一個好的呢?」

  文怡失笑:「那裡就到這個地步了?比如說十妹妹就不錯,只是性子直率些,少些心計,另外還有幾位姐妹,心情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又溫柔平和的,也有活潑愛笑的,還有內柔外剛的,雖與我並不親近,但不代表就不少女兒。已經出嫁的大堂姐,就是個溫婉和氣的人,相夫教子,在婆家頗有賢名,只是她並非出生長房,因此在平陽名聲不算響亮,也很少回娘家來。」

  柳東行搖搖頭:「其他房頭的人,我不清楚,但我對你們顧家,除了六房之外最熟悉的就是長房了。我就是覺得長房教女兒沒什麼章法,看看我二嬸娘,還有那位六小姐,聽說令十一妹的性子也不大好,如今再看這一向以溫柔賢淑著稱的五姑奶奶……心裡著實有些慶幸,你不是出生長房。」

  文怡怔了怔,細細一想,歎了口氣:「我年紀雖小,但也聽祖母提過以前的事。以前顧家女兒的名聲在外,人皆稱頌的。族裡閨學教的課,不但有詩文女紅與琴棋書畫,還有女德,教出的女孩兒不但知書達理,形勢也優雅從容。三代以前,我們族裡甚至還出過一位德才兼備的女兒,被選入宮中為女官,教導公主,郡主們的課業。不過後來……長房的大老太爺繼位族長之職後,閨學裡就修改了課程,詩文四藝都靠後了,女德也不過是泛泛而談,倒是把管家裡事之類的俗務提上來了,教導女兒,只以實務為重,到時在管教上更嚴厲了幾分。」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才繼續到:「當年族裡本來有兩位極出挑的女孩兒,一個是二房的,一個是八房的,都因為極小的事被重責,二房那位被遠嫁西南,鬱鬱而終,八房那位……則是亡故了。自此以後,族中便再也沒出過真正出色的女兒了,言行品德,都是各房父母自行管教。我說了你別笑話,我有一位堂姑母,就是極好的例子,因在閨學讀了幾年書,她在人前從來都是禮數周全、知書達禮的,但是背地裡說話行事卻極刻薄,最喜趨炎附勢,為了攀高枝兒,真真是個連骨肉至親都不顧了。我也時常慶幸,若不是有祖母護著我,我如今還不知道要流落到哪裡呢。」

  柳東行緊緊握住她的手,安慰地笑了笑:「提那些不好的事做什麼?你如今已經是我的妻子了,自然是要落到我們家來的,你那些族人從前有不曾寬待過你,你理他們做什麼呢?」

  文怡笑笑,道:「我雖嫁給你了,但祖母還是要回去度日呢,我還有個過繼來的弟弟……族人是擺脫不掉的,你也是一樣,若是有可以較好的,就待他們客氣些,那些刻薄成性的,不理會就是了。」

  東行低頭笑笑,手上輕輕用力,拉了她一把,將她按在膝上摟著,半響沒說話。

  柳東行這次足有十日假,先是在家消磨了三天,與新婚妻子親熱個夠,還有未足,卻不料別人已經等不及了。柳家雖然那日柳東寧上門之後再沒來過人,但顧家卻派人送了帖子來,請盧老婦人、柳東行與文怡共赴兩日後的重陽菊宴。除了邀請的帖子外,來人還附送了文安的親筆信,他生辰是在十八那日,今年又是滿十六週歲,滿心要請幾位知交好友大肆慶祝一番,再三言明,東行一定要去。

  東行無奈的看著手中的信,抬頭向文怡苦笑一下。

  文怡便吩咐秋果:「去跟送信的人說,我們回去的,給他個二等封兒。」秋果去了,她又對東行道:「大伯祖母指明了要請祖母去,是不能推的。咱們還是去吧。若是伯父們要你做什麼,你覺得為難,只明言拒絕就是。沒什麼可顧慮的。」

  東行歎了口氣,揚了揚手中的信;「文安這小子就會給我添麻煩。行了,我們既然要去顧家赴宴,在那之前,怎麼也得先往柳家跑一趟。」

  文怡忙道:「你不是說不見你二叔嗎?」

  東行眉梢一挑:「我也沒說要見他呀?」

  文怡疑惑了這是什麼意思?



第三百章 重陽前夕

  第二日,柳東行帶著文怡去了一趟學士府,向叔嬸請安問好。不過在出發之前,他已經命人做好了準備工作。

  羊肝兒胡同的柳家宅子,原有從學士府分過來的柳家家生子,或是柳家舊僕,與學士府的僕從世代有親,關係密切,即使兩家主人少有往來,也沒斷了親戚情份。柳東行不在時,家中主人只有文怡,他們心有顧忌,在許多事上都要低調慎重些,但如今柳東行回來了,他是正經柳家嫡脈,奴僕中也有深受禮法影響,以嫡為重、以男為尊之人,加上對方又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主人,自然更信服幾分,做起事來,也積極許多,不到一日功夫,就已經從學士府的親戚那裡,打聽到了柳復在九月初八這天的行蹤。

  這一日,柳大學士正好打算出門訪友。因為他近來在朝上處境有些尷尬,又有政敵時刻盯著他不放,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並未大肆宣揚這趟會面,就是家裡人,也只有極少數是知情的。不過以他的身份,既要出門,自然不可能步行,因此車馬棚那邊早就得了信,備下了一輛外表極尋常、完全不引人注目的馬車,連路上要用的用具都照吩咐辦好了,因為命令有些特別,底下人頗議論了幾句,消息便透過王家的人脈,很快傳到了羊肝兒胡同。

  於是九月初八大清早,柳復柳大學士前腳坐車出了家門,不到半個時辰,柳東行便帶著文怡,同樣坐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來到了學士府。

  門房很快就把這個消息報給了女主人柳顧氏,接著,在半炷香的功夫裡,柳東行與文怡已經被迎到上房裡了。

  柳顧氏似乎有些氣急敗壞,在柳東行與文怡向她行禮時,她還撇開頭,板著臉,生著悶氣,只是讓她失望的是,不等她說話柳東行與文怡便已經起了身,言笑晏晏地問候起她的「病情」來了。

  急趕過來的柳東寧沒察覺到母親的氣悶,只是驚喜地對柳東行說:「大哥身上的傷已經好全了嗎?怎的不在家多休養幾日?」

  柳顧氏露出冷笑的表情,文怡看在眼裡,不動聲色。柳東行則笑著回答柳東寧:「也不是什麼重傷,歇了幾日,已經好多了,我估摸著出門是沒問題的,走動走動,也可活絡筋骨,因此便過來了。回到京城幾天了,還不曾來向二叔二嬸請安,我心裡著實過意不去,正好明兒就是重陽了,趁著送禮的機會,我無論如何也要來一趟,雖說騎不得馬,但厚著臉皮跟你嫂子擠一輛車,還是不成問題的。」

  柳東寧笑了,又歎道:「可惜的是父親出門訪友去了,剛剛才走,若是你事先打發人來說一聲就好了。父親一直盼看見你一面呢。」

  柳顧氏沒好氣地在旁插嘴:「傻孩子,人家是故意的呢,你父親若在,恐怕他還不來呢!」

  文怡抿了抿唇,彎著嘴角微笑道:「二嬸娘誤會了,我們原是打聽得二叔今日休沐,想著必定是在家的,才會過來,卻沒想到二叔居然出門訪友去了,實在是不巧。我們為了討二叔喜歡,還特地給他備了一份禮呢。」

  柳東行沖柳東寧笑笑:「是一幅前朝名家張熙馳的畫作,我記得二叔素來欣賞張熙馳的畫風,正巧近日得了,便特地留下送給二叔的。既然二叔不在,只好托寧弟轉交了,希望他老人家會喜歡。」

  柳東寧喜出望外:「父親最愛收集張熙馳的字畫了,收到這樣的禮物,一定會很高興的!」又道:「大哥難得來一趟,不如就留下來吃飯吧?咱們兄弟可以多聊一會兒,等父親回來,你也可以見他一面。」

  柳東行歎道:「我並不知道二叔今日出門,因此打算離了這裡,就往上官大將軍家去一趟的。

  你也知道,他是我上司,在北疆又對我十分照顧,我能保住這條小命,還立了點微末功勞,都多虧了大將軍的提攜。帖子已經事先送過去了,若我留下來吃飯,又等二叔回來,怕是要耽櫚那一邊。大將軍日理萬機,我怎好耽誤他的功夫?不如這樣吧,明日顧家設重陽菊宴,想必你們也要去的,到時候咱們再好好聊一聊,如何?」

  柳東寧也沒多想,便答應道:「那也好,明日我們在顧家見了面再好好說話。」

  柳顧氏板著臉聽了半日,又要插嘴,文怡眼疾口快地打斷了她:「二嬸娘,我聽說你病了好些時日,今兒見您氣色倒不錯,可是已經大好了?」

  柳顧氏冷笑:「原來你還知道我病了?我見你幾個月都沒上門,還當你把我這個嬸娘兼姑母給忘了呢!」

  文怡笑道:「二嬸娘息怒,侄兒媳婦原是要來看望的,只是寧弟娶親的時候,我過來幫忙,想要給您請安,這府裡的人跟我說,您要靜養,不好見人,我只當是您病重,受不得打擾,也就不敢來了。早知道您已經大好了,我就來看您了。」

  柳顧氏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嘴動了幾下,咬咬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瞪著文怡生氣。

  柳東寧心中暗怨母親失禮,忙扯開了話題:「大哥,前兩天我去看你時,因心裡有事,也沒仔細問你在邊疆的情形,到底戰事如何,你與我說說吧?」

  柳東行也樂得露一露自己的英勇事跡,更樂得看柳顧氏一臉氣悶的模樣,便應了,與柳東寧有說有笑地聊起了自己的北疆經歷。

  就在這時,外頭丫頭忽然報說:「二爺來了。」柳顧氏立即找到了發洩怒氣的對象,不等柳東行與柳東寧有反應,便摔了杯子大罵:「哪來的二爺?!下賤婢子生的小崽子,也敢在我面前稱爺?!趕緊給我趕出去!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場合,自己配不配,就跑了來,沒得叫人笑話我柳家沒家教!」

  外頭的柳東俊剛剛跑過來,還在喘著粗氣,擦著額頭上的汗,咋一聽聞屋裡的罵聲,臉色立時就變了。他雙拳緊握,深吸幾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怒火,鎮靜下來。若不是父親不在家,柳東行卻忽然來了,還被迎到上房就座,他也不會跑到嫡母跟前自討沒趣。兄長雖在屋裡,卻是半點用也沒有的,他再不來,就要誤了父親的大事了!

  然而,柳顧氏再不得丈夫愛重,也仍舊是學士府的女主人,這裡又是她的院子,她已發了話,丫頭婆子只好來請柳東俊。

  「俊二爺,這都是夫人的意思,夫人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還請二爺不要為難我們做下人的。」柳東俊臉色又變了,咬牙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扭頭走了。

  柳東寧在屋裡,卻是尷尬非常。他不敢當面頂撞母親,更不想母親在柳東行面前失禮,大吵大嚷的一點儀態都沒有,加上她說的話又太難聽,分明是讓族人知道她對庶子不待見呢。這種事,雖然各家都有,但鬧到族人面前,也是極丟臉的。

  文怡低頭喫茶,柳東行也裝作什麼都沒聽到,臉上的笑容不曾少半分,仍舊說著他在邊疆遇到的趣事,還有北望城的風土人情。柳東寧心下感激,對這位堂兄便更親近了幾分。

  聊了一會兒,柳東行便露出驚覺的神色:「時候不早了呀,我該回去了,一會兒還要去看望大將軍呢,咱們明日再聊吧。安弟再三要我一定過去,說是今年生辰要我們好好替他慶賀一番呢,這種事我哪裡曉得?寧弟可要幫著出主意呀!」

  柳東寧聽得一愣,有些為難:「七表弟……一向對我有些成見,怕是不樂意見到我吧?我原本還想著,明日去了侍郎府,要避著他些呢。」

  柳東行笑道:「自家親表兄弟,哪裡有那麼多仇怨?那都走過去的事了,況且如今他又成了你小舅子,你做姐夫的,就讓他幾分吧。明兒我做個中人勸和,你們就此和好了,如何?」

  柳東寧本就對顧文安沒什麼怨氣,聞言自然是欣喜地應下了,再三謝過,眼角瞥見母親似乎又要開口,忙忙起身送客。

  文怡上了馬車,出得學士府,便輕笑一聲,打趣地瞥了丈夫一眼。

  柳東行挑挑眉:「這是怎麼了?」

  「好個伶俐人,我從前竟不知道你也會如此挖空心思地算計別人。」文怡好笑地道,「寧弟對七哥是沒什麼怨言的,你說要勸和,他自然就應了。可是七哥那邊,對寧弟卻是積怨甚深,豈有輕易原諒的道理?我笑你明日這中人定是做不成了,他們表兄弟倆鬧成一團,寧弟自然就沒心思跟你提別的事了,說不定連二叔與大伯父他們,也要忙著教訓自家兒子,無暇他顧呢。」

  柳東行笑了,湊過來摟住她的腰:「我就知道娘子聰明,這種粗淺的陷阱,再瞞不過你的。」

  文怡掙開他的手,嗔他一眼,正色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你對寧弟親近不起來,有心算計他就算了,我七哥可沒什麼虧待你的地方,素來對你,也一直敬重親近,你這陷阱,可是把他也陷進去了呢。」

  柳東行輕描淡寫地道:「他沒虧待我,卻虧待過你,況且這種少年得意、生來就沒吃過什麼苦頭的公子哥兒,與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便是我誠心待他,也難成知己,既如此,倒不如早些生分了,省得他見天兒纏上來,擾得我不得清靜。」

  文怡吃了一驚,細細一想,便明白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趙嬤嬤告訴我的。」柳東行笑笑,「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很討人喜歡。趙嬤嬤疼你,自然也就連我一塊兒疼了,你小時候的事,我如今可是件件都清楚呢!」

  文怡臉一紅,嗔道:「你打聽那些個做什麼?」

  「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向舒嬤嬤打聽我小時候的事呀?」

  文怡頓了頓,沒說話。柳東行笑道:「不妨事的,我已經跟舒嬤嬤說過了,她其實就是不清楚你的為人,總害怕我會吃虧,才會防著你罷了。她從前在我二嬸那裡吃過不少苦頭,對顧家的人難免有些想法。如今她知道你與二嬸娘不是一路人,自然就不會再對你有所偏見了。事實上,我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改了對你的看法,只不過拉不下臉面罷了。」

  文怡笑笑:「我知道舒嬤嬤是真心為你的,只是怕她好心辦壞事。其實她辛苦了半輩子,也該好好享享福了,不過我若勸你讓她回家榮養,你難免要多心,索性都由你做主就是。」

  柳東行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行,就交給我吧。」

  文怡又道:「七哥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了。我是正主兒還沒說什麼呢,你倒先替我出頭了。他從前雖頑劣些,如今對我倒沒什麼不好的,而且他的性子直率,反比別的兄弟好相處些。況且民亂那一回,他也吃不少苦了,如今漸漸地改了許多,你若不想與他親近,冷淡些便是,也別特地設什麼陷阱。」

  柳東行笑著點頭:「既然是娘子有命,為夫自當遵從!」

  他們接下來又去了上官將軍家,略說了一會兒話,便回家去了。因為明日要去顧家赴宴,盧老夫人便提議今晚在家中擺一桌酒菜,慶祝重陽佳節,一家三口和樂融融。與此同時,學士府那邊的氣氛卻完全相反。

  柳復回家後,得知柳東行夫妻來過,還很快就走了,當即沉下了臉,接著又從次子那裡得知了事情始末,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衝著柳顧氏發火:「東行來了你怎的不派人給我送信?!再不然也可以讓他到前院去坐著,叫兒子們去陪他說話。東俊趕過來,你還當著東行的面把人趕走了,誤了我的大事,你什麼時候才能消停些?!」

  柳顧氏被他罵得眼淚都冒出來了:「老爺說的什麼話?你去訪友,又不曾告訴過我是去哪一家,我往哪裡送信去?況且我叫了東行兩口子進來說話,也是為老爺留客的意思。有東寧陪著,東俊在不在又有什麼要緊?你有什麼正事要吩咐東行,東寧也一樣可以轉告呀?老爺,東寧才是你的嫡長子,你怎的就只聽東俊那小子的讒言?!」

  柳復氣得渾身發抖。東寧雖是他嫡長子,但對俗務朝事一概少理會,反而東俊雖是庶出,年紀又小,但對朝中的事更清楚。他要跟東行說的話,東寧一無所知,東俊倒還聽說過一點。他也不想越過嫡子看重庶子,但也要嫡子能幫得上忙才行啊!

  想到明日在顧家,還有與東行見面的機會,柳復什麼也沒說就摔手走了。柳顧氏哭了半日,怨氣卻更深了,聽得外頭丫頭報說文嫻過來向她請安,她目光一閃,重重地哼了一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09 PM

第三百零一章 冤家路窄

    重陽當日,東行與文怡大清早便起來了,陪盧老夫人吃過早飯,文怡又略料理了幾件要緊家務,一家三口便齊齊坐車騎馬往侍郎府去。

     他們到得比別的客人都早,顧大老爺還不曾從朝上回來呢,文賢倒是向翰林院請了假,隻是吃過早飯後,便趁著客人還未到,帶著妻子葛氏回娘家請安送禮去了。因此盧老夫人與文怡夫妻倆一進侍郎府的大門,門房便急急將消息報到了內院蔣氏處,蔣氏忙命人去叫了次子文安,然後扶著丫頭,快步走到二門相迎。

     相互見過禮,文怡攙著祖母盧老夫人在蔣氏的陪伴下去了於老夫人的院子,東行則由文安相陪,到前院大書房說話去了。

     說來也巧,今年春闈時,原有幾個平陽籍的舉子赴京趕考,當時曾在侍郎府借住過一段日子,後來為了避嫌,都在開考前搬出去了。當中有人順利考得功名,各自奔了前程,但也有人名落孫山,滯留在京中,苦讀備考下一科。不知顧大老爺從哪裏聽說了這個消息,便派人把他們都接進府中,一日三餐供養,又提供書本紙墨,隻讓他們安心讀書,說自己身為平陽人,本就有提攜家鄉子弟的責任,讓他們不必在意。因此眼下侍郎府裏頗有幾個平陽舉子,今日主家無人,便被請過來作陪,提起顧家大老爺,人人都稱頌不已。

     柳東行麵上帶著和氣的微笑,聽著那幾名舉子的恭維之語,時不時點頭應和兩句,眼角卻瞥見坐在對麵的文安臉上有不屑之色一閃而過。他微微一笑,心中敞亮。

     顧大老爺會把這些平陽舉子留住家中,免費供養其學業,用意不言而喻,他大概也發現了吧?從前他在朝中有柳複支持,即便人脈不廣,也沒什麼大礙,照舊做他的官,但一朝柳複失勢,形勢就會急轉直下了。他與東平王府的關係更疏遠,暫時還沒受到連累,因此地位還算穩當,但隻要柳複真的被拉下馬,他身為柳家姻親,必定會受到牽連。兩家的親密關係是人盡皆知的,此時不好明著翻臉,但顧大老爺也需要考慮退路了。

     他已經做到正二品侍郎的高位,估計很難再往上升了,若是有朝一日退下來,其嫡長子文賢目前還隻是區區翰林院編修,要熬出來,還要等上許多年,而其嫡次子文安似乎自民亂後便棄了文舉,無心讀書,三子文儒年紀尚小,與此同時,同胞兄弟顧二老爺謀官多時,卻仍舊沒有結果,即便真的得官,也得從低熬起。由此可見,一旦顧大老爺不再是侍郎,平陽顧氏,尤其是長房,聲勢必定要一落千丈。

     柳東行瞭解這些世家望族出身的人,心中所想的,除了自身一人的仕途榮辱,也會考慮家族的前程。一時失勢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未來可以東山再起。

     幾個落榜的平陽舉子,或許不算什麼,但隻要他們當中有一兩個人能在將來金榜題名,自然不會忘記顧家在他們微時曾給予的助力,日後有事也會關照一二,平陽顧氏一族,便等於有了臂膀。即便他們將來毫無出息,一輩子都做不了官,那也不要緊,顧家長房隻是提供了幾頓飯食,幾匣子筆墨紙硯,便在家鄉平陽得了好名聲,這第一望族的名頭,仍舊穩穩當當的。

     柳東行對顧家大老爺頭一回生出幾分敬意,隻是也不由得暗暗歎息,對方的打算自然是極好的,可惜有些太晚了,若是提前十幾年、甚至是幾年施為,顧家此時也不必時時擔憂會受柳家牽連了,而且,顧大老爺的眼光不能算很好,培養年輕後進,原是好事,但人選也該仔細挑一挑。

     那幾個舉子,倒也不乏有真材實學之人,但柳東行與他們聊過後,卻沒什麼結交的心思,隻覺得性情不相投。平陽離康城近,這幾人中也有康城書院出身的,隻是與柳東行並非同期求學,倒是他們認得的一個學子,並未接受顧家好意留在京城,反而辭別同窗返回家鄉去了,卻是柳東行的舊識。

     柳東行有些驚訝地道:「我卻不知韓兄進京來了,不然我定是要去探訪的,他既落了榜,又說要留在京裏等待下一科,怎的又忽然回去了呢?」

     幾名舉子相互對視幾眼,其中一人吞吞吐吐地說:「韓雲吾不是與我們一道進京的,又自己賃了屋子住,若不是在一個文會上遇見,我們還不知道他也來了呢。不過我們平日與他來往不多,隻聽說他一個同窗得了急病,無錢醫治,他為了幫人請大夫抓藥,將身上的銀錢幾乎花了個精光,可惜人還是沒能救回來,他又幫著把那同窗的後事辦了,便精窮了。我們本來還勸他一道過來,橫豎都是平陽人,他家在平陽也有些名望,說來與顧家也是遠親,隻是他不肯,隻說學問不足,還需要苦讀幾年,便回家去了。」

     柳東行皺皺眉:「韓兄的同窗?是康城學院的同窗麼?」他看了那幾人一眼,心中冷笑。這些人也都是康城學院出身,怎麼不見他們出一把力?

     那幾個人心虛,目光閃爍,有一個性子急的,被柳東行看了幾眼,便忍不住脫口而出:「雖然大家都是同窗,但我們與韓天霜不同,他家境富足,進京趕考連僕人都帶了三四個,還賃了獨門獨院的宅子住,在京城住個幾年都不成問題,我們如何能與他比?」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道,「其實他也沒到絕路,雖然手頭的銀子花光了,但隻要日常用度節省些,再把身邊的用具典當幾件,又或是將奴僕賣掉一兩個,也足夠他在京裏過上兩三年的了。無奈他心意已決,我們也不好勸他。想來他回了老家,繼續在書院求學,還能得到先生們的指點,倒比我們清靜些呢。」

     「可不是麼?」其他舉子連連應和,「他是富貴人家子弟,吃不得苦頭,不像我們,隨便在哪裏都能過,與其留在京中受窮,倒不如回家去還要舒服些。他才學一向不錯,在家讀書也是一樣的,不一定要像我們這樣,留在京裏向名家大儒求教。」

     文安在旁忍不住冷笑道:「我倒覺得這個姓韓的為人不錯呢,至少還有點風骨,錢沒了就回家去又怎麼了?今科不中,下科再來就是了,強似別人……」

     「安弟」柳東行打斷了他的話,笑道,「這位韓兄與我倒還同窗過兩年,你們性子說不定挺合得來的,日後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如何?」

     文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笑笑:「好啊,我也希望能多認識幾個這樣品行正直的好朋友。」

     幾個學子臉上都不大好看,他們接受顧家供養,留住在侍郎府,確實有些不夠風骨,但那又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隻要將來能出人頭地,一時受些委屈又如何?再說了,他們也不是窮書生,全都是正經有功名的舉人呢,在平陽誰不是風光無限的?顧家收留他們在府中借住,確實對他們有恩,但他們這些舉人能在顧家住下來,何嚐不是顧家的體麵?

     話不投機半句多。柳東行與文安同這幾名舉子聊了有個把時辰,便有小廝報說大少爺回來了,東行便趁機起身,拉文安去見文賢,借口說不打攪幾位舉子讀書用功,把人打發走了。

     那幾個人並不是沒有怨言的,但柳東行並不放在心上,他如今是武官,靠真本事打前程,幾個趨炎附勢的書生,有什麼可顧慮的?反而是文賢那邊更要緊。他回京幾日,對朝中的情形已經打聽得七八分了,但許多事不是局內人是探聽不出來的,柳東寧那邊是靠不住了,他得從顧家這邊想辦法。與柳二叔的關係,他也要小心把握好才行。這種機密事,自家人密談,怎能讓外人來打攪?

     且不說柳東行在書房與文賢說什麼秘事,後院這裏,文怡陪著盧老夫人見過於老夫人與段氏,將祖母留下來也老妯娌談天,自己則去與姐妹們坐在一處說話。因他們來得早,葛氏還在娘家未回,文嫻也還沒過來,文慧更是在自己的院中準備,於老夫人屋子的暖閣裏,隻有文娟與文雅在。

     文雅原本坐在角落裏與自己的丫頭小聲說話,文怡跟她打了招呼,她回了禮,露出甜美的笑容,正要上前親熱一番,卻不料文娟從旁殺出,將文怡扯開去了。她與文娟素來不和,見狀隻能幹瞪眼,暗暗氣惱,繼續與自己的丫頭說話,還時不時瞥向文怡文娟那邊。

     文娟見狀冷笑,湊近了文怡小聲道:「九姐姐瞧著吧,那丫頭真真勢利眼雖然九姐夫的封賞令還未下來,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有大好前程的,九姐姐的誥命說不定又要往上提了。她以前對你愛理不理的,整天皮笑肉不笑,今兒倒親熱起來,不過是想巴結你,好哄得你幫她算計一門好親事罷了。」

     文怡失笑:「她才多大年紀?就算計起這種事來?十妹妹,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但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文雅是正經侍郎千金,哪怕是庶出的,自有父母操心她的婚事,哪裏就到要求自己一個五品武官之妻的地步了?

     文娟撇撇嘴:「你還別不信前些日子,祖母要給六姐姐說人家,伯母不樂意,又不敢攔著,就把她也提了出來,說要是六姐姐說的人家門第太低,她的親事就隻能再往下麵看了,急得餘姨娘在伯父跟前又哭又求的,事情才拖了下來。如今伯父又說,不一定非得挑讀書種子做女婿,剛從北疆回來的年輕武官裏頭,也有好的,叫伯母給她看人家呢。她大概擔心自己真的要低嫁,這些天沒少在祖母跟前討乖賣好,見你來了,還不上趕著巴結呀?要知道,九姐姐如今可是咱們姐妹裏的頭一份兒,連大姐姐,也不過是個七品敕命罷了。」

     文怡心下訝異,顧家嫁女,倒未必非要書香門第,但聯姻武將人家,恐怕也就隻有自己一個而已,大伯父怎的忽然生出這個想法,想要將女兒嫁給武官呢?但她很快又想到,自朝廷大軍勝利班師回朝,朝中軍威大震,又有許多立有功勳的年青武官是未有家室的,京城人家多有求親者,若不是柳東行在出征前便娶了妻,興許也逃不過呢。這麼說來,大伯父有意與軍中武官聯姻,倒也不是沒理由的。

     年輕未娶妻的武官,多半品級不高,文雅便是嫁過去,隻要沒有大戰,便要多熬幾年。這麼一來,即便文慧嫁的人家門第低些,這嫡庶之別也不至於太顯眼了。

     文怡猶在那裏思索,文娟已經說了半日閑話,見她漫不經心的模樣,便有些抱怨:「九姐姐,你在想什麼呢?平日讓你常來,你也不來,好不容易來了,又在那裏發呆你不知道我如今在這府裏有多悶五姐姐已經出嫁了,十一丫頭跟我合不來,瑤姐姐又離了京城——說起來你可有她的消息?她都去了兩個月了,怎麼還不回來呀?我如今就天天盼著父親早日得派官職,我們好回老家去,至少那裏還有許多姐妹們可以一起玩耍。」

     文怡看著她,微微一笑:「你都多大年紀了,還隻顧著玩耍。你方才說起十一妹為自己的親事煩心,怎麼忘了,你年紀比她還要大兩歲呢,她要說親了,難道你就不用出閣?」

     文娟臉一紅,咬牙拍了她一記:「九姐姐,人家在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就隻知道打趣我」

     文怡掩口暗笑:「是,對不住,妹妹繼續說正經事吧。」文娟越發羞惱了,一跺腳:「我不理你了」轉身就要走,文怡忙拉住她,好說歹說,才將她哄順了。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丫頭們的聲音:「五姑爺和五姑奶奶回來了」文怡與文娟忙停下交談,起身預備去迎接文嫻,不料院子外頭又有人報說:「六小姐來了。」

     屋裏屋外忽地靜了一靜,文怡暗叫一聲好巧,忙拉文娟出了暖閣,來到正堂,果然看到文嫻與柳東寧站在門邊,前者臉色蒼白,後者神情呆滯,而在他們身後,文慧正怔怔地立在院中,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腳下一動,緩緩走來。



第三百零二章 得意失意

    文慧今日打扮得十分淡雅,但並不素淨。她頭上隻挽了個簡單的墮馬髻,插了兩支玉簪、一朵茱萸絹花,身上穿的是寶藍色的襖兒,月白色的領子,袖口與前襟處淺淺繡著折枝花卉,下身係著白綾子百褶裙,裙襴也是淺淺的折枝花。加上她臉上僅是淡掃蛾眉,幾乎一點脂粉妝容都不見,整個人倒襯得越發清豔了。

     隻見她款款走向正屋,慢慢上著台階,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優雅窈窕。然而她走得越近,文嫻的臉色就越發蒼白,柳東寧的目光更是粘在了她的臉上,再也沒朝別處分過半點心。但她彷彿什麼都沒察覺到似的,走到門前,跨進門檻中,便抬頭朝文嫻一笑,笑得雲淡風輕:「五姐姐回來了?妹妹有日子沒見你了,近來可好?」又斜斜地看了柳東寧一眼,笑容淡了幾分:「柳表哥也多日不見了,啊,我說錯了,如今該改口叫五姐夫了呢。」她屈膝款款一禮:「見過五姐夫。」

     柳東寧臉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身體輕微地晃了一晃,隨侍在他身後的妙露迅速扶了一把,他才穩住了,彷彿忽然醒過神來,移開了視線,草草拱手還禮:「六妹妹有禮。」頓了頓,「六妹妹身上可大好了?聽說你臥病多時,我……你姐姐十分擔心呢。」

     文慧微微一笑:「我已經好了,不然老太太和老爺也不可能讓我出來。」

     一旁的文怡立即留意到,文慧對祖母與父親的稱呼改變了。時下世人在家這樣稱呼長輩的也不是沒有,但多數是庶出的,比如文娟從前稱呼祖母、父親與嫡母,就是老太太、老爺與太太,不過如今隨著她越發受寵,已經改了口。文慧是嫡出,這樣稱呼祖母與父親,是因為心冷了麼?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文慧與柳東寧兩人身上,文嫻一時被忽略了,她的臉色慘白,卻忽然收斂了麵上的淒色,露出一個不大自然的笑容,呵呵兩聲,引和眾人都朝她望去:「六妹妹身上大好了,姐姐看著真歡喜,隻望妹妹好生保重身體,可別又病了。你這病反反複複發作幾回了,若是再病倒,豈不又要受罪?」

     文慧盯了她兩眼,忽然輕笑一聲:「多謝五姐姐關心,我會保重自己的,倒是姐姐有日子不見了,瞧著氣色不大好,可別是身上有什麼不適之處吧?」又瞥了柳東寧一眼,「五姐夫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我聽說你前些日子也病了,不要緊吧?」

     柳東寧已經收回了視線,聞言也不敢正眼看文慧,隻是低頭道:「我很好,隻是近日家裏事多,略有些疲累,並無大礙。多謝六表妹關心了。」

     文嫻抿了抿唇,勉強笑道:「咱們都堵在門口做什麼?快進屋吧,祖母與兩位太太想必都等急了。」手卻輕輕推了柳東寧一把:「方纔你不是說要趕著去前頭見大哥麼?還不快去?這裏都是女眷,你不方便久留。」

     柳東寧直到這時方才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我還不曾給外祖母、外叔祖母與兩位舅母請安呢。」

     文嫻勉強笑笑:「這裏有我呢,你與大哥原是一樣的,大哥沒進來,就是因為知道男女有別,他身為外男不好進內院,你還是隨了他的例吧。」說到這裏,又衝文怡笑了一笑:「九妹妹別見怪,他這人素來沒什麼心眼,做事又粗心,大哥沒進來,他卻來了,倒像是顯擺他知禮似的。」

     文怡無端被牽扯進來,心下暗惱,不由得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弟妹這話就說得過了,你們大哥不來,確實是因為顧慮到內外有別,但二弟不一樣。他是顧家的外孫,本就不是外人,既來了,自然該向母家的長輩們見禮的,總不能過門不入吧?那才是不知禮呢」

     文嫻臉色一變,咬牙著著文怡,眼中隱隱透出幾分恨意。文怡心中冷笑,也不去理她,反而衝文慧笑道:「六姐姐,自打上回見麵,已經過去幾個月了。我聽說你已經大好了,今兒見麵,瞧著氣色也不錯,妹妹為你歡喜。」

     文慧淡淡一笑:「多謝惦記著,我領你的情。」文嫻聽了臉色越發難看了,卻沒留意到,柳東寧正轉頭看她,神色間有些惱怒。

     幾個人僵持在那裏,文娟左望望,右望望,撇了撇嘴,忽然望見有人進了院子,忙笑道:「大嫂子回來了」眾人忙扭頭望去,果然看到葛氏正從院門走進來,到了台階下,見眾人都擠在正堂門口,不由得露出幾分驚訝:「怎麼都在這裏不進屋呢?」見文嫻東寧與文怡都回來了,忙向他們打招呼:「五妹妹五妹妹來了?九妹妹兩口子來得真早,方才相公已經到前頭見九妹夫去了。六妹妹也在這裏?今兒氣色不錯呀,這絹花兒做得挺好看的,顯得人精神,是哪個丫頭的巧手?」說笑間,已經把幾位小姑半推半拉地帶到了於老夫人等人麵前。眾人要忙著向長輩們見禮,自然也就把才纔的尷尬都暫時拋開了。

     方才在外間發生的事,屋裏這幾位長輩雖未親眼目睹,但也聽得隻字片語,心中更是敞亮。盧老夫人無意涉足長房的家務事,便隻是麵帶微笑地拉著蔣氏說閑話,偶爾給孫女一個安撫的眼神。蔣氏卻不能專心,時不時轉頭去看女兒,麵帶憂慮。坐在她對麵的段氏神色淡淡的,隻有眼神中略洩露出幾分暗惱之色。

     於老夫人彷彿對方纔的事一無所知似的,一心問起葛氏回娘家的經過,不但事無鉅細,還非常關注葛家人對文賢的態度。葛氏恭順地一一回答,足足說了一盞茶的功夫,於老夫人滿意了,她方才乖順地回到蔣氏身後,繼續站立。蔣氏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於老夫人接著又淡淡地問了文慧幾句身體,便轉開了視線,專心問起柳東寧來。

     柳東寧似乎自從婚前「病」了一場後,身體便一直有些不好,此時更是顯得氣色不足。於老夫人問了又問,囑咐了又囑咐,還叫丫頭把自己平日用的名貴補藥拿了兩匣子來,交待文嫻帶回去,盯著柳東寧用。文嫻應了,捧著那兩匣子藥,臉色又好了起來,回頭淡淡地打量了文慧與文怡一眼,眼角眉梢都是誌得意滿,對祖母的叮囑,應得比平時更大聲。

     文怡心中好笑,當著眾人的麵,也不願與她一般見識,便走到祖母身邊陪她與蔣氏說話,時不時與葛氏交談兩句。

     文慧似乎對長輩的冷淡態度毫不在乎,逕自挑了一張交椅坐下,吩咐丫頭們送自己愛吃的茶與點心上來。一個丫頭麵上帶笑,眼裏卻沒多少恭敬地答說:「六小姐,咱們這裏沒有這幾樣,要不奴婢去回了老太太,吩咐廚房現做去?若是您急著用,那匣子裏倒還有幾樣點心。」

     文慧漫不經心地道:「有沒有,什麼要緊?一點小事也要回老太太,也不怕打攪了她老人家,要你做什麼用?」

     那丫頭臉色一變,正要說話,旁邊的如意立時上前瞪了她一眼,笑著對文慧道:「六小姐別見怪,這小蹄子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奴婢這就叫人上茶和點心。」

     文慧仍舊是那一臉的雲淡風輕,懶懶地「唔」了一聲。如意卻不敢大意,扯著那丫頭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有人送茶與點心進來,卻是另一個丫頭。

     蔣氏在旁看得分明,歎道:「到底是老太太屋裏的老人,最是明白規矩的。」文怡與如意素來相厚,聞言自然是跟著誇了她幾句。於老夫人雖是長房最尊貴的長輩,但當家主母卻是蔣氏,有了蔣氏的青眼,如意日後想必也能有個好前程。

     文慧卻輕笑一聲:「母親也太厚道了。如意幾時對我真心信服過?不過是怕我為難那丫頭罷了。我哪裏有那閑功夫?隨她們去吧。沒眼色的東西,將來吃了虧,自有人收拾她」

     文怡聽得暗暗吃了一驚。以文慧的性子,能看出如意的用意並不奇怪,但她肯輕輕放過,倒是叫人料想不到。難道說這幾個月的「靜養」,真的讓文慧改變了性子麼?若她真的改了,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在這邊暗暗思量,就像從前還未出嫁時那樣,靜靜地充當著陪客,但屋裏卻有別人沒忘記她的存在。段氏忽然笑道:「九丫頭在那裏跟六嬸娘與大嫂子說什麼悄悄話呢?先前也不多回來看看我們,今兒好不容易來了,偏一早上就光顧著跟你妹妹聊天去了,大伯祖母與二伯母都惦記著你呢。」

     文嫻本來正與柳東寧一道聽候於老夫人的囑咐,忽然聞見繼母的話,便有些不高興,很想當作沒聽見,然而於老夫人卻不肯配合,將孫女與外孫一併拋下不管,把注意力轉到了文怡身上:「正是呢,你祖母才跟我們說,你們小夫妻好不容易團聚,這幾天都在家裏呆著,是為了讓行哥兒養傷吧?究竟傷得如何了?真不要緊麼?我這裏有藥,需要什麼隻管說」

     文怡隻得起身回答:「都是些皮肉傷,還在北疆時,便已經看過大夫用了藥,隻是還未完全癒合,他又累了,因此回來後就待在家裏養了幾日,已經緩過來了。正打算再養幾日,便回營銷假了呢。多謝大伯祖母與二伯母關心,家裏有藥,若真的缺了什麼,一定打發人來問。」

     於老夫人還有幾分不足:「真的不需要麼?其實你早該打發人來跟我說的,你們年輕小夫妻,家裏能有什麼好藥?你祖母又是客居京城,便是藏了什麼好東西,也未必在身邊……」

     盧老夫人抬眼看她,段氏眼尖發現了,忙笑著打斷了她的話:「婆婆就放心吧,別說還有六嬸娘照看著,九丫頭又一向是個妥當人,若真的有難處,自然不會跟咱們客氣,都是一家人,不像外姓人那般生分。」又對文怡道:「我們平日閑話時說起,都道你們姐妹幾個裏頭,就數你出挑,不但性子溫柔平和,行事大方,對你祖母也是一等一的孝順,對外待人接物,對內管家理事,都沒什麼可挑的,更難得的,是有福氣。你瞧,當年你訂親的時候,行哥兒還是個白身,誰都沒料到他會考了武舉,還成了正兒八經的武進士。那時候,我們總說,九丫頭是個有福的,一進門便是進士太太了。沒想到你嫁過去後,這福氣便越來越大,行哥兒不但做了官,官還越做越高。如今外頭說起,誰不誇他是少年英雄?」

     她說完了,還回頭看了於老夫人一眼,後者猶豫了一下,也淡淡笑著附和:「確實如此,行哥兒有出息,少年英雄,前途無量,九丫頭也是個有福的,想必日後還有更大的福氣在等著你呢。」

     文怡很鎮定地謙虛道:「當不得大伯祖母與二伯母這般誇獎,相公不過是遵從朝廷之命行事,便是在北疆立了些許功勞,那也是托了聖上的洪福,實在不敢居功。至於我,更是遵照祖上庭訓而為,若有福氣,那也是柳顧兩家祖宗的福氣。」

     她這樣說,倒叫於老夫人與段氏不好接話了,前者暗暗氣惱,後者笑容不減,頓了一頓才道:「你這孩子,怎的這般會說話?果真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怪不得人人都說你好呢,呵呵……」

     她在那裏打著圓場,卻不料一旁的文娟忽然插嘴:「照我說,九姐姐確實是個好的,卻有一樣不好」段氏一愣,立時轉頭輕斥:「十丫頭別胡說」眼角卻瞥向於老夫人,留意她的神色。

     文娟沒察覺到嫡母語氣中的緊張,反而笑嘻嘻地說:「九姐姐最不好的,就是來我們家來得少了,叫人惦記得慌。若是能多來幾回,陪我說笑玩耍,那就真真是沒有一樣不好啦」

     這話說得眾人都笑了,連於老夫人看向文娟時,眼裏也多了幾分寵愛:「你這丫頭,胡言亂語的,也不怕叫你六叔祖母笑話」

     盧老夫人笑道:「十丫頭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不過我瞧著倒是喜歡。」文娟立時靠了過去,挨著她撒嬌:「那六叔祖母就多疼疼我吧,把疼九姐姐的心分給我一些,我也不要多,隻要一點點就夠了。」段氏掩口打趣她:「你要你六叔祖母疼你做什麼?難不成,你也想尋一個少年英雄做女婿?」說話時眼睛卻盯緊了盧老夫人與文怡。

     眾人大笑。文娟羞紅了臉,跺腳道:「母親說什麼呢這才是胡言亂語呢」

     盧老夫人輕輕拍著文娟,笑而不語,沒有接話。段氏也笑著,並未逼得太緊。眼看著眾人都和樂融融,文嫻卻忽然開口了:「十妹妹,事關你的終身,還是謹慎些好,便是要尋少年英雄,也該再三探察過他的品性為人才是。少年英雄固然風光,朝廷誥命固然風光,但若品行不好,性情殘酷,也算不上良配呢。」

     眾人都愣住了,齊齊轉頭望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文怡則沉下了臉,盯住文嫻,淡淡地問:「五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14 PM

第三百零三章 今非昔比

     柳東寧原本一直在悄悄打量著文慧發呆,聞言忽地臉色一變,回頭去瞪妻子,低聲輕斥:「少胡說!」    

     文嫻眼圈一紅,反倒犯了倔,抿抿嘴,深吸一口氣,道:「我沒有胡說!家裡人不是都在議論麼?便是京城內外,也有人拿這個來說嘴,指責我們柳家教養不力的。柳顧兩家世代書香,子弟從來都是最重品行,九妹妹已經進了門,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但十妹妹卻還前程未定。我這也是為了親妹妹好,擔心她會受委屈罷了。」    

     這話說得在場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柳東寧更是氣得臉都白了,慌忙轉頭去看文怡的臉色,又要扯住文嫻的袖子攔著不讓她繼續說。    

     文怡怒極反笑,鎮定下來:「五姐姐這話我是越聽越不明白了,這麼說,你方才說的少年英雄品行不好,性情殘暴,原來還真是在說我家相公?我還道自己是聽錯了呢。還請五姐姐多指教,我家相公如何品行不好,性情殘暴了?!」    

     文嫻察覺到娘家長輩們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如先前親切了,心裡也有些發怵,然而話已經說出口了,她若此時退讓,別人只會越發看輕了她,於是她心一橫,重重歎息一聲,道:「九妹妹這幾日都沒出門,因此不知道吧?九妹夫這回在北疆立的大功裡頭,其中一件,便是在一個叫什麼放馬坡的地方燒死了兩千多人。那可是活活燒死的呀!連骨頭都找不到了,山谷都被骨灰填平了,聽說連軍中老兵見了,也覺得心裡發寒呢!征北的將士裡頭,就數他殺的人最多,手段也最殘酷了。甚至有人說,九妹夫年紀輕輕的,就如此心狠手辣,堪稱屠夫!」    

     文怡猛地站起身來,兩眼盯著文嫻,目光凌厲。    

     文嫻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強自道:「我這都是從別處聽來的,可不是胡言亂語,家裡也都在議論呢。為了九妹夫,我們家也受了連累,公公也被人非議了。九妹妹,你從小兒就是唸經敬佛的人,跟著六叔祖母,沒少去清蓮庵還有平陽城內外各大寺廟施燈油錢,你該不會說出這兩千多條人命也算不得什麼的話來吧?」    

     文怡飛快地掃了柳東寧一眼,見他臉上露出了尷尬慚愧之色,便知道他家裡確實有過這種議論,不由得有些好笑,望回文嫻,面露譏諷之色,道:「五姐姐,我沒聽錯吧?你覺得我家相公不該殺敵兵?興許你是不知道詳情,道聽途說,便把人家以訛傳訛的話當真了。這場大戰我知道,是敵軍在放馬坡設伏,意圖燒死我軍三千將士,幸好相公及時發現了,將計就計,反把敵軍拖進了他們自己設的陷阱。打仗的事我不懂,不過既然是兩國交兵,自然是敵軍將士被燒死,要比我們朝廷大軍的將士被燒死強了。難不成依五姐姐的意思,我們朝廷大軍三千士兵的性命不算什麼,只有敵軍這兩千多人的性命才值得憐惜?!」    
     看到文嫻的臉色又難看起來,文怡不由得笑了幾聲,淡淡地道:「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這種事。雖說我從小跟著祖母拜佛,時時謹記行事要心存善念,但也不代表要對行惡之人姑息養奸。姑息了惡人,只會讓惡人有機會害更多的人,憐惜敵軍的性命,只會讓我軍犧牲更多將士,若是真讓他們突破邊疆南下,不要說京城了,就算是我們平陽,也不會有太平日子過。五姐姐真有此善心,不如多為我們自家的將士著想吧,這次大戰,可不是我們逼著敵軍來犯才打起來的。」    

     文嫻的臉漲得通紅,想要再開口說話,柳東寧卻死死拽了她一把,怒斥道:「你不懂就少混說了!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文嫻喘了兩口氣,眼圈紅紅地看他:「我如何不能說了?家裡......」    

     「住口!」柳東寧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語,眼角飛快地掃向文怡,有些尷尬地賠笑道,「大嫂子,你弟妹不懂事,說話不知輕重,你別放在心上。大哥是真英雄,那起子胡亂說嘴的小人,不過是妒忌大哥如此年輕便立下大功罷了,不值一提。」    
     文怡笑笑:「說起來弟妹也是抬舉了,那二千敵軍,怎麼可能是你大哥一個人殺的?不是還有三千將士麼?他不過就是個領頭的罷了,功勞理當歸屬這三千將士。不過......」她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看向柳東寧,「有些話,尋常人家能說得,二弟與弟妹卻說不得,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今兒在場的都是自家人,倒也罷了,若是當了外人的面,弟妹說的話有一句不妥,傳揚出去,二叔可就不僅僅是被人非議這麼簡單了,二弟你說是不是?」

     柳東寧低下頭:「多謝嫂嫂提醒,我回去後,會好好教導她的。」    

     文怡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罷了,都是自家人,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弟妹不明白這些,你慢慢告訴她就是了,也不必惱火。」一派長嫂風範。柳東寧只有低頭應是的份。    

     文嫻看得越發憋屈了,自己明明是長姐,如今卻被妹妹這般壓在頭上,想要反駁回去,丈夫卻又拽得緊,眼淚汪汪地轉向祖母求助,卻發現於老夫人正神色不善地盯著自己,連伯母蔣氏也都面露怒色,繼母段氏更是索性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有些遲疑:難道她真的說錯話了?可是......憑什麼?!就算柳東行真的今非昔比,前途看好,那也不能跟當朝大學士相比呀!為什麼娘家親人都要看柳東行與文怡夫妻的臉色呢?
    
     文慧忽地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引得眾人都朝她望去。她卻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淡淡地道:「五姐姐是在平陽住得久了,說話做事都照那邊的習慣來,還沒弄清楚京城行事的規矩吧?南邊大戶人家的女兒,咋一聽聞打仗時有這麼多人死了,死得還挺慘的,歎一聲可憐,外人聽了,只會說這家小姐心地良善,是個好心腸的姑娘。誰還會追究別的呀?只是在京城裡,說這種話,未免要被人笑話缺心眼兒了,尤其是......說這話的若還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更會叫人笑話,萬一有那黑心肝的小人聽見,還不知會怎麼編排呢!他們會說什麼?厚道些的,會說柳家人是跟皇上與軍隊過不去,是求和派,是原本就不贊成出兵的,因此朝廷打了勝戰還在那裡說風涼話;若是刻薄些的......嘖嘖,說不定連通敵的話都說出來了呢!」    

     文嫻聽得臉色由紅轉白,總算露出幾分驚惶失措了。她顫顫地轉頭去看丈夫,柳東寧轉開了頭,深深地看了文慧一眼:「多謝六表妹提醒了,你姐姐她.....她不如你那麼明白,不懂這些個。」文嫻身體晃了一晃,緊緊咬住了下唇。    

     文慧神色淡淡地:「我也不想麻煩惹上身呢,若真叫外人知道了,說不定連我們家都要編排上。柳表哥,這是你妻子,勞駕你看好了,別讓她四處亂說話。從前在家時,她可沒出過這種紕漏!」    

     柳東寧臉一紅,眼中痛苦之色一閃而過,低頭輕輕應了一聲。    

     場面有些僵,眾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文怡坐得氣悶,心裡越發覺得沒意思了,便起身問蔣氏:「大伯母,說起來我們也坐好一會兒了,不知宴席什麼時候開始?今兒還有外客麼?」    

     蔣氏驚醒過來,忙笑道:「今日本是家宴,也就是我們自家人,連你姐妹們幾個一道聚一聚,倒是外頭宴席上有幾位外客,也都是親朋故交,想必都已經到了吧?」回頭吩咐兒媳葛氏:「賢哥兒媳婦快去瞧瞧,看他們都預備得怎麼樣了。若是外頭的客人都來齊了,便吩咐廚房開宴吧。」    

     葛氏忙應聲一禮而去。蔣氏又笑著與盧老夫人說些今日宴席上的安排,還把文慧與文娟都拉上了,文慧雖是懶懶的,有一句沒一句地,不大熱絡,但文娟卻是孩子心性,不一會兒便又笑逐顏開,嬌聲軟語,哄得於老夫人重新笑了起來。柳東寧心中氣悶,低低叮囑了妙露幾句話,便趁機告退,往前院去了,將妙露留在了文嫻身邊。    

     文嫻獨自坐在一旁,身邊除了妙露與侍琴,便再沒別人了,連這屋裡侍候的丫頭,除了倒茶之外都遠著她走。她見狀不由得紅了眼圈,咬著唇,露出委屈之色。    

     妙露見狀神色不動,直直侍立在後,侍琴暗暗瞪她一眼,低頭湊過去安撫文嫻。    

     文怡非常端正地坐在她們對面,臉色淡淡的,既不見多少笑容,也沒露出怒色,但方纔那一幕人人都看在眼裡,自然知道她心中著惱,倒也不敢象先前那般對她談笑無忌了。段氏很是謹慎地起了個話頭,與她說些家常。文怡有些愛理不理地,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不想說話時,索性閉上嘴,端著茶碗看茶水裡的葉子。    

     段氏見狀倒沒怪她什麼,只是悄悄瞪了文嫻一眼,覺得文怡會改變態度,都是因為文嫻說話莽撞之故,被她這麼一鬧,之後想要再提什麼好話,都說不出口了!再想到秋水傳回來的密信,段氏心下一冷,面色也陰沉下來。    

     於老夫人聽著媳婦孫女們說笑,卻尋了個空,招了段氏過去,沉著臉低聲刮斥:「五丫頭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倒把九丫頭兩口子給得罪了!她今兒到底是回娘家過節,還是回娘家添堵來的?!你做母親的也不知道好好教導!」    

     段氏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紅著眼圈道:「婆婆明鑒,如今我們姑奶奶的架子大了,我也不敢說她什麼。先前她在家時,我特地為她挑的丫頭,婆婆還特地吩咐她帶著陪嫁過去的,結果前兒來信,說是姑奶奶做主,許給那邊府裡一個粗使的小廝了。婆婆,陪嫁的大丫頭,哪能這麼糟賤呢?若是嫁給管事的倒也罷了,可一個粗使的小廝......能派什麼用場?!」

     她歎了口氣,「那丫頭當時哭得跟什麼似的,我瞧著都可憐,可又不好攔著,只能賞了她一副好嫁妝,好說歹說,才安撫下去了,打發她回自己家待著,安心等著出嫁。可是姑奶奶這麼做,以後還怎麼收服底下人的心呢?我派了婆子送信過去,跟姑奶奶說這個事兒,她卻叫人回我,說這是她的丫頭,自有她做主,用不著我多管閒事!婆婆您聽聽,這是什麼話?再看方才姑奶奶進門時的情形,對我不過是盡個禮數罷了,哪裡有將我當成是母親的樣子?我還能教導她什麼呢?」    

     於老夫人聽得啞然,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說的可是秋水那丫頭?    

     我見她陪嫁過去的四個丫頭裡,就數這秋水最穩重能幹,怎的就這麼草草發嫁了?!若是人沒犯錯就這麼打發了,其他幾人以後還怎麼安心為五丫頭辦事呢?五丫頭實在是糊塗!不行,我得叫她來問清楚,好不容易給她找了門最好不過的親事,可別叫她糊里糊塗的得罪了!」    

     段氏反勸她說:「婆婆,還是算了吧,如今她已經是學士府的少夫人了,仔細論起來比我都體面,跟她以前在家做女兒時可不能比。若是教訓得多了,未免傷了她的體面。她父親的官職,說來還要靠她公爹打點呢。」    

     於老夫人罵道:「胡說!她再體面也是我們顧家的女兒!她若是忘了本,柳家也容不得她!」遂命雙喜去叫文嫻過來。    
     文怡看著文嫻被於老夫人訓得抬不起頭來的模樣,心下冷笑,只覺得這長房行事也太馬後炮了,早幹什麼去了?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也好,至少有了這個緣故,日後跟長房就不必太過親近了,省得糾纏不清。文嫻可是長房的女兒呢!    
     她起身往外走,到了廊下,看看院中的花草,只覺得這初秋的天氣涼共宜人,心情也好了許多。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回頭一看,卻是文慧。    

     文慧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那花草,靜靜地,忽然冒出一句話:「九妹妹,你其實不必顧慮太多的,不想來,就別來。你對他們再恭順,他們也不可能滿意的,既如此,倒不如隨自己高興。」    

     文怡怔了怔,轉頭去看她:「好姐姐,你這是......」



第三百零四章 肺腑之言

    文慧看著院中的花草,神情淡淡,言語間帶著一種漫不經心:「其實你對我們長房本就沒有親近之心吧?想來從前還在老家時,你就沒少受我們家的氣,雖然別人都說我們長房待族人如何如何厚道,老太太待族中妯娌晚輩如何如何親切關照,實際上的情形如何,各人心裏有數。我記得小時候,你叫小七欺負了,大病一場,老太太叫人請了大夫去看診,卻至今沒賠過不是,隻一味送禮,拿錢和東西堵人的嘴。六叔祖母為了這事兒還幾乎跟我們家鬧翻了呢,之後更是來往得少了。雖說這兩年,兩房因為一同上京的關係,見麵多了,瞧著好像和樂融融的模樣,但其實你們祖孫倆對我們長房,根本就沒有好感,是不是?」

     這話倒是不假的,但說得如此直白,文怡倒不好承認了,隻是笑了笑:「六姐姐多心了,一族裏的親人,在一處過日子,總是難免有些磕磕碰碰的,但這都是小事,真遇到難處,這些瑣碎自然就拋開了。」

     文慧輕笑,斜了她一眼:「你也曆練出來了,說話行事滑不溜手的,跟以前比真是差太遠了。你小時候可沒這麼聰明,膽子小,又怕事,鵪鶉似的,逗你一逗,說什麼你都信,叫你去哪兒你都照去不誤,就是沒眼色,死死跟在人家後麵惹人煩,想要明白叫你自個兒待著吧,你還老老實實把這話跟長輩們說,鬧得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要挨訓,真不知道你這人是怎麼長的,活像沒長心眼似的。」

     文怡聽得暗暗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說:「真不好意思,小時候不懂事,叫你們為難了。」

     文慧又輕笑兩聲:「別惱,你也會說小時候不懂事了,我們隻是被慣壞了,愛使小性子,其實真不是歹意。」頓了頓,卻發起了怔,「那時候真是少不更事,仗著家裏人的寵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就算鬧出事來,也會有人替我們收拾殘局,實在鬧得大了,隻要哭一場,裝個可憐樣兒向長輩們撒個嬌,也就混過去了。於是我們就越來越膽大,隻當世上真的沒人能奈何得了我們……卻不知道,那全都是虛的,真要涉及到權勢利益,我們也不過是工具而已……」

     她越說到後麵,聲音便越低,到最後,隻是低喃。文怡聽得有些傷感,倒把心裏的幾分惱意暫時壓下去了,溫言勸道:「長輩們還是很疼愛六姐姐的,此前不過是因為姐姐鬧得厲害,他們惱了,才會冷淡些。等他們消了氣,自然會像以前那麼疼姐姐的。」話雖如此,但文怡心裏清楚,這樣的日子恐怕永遠不會來了,即使文慧嫁了個極體麵的人家,以後風光無限,從娘家親人身上得到的,恐怕也多半是打了折扣的真心吧?

     文慧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輕笑一聲,瞥了文怡一眼:「你還真會說好話,其實你心裏比別人都明白。若不是礙著我們長房在族中勢大,你沒有兄弟,卻又還有祖母要贍養,恐怕早就不耐煩應酬我們家了吧?其實你就是習慣了做個好女兒、好晚輩,總想著要好名聲,不然,憑你男人如今的體麵,還有你母親家的錢財,自個兒過逍遙日子就得了,何必還要勉強自己到我們家來奉承老太太?我實話告訴你,我們老太太待你們祖孫如此親熱,那都是有目的的,不過是看見你男人官做得越來越大,你們夫妻還認得不少大人物,想著要借勢得些好處罷了。我雖被關在家裏這許久,但母親常來看我,有時也跟我說說家裏的事。我猜想我們家近來必定有些麻煩,應該是老爺在朝廷上遇到難題了,不然,以二老爺正兒八經的進士功名,還有老爺的臉麵,何至於一個七品官位跑了幾個月還沒跑下來?鬧到這個地步,事情肯定不小,你還是少來我們家吧,省得叫我們連累了。」

     文怡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想了想,也稍稍減了幾分戒心:「六姐姐既然如此直率,我也不好繼續虛言以對了。外頭確實有傳聞,不過麻煩不在顧家,而在柳家,大伯父應該也是受了連累而已,麻煩並不大。我們夫妻還擔心同樣會受到連累呢。其實我家相公雖比往日略長進了些,有了官位,也認得幾個人,但仔細論起來,在京城其實沒什麼份量。大伯祖母與伯母們若真的開口讓我們幫忙,我們卻是有心無力的。朝廷自來文武分家,我們家既是軍隊一方,自然不好與文臣之家多有來往,惹得上頭猜忌。今日實在是因為恰逢重陽佳節,大伯祖母又下帖請我祖母來,我們敬著長輩,顧念著族人情份,不敢推辭。隻可惜,我們家念著這份情份,別人卻不在乎,我看著實在是有些心涼啊!」

     文慧翹了翹嘴角:「也罷,既然你心裏有數了,我也不再多說。」言罷果然閉了嘴,靜靜地延著抄手遊廊,欣賞起院中的景致來,偶爾伸手去拈一朵盛開的菊花,左挑右挑,最後折下一朵開得極盛的來,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然後回過頭來衝文怡笑笑:「九妹覺得這朵怎麼樣?可襯我今兒穿的衣裳?」

     文怡看了看便道:「顏色是好的,花也開得好,可惜略開過了些,若是簪到頭上,隻怕不到一個時辰便要敗了。六姐姐若要戴,不如挑一朵含苞待放的好。」

     文慧笑說:「開得過了才好呢,我如今可不就是這個情形麼?正好人花相應和了。」說罷果真把那朵菊花簪在了鬢邊。

     文怡聽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便勸道:「六姐姐還是放寬心吧,其實……大伯祖母與大伯父雖說惱了姐姐,但從前還是很寵愛你的,隻要你改過了,他們仍舊會像以前那樣待你好,再說,還有大伯母呀,大伯母可是一直很心疼你的。」

     文慧扯了扯嘴角:「是呀,隻要我乖乖聽話,他們自然會原諒我的,隻是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疼我了。因為我的名聲壞了,再也不能嫁入高門大戶,給他們掙臉,或是換取權勢利益,而母親……」她收了笑,眼中蒙上了一層霧,「她是真疼我的……不管我做了什麼,她再生氣也是疼我的……可是她做不了什麼,她不敢違了老太太和老爺的意思,因此,她也就是為我哭而已……」她吸了吸鼻子,低下頭,過了一會兒重新抬起頭來,已經是笑臉了:「我不該抱怨,到今時今日,還有人為我哭,真心疼我,我就該謝天謝地了。至少,母親不像別人那樣,隻把我當成工具。她隻是有心無力而已。」

     文怡分明看到她眼角滑落了一小滴淚水,心裏刺刺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隻能擠出一句:「大伯母一直擔心六姐姐。」

     「有什麼好擔心的?再怎麼折騰,也就那樣了。」文慧淡淡地轉過身,心不在焉地扯著菊花的花瓣,「他們想趕緊把我的婚事訂下來,最好嫁得遠遠的,門第差一些不要緊,最好還是低嫁,那以後就算人家聽說了我的事,也不敢隨便休了我,害得顧家名聲受損了。但我好歹也是顧家的嫡女,他們怎甘心隨便尋個寒門發嫁了我?自然是希望找個富貴些的,好歹也能得些聘禮,讓家裏少費些銀子。等把我打發了,他們就可以專心給底下的弟妹們說親了。小七破了相,說不得什麼好親事,隻能把庶出的提上台麵。真真可笑,我從前就沒把庶弟庶妹放在眼裏,如今反倒要為他們讓道!」

     文怡皺皺眉,想起羅明敏,心道莫非長房還沒死心?便小心試探地問:「姐姐說的,可是羅家那門婚事?大伯母曾跟我提過,羅家是皇商,羅大哥又無功名在身,似乎與姐姐並不匹配呢。更何況,他自打兩個多月前離了京城,便至今未歸,父母又遠在歸海,如何能說親呢?」

     文慧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是了,我記得他與你表哥是同窗,我也見過,性情為人倒不錯。若真是嫁給他,我興許能過幾年清靜日子吧?我倒希望這門婚事真能成呢,可惜,他在京城這麼久,對我的事必定一清二楚,誰會樂意上門提親呢?老太太倒是幾次叫母親去暗示羅四太太,可人家又不是正主兒,我母親暗示再多又管什麼用?若是直接跟人父母提,他們為了二叔的官位,又一直待在京城不肯挪動,隔著上千裏遠,說哪門子親去?不過是拖著罷了。」

     文怡從頭聽到尾,心就忽高忽低地,到最後稍稍鬆了口氣,幹笑道:「這樣確實是沒法說親,其實他家也未必適合姐姐,還是另尋一家好的吧。」心中卻在暗暗祈禱,蔣瑤若真有心,還是趕緊請她父親跟羅家把事情定下來吧,免生枝節。

     文慧眨了眨眼,歪頭問:「九妹妹,我是不是想多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不大樂意我結成羅家這門親事呢?」

     文怡一驚,忙笑道:「沒有啊,姐姐為何會這麼想?」

     文慧盯了她兩眼,移開了視線,似乎沒打算尋根問底,隻是繼續說道:「昨兒母親向我抱怨,說是一位新近在北疆大戰裏立了功的黃參將,是太子跟前的紅人兒,正巧有個侄兒尚未娶妻,老太太與大老爺打算把十一丫頭推過去呢。想著參將的侄媳婦,庶女也未必做不得,大不了記在母親名下,聽說那個侄兒在黃參將夫妻跟前挺受寵的,說不定還能借借人家的勢。可惜,盯著這門親事的人太多了,十一丫頭又是庶出,若是事情不成,隻能退而求其次,找那新近立了軍功又門第不顯的年輕武官。偏偏十一丫頭年紀又太小了,這樣的武官,未必願意等她長大,所以仍舊是把黃家的親事放在第一位,為了早日把這門親事搶到手,我的事就顧不得了。若是有人拿長幼有序說嘴,我興許就要被隨便配人,活像家裏的丫頭似的……」

     文怡聞言,才知道原來那曾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黃淑人家裏真是太子那一邊的人,那上回自己進宮晉見皇后,又順便見了太子妃的事,也就難怪會有人報給太子知道了。長房的大伯父果然好盤算,若真的攀上這門親,就等於借得了儲君的勢,別說他跟柳家隻是姻親,即便他與柳二叔一道被人參了,也有了依仗。隻是,文雅畢竟是庶出,大伯父官位又不穩,人家為何要選顧家女兒為侄媳呢?

     而長房那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想必就要借助柳東行的人脈了吧?

     文怡明白了長房的熱情態度,露出一個微笑:「六姐姐不必太擔心了,想來顧家雖也是名門,但在京城算不得什麼,十一妹又是庶出,這門婚事,未必真的能如大伯祖母與大伯父所想呢。姐姐被隨意發嫁這種事,更是不會發生。」再怎麼說,文慧也是名聲在外的,嫁得太糟糕,顧家臉上也無光。

     文慧嘴角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微笑,回頭看了文怡一眼:「九妹妹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接著又收了笑,神情冷淡地轉過身,「我回去了,這飯不吃也罷。妹妹若真的覺得委屈,不想來就別來了吧,老太太高高在上久了,聽不得人家說不情願的話,你這回應了,下回有事不能來,她反要生氣你擺架子呢,吃力不討好再說,都已經是官場上的人了,說話做事自然不能隨心所欲的,老太太以為這會兒還是她年輕那時候呢,什麼都不知道,隻當自己最有道理」說罷一甩袖子,氣衝衝地就走了,文怡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時葛氏回來了,言道已經備好了宴席,請眾人移步花園賞菊飲宴。聽說文慧回房去了,除了蔣氏臉上閃過一絲失望與擔憂,其他人都彷彿無事人似的,仍舊說說笑笑地簇擁著於老夫人往花園去。文怡扶著盧老夫人跟隨在後,心歎人情冷暖,莫過於此。

     園子裏,菊花開得極好,酒好,菜也美味。隻是文怡始終記得文慧的話,提防著長房的人開口提要求,一直沒放下戒心。果然,酒過三巡,於老夫人便笑著朝她招手:「九丫頭,過來,咱們娘兒倆說說話。大伯祖母有好些日子沒見你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15 PM

第三百零五章 大打太極

    文怡心中暗道一聲「來了」,臉上卻沒露出異色,站起身,卻沒離開原位,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來含笑道:「大伯祖母這是問罪來了,侄孫女兒在此敬您老人家一杯,向您陪個不是吧。前些日子,實在是因為相公出遠門了,侄孫女兒在家一要照顧家務,二要侍奉祖母,三嘛……不怕您笑話,相公不在家,侄孫女兒怕人說閑話,也不敢時常出門,因此才誤了到您跟前討您的歡喜,還請大伯祖母您老人家不要見怪。」

     於老夫人怎會「見怪」,隻能笑說:「你這孩子,都是自家人,有什麼可怪罪的?你所慮者也是正理。」又衝盧老夫人笑道:「六弟妹啊,你這孫女什麼都好,就是太小心了,什麼大不了的事,也要特地陪個不是。」

     盧老夫人笑笑:「這原是她知禮處。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規矩,總不能小輩們為了某些緣故怠慢了長輩,過後還要裝沒事人吧?大嫂對小輩們素來是慈愛有加的,誰都知道你不會怪罪,但總不能因為你不怪罪,她就不來賠不是了。你就安心受了她這一杯酒吧,若不然,她還當你心裏仍舊惱她呢。」

     於老夫人呵呵笑道:「敢情你們祖孫倆今兒是約好了要來灌醉我的?那可不成,我的酒量可沒那麼小」說罷真的命丫頭把文怡手上的酒傳過來,接過便要喝。

     蔣氏忙攔道:「婆婆,今兒這酒烈,不比我們家平日吃的溫和,您隻吃一口吧?」

     盧老夫人笑說:「瞧瞧,大嫂子還沒喝呢,你家媳婦就護上了。行啦,意思意思就好了,嫂子年紀不小了,若是把這杯酒喝下去有個好歹,豈不是我們九丫頭的罪過?」

     「你聽她胡說呢」於老夫人瞪了蔣氏一眼,「我雖老了,年輕時的酒量也好,這一小杯算什麼?堂客席上喝的,也配叫烈酒?」一口氣幹了。眾人忙讚歎不已,連連誇「好酒量」。

     盧老夫人滿意地笑了,但酒一下肚,便覺得胸口燒得厲害,有些悶悶的,心知方才是喝得急了,臉色立時便白了幾分。如意察言觀色,趕緊奉上熱茶,又小聲吩咐小丫頭去熬參湯來。結果蔣氏瞧見了,不敢大意,忙叫兒媳葛氏上前侍候,自己也噓寒問暖的,倒鬧得整桌的人都知道有問題了。

     文怡見狀忙露出關心的神色:「不要緊吧?都是我的不是。大伯祖母若是覺得醉了,還是暫且回屋歇一歇吧。吃兩口熱參茶,再洗個臉,興許會好些。」

     盧老夫人本來打算說不用的,蔣氏卻憂慮地勸她:「還是依孩子們的意思吧,橫豎這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您老人家暫且回屋裏歇一歇,一會兒我們收拾了就去您跟前侍候。」

     盧老夫人也道:「就這麼辦吧,大嫂子,你覺得不好,大家心裏擔憂,也不敢放開了玩笑。上了年紀還當謹慎些,都是我多嘴,方才要是不勸你喝就好了。」

     「哪兒呀?是我自己要喝的,怎麼能怪你呢?」於老夫人心裏原也有幾分埋怨盧老夫人與文怡,但嘴上自然不能明說的,而且她心裏一想,覺得回房歇一歇也好,身體要緊,一會兒眾人去了她房中,她要叫文怡一人到跟前說私房話,可比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要方便多了,便笑道:「那我就暫且失陪了,一會兒可要過來呀」眼見所有人包括文怡在內都笑著點頭了,方才滿意地扶著如意回房去。蔣氏也帶著葛氏趕過去侍候了。

     如意回過頭來看了文怡一眼,眼珠子轉了一轉,轉頭繼續往前走。

     席間的人立時空了一半,但文怡的心情卻挺好,隻是麵上不露出來,慢慢地吃著菜,偶爾與文娟聊幾句高興的事。文嫻仍舊是一個人坐在席邊,悶聲不吭,逕自低頭發呆。

     段氏抿了一口酒,微笑著轉向文怡:「九丫頭,行哥兒的封賞還沒下來麼?可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旨意?」

     文怡不明她的用意,便微笑著回答:「這個麼……想來也快了吧?北征的大將們都還未得封賞,我們底下人自然要往後靠了。」東行打聽到消息,說是近來聖上生病了,因此朝政大都是太子在料理,有些軍國大事,他還不敢自作主張,這封賞之事牽涉到朝中幾撥人馬的角力,便也拖了下來。

     段氏笑道:「說來你們家也不是頭一回接聖旨了,不過行哥兒在家接旨還是頭一回吧?這有沒有正主兒在,規矩還是不一樣的,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儘管開口,我們還能幫著參詳參詳。」

     文怡笑著道了謝,心裏卻想:若是大伯母蔣氏這麼說倒也罷了,二伯母段氏……幾時接過聖旨來著?更何況,這接旨的規矩禮數,閨學裏原是教過的,隻不過教得粗淺些,她要找人請教,直接找自家祖母就好,何必非要找段氏?

     段氏卻不知道文怡心裏吐嘈,反而一步步地引出自己的話題:「說起來行哥兒真是少年英雄,怪不得別人誇他呢。若換了走文舉路子的後生,有幾個年紀輕輕便能官拜五品?你大哥自小聰明,才學過人,年紀又大了幾歲,還隻是個七品編修,將來還不知道要在翰林院熬上幾年呢」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轉頭去賞菊花了,文怡則迅速掃視席上一眼,發現在場的人裏除了自家祖母與文雅之外,全都是二伯父這一邊的,文雅又是庶出,與嫡出的兄姐素來不睦,怪不得二伯母敢說這樣的話呢。隻是周圍侍候的丫頭婆子,未必就沒有蔣氏的耳目。

     於是她笑了笑,回答道:「話不能這麼說。相公的前程,可是拿性命拚的,雖然年輕,也是因為恰好遇上了大戰的緣故,因緣際會。大哥哥卻不同,他是穩打穩紮走科舉的正途,在翰林院品級雖不高,日後卻大有前程。不是有一種說法,非翰林不得入中樞麼?翰林院裏的都是儲相呢,便是年輕時熬得幾年,又有什麼要緊?」

     段氏訕訕地笑了笑,道:「我也不過是這麼一說,賢哥兒固然是前程大好,但行哥兒也不錯呀。我聽說這一回北征大戰,就有好些年輕小將嶄露頭角呢,外頭人都說,這些小將就是日後朝廷的棟樑之材了」

     文怡忽然明白了幾分。若說於老夫人與顧大老爺有心將文雅許給黃參將之侄,或是退而求其次的年輕小將,那麼顧二老爺與段氏未必就沒有這個想法。他們也有一個庶女,年紀更合適,已經是婚齡了,雖然生母身份比不得文雅的生母,好歹也有個嫁入學士府的姐姐呀高官厚爵他們攀不起,但寒門出身的小將卻是極好的聯姻對象。文娟論身份也是進士家的千金,嫁個低品級的武官,並不辱沒了人家。

     文怡悄悄看了文娟一眼,後者正百無聊賴地一手拿筷子戳著盤子裏的菊花糕,一手托著下巴,眼珠子轉呀轉地四處張望,一派天真。她不由得暗歎一聲,回頭對段氏笑道:「二伯母謬讚了,隻望承您吉言。」便不再說什麼。

     段氏卻覺得不大滿足,繼續笑問:「我聽說上回你跟行哥兒成親時,與行哥兒了同來迎親的就有好幾位武將,大多數人都挺年輕的,不知道可都是這次大戰裏立了功的英雄?」

     文怡笑笑:「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二伯母也知道,那日一整天我都蒙著蓋頭呢,哪裏知道都有誰來了。」

     段氏一窒,穩了穩心神,又繼續問:「我就是有些好奇,聽人說,那幾位小將軍都是年青有為呢,隻不知道都是哪家的,姓甚名誰?我們家在南邊,見的讀書人倒多,打過仗的將軍還真沒怎麼見識過呢。」

     文怡笑道:「二伯母忘了?去年民亂時,帶兵來剿匪的傅將軍就是打過仗的,還有那位隨東平王世子到咱們顧莊來的羅校尉也在北望城曆練過,再往近的說,我們家相公可不就是打過仗的麼?隻不過他這個將軍太年輕了些,跟那些宿年的大將不能比。」

     文怡在那裏左牽右繞,就是不肯順著段氏的意思往下說,後者不由得略沉了臉,幹笑道:「說得也是,我怎麼把他們忘了……」輕咳兩聲,默默執杯輕抿一口酒,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便壓低了聲音,湊近文怡道:「九丫頭,行哥兒認得的年輕武官多,若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幫二伯母打聽打聽,看有哪一位小將軍人品好,家世清白,又尚未娶妻的。你也知道你十妹妹年紀不小了……」

     她這樣直說,文怡倒不好明著回絕了,便笑道:「我明白了,二伯母放心,我會留意的,有了消息,一定派人給您送信。」隻是打聽消息,倒也沒什麼要緊。

     段氏卻很滿意了,慈愛地看了文娟一眼,笑道:「你們姐妹倆素來親厚,你可要多費點心啊」

     文怡麵帶微笑,口中虛應著,過了一會兒,蔣氏與葛氏回來了,本來要繼續吃酒賞花的,文怡悄悄與盧老夫人商量幾句,便笑說:「祖母也累了,興許是方才吃酒吃得急,有些頭暈,我們還是盡早回去吧。」

     蔣氏忙道:「這麼早就要走?既然六嬸娘覺得頭暈,不如在這裏歇一歇吧?」

     盧老夫人笑著擺擺手:「不妨事,不過是吃多了而已,吹吹風就好了。我們還是回去吧,替我向你婆婆賠個不是。」

     她是長輩,發了話,蔣氏也不好多說什麼。段氏方才心願得償,也不願意得罪了六房,便在一旁閉口不言。文怡很快就扶著祖母離開了,而且因為顧慮到於老夫人「身上不好」,「不敢打攪」,連告辭都沒去。

     婆子傳信到前院書房,正巧,柳東行也吃完席,推說身上還有傷,不肯多喝,告辭了出來,一家三口仍舊坐著馬車,離開了侍郎府。

     他們離開了一炷香的功夫,於老夫人方才醒了酒,聽說了消息,頓時黑了臉,卻也無可奈何。



第三百零六章 有商有量

   回到家,文怡先是安頓了祖母,便趕回正房去服侍丈夫,怕他方才吃酒吃多了。但回到房中,卻發現他並未在臥室歇息,反而坐在小書房裏沉思。

     文怡讓人絞了一塊熱帕子來,拿著進了小書房,抹上他的額頭:「怎麼了?可是醉了?」

     柳東行接過帕子敷了一把臉,籲了口氣,抬頭笑道:「沒事,我不過是陪著略喝了幾杯。我跟他們說身上有傷,不敢多喝,倒也沒幾個人敢逼我。」

     文怡想到自己在內院受到的待遇,不由得有些好笑:「咱們夫妻倆是今非昔比了,長房十分給麵子。」

     柳東行笑笑:「世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親戚呢?這倒也不是壞事,至少,你去他們家可以不必受氣了。」頓了頓,忽然問:「今兒寧弟出來書房時,沒頭沒腦地向我賠了不是,說是請我原諒他媳婦的莽撞無禮。他不肯說個詳細,我沒聽懂,隻得隨口應了,可是你們在裏頭又出了什麼事?」

     文怡一想起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忙將文嫻的話說了出來,又道:「聽她的語氣,二叔二嬸平日怕是沒少編排你,既如此,不如兩邊都疏遠了吧,沒得自找氣受」

     柳東行皺皺眉,倒是沒說什麼,隻是拉過文怡的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問:「這事兒你是怎麼想的?若我真在北疆殺了這麼多人,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殘暴?」

     文怡詫異地看著他:「相公怎會問這種傻話?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不殺敵,敵兵就要殺你。若真的要追究誰更殘暴這種事,倒不如先怪蠻族,若不是他們南下侵襲,又怎會要打仗?」

     柳東行笑了,將她的手拉到近前親了一口:「好娘子,我就知道你最知我心意。」

     文怡嗔了他一眼,想了想,收了笑道:「不管是我們朝廷的軍士,還是敵軍的軍士,有這麼多人橫死在沙場上,都叫人覺得不忍。若是蠻族不再南侵就好了,他們不來,我們也不會管他們。但他們來了,我們不攔著,死的人就更多了。我雖是個信佛的,心裏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也有眾生平等之說,但我總歸還是個俗人,做不到心懷大愛,無視敵我之分,更不會為了敵軍那數萬將士的性命,便無視我朝數萬萬子民。雖然……死得這麼慘,確實有些可憐……」

     柳東行笑著摟過她的腰,緊緊抱了一下:「好娘子,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外麵的人怎麼說,又與我何幹?」

     文怡紅著臉掙開他,瞪了他兩眼,方才正色問:「聽你的口氣,外頭果真有人說你的閑話?」她十分氣憤:「世上怎麼就有這樣的閑人呢?他們既可憐敵軍,不如叫他們上北望城打仗去吧叫他們也吃個虧,就知道敵軍可憐不可憐了」

     柳東行哈哈笑道:「那可不成,那些人雖可惡,但若真的把他們弄過去了,我朝大好疆土可就危險了」他輕輕拉著文怡的手,一根一根地捏著她的手指,道:「那些人吃不到葡萄才會說葡萄酸,軍中上下都心知肚明,幾句閑話,不過是給我弄過嚇人的名號,也不是什麼壞事,不然我年紀輕輕的,上哪兒做官都壓不住場子,有個能唬人的名聲,等閑之輩也不敢欺我。就是你在外頭走動時,可能要聽些非議,隻當沒聽到就是了。」

     文怡手指被他弄得癢癢的,不知為何,耳根越來越紅,索性抽回手,拿著熱帕子,走到離他足有半丈遠的地方坐下,目光遊移:「今兒長房請客,聽說隻有外院大席上有外人,不知都是誰?」

     柳東行好笑地看著她,決定暫時收斂些,便道:「倒也沒幾個人,除了二叔、寧弟,還有幾個借住侍郎府的平陽士子,便是你大表哥還有李家少爺了。」

     文怡愣了愣:「大表哥?連李家表弟都去了?」

     柳東行點點頭:「說是家宴,不想大擺宴席,因此請的大都是自家親戚。不過這親戚都不是一般的身份,你大表哥也在翰林院裏,與你大哥算是同僚,聽說是你大哥親自送的帖子,至於李家小哥兒,則是安弟出麵,專門挑了李大統領不在家的時候,送到李家去的。倒是柳家、蔣家那邊還有幾家正經遠親,並未受邀前來,也許是覺得太遠了?」

     文怡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若說柳蔣兩家的遠親因為太過疏遠而未受邀,那李家豈不是更遠?嚴格說來,李家是六房的遠親,跟長房可拉不上關係。若李冬瑞不是有個做禁軍統領的父親,恐怕還沒這個體麵吧?她低頭想了想,問:「你們都在一處坐著吃酒說話麼?大伯父可有跟大表哥與瑞哥兒說什麼?」

     聽到她這話,柳東行笑得更深了:「這個你倒不必擔心,聶舅爺行事,越發叫人挑不出錯來了。他今兒特地備了禮物,早早送上門,在外書房裏與賢哥兒和我們一道喝茶聊天,談了半個時辰的四書五經,再請了幾位平陽士子來敘一敘舊日情誼,便有小廝來報說,翰林院有差事尋他回去做,他就告辭了,連飯也沒吃。至於李家少爺,上門後原也安安份份地,寒暄了幾句客套話,隻是才乖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坐不住了,幾句話撩撥得安弟跟他一塊兒跑了,說是去比射箭,直到吃飯時才出來,吃過飯,又說早就約好了要去看李家收藏的古劍,兩人又跑了。直到我告辭,還不曾回來呢。」

     文怡聽得目瞪口呆,不由得笑道:「大表哥倒罷了,他原是個心思剔透的人,但李家表弟……興許是歪打正著?」

     柳東行笑笑:「誰知道呢?看他那張臉,總讓人覺得是故意的。我瞧你大伯父臉色有些勉強,似乎對安弟還有幾分氣惱,怪他不該跟著李家少爺胡鬧,隻是礙著眾人的麵,不好直說。二叔他們倒沒覺得什麼,隻是拉著我說話,你大表哥也時不時問我在北望城的經曆。我覺得他倒還有些見識,不是那起子一味揚文抑武的書生。」

     文怡道:「我與大哥哥見得不多,倒是聽過他不少傳言,族人都誇他品學兼優,為人行事也平和,瞧著倒不像是假的。盛名之下無虛士,他既然能叫葛家看得上眼,自有他過人處。」她與葛氏接觸過幾回,對葛家的門風家教十分有信心,知道文賢與葛氏夫妻恩愛,自然也覺得文賢不壞了。

     柳東行道:「他為人確實不壞,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比你大伯父還要明白些,你大伯父跟我們說話時,他便有幾次露出無奈的神情來。隻是他既有自己的想法,卻不去勸服親長,又有何用處呢?」

     「也許是為人子女的不好直言相勸?」文怡對文賢興趣並不大,在她的記憶中,長房至少還有好幾年太平日子過呢,倒是東行話裏的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興趣,「你說大伯父跟你們說了些話,都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是幾句怨言。」柳東行笑了笑,「你大伯父真的是受了我二叔的牽連,雖然他還在侍郎位上坐著,但上司不待見他,部裏也有不少下屬不服他,還有禦史一時半會兒搬不到二叔,便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還將十幾年前的舊賬都翻出來了,不定什麼時候,這把火就要燒到他頭上了。他說自己在外人麵前都是一派虛心受教的,隻是當著自家人的麵,忍不住吐一吐苦水。舊年的賬目確實是有問題,但那會兒他還不是禮部侍郎呢,隻是一介小郎中,沒法不聽從上司的意思行事,偏偏他的舊上司又已死了,許多禮部舊人都離開了,無人能替他證明。本來嘛,聖上其實是知情的,因此多年來也沒追究當年的事,無奈這會子聖上病了,不好拿這種小事去煩他,而代理朝政的太子殿下又對當年的事毫不知情,因此才會誤信他們的讒言云云……」他抬頭朝文怡眨了眨眼,「他還叫我評評理呢,說他實在是冤枉,若有人能把實情告訴太子殿下就好了。」

     文怡聽得有些糊塗:「他這話……是在暗示我們?」她隻覺得詫異萬分,「他是打算讓你跟我說這件事,然後我去跟太子妃說?」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柳東行笑道:「我瞧他也不過是稍稍試探一下罷了,若你果真把這件事告訴太子妃了,自然是意外之喜,若你不去,他也會找別的路子。他在京城為官多年,人又不傻,不可能真的除了我二叔之外,便再無別的人脈了。我二叔從前確實頗受聖上寵信,但也不過是做到禮部尚書位上而已,能把你大伯父弄到京城來做個六部郎中,已經極限了,能做到侍郎,你大伯父一定有他自己的能耐。」

     文怡抿了抿唇,將胸中怒氣壓了下去,冷淡地道:「大伯父既有能耐,我們做小輩的就不多管閑事了,免得壞了他的盤算」

     「這是怎麼了?」柳東行笑著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細看她的臉色,「可是在內院席上又有別的變故?」

     「也沒什麼。」文怡想了想,便把文慧洩露的消息也說了出來,「你說說,長房這是怎麼了?盡想著攀高枝兒,卻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情形。我明白他們是急了,想要盡快找個依仗,因此但凡能用得上的路子全都用上了,可他們也要考慮別人的想法呀?黃家不愁找不到侄媳婦,何必非要上趕著去?若不是我攔著沒讓大伯祖母開口,興許她就要讓我去黃家說合了」

     柳東行挑挑眉:「這確實是荒唐了些,長房那兩位小姐都是庶出的吧?你那位行六的姐姐倒是配得過,隻可惜名聲太響亮了,黃家的侄兒配不起。至於我們羅大哥家,就更是高攀不起了。」

     文怡嗔他一眼:「好啦,六姐姐如今也比先前收斂許多了,你就別再刻薄她啦。」

     「好好好。」柳東行笑道,「咱們隻說黃家那門親事好了,我敢打包票,絕對不可能成的黃參將那個侄兒,原是他哥哥的遺腹子,獨苗苗。他哥哥是在北望城為了救他才傷重而死的,他嫂子又因難產沒了,黃參將兩口子把這個侄兒看得比自己親兒子還要重,從小兒放在身邊教養,聽說書讀得極好,已經中了秀才,武藝也不錯,年紀不過十五歲,就能拉動兩石半的強弓。軍裏幾位將軍都十分看好他。這樣的好苗子,若不是年紀太小,興許黃參將今年北征就要帶上他了。別說侍郎家的庶女,哪怕是嫡女,人家也要仔細挑選呢。」

     文怡笑道:「既如此,就算大伯祖母真的要我去說合,我隻推說跟黃家不熟就行了,也犯不著得罪了人。」

     柳東行道:「推了也好。我看他們不光是打黃家的主意,今兒特地請了李家小哥來,恐怕也有別的意思。安弟悄悄兒跟我說,他祖母與父親有意為他向李家大小姐提親,讓他試探一下李家的口風呢。隻是安弟沒那膽子,說李家小姐太厲害了,他不敢高攀,為此還被他父親罵了幾日。」

     文怡真不知該說什麼了:「李家姐姐?這……這真是……」

     柳東行笑道:「可見你大伯父是真的急了,不但四處給女兒看人家,還拉攏了一大幫年輕仕子什麼的,你大表哥在翰林院頗受看重,雖然不如你大哥那樣顯眼,人緣卻極好,也頗得上頭幾位大學士的欣賞,而李家小哥更是禁軍統領的獨生子。可惜了,時機已經晚了,他這一番盤算未必能成事。」

     文怡不擔心這一點,隻是問:「二叔都跟你說了什麼?可是也叫你幫他說好話?」

     柳東行道:「我能替他說什麼好話?他也就是問我一些事罷了。但我才回京城幾日,能知道什麼?實話實說,他也無可奈何。」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文怡聽得有些糊塗:「問的什麼事呀?」

     柳東行沒有回答,反而問她:「鄰居朱家昨兒還派過人來送禮是不是?你可回過禮了?」

     文怡眨眨眼:「回了呀,因祖母囑咐了,我還特地加重了兩成呢。朱太太時常過來陪祖母聊天,我也十分感激她的。」頓了頓,忽然想起:「是了,朱太太昨兒來時,曾經留下話,叫你這幾日有空便過去坐坐。」她抿嘴一笑,瞥了丈夫一眼,「說是朱大人很想見識見識少年英雄的風采呢」

     柳東行眼中迅速閃過一道精光,麵上卻露出淘氣的微笑,伸手捏了她的子一下:「頑皮」說罷起身往外走,「那我現在過去坐坐,晚上做鱸魚吧,昨兒那道鱸魚做得不錯。」

     文怡沒料到他說走就走,忙追到門邊,見他真的往門口去了,心中訥悶,叫了丫頭傳話去廚房,便往西廂去了。

     到了西廂,盧老夫人已經歇過來了,問她:「你二伯母交待的那件事……你打算怎麼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16 PM

第三百零七章 封賞旨意

   文怡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祖母說的是十妹妹的親事?也沒什麼難的,回頭得了閑,我問一問相公,看他相熟的小將軍們有哪一位是尚未娶妻的,過兩天把信給二伯母送去,也就完了。」

     盧老夫人眨了眨眼,倒露出幾分驚奇來:「這麼說,你不打算幫忙?我瞧你與十丫頭一向親厚,還當你會盡心為她挑一個好人家呢。」

     文怡無奈地笑笑:「我自然是希望十妹妹能嫁進好人家的,隻是……」她猶豫了一下,倒覺得不知該怎麼說了。

     盧老夫人猜到幾分她的心思,便道:「你隻管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在祖母跟前有什麼可瞞的?這屋裏又沒有別人。」

     文怡便坐近了她,低聲道:「祖母覺得……二伯父二伯母在十妹妹的婚事上……是個什麼態度呢?」

     盧老夫人皺了皺眉,搖搖頭:「我說不好,你二伯母倒是個伶俐人兒,做事也有章法,聽她當時的語氣,想必隻是想找個前程不錯的小將軍,家世一般般的,能配得上你十妹妹就行。眼前一時的風光不重要,要緊的是將來的前程看好。畢竟,以你十妹妹的出身,直接就嫁入顯赫人家太難了。她如今雖得寵,但沒有正經養在嫡母膝下,生母又是個丫頭,但凡是有點根基的人家,都要嫌棄的。你二伯父又沒有官職在身。你五姐姐是嫡出,能嫁進柳家,已是托了兩家本就是至親的福了,更何況是十丫頭?」

     文怡點點頭:「確實如此,若是在前征前定了婚事,那又是另一個說法,但如今……仗都打完了,立了功又平安回來的將士,誰都知道是前程看好的,若是家世好又未娶妻,自有許多人家上門提親,十妹妹勝算實在不高,又何必自行送到人家麵前任人挑揀?若是事情沒成,到頭來還要叫人說閑話。倒不如尋那些家世平平的,一樣有好前程,憑著侍郎府千金的名頭,說成的機會還大些。」

     盧老夫人冷笑一聲:「你二伯母會這麼想也不出奇,隻是你二伯父未必是這麼想的。他這幾個月在京裏,為了謀個官做,上竄下跳,左右逢緣,結交的各部官員實在不少,三天兩頭就有應酬。方纔我還問了你二伯母,怎的好像沒聽見他在府裏?即便你大伯父不在家,但也沒到隻有一個安哥兒可以出麵迎客的地步。結果她為難了半日,才跟我說,你二伯父昨兒跟幾個新認得的朋友飲宴,一時喝多了,我們去時,他還在房裏起不來呢。今兒是什麼日子?正經重陽佳節,他又不是不知道侍郎府裏要宴客的,這還不知輕重地去跟所謂的新朋友喝酒,可見他那做官的心有多迫切以他的想法,長女嫁進了學士府,又豈會甘心將次女嫁進普通人家去?」

     文怡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雖然二伯母說得謙遜,但十妹妹的婚事還要二伯父點頭,我便是好意為十妹妹尋得如意郎君,若是她父母不滿意,反而要求多多,我豈不是吃力不討好?因此,寧可不幫這個忙有二伯母在,十妹妹應該不會嫁得太差,若是最後尋得的人家實在不好,我再開口也不遲。」

     盧老夫人想了想,點頭道:「也罷,你如今已經嫁了人,又是當家主母,自有你的想法。祖母也不必替你做什麼主,隻是……到底是你母親家族人,你姐妹幾個裏頭,又數十丫頭跟你最親厚,難得她是個沒什麼心計的人,你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女子出嫁在外,跟娘家離得遠的,若是能有個真心要好的姐妹做臂膀,遇事也可相互扶助,比獨自一人硬撐要強得多。如今你嫁在了京城,你五姐姐是個靠不住的,你叔婆婆更靠不住,若是十丫頭能在京城嫁得如意,於你也有好處。」

     文怡愣住了,心下不由得有些發酸。祖母獨自遠嫁平陽,雖與祖父琴瑟合鳴,但遠離娘家親人,心裏怕也不好受吧?尤其是父親年紀還小時,祖父便去世了,她帶著父親回平陽老家寡居,沒少受顧氏族人欺負。若是平陽附近有盧家族人,又或是與她親近的娘家親戚,興許情況就不一樣了,好歹也有人為她出頭撐腰……

     祖母原是為她著想,文怡細細思量,又覺得文娟的親事她可以在暗中出一把力,隻要小心別叫二伯父纏上就行了,讓這個堂妹得嫁良人。雖說前世文娟對她並沒什麼情誼,但這一世相處了幾年,姐妹裏頭還就數文娟對她最親近了。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對盧老夫人笑道:「祖母放心吧,孫女兒會仔細留意的。」

     盧老夫人點點頭,又與她說了幾句家常話,便打發她走了,說是:「你們小夫妻才相聚了幾日?趕緊回屋去,一起說說話也是好的。」

     文怡微微紅了臉,想說東行出門去了,卻又聽得外頭丫頭們在叫「大爺回來了」,忙向祖母告別,轉身出門迎上去了。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與孫女婿在窗外親親熱熱說話的模樣,麵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趙嬤嬤捧著一盞熱參茶從外頭走進來,見狀笑道:「老夫人這會兒該放心了吧?小姐跟姑爺親密著呢,用不了多久,您就要抱重外孫啦」說罷又將參茶遞過去:「喝一口吧,您上了年紀,還喝什麼酒呀?大太太也是的,明知道席上有老人,還挑那樣的酒。」

     盧老夫人瞥她一眼,伸手接過茶喝了兩口,才道:「那酒有什麼?不過比咱們家莊子上自釀的果酒略強一些,是你太小心了。」又將視線轉回窗外,見文怡與東行已經手拉手回正屋去了,便微笑道:「我如今也沒什麼可愁的了,隻盼著他們小夫妻恩恩愛愛、和和氣氣的,東行在外頭也順順利利、平平安安。」說到這裏,她又收了笑容:「你可曾聽底下人議論過些什麼?每日出門採買的人,可有聽到外頭說東行的閑話?」

     趙嬤嬤今日沒到侍郎府去,不知其中緣由,聽得十分訥悶:「誰說姑爺的閑話了?外頭人都誇呢,這一回北疆大戰,出了好幾位立下軍功的年輕小將,其中除了先前便大受好評的小傅將軍外,便數咱們孫姑爺小柳將軍名聲最響亮了,前兒我去李家送節禮,聽到他家下人也在議論這個呢,說是連禁軍裏的將軍們,對咱們姑爺都是十分欣賞的。我在那裏聽著人家的好話,別提有多長臉了」

     盧老夫人聽得好笑,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哄我高興」想了想,又覺得那所謂的傳言極有可能隻是學士府自己傳出來的,興許是看見東行有了出息,便在那裏酸呢。她撇撇嘴,對趙嬤嬤道:「以後學士府那邊再派人來送什麼禮呀帖子的,一概都不要收這種麵上情,寧可不要。咱們家又不缺他這一門親戚」

     趙嬤嬤應了,心裏卻越發訥悶,眼珠子一轉,決定回頭向文怡問個明白。

     文怡聽了趙嬤嬤的話,心中有數,便笑說:「也沒什麼,是今兒在侍郎府遇上五姐姐,說起外頭有人非議相公殺敵時下手太狠了,不過是有人心存嫉妒罷了,也有可能是二叔的對頭生怕二叔依仗相公得了好處,才故意編排的,成不了什麼氣候。嬤嬤隻當沒聽見就是。」

     趙嬤嬤響亮地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知道柳姑爺跟三姑太太一向看孫姑爺不順眼的,別瞧他們如今笑臉迎人,好像十分親近似的,心裏必定十二分不是滋味。做侄兒的有了出息,做叔叔嬸嬸的不為晚輩高興就算了,居然還在那裏造謠傷人,真叫人看不起不行,我得把這事告訴大家夥兒去,若是真碰到有人傳這種話,定要罵他個狗血淋頭」她氣衝衝地轉身走了。文怡嚇了一跳之餘,倒擔心她年紀大了,生氣太過會傷了身子,忙叫了一個小丫頭跟上去侍候。

     回到房間裏,柳東行一邊洗著手,一邊笑個不停:「你家嬤嬤真是個爽利人。」

     文怡嗔他一眼,將擦手巾摔了過去:「你少笑話人了。嬤嬤是在為我著急。」

     「我知道。」柳東行擦了手,隨手丟開,上來摟住文怡道,「我是真心為你高興,有這麼一位老人真心疼你。」

     文怡笑說:「你也有位嬤嬤真心疼你,我也真心為你高興。」忽然聽到秋果掀簾子進門的腳步聲,忙掙開他,走到妝台前整理頭上的簪子。

     柳東行看著秋果進來收拾了水盆手巾,又出去了,便有些無趣地道:「偏你小心,在自個兒家裏跟我親近些,都扭扭捏捏的,隻怕叫人看見了。」

     文怡在鏡中瞥了他一眼,顧左右而言它:「方纔你往朱家去了?朱大人今日在家?」

     「過節了,自然是在家的。」柳東行有些漫不經心地道,「以前倒也跟他打過交道,隻是不熟,便隨便聊了幾句。」

     「他家可能與羅大家熟些,不知羅大哥去了兩個月,眼下怎麼樣了?」

     柳東行頓了一頓:「是啊,不知道呢?希望他快些回來吧。」隨手捏著窗下花几上的蘭葉玩弄。

     文怡手上頓了一頓,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他:「怎麼了?可是有了羅大哥的消息?」若是在平日,事涉羅明敏,他絕不會露出這般冷淡的態度來。

     「沒有。」柳東行笑道,「他們那衙門的規矩,哪能這麼輕易洩露自己人的消息呀?不過我聽羅大哥提過,**們這種活的,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了,至少說明人還平安。他又不是無名小卒,若真的遇到什麼危險,羅家早就有消息傳來了。」

     文怡想想也是,便不再多想了,笑道:「方纔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還沒答我呢。你認得的同袍裏,有幾個是尚未成親的?」

     「這個麼……」柳東行想了想,「其實年輕人倒是不少,隻是未成親的卻不多。一般人家都不會讓兒子年紀輕輕就跑戰場上拚命的,若是軍中世家,又有給兒子早早娶親的習俗。我也就是跟京南大營裏的人熟些,據我所知,除了傅仲寅傅校尉,便隻有連峰、雲客心兩個是未娶的了,梁光杜楚雲他們,全都已經娶妻生子。」

     這幾個人裏頭,文怡隻聽說過傅仲寅的名字,忙問:「這幾位家世如何?小傅將軍我倒是聽說過的。」上回迎親時,傅仲寅便是柳東行的伴當之一。

     柳東行笑道:「若是為了你家十妹說親,傅兄弟是不成的,我聽到風聲,說是令表姑父瞧上了他,想要他做女婿呢。」

     文怡愣了愣,旋即大吃一驚:「你是說李家姐姐?」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不失為一樁好親事,「若是真的能成,倒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呢。」

     柳東行笑說:「我們私底下也是這個想法,不過成不成的,還要看傅兄弟自己的本事。」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文怡要問,柳東行卻一臉神秘:「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這會子說出來,倒沒意思。」

     文怡鬱悶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瞞著我……」又正色問:「那你說剩下的幾個人裏,有沒有跟十妹妹合適的?我覺得,最好是家世不顯的人家,本人品行也要好的,倒不必強求什麼性子沉穩,能直爽些更好。十妹妹那個人,若叫她正正經經做人媳婦兒,也是為難她,若是個爽直的人,倒比心思重的強些。」

     柳東行想了想,道:「老雲是個豁達性子,平日沒事時,愛遊山玩水,說不定與你妹妹更合適些,隻不過他是世家公子,還跟宗室連著親,身份不低,家裏不可能讓他娶個庶女為妻的。倒是連峰,雖是寒門子弟,卻是實打實用命掙下的前程,他武藝極好,殺敵從不手軟,脾氣也爽直,不過並非魯莽之人,行事頗有分寸。」

     文怡聞言一喜:「你可知道他的父母郡望?」

     「聽說是嘉川人士,早年祖上也出過一位千總,不過家族已沒落多年了。」柳東行道,「他父母早亡,家裏隻有一位庶母打點家務,據說是個極老實的婦人。除此之外,在京裏就隻跟他姑姑家一門親戚走動,他姑父是東陽侯夫人娘家的遠親,官居兵部員外郎,也算有些體麵。」

     文怡心中暗暗欣喜,若是這樣的身份,興許能夠讓二伯父點頭?不過在回報二伯母段氏之前,還要先打聽了這位小連將軍的性情為人才行。

     就在文怡忙活著打聽那位小連將軍的家世時,朝廷封賞柳東行的旨意總算下來了。他又升了一級,被任命為從四品宣武將軍,調離京南大營,改任康南駐軍所駐將,需在三個月內到任。



第三百零八章 喜中有憂

    東行的官職果然又往上升了一級,文怡別的倒罷了,卻對他將要調職駐守的轄地極為歡喜。

     康南駐軍所,位於康城以南不足百裏的地方,距離平陽不過是三天的腳程,若是走水路,還要再少大半天功夫,她隨東行到那裏去,想要回娘家或是與娘家人通信,是很方便的。

     因此東行一接聖旨,文怡便大方地打賞了前來頒旨的小太監,一群宮使眉開眼笑地走了,說了不少好話,連護送宮使前來的禁軍士兵,也連誇小柳將軍性情親切大方,體恤下情。

     送走了宮使們,文怡言笑晏晏地宣佈家裏下人統統有賞,晚飯也要加菜,眾人都歡呼不已,唯有東行一人看著那聖旨,若有所思。

     盧老夫人扶著丫頭,看了他一眼,默了一默,便對文怡笑道:「我先回屋去歇著了,這把老骨頭時間長了不活動,真是要散架了,一會兒你到我那裏去,我有話囑咐你。」

     文怡應了,恭敬送走祖母,回頭看見東行的模樣,心中疑惑,便走過去小聲問:「相公怎麼了?可是這旨意有什麼不妥?」不會吧?駐軍所的駐將,獨當一麵,可比在京裏閑置強得多了。雖說她所熟悉的駐軍所駐將,就隻有羅四老爺一人,而羅四老爺當時是從五品的品階,但柳東行做這個駐將,品級並不低呀。太平年月裏,也就隻有這樣鎮守一方的武將,才算是好前程。

     柳東行笑了笑:「沒什麼,我隻是沒想到會被調到那裏去。說來也不是壞事,至少離你母親家近,往後走親戚也方便。」

     聽到他這麼說,文怡倒愧疚起來,她好像一聽到他去的是康南,便隻顧著自己高興了,一時忽略了他的想法。想來柳東行從小在恆安長大,認識的朋友熟人又多在京城,這會兒要與親朋分隔千裏,心裏想必也不好受吧?她忙道:「是我疏忽了,忘了你的感受。那對你而言可說是個極陌生的地方呢,別說你,我自己也沒底了。」

     柳東行笑道:「說什麼呢?我在康城也上過幾年學,雖沒去過康南,但也聽說過那裏的風土人情,也算是個富庶的地方了,而且又不像康城那樣吵鬧,清清靜靜地,山明水秀,原比別處強些。說起來康南這個駐軍所,原是為了轄製康王才設的吧?如今沒了康王,還留著它,多半是為了護衛康城大港。那一帶都是富庶之地,即便是上年鬧災時,那裏的百姓也沒少過吃穿,民亂鬧到平南,也就沒法再往南蔓延了,可見那裏比平陽平陰要太平多了。我去了,可不是隻有享福的份?」

     話雖如此,但文怡聽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一時想不出哪裏不對了。柳東行便拉著她的手往正廳裏走:「別想那麼多了,我們先把聖旨供起來,早晚三炷香,才對得起聖上的一番好意呢。」

     文怡嗔了他一眼,回頭吩咐家人收拾供桌,鄭重將聖旨供上去,燒了香,默默祈求皇帝安康,病體早愈,隻是一轉念,又想起今上大概隻能再活上五年左右,不由得暗暗歎息。拜完了起身,一回頭,她才發現柳東行不知哪兒去了,問了丫頭,卻說是出門訪友去了。文怡跺跺腳,又歎了口氣,逕自去尋祖母不提。

     到了西廂房,盧老夫人隻略問了兩句聖旨供奉的話,便把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了,連趙嬤嬤都沒留下。文怡心中生疑,也緊張起來:「祖母,那聖旨莫非真有問題?相公聽了也是怪怪的。」

     盧老夫人道:「聖旨倒沒什麼問題,東行升了官,又調了地方駐將,年紀輕輕的,能有這樣的前程,在本朝已是少有的英才了。若這樣還要抱怨,隻會惹人笑話。」

     文怡這才放下心來,笑道:「我說呢,聖旨裏的話聽著也不像有不好的意味,隻是瞧見祖母與相公都一臉肅穆,倒叫我心裏擔憂起來。」

     盧老夫人歎道:「眼下看來,自然是極好的,隻是有一樣,康南那邊的駐軍所,雖明麵上沒說什麼,但朝廷裏的人都有數,是為了轄製康王府方才設的。」

     文怡點點頭:「孫女兒知道,就像是錦南的駐軍所,便是為轄製鄭王府才設的一般。」

     盧老夫人看著她:「可是康王府已經沒有了,康王死了好幾年,世子也沒有襲爵,反而降了一等,留在京城裏,不過就是個尋常宗室而已。」

     文怡一愣,神情沉了下來。

     「若是在宗室親王藩地附近鎮守的駐將,那自然是前程看好,非帝王親信不可能勝任,但如今康王府已是明日黃花,那一帶又富庶,連民亂匪亂都少的,在那裏做駐將,極有可能穩穩當當做上幾十年,也碰不上一個立功的機會。」盧老夫人淡淡地道,「身為武將,不能立功,就難以陞遷,若是他在朝中有援手,倒也罷了,但學士府怎可能助他一臂之力?更別說他們家自身難保了。即便是北疆再有戰事,朝中能征戰的將帥何其多?而天下駐軍所的駐將又何其多?康南在南方,遠隔千裏,朝中的大人們能不能想起他來,還是未知之數呢。若是不巧,興許他在十八歲時去了康南,便會在那裏待到告老了。」

     文怡沉默地坐在那裏,思索片刻,方才壓低了聲音道:「祖母,這個職位,若是讓上了年紀的老將榮養,顯然比叫相公這樣的年輕小將擔任要合適得多,相公又沒犯什麼過錯,會被指派過去,會不會是……受了二叔他們的連累?又或是因為那個傳言……」

     盧老夫人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不過東行與他二叔不和,許多人都知道,即便真受了連累,也是有限的。再者,那所謂的傳言也不知有幾人聽說了,若真的傳開來,軍方也不是死人,兩千多條性命算什麼?這一回北征,蠻族死了好幾萬人呢,要編排還不如先編排阮將軍與上官將軍你先別管這麼多,該做什麼,就先去做,興許日後還會有轉機呢?」

     文怡低頭沉思片刻,方才抬頭笑道:「祖母說得是,相公還年輕呢,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便是真的在那裏待上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他與我都是看重權勢地位之人。」便把憂心事暫且放下,又說起收拾行李與起程南下的事,道:「聖旨給了三個月的時間,想想這一路南下,有一個月也就儘夠了,康南的氣候與平陽相差不大,咱們不會不知該準備些什麼。臨行前,一定要跟表姑母與幹娘兩家多聚一聚,這一去,再見就不知要等幾年了。還有,南下路上必定要先回恆安祭祖的,說不定還要在那裏盤桓些時候,給先人修一修墓,也好讓柳氏族中那裏看不起東行的族人瞧一瞧,誰才是孝子賢孫,好揚眉吐氣一番。接著再回平陽去,也在那裏住幾日,有一年沒見弟弟妹妹們了,怪想的。祖母,你與我們一道走吧?路上有軍士護送,比自個兒走安全多了,也不必趕路,還可以坐船。」

     盧老夫人笑道:「這倒不必了,跟你表姑母多聚一聚是真的,不過我想先回去……」伸手止住文怡,「你先別急,聽我說。你們兩口子南下赴任,自然是要回恆安祭祖的,拜祖宗也罷,修先人墓也罷,斷沒有帶著我老太婆的理兒,即便你與東行不在乎,我也不想叫你婆家的族人說你閑話。況且,你們這一路,水陸都有,我這一把老骨頭經不起,倒不如直接從京郊碼頭坐羅家的船,一路走到康城再上岸,換了馬車慢慢回平陽去。橫豎你們到時候還要去顧莊的,仔細算來,也不過跟我分別兩月,有什麼要緊?往後你在康南,想要回來看我,或是接了我去小住,都方便得很,就不必在這等瑣碎小事上費神了。」

     文怡再勸了幾句,都勸不動,反叫祖母數落了半日,怪她太重娘家人,忽視了夫家的想法,到得後頭,隻得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晚飯前,柳東行才從外頭回家,聽文怡說起這件事,便道:「這有什麼要緊?你就依了她老人家吧,有羅家商行的人照看,祖母這一路自會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何必讓她隨我們恆安康南地折騰?再者,等我們到了康南,安頓下來,你愛接她過來住多久,便接她過來住多久,甚至可以把你弟弟妹妹也一併接來。平陽離康城是一日水程,康南離康城卻要近得多了,你不是說你六哥想在康城書院讀書麼?索性把他們兄弟都送去,以後他們兄弟姐妹見麵方便,你也可以跟他們多親近,與此同時,顧氏族中再有什麼麻煩事,你們也都離得遠遠的,不必理會了,豈不清靜?」

     文怡聽了,轉憂為喜:「我怎麼就想不到呢?果然清靜」這麼一想,即便是在康南待一輩子,也成了好事了。她細細盤算一遍,笑道:「這法子好祖母先回去也行,到了顧莊家裏,先歇幾日,然後再安排兄弟們讀書的事,家裏的產業也要過問呢。等這些瑣事都料理完了,咱們也該到了,正好打點行裝,借送兄弟們南下康城讀書的機會,一併搬過去我寧可在康城買個宅子讓祖母與兄弟妹妹們住,也強似叫他們獨自待在顧莊裏受氣強。」

     想到就做,文怡立時起身往外走:「我去找祖母商量,看能不能先送信回去,叫仲叔先去康城尋合適的宅子,若是有好田地,一併買了也罷。」

     柳東行笑著將她拉回來:「你也太急切了,聽風就是雨的。這會兒南邊剛剛秋收完,正是秋播的時候,誰家肯將地賣給你?」

     文怡醒悟過來,有些不好意思:「說得也是,我竟一時忘了。」又道:「先前總說要在京城附近買兩個好莊子的,一直沒挑中,竟拖到了今日。如今一想,倒也歪打正著了。若是我們買了京城的莊子,又要去南邊做官,哪裏有這許多人手可留下來看守產業?倒不如去了南邊再說。東江太平江一帶的土地肥沃著呢,一年兩熟,可比京城的地強多了。」

     柳東行笑道:「我卻是不巧了,在山南鎮置的產業,等於白置,蕭師又一直不肯上京,難道真要拋荒不成?」

     文怡笑道:「這有什麼?你若是想留著,那就留著,不是有人替你打理麼?若是蕭老大夫執意不肯來,咱們到了平陽,再給他在平陰一帶置辦個小莊子算了,到時候,隨他愛在那裏養老都行。」

     柳東行摟過文怡:「既如此,為夫就都交給娘子了,請娘子多多用心,替**辦了吧。」

     文怡微紅著臉,笑著應了,丫頭們來報說晚飯已經備好,盧老夫人那邊催呢,她忙拉起柳東行往西廂房走,腦中卻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東行方才出門,到底是去哪裏了呢?」隻是柳東行餓了,一路上就在念叨著今晚有什麼好菜,她心裏好笑,便將這個疑問拋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隻是文怡一直沒把這個疑惑記起來,因為吃完飯後,盧老夫人便跟他們商量起接下來三個月的行程。最後決定,為了柳東行陞遷一事,家裏要擺酒請客,隻請幾家親近的人家與親戚,再跟李羅兩家多見幾回麵,然後盧老夫人便要趕在深秋之前出發,先行坐船離京南下。

     羅家商行有載貴客的大船,比貨船舒適多了,按例是十日一艘,若是不能趕在九月二十日那天出發,再往後就要到十月初一了,可那時候北方天氣已經轉冷,盧老夫人年紀大,又長年習慣了在溫暖的南方生活,加上走水路回平陽至少要二十來天的功夫,為了讓她路上過得舒適些,不好再往後推了。

     而東行與文怡,則需要在十月中之前料理完京中一切事宜,盡量趕在十一月前出發,先走水路,到了泰城再轉陸路往恆安,然後在恆安待上半個月,祭拜先人、修修墓,再走走親戚。但那時候,江水多半已經凍住了,倒不好再坐船,隻能騎馬坐車,費時更久,因此不好留在恆安過年,須得趕在年前抵達康城。柳東行的意思是,若是能在年前趕到康南接任,等到衙門封印之後,正好有空陪文怡回平陽娘家過年。等過完年,全家人一併南下康城,正好趕上書院開學。

     盧老夫人與文怡都同意了這個計劃,興致勃勃地討論起要帶些什麼禮物回老家去了。柳東行見她們說起了衣服料子毛皮什麼的,不由得苦笑:「祖母與娘子慢聊,我先去書房看一會兒書。」盧老夫人盯了他一眼,文怡掩口笑道:「相公是不耐煩聽這些瑣事的,你就去吧,這裏有我呢。」柳東行一臉訕訕地,作了幾個揖,方才退出去了。

     到了外書房,他收了臉上的笑容,站在窗前想了又想,方才提筆寫了一封信,密密封好,叫了舒平來:「將這封信送去羅家,一定要親自交到羅二爺手上」

     舒平一怔:「羅二爺回來了?」但看到柳東行的神色,忙收起驚訝,接過信放入懷中,肅然一禮:「小的遵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19 PM

第三百零八章 所謂考驗

  夜深,羊肝兒胡同外的更夫敲著三更的梆子走過去了,整條街道一片寂靜。

     柳家宅子中,東行忽然睜開了雙眼,轉頭看了看熟睡中的文怡,呼吸綿長細密,顯然睡得真香。他微微一笑,躡手躡腳地迅速翻身下了床,將床邊圓凳上疊好的衣物抓在了手裏,迅速穿好,束緊了腰帶,再回頭看一眼文怡,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吻了她的額頭一下,方才帶著微笑轉身離開。

     文怡似乎察覺到什麼動靜,微微皺了眉頭,眼睫毛一顫,睜開了眼,眨了幾下,發現東行不見了,伸手一摸被褥,卻還是熱的,不由得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屋外還刮著風,此時已經是九月中,天氣越發冷了,一早一晚,那寒意透過衣服滲入皮膚內,叫人忍不住打冷戰。柳東行緊了緊身上的袍子,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來到二門處,往婆子上夜的屋裏望了一眼,見那婆子頭一點一點地,正打瞌睡,便小心翼翼地撥開了門上的栓子,悄無聲息地打開門,閃身出去,又再將門掩上了。

     出了二門,東行直奔客院。此時客院是空的,連個上夜的粗使僕役都沒有。但他到了客院後,並沒有進屋,反而是藉著客院南牆底下修宅子時剩下的石塊,一跳上了牆頭,再跨步跳過四尺來寬的夾道,輕輕落在了右鄰家的院子裏。

     羊肝兒胡同通共隻有三戶人家,柳家左鄰是朱家,右鄰這一戶,自打幾個月前搬走之後,便一直沒人搬進來,不過可以確定已經有人買下了,還派人來略加打掃整理過,甚至留下了一個看門的老僕,但除此之外,便再沒人來過了。然而,就是這麼一座幾乎可以稱為空宅的房子,內院的一間廂房內卻忽然點起了燈燭,那昏黃的長芒在黑暗的夜中格外顯眼。

     柳東行進了那間廂房,看到燈下那熟悉的友人身影,神色放緩了下來:「好久不見了,還好麼?」

     羅明敏回過頭來笑笑:「我好著呢,倒是你,瞧著黑了瘦了又老了,要是大白天咱哥倆一塊兒出去,說你是我叔叔都有人信呢」

     柳東行白了他一眼,隨手抓了張椅子坐下:「你本來就沒比我大多少,又養尊處優的,自然養得白白胖胖了,我如今的模樣雖比先前老成了,但也英武了許多,誰見了不誇是一員猛將呀?你少酸了。」

     羅明敏咬咬牙:「我酸?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我幹的是什麼活,你在北疆除了偶爾到蠻族跟前耀武揚威一把,順便砍幾個人頭回來,平日也就是在軍營裏無所事事罷了,能費什麼勁兒?以你那身手,蠻族有幾人能奈何得了你?我們卻不同,天天都要跟心眼多多的人打交道,說句話走步路都要小心謹慎,生怕露了一絲半點兒破綻,壞了大局,把背後的一幹兄弟姐妹的性命全都葬送了,上頭還要天天催個不停,別提有多憋屈了這麼幹上兩年,命都短了一半。你還要笑話我養尊處優?」

     聽到這話,柳東行不樂意了:「羅大哥,說話要憑良心,打仗這種事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我這點身手到了戰場上也不夠看的,本事比你我強的人多了去了。而且如今蠻族的人越發刁鑽狡猾,不比從前隻是一味蠻攻,我們對付他們也要勾心鬥角的好不好?你那邊固然是不容易,但好歹明麵上都是彬彬有禮的,少有撕破臉兵刃相見的時候,再說了,跟人鬥心計確實累人,但又有幾個玩心眼的玩得過你呀?」

     羅明敏有些哭笑不得:「你這算是在誇我還是損我呢?我是那種人麼?」

     柳東行煞有介事地點頭:「隻要你願意,想怎麼算計就怎麼算計,就算你露餡兒了,還有無數的人替你補漏洞呢相比之下,我在北邊可是沒根沒基,隻靠自個兒打拚的,當然比不得你自在」

     兩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僵持了一會兒,忽然齊齊笑了。

     羅明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咱兄弟倆有半年沒見了,一見麵居然就相互奚落起對方來,有你這樣歡迎朋友的麼?」

     柳東行全身都放鬆了,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道:「分明是你先損我的,反倒將責任賴到我頭上來。」

     羅明敏低頭暗笑,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手,神色真摯:「好兄弟,看到你平安回來,真好。」

     柳東行也直起身體,起身握住了他的手,麵上一改先前的打趣:「羅大哥,我也很高興,我們倆都平安無事。」

     羅明敏握了握他的手,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拉他重新坐下,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坐了,正色道:「我這趟回來,隻是在京中稍作逗留,但外人是不知道的,他們隻當我是去東平府處理家中的生意了,因此我才沒送信給你。」

     柳東行點點頭:「我也就是隨口問一句,想知道你幾時回來,沒想到偶然得了你回來的信息。這麼說,那邊的事還沒完了?」

     「恐怕不是一年半載能結束的。」羅明敏歎了口氣,「鄭王府這些年一直在蜇伏,從表麵上看,似乎一直不死心,總在暗裏弄些小動作,卻又無傷大雅,但實際上,他們做的準備比我們能看到的多得多,以往通政司隻把鄭王當成是小麻煩,委實太小瞧他了,皇家養出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容易對付的貨色?」

     柳東行挑挑眉:「方便說嗎?我現在已經不是通政司的人了吧?」

     羅明敏笑道:「你這回出征,也沒少給司裏送消息回來,雖然上頭不可能將你的名字列入司員名冊,但也不會將你視作外人。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麼,你知道規矩,不會隨便外傳的。」頓了一頓,「說起來鄭王府跟東平王府還真的勾搭上了,你與東平王府有些關係,知道些內情,避開也好。」

     柳東行點點頭:「這個倒不怕,我已經接到聖旨了,馬上就要調任康南駐將,離那邊遠著呢,不管東平王府和我二叔他們要鬧什麼妖蛾子,都不與我相幹。」

     羅明敏愣了愣:「我這兩日忙,隻有趁半夜才有時間來見你,倒沒聽說你調任的事。怎的是康南駐將?那地方還用得著你麼?我還當隻有老將才會被調到那種地方去養老呢,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他皺起眉頭:「又是東宮搞的鬼?」

     柳東行笑道:「應該不至於吧?其實以我的年紀,又隻經曆過一場大戰,能混到這個份上,已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至於以後的前程如何,都在其次。從四品的官職,無論二叔一家與族裏如何顛倒黑白,也不可能再無視我們這一支的存在了。我正要回老家去給祖母與父母掙臉呢,將來能不能闖出頭來,又有什麼關係?」

     羅明敏笑了:「說得也是,當初你要出人頭地,本就不是衝著權勢去的。而且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康王府雖沒了,卻還有些舊人在,而且去年的平陽民亂離康城也不算遠,若什麼時候再鬧一出,你又有機會立功了。」但他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不過你也不能大意,你二叔那邊,能勸還是勸一勸的好。他自個兒的死活不要緊,若真的牽連到謀逆大案裏頭,那可是要連親族一起倒黴的。你拿性命掙來的體麵,憑什麼叫他連累了?」

     柳東行歎了口氣,知道這是正理,隻得壓低了聲音:「好吧,你知道些什麼,是我能知道的,都告訴我吧,一點細節都不要漏下。」

     當柳東行回到家裏時,天邊已經泛白了。他好不容易才避過守二門的婆子,回到內院,隻聽動靜,便知道家中有的僕人已經開始起身,連忙快步走回屋裏,想要回床上再瞇一會兒。

     文怡靜靜地坐在床邊,聽到聲音抬頭望來,眼中露出幾分擔憂:「你上哪兒去了?」

     柳東行腳下一頓,笑道:「半夜睡不著,到外頭書房看書去了,沒想到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這會子才醒,身上怪酸的,讓我再瞇一會兒。」

     文怡沒說什麼,默默地服侍他脫了衣裳睡下,低頭輕聲道:「大半夜的,外頭風涼,便是要出去,也該多穿件衣裳。」

     柳東行「唔」了一聲,便拉了她一把:「好娘子,陪我一道睡嘛」伸手便要摟過來。文怡稍稍推開他一點,卻沒掙紮,真的與他並排睡下,輕手輕腳地替他掖著被角。看著他緊閉的雙眼,聽著他長短不一的呼吸,文怡心裏生出一分小委屈,扁了扁嘴,閉上了雙眼。

     早上起床後,兩人如同平日般,仿若無事。文怡照常張羅著早飯、家務,因為定好了要在家中宴客,賓客、請帖、菜色、酒水、用具什麼的,都要開始準備了,而柳東行因接了聖旨,也要回兵部銷假。夫妻倆各忙各的,倒看不出有什麼異狀,盧老夫人沒起疑心,還特地叫了文怡過去,商量什麼時候到李家去,送帖子,順便看望李太太一家。盧老夫人在京裏的親戚,如今也就隻剩下這一家人了。

     文怡也掛念著李太太一家,次日便陪著祖母往李家去了。李太太早已得到了消息,知道柳東行要調任回南,如今聽說盧老夫人也要走了,心裏很是不捨,拉著他們祖孫念叨個不停。

     李春熙悄悄給文怡使了個眼色,陪著長輩們說了一會兒話後,便告退出來。文怡會意地跟上去了。

     回到自己的閨房,李春熙立馬就板起臉來:「你這可惡的東西,明明知道那種事,居然不事先告訴我」

     這沒頭沒尾的,文怡聽得一頭霧水:「姐姐在說什麼呢?」

     李春熙更生氣了:「還有什麼?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文怡疑惑地看著她,「你究竟在氣什麼呀?就算惱我,好歹也得給我一個明白。」

     李春熙抿了抿嘴,瞥了她一眼,擠出三個字:「姓傅的」

     文怡眨眨眼,明白了,笑道:「原來是他呀,我也是前兒才聽相公無意中提起的,不是說……是表姑父的意思麼?」

     「放屁」李春熙哼哼,「是他先向我爹提親的,不然我爹認得他是誰?」

     文怡笑了:「這話可就說得過了,滿京城誰不認得鼎鼎大名的小傅將軍?便是姐姐,也是仰慕已久了。他向你提親,不是好事麼?你常說,將來必要找一個英雄好漢才肯嫁人,難道這一個不好?」

     李春熙紅了紅臉,瞪眼道:「誰仰慕他了?你休要胡說我隻是聽人講起他殺敵挺英勇的,才跟著別人一道誇他幾句罷了,哪裏就仰慕他了?再說,這回北疆大戰,出了那麼多英雄好漢,連你男人都是英雄了,他又算哪根蔥?」

     文怡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點頭:「是是是,他算哪根蔥?咱們李大小姐見慣英雄,才瞧不上他呢既如此,不如就推了吧?」

     李春熙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這個麼……他如今風頭正盛呢,若我直接回絕,會不會太過打臉了?傳出去對我爹的名聲好像也不大好……」

     文怡歪頭看她:「那麼……就不回絕了?幹脆答應下來好了,那就既不必擔心會不會打了他的臉,也不必擔心會壞了表姑父的名聲?」

     李春熙惱羞成怒地瞪著她。文怡隻是一臉無辜地回視。兩人對望了一會兒,李春熙終於收回視線,一摔袖子:「也罷,瞧他的模樣倒還端正,性情也不惱人,身手也還過得去,勉勉強強也算是個英雄好漢吧。我就不故意為難他了,不過,要想叫我嫁給他,沒那麼容易,總要先考一考他的本事才行」

     文怡睜著大眼問:「你打算怎麼考?」

     李春熙正要回答,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弟弟李冬瑞的聲音:「姐姐我已經送信過去了東西也都準備好了」她頓時眼中一亮,跑了出去:「都備好了?全都照我說的辦?」

     「備好了」李冬瑞擦著額頭上的汗,「不過姐,你要那麼多兵器做什麼?還有那個石鼎,重死了,我可是問人借了專門用來拉湖石的馬車才把東西拉回來的,剛才進門時,差點就把咱家門前的上馬石給砸了呢」忽一瞥見文怡出來,忙笑著打招呼:「九姐姐好」

     文怡笑著向他點頭,又有些遲疑地看向李春熙:「你不會……是打算拿那些東西來考人吧?」

     李春熙揚眉一笑:「真正的英雄好漢,自然是精通十八般武藝,又力大如牛的,怎會讓這點小考驗難倒?我要考的東西多著呢」又招手叫了李冬瑞近前,小聲囑咐:「明兒等爹出門上差,你就……」

     文怡看著他們姐弟小聲嘀咕的模樣,忽然間對那位小傅將軍生出幾分同情來。



第三百零九章 良緣終成

    回到家,傍晚柳東行從營裡回來,文怡便把李春熙要考驗傅仲寅的事告訴了他。

    柳東行聽得出了一頭汗:「可憐的……怪不得今兒傅兄弟樂得笑個不停,原來是婚事有著落了?只是李家擺出這個架勢……他應該不知情吧?」

    文怡含笑瞥他一眼:「難不成你要去告密?」

    柳東行想了想,內心十分掙扎:「這個麼……好歹也是一塊兒在北疆拚殺過的兄弟,我實在不忍心……」他猶豫地看了文怡一眼:「他若能跟李家大小姐成事,也是好姻緣,你不會怪我多嘴吧?」

    文怡笑道:「你便是去告密又能如何?難不成這考驗之事就會不了了之?依我說,李家姐姐一向自視甚高,不肯跟尋常官宦人家的閨秀比,以她的家世、相貌與本事,想尋一個身手出眾的夫婿,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李家表姑父做了主,不經考驗便定下婚事,她未必不肯依,只是這麼一來,日後夫妻間相處時,她心裡難免會有些想法。倒不如一開始就順著她的心意,讓小傅將軍歷練一番,以小傅將軍的本事,總不會過不了關吧?只要他過了關,李家姐姐心裡的關也過了,這門親事自然水到渠成,豈不是皆大歡喜?」

    柳東行道:「就怕李小姐有意刁難,而傅兄弟也不好意思跟女孩兒比身手,至於那些力氣活,再有本事的人,也經不住長時間的折騰啊誰都有力氣用盡的時候,萬一等他力竭了,李小姐還不肯甘休,那該如何是好?」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兄弟要經受車輪戰的情景。

    文怡一聽,也開始有幾分擔心:「不會吧?我瞧李姐姐不像是討厭小傅將軍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給傅兄弟遞個信吧,好歹有個準備。」柳東行歎了口氣,「至少,明兒的早飯要吃飽了。」

    柳東行吃了飯,便急急出門去了,文怡則擔心李春熙明日若是把事情弄擰了,耽誤了婚事反而不妙,便寫了封信,悄悄叫人送給李太太。李太太回信叫她放心,他們夫妻早有對策,她這才放下心來。不久柳東行回來了,告訴她說一切順利,小傅將軍會平安過關的。

    然而,當柳東行與幾名軍中同袍第二天午後扶著一身疲軟的小傅將軍回來時,文怡對這句話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傅仲寅渾身如同被水澆過似的,即便是在涼風陣陣的秋天,他也仍舊渾身大汗,而且手軟腳軟,一路由戰友們攙著走路,彷彿一旦失去他們的支撐,他便要癱倒在地一般。文怡站在二門裡頭,看著一群人在書房亂哄哄的,商量是該先給他弄點熱茶水來,還是先讓他換衣裳,爭了一盞茶功夫也沒爭出個結論。她歎了口氣,回頭吩咐婆子們送了熱水過去,還翻出幾件柳東行沒穿過的新衣裳來,一併送去了外書房,接著又命廚房燉參湯,等這些事都忙完了,她才開始想,究竟李春熙想出了什麼法子來折騰這位求婚者呢?

    過了一會兒,柳東行回到內院來,匆匆灌了兩大杯茶水下肚,才喘著氣道:「有勞娘子了,傅兄弟已經換了幹衣裳,喝了點熱湯下肚,瞧著氣色好許多了。傅家宅子在外城,他回去要走很遠的路,不大方便。兄弟幾個裡頭,就算我們家離李家最近,因此我想留他在家裡歇一兩日。你就照平日的用度供給便可,無需特別款待,只是得命底下人別去打攪。」

    文怡忙道:「知道了,我會辦好了。只是他真的不要緊麼?李家姐姐究竟出了什麼法子考驗他?」要知道,那可是真真正正經受過戰火洗禮的武將蠻族都沒能將他折騰得那麼慘

    柳東行神色有些糾結,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個你就別問了,反正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是了,婚事已經定下,庚帖都已經送過去了,再過幾日,便要下小定禮。」

    「這麼快?」文怡有些驚訝。

    柳東行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長:「不算快了,傅兄弟一回京,便向李家提親了,算來也有好幾日,拖到今日才互換庚帖,已經算是慢了。」

    他只說了幾句話,便又出去了,文怡聽得滿心疑惑,有些不明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冰藍走進來問:「大*奶,那位傅大爺的衣裳換下來了,大爺囑咐叫底下人仔細洗乾淨熨好,可是……」她將手裡的濕衣裳往文怡跟前一遞,「您瞧,這衣裳都磨破了,洗好熨過,還能再穿麼?」

    文怡看了看,發現那是一套灰藍色的舊布衣裳,料子十分結實,但不知為何,這顏色總給人一種淒慘落魄的感覺,尤其是衣裳上頭有些地方還沾著疑似血跡的東西,她心裡一驚,拿到手裡一聞,卻發現沒有血腥味,反倒有幾分像是畫畫用的顏料所帶的味道,只是不算很重。

    她問冰藍:「那位傅大爺,身上可有傷?」

    冰藍歪了歪頭,回想片刻,搖頭道:「看不出來,不過送衣裳過去的媽媽說,他手腕上好像有紅腫的痕跡,不知是被什麼東西打到的,都快發紫了。除此之外,就是臉色難看些,洗了臉之後,已經好得多了。」

    這就奇怪了,既沒有破皮的外傷,這衣裳上的血跡又從何而來?

    文怡想了想,覺得這換衣服的事,興許小傅將軍是自個兒做的,沒叫朋友們幫忙,也沒讓婆子們侍候,別人若不是仔細留意,未必會發現他身上的傷口。若是真的傷著了,不擦藥可不行。且不說他如今是他們柳家的客人,既然已經跟李春熙訂了親,那便是親戚了,是自己人。

    文怡命秋果翻了幾瓶柳東行配的特效金創藥出來,又打聽得外頭來的武將們有七八人,便叫人備了足夠的茶水點心,親自領著幾個丫頭,捧著東西往二門走去。

    才到了二門,她正要叫守門的婆子接東西,卻忽然聽得前方不遠處的外書房裡爆出一聲大吼:「啥?你這是嚇唬我們呢?」她嚇了一跳,擔心客人們是吵起來了,一時僵在那裡。

    然而外書房裡並沒有出現她所擔心的情況,反而是那位元據說已經累得癱倒不動的小傅將軍,慢條斯理地道:「我也不是有意的,誰想到你們會信呢?難道我平日就這麼沒用?不過是跟人比了兩個時辰的刀槍,再扛了半個時辰的石鼎,就會趴下了?你們也太小看我了。」

    文怡眨了眨眼,向丫頭們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們稍稍後退幾步,自己卻走到門邊,側耳傾聽書房的動靜。

    一個有些陌生的男聲道:「老傅,不是我們小看你,實在是我們也沒想到那李大小姐如此厲害,她跟你比刀槍,身手著實不凡,咱們營裡的兄弟,也有不少人比不上她呢。她又招招都攻向你要害,偏你又束手束腳的,平日有十分的本事,今日也就只露了三分。看著你被她壓得一口氣都沒法喘,兄弟們也是暗地裡為你捏一把冷汗呀!」

    「可不是麼?咱們也明白,好男不跟女鬥,人家將門千金,又有本事,叫人家威風威風有什麼打緊?只要把人娶到手,便是你佔便宜了,可是人家那身手著實厲害呀我原本還當她只是懂些花拳繡腿,陪她玩兩手就算了呢。」

    別人都在為李春熙的身手感歎,卻有一人涼涼地道:「小傅啊,你說要兄弟們給你捧場,兄弟們都去了,但這婚事雖然定下,老哥卻不知道該不該為你高興。娶個這麼厲害的老婆,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這人一說話,別人都笑了:「老梁,人家李小姐雖利害,但瞧著也是個講理的,看到小傅都要倒了,不也一臉擔心地噓寒問暖了麼?小傅裝出一副虛弱的癆鬼模樣問她自己過關了沒有,她還紅著臉乾脆地點了頭,便退下去任由父母做主了,可見人家小姐還是個端莊人兒,未必會跟你媳婦似的,你可別因為自個兒怕老婆,便嚇唬起小傅來」

    那老粱被同伴們笑話,似乎有些不服:「你們就知道笑話我,等到你們吃了家裡女人的苦頭時,就知道厲害了哼哼……」

    眾人都笑個不停,接著又有一人道:「依我說,人家李小姐的身手雖好,其實也不算十分厲害,可惡的是那小舅子,一臉壞笑,他姐姐累了,他就頂上,他累了,又換他姐姐來了。這分明是車輪戰哪兄弟小傅啊,你媳婦挺好的,就是小舅子太難纏了,往後恐怕日子不好過……」

    柳東行忍不住笑著插嘴:「哎哎,兄弟們,我有言在先啊,李家小少爺其實性子很敦厚的,就是長相上看不出來,他實在不是有心的,你們別誤會。」

    「小柳啊,這話你也能說出口?虧不虧心啊?那小子要是個敦厚人,這世上還有混蛋麼?」

    文怡忍笑忍得辛苦,忙拿帕子捂了嘴,瞥見舒嬤嬤從二門前過,忙叫住她,低聲吩咐幾句,便讓她帶著丫頭們把東西送過去了,自己則一路笑回屋裡,提筆寫信給李春熙,問起了今日的詳情。

    傍晚上李春熙的回信到了。據她說,原是有意要為難為難那小傅將軍的,誰叫他一回到京城,剛下了朝便堵住李大人去路,當著許多人的面直言求親之事呢?不過看到他生了病也勉強支撐著前來接受考驗,無論多累多辛苦,也不肯放棄,即便灰頭土臉,也依舊對她笑得一臉燦爛,她便忍不住心軟了。李春熙再三強調,她其實不是應了他,只不過是見他使盡渾身解數,絞盡腦汁,只為讓她點頭,還算有誠意,父母又已經決定了,她才會饒了他而已!

    文怡一邊看信,便一邊笑。這麼說,小傅將軍使了苦肉計,而李春熙也半推半就了嗎?說不定,她其實已經看出來了?那衣裳上的所謂血跡,要騙騙別人倒罷了,李春熙自小就見慣戰事,在北疆還曾幫母親護理過傷兵,哪有這麼容易中計?而那洗過水後便會轉好的面色,在渾身大汗的人臉上,真的不會露出破綻來嗎?

    柳東行從屋外進來,見她對著一封信笑得如此高興,便問:「笑什麼呢?是誰的信?」

    文怡正要開口,忽然頓住,收了笑,眼珠子一轉,把信收起來了:「沒什麼,不過是尋常信件罷了。」然後將信塞進了自己的妝奩,卻拿眼角偷偷看柳東行的神色。

    柳東行有些鬱悶,不過卻沒追問下去,只是道:「傅家來人了,說小定禮已經備好,傅兄弟打算明兒就送過去。」

    文怡有些吃驚:「不是說還要過兩日?今日才過庚帖,總要等李家回音吧?」

    柳東行笑道:「其實李大人早就跟他太太商量過了,兩人的八字也合過了,今兒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傅兄弟心急呢,怕煮熟的鴨子會飛了。」

    文怡訥悶:「他為什麼這樣心急?李家既然應了,自然不會反口。」

    「我也不清楚。」柳東行想了想,「今兒回來的時候,我們坐得離他有些遠,因此是李家小少爺扶他過來的,好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話,我問過傅兄弟和李少爺說的是什麼,他們都不肯告訴我。」他歎了口氣:「其實,李家小少爺那模樣,那行事,若不是我們熟知他為人,還真沒法把他當成好人看待。」

    撲哧,文怡又忍不住了,伏在桌上悶笑起來。

    傅李兩家的親事就此訂下來了,接著又是柳家宴客,熱鬧了好幾日。等到家裡安靜下來時,盧老夫人的歸期又到了。侍郎府那邊直到這時才得了消息,抱怨不已,急急忙忙地下了帖子來,說要擺家宴為盧老夫人踐行。

    盧老夫人跟文怡與東行商量過,覺得橫豎都要走了,也不差這一回,去了也沒什麼,倒是東行那一日要回京南大營辦事,不能同行,文怡便陪著祖母去了。

    到了地方,先是一番見禮寒暄,眾人才各自就座,文怡便聽得於老夫人歎氣:「聽說,李家小姐跟那位小傅將軍訂親了?」

    文怡想起她曾打算過為文安向李春熙提親的,便微笑著點頭:「是,前些日子才下了定禮,說好了是年底過門。」

    於老夫人又歎了口氣,便沉默著不說話了。段氏卻忽然笑道:「我們家的親戚里頭最近也出了一件喜事呢,你可知道,蔣家姑娘跟羅家二少爺訂親了?」

    這事文怡還真沒聽說:「真的?什麼時候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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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21 PM

第三百一十章 驚人傳聞

    段氏似乎對蔣瑤與羅明敏定親感到格外高興:「昨兒才收到蔣舅老爺的信,說是已經跟歸海羅家二老爺訂下了,兩家換了庚帖信物,只是不巧,羅家在東平府的產業出了點問題,羅家二少爺要趕過去處置,因此婚事就暫時拖了下來,兩家商定,最遲明年年底,就要把婚事辦了,如今蔣舅老爺正給女兒置辦嫁妝呢。這事兒真真叫人意外,原本聽說蔣舅老爺給瑤姑娘看中了一門親事,我們還在猜是誰家,沒成想原來是熟人」

    文怡心底著實歡喜,既然蔣家舅老爺寫了信來,可見是真的定下了,莫非是羅明敏陪同蔣瑤前往錦南時,叫他看上了?本來,她只知道蔣瑤對羅明敏有意,卻不知道羅明敏的心意如何,但既然眼下兩家已經將婚事擺上檯面,可見他也是願意的,否則蔣家舅老爺怎會聯繫上羅家人呢?只盼著鄭王府的謀逆早日被平定,兩人可以安安心心地終成眷屬。

    想到這裡,文怡已記起了一件事:於老夫人原是看中了羅明敏當孫女婿的,以前是想說給文娟,後來又想說給文慧,如今叫蔣瑤得了去,她那副唉聲歎氣的模樣,就是因此而來吧?文怡小心地打量了於老夫人一眼,果然看到她一臉悶悶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段氏提起這件事的緣故,還瞇著眼看向段氏,神色不善。

    文怡又看了蔣氏一眼,蔣氏倒是對這門婚事沒什麼不滿,面上還帶著笑:「說實話,我兄弟雖說是個官,但品級並不高,羅家是皇商,他家嫡子配瑤丫頭,也不算辱沒他們父女了。不過我兄弟也是欠考慮,在外頭訂下了婚事,內宅又沒個靠譜的女眷出面操持,不定怎麼叫羅家笑話呢,他既有這個意思,就該早些寫了信來,我是瑤丫頭的姑媽,正好幫著參詳參詳。還有瑤丫頭,婚事定了,自然要備嫁妝,可這嫁妝怎麼備,他做父親的心裡總要有個數,誰都知道他疼女兒,可也沒有將祖產拿出來給女兒做陪嫁的道理……」

    段氏笑瞇瞇地打斷了她的話:「大嫂子,如今但凡是家裡有些體面的人家,誰家嫁女兒不陪送些田地宅院呢?金銀首飾料子什麼的,倒在其次。瑤姑娘自幼喪母,聽說她母親留下的陪嫁也不多,都拿來做陪嫁,只怕還不夠。舅老爺願意把家裡的田地分些給女兒做陪嫁,也可以撐撐場面,好歹他也是個六品官,瑤姑娘嫁的又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貴人家,嫁妝太寒酸了,還不是丟蔣家的臉面麼?」

    蔣氏有些氣惱地瞥了她一眼:「二弟妹,我娘家的事,你只是一知半解,還是不要插嘴的好吧?你當初給你侄女兒說親時,打著侍郎府千金的招牌,我可沒說什麼」

    段氏的臉色僵了一僵,勉強笑了一笑,輕咳一聲,便面無表情地端起茶來喝。

    「夠了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於老夫人有氣無力地訓斥,「你們六嬸娘還在這裡呢,也不怕叫長輩們看見了笑話」

    盧老夫人淡淡笑道:「妯娌間有些口角也是難免的,這也沒什麼。」瞥了段氏一眼:「只要記得自己是顧家媳婦,時時記得顧家的名聲體面就行了。」說完這句話,她沒理會段氏忽然變得蒼白的臉色,便轉向了蔣氏:「大侄媳婦,論理,這是你們娘家的家務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羅家四太太是我們九丫頭的乾娘,素來與我們家相厚,羅家二少爺也跟我孫女婿極熟,瑤丫頭嘛,我也一直很喜歡,因此忍不住多句嘴,你若覺得能聽進去,就聽一聽,若是覺得不順耳,只當嬸娘沒說就是。」

    蔣氏一向對盧老夫人頗為尊敬,聞言不由得肅正了神色,起身低頭恭聽:「嬸娘請講,侄兒媳婦聽著呢。」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了,做父母的,也仍舊放不下心的,恨不得竭盡自己所能,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你兄弟是這般,你也是這般的吧?他想要給女兒多備點嫁妝,也是人之常情,再怎麼說,他如今也是蔣家家主了,不論私底下如何,在外人面前,總要顧著他的體面才是。他的體面,就是蔣家的體面,也是你蔣家姑奶奶的體面呀」

    蔣氏面露愧色,乾巴巴地道:「侄兒媳婦知道了,其實……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

    盧老夫人笑笑:「嬸娘明白,你是見兄弟家裡沒有像樣的女眷打理這些細務,生怕有什麼紕漏,失了蔣家的體面,才會生了怨言。其實瑤丫頭原本一直是在京裡住著的,若她不是去了她父親任上,這些嫁妝什麼的,自然是你幫忙打點。我看這事兒也是沒辦法,誰也沒料到他會在任上給女兒定親,他原也不知道我們與羅家相熟不是?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的,眼下離辦婚事還有好長日子呢,你跟你兄弟商量商量,給他出點主意吧,該花的銀子就花,該置辦的東西就置辦,這是正經結親家呢,歸海羅氏可不是什麼尋常門第。」

    蔣氏眼中一亮。可不是麼?羅明敏確實是白身,蔣瑤也稱不上名門千金,但歸海羅氏可不是一般人家,雖比不得平陽顧氏、恆安柳氏這樣的書香世宦名門,可人家羅氏富貴啊人脈也廣,將來說不定有用得上的時候呢,別的不說,將來家裡要置辦什麼奇珍異寶,也不用愁了。而且羅家在歸海的名望是不用說的,若是能在歸海城給幾個娘家侄兒尋點差事或是置些產業,對蔣家也有好處。

    想到這裡,她又覺得庶弟的要求沒那麼過分了,既然要結親,自然要備一份像樣的嫁妝,不然就丟了蔣家的臉了,將來羅家也未必會把蔣家這門親戚放在眼裡。橫豎庶弟官位不高,羅明敏又沒有功名在身,嫁妝用不著太豐厚,有點子田產撐撐場面就行了。於是她重新露出笑容,對於老夫人道:「侄兒媳婦謹遵嬸娘教誨,回頭我就給兄弟寫信,正好,我手裡有個莊子,雖然不大,也有二三百畝地,原是打算轉賣出去的,不如就給了瑤丫頭吧,另外再添些首飾,再加上我兄弟媳婦留下來的,也就差不多了。至於蔣家的產業,原是打算日後歸還到我侄兒手裡的,也就不必動用了吧?」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這是你母親家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只別失了咱們這樣人家的氣度就行。對了,這門親事既定下了,我們與羅家就是親戚了,羅四太太那邊,總要多來往才是。」

    蔣氏笑道:「早就已經送過信去了,羅四太太也歡喜著呢,還約我明兒過府喫茶,說是過幾日便是萬壽節了,大家私下商量商量,看該進什麼壽禮。他們家原本是夠不著這個份兒的,不過羅四老爺今年駐守北疆,穩固邊防有功,也得了上頭的賞,身上有品階的軍眷們都商議了也要進一份壽禮呢。」她轉向文怡:「九丫頭也備下了吧?」

    文怡怔了怔,笑道:「這事兒我聽相公提過,不過他說壽禮是營裡的人一併備下的,並非各家自備。若不是大伯母提起,我幾乎忘了有這回事呢。」

    蔣氏忙道:「這可不行,好歹要過問一聲,若是東西有什麼違禮之處,備禮的人看不出來,你知道了,總能提醒一句。」

    文怡只得點頭:「是,多謝您提點,我回去就問人。」

    蔣氏的神情非常滿意,但於老夫人卻不大滿意了。從剛才盧老夫人說話開始,她就一直心裡發堵。這種好話她也會說,盧老夫人多管閒事做什麼?最可惡的是長媳蔣氏,明明是她的兒媳婦,怎的對別房的嬸娘如此恭敬順從?還對別房已經嫁人的堂侄女如此細心提點,怎不見其對自家女兒文娟文雅也這般細緻?

    想到這裡,於老夫人便略板起了臉,淡淡地道:「老大媳婦,今兒怎麼不見六丫頭?你不是說她已經好了麼?怎的重陽過後仍舊少出院門?身上再不好,早晚晨昏定省總不能忘吧?」

    蔣氏臉色一白,低頭小聲道:「老爺吩咐了,叫慧兒不必出門,安心在家練字學針線呢。媳婦原也提過要讓慧兒恢復晨昏定醒,但老爺說不用了,讓慧兒好生養著,省得早晚天涼,又病倒了……」

    於老夫人陰了陰臉,冷哼道:「我就知道,她父親不發話,她也不會來見我」

    蔣氏不敢再說什麼,文怡與盧老夫人面面相覷。上回重陽家宴時,雖然於老夫人與文慧之間不復從前親近,但表面上的情份還是在的,怎的如今冷淡至此?

    段氏在一旁笑道:「婆婆不必生氣,六丫頭多養一養也是好的,不把身子養好,如何出門子?再說,她也該繡嫁妝了,以後大哥大嫂對她太過寵溺,也不強令她做針線,日後到了婆家,可是要叫人笑話的。」

    蔣氏臉色更白了,於老夫人卻放緩了神色:「這也有理,既如此,就打發個人去跟她說,要仔細做好,不然我可不依」

    文怡看得心中生疑:莫非文慧的親事已經定下了?她本想要開口問的,只是盧老夫人暗暗扯了她一把,她便閉了嘴。過後背了人時,她問祖母為何不問,盧老夫人便道:「你沒瞧見你大伯母的神色?重陽時還沒影兒呢,這才幾日功夫,怎的就定下婚事了?說不定還在斟酌中。你當著眾人的面一問,哪怕是心裡覺得不好,也不便說什麼,倒不如私下去問你大伯母。」

    文怡想想也是。長房為自家兒女看中的婚事,仔細說來幾乎就沒一件是能成的,原本文慧要嫁的東寧,最後也是娶了文嫻,再來的文安、文慧、文娟,全都落了空,而要為文雅說的黃參將的侄兒,雖未有准信,卻也是十有八九不能成。雖然不知道長房給文慧尋了什麼人家,但匆匆幾日功夫,應該還未說定。既如此,她又何必公開問及?

    臨離開侍郎府時,文怡尋了個空,找到蔣氏問起這件事。蔣氏眼圈一紅,便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心裡擔心你姐姐呢,斷不會對她的事不管不顧的,方才只是不便當著眾人的面開口吧?說起來,我都沒臉當著眾人的面說這件事。這樁婚事說來是你二伯父牽的線,也不知道是聽了哪個殺千刀的主意,要勸你大伯父把你六姐姐許給韓王府的世子做填房」

    文怡暗暗吃了一驚,回憶了一下前世的記憶,有些不敢置信:「您說的韓王府世子……就是……那一位嗎?他都有四十好幾了吧?」

    蔣氏忍不住落了淚:「沒那麼老,三十五六了吧,元配死了好幾年了,房裡姬妾成群,膝下的兒女都有七八個了,雖說都不是嫡出,可這年紀也太大了你大伯父也覺得不妥,還在猶豫著,心裡是不情願的,只是你二伯父一味勸他點頭,說是韓王世子一向忠於聖上與太子,韓王府又與東平王府素來不和,若是親事做成,有王府撐腰,將來便再不必擔心會受柳家牽連了。韓王年邁,一向是不管事的,世子又好風雅,因世子妃沒了幾年,王妃又久病在身,王府裡沒人打理,不成樣子。因此他娶填房才不管什麼名聲不名聲的事,只要是絕色,又能替他打理內務就行了。你二伯父說,你六姐姐名聲壞了,哪裡還能尋得好親事?能嫁入王府,將來就是王妃,可比隨便尋個人家許過去強一百倍。他認得的一個朋友與韓王相熟,答應去說和,還要你大伯父早些點頭,說若是遲了,就叫別家搶去了」

    文怡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是好親事,韓王世子妃已經死了幾年,怎的就沒人上門說親?她還記得前世在京城那些官宦人家女眷那裡聽來的謠言,這位韓王世子,是個風流好色之人,偏性子又暴躁,一有不快,家中的妻妾便要受他鞭打,聽說元配的世子妃就是身懷有孕時被他一腳踢得小產,傷重而死的,而他後娶的世子妃,也是長年病著,京中傳言,說是時常挨他的打。文慧若嫁過去,哪裡會有好日子過?

    於是文怡對蔣氏道:「韓王府的傳言,大伯母想來也是知道的,便是真的將六姐姐嫁過去,也未必管用,大伯母還是勸一勸大伯父,三思而行的好。若是六姐姐嫁去了,一點用都沒有,卻反而受了許多委屈,那豈不是……」

    她話還未說完,便忽然聽得丫頭婆子在外面尖叫:「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哪」

    文怡與蔣氏不由得吃了一驚,齊齊走到門邊看,果然見西邊濃煙滾滾,隱有火光。蔣氏立時眼前一暗:「那……那是慧兒的院子呀!」



第三百一十一章 文慧的決意

    文怡飛快地扶住蔣氏,心裡也大吃一驚,忙道:「大伯母別急,我們只是遠遠瞧著火勢厲害,實情如何,猶未得知,不如趕緊派人過去看看,想來六姐姐身邊有那麼多丫頭婆子侍候,必然已經脫險了。」

    蔣氏穩了穩心神,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說得對……來人……來人啊」喉嚨卻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似的,聲音怎麼也大不了。文怡趕緊放聲大喊:「快來人哪」外頭驚惶四竄的丫頭婆子們有人聽見了,一個機靈些的趕緊跑過來道:「夫人,小姐的院子走水了」

    這種事誰都知道文怡見蔣氏呼吸變緊,連忙喝問那丫頭:「六小姐可救出來了?火勢到底如何?管家可帶人去救火了?」

    那丫頭一時語塞,吱吱唔唔:「奴婢一直在這院裡侍候,並不知情,想來管家應該已經……」

    「那就趕緊去探」蔣氏總算呼吸暢順了,厲聲喝令那丫頭,後者打了個冷戰,連忙應聲去了,在院門處被撞了個正著,來的正是文慧身邊的大丫頭踏雪。

    只見踏雪頭髮淩亂,雙眼紅腫,臉上猶帶黑灰,卻又被淚痕沖得一道一道的,身上的衣裳也是一片狼狽,整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將方纔衝出去那丫頭整個人撞開了,卻彷彿沒察覺到似的,只踉蹌了幾步,抬頭看到蔣氏與文怡站在臺階上,立時便衝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夫人,小姐……小姐……」

    蔣氏兩眼發紅,猛地抓住她的雙臂:「小姐如何?」

    「小姐已經救出來了,燒壞了一截頭髮,但人平安無事。」

    蔣氏全身一鬆,幾乎立時便要往後倒,文怡連忙上前扶住,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六姐姐平安無事,便是最大的幸事了,燒壞一點頭髮,只當是消災吧。」

    蔣氏虛弱地笑著點頭:「你說得很是。」扶著文怡的手,略穩了穩氣息,鎮定下來,再問踏雪:「小姐如今在哪裡呢?火勢可厲害?」文怡又在旁邊問:「可有人受傷?燒壞了什麼東西?究竟是怎麼起的火?」

    踏雪不知為何,一臉猶豫地模樣,吱吱唔唔地說:「火是從正房燒起來的,小姐如今在南屋安置,一切安好,身邊也不缺人,屋裡的東西燒壞了些,還有小姐的幾箱子衣服,沒人受傷……」

    從正房燒起來的?文怡心中生出疑惑:「現在還是大白天,天氣又還沒冷到要燒炭盆的地步,平白無故的,屋裡怎會起火?」

    踏雪用哀求的目光看了文怡一眼,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文怡心中咯噔一聲,便知道裡頭有文章。

    事關愛女,蔣氏是耐不住性子的,連聲發問:「你怎麼啞巴了?快說呀火到底是怎麼燒起來的?是不是你們幾個侍候得不用心,以為小姐在老太太與老爺跟前不如往日得臉,便怠慢起來?」問到後來,眼中已經滿是厲色了。

    踏雪眼圈一紅,頓時熱淚盈眶。她抬頭怯生生地看了文怡一眼,咬咬牙,逕自起身走到蔣氏身邊,湊過去耳語幾句。她聲音太小,文怡只隱約聽到「放火」的字眼,來不及露出驚愕之色,手上已經傳來重重的下墜感,卻是蔣氏軟倒了。

    文怡連忙扶住她,有些躊躇:「呃……大伯母,您……」

    蔣氏飛快地穩住身體,淩厲地瞪了踏雪一眼,低聲喝問:「都有誰在?」

    踏雪飛快地低聲回答:「只有奴婢與尋梅,還有錢媽媽。」

    蔣氏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錢媽媽怎會過去?」

    「她是奉了老太太之命來傳話的,讓小姐用心多做幾色針線,預備著……預備著……」踏雪咬咬唇,沒再說下去。

    蔣氏心裡明白了,咬緊牙關,深呼吸一口氣,勉強衝文怡笑了笑:「九丫頭,大伯母要過去看看火救得怎麼樣,就不送你出去了,回頭替我向你祖母道個不是,趕明兒我親自向她老人家賠禮。」

    文怡乾笑著點頭:「您多慮了,祖母不會在意的。都是一家人,講究這些俗禮做什麼?六姐姐要緊,您趕緊過去瞧一瞧吧,可別受了驚嚇,她病了許久,才剛好呢。」

    蔣氏臉色一白,面帶悲慼,點了點頭,文怡便告辭離開了。

    若這火是文慧導致的,便是一件醜聞,別說外人了,就算是讓族人聽見,也是沒臉之極。踏雪原本也算是親近文怡的人了,只是事關長房臉面,她也不敢行事大意。文怡倒也不怪她們隱瞞,只趕緊離開,與盧老夫人會合。盧老夫人也知道侍郎府西邊走水的事了,不過並不清楚是文慧的院子,聽了文怡的話,也是驚訝不已。

    她低頭想了想,歎道:「興許是方纔你大伯祖母命婆子去傳話,嚇著你六姐姐了吧,她倒是個狠得下心的,只是這也太胡鬧了些,放一把火,燒了點房子物件,燒壞了一點頭髮,又管什麼用?」

    文怡也感到不解,但又不好多說什麼,便按下不提,祖孫倆回家去了。

    傍晚柳東行從軍營回來,問起今日在侍郎府的情形,文怡略提了幾句,想了想,又問:「你可知道韓王世子的事?今日在那邊府裡聽說,二伯父從中牽線,有意將六姐姐說給韓王世子做填房呢。」

    柳東行皺了皺眉:「怎麼是他?這人是出了名的混蛋,京裡但凡是有些根基的人家,就沒人肯將女兒嫁他的。他元配是侯門千金,雖然家世不比先前風光,但也還有些體面,因女兒死得慘,她家都鬧到御前去了,是太后出面安撫,才壓了下去,但過後也跟韓王府斷了往來。韓王世子聽說原也有些後悔,正經齋戒了一年,給亡妻祈福,只是一年後,韓王妃想給他續絃,說了幾戶人家都不成,他就惱了,索性故態復萌,反倒比先前更壞了十分。只不過他本來就不涉足朝政,又自小與太子交好,便是愛胡鬧,也是在女色上頭,害處有限,因此外人多不與他計較罷了。顧家長房若真的把女兒嫁過去,可不是什麼好事,一來壞了名聲,二來也白白葬送了自家骨肉,卻一點好處也落不著。」

    文怡聞言,正好與自己前世聽來的閒話對上了,不由得暗暗歎息,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大伯母都快急死了,眼下大伯父還沒拿定主意,聽大伯母的口風,似乎也是不願意的,只是二伯父卻催得緊。就怕大伯父在朝裡受了二叔的牽連,一時情急,會昏了頭。不過這只是二伯父一廂情願,即便真的上門去說,那韓王世子也未必肯答應吧?」

    柳東行搖頭道:「若真的去說,多半會答應的。你那六姐姐從前在京城名聲極響,人皆道是美人,才學也好,懂得討人喜歡,雖然眼下名聲壞了,但仍有不少仰慕者。若不是那些人家中父母心有顧慮,甯弟定親後,應該會有不少人家上侍郎府提親才對。依我說,你伯父伯母其實不必著急的,再等過一年半載的,先前的風波無人提起了,再說親也還來得及。既連韓王世子的填房都願意做,京裡略次一等的人家裡,多的是容貌品性才華皆平平的紈絝子弟,將就那樣的人家,未必就不能過日子了,也不會有損顧家的體面。真要說起來,侍郎家的千金,身份也沒高到非要攀上皇親國戚不可。」

    文怡張張口,又閉上了嘴,心想長房原本還打算把文慧嫁到歸海羅家去呢,既然連皇商人家都願意,一般的官宦人家又有什麼要緊?只是蔣氏不願意愛女低嫁,一直不肯將就罷了,興許出了這樁事後,她會改變想法?實話說,與其真的嫁給韓王世子,還不如早早選個差不多的官宦人家嫁過去呢。

    文怡雖因前世的經歷,對文慧頗為記恨,但真要她看著對方所嫁非人,落得個橫死的淒涼下場,又有幾分於心不忍,寧可對方隨便嫁了人,日後也像幾位伯母似的,在丈夫婆婆侍妾庶子庶女家務中饋族人親戚等俗事中磨去身上所有的光彩。

    文慧的事畢竟是長房的家務事,兩口子略談了幾句,便打住不提了。文怡問起柳東行今日在營裡辦事可順利,柳東行笑道:「自然是一切順利的,兵部、營裡兩頭的交接都辦好了,不過兄弟們不肯就此放我離開,非鬧著我再請一次客呢。我說都已經請過了,怎麼還請?他們仍舊不依不饒,我只好答應再請他們喝酒。你在家裡可以開始做準備了,咱們名下的產業,但凡是在京城周邊的,除了山南鎮上那兩處,其餘的該轉手的就轉手吧,咱們既要離京,沒三年功夫是別想回來了,沒必要還留著這些田產,叫二叔二嬸有空子可鑽。」

    文怡吃了一驚:「難道連這宅子和你分得的那兩處莊子也要轉手麼?」

    柳東行想了想:「這個宅子留下,家裡的僕人不可能都帶走的,只帶得用的就行,其餘的就讓他們留下看房子。那兩處莊子,京南那處留下,另外那處就賣了吧。京南那處,我托營裡的同袍幫忙照應,橫豎離大營不算遠,不會太麻煩的。等到了南邊,咱們再正經置辦幾處產業。」

    文怡應了,又問起:「今年萬壽節將至,你們兄弟們不是約好了要湊一份大禮進上麼?是備的什麼東西?可別出岔子。」

    「這個你放心,東西是羅家幫忙備的,我牽的線,一塊上好的綠松石雕成的萬壽屏風,黑檀木的底兒,雕工也是請的有名的玉匠,已經送上去了。羅大哥說,聖上喜歡綠松石做的東西,又事先請內府的人再三查驗過,沒什麼問題了再進上的,不會有事。東西只要經了聖上的眼,直接入了庫,便不會有人再提起。如今這樣的壽禮實在太多了,不起眼也不失禮,便是最適合不過了。」

    文怡疑惑:「羅大哥幾時跟你說這件事的?他回來了?」又笑道:「我今日也在那邊府裡聽說了,羅大哥跟蔣家姐姐訂了親,難道是回京來打點婚事的?」

    柳東行暗悔失言,忙笑道:「羅大哥沒回來,原是我見時間緊急,班師回朝後才聽說要備壽禮,一時半會兒的沒處尋東西去,只能請羅家幫忙了。聽說羅大哥是去了東平府,聽那邊商行的人說了,便寫信跟我提了這件事。他與蔣家小姐訂親了麼?我倒是沒聽他說起,既如此,可得好好備一份賀禮才是。婚期是什麼時候?」

    文怡疑惑地看他一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卻又看不出來,只得答道:「聽說婚期還未定呢,我想,興許是因為羅大哥還要忙鄭王府的事,蔣舅老爺又事涉其中,兩家大概都希望等事情平定了,再安心辦婚事吧?」

    柳東行乾笑兩聲:「是麼?那咱們就慢慢準備禮物吧,可得用心才行。」接著又飛快地聊起了別的事。文怡也沒多想,順著他的口風轉了話題。

    過兩日,李家那邊送了帖子過來,說是李春熙的婚期已經定了,傅家準備年底迎娶。文怡算算日子,卻是來不及參加了,盧老夫人便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公事要緊。既如此,咱們就好生備幾樣精緻首飾,給春姐兒添妝吧。」

    文怡笑著應了,便命舒伯去打聽京裡有名氣的金珠鋪子,打算給李春熙挑幾樣好首飾。舒伯剛剛領命而去,秋果便進來報說,蔣氏與文慧來了。

    蔣氏面上脂粉不施,身上只是家裳打扮,雙眼紅腫,整個人虛弱不堪,一見到盧老夫人與文怡,眼淚便刷的下來了。

    但盧老夫人與文怡都顧不上看她,只盯著文慧去了。

    文慧穿的是那日重陽菊宴時穿的衣裳,從頭到腳,仍舊打扮得一絲不苟,看不出有頭髮被燒壞了,唯有左臉上蒙了一條白布,上頭滲著褐紅色的血暈。但她一臉淡淡的,彷彿對自己臉上的情形毫不在意,見了盧老夫人與文怡,也像往常似的,隨意笑了笑,福身一禮:「叔祖母,九妹妹,多日不見了,身體可安好?」

    文怡顫聲問:「六姐姐,你……你臉上……這是怎麼了?」

    文慧摸了摸臉,笑了笑:「沒什麼,不過是點皮肉傷罷了。我也是沒辦法,誰叫人家無論如何也不肯死心呢?如今我沒了這張臉,想必也不會有人再打我主意了吧?」

    蔣氏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23 PM

第三百一十二章 走投無路

    蔣氏哭得極傷心,彷彿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似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上去馬上就要暈倒了。文怡手忙腳亂地,又是擦藥油又是遞參茶,等到蔣氏沒了力氣,歪倒在椅子上哽咽著哼哼時,方才鬆了口氣。

    盧老夫人也有些被嚇著了,連連安撫了她許多好話,只是回頭看到文慧時,眼中也禁不住露出幾分不忍。

    文慧倒是很平靜,還在一旁淡淡地對蔣氏說:「母親為何如此傷心?女兒雖然沒了容貌,至少是躲過了一劫,既不用被逼著嫁給噁心狠毒的老男人,也不用再害怕會叫祖母和父親隨意許人了。從前女兒興許還有過奢望,以為自己將來也能嫁得家世不凡的有情郎,夫妻恩愛,富貴風光,但如今女兒算是看透了,嫁了人又如何?若是所嫁非人,又或是夫妻離心,像五姐姐那樣,在外頭和娘家親人跟前死撐著面子,在婆家卻怨天尤人的,鬧得人憎鬼厭,倒不如不嫁人的好,好歹還能落個乾淨呢。」

    蔣氏嗚咽道:「傻孩子,事情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老爺又不曾答應那門婚事,不過是你二叔在胡鬧罷了,你是老爺的親骨肉,先前你鬧得那樣了,他也不過是把你關在家裡,不曾打過也不曾罵過,可見老爺還是疼你的,怎會捨得把你嫁給那樣的人?」

    文慧笑了笑,沒說什麼。蔣氏繼續哭訴:「如今老爺是真的惱了你了,我嫁給他幾十年,還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這可怎麼辦呢?老太太也不管你了,你二叔二嬸又整天說風涼話。我真是後悔,若是先前略將就些,給你定了親事,哪裡有這許多麻煩?如今你破了相,日後還怎麼說親啊……」

    文慧一臉無奈:「娘,你就別為我的親事操心了,我不嫁,嫁人也沒什麼好的,嫁得不好,自己心裡膈應,嫁得好了,別人心裡膈應,必要做手腳來算計我,倒不如我自己斷了前程,還能清清靜靜地過日子。我這不是氣話,娘,你就當是為了我好,別再拿親事來說事兒了。」

    蔣氏只是低頭哭,文怡僵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勸了,只能對文慧說:「大伯母也是擔心姐姐,姐姐就少說兩句吧。」文慧就真的閉了嘴,轉頭去盯一旁花幾上供的折枝花插瓶。

    盧老夫人柔聲安撫蔣氏:「大侄子媳婦,你先別害怕,六丫頭這傷未必就不能治了。先前小七臉上受傷時,比這個還要嚴重吧?不也治好了麼?現如今雖還有些印子,但淺淺的,離得遠了也瞧不出來。就是費的時間長些,但如今六丫頭的情形,多休養些時日也不是壞事。」

    蔣氏猛地抬頭,雙眼放光:「嬸娘,我記得小七提過,先前東行替他弄來一種藥,治傷疤極有效的,他就是擦了那藥才痊癒到今日這個地步,不知道還有沒有?不管要費多少銀子,只管說,我一定付足」

    盧老夫人一愣,無奈地看向文怡,文怡忙道:「大伯母別急,既然有好藥,回頭等相公回來了,我一定會問他的。只要有,便不成問題。只是……」她回頭看了看文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好好的,怎麼就傷成這樣了呢?不是說,只燒壞了一點頭髮麼?」

    蔣氏聽了,邊哭邊道:「原是只燒壞了一點頭髮,修剪過後,只要梳頭時仔細些,也不大看得出來。可當時老太太屋裡的錢媽媽在場,居然回去報說,火是慧兒放的,因為聽了她傳老太太的話,心裡不樂意了,要拿她來撒氣,才故意放來嚇她的。老太太惱了,也不顧慧兒受了驚嚇,就把她叫過去大罵一頓,還讓人喊了老爺與二老爺回來,讓兩位老爺立時去韓王府把婚事說定,省得夜長夢多。老爺聽說慧兒頂撞老太太,還燒了屋子,也惱了,二老爺又在那裡不停地說風涼話,就真個答應了老太太,慧兒當場就……就拿簪子……」想到當時的情形,蔣氏頓時悲從中來,又再度放聲大哭。

    盧老夫人與文怡都聽得倒吸一口冷氣,文怡則猛地轉頭去看文慧:「六姐姐,你這是……」欲言又止。

    文慧此舉,分明是公然與家人作對了,雖說破了相後,韓王世子那門婚事自當作廢,但她也同時得罪了家中幾乎所有的長輩。先前她出了幾樁事,家人看在她是嫡出又美貌聰慧的份上,考慮到她能說個不錯的親事,還能容忍她一二。如今她破了相,連這點用處都沒有了,那她在家裡還怎麼立足呢?

    文怡歎了口氣,低聲道:「六姐姐,即便你不願意接受那門親事,也可以想別的法子,你這樣……叫大伯母怎麼辦?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為大伯母想一想吧」

    文慧眼圈一紅,扭開了頭,過了一會兒才轉了回來,眼中已經重歸平靜了:「我知道,娘一定會為我心疼難過的,但除了這個法子,我想不出有什麼更直接的辦法了,而且還是一了百了,從今往後,都不怕那些人打我的主意了。要攀附皇親國戚,拿自己的女兒去攀明知道是死路,還要我去送死,那樣的人又怎能算是我的親人?」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冷笑一聲,「這樣才叫乾淨俐落呢,若不是這樣,等我費盡心思想到辦法說服老太太與老爺時,韓王府那邊恐怕都已經應下來了,到時候,我再不願意,也要被逼著上花轎的。橫豎都是白費心思,倒不如一根簪子劃上去簡單」

    說到這裡,她又用愧疚的眼神看著蔣氏,輕輕走過去,抱住母親,紅著眼圈道:「女兒自知不孝,可若女兒真的嫁給了那種人,娘不也一樣會心疼難過麼?還會心疼難過一輩子。若女兒被他折騰死了,娘要怎麼辦?因此,倒不如象如今這般。娘,您真的不要再為女兒的親事操心了,讓女兒落髮出家吧,橫豎老太太與老爺都已經不要女兒了……」

    「胡說」蔣氏反手抱住文慧道,「你知道出家二字是什麼意思?你這個狠心絕情的丫頭,難不成真要跟你母親斷了親緣不成?休想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要再提起這兩個字」

    文慧眼睫毛一顫,掉下淚來,默默地任由母親抱著哭泣。

    文怡看得心酸,回頭看向盧老夫人,走過去小聲問:「祖母,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盧老夫人歎了口氣,開口道:「大侄媳婦,六丫頭,你們今兒過來,可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蔣氏放開女兒,擦了擦淚,拉著文慧走到盧老夫人面前,齊齊跪下,哽咽道:「六嬸娘,您素來對侄兒媳婦多有照應,待小輩們也是極疼愛的,侄兒媳婦厚顏,今日求六嬸娘,還有九侄女兒,暫且收留慧兒幾日,讓她有個地方能養傷。家裡如今都鬧翻了,根本容不得她,侄兒媳婦實在擔心……若不是走投無路,侄兒媳婦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但如今慧兒已是破了相,又惹惱了家裡人,今後還不知要怎樣過日子呢,若是叫他們逼得連命都保不住……」

    盧老夫人又歎了口氣,看向文怡:「你是這家的主母,你拿主意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文怡怎會不答應?忙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說什麼求不求的?六姐姐若不嫌棄我們家屋子簡陋,就請暫時住幾日,一切等家裡平靜下來再說。」

    蔣氏聞言含淚欣喜不已,連忙向盧老夫人磕頭,又要向文怡磕,嚇得文怡連忙攔住了,又將她扶了起來。她便囑咐文慧:「你家常用的梳頭家什夥兒和衣裳都帶過來了,你可要安份些,別給你叔祖母與妹妹妹夫添麻煩,乖乖等娘的消息,等家裡人消了氣,娘就來接你。」

    文慧歎息道:「娘,您其實這又何必?大護國寺那邊有靜室,我過去住幾日就行了,也省得麻煩叔祖母和九妹妹。」

    蔣氏立時變了臉色:「胡說什麼?那也是你去的地方?」說完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了,忙放緩了神色,輕斥道:「就照娘說的做只當是孝順你母親我了……」說到這裡,又開始掉眼淚。文慧咬咬唇,低頭不再說話了。

    蔣氏又絮絮叨叨地對盧老夫人與文怡講了許多好話,只是她哭了這半日,已經有些累了,又不是慣會討好人的,話便說得有些顛三倒四,重複來又重複去。盧老夫人一直微笑著聽了,又時不時安慰幾句。文怡在旁聽得心酸,卻也沒心情去笑話她,再看對面的文慧,怔怔地,淡淡地,只是呆坐著發愣,心裡又有幾分不是滋味了。能有這樣的母親護著,文慧實在是幸運之極,只是自己……卻早早就失去了慈母。

    蔣氏今日出來,只匆匆收拾了文慧的行李,卻是瞞著家裡人的,她不敢耽擱太長時間,便趕在飯時前告辭了,臨走時,又囑咐了文慧許多話。

    文怡送走了蔣氏,回到西廂房裡,盧老夫人已經開始問文慧話了:「你們既是瞞著家裡人來的,不怕他們知道後,遷怒你母親麼?不跟家裡打聲招呼,不大好吧?」

    文慧笑了笑:「不妨事,他們不敢來招惹您。」她轉頭看了進門的文怡一眼,「九妹妹如今也是四品誥命了呢,九妹夫前程也看好,也就是老太太老糊塗了,才會覺得自己還像從前那般尊貴,不管族人還是親戚,任誰見了她都要低聲下氣呢。」

    文怡皺了皺眉,走過去問:「六姐姐,大伯母回去真不會有事麼?我瞧她今兒臉色不好。」

    文慧道:「也就是挨幾句罵罷了。這幾日娘也沒少挨罵。但老爺還沒糊塗,不會對娘怎麼樣的。雖說我是個不孝女,但我娘還有兩個嫡出的兒子。大哥娶了葛家的女兒,現如今柳家那邊靠不住了,老爺是不可能再得罪葛家那頭的,更何況,大哥在老爺心裡頗有些份量,看在大哥面上,老爺還不至於象柳姑父對三姑太太那樣對我娘。再說,如今小七也長大了,不像從前那麼愛胡鬧,昨日才聽他說,李大人發了話,讓他明年與李家小少爺一塊兒去考金吾衛呢。跟再多的武將人家聯姻,也及不上自家出一個武將。你們瞧著吧,等老爺從衙門回來,聽說了小七的事,即便再生娘和我的氣,也不會對娘發什麼火的。更何況……」她自嘲地笑笑,「我如今也不過是個棄子罷了,走了就走了,還能省些飯錢。說不定,老太太和老爺還覺得,讓我在這裡住,能讓家裡跟九妹夫親近些,恨不得我在這裡多待兩日呢」

    文怡與盧老夫人都聽得愕然,前者想了想,笑道:「若大伯祖母與大伯父真個這麼想,也沒什麼,我們家在京城也待不了幾日了,即便兩家親近些,也不是壞事。」

    文慧抬眼看向她:「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們要走,我也聽說了,但還要過些日子吧?若是他們死纏爛打著,非要拉扯你們,你們心裡就不惱?依我說,橫豎娘已經走了,叔祖母和九妹妹就隨了我的心意,讓我到大護國寺去吧。每日唸唸經,聽聽佛,心裡也能平靜些。娘知道我的心意,不會怪你們的,再說了,你們也要走了,何苦為我耽擱了行程?」

    文怡聽得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惱怒了:「六姐姐知道寺廟裡過的是什麼日子麼?若是以為去大護國寺,不過是象別家千金小姐一般,清修幾日,吃吃齋,唸唸佛,過幾日家裡來接了,仍舊回家去享福的,那還不如不去佛門清淨地,不是隨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要念佛躲清靜,哪裡不能?我們家的客房雖不大,還能容得了六姐姐念幾日經」說罷就轉身出門,叫了丫頭來:「六小姐都帶了什麼人和東西?全都搬到客院去,吩咐全家人,不許隨意擾了六小姐的清靜每日三餐供給,都要用乾淨的齋飯,不許怠慢了!」

    文慧聽著她的吩咐,嘀咕一句:「你這又是在惱什麼呢?何苦來?」又開始漫不經心地看著一旁的花瓶了。

    她在惱什麼?文怡心裡冷哼,想起前世自己出家後過的日子,便忍不住紅了眼圈,暗中狠狠瞪了文慧一眼,不過是礙著祖母坐在上頭,沒做得太明顯罷了。

    盧老夫人卻分明已經察覺了,看看文怡,又看看文慧,低低歎了一聲,搖了搖頭:「真真是冤孽!」



第三百一十三章 東宮召令

    文慧就此在羊肝兒胡同安頓下來。她每天的日子都過得十分簡單,抄經,念佛,除了每日到盧老夫人跟前請一回安,說幾句話外,幾乎不出客院的門,也就是偶爾到院子裡散散步,望望天空。興許是避諱柳東行,只要柳東行在家,她便連盧老夫人那裡都不去了,也不出屋子。一日三餐的飲食,都是簡單的齋飯,穿著打扮,也都以家常素淨的衣飾為主。

    文怡見狀,總覺得有些不適應,無法相信從小驕傲張揚的文慧真的過起了這種「在家出家」一般的清苦日子,每每見了,便忍不住在心裡挑根刺,比如覺得她抄經時總是照著佛經刻本抄,一點都不像是熟讀了佛經之人,實在有失於虔誠;又比如看見她每日梳妝打扮,仍舊講究整潔細緻時,心中腹誹她不改千金小姐的脾氣;再比如聽到廚下抱怨有哪味齋菜不合她胃口,便叫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時,心中暗諷她脾胃太過嬌慣。

    然而,當文怡在心中把所有能挑的刺都挑了一遍時,又忽然覺得無趣了。她前世還在家時,吃穿用度還不如文慧講究呢,但剛出家那會兒,不也同樣難以習慣麼?只是她那時候沒有退路,也沒有本錢去抱怨,才會硬抗了下來,如今文慧還沒到那個地步,從小兒養成的習慣,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改變的?

    想到這裡,文怡對待文慧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原本只是維持著面上情,實際上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的,現在偶爾也會過去看一看她,陪著說說閒話了,不過倒是少了幾分客氣,有時候說話用辭還頗為直接,文慧也沒在意,反而對此十分稱許。

    柳東行對文慧借住之事沒說什麼,只是對顧家長房所為頗為訝異:「出了這種事,真要鬧得外人都知道了,別人未必會說六小姐行事乖張,反倒會不齒顧侍郎兄弟賣女求榮呢從前我見他家老太太時,總覺得雖然架子大了些,卻還算得上是個明事理的老人家,怎的如今這般糊塗起來?」

    文怡歎道:「二伯父大概是想做官想瘋了,至於大伯祖母,從前是真疼六姐姐,卻又屢屢為六姐姐生氣。祖母說,她這回多半只是一時在氣頭上,才會說出那種話的,但我卻覺得,即便六姐姐不放這把火,不破了自己的相,她也未必就狠不下心來。她對六姐姐早就不如先前那般疼愛了。」

    柳東行搖搖頭:「京城裡世家大族的老封君,可不會這般糊塗,為了小兒子的前程,把大兒子的嫡親閨女賣了?只怕他們前腳剛把女兒送出閣,後腳就要被禦史參掉了官身你二伯父進京謀官也有幾個月了,多半是不成的,若是耐得住性子,先回家去讀兩年書,再謀後事,倒還有幾分希望。如此上竄下跳的,反叫滿京城的官兒都看了笑話。你心中不忍,收容你姐姐,這沒什麼,只是避著你兩位伯父些,沒得叫他們連累了名聲。」

    文怡雖然贊同他的話,卻也感到有些丟臉。她們顧家六房與長房的關係說不上親密,但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族人這般厚顏無齒,她臉上也無光呢。

    柳東行沒察覺到妻子的心思,在他看來,顧家長房與妻子的娘家根本就是兩家人。他這幾日忙著與軍中同袍們見面,在家的時候不多,但行事還是略收斂了些,出入家門時也會留意是否有文慧的丫頭在走動,也不再隨意請朋友上門喝酒說笑了。至於文怡提到的去疤藥一事,他倒是一口答應了下來。其實那藥是蕭老大夫自己搗鼓出來的方子,他與羅明敏都會配,只不過有一兩味藥難得些罷了,如今他名下的產業裡就有藥鋪,費了兩日功夫,也到手了,配好了交給文怡。

    文怡把藥送去文慧處時,文慧卻推拒道:「我都說好幾回了,真的用不著這個,你拿回去吧。」

    文怡有些氣惱地將瓶子塞給了侍立在旁的踏雪:「趕緊收好了,每日催著你們小姐上藥」踏雪驚喜得眼圈都紅了,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那藥進了裡間,仔細收好。

    文慧瞥了踏雪的背影一眼,回頭對文怡說:「你當我先前說的都是廢話麼?我沒了這張臉,家裡人才能容我幾日清靜,我也不必再擔驚受怕,你如今拿這藥來逼我用,萬一真的好了,豈不是又把我推進火坑裡?」

    文怡白了她一眼:「你當這是仙丹呀?用一用就能好了?我告訴你,七哥的傷還沒你嚴重呢,都要治上一年多的功夫,現如今臉上還留著印子,你這傷,沒兩年都休想好起來我相公暫時配了這麼兩瓶藥,你先用著,好不好的,總得讓你的傷痕癒合了再說。等你治好了,家裡的事早就過去了」

    文慧沉默著不說話,但全身都散發著一種抗拒的氣息。文怡無奈,勸道:「你就算真不願意,也別明著不肯用藥,這傷一時半會兒地好不了,但只要傷勢有好轉,大伯母見了也少難過幾分。既不礙著你的打算,又能寬慰大伯母的心,你就不能委屈一點麼?」

    文慧放緩了神色,半晌才輕聲道:「知道了,我用就是了……」

    因為出了文慧這檔子事,盧老夫人決定推遲出發的日子,為此專程派了趙嬤嬤去向羅四太太致歉。羅四太太倒沒在意,只是聽說了文慧的事,十分惋惜,不但送了不少治傷的好藥材過來,還特地去侍郎府安慰了蔣氏。

    在文慧暫住羊肝兒胡同的第六日,蔣氏又來了,這一回,卻是連眼淚都沒有了,神色帶著幾分灰敗,眼中卻隱隱有幾分怨恨。

    文慧一見,便什麼都明白了,神色淡淡地道:「娘不必生氣,女兒早就想到了。」

    文怡皺皺眉,問蔣氏:「究竟如何了?大伯母,大伯祖母和大伯父怎麼說?雖說婚事做不成了,但先前就只是自家人說說,根本就沒往外傳,只當沒這回事就好,等六姐姐養好了傷,外頭的人也都忘卻了從前的風波,還有什麼事不好辦的?」

    蔣氏無力地搖了搖頭:「老太太……無論如何也不肯饒恕慧兒,老爺倒是鬆了口,卻又不能違了老太太的意思,便跟我說,讓慧兒在這邊住著,一直住到老太太消氣為止……」她冷笑一聲,「當我不知道麼?他們是想巴著九姑爺不放呢還有老2……他自個兒在京裡四處逢迎,為了求官不知撒了多少銀子,誰不知道他是個棒槌?老爺勸了他無數次,他只當耳邊風,還在老太太面前說閒話,怪老爺不肯為他盡心力,只要能打擊我們夫妻,什麼事他都能做出來哼,他自個兒在人前出醜還不自知,誰肯給他官做?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飯,用我的銀子,還要賣我的女兒」她咬咬牙,「他若能撈到官做,我也要把他的官職給弄掉,看他還張揚什麼?」

    盧老夫人聽得眉頭一皺:「好了,這種氣話就少說兩句吧。如今到底該怎麼辦?六丫頭總不能長住在這裡。我晚些回平陽倒沒什麼,但東行是領了聖旨的,不日就要出發就任了,到時候六丫頭怎麼辦?」

    蔣氏咬咬唇,忽然轉向盧老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侄兒媳婦求嬸娘一件事。家裡既然不肯輕饒了慧兒,若真讓孩子回去了,即便不讓他們逼死,也遲早會給他們隨意許了人。我做母親的,怎能叫孩子受那個罪?寧可遂了慧兒的意,讓她在家清修嬸娘既要回平陽老家,不如就把她帶回去吧好歹老家宅子如今沒幾個人在,她在那裡也不怕受人欺負……」說著又掉起淚來了。

    文慧吃了一驚,苦笑著上前扶她:「娘,您忘了麼?老家的族人……也是容不得我的若不然,我倒寧可回去了,在自家家庵裡清修,比別處自在些……」

    蔣氏哭道:「不會的,他們以前沒讓你去死,以後也不會,只要你安安份份的,且等些時日,母親一定給你安排個妥當的去處……」

    文慧搖搖頭:「算了,娘,我寧可在京城出家,好歹離您近些,您若得了空,便來看我……」

    「胡說些啥?」蔣氏罵了她一句,又轉向盧老夫人,「好嬸娘,您就替我們慧兒說幾句好話吧,四弟和四弟妹對您一向信服,只要您發了話……」

    盧老夫人歎道:「行啦,起來吧,我帶她回去就是。這也沒什麼為難的,她叔叔的主意只會丟了顧家人的臉,她這樣也算是維護了家族的名聲了。讓她回去享福不能,但在清蓮庵裡清清靜靜地過日子,還沒什麼問題。我會照應孩子的,放心吧。」

    蔣氏整個人鬆了口氣,含淚鄭重向盧老夫人磕了三個頭。文怡連忙將她扶起,看向祖母,見她微微點頭,便柔聲對蔣氏道:「大伯母,六姐姐既要回去,隨身的衣裳總要多收拾幾件。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了,平陽的冬天雖然不如京裡冷,卻也不是好過的呢。清蓮庵裡……畢竟不如自家住的舒服。」

    蔣氏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點了點頭,文慧看著她,忽然紅了眼圈:「娘,我走了,您怎麼辦?」

    蔣氏微微一笑:「不妨事的,你嫂子站在我這邊呢,你哥哥先前不知道,後來一聽說這件事,也黑了臉,跟老爺說了半天的話。老爺就是因此才改了主意的。再說,我娘家雖然人口不多,卻也不是沒有根基的,我在京城還認得不少貴婦人呢。老爺再糊塗,也不會給我罪受。」她唇邊微露嘲諷:「頂多就是叫那賤妾母子三個佔點便宜罷了,但那又如何?庶出就是庶出,一輩子都上不了檯面我不點頭,她的女兒連個正經人家都休想相看,我倒要瞧瞧他們能得意到幾時」

    蔣氏陪著女兒說了好半天話,終於還是依依不捨地離開了,不過臨行前,卻想起一件事,悄悄警告了文怡:「我聽說學士府那邊又有盤算了,有可能是衝著行哥兒來的,你要心裡有數。」

    文怡一怔,皺了皺眉,忙謝過她的提醒。晚上東行回來,她便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夫妻倆商量半日,卻始終想不出,到了今時今日,學士府還能做什麼。

    就在夫妻倆等待著學士府出招時,東宮忽然下了旨意,召見柳東行。

    東宮的召令來得這樣突然,無論是柳東行還是文怡,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宮使就在外頭廳上等著,不好耽擱,文怡只得替柳東行換了衣裳,又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話:「在太子面前別忘了禮數,不管他叫你做什麼,都先應著,千萬別頂嘴,若是有為難之處,也要委婉些,千萬別把場面弄擰了……」

    柳東行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捂上了她的唇:「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如今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毫無根基,只能任人擺佈的愣頭青了。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對我生殺予奪。」

    文怡眼圈一紅,低下頭去,再抬起來時,已是溫柔輕笑:「那你小心些,路上小心,我等你回來。」

    柳東行笑著點點頭,再緊了緊她的手,便放開她,抬腳離去了。

    文怡一直送出大門,看著他上了馬,隨著宮使離開,遠遠地去了,方才怔怔地回轉,倚著二門,只覺得身上沒什麼力氣。

    柳東行之前被調入京南大營,冒險出征,就是東宮下的令。雖說那次進宮時,太子說了並非有意為難,但她實在是難以放心,若東行再出點事,她該怎麼辦?

    「你在這裡做什麼?」文慧站在客院門口,歪著頭看她,「方纔是宮裡來了人?」

    文怡忽地眼中一亮,轉身去看她,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

    一向熟悉京中諸事的文慧,興許能給她一點指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24 PM

第三百一十四章 姐與妹

    文慧瞥了一眼茶碗裡殘餘的一半茶水,皺著眉頭看向文怡:「九妹妹,有話你就直說,難不成你是來找我喝茶的?真不知道你在猶豫些什麼,真不乾脆不想說就趕緊回去吧,」

    文怡抿了抿唇,放下了茶碗。不是她行事不乾脆,而是她對東宮用心的擔憂,嚴格來說要追溯到她與前康王世子朱景深的糾纏,她自問是從未有過出格之舉的,但受人覬覦,本身就是對女兒家清白閨譽的一種玷污了。她對文慧雖有幾分改觀,卻還沒到完全信任的地步,不敢輕易將事情的起由坦白告知。

    然而,除了文慧,她想不出還有誰能助她解惑。蔣瑤遠在錦南,李春熙正在備嫁,而且,她進京也不過是一年有餘,又是將門之女,對京中各種複雜的人事關係未必清楚。而祖母盧老夫人,對京城的局勢只怕還不如她瞭解呢。因此,方纔她才會一時衝動,走進了客院。

    斟酌再三,文怡還是決定保持沉默。正如柳東行臨行前所說的,太子不可能隨便處置他,不論他此去東宮是凶是吉,等到他回來時,一切也就清楚了,橫豎她一定會陪在他身邊,不論是福是禍,都與他一併承擔就是了。

    想到這裡,她便站起身來,微笑道:「打擾六姐姐了,妹妹這就告退。姐姐若要抄經,也請多多保重身體,不要累著了。」言罷就打算走人。

    文慧一瞪眼,將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你這是玩兒人呢?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哪裡來的那麼多顧慮?不就是東宮來人叫了九妹夫去麼?有什麼好擔心的?這是好事滿京城多的是九妹夫這樣的年青才俊,都巴不得太子殿下能多看他們幾眼,能得東宮相召,睡覺都要笑醒呢你倒好,得了這麼大臉面,還要擔心來擔心去的,也不怕叫人笑掉了大牙莫非東宮是閻羅殿,別人去得,你男人就去不得了?還是說,太子殿下是隻老虎,會吃了你男人?」

    文怡回瞪著她,心裡有氣,脫口而出:「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笑話我?」

    「那你就說呀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文慧雙眼瞪得更大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對太子殿下的為人……哼哼,不是我誇口,還真是比你清楚一百倍你不是想知道太子殿下會對你男人做什麼嗎?那就老實給我說清楚九妹夫可是闖過什麼禍?還是得罪過太子?我聽說你跟太子妃還有些交情,可你仍舊如此擔心,想必不是小罪過吧?」

    文怡努力沉住氣,悶聲道:「沒有如果那回救了太子妃一次不算是得罪太子的話,那無論是相公還是我,都不曾得罪過太子,只不過……只不過……」她咬咬唇,「只不過我們曾無意中跟太子身邊的人結過怨罷了。年初相公武舉高中,按理來說,應該是授以武職派守地方的,卻無緣無故被派上了戰場,還進了最兇險的京南大營,聽說就是東宮下的令由不得我們不多心,這種事,若說太子殿下不知情,那是假的。如今相公不但平安回來了,還立了功,升了官,若是那人心懷不滿,還要再加害相公,相公此去東宮,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兇險呢」

    文慧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忙問:「你們得罪的是什麼人?說來我聽聽,興許是認得的?」

    文怡小心地看她一眼,搖了搖頭:「還是不說的好。這人有些身份,跟太子殿下情份也不淺。六姐姐,你不知道,也不是壞事。」

    文慧撇撇嘴,想了想,又問:「你們是什麼時候得罪那人的?在九妹夫參加會試之前?你不是進過宮麼?我聽娘說,你還見了太子妃,若是太子真要找你們晦氣,太子妃就沒提過什麼?我雖跟杜淵如不熟,但也聽說過她的為人,若太子真的有意對付你們,她一定會暗中提醒幾句的。」

    太子妃確實是提醒過,不但她,連太子也提過這件事呢文怡想了想,隱晦地道:「有是有的,據說太子殿下在人前對相公並無不滿,還道將相公破格派往北疆戰場,是因為欣賞相公在武舉文試中的出色表現——當初相公備考時,曾對北疆戰局與蠻族的習俗下過不少功夫,故而射箭雖稍遜一籌,但總體仍十分亮眼。」

    「這就是了。」文慧重新端起了茶碗,神色輕鬆,「我敢肯定,太子殿下一定沒有要害九妹夫的意思,即便他身邊那人真的進了讒言,想趁九妹夫被派往邊疆的機會借刀殺人,也一定不會明說的。太子又不傻,身邊的人再得寵,也不敢干預正事,這可是犯忌諱的。除非九妹夫得罪的是太子極為倚重的大臣,又或是他真心敬重的大儒,還得是你們這邊理虧,不然他才懶得費力氣去對付一個小人物呢人家可是太子,是儲君,哪有這麼小的氣量?」

    文怡聽得有幾分驚喜:「這麼說,即便太子殿下身邊有人存心要置相公於死地,太子殿下也不會由得他亂來了?」想一想,朱景深既不是朝中重臣,也不是名師大儒,上回叫他得手,那是僥倖,再想來一次,就不可能成功了。

    文慧笑了笑:「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夫妻得罪的是什麼人,但我可以肯定,他上回能把九妹夫弄到戰場上去,只不過是瞎貓碰著死老鼠罷了。興許他就是誇一誇九妹夫的本事,讓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可以提拔幾個年輕才俊,增添自己的份量,才勸得太子殿下發出那個調令的。若是太子殿下自己要對付九妹夫,才用不著花這麼大功夫呢,別的不說,只要在會試時不讓九妹夫上榜就行了,又或是在他上榜後,把他派到山溝溝裡做個不管事的小武官,一輩子也出不了頭,豈不簡單?把人弄到京南大營去,自然有一半可能會死,但也有一半可能會活著回來,而且那京南大營死的人雖多,立功也多,能活著回來的,多半就高昇了。既然有輕輕鬆松報復人的法子,為何要賭那一半的可能?可見你們的仇家也不是什麼得臉的人,安心吧」

    文怡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半,面對文慧時,臉上的笑容也真心了幾分:「多謝姐姐。只要不是太子殿下對相公有所不滿,別的人有再多的怨恨,都不妨事了。」

    文慧瞟她一眼:「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這般提心吊膽的。所以我說,你是見的世面少了,又對朝廷的事不清不楚,才會有這樣可笑的念頭。你相公又不是什麼王孫貴戚,名門子弟,在北征之前,別人知道他是誰?一介無名之輩而已太子是何等人物?想要對付一個柳東行,哪裡用得著這麼費勁兒?若是在一兩年以前,他還是三皇子,在朝中立足未穩,又在跟幾個兄弟較勁兒,他興許會有些顧慮,怕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聖上久病,所有的成年皇子裡頭,就藩的就藩,貶斥的貶斥,也就剩了他一個還在宮裡,大權在握,儲位穩固,想做什麼不成?九妹妹當他是我們在平陽時見過的小家子弟麼?為著一點小怨,就小雞肚腸地記恨一輩子?」

    文怡咬了咬牙,即便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多慮了,但文慧的話實在是不順耳,便稍稍撇開了頭,硬梆梆地道:「叫六姐姐笑話我,妹妹不過是個小家子出來的,比不得姐姐見多識廣,聰慧過人」

    「你這是埋汰我呢?」文慧冷笑,「我若是聰慧過人,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境地了——這是你心裡真正想說的話吧?」

    文怡閉緊了嘴,視線往別處瞄,不去理她。

    文慧板了一會兒臉,也洩氣了:「就算你真是這麼想的,也沒錯,我確實是不夠聰明,卻以為自己很聰明,什麼事都能做,結果就撞了個頭破血流……倒不如像你這般,什麼都不懂,卻有自知之明,不該碰的東西不碰,還能保得平安呢……」

    她神色落寞,文怡看了,又覺得不忍了:「六姐姐,你……其實只是運氣不好罷了,你確實是聰明人,看事情明白,懂得的也多。比如這朝裡的人事關係之類的,我就什麼都不知道,相公在外頭遇到難處,我就只能私底下乾著急,什麼都做不了……」文怡想起那一晚,柳東行瞞著她出去的事,神情一黯,「若是我可以再能幹一些,興許就能幫上他了……」

    文慧淡淡地道:「不能幫忙,未必是壞事,若是懂一些又不懂一些,只是半桶水,反倒會幫倒忙呢……」

    兩人各自呆坐了一會兒,又齊齊歎了口氣,面面相覷,對視良久,都忍不住笑了。

    文怡試著將對文慧的偏見放下,道:「六姐姐,你能給我說說朝廷的事麼?我也不求能幫上相公什麼忙,只盼著遇事能心裡有數就行。我聽祖母說,男人在外頭做官,家裡的女人只會打理家務是不行的,還要給丈夫提供助力,才能稱得上是好妻子。我看大伯母平日也與外頭的官家女眷時常往來的。」

    文慧收了笑,點頭道:「這話不假,若九妹夫只是個尋常的富家翁,你身為他的妻子,只要把家裡管好就行了,但他做了官,你只會打理家務可不成。不但要跟九妹夫上司、同僚與下屬的內眷打交道,還要在女眷們來往的場合裡,為他打聽消息,等等,要做的多了去了。我娘雖是個軟性子,在家也不大得老爺寵,但她在外頭還真的認得不少高官太太,就憑這個,那個姓餘的賤人即便得了管家之權,又在老爺跟前得臉,也不敢公然冒犯我娘。老爺甚至不敢在外人面前明著寵她不像柳姑父,三姑姑的性子不合群,雖也認得不少誥命,但人家對她不過是面上情兒,壓根兒就沒把她當一回事,故而柳姑父才敢明著對她不客氣。」說到這裡,文慧的神色又暗淡下來:「不過三姑姑有一樣比我娘強,就是她的兒女都給她掙臉,不像我……害得娘在外頭時時被人嘲笑……」

    文怡見狀,忙扯開話題:「六姐姐,那我都需要怎麼做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我其實不大喜歡跟人打交道……」

    文慧瞥她一眼:「早看出來了,你這性子,說得好聽,是端莊嫺靜,安份守拙,誰見了都要誇一聲賢良;說得難聽,就是個呆子木頭」

    文怡沉住氣,皮笑肉不笑地應道:「叫姐姐笑話了……」卻暗暗咬牙。

    文慧嗤笑一聲,挑了挑眉,指一指桌上的茶杯:「既要我教你,那就正經倒杯茶來,行拜師禮。我雖是糊塗了十幾年,但這點小事,大約還教得起你。」

    文怡都快開始磨牙了,只是想到那一晚柳東行的隱瞞,便忍住了氣,真個起身倒了杯茶,雙手捧到文慧面前,悶聲道:「請姐姐教我。」

    文慧抬了抬下巴:「什麼姐姐?要叫先生你這也叫拜師?」

    文怡只覺得腦子一熱,便將茶碗往桌上一放,雙眼一瞪:「你愛教不教」

    文慧哈哈大笑起來,文怡瞪得眼睛都快脫窗了,她方才把眼淚一抹,笑道:「我耍你呢,你居然還照做了?」文怡扭頭就走,她連忙追上去拉了回來:「好妹妹,是姐姐錯了,姐姐給你賠不是,你別惱嘛——」

    文怡撇開頭:「不敢當,姐姐自個兒抄經去吧,妹妹還有事要忙呢」

    「好妹妹,好妹妹」文慧抱住她的手臂,可憐兮兮地道,「我知道我過分了,你就看在咱們姐妹一場的份上,饒了我吧。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但凡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自嘲地笑笑,「橫豎那些東西,對於我一個註定要出家的人來說,已經沒用了。」

    文怡冷笑:「你這樣也叫出家?別笑掉人家的大牙了,你知道出家人過的是什麼日子?就算回了老家,你住在清蓮庵,也是吃穿不愁的,真正的苦頭你只怕一輩子都嘗不到」

    文慧怔怔地看著她,小心地問:「妹妹……為何會出此言?我雖不知道外頭的出家人過的什麼日子,但妹妹……也一樣不知道啊?」

    文怡默了一默,扭頭看她:「你是不是真要教我?那就說吧,咱別浪費時間了」

    文慧微笑著放開手,歪頭道:「九妹妹,老實說……你這樣說話,我反而更自在呢」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太子的要求

    柳東行低頭盯著東宮偏殿的地面,聽著太子朱景坤和氣的話語,隱隱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在來東宮之前,他還以為,這位才登位不足一年的太子爺即便對他不是太冷淡,至少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沒想到,對方不但態度溫和親切,還表現得就如同尋常好友見面說話一樣,一點架子都沒有。加上太子今日只是穿著很普通的藍色素面絲袍,瞧著就像是個尋常官家子弟似的,初進殿時,若不是引路的內侍朝他行禮,口稱殿下,柳東行還以為對方只是東宮伴讀之類的人物呢。

    太子不但待柳東行很和氣,還表現得如同通家之好般,把太子妃與文怡的交情擺了出來。他聲稱太子妃懷孕期間,常常想起從前的閨中好友,只是除了阮家姐妹外,其他好友多數分散各地,僅有文怡一人還在京城,卻也馬上要離開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在她臨行前見上一面。

    太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柳東行也不好裝傻,只能回應說會讓妻子在臨行前進宮辭別太子妃。其實他倒不擔心,文怡對太子妃杜氏,那是真有恩情,而自己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太子若真要對付自己,根本用不著在家眷身上做文章。只是他對於太子意外的親熱態度始終抱有幾分疑慮,即便對方言笑晏晏,親切平和得一如朋友之間的對話,也絲毫不敢有半分鬆懈。

    太子朱景坤其實對此也心知肚明,臉上卻半點異樣都不露,反而笑吟吟地端詳著柳東行一本正經的模樣,閒話幾句,便忽然轉了口風:「柳將軍似乎對我十分提防?我在這裡說了半天話,你臉上連半點笑容都不見。」

    柳東行心下一驚,忙低頭恭謹地道:「末將不敢,末將只是懾於太子殿下威儀,不敢輕忽冒犯。」

    太子輕笑:「我又不是兇惡之人,能把人懾住?你是覺得我原本不認得你,卻平白無故把你召了來,因此覺得不安吧?」

    柳東行並不是這麼想的,不過也順著口風應了下來:「還請殿下為末將解惑,京中稗將無數,當中不乏出色出挑的年輕俊傑,末將不過區區一介武夫,何德何能受殿下垂青?且末將即將遠行赴任外地守將,殿下將末將召來,莫不是有什麼吩咐?」

    太子又笑了:「你雖年輕,但第一回上戰場,就敢單挑敵將,又能獨自領兵粉碎敵軍的埋伏,有魄力,有才能,初出茅廬便廣受軍中大將好評,聲名大噪,未滿弱冠之齡,已經官至從四品宣武將軍,任職康南駐軍所駐將,鎮守一方。你這樣的人,還自稱武夫、稗將,叫那些不如你的人怎麼活?」

    柳東行低下頭:「殿下謬讚了,末將不過是僥倖罷了。」心中卻在猜想,太子以儲君之尊,如此誇獎自己,莫不是有意拉攏?想來太子親舅鄭太尉手中雖有兵權,在軍中無論資歷威望都始終無法與滬國公府相比,難道太子是想拉攏現成的軍中新人,好增添自己的份量?可是……太子已然迎娶滬國公姻親東陽侯之女為正妃,便意味著得到了滬國公一系的助力,如今意欲另起爐灶,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柳東行在那裡暗自思索,太子朱景坤腦中也迅速地轉過了幾個念頭,面上卻仍舊帶著微笑:「你這可就太謙了。老實說,我雖是在父皇召見班師將士時,才頭一回見你,但對你卻並不陌生。早在你參加武會試時,在文試那一關,就因對北方地理戰局以及蠻族風土習俗瞭若指掌而在眾舉子中脫穎而出,深受考官青睞,若不是你在箭術上略遜其他人,怕是早就點了武狀元了,你不知道吧?」

    柳東行一怔,乾巴巴地道:「這……末將一向對北疆戰局頗為留意,因此知道得多些,但不過是紙上談兵,不值一提……」

    太子笑了:「雖說是紙上談兵,但也要有本事去談呀你們這一科的武進士們,知道北疆蠻族的人不少,可真正瞭解地卻沒幾人,甚至有不少只是仗著拳腳功夫或是騎射功夫比別人強些,憑著一股力氣便來考了,連我朝與蠻族幾次大戰的細節都不清楚,還有人把蠻族與古時的匈奴混為一談呢。相比之下,你這樣的人才,這樣的年輕,又非將門出身,能有這樣的才學,著實難得。更難得的是,你本為世家之子,文武雙全,卻沒有沾染眼下一般世家子弟的浮誇之風,性情沉穩,做事也認真,幾位將軍都在我面前誇獎你呢,說你不矜不躁,是可塑之材。」

    看來太子今日是真的想要好好誇誇他了。柳東行沒有辦法,只能擺出受寵若驚的表情,謙虛了好幾句。

    太子道:「你年紀輕輕就有今日的造化,卻還這般謙遜,可見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倒也不枉我當日的一片苦心,把你安排到京南大營去了。」見柳東行面上露出驚訝之色,他便笑道:「沒想到吧?興許你心裡還曾經埋怨過我呢。我不過是因為身邊有人提了一個建議,便把你送到邊疆去了,害得你才新婚便要夫妻分離,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立了功回來,我卻在你面前自誇這是我的功勞,臉皮很厚吧?」

    柳東行啞然,過了一會兒才道:「末將不敢……」

    太子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在罵我呢,不過不要緊,你愛罵就儘管罵,反正我心裡清楚自己理虧。」笑完了,他忽然正了神色,誠摯地看著柳東行:「不過,有句話,我只跟你說一次,那就是當初我下令時,完全沒想過你會死在邊疆,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的本事,也相信你不會被一場戰爭擋住腳步,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柳東行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有一點感動,好像自己受到了賞識,受到了肯定,這種感覺讓他打從心底裡高興,然而,理智卻又告訴他,太子的這番話,很有可能只是為了拉攏他才故意說的。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了。

    太子見狀,笑了一笑:「好了,如今你確實立功回來了,我也為你高興。日後你還要繼續用心兵事,可別鬆懈啊」

    柳東行醒過神來,恭敬地行了一禮:「末將謹遵太子之命,到康南任上後,必盡忠職守,鎮撫地方,不叫屑小之輩有機可趁。」

    太子點了點頭:「這樣很好。康南那地方,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個太平之地,實際上,底下也有不少暗湧呢。」他看向柳東行:「南下赴任要做些什麼準備,你都清楚吧?康城一帶的風土人情,不用我說,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你的履歷上寫,你本是康城書院出身,在那裡待過兩年,然後才棄文從武的。我問你,你既在康城住過,那康王府……你可知道?」

    柳東行頓了一頓:「末將雖在康城讀過兩年書,但日常居住都是在書院之中,偶爾往市井一遊,對康王府所知不多,不過是道聽塗說罷了,不過據昔日舊友所提,言道自打康王爺去世後,康王世子進京,康城的王府便日漸敗落,如今已經是明日黃花了。」他猶豫了一下,抬眼看向太子,小心探問:「末將曾聽聞,康南駐軍所,本是為了轄制康王藩地而設,不知太子可是……有所吩咐?」

    太子歎了口氣,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不瞞你說,康王叔去世後,父皇便將世子召進宮中撫養,直到前不久,世子年滿十四週歲,方才出宮建府。但他年紀小,又少不經事,素來都是胡鬧慣了的,父皇擔心他回康城去,不但無法治理好藩地,反而會惹事生非。你也知道,康城北邊的平陽、平陰,去歲才出過匪亂,眼下正是安撫民心的時候,可不能再出什麼妖蛾子了。故而父皇與我問過康王世子的意思後,便給他封了個閑爵,讓他繼續住在京裡,有我們皇家照應,隨他玩樂就是了,等他日後懂事了,看他的志向再作安排。至於康王府,便收歸朝廷管轄。」

    這話雖然說得冠冕堂皇,但柳東行卻心知肚明,康王府的藩地算是被削了。天下藩王眾多,獨康王一系無人可支撐大局,勢單力薄,自然是頭一個被削的,不過康王世子也算是有個好結果了,至少是無驚無險地得了爵位,將來也依舊安享富貴太平。

    但這話柳東行不能明說,只能應道:「這是世子的福份,能得聖上與殿下照應。」

    太子苦笑一聲:「景深是在宮裡長大的,就跟我弟弟一樣,我怎能看著他為難呢?只是……他雖是個胸無大志又天真直率的孩子,卻止不住從前的康王府一系,有人不甘心就此沉寂。你在康城住了這麼久,不會不知道康王府在當地的勢力有多大吧?」他看向柳東行,眼中有著試探。

    氣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從朋友之間親切友好的談話,向君臣應對轉變了。柳東行看到太子的眼神,心中暗寒,不敢大意,只得坦白相告:「末將曾聽同窗們提過,康城雖比不上歸海城,卻也是天下少有的大港了,城內客商雲集,興旺發達,而全城的商舖中,就有近一半是康王府的產業,又再有兩成,其東家與康王府關係密切,餘下的三成裡,又有超過一半的商舖,其東家都是看著康王府名下的鋪子吃飯的,除此之外的一小半才是其他世家所擁有的產業,但也無法在城中做大。康城天下名港,可說是康王府的囊中之物。」

    「你說得不錯。」太子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柳卿確是胸中有丘壑之人,不過是浮光掠影,就發現了其中的關鍵。」他正色道:「實不相瞞,早在深弟扶康王靈柩進京次年,父皇便已經派人前往康城收攏王府產業,畢竟深弟年紀尚小,又養在宮中,無法親自打理家業,但又不能就這麼將它拋下不管,或是交給家奴——深弟少年喪父,哪裡是那些刁奴的對手,雖然王府產業歸了皇家,但至少不用擔心會被那些忘主的刁奴謀了去。只是……」

    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看向柳東行:「當時能收攏到的,只有王府明面上的產業,而當時隨著那些產業被遣散的王府侍從,也只有花名冊上記有姓名的人而已。當時父皇並未多加留意,直到最近,父皇身體不適,命我接手政務,才發現……康王府的舊人裡頭,恐怕有不少人心懷異志,意欲在康城掀起波瀾呢。他們不肯聽從深弟號令,意圖自立山頭,這倒也罷了,但康城乃是南北交通重地,若是落到有心人手裡,對南方的安定可沒什麼好處。」

    柳東行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青州乃是鄭王府藩地,與康城相距不遠,若鄭王在青州控制住相距甚近的歸海城,而康王府舊人又控制住康城,那就等於將本朝南北疆土橫刀截斷了,若是再加上東面的東平王府,三方夾擊,便能直接威脅到京城,若是事情不成,三家王府退守南方,也無不可。南方土地肥沃,地廣人稀,卻有豐富的礦產,又通海航,相比之下,無論是青州還是東平,都不過是彈丸之地罷了。

    他飛快地瞥了太子一眼,不知道對方是否有發現到這一點。若太子發現了,仍舊把自己調往康南,那就不是存心要將自己投置閒散,反而是極大的重視與抬舉了。

    太子仔細留意著柳東行的神色,沒有錯過對方眼中那一抹恍然。他滿意地笑了,能打仗的年輕武將有許多,但真正有眼光、有頭腦的卻不多,這柳東行果然是個可塑之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裡

    柳東行離開東宮時,已經快要日落西山了。他看著遠方的晚霞,不知為何,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就好像方纔所經歷的事,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東宮的內侍輕聲細語地在前招呼他,他忙醒過神來,隨著那內侍往外走,忽然想起,自己一進宮便是大半日,妻子在家想必已經擔心至極了,又不由得生出幾分愧意。

    正走著,忽然,引路的內侍向前方行了個禮:「深世子,您來了。」柳東行不由得腳下一頓,抬眼望去,正好與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華服少年相對而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26 PM

第三百一十六章 王者心術

    柳東行覺得有些奇怪,他好像跟這位「深世子」並無來往,只是憑著曾經遠遠見過兩三面的印象,再加上內侍的稱呼,勉強能認出對方的身份而已,可這位前任康王世子為何一見自己,那眼神中就透出怨忿來呢?不,不僅僅是怨忿而已,似乎還有幾分嫉妒?

    朱景深看著柳東行,心情有些複雜,如果不是對方的存在,他恐怕早就娶得心上人了。柳東行出征北疆一事,不過是他一時氣憤,打算給對方找點麻煩罷了,只要柳東行真有本事,也不會輕易死在戰場上,若是沒本事,死了也免得連累了顧文怡。然而,柳東行不但平安歸來,還立下大功,眼看著前程大好,節節高昇,看著對方得勢,朱景深心裡又不是滋味了。若不是他當初在太子面前發了話,柳東行哪裡有今日的風光?不過是在小武官位置上苦熬罷了。可如今他所得到的,卻是傾心之人的怨恨。柳東行算什麼東西?為何上天如此眷顧他?

    想到這裡,朱景深便盯緊了柳東行,冷笑一聲:「這是誰呀?見了人連個招呼都沒有」

    柳東行頓了一頓,有些為難。他知道這位深世子就是前任康王世子,本來早就已經不是世子了,但方纔那內侍如此稱呼對方,他又不好改口,只得抱拳一禮:「末將見過深世子。」

    不料朱景深臉色一沉:「誰不知道我早就已經不是世子了?你這麼叫我,是在寒磣我呢?」

    柳東行微微皺了眉頭,只得改口:「是末將記錯了,請朱將軍見諒。」朱景深受封為鎮國將軍,喚他一聲將軍倒也使得。

    但朱景深的臉色更難看了:「跟你這個將軍一比,我算哪門子的將軍?你這是在嘲笑我呢?」

    這下柳東行就算原本不知道,也明白對方是在故意找碴了,雖說心中訥悶,但心裡也不是不生氣的。他自打經過戰場洗禮後,性子已經改了不少,但本性難移,當即便低了頭,看上去似乎十足恭順,其實正在心裡暗暗思索著,要想辦法暗地裡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一點教訓,嗯……剛才太子說的話裡,提到什麼來著?

    眼見著場面有些僵,那內侍連忙賠笑著打圓場了:「深世子,這都是奴婢的不是,若不是奴婢這麼稱呼您,柳將軍也不會說錯話了。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奴婢吧——您是來見太子殿下的吧?殿下這會兒正有空呢,但馬上就到晚膳時間了,您若是有要事……」

    朱景深忍住瞪那內侍的衝動,勉強擠出一個和氣的笑:「是麼?多謝公公提醒了,我這就過去。」說罷再盯一眼柳東行,摔袖子走人了。

    柳東行狀似恭敬地維持著鞠躬禮送的姿勢,卻在朱景深走過自己身邊後,盯住對方的背影,瞇了瞇眼,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那內侍和氣地笑著在一旁道:「柳將軍別見怪,這是深世子,從前康王府的世子爺,從小兒在宮裡長大,常常到東宮來,向來是隨意慣了的。奴婢們習慣了叫他世子爺,即便如今他已經不是了,奴婢們也沒改口,想必深世子是生奴婢們的氣,卻又礙著舊日情份不好直說,才會冒犯您的,但他並沒什麼壞心,請您別放在心上。」

    柳東行回頭笑笑:「公公多慮了,臣下怎敢與貴人計較?」

    那內侍掩口笑道:「不瞞您說,深世子小時候更胡鬧呢,無奈皇后娘娘十分寵愛他,有時候太子殿下要教訓,有皇后娘娘護著,也拿深世子沒辦法,只得隨他胡鬧去。所幸深世子雖愛胡鬧,卻不是不分輕重的,真要做錯了什麼事,皇后娘娘也不會容他,因此太子殿下只得隨他去了,只囑咐身邊侍候的人用心。今日深世子獨自前來,想必是甩開了侍候的人呢。」

    柳東行眼中精光一閃,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時候不早了,宮門什麼時候下鑰?」

    「哎喲,瞧奴婢這記性」那內侍一臉惶恐地鞠了一躬,「奴婢怠慢了,柳將軍請這邊走。」

    朱景深幾乎是衝進東宮偏殿的,只不過臨進門前剎住了腳,深呼吸一口氣,方抬腳進門。

    太子朱景坤已經離開了書案,正坐在正位上氣定神閑地喝茶。他早就聽到近侍的通報了,倒也不慌不忙:「來了?正好,快到晚膳了,今兒就在我這裡吃吧。我聽說你府裡的總管打算為你修宅子,卻被你駁回了?這是什麼緣故?那宅子雖然不錯,卻也有些年頭了,你剛搬進去,趁著如今還未到冬天,趕緊把該修的修了,正好過年。」頓了頓,「是因為銀子不夠麼?還差多少?出宮時不是才撥了三萬兩銀子給你?都用到哪兒去了?」語氣就像是一個哥哥在問幼弟:「你又沒錢了?前兒不是才給了你三十文錢,都用到哪裡去了?」既家常又平常。

    朱景深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兄弟情深的溫馨,反而心下暗驚,把進門前的那股怒氣完全拋開了,迫不及待地解釋:「那宅子挺好的,還能住人呢,好好的修什麼?這會兒都九月底了,萬壽節都過了,再叫人修宅子,能在年前修好麼?若是過年都不能好好過,我可就要慪死了。太子殿下別聽那些人胡說,他們知道什麼?不過是想藉著修宅子的機會吞我的銀子罷了,我把銀子留在手裡,想做什麼不成?」

    「那你想做什麼?」太子笑得親切,「你的總管不是從前康王府用過的舊人麼?侍候了這麼多年,哪怕王府沒了,也忠心不改,按說該是再可靠不過的了,沒想到也是這樣的蛀蟲,趁著還未釀成大禍,都打發了吧。你要是不忍心,多給他們幾兩銀子也成。若是缺人使喚,儘管跟我說,我替你挑好的。」

    朱景深心裡發涼,面上卻還要繼續維持微笑:「那就多謝殿下了,我那兒要是真的缺了人,一定求您幫忙」

    太子微笑著點頭,接下來,又漫不經心地問起了他的功課,還有近來做了些什麼,去了誰家玩,認識了什麼新朋友,可有時常進宮向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請安,等等等等。

    朱景深小心翼翼地回答著,同時暗暗打量他的神色,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過去了。東宮內侍前來叩問可要擺膳,太子一揮手,朱景深就只得留下來陪他用膳。好不容易吃完了,朱景深見太子心情不錯,瞅了個空子,裝作無意中想起:「方纔進東宮時瞧見那個柳東行了,殿下叫他來做什麼?他這人很討厭吧?一臉自命不凡的模樣,叫人看了就生氣」

    太子笑道:「你少胡說,那可是朝中新出頭的青年才俊,我很看好呢。我知道你對他有點小心結,但那本來就是你理虧,如今人家夫妻恩愛,和和美美的,你也到說親的年紀了,趕緊把以前胡鬧的事都忘了吧。」然後狀若無意地添了一句:「我打算派他去康南駐軍所,旨意下了好些天了,你不會沒聽說吧?算算日子,他也差不多是時候動身了。」

    朱景深手下一緊,乾笑道:「我……我還真沒聽說呢,這些日子過顧著玩了——怎麼會派他去的?他才多大年紀?給人當當副手跑跑腿就算了,獨當一面,恐怕不能吧?若是不堪大用,豈不是辜負了殿下的信任?康南原任的駐將就是個老資歷,做事最穩重不過了,我只當殿下會另派一名穩重的老將去呢。」

    太子笑說:「一聽就知道你還記恨他,你是個最會胡鬧的,卻說別人不穩重,沒得叫人笑話。我看柳將軍很好,文武雙全,兵法騎射都是極好,又新近立了大功。年輕點有什麼關係?我也不老,正是該提拔新血的時候,日後正好大用。況且,他以前曾在康城書院讀過書,對那裡的情形是極熟的,一上任就能辦事,省了多少功夫?好了,這事兒不與你相干,你再任性,我可就生氣了。」

    朱景深暗暗咬了咬牙,面上笑著應了,心中卻大恨。他是康王府嫡子,康城就是他家的地盤,如今捨了王爵,是他的選擇,但太子也太過分了些,什麼叫他與康城不相干?

    辭別太子,出得宮門,朱景深看著天邊的暗雲,瞇了瞇眼。隨行進宮的侍從低頭走過來,壓低聲音問:「世子爺,太子那裡怎麼說?那封信的事……」

    朱景深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替我約見送信人」

    此時此刻,東宮偏殿的書房裡,太子朱景坤正傳召那名送柳東行出宮門的內侍,細細詢問:「你確定當時沒看錯?柳將軍果然不認得深世子?」

    那內侍答道:「奴婢確實沒看錯,柳將軍應是不熟悉世子的,頂多是從前打過照面,知道世子的身份,卻沒有來往過,倒是深世子,一見柳將軍,臉色便難看起來。」

    太子無意識地屈指叩了桌面幾下:「那麼……深世子說那些話,柳將軍就沒生氣?」

    「柳將軍面上不見氣惱,但奴婢分明瞧見他眼中曾一度有過怒色,只是很快就掩飾過去了。即便柳將軍對深世子並不記恨,也不大可能會有好印象的。」

    太子笑了笑,搖頭歎了口氣,喃喃自語:「他果然不知道麼……這也難怪,但凡是女人,又怎會把這種事主動告訴夫婿?」接著又問那內侍:「我讓你說的話,你也都對柳將軍說了?他沒什麼反應麼?」

    那內侍露出愁容:「奴婢都一一說了,雖然隱晦,但以柳將軍的聰明,不可能聽不出來的,但柳將軍卻沒說什麼,只問奴婢宮門幾時下鑰,提醒奴婢趕緊領路。」

    太子皺了皺眉,想起柳東行在整個召見過程中,即使已經有所動容,卻只是保證會忠於職守、報效朝廷,卻不見有歸順之語,可見這人雖有才幹,卻稍嫌迂腐……罷了,自己本是當朝儲君,名正言順,只要自己順利接掌皇位,即便柳東行今日暫時無心歸順,將來也終有一日會為自己所用的

    只要……柳東行不會偏向不該偏向的人……

    文怡看著柳東行從門外走來,總算鬆了一口氣,即便方纔已經有下人來報過了,但她一刻未見到他本人,都不能真正放心。看著他面帶微笑,一臉平靜的模樣,她也露出了衷心的微笑:「回來了?累了吧?廚房已經做好飯菜了,都是你愛吃的,先吃飯,吃了再洗個澡。」

    「好。」柳東行笑著走向她,路上只向冰藍那邊瞥了一眼,冰藍原本還在傻笑著,被他這一眼驚得差點兒跳起來,變了臉色,左右望望,擠眉弄眼地,把其他丫頭都弄走了,自己也出了門。

    文怡彷彿沒發現似的,兩隻眼睛就沒離開過柳東行的臉:「沒事吧?沒……沒人為難你吧?」

    「沒事。」柳東行在她身前站定,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我好著呢,還有個好消息,一會兒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文怡問完,卻似乎沒打算等他說明白,便拉著他進了臥房,替他換衣服、換鞋子。柳東行手上一用力,把她拉進自己懷裡,緊緊地摟住,卻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笑道:「最好的消息,當然是太子對我十分賞識,至少現在十分賞識,你以前擔心的事都不會再發生了,以後我會好好的。高不高興?」

    文怡怔了怔,總覺得他似乎沒說實話,但還是笑著點頭回應:「那可太好了。」

    因盧老夫人請了文慧過去一起吃飯,文怡與柳東行夫妻倆便在自己屋裡吃了。接著文怡侍候柳東行洗了澡,換上乾淨的家常衣裳,兩人坐在暖閣裡閒談,柳東行方把今日之事細細說來,末了皺眉道:「真是奇怪,按說我從前與康王世子並無來往,也沒得罪過他,怎的他會一見我,便如此忿恨不平呢?如果是因為上回在山南鎮發生的事,他也沒見過我呀?」

    文怡聽得心中一驚,臉色不由得變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同床異夢

    柳東行見狀,心下一動,面上不露異色:「說來我與他之間,除了山南鎮那一回,還真的沒什麼來往,頂多就是我遠遠見過他幾回。哪怕是我從北疆回來後,在京裡出了一把風頭,知道的人多了,以他那種喜歡玩樂的王孫公子,未必就曉得我是誰。可他今日一見我,用不著內侍引見,便認出我來了,這是為什麼呢?倒是娘子從前跟他見過面,記得山南鎮上那次,你說他是為太子妃在路王府遭東平王世子妃陷害一事來找你的,難道事後你沒照他的話去做?」

    在那一剎那,文怡腦中飛快地轉過無數個念頭,最終還是咬咬牙,道:「我照著做了,真的而且在太子妃進宮前,我去東陽侯府做客,因在門前偶爾見到他被幾個紈絝子弟折辱,當中有東陽侯府的親戚,我還悄悄兒勸過太子妃,需得提防有人拿這件事說閒話,總歸是宗室子弟,折辱太過,也會連累太子妃。康王世子後來……大概是聽說了這件事,還派過侍女前來,向我道謝。只是……」

    柳東行的神色和緩了許多,還夾雜著一絲好奇:「只是什麼?」

    文怡紅了眼圈:「不知他是怎麼想的,興許年紀還小,不懂事,聽說皇后娘娘正有意為他擇配,他害怕娶個心懷叵測的女子回來,今後不得安生,只想找個省心的,便讓那侍女給我帶話,問我願不願意……」她抿了抿嘴,沒說下去。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柳東行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你說什麼?」

    文怡眼裡已經泛起了淚光:「我當時就斷然回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得罪了他,相公,你被派往北疆戰場一事,興許……是受了我的連累……」話未說完,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但她已經顧不得了。這件事埋在她心裡,已經忍了好久,如今她不顧一切地坦白說出來,反而覺得輕鬆,只是心裡免不了害怕,怕柳東行會嫌棄她。

    她抬頭看向丈夫,眼裡隱隱有著哀求:「我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出格之事,也沒料到他會問我那樣的話,相公,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時候我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孩子,哪裡想到他會生出那樣的念頭……」

    柳東行嚴厲地看著她,漸漸的,臉色緩了過來,淡淡地道:「我去北疆,跟這事兒不相干,原是太子看好我,有心抬舉。以太子的睿智,斷不會因為這點小事,便聽信深世子的讒言,加害忠良的。只是娘子,你也太大意了些,他年紀雖比你小,卻也沒小多少,那時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文怡看著他的一臉肅色,心裡卻忽地覺得一鬆,撲進了他懷中,含淚道:「是我錯了,以為他年紀小,便沒放在心上,哪裡想到他只是表面上任性胡鬧,其實是個最最心狠毒辣的人?我再也不會被他矇騙了自那回之後,我一聽見他的名兒就遠遠地避開,連他的侍女都不加理會,但心裡還是忍不住害怕。他雖是個不成事的,到底是宗室子弟,又自幼在宮中長大,手下也有人,若是他真對我懷恨在心,欲報復到你身上,暗中派人往北疆加害於你,我該如何是好?謝天謝地,你總算平安回來了,咱們要離得他遠遠的,別叫他再有機會尋你晦氣……」

    柳東行聽著她的語無倫次,心底的怒氣漸漸消散了,緊緊地抱著她,惡狠狠地道:「你要記得今天說的話,從今往後,一聽到他的名字就避開,一見到他的影子就走人,不要跟他來往,不要跟他說話,不許跟他通信,也不能理會他的侍女若他再找你,你要馬上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能漏」

    「是是,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文怡吸了吸鼻子,「好相公,別生氣……我真沒有過別的想法……」

    柳東行鬆開手,正色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彎起一個不大明顯的弧度:「好了,哭得花臉貓似的,趕緊洗把臉吧。叫祖母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文怡低頭擦淚,不好意思地笑笑,因擔心叫丫頭看見了會說閒話,便自行起身去淨房洗了。柳東行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微笑淡了下去,想起今日與朱景深相遇時的情形,胸口有些悶悶的。

    那種眼光,可不是僅僅因為求婚被拒絕而自覺傷了面子的驕縱少年會有的,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對文怡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嗎?

    文怡站在淨房裡,匆匆洗了把臉,擦乾水珠,低頭看了一眼手掌內緣掐得快要出血的指甲印,心中不由得有幾分難過。若不是這樣,方纔她興許沒法這麼容易哭出來吧?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能再瞞下去了,此時不說,將來若是叫柳東行從別處得知,豈不是糟糕?

    她與柳東行眼下還是新婚,夫妻倆好得蜜裡調油,即便因為這件事,柳東行一時心中不悅,稍稍疏遠了她,她也有把握把他拉回來。可日子一長就難說了。朱景深……此人心狠手辣,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柳東行面前胡言亂語呢?與其將來惹得柳東行猜忌,倒不如她現在就把事情攤開來……

    文怡在淨房裡稍稍冷靜了一下,手指不停地揉著手上的指甲印,看著它淺了許多,不如方才顯眼了,方才把帕子纏在手裡,似乎無意中將印子蒙住了,方才重新回到了暖閣。

    她有些不好意思:「勞相公久等了……」

    柳東行笑笑,伸手越過炕桌,輕輕摸了摸她的眼皮:「眼都腫了,也不怕明兒起來沒法見人。這事兒有什麼呢?坦白跟我說就行了,我難道還能為了別人惱你?」

    文怡抿嘴回了一個微笑,接著又正色道:「相公,你在外面一定要當心,我們一日未離開京城,就一日有被那康王世子算計的危險。你可別小看了他,他年紀雖小,但性情為人是真的狠辣。先前他有宮裡約束,做事不得自由,因此外人不知,可現在他已經出宮建府了,手下又有人,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若真叫他算計了,即便太子知情,憑他近支宗室子弟的身份,頂多就是挨一頓訓,咱們吃虧就白吃了,豈不冤枉?」

    柳東行挑挑眉,笑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我看他不過是任性些,叫人頭痛是真的,但又能心狠手辣到哪裡去?我可是見識過真正心狠手辣的人,跟那些人比,這位深世子不過就是個小屁孩罷了。」

    文怡聞言有些急了:「相公相信我吧他……他真的很壞為了一點小事,就敢殺人不眨眼的」

    柳東行有些意外:「你如何知道?」

    文怡自覺失言,忙低下了頭:「這事兒……我實在不好說,總之,相公信我一回就是。」

    柳東行看著她低垂的面容,不由得開始懷疑,興許妻子是真的看見過什麼,因此才會認定朱景深不是好人?不管怎麼說,就沖妻子的態度,他足可以放心了。至於那「前」康王世子朱景深,不過是個不得勢的宗室子弟罷了,哪怕是性情為人再狠厲,無權無勢,也做不了什麼。如今太子派自己前往康南,就是為了要壓制康王府舊人的勢力,等到那些人都被解決了,這朱景深在京城裡,根本就不值一提。

    想到這裡,他忽地心中一動,飛快地抓住了文怡的手:「娘子,那深世子曾有意娶你之事……東宮可知情?」

    文怡忙道:「太子妃曾暗中派人向我報信,說他向太子殿下提過的,只是因為我已經定了親事,太子殿下便回絕了。」她冷哼一聲,「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懷疑……你去北疆的事,是他搗的鬼」

    柳東行心情有些複雜,沉默良久才道:「如果……太子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那他會派我前往康南,是不是也因為……他知道我跟深世子之間不可能有所勾連?」奪妻之恨,他又不是王八,不可能對朱景深有好印象,自然也就不可能接受對方的拉攏了。

    文怡有些茫然地看著柳東行:「這……與他結怨的何止你一人?若你沒有真本事,太子殿下也不會把如此重任交託到你手上呀?康南駐將雖是個閒職,手上也是有兵權的,自然要慎重些。」

    柳東行並沒有把太子的深意對妻子坦言,故而文怡只能憑藉自己的想法,把事情推測到這一步。前者看了妻子一眼,沒說什麼,心裡卻有幾分遺憾,羅明敏公務在身,已經離開京城了,不然他還能找人商量商量。

    想了一會兒,柳東行淡淡笑著道:「別想這麼多了,天色不早,咱們早些安歇吧,明兒還有事呢。」

    文怡擔心地攔住他:「到底是怎麼了?我雖不懂外頭的事,但也不會胡亂把話往外傳,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跟我說說。我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寬慰幾句總是能辦到的。」

    柳東行笑道:「哪有什麼煩惱?只不過……」他頓了頓,「只不過是忽然發現,太子殿下對我其實也沒那麼看中罷了……坐在上位的人,大概都很善於利用人心吧?」說到這裡,他又有些黯然,「太子妃是東陽侯府嫡出的千金,如今又身懷有孕,只要有她在,太子就等於得到了東陽侯府、滬國公府以及國公府一脈的所有武將支持。他還有什麼不足呢?」

    文怡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麼呀?太子做了什麼?」

    柳東行歎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在言語間暗示拉攏我罷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國公府一脈不但有德高望重的老將,有阮將軍這樣正如日中天的名將,或是上官將軍這樣不黨不朋的大將,也有無數年青有為的小將,人人都身經百戰,又忠於朝廷,忠於皇上。年輕小將中,傅仲寅的資歷最深,又有威望,太子為何棄他而就我呢?莫非……是顧慮到傅兄弟與老將們的淵緣,有意另起爐灶?我知道太子的親舅鄭太尉與國公府一系不睦,但這樣的猜忌也太過了。我雖受了太子的知遇之恩,但若不是國公府一系的諸位將軍教導抬舉,也不會有今日。若要我為了前程而忘恩負義,我做不到」

    文怡聽得心驚膽戰:「你在胡說什麼呀?太子為何要這麼做?再說,他是儲君,將來登基為帝,無論是哪一派的將領,都是他的臣下,怎會為了一個鄭太尉,便犧牲這麼多的大將呢?我可不覺得太子對鄭太尉看重到了如此地步,之前鄭小姐的事,便可證明這一點了。」

    柳東行笑了笑:「娘子這話雖然說得不錯,但有一點,你別忘了——他現在只是儲君,還不是君呢為了穩固地位,有點私心又有什麼奇怪的?鄭太尉再不濟,也是他親娘舅,眾大將們再忠心,也不過是外臣。太子也是人,也會有偏心的時候。罷了,如今說這些事還早得很呢,誰知道日後如何?我只需記得忠於職守,遵照朝廷法令行事就行了,誰也拿不住我的把柄。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當真對滬國公府一系諸將下手,他一定會後悔的,難不成北疆告急時,他還真的要依靠鄭太尉手下的兵去打仗?」說罷便起身去了淨房。

    文怡不安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下暗暗著急。她心中清楚,如今這位太子,再過幾年便要登上皇位了,他雖與當今聖上一樣多疑,卻比他的父皇更有魄力,也更有手段。連宗室藩王都折在他手裡,更何況朝中諸將?她前世雖然消息不靈通,卻也知道鄭太尉是真的打過北疆蠻族,而且還打勝了,而滬國公府、東陽侯府一系卻是默默無聞。若是這一世,情勢仍舊朝著前世的方向發展,那因為心懷國公府恩義而在暗中與太子意見相左的東行,日後會如何?

    這一晚,夫妻倆躺在同一張床上,卻是各有思量。

    文怡在憂心要如何勸說丈夫,讓他別在人前表現出絲毫反對太子的意思,至少,別表現得太明顯,她並不是要他忘恩負義,再怎麼說,這一世的太子妃不是鄭麗君而是杜淵如,太子再狠心,也不能無視自己妻兒的,就算他真的有意削弱滬國公府的勢力,也不會趕盡殺絕。

    柳東行則背對著妻子,暗暗思索著,太子要他去康南,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麼?而到了那裡之後,等待著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31 PM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再謁東宮

    一夜過去,文怡與柳東行彷彿忘了那一點小風波似的,仍舊如往日般恩愛親密,但誰也沒再提起太子與朱景深這兩個人。文怡本有心再勸一勸柳東行,不要對太子生出心結,但看到柳東行的態度,又忍住了想要說的話。

    接著,柳東行忽然忙碌起來,每日都要出門去,而且常常去拜訪鄰居朱家。兩家本就住在一條胡同裡,外人看不出來,家裡人卻是清楚的,見柳東行去得勤,有時候一天去三四次,不免覺得怪異。

    連文慧都看出來了,還跟文怡說笑:「你男人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跟你拌了嘴,跑鄰居家躲難去了?」

    文怡橫了她一眼:「胡說八道天天念叨著要出家的人少管別人的家事」

    文慧撇撇嘴,不理她了。

    但她那句話還真是戳中了文怡的心事,心裡不由得多想。鄰居朱家是通政司的官員,從前跟柳東行也打過交道,難不成柳東行過去是要找通政司打聽些什麼消息嗎?

    朱太太仍舊三天兩頭地過來陪盧老夫人閒話。她以前礙著丈夫的身份,極少與別家女眷來往,如今搬到羊肝兒胡同裡,盧老夫人與文怡在通政司的人眼中也算是半個自家人的家眷,因此她少了許多顧忌,只要有空,必要過來的。文怡便尋了個空子,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柳東行每日去朱家的目的,不料她卻說:「也沒什麼事,我們家老爺以前跟他碰過面,脾氣挺合得來的,兩人無事說說閒話罷了。」

    文怡怎會相信,卻也沒法子,到了晚上,柳東行回來了,這一回甚至連晚飯都是在外頭吃的。文怡有些生氣了。

    朱景深會記恨柳東行,確實是她導致的,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她可是從議婚起,就一直認定了柳東行這個人,哪怕明知道他有可能死在戰場上,或是受傷致殘破相,也依然堅持要在他出征前嫁給他。她自問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他若覺得委屈,稍稍發點脾氣,她也就認了,可是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實際上卻在有意無意地冷淡她,她可不依文怡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鵪鶉般的性子了,她清楚地知道,有時候若是她自覺退讓了,以後就可能要不停地退讓,別人卻不放在心上。

    於是文怡遣走了丫環,在柳東行換過家常衣裳,坐在暖閣的羅漢床上喝茶休息的時候,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冷冷地道:「相公可是因前兒那件事惱了我了?若你心裡真有什麼不爽快的,還是照直說的好,別憋在心裡,憋出病來祖母與六姐姐眼看著就要起程了,再過不久,我們也要出發,要收拾的行李和處置的產業還有許多沒料理完呢,還有送回恆安老家的信,也還沒寫。這種種大事,相公不在,我找誰商量去?耽誤了行程,可不是玩兒的。若相公不願看到我在跟前晃悠,我到祖母那兒打發時間去,如何?」

    柳東行聽得一愣:「這是怎麼說的?我哪裡有生氣?」

    文怡眼圈一紅:「你不生氣,不生氣你天天出門做什麼?朱家有什麼吸引你麼?你大清早就出門,天黑了才回來,在鄰居家裡一待就是一天,鬧得朱太太只能避到我們家來找祖母說話打發時間。如今連六姐姐都看出來不對頭了,祖母不好說什麼,便讓趙嬤嬤悄悄兒來問我,我都不知該怎麼回答。你乾脆給我一個痛快好了」說罷便忍不住委屈地想掉眼淚。

    柳東行忙放下茶碗,拉起她的手道:「我何曾有惱過你來?那天晚上聽你說了那件事後,我起初也有幾分生氣,但想一想,這本是那深世子任性胡鬧,與你什麼相干?況且我生完一場氣後,便不再惦記著這件事了,又怎會因為惱你,便天天避出門去?實在是因為有事。」

    文怡一把擦掉眼淚,雙眼一瞪:「什麼事?」

    柳東行稍一遲疑,才道:「朱家的長子名叫朱漢進,早年離家出走,便再沒了他的消息。最近我聽說了有他的下落了,朱大人已經派人去找,我是過去陪著出出主意的。說起來,朱家的長子當年原是因為朱大人長年出外差,不能陪伴在家人左右,連父母亡故都未能回家送葬,故此憤然離家。朱大人一直為此事傷心,多年來從未放棄尋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自然是激動非常,可惜沒人可以聽他傾述心事。我算是半個知情人,從前也曾經受過他的提點,只好硬著頭皮陪他了。」

    文怡聽得奇怪:「原來如此,那朱太太為什麼還會每天過來陪祖母說話呢?」

    柳東行笑了笑:「朱大人這位長子乃是元配所出,如今這位朱太太卻是填房。」又摟過文怡哄道:「我真的沒有惱你,好娘子,別生氣,最近是我疏忽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文怡挑挑眉,面上露出相信的微笑,私底下卻把這個疑問悄悄埋在了心底。

    第二天,柳東行吃了早飯,打了招呼:「今兒我要出一趟門,小傅說好了要請我們一幫兄弟吃酒,為當日他去李家求親時,我們為他押陣道謝的,晚上我會回來吃飯。」

    文怡應了,送他出了二門,便叫過一個小丫頭跟上去,確認他是直接出了胡同口,方才罷了。不料上午朱太太過來時,已經換了說法:「這幾日,為著我們家早些年出走的漢哥兒,勞煩柳將軍辛苦了幾日,實在是不好意思。人已經找到了,只是在外地,我們老爺正要打發人去接呢。」

    文怡心中狐疑,不由得想起當日鐘離太太到了朱家,似乎並不是走羊肝兒胡同來的,莫非朱家在別處還有後門或角門?昨天朱太太分明不是這個說法,怎麼才一晚上,就改了口?

    盧老夫人正在問朱太太:「你們家的漢哥兒,可是你上回跟我提的,元配留下來的那個?」

    朱太太點點頭:「就是他,他年紀尚小就沒了母親,我們老爺又忙於公事,無法照看他,我進門後,本來也是把他當親生兒子一般疼的,可他不知何故就是沒法與我親近,只得養在我婆婆身邊。後來我婆婆去了,他在家待了不到半年,便自個兒出走了。老爺為了找他,真是操碎了心,還辭了外差,回京裡做閒職,一晃二十年過去了,人也老了,只好退下來。」

    文怡心下一動,想起了羅明敏的差事,心中不由得暗歎,做通政司的差事,真是不容易啊,像羅明敏這樣,為了公事推遲婚期,已經算是好的了,朱大人年輕時,居然因為要出外差而無法照顧父母妻兒,又能找誰說理去呢?想到這裡,她對柳東行那幾分疑心也淡了,真心希望朱家真的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兒子。無論柳東行是不是真的有事瞞著她,至少,他是在她身邊的。

    從此文怡又恢復了對柳東行的溫柔體帖,見他出門,也不多問,反而勸他多穿兩件衣裳免得著涼,又或是帶點方便的小點心和茶水預備充飢。柳東行心中熨帖之餘,也有幾分疑惑,總覺得妻子有事瞞著自己。

    不日,東宮又來人了。這一回是太子妃召見文怡。文怡早就聽柳東行提過,有所準備,倒也不慌不忙的,換了大衣裳,跟東行與祖母等人說一聲,便坐上東宮派來的轎子去了。

    太子妃杜淵如身懷有孕,此時小腹已經微微隆起了,身材似乎有些許發福,越發圓潤了,氣色倒是極好,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文怡行過大禮,落座後小心地打量了幾眼,見她這樣,心裡也為她高興,忙又說了好些好話。

    杜淵如心情極好,笑著謝過了,又道:「我都聽說了,恭喜柳將軍再次高昇,只可惜你們夫妻要去上任,要再見面,至少也要等到三年後。從前認識的朋友,又走了一個,我真是捨不得。」

    文怡恭謹地笑道:「謝太子妃殿下抬舉了,我也捨不得殿下呢,只是朝廷有令,自然是以公事為先。不過請殿下放心,即便我等離得遠了,也會時時向上天祈求,保佑殿下母子安康的。」

    杜淵如笑了,抬頭吩咐侍立一旁的宮人:「昨兒母后賞的那匣子燕窩糕收在什麼地方了?拿出來吧,我與柳恭人一道享用。」

    那宮人猶豫了一下,方才應聲下去,文怡忙道:「既是皇后娘娘賞的,殿下留著自用就好。」

    「不妨事。」杜淵如笑道,「太后、母后與後宮的娘娘們每天都送糕點湯水過來,我一個人哪裡吃得完?本是要請太子殿下幫忙的,殿下卻嫌那都是女子食用的東西,不肯答應。這燕窩糕味兒不錯,最是滋補養顏的,卻耐不住天天吃,我都吃膩了,你就幫我一把吧。」文怡只好答應了。

    這時,小檗進來了,沉默著向杜淵如行了一禮,點了點頭。杜淵如彷彿鬆了口氣般,笑著想要對文怡說什麼,卻又猶豫了。

    文怡看出她的為難,不由得奇怪:「殿下可是有什麼吩咐?」

    杜淵如仍舊在猶豫,神色間隱隱有幾分心虛,卻沒說什麼,小檗回頭看了一眼,迅速走到文怡身邊,壓低聲音道:「柳恭人,前些天柳將軍來過東宮,臨走時在宮門附近遇上前康王世子了,你知道吧?」

    文怡一愣,忙道:「知道的,相公回家後提過。」

    「世子對柳將軍看不順眼,只是柳將軍似乎對世子的怨恨並不知情?」

    文怡低下頭:「他原本不知道,但我現在已經告訴他了。」

    小檗似乎神色一鬆,看向杜淵如:「殿下,奴婢早就說過了,柳恭人是個聰明人。」杜淵如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文怡被她們弄得糊塗了:「殿下,小檗姑娘,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呀?」

    杜淵如壓低了聲音道:「一定要記住,柳將軍和你夫妻二人,對康王府一系都是沒有好感的。不但是康王府一脈,無論是東平王府,還是別的王府,也同樣如此」

    文怡心下一驚,正要再問清楚些,方纔那宮人卻已經捧著糕點回來了,似乎對小檗出現在這屋裡有些吃驚,特地多瞧了幾眼。

    小檗不動聲色,恭敬地向杜淵如回話:「已經照殿下的意思準備好了,都是柳恭人從前喜歡的花色款式。」

    杜淵如笑道:「那就好。顧妹妹,你千萬別跟我客氣,這是程儀。你哪怕是留著當個念想也好。」

    文怡雖然不知道她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卻也明白這是有意背著那宮人行事,便笑著接話:「既如此,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多謝殿下賞賜。」

    杜淵如笑著,雖然吩咐宮人給文怡上糕點,卻沒說勸她進食的話,反而提起了阮家姐妹等人:「她們上回進宮來看我,都在抱怨呢,說是自從你嫁人後,便沒再跟她們見過面了,怪你待人冷淡。」

    文怡不由得大為愧疚,還有幾分心虛:「都是我的不是。本來我還跟蔣家姐姐商量著,要在重陽節辦一次賞菊會,請眾位小姐來樂上一日的,沒想到蔣姐姐忽然去了她父親任上,我一個人不好意思,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她小心地看了杜淵如一眼:「這都是我的錯,總是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卻辜負了朋友間的情誼。幾位小姐都幫過我的忙呢,我卻……」

    杜淵如笑著搖搖頭:「罷了,其實若非偶然遇上我,你跟她們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們雖怪你冷淡,卻也明白,女子嫁人後,便不如未嫁時自在了。況且你又為她們引介了李統領家的小姐,她們幾個倒是玩得極好,就算有幾分惱你,有李小姐在,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罷了。她們只是因李小姐訂了親,年下就要出閣,又少了一位玩伴,因此氣惱。不過她們幾個,也都快到嫁人的時候了,到了那一日,哪裡還理得了這麼多呀?」

    文怡小心地賠著笑,心裡卻暗暗歎息:她跟那幾位小姐,終究是成不了真正的朋友。想到這裡,她又記起柳東行提過太子對滬國公一系將領的忌憚,不由得更愧疚了,抬頭看看杜淵如,想要提醒一句,但看到對方的肚子,又有些猶豫,不由得瞥了小檗一眼。

    小檗發現了,略一思索,便微微點頭,然後對杜淵如道:「殿下,時候不早了,太醫快要過來了吧?您要不要先到正殿那裡候著?」

    杜淵如想了想,道:「也罷,殿下今日也有事要問太醫,我就先過去吧。」又不好意思地朝文怡笑笑:「好妹妹,你稍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了,還有話要跟你說呢。」

    文怡笑著應了,起身恭送她出門。小檗扶著杜淵如出去,回頭給文怡遞了一個眼色,文怡心領神會,便乖乖留在屋裡等候。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陌生的宮人,瞧她打扮,地位應該不亞於方才在杜淵如面前侍候的那位。她笑著對文怡道:「可是柳恭人?太子妃殿下請您過去。」

    文怡一愣:「這……方便麼?」

    「方便的,您放心,請這邊走。」

    文怡只得跟著她離開了偏殿,只是不知為何,她並沒有往正殿方向去,反而拐進了殿後的小路。文怡忽然心生警惕,停下了腳步:「你要帶我去哪裡?」



第三百一十九章 撕破臉

    那宮人大概也沒料到文怡這麼快就問起這話,忙笑道:「自然是去見太子妃了。殿下正在前頭的小花園裡等柳恭人呢。」

    文怡卻是不信:「方纔殿下離開偏殿時,分明說了是要去正殿接受太醫診脈的,這才一會兒功夫,怎會到花園去了?」

    那宮人一窒,再次賠笑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只是遵命行事,請柳恭人莫為難我等。」

    文怡瞇了瞇眼,再度看向前方。這裡是東宮偏殿的後方,沿著小路向前,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月亮門,裡頭隱隱有幾叢花木,想必就是花園的入口了。這就更奇怪了,若是太子妃真的去了花園,花園入口處怎會沒有侍從候立?方纔她在偏殿拜見太子妃,雖然曾經一度與太子妃、小檗三人獨處,但門外侍立的宮人可是一個都不少,隨時都可以叫進去的。更別說如今太子妃正值大腹便便,去花園那種地方,不多帶幾個人手,就算她願意,旁人也不會容許。

    文怡又再看向那引路的宮人。她不認得對方,但瞧那穿戴打扮,就知道必是在東宮有些體面的,加上方才對方請自己離開偏殿時,殿門外侍立的宮人並沒有露出異狀,反而一路微微屈膝行禮,可見這名宮人確實是東宮轄下。東宮的侍女,有什麼理由會對她不利呢?

    文怡躊躇著,遲遲沒有挪動腳步。她在遲疑。

    一方面,她害怕繼續往前,會真的中了什麼人設下的圈套,不但對柳東行無益,也有可能會連累太子妃;但另一方面,她又擔心若這名宮人真的是遵從太子妃的命令前來引路,她遲遲不至,會顯得對太子妃不恭。一時間,她心亂如麻,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文怡在猶豫,那宮人卻心急了,前後張望幾眼,遠遠瞧見有幾個內監從正殿右邊廊下轉了過來,有可能會看到這邊的情形。她擔心形跡敗落,瞥見文怡皺著眉頭在那裡發呆,再想起那位貴人的吩咐,心一橫,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恭人為何在此卻步?有人可等你等急了呢。」

    文怡心下一頓,瞇著眼瞥向那宮人。若是太子妃相召,對方為何要說「有人」?那豈不是太不恭了些?於是她冷冷地問:「我竟不知是誰等我等得急了,難道不是太子妃相召麼?」

    那宮人抿嘴一笑,眨了眨眼:「雖不是太子妃,卻也是位貴人呢。您心裡真的不明白麼?那一位,可是心心唸唸都是您呢,快隨奴婢去吧,前頭有大富貴等著您呢」眼中妒色一閃而過,臉上卻維持著笑容。

    文怡卻是大怒。她想起上一回進宮時的情形了,半路上不也有人要來跟她「偶遇」,借一步說話麼?那人先前差點害得她的丈夫丟了性命,所幸柳東行爭氣,不但保住了自己,還掙了個大好前程,眼看著夫妻倆就要熬出頭了,他又要幹什麼?前世他害了自己的性命,這一世,他是要壞了她的名聲不成?一想到那人在宮裡三番兩次地收買宮人傳話引路,也不知道編排了她多少閒話,真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當即就拉下了臉:「這話我聽不懂,你是東宮侍從,怎敢冒充太子妃殿下的名義行事?」說罷一甩袖子,就要往回走。

    那宮人見狀大覺意外,也有些慌了,忙忙上前攔住她的去路賠笑:「柳恭人,您誤會了,奴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奴婢……」

    「讓開」文怡不聽她的解釋,也沒有好臉色,「你還知道稱我一聲恭人?你既然知道我是朝廷誥命,又怎敢如此戲弄於我?還不快讓開?」她雖比不得李春熙將門之女,自幼習武,卻也不是嬌滴滴手足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手下使力一撥,那宮人便歪著倒向一邊了。她前路不再受阻,立時便大踏步往前走。

    那宮人攔她不住,又看見遠處的內監已經聽到這邊的動靜,探頭來看,心底慌亂之餘,一邊暗罵那人沒把話說清楚,另一邊又悄悄埋怨文怡架子太大,居然敢在東宮對東宮侍從如此無禮,但同時又害怕真的驚動了太子妃,自己落不了好,只得慌慌張張地追上文怡硬是扯住了她的袖子,飛快地壓低了聲音道:「柳恭人,真的是貴人相召啊您就不怕得罪了貴人麼?」

    文怡冷笑,扯回自己的袖子:「貴人?貴人何在?貴人在太和殿,貴人在慈甯宮,貴人在交泰殿,貴人在這東宮的正殿裡你說的,不知是哪一位貴人?」

    宮人啞口無言。在這皇宮之中,確實要數這四處宮殿的主人最為尊貴了,其他人都要打個折扣。可是,她所說的這位貴人,也是頗得那四位貴不可言的貴人寵愛的呀

    不等她再開口,文怡又往前走了,那宮人只能哭喪著臉攔下她:「恭人若是不願意去,奴婢也不敢強求,只是您這樣嚷嚷,不但對您名聲有礙,更會得罪了貴人,您這又是何苦呢?不如悄悄兒地回去,只當是奴婢傳錯話了吧?」

    文怡睨著她,冷笑一聲:「原來我在這宮裡還有名聲?倒不如鬧出來,請太子殿下與太子妃也評評理吧,說不定我還能挽回幾分名聲」說罷腳下加快了速度,轉眼間,已經回到了偏殿的迴廊下。

    小檗正站在偏殿門外,嚴肅地盯著守門的宮人質問文怡的去向,聽見腳步聲,抬頭望來,卻是鬆了一口氣,抱怨地道:「恭人往哪兒去了?真叫奴婢急壞了」

    文怡見到她,也同樣鬆了一口氣,立即向她告狀:「方纔來了一位宮娥,說是太子妃殿下有請,將我引至花園門口,我瞧著不對,說要回轉,倒叫那宮娥攔了又攔,好不容易才脫身回來。小檗姑娘,煩請你幫我問一問,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召我,該不會是我誤會了吧?」

    小檗神色一肅,飛快地瞥向旁邊的侍從:「是誰將柳恭人請走的?」

    那侍從忙道:「是夏姑娘。」

    小檗一挑眉,視線飛快地射向文怡後方,只看見那「夏姑娘」在轉角處晃了晃臉,看見她望過去,當即便大驚失色,縮了頭。小檗冷笑:「把夏姑娘請過來」又放柔了神情,對文怡道:「恭人受驚了,請屋裡坐。」

    文怡進了偏殿,在原位坐下,便聽得方纔的侍從回報:「夏姑娘不見了,有人說她是往花園那邊去了。

    「那就去花園裡找無論如何也要儘快把她找回來」小檗下了命令,回頭便向文怡賠罪,「都是我們疏忽了,倒叫恭人受驚。」

    文怡搖搖頭,正色道:「這樣也好,至少可以讓殿下看見東宮裡哪些人有問題,趁如今時機還不晚,趕緊打發了,也免得將來惹事。」

    小檗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柳恭人想得周到,殿下心裡其實也清楚,這東宮裡有不少人有異心,只是眼下太子剛剛接手政務不久,若是貿然間清理,怕會人心不穩,故而暫時引而不發。但這夏未馨,卻是皇后娘娘所賜的,從來都沒出過差錯,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來。」頓了一頓,「若是恭人不欲事情鬧大,只管交給奴婢就是了,也省得連累了恭人的名聲。」

    文怡一聽到那姓夏的宮人是皇后所賜,心裡便更加確定了,要引她前去相見的,十有八九便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不然憑他一個已經出宮建府的宗室子弟,既不是皇子,也沒有王爵,又無權勢,哪裡能隨意支使得動東宮中有體面的宮人?也就只有皇后手下的人,因著朱景深曾養在皇后宮中的緣故,對他有幾分香火情罷了。

    她對於這件事倒沒想過要再次隱瞞:「不必了,姑娘只管光明正大地處置了她我在宮裡的名聲也不知道被壞到什麼程度了,若還要再遮遮掩掩的,說不定會有更多的人誤會我橫豎我也不怕得罪了康王府,恨不得讓太子殿下也知道呢」

    小檗眼中精光一閃,意味深長地笑了:「奴婢明白了,恭人放心。」

    文怡就這樣把事情都交給了小檗。她對這名太子妃的親信侍女有足夠的信心。果然,沒過多久,太子夫婦便得了信,兩人相互扶持著從正殿過來了。太子臉上瞧不出有什麼異色,但太子妃杜氏的神情卻有些不大好看。文怡是她的客人,居然在她的地盤上遇到這種事,簡直就是打臉。

    接著,那宮人夏未馨也被內侍們押過來了,出人意料又如人所料的是,朱景深也跟在後面,到了偏殿。

    他一進門,便忍不住先偷偷看了文怡一眼,得到的卻是文怡冷漠與仇視的目光,不由得一愣,臉上露出幾分落寞之色。

    文怡卻沒有絲毫的心軟之處,目光中的怨忿反而深了幾分:這個心狠手辣的少年又想做什麼?擺出這副樣子,是要騙誰呢?

    這種情緒顯露得如此明顯,連太子夫婦都清楚地看在眼裡。太子妃嗔了太子一眼,太子輕咳一聲,笑著問朱景深:「深弟怎麼還在?我只當你已經走了呢。」

    朱景深一時沒有回答,又再看了文怡一眼。文怡面帶厭惡地扭開了頭。

    朱景深臉色一白,委屈地扁了扁嘴,咬咬牙,便跪在太子面前,低頭道:「殿下容稟,臣弟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聽聞柳將軍要被派到康南去了,想要請將軍幫著照應一下故人,卻又因早前與柳將軍之間有些小誤會,拉不下臉來,想著從前與柳恭人也見過幾面,才打算托求柳恭人幫個小忙的。未馨只是奉臣弟之命行事。」

    太子笑了笑:「深弟,你又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麼?康城之事跟你不相干,你要柳將軍幫你照應哪門子的故人?」

    朱景深深吸一口氣:「康王府已是過眼雲煙了,但有許多府中故人,早在數年前被遣散,他們在康城土生土長,離開王府後,自然也是在康城定居。我身為舊主,雖然無法庇護他們,但求人略照應些也是不難的。這與康城一地不相干,不過是身為故主,對舊僕的恩義罷了。」

    「原來如此。」太子撫掌而笑,卻是轉向文怡,「柳恭人有什麼看法?難得深弟年紀輕輕,便已經想得這麼周到了,真是難得,跟從前只愛胡鬧的性子相比,可是大有長進呢。」

    文怡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明鑒,臣妾不明白將軍言下之意。臣妾之夫忝為康南駐將,保護當地百姓,乃是職責所在。只要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不必將軍囑咐,臣妾之夫也會用心照應;若是心懷不軌的刁民,即便將軍囑咐了,臣妾之夫也是不能包庇的。這托求之說,實在是無稽之談。」

    朱景深的臉色越發難看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文怡,似乎不能接受她無情至此。太子臉上的微笑卻越發深了,盯著文怡多看了幾眼,目光中隱隱露出滿意之色:「柳恭人別見怪,深弟還是個孩子呢,向來是不會說話的,你不要怪他。」

    事情似乎就這樣有了定論,至於那夏宮人,則是由太子妃做主,送還中宮了。既是皇后所賜,他們做晚輩的不好擅自處置,但輕輕放過也不可能。假冒上命行事,這是對太子妃的冒犯,怎可縱容?至於她回到中宮後,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那就不是太子妃所關心的了。

    朱景深看著夏宮人哭哭啼啼地被押了下去,臉色又更蒼白了幾分。他怎會不知道皇后能在這東宮之中安插一個如此份位的宮人,並不是件易事?如今卻因為他,平白折了一個人手,只怕日後見了他,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他轉頭看著文怡,心下忽然生出幾分怨恨來。他明明是一片真心,為何她要處處敵視他?今天這件事,如果不是她鬧大了,請了太子夫妻出面,局面絕對不會糟糕到這個地步

    文怡沒空理會他的想法,事情已經處置妥當了,宮裡該知道的人,也會知道她與前康王世子絕對沒有什麼私情日後再進宮,想必也不會有人敢再冒誰的名義引她到僻靜之處了,皇后親賜的宮女都沒有好果子吃,誰又比誰更有臉?

    最重要的是,經此一事,太子應該可以確信,柳東行與她跟康王府是絕對不可能有所勾連了吧?

    太子妃杜淵如又賞賜了不少東西,說了好些安撫的話,還悄悄兒對她說:「我知道你是有心替我揪出這顆釘子來,多謝了,我心裡明白著呢。」

    文怡張了張口,低下頭笑笑:「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我等著您的好消息呢。」

    杜淵如笑著點頭,又命小檗送文怡出宮,務必要送到宮門,看著文怡上車離開,才能回轉。

    小檗領命,只是因為隨行的還有別的宮人,文怡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只能壓低了聲音,悄悄對她道:「聽聞太子近來有意提拔軍中新人,可是因為北疆局勢生變?想來國公府一脈,也有不少大將可領兵?還請太子妃多多保重。」

    這話雖說得沒頭沒腦的,小檗卻是聽明白了,不由得神情一肅,看向文怡,會意地點了點頭。文怡心下一鬆,只盼著太子妃能有辦法,扭轉太子的心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37 PM

第三百二十章 恍然頓悟

    文怡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只覺得疲累不堪,在東宮中經歷的種種不停在她腦海中浮現,讓她在驚懼之中,又略有幾分安心。

    她不擔心惹來前康王世子朱景深的怨恨,會有什麼麻煩。一個失去了王爵的宗室子弟,若是在宮中得寵,又或是有父兄庇護,或許還能在京裡興風作浪。但他如今先是招惹了太子的猜忌,複又連累了皇后特意送進東宮的宮人,以後還能做什麼呢?他們夫妻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日後遠在千里之外,也不怕他能再做什麼壞事。再說,他們之間事實上早就已經結過怨了。

    至於康城本是康王府藩地,城內有不少康王府勢力殘留一事,她也不怕。太子妃話中的暗示表明了東宮的立場:太子不希望康南駐將與康王府太過親近。為什麼?自然是有意遏制康王舊人勢力了。既然遲早都是要對上的,也不差這麼一點仇怨。

    不過文怡也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方纔她選擇將那夏宮人之事擺到明面上來,確實是把事情鬧大了,說不定還會傳到宮外去。若是有不知內情的閒人胡亂編排一番,也許會對她的名聲有損害,但她實在是顧不得了。她不知道朱景深在宮裡都宣揚過些什麼與她有關的話,為了確保太子相信柳東行的忠誠,這點委屈她就忍了吧。只要離開京城幾年,還有誰會記得一點捕風捉影的傳聞?她需要的只是丈夫的信任而已。

    文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又忽然想起了太子妃提到的阮家姐妹等人的事,不由得又再愧疚起來。雖然與這幾位千金小姐結識,乃是偶然,但她確實憑藉著她們的名頭,在與顧家長房以及柳家的對抗中得到了好處。然而她還真的沒把她們當成是自己的朋友,哪怕是一直對她十分親切的太子妃杜淵如,她也是一直視作貴人的,每次見面,都謹守禮儀,即便說話時不像以前那麼拘謹了,也仍舊時時陪著小心。這樣怎麼算是朋友呢?在這些千金貴女看來,她這樣的朋友,大概很讓人失望吧?

    上一回蔣瑤提到要設宴邀請幾位小姐來玩,雖說是藉口,但她在不知內情時,就已經生出幾分不樂意來,總覺得這樣做,好像在故意巴結她們似的。畢竟那等人家的小姐,若不是有意來往,與她根本就是兩路人,極少會有遇到的時候。其實真正的朋友之間,哪裡會有這麼多顧忌?蔣瑤在諸多貴女面前,就可以表現得落落大方,那些千金小姐,甚至王府貴女,也沒有輕視她的意思,那自己又為何如此束手束腳呢?

    文怡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太過自卑了,覺得自己在那些貴女面前抬不起頭來,因此不願意與她們多加親近。但想了又想,她又覺得自己不至於如此不堪。謙卑之心是有的,但與她們相處時,她也沒有失禮。興許,是因為自身的性子使然?從上輩子開始,她就不是個喜好交際的人,喜歡靜靜地待在自己的地方做事,看書、針線、管家……即便是與親戚姐妹們相處,也多是沉默,只與熟悉的人說笑,對陌生人甚至是來往不多的姐妹都不過是禮貌地微笑應對而已。她這樣的性子,還真不大好。

    文怡又想起了文慧對她的評價,像個「鵪鶉」似的,還說她這樣的性子,不適合做個官太太。雖然不服氣,但文怡不得不承認,文慧的話是對的。她這樣的性子,連面對自家族人親戚,尚且如此拘謹,更何況是在外人面前?那她隨東行上任後,要怎麼辦?總不能不跟其他官員的女眷來往吧?

    文怡捶著自己的頭,心一橫,下了決心:她必須要改變自己才行,哪怕不是為自己,也要為丈夫去改變

    回到羊肝兒胡同的家,文怡帶著笑容上車進門,先去見了祖母。盧老夫人見狀,心裡也高興,便說:「看你這一身沉甸甸的,趕緊回屋去換下來。歇一會兒吧,中午我跟你六姐姐一塊兒吃齋,你不用過來了。」

    文怡忙道:「那我也過來陪祖母與姐姐一塊兒吃。」

    「不用,東行出去前說了午飯會回來吃。他吃不慣我們的齋飯,別委屈了他。」

    文怡這才沒再堅持下去,告退回屋換衣裳。才換好出來,冷不丁地便看到一陣風捲進屋中,卻是面帶幾分急色的柳東行,見到她先是一喜,接著立即抓緊了她的雙臂:「今兒進宮,可是出了什麼事?你沒事吧?」

    文怡有些奇怪:「你怎麼知道的?確實是出了點小事。」忽然想到,莫非是東宮的傳言已經傳到外頭去的,臉色不由得有些難看:「相公,這件事原是別人在算計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才好。」

    柳東行有些吃驚:「怎麼?難不成是有人故意引你看見那種事的?是了,你是外臣內眷,讓你看見了,事情就很難瞞下去,那宮人倒也有些心思。」

    文怡一愣:「你說什麼?」她開始覺得不對:「你都聽到什麼傳言了?」

    柳東行怔了怔:「方纔跟幾個老朋友見面,他們當中有三四個人剛剛調進禁軍去了,提到東宮剛傳出來的消息,說是皇后賜給太子妃的一名宮人,居然癡心妄想,意圖在東宮花園裡前勾引康王世子朱景深,不料被今日入東宮晉見的誥命無意中撞破了,鬧將開來,引得太子與太子妃都出面了。因那宮人是皇后所賜,太子不敢擅專,只好將那宮人送回中宮。我想起你今日正好去了東宮,而自太子妃懷孕的消息傳出後,能去東宮晉見的除了杜阮兩家人外,便少有外臣女眷了,撞見這事兒的除了你還會有誰?怎麼?事情有什麼不對麼?」

    文怡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四周看看,叫來了秋果:「去門外守著,別讓人進來。」秋果忙應聲去了,還在出門前在屋裡轉了一圈,確認沒有丫頭留下來,方才出去,又關上了門。

    文怡拉著柳東行坐下,將今日在東宮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才道:「我不明白,傳言怎會變成這樣?太子這是……有意的麼?」

    柳東行暗自思索一番,便笑了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皇后派去的那名宮人,確實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攆走了。事情既然牽涉到外臣內眷,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會有什麼話可說的。」

    文怡一愣:「太子殿下是故意的?」皺了皺眉,「難不成連那朱景深的小動作,太子也是心知肚明麼?」

    柳東行冷笑:「太子殿下何等樣人?東宮內侍,都是侍候他夫妻二人飲食起居的,若是有一丁點不可靠之處,隨時都會危及性命。殿下怎能不再三提防?那宮人既是皇后所賜,若是沒出差錯,誰也不好把人踢走。如今可不正是現成的大好理由麼?所幸殿下還是個明白人,知道今日是把你算計進去了,想到我還要替他守康南呢,為了不寒臣子之心,便讓人傳出這樣的流言來,給你洗脫了嫌疑。這樣一來,別人只會說前康王世子與那宮人有私情,卻不會牽涉到你。」

    文怡聞言暗暗一驚,忙道:「殿下這麼做,也是一片好心。若不然,這謠言流傳開來,我還要不要做人了?你別總把人想得太壞。」

    柳東行歎道:「不是我想把人想得太壞,而是心裡實在失望。他是太子,即便不做這些事,我也會忠於職守的,何必再三挑撥?就算我與那深世子沒有半點仇怨,只要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我也會盡全力去阻止的。何苦這般,還把內眷也捲了進去,若有個萬一,豈不是害了你?」

    文怡道:「你不要這麼想太子,他對你本不熟悉,即便知道你是個再忠心不過的人了,在託付大事之前,也難免要多想一想。今上與二叔還是君臣相得數十年呢,該懷疑的時候,也沒少懷疑過。而且我並不認為太子對深世子的事會知道得一清二楚,太子殿下固然賢明,深世子也是狡詐之徒,那是在東宮,若無把握,他怎敢貿然指使宮人將我引開?而太子殿下入主東宮,不過大半年,宮裡太后、皇上、皇后與後宮諸妃俱在,又有幾家王府貴人蠢蠢欲動,你怎能確定他對東宮中發生的事就真的一清二楚了?皇后派來的宮人,確實是要提防的,可她只是做點傳話引路的差事罷了,而皇后又素有賢名,不會讓這宮人在東宮裡使什麼壞的。太子日理萬機,哪裡有空專門盯著一個小小的宮人不放?再者,那朱景深原是在宮裡養大的,皇宮內苑隨他行走,他又常去東宮,便是在那裡多逗留一會兒,誰又會起疑心呢?」

    柳東行聽得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你與太子妃相厚,也知道太子夫婦琴瑟和鳴,但今兒你差點就吃了大虧,怎的不但不生氣,反而處處替太子說話呢?若不是太子夫婦管理東宮不嚴,也不會出這麼一樁事了,你卻只怪我多想。」

    文怡眨了眨眼,伸手去輕輕扯他的袖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好像對太子有很多誤會……那天你從東宮回來時,明明還很高興的,怎的因為一點小小的猜測,便把太子想得越來越壞了呢?」

    柳東行歎了口氣:「不是我把人想得越來越壞,而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人算計我,即便那人地位高高在上,我也得把事情弄個明白吧?」

    文怡抿抿嘴:「不過是上位者多疑罷了,橫豎你對朝廷是一片忠心的,跟幾家王府也沒有勾連,去了康南,也會謹遵上命行事。既如此,為何不把那些有的沒的都拋到一邊去,專心思索去了康南後,咱們要做些什麼?太子殿下只是求個安心,確保萬無一失,你就順了他的意思吧」

    柳東行無奈的看著妻子:「你說得倒輕巧,我最不喜上位者胡亂猜忌。不說我二叔,你只瞧蕭師,當年也是為朝廷立過無數汗馬功勞的,上面明知道他年紀大了,膝下總共就只有那幾個兒孫,卻仍舊不念舊情,把人全砍了。若不是蕭師走得早,多年來又隱姓埋名,說不定早就遇到不測了呢。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尚且落得如此田地,我不過是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小人物,怎敢不多加提防?」

    文怡歎道:「我們又不會做引得朝廷猜忌之事,只要一門心思遵命行事,又怎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她不想說得太明白,朝廷對蕭家固然是無情,但蕭老大夫的兒孫若不是參與了奪嫡之爭,又怎會落得那樣的結局呢?

    柳東行搖搖頭:「如今是什麼形勢?太子雖是儲君,但他一日未正式登基,變數便一日存在。更何況,即便他坐上了那個位子,也難保就萬事太平了。這同樣是奪嫡之爭,不然鄭王府在那裡鬧什麼?咱們只要不偏不倚的就好,太過聽從太子之命,也不是明智之舉。」

    文怡有些急了:「你即便是不想被捲進去,也別做得太明顯了。那可是儲君是聖上親手冊立的鄭王府要鬧又如何?終非正統通政司那裡不是正在查麼?只要證據確鑿了,便再不成氣候可若你對太子殿下的命令有一點怠慢之處,等將來他登基為帝,你怎能討得了好?相公,那一位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鄭家與他何等親密?鄭家小姐也是他的青梅竹馬,可娶杜家小姐對他更有好處,他對鄭家小姐說棄就棄了,明知道聖上對東平王府是什麼態度,也依舊把鄭小姐嫁過去。親娘舅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對其他人了」

    柳東行被她這番話嚇了一跳,笑道:「娘子這是怎麼了?忽然激動起來?別著急,我並不是要違抗東宮之命,不過是想遠著些罷了。只要我忠於職守,處處依朝廷之命行事,不論是誰坐在那個位置上,都挑不出我的錯來。」他笑著拍了拍文怡的手背:「沒事的,我又不會把心裡想的話四處嚷嚷,只要我做的事叫人挑不出錯來,誰還能管我心裡討厭麼?」

    文怡無可耐何地看著他,鬱悶地閉了嘴。說來柳東行也是因為她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她實在不好責怪太過,只是想到將來,她又放不下心。

    柳東行似乎察覺到她心情不好,便笑著扯起了閒話:「說起來,今兒那傳言裡姓夏的宮人,怎會願意幫深世子傳話的?難不成真如傳聞所言,她有意要討好那深世子麼?」

    文怡悶悶地說:「誰知道呢?我想應該是因為深世子養在皇后名下,對皇后身邊的人比較熟悉,才能指使那夏宮人吧?」

    柳東行搖搖頭:「既然皇后會派她去東宮,那她就一定不是尋常宮人,而且皇后賜宮人,又怎會只賜一個?你今日見那夏宮人,年歲幾許?容貌如何?」

    文怡一怔,不由得專心回想起來:「年紀不過是十六七歲,容貌倒是頗為亮麗,我見過的東宮宮人,還真少有能與她媲美的。」頓了頓,「坦白說,她論容貌並不遜色於太子妃殿下,只是氣度上遠遠不及。」

    「那就是了。」柳東行笑了笑,「我聽說這夏宮人是在太子妃懷孕之後才被賜到東宮去的,既然有此等麗色,說不定不止是尋常宮人。可惜,太子殿下對她顯然是提防為重,她出不了頭吧?可她要是出不了頭,中宮那邊也會怪她無用的。相比之下,與其無所事事地等待著出錯,被人攆走,倒不如另尋下家了。」他看向文怡,「說來這宮人也不算冤枉,倒是深世子有些倒楣,他以為自己是利用人的那個,卻不料自己實際上反被人利用了。」

    文怡臉色有些陰沉,不想再提起那人,便轉開了臉:「我打算在離京之前,往滬國公府、東陽侯府、查家、龍家都去一趟,拜別那幾家的小姐。」

    柳東行愣了愣:「為什麼?那等人家,本就不是我們可以結交的。若是為了我,往上官將軍家去一趟就行了。去得太勤,又要引得上面猜忌了。你方才不是叫我別做得太明顯麼?」

    文怡沒好氣地嗔他一眼:「哪裡是為了這些?我是要去向朋友辭別」說罷不理他,逕自進了暖閣,打開了炕上的頂櫃,仔細挑選著別緻的禮物。

    她現在已經不想跟滬國公府一系疏遠了,東行的執念一時改不過來,那也不要緊,她會慢慢想辦法的。反正太子遲早會登上皇位,展露他的手段,到時候,東行就會明白自己的苦心了。只要她時時跟在他身邊,也不怕他會犯下大錯。

    現在首先要做的,是改變自己要先練習如何與人交往,不能再任性地死守著自己的小院子了。東行放了外任,她身為他的妻子,將來遲早是要習慣與人交際的,那就從這幾位朋友開始吧

    文怡滿懷壯志,還回頭看了東行一眼,目光中透露著堅定。

    柳東行卻有些糊塗了,看著妻子的行動,他不由得茫然起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意外旨意

    文怡很快便備好了禮物與帖子,先派人送去滬國公府。國公府的兩位阮小姐大概是拿不準她的意思,只是見她帖子上的用辭處處都照著禮數來,想著她丈夫柳東行畢竟也是軍中頗受看好的新秀,便收了帖子。

    約定的日期就是第二天。文怡只象平日出門做客時一般穿戴,只帶著一個丫頭一個婆子,坐著馬車便去了滬國公府。到了地方,又在外頭小花廳裡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方才見到了阮家二小姐。

    阮二小姐本就比她姐姐與文怡相熟,只是今日見了,態度也是淡淡的,雖然臉上掛著笑容,卻不過是礙著禮數罷了,哪裡有當初的親熱?

    文怡自然能感覺到對方的冷淡,覺得這似乎跟太子妃說的話有些不同——太子妃曾道,她們不過是有些抱怨罷了,但這般客套的態度,哪時像是在對曾經是朋友的人說話?文怡一時有些退縮了,臉微微羞紅,只覺得自己好像在自取其辱,只恨不得趕緊告辭了事,畢竟阮二小姐的話裡似乎顯露出那麼一絲送客的意味。

    但文怡心裡掙扎過後,還是堅持下來了,她想起自己才立下誓願兩日,若是遇到一點難處,便打了退堂鼓,那要改變自己的決定不過就是個笑話,更何況,自己確實是有理虧之處的,她不是來巴結國公府的千金,而是為自己的錯誤向朋友道歉,只要得償所願,即便得不到朋友的諒解,也總算是嘗試過了。於是她便硬著頭皮,面帶微笑,以一種親切又不失禮數的語氣說著自己的來意,再回顧了一下從前與阮家姐妹來往時的美好回憶,並為自己在之前半年裡的怠慢與疏遠道歉。她留了心,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朋友間平等對話的語氣,務必不露出一絲半點兒的仰敬氣息。

    阮二小姐阮孟萱一直不鹹不淡地微笑著傾聽她的話,聽到後來,卻漸漸有些動容,頭一次正面看著她說話:「柳恭人這話也未免太謙了,其實也沒什麼,女孩兒出了嫁,自然是不如先前在家時隨意的。我聽說柳將軍早就分家獨立了,家裡又沒個長輩操持,你身為當家主母,自然是忙得脫不開身。我們姐妹之間不過就是玩笑間抱怨兩句罷了,並沒有放在心上。柳恭人實在不必把這點小事當成什麼正事看待的。」

    文怡誠懇地道:「家裡事務雖忙,但也不是沒有空閒,是我自己性子擰了,總是顧慮太多,才會怠慢了你們。這原是我的錯,心裡也一直惦記著,覺得對不住你們,只是怕你們惱了,才遲遲不敢上門來賠不是。可如今,我就要離開京城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幾位,若再不來,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呢?你們不怪我,這是我的福氣。」

    阮孟萱抿嘴一笑:「你也太實誠了,隨便拿出個理由來嘛,比如家裡事兒多啦,親戚們麻煩啦,還有避嫌啦,什麼的,我也是明白的。柳大學士夫人的脾氣,我們也曾聽過的,還有顧侍郎家裡,前些日子,四處請托人去向黃家提親,聽說差點兒就找上你了是不是?」

    文怡一怔,萬萬沒想到對方消息如此靈通,深感娘家族人丟臉了,臉一紅,乾笑道:「外頭人都知道了麼?這……這真是……畢竟是隔房的,長輩們行事,我們又不好攔著……」

    阮孟萱笑得更歡了:「我就知道,你還是個明白人,只是運氣不好,沒遇上好親戚。行啦,多大點兒的事?別說你夫家如今的情形了,姐姐與我,還有靈兒、玥兒兩個,平日裡與人交往,何嘗沒有過許多顧慮?從小到大,也不是沒有一起玩得來的朋友因為家裡的關係疏遠了的,大家心下明白,也沒什麼好抱怨的。誰成想你卻是老老實實,只說是自己性子擰,故意不理我們的。你就不怕這話說出來,我真惱了你?要知道,我們姐妹最討厭的,就是性子擰巴的人了。就像你顧侍郎府從前的五小姐,你的堂姐,如今嫁給柳學士家大公子的那一位,如今在外頭走動,越發擰巴了,我們都不願意與她說話。」

    文怡有些窘迫:「我自個兒知道是什麼緣故,若是把錯都推到別人身上,豈不是更顯得擰巴了?那樣也太不實誠了。」她有意略過了阮孟萱對文嫻的議論。

    阮孟萱掩口低笑,哂道:「行啦,你今兒既來了,可見以後不會再擰巴了。從前那點小事就抹了吧。」她歪歪頭,又笑了,「其實咱們之間也沒什麼可抱怨的,是不是?不過是時間長了少見幾面罷了,居然還拿來當回事,在這裡說了半日。」又問文怡:「春熙訂了親事,你一定知道吧?可惜了,你這就要走了,沒法送她出閣。」

    文怡暗暗鬆了口氣,也笑道:「正是呢,她為此抱怨了我半日。不過我已經備好添妝的東西了,正打算臨走前再給她呢。」

    阮孟萱忽然湊近了低聲說話:「我聽說……她這親結得極有意思,還有些秩事趣聞在裡頭,你家那位是親眼見的吧?我問春熙,她不肯講,別人呢,都是男人,我又不好意思問。快給我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人說,小傅將軍被打得吐血了,才娶得美人歸的?」

    文怡大汗:「這是哪兒來的傳言?」雖說傅仲寅身上是沾了血跡,但那不是吐的吧?

    「那快給我說說」阮孟萱一臉興致勃勃,「家裡的哥哥們都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傳聞,把春熙說得像個夜叉似的,軍裡的人都說小傅將軍可憐。我就不信,她雖說能打,可也不是不講理的呀?再說了,她對小傅將軍可是一直推崇得很,心裡對這門親事未必就不願意。」

    文怡無奈地歎了口氣,為了表姐妹的名聲,只得將自己所知道的情形,略加刪減,隱去些許細節,通通告訴了阮孟萱。

    阮孟萱聽得好笑:「原來如此李家小弟那張臉,誰見了都不信他是好人,不過這般輪著上場,也難怪小傅將軍吃不消了。」頓了頓,眼珠子一轉,「不對……我聽說他在北疆的時候,曾連續追趕敵將六個時辰,一路連追帶打,都不見有絲毫疲色,這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哪裡就累著了?況且春熙身手如何,你我都清楚,便是有心考驗小傅將軍,也不會出手沒輕沒重,把人打出血來呀?這……該不會是苦肉計吧?」

    文怡心下佩服,眨了眨眼:「是什麼計,又有什麼要緊?橫豎是周瑜打黃蓋罷了。李大人和李太太還在旁邊看著呢,怎會讓小傅將軍真個受傷?」

    阮孟萱笑了:「原來如此,我就知道,若小傅將軍真個造了假,春熙會看不出來?果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文怡離開滬國公府的時候,阮孟萱笑著親自送她出了二門,就在她上馬車時,阮大小姐那邊也派丫頭送了禮物過來,並為自己的怠慢向她賠禮。阮孟萱笑著向文怡眨眨眼,小聲道:「大姐害臊呢,她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成天窩在屋裡繡她的嫁妝」

    阮大小姐的丫頭在旁卻笑道:「二小姐,您只顧著說大小姐,怎的不說說自己?您不也快要出嫁麼?怎麼就不繡嫁妝?」

    阮孟萱飛紅了臉:「死丫頭,看我撕了你的嘴」那丫頭一躲,笑著跑開了。她聽到文怡的笑聲,又回頭來瞪後者。

    文怡輕咳一聲,再次告別:「我要走了,多保重。」接著抿嘴補充一句:「改日我再把添妝送過來啊」然後便在阮孟萱的羞惱聲中笑著上車走了。

    接下來的兩日,文怡又去了龍家與查家,倒比在滬國公府更順利些。龍靈是個不愛計較的人,加上阮家姐妹給她遞了信,文怡才開口,她便笑著將事情抹過去了。至於查玥,雖說性子潑辣,還有些小心眼,但與文怡本就不算親近,倒也沒把她的疏遠放在心上,反而更關心蔣瑤:「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一走幾個月,聽說已經定了親,難道將來就不回京了麼?好歹要給我們來封信呀」文怡答應會給蔣瑤捎信替她抱怨,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文怡把心裡的這件事辦成了,只覺得鬆了一口氣,連帶的信心也增強了許多,再次面對柳家與顧家長房的族人親戚時,也更應對自如了。原本她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除了兩三位要好些的長輩與姐妹,對其他人就只是以應付為主,務求禮數上不出錯,不叫人拿住把柄,若是對方找渣,她才見招拆招,有時候難免要受些氣。但如今她處事手腕有了長進,面對這些人時,開始主動迎上去說笑,盡可能將話題維持在自己希望的範圍內,即便別人將話題引開,也會再度扯回來。

    不得不說,這種辦法還算有用。於老夫人接連尋藉口叫了文怡過去,一次是為蔣氏生病,一次是問及盧老夫人起程的日子,再有一次是問文慧的傷情,三次都叫了女兒柳顧氏回來,坐在自己身邊,讓後者有機會與文怡多說些話,結果三次都被文怡扯開了話題。每當文怡看著柳顧氏在一旁滿面憋悶卻說不上話的模樣,心裡便暗自歡喜,回家告訴柳東行,柳東行也覺得十分解氣。但他有一點不明白:「這幾日二叔也時不時派人來叫我回去,我都拿公事推了,如今二嬸又是這般,他們究竟打什麼主意呢?」

    文怡想了想,道:「不論他們要打什麼主意,我們只管收拾行李,等事情料理完了一走,他們做什麼都再不與我們相干了。」

    柳東行笑著點頭,又拿出一疊銀票來:「這裡是一千八百兩,小傅想買我們在京南的那座莊子,我見是他,也就便宜賣了。你收好吧,我們家若還有人在那裡,就叫回來,過兩日就交接。」

    文怡應了,一邊收好銀票,一邊笑道:「那莊子賣給他家,倒也是個好去處,省得再留人看守了。」卻又想起冬葵是被打發到那裡去的,還有那馬有財,也在東邊的莊子裡尚未回來,忙傳令下去,讓人去接他們。

    誰知道舒平卻從外頭跑回來,急急叫人傳信給柳東行,請他出去。柳東行不知何故,與文怡一起到了二門,只聽得舒平道:「大爺,二老爺那邊發話,說要在京裡開祠堂祭祖,為太夫人、大老爺與大太太辦法事呢」

    「你說什麼?」柳東行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二叔要為祖母、父親與母親辦法事?是什麼名義?」

    「是柳家大太夫人、嫡系大老爺與大太太的名義」舒平嚥了嚥口水,「小的生怕聽錯了,便找在學士府裡當差的親戚打聽過,聽得柳家的家生子們都在議論,說二老爺與二夫人似乎打算承認大爺這一脈的名分呢」

    柳東行全身一震,有些茫然地看向文怡。文怡也十分不解:「我瞧二嬸的神情,雖說像是想跟我說些什麼,但那語氣可一點兒都不客氣,怎麼才一會兒功夫……二叔變化也太大了吧?」

    柳東行深吸一口氣,冷笑一聲:「這是好事。他願意主動出面,我沒理由不應」便吩咐舒平:「趕緊再派人去打探再跟門房說,若是二叔那邊有信來,馬上告訴我」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本以為這件事要在回鄉祭祖後,才能如願以償,沒想到柳復會主動提起——莫非二叔總算認清現實了?為了拉攏他這個侄兒,連往日最看重的名份都不顧?

    文怡卻總覺得有些不妥,柳二叔這一轉變,也未免太過突然了,至少她很清楚,二嬸在先前見面時,絕對還沒有這個意思,不然對方不會是那樣的態度。

    就在夫妻倆都覺得不解之際,又來了一個更令他們意外的消息:聖上下旨,褒獎柳門容氏,加封正二品貞義夫人,褒獎其仁義貞淑,可為天下婦人典範,云云。

    柳東行接過聖旨,聽著傳旨的內監恭喜的話語,再回頭看向文怡,只覺得如在夢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38 PM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太子苦心

    柳東行跪在正堂內,看著香案上供奉的祖母父與父母靈位,以及剛剛接下的聖旨,忽然覺得鼻頭一酸,便要掉下淚來,忙吸了吸鼻子,忍住淚水,緩緩將事情經過上稟先人,又點香鄭重拜了三拜,插進香爐中,便開始發呆。

    文怡站起身走上去,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太婆婆、公公與婆婆知道這件喜事,在九泉之下也會歡喜欣慰的。這都是你這個孫子爭氣,才會為先人掙得榮耀呢。」

    柳東行笑了笑,搖頭道:「此戰立功者何止我一人?傅仲寅雖有封賞,榮及先人,但其祖母可沒這樣的福份。眼下眾將士封賞旨意已經頒佈完畢了,隔了許久才有這麼一份旨意下來,還是單給我一人的,若說沒有別的用意,我是不信的。」

    文怡怔了怔,忽然想起在聖旨下達前,舒平才報上來的那個消息,不由得脫口而出:「莫非……是太子聽聞二叔的決定,生怕二叔把你拉攏過去了,因此才特地下旨褒獎太婆婆,好讓二叔無功而返?」

    柳東行皺皺眉:「這也不是不可能。聽聞聖上久病,原本還勉力支撐著處理要緊的政務,只將些瑣事交給太子殿下決斷,近來卻開始將重大國事也交給太子了。聖上對我印象並不深,在一眾軍中新人裡頭,他恐怕更欣賞傅仲寅這樣武將世家出身的年青人,倒是太子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功夫。若是太子請聖上下的旨意,恐怕還真是衝著二叔來的。」

    說罷他又冷笑一聲:「二叔是老糊塗了,他已經官至大學士,便是失了實權又如何?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官,不招惹聖上與太子,憑聖上與他幾十年的君臣情誼,斷不會叫他不得善終的。我一個四品武將,與他又向來不對路,他費力氣拉攏我做什麼?莫非真是豬油蒙了心,偏向東平王府了?」

    文怡想了想,笑道:「不管二叔是何用意,他願意公開承認太婆婆與公公的身份,也是件好事。你這一房在柳氏族中的地位總算是名正言順了,將來他家也休想再壓你一頭。」說完卻忽然想起上頭還有太公公的靈位,柳複是他親子,若是他在天有靈,聽到孫媳婦說這樣的話,也會不高興吧?忙在心裡念佛,鄭重朝他老人家的靈位拜了一拜,賠了禮。

    柳東行微微一笑,看著她行完禮,便拉著她出了正堂,回了房間,然後道:「別在意太多了。祖父臨終時,也是後悔不已,常常叫父親去陪他說話,又說對不起他們母子,期間也曾罵過姚氏太夫人與二叔幾回。聽舒嬤嬤說,那時候姚氏太夫人也有些著惱,甚至當著祖父的面叫二叔與姑姑們別再理會祖父這個糊塗的老頭子,結果祖父就罵二叔是個不孝子。他當時罵得很大聲,許多老家人都聽到了,連族裡也有所耳聞。因此,雖然我幼失怙恃,在族中無親可依,仍有不少族人不服二叔坐上族長之位,暗地裡給他惹了不少麻煩。」

    文怡道:「話雖如此,但若是事關性命,只怕太公公對二叔也放不下心吧?無論如何,我方才實不該在他老人家的靈位前說那種話的。」

    柳東行笑了,伸手摟過文怡親了一下,文怡臉一紅,拍了他一記:「你這是做什麼?大白天的,還有人在外頭呢」

    柳東行笑得更大聲了:「我的好娘子,你為了我去罵人,我心裡高興,稍稍親熱點又有什麼要緊?這是在咱們自個兒家裡呢。你原本就總是扭扭捏捏的,後來稍稍好些了,有時候我親熱一點,你還覺得歡喜,怎麼這會子又扭捏回去了?」

    文怡啐了他一口,轉身脫開他的雙臂,往旁邊椅上坐了,方才繼續道:「如今上頭下了聖旨,冊封太婆婆誥命,即便沒有二叔的承認與宣告,也能正名了。那二叔那邊,咱們還要回去麼?」

    柳東行收了笑,想了想,哼了一聲:「當然要回去有了聖旨,二叔開祠堂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他也沒法拿這個當人情要我做什麼了。更何況,雖有了聖旨,但再得到族氏的認同,自然是更名正言順了。」

    文怡笑道:「既如此,我們便把三牲鮮果香燭也都一齊置辦了,省得都讓學士府出面,若是二嬸心裡有氣,故意弄些上不得檯面的供品,豈不是讓先人們受委屈?」

    柳東行點點頭:「這話有理,你吩咐人去辦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文怡問他:「你要去哪兒?」

    「去東宮。」柳東行眼中閃過一道不明的光,「我要去謝恩。」

    他嘴裡說是要去謝恩,但實際上,到了東宮,跪拜過太子之後,他卻開門見山地問:「末將今日所接的旨意是殿下的意思吧?不知殿下是何意?末將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絕不會因為血親外戚,便忘卻為臣者的本分。」

    太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起身,柳東行依然而行,卻仍舊低頭肅立,一派恭敬。

    太子見狀笑得更深了,道:「柳卿是個聰明人,我上回召見時說的話……你已經明白了吧?說不定心裡對我有些看法。而前些天,又是我的疏忽,竟不慎將令夫人帶來了麻煩。想必柳卿對我更加埋怨了。那封旨意,就當是我的賠禮,況且太夫人性情貞順淑婉,堅毅仁愛,確實當為天下婦人典範。我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罷了,柳卿不必介意。」

    柳東行忙道:「末將惶恐,實不敢當。末將謝太子殿下之恩,讓先祖母得以正名。」

    太子擺擺手:「我對柳卿是真心欣賞,只是習慣了權衡,才會做了多餘的事,還望柳卿不要怪我。我知道柳卿是忠臣,以後再不會如此了。」

    柳東行仍不敢大意,只是垂頭恭謹地道:「殿下此言折煞末將了。」

    「我可不是在哄你。」太子睜大了眼睛,「要知道,如今軍中人材輩出,單是這一次北疆大戰,就出了不少青年才俊。但即使是才俊,也是各有長短的。我朝不缺勇士,將才卻不多,尤其是能獨當一面的將才,還得是能對付蠻族的人。你在別的地方可能比不得傅仲寅,卻有一樣比他強的——你熟悉北疆,熟悉蠻族,戰略上別出心裁,戰法多變,如天馬行空,卻又行事謹慎,不會因疏忽而叫敵軍鑽了空子,因此你對戰蠻族時,常常會有出人意表之舉,蠻族不清楚你的做法,吃了不少虧。相比之下,傅仲寅兵法學自幾位大將軍,雖然對蠻族的將領與戰法熟悉,但蠻族同樣也熟悉他的性情與戰法。往日倒還罷了,一旦蠻族出了一個像你這般戰法不拘俗套的大將,北疆便危險了。」

    柳東行恍然大悟,只是還有些不敢確信:「殿下抬舉末將了,同袍之中,青年才俊者眾,當中也有不少人在兵法上極為出色的。」他還有一點沒說出來,那就是傅仲寅算是滬國公一系的人物,若太子當真忌憚公府,那自然會說自己比傅仲寅強。

    太子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故意抬舉你,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論打仗,我不如你們這些武將,但我卻懂得一個道理:兩方交戰,若是一方死守固定套路,不肯求變,便是兵力再強,也遲早會輸得一敗塗地的。戰場上比的,可不就是戰術麼?」

    柳東行卻覺得戰場上要比的不僅僅是戰術,軍士的實力與兵器戰馬等也非常重要,但太子這句話也不算錯,因此他沒有反駁,只是說:「殿下不必擔心,北疆穩固。」頓了頓,「我朝諸位將士為了保衛國土,也會不惜性命的。」

    「我當然知道你們都是忠心耿耿的。」太子笑道,「我擔心的是戰術,不是你們的忠心。」接著彷彿無意中提起:「我朝大將雖多,但論威望,論資歷,無人可及先滬國公,他老人家雖過世了,卻為朝廷留下了一大批能幹的將領,個個都是忠心耿耿,無論是駐守邊疆,還是鎮撫地方,都不在話下。如說滬國公因舊傷久病在家,阮二將軍卻是個難得的將才,接連立下汗馬功勞,滬國公府威名不遜往日,反而日益輝煌了,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敬。更難得的是,國公府不但不因此而驕奢忘形,反而時時約束自身,不忘職責,不干涉朝政,又為朝廷培養了無數青年才俊,使得我朝大軍後繼有人。如此大功,無論是父皇,還是我,都不會忘記的。」

    柳東行聽罷,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寒,卻不敢多說什麼,頭更低了幾分。

    太子彷彿沒察覺到他的異狀,仍繼續道:「只是有一點……我雖感念國公府的忠誠,卻擔心軍中諸將皆出自公府,兵法也都受阮二將軍等大將影響甚深,久而久之……會不會反而受到了約束?這恐怕是兵家大忌吧?」

    柳東行猛地抬頭:「殿下此言何義?無論是國公府,還是軍中諸位同袍,對朝廷皆是忠心耿耿的,殿下萬不可多心」

    太子笑了,擺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因為將軍們都是從滬國公那裡學會的兵法,年青小將們又都從將軍們處得到教導,久而久之,對蠻族的想法就會形成套路。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對戰的時間長了,我們熟悉蠻族,蠻族也同樣會熟悉我們,萬一蠻族有人利用這個設下圈套,我們的將士豈不是要吃大虧了麼?比如這一回大戰中,敵軍主帥是蠻族國舅庫狄休那哥,這人跟我朝也算是對戰幾十年了,彼此都清楚對方的路數。他這人最喜歡強攻,而且因為長子就死在北望城下,故而對北望城執念甚深,只要是他領兵來犯,就會一味強攻北望城,是不是?」

    柳東行點點頭,不由得讚歎:「沒想到太子對敵軍的情形也這麼清楚。」這位太子殿下,可是個出了名的文人儲君呢。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喜意,他可是下過苦功的,別說是敵軍主帥,連蠻族大軍有幾部,哪一部是什麼兵種,有什麼長處,有什麼短處,各部領軍是何人,什麼家世,什麼性情,誰與誰交好,誰與誰不和,還有軍糧是什麼,軍車有幾輛,兵器有哪些,等等,都背得滾瓜爛熟。這不過是基礎罷了,若連這些都弄不清楚,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料理國事?總不能遇到戰事時,再臨急抱佛腳吧?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就因為這樣,因此朝廷增兵北疆時,就只是派駐重兵鎮守北望城,對別處反而沒有多加注意。卻不料這一回,蠻族派了那個叫什麼納蘭璜的王族敵將充當庫狄休那哥的副手,還令數名王族子弟隨戰,這幾人都應該是頭一回跟我軍打交道吧?於是那什麼奇襲、斷後、包抄、埋伏等種種詭計都來了,讓阮將軍他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若不是上官將軍行事謹慎,又有你和傅仲寅等後起之秀抵擋,只怕戰局未必能如我們的意。」

    柳東行心中暗歎,太子所言確是實情,剛抵達北望城時,敵軍的突襲就大出他們意料,再往後,更是種種手段層出不窮,若不是敵軍主帥仍舊是那個人,正經對戰時也依舊是老套路,阮二將軍與上官將軍還沒那麼快定下神來呢。那個叫納蘭璜的,確實詭計多端,叫人防不勝防,不過,終究只是小道,連他柳東行都能對付,更別說其他人了,不值一提。

    然而太子卻不認為這種事不值一提:「這不過是個例子罷了,誰能擔保蠻族不會再出幾個詭計多端更甚於納蘭璜的將領呢?相比之下,我朝將士只能死守北望城,實在是防不勝防。倒不如主動求變,也叫敵軍吃點苦頭,把他們的膽氣給打滅了才好,省得一年兩次,騷擾不休。」

    他低下頭,誠懇地對柳東行道:「蠻族經此一役,估計有幾年都回緩不過來,正好可容我朝稍加喘息,把國內的瑣事給料理了。柳卿,我對你十分看好,希望你能在這幾年之內歷練出來,等蠻族捲土重來時,我可是要以重任相托的」

    柳東行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殿下如此說,不知屆時……小阮將軍又當如何?」

    太子似乎不太明白:「阮二將軍能如何?自然是要繼續為朝廷出力的。」頓了頓,笑了,「柳卿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不過是要尋找軍中新秀,可沒說要你們取老將而代之啊,你們還沒那資歷呢」

    柳東行老臉一紅,輕咳兩聲,再次拜倒:「末將必不負殿下信任」心下卻在暗想:莫非他真的誤會太子了?

    太子笑得親切:「好了,不必多禮,快起來吧。」心裡卻又是另一個想法:新老交替,理所當然,若能和平過渡,自然再好不過了,只是……外戚權勢過重,可不是好事……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此消彼長

   柳東行往東宮謝過恩後,便沒再提起對太子的忌憚了。文怡隱隱察覺到他似乎改變了以往的看法,心下暗喜,便有意無意地探聽他的口風。

    柳東行卻是立刻就察覺到妻子的用意,拉著她的手笑道:「有話要問,直說就是,這般拐彎抹角的做什麼?」頓了頓,「興許我從前真的把太子想得太壞了,其實眼下太子妃已經身懷有孕,只要生出皇太孫,太子後繼有人,太子妃的份量也會更重。東陽侯府也好,滬國公府也好,太子都會更親近幾分。想來滬國公府並無謀逆之舉,一直以來,也極少干預朝政,哪怕是太子妃進宮前叫人算計了,也不曾憑著自家威望的權勢逼皇家做什麼事,可說是再忠誠不過了。即便在軍中再受人尊崇,又有什麼要緊呢?太子正好可以借他家的名號,拉攏軍中諸將,這對殿下是極有利的。雖說鄭太尉也是位高權重,但論威望,卻是遠遠不及杜阮兩家。」

    文怡暗暗鬆了口氣,笑道:「你能這麼想實在是太好了,我也是這個意思。前兒進宮時,我曾經悄悄兒給太子妃身邊的親信婢女傳過話,請她提醒太子妃小心,她們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事實上,東陽侯府一向極安分,滬國公府也不愛惹事,有這麼知機又本分的岳家,實在是太子的幸事。相比之下,鄭家反而氣焰囂張多了。六姐姐就曾跟我提過,鄭家無論是貴妃娘娘也好,鄭小姐也好,都曾暗算過不少人呢,為了太子妃的位子,甚至連太子的臉面都不顧了,哪裡及得上杜阮兩家省心?太子但凡是個明白人,都不會做出平白無故自斷臂膀的蠢事的。他不過是擔心國公府名望過重,有損君威而已,只要太子妃聰明,自會讓他明白這個道理。」

    柳東行笑了笑:「其實你也不能怪我會多想。要知道,如今朝中諸將,能在北疆抵禦蠻族入侵的,全都是滬國公府一脈的武將,若是沒有了這些人,蠻族定會大軍入侵,到時候太子自個兒也難坐穩江山的。因此我原本完全沒想過,太子會忌憚阮家。但如今太子卻瞧中了我,或許還有其他軍中新秀,並且有意提拔我們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大將,那就難免要叫人疑心了。莫不是他在栽培剷除了滬國公府一脈之後有能力駐守北疆的大將?直到昨兒在東宮與太子一番長談,我才明白了殿下的用意,只是為朝廷多蓄將才罷了,不過……」

    他猶豫了一下,文怡好奇地問:「不過什麼?」

    柳東行皺了皺眉:「不過……若說太子殿下對滬國公府完成沒有忌憚之心,恐怕未必。提拔新人,也可能有遏制老人的意思。跟軍中其他新秀相比,我是武舉出身,恆安世家子弟,父母親族中無人與武將有關係,雖然當初能考武舉,是得了傅遊擊的助力,但傅遊擊不過是一度在淮西駐守過三年罷了。在那三年裡,北疆並無大戰,只有十來次小戰事,當時駐守北望城的將領還是蕭師那時留下的舊人。傅遊擊離開後,小阮將軍才接任淮西守備,因此他身上滬國公府的味道並不濃厚。至於說他引介我認得的幾位將軍,雖有四五位都是滬國公府調教出來的,卻還有兩三位是出自其他將門,甚至還有一位是鄭家的舊部屬。因此,與其他軍中新秀相比,我跟滬國公府還真說不上有什麼關係,即便是對老國公與小阮將軍心懷敬意,也不過是與眾人一般罷了。太子殿下會找上我,興許也是看中了這一點吧?」

    文怡聽了,抿了抿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太子殿下就一定會對滬國公府不利吧?只要國公府沒有不臣之舉,繼續像現在這樣,朝廷有令,便去打仗,朝廷無令,便安分在家,太子也沒有理由去教訓他們呀?只看東陽侯與老滬國公的行事,便知道兩家都是聰明人,斷不會授人以柄的。」

    柳東行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放下心來。原本,我就信得過杜阮兩家,只是怕太子多心,如今知道太子即便多心,也不會多此一舉,別的我也就顧不得了。說實話,只要杜阮兩家平安無事,滬國公一脈諸將也平安無事,誰能陞官,誰能長長久久坐在高位上,誰要回家種田,我都是不在乎的。至少,太子殿下選擇了提拔軍中有真本事的新人,而不是選擇抬舉親娘舅家。光是沖這一點,我就服他。其實這樣也好,鄭太尉固然是我們眼中的外戚,但當杜家出了太子妃之後,東陽侯府與滬國公府,也算是外戚了。無論是不是忠臣,外戚權柄過大,威望過高,確實不是好事。」

    文怡聽得欣喜:「既如此,你就不必再擔心了,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此去康南,可不是去享福的,你還有重責大任在身呢」

    柳東行笑著握了握文怡的手:「我知道,所以京裡的事,我以後就不管了。」

    心下大石終於放下了,柳東行開始把心思都放到祭祖一事上來。柳家因族長長年在京城,又不比顧家長房,還有子嗣留在鄉間料理族務,因此為了每年祭祀方便,就在京城學士府裡建了一所小小的祠堂,供奉柳家先祖。當初柳東行分家出來時,就曾經開過一次祠堂,但不過是草草了事,這一回祭祖,卻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其事。

    柳家開祠堂為柳東行一系正名的消息,也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內外,世人雖早有耳聞柳學士有一親侄,彼此不和,也曾聽說柳學士生母姚氏雖是皇后娘家族女,在柳家卻並非元配嫡妻,但對柳東行的身份,始終是不清不楚的。即便有傳言說柳東行之父才是柳家嫡長子,柳複乃是庶出,別人也都半信半疑,畢竟姚家在京城久負盛名,平白無故,怎會將嫡女嫁給一個普通進士為妾呢?

    但如今聖上下旨,公然褒獎柳東行的祖母柳容氏,情況又不一樣了。聖旨上可是白紙黑字寫明瞭容氏的身份,乃是柳老太爺的元配正室,上至公婆,下至子孫,都是何名何姓,字字句句寫得一清二楚,無人可以質疑。加上柳容氏受褒獎的緣由,也在旨意中說得清清楚楚,她在明知要守寡的情況下,仍舊為了報答柳家恩義而嫁入柳家,在夫婿另娶新人、赴任在外時,又一直本本分分地侍奉婆母、教養子嗣、照應族人,廣受鄉鄰好評。容氏的一生,並無可挑剔的地方,相比之下,姚氏太夫人的賢名卻要遜色許多,即使是在她娘家所在的京城,別人誇起她來也不過是泛泛而談,若不是有個位高權重的兒子,她便再無突出之處。

    兩相比較,加上聖旨上又提到了柳容氏去世的年份,京城裡差不多的人家,只要是年紀稍大一些、記得舊事的,很容易就能發現姚氏所謂的正室身份有貓膩,再一看柳複的年紀,事實如何,大家都心裡有數了。不過柳複到底是在朝為官多年的,能力才學眾人都看在眼裡,已經不會拿他的出身來說事了,也就是幾個與他不和的官員,會笑話幾句「庶子」,卻也不敢嘲諷太過。柳複是庶出,但生母卻是姚家女,若貶得太低了,未免落了皇后與姚家的臉面。

    但這件事的曝光,實際上已經落了皇后與姚家的臉面。有傳言說,皇后姚氏在中宮曾大發雷霆,並向皇帝質問降旨之事,結果被太子一番正義凜然公正無私的話堵了回去,只能暗暗生悶氣,偏偏近日又出了別的變故——她特地精挑細選送往東宮爭寵的宮人不但被送回,還得了個不知廉恥勾引宗室子弟的罪名。她本來還以為是太子栽贓,結果一查問,那宮人還真有這個意思,並且曾經向親近的宮人提起過,這下皇后姚氏便是有再大的氣,也只能怪自己有眼無珠了。她一氣之下,打了這宮人二十板,攆出宮去,卻又立時把她許給了前康王世子朱景深為側室。

    朱景深本來就不得聖寵,原先還有個世子名頭時,便已備受輕視了,但也有些稍稍沒落的公侯之家看在他是個親王世子、有可能繼承王位的面上,有意將女兒嫁過去。而自從他連這世子名頭都丟了以後,公侯之家就再也看不上他了,換成一些中等官宦人家,或是沒落公卿的後人,瞧上他那鎮國將軍的宗室爵位、每年一千石的祿米,以及那響亮的王族名頭,有意與他結親的,為此沒少向皇后那邊遞話。然而這一切都在皇后賜婚的懿旨下達後成為泡影。

    宗室子弟多了去了,京城裡,但凡是先帝的皇孫或是侄孫,全都是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的名頭,數來也有幾十個,朱景深素來名聲不佳,年紀又小,還不懂事,把女兒嫁給他,能有多少好處?如今尚未娶妻,便先有了個側室,還是皇后親賜,誰家拉得下這個臉把女兒嫁過去?加上這夏氏為了能嫁給朱景深,連女兒家的臉面都不要了,可見是個厲害的,誰家的女兒做了朱景深的正室,豈不只有受氣的份了?

    剎時間,朱景深的身份再度一落千丈,因有皇后的旨意,夏氏很快就坐著一頂小轎進了他府中,卻不見府第門前掛紅燈籠,接著又有傳言說,朱景深帶人往京郊打獵去了,隨著前康王世子四處擾民、作威作福的流言傳來,宮裡又再次下旨訓斥。

    就在這一番紛紛擾擾中,柳家平靜無事地進行了祭祖儀式。

    本來說好了是要挑選一個上等吉日,鄭重行事的,但柳容氏受封的聖旨下達後,柳複便知道自己的大好盤算落了空,又在朝上受了點氣,加上臉面受損,便再也沒有了原先的精神,索性將事情交給了妻子和兒媳。

    柳顧氏與文嫻對柳東行正名一事更加不情願,只是礙著物議勉強操持著,結果祭祠前一天,文怡把自備的供品香燭都送了過來,倒把她們準備的東西都比下去了,頂著四周僕役們的目光,婆媳倆都漲紅了臉。

    柳顧氏冷笑:「活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如今有錢似的,我們顧家長房的女兒,可沒做過這種暴發戶的事」

    文嫻偷偷打量婆婆兼姑母一眼,悶不吭聲,回了房卻向侍琴抱怨:「都是婆婆自作主張,如今出了醜,卻連累得別人也小看了我。九妹妹的家人回去一稟報,她一定要笑話我了」

    侍琴卻有些心不在焉:「姑奶奶您理會這些小事做什麼?憑別人怎麼說,姑爺的名分都不會變的。丟臉的是姑太太,與您什麼相干?您只要跟在姑太太身後,萬事都由她出頭就是了。倒是咱們院裡的事,您要上上心才好,妙露那個丫頭天天都跟在姑爺身邊侍候,甚至連咱們從家裡帶來的阿碧,也開始湊上去討好姑爺了,您就不擔心麼?」

    文嫻沉下了臉:「妙露倒罷了,那個阿碧是怎麼回事?她可是我的陪嫁以前她是祖母屋裡的人,忽然做出這種事,莫非是祖母的意思?」她心裡實在委屈,她再不得寵,也是顧家的女兒,如今娘家人不幫她固寵,卻讓陪嫁丫頭來添麻煩,這也太過分了

    侍琴歎道:「我的好姑奶奶,不管是誰的意思,您總歸是正房大奶。小丫頭想造反,您要是饒了她,別人會怎麼想?」

    文嫻臉色更陰沉了:「不用你說,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文怡與東行哪裡知道學士府內的種種?到了日子,他們依禮穿戴一新,依禮而來,依禮行事,祭拜結束後,便依禮告辭離開。

    柳複卻叫住了柳東行:「且不忙走,行哥兒,二叔有正事要與你商議,此事關係到我柳家興亡,你就不要再推託了」

    文怡在旁微微皺了眉,轉頭去看丈夫,柳東行微微一笑:「二叔說得是,有些事,確實需要了結了。」

    文怡聞言不由得一怔,柳東行來之前可沒說過這種話,他這是……要幹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41 PM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釜底抽薪

    柳東行跟在柳複身後,進了書房落座。書僮奉了清茶上來,悄悄打量兩人一眼,摒聲靜氣,正要退出去,便聽得柳複道:「下去吧,守在臺階下,不許任何人接近,包括夫人和少爺們」

    那書僮忙躬身應是,退了下去,反手關上了門。

    柳東行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嘴角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柳複咳了兩聲,和藹地笑道:「你我叔侄說來也有些日子沒見了,你要去康南赴任,行李都收拾好了麼?京裡的事務一定要安置妥當再走啊,若是有什麼難處,只管跟二叔說。我們總歸是一家人,不管從前有什麼矛盾,都已經是過眼雲煙了,不要再放在心上。」

    柳東行笑了笑,瞥了他一眼:「二叔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這些場面話實在是沒意思,你我心裡都清楚得很,以往的矛盾,在今日之後,確實已經是過眼雲煙了。」如今他名分已正,夫妻恩愛,前程遠大,根本就沒必要再理會這些小人。

    柳複臉色變了變,又悶悶地咳了一聲。他畢竟是久在朝為官的人,心有城府,很快又擠出一個笑容來:「你這孩子真是的……我知道你對我和你二嬸心裡有怨。實話說,我一直忙於公事,少有過問家裡的時候,你二嬸待你不好,是她的不是,你有怨言也是常理。我今兒就替你二嬸給你賠不是了,你就看在她老糊塗的份上,不要與她計較吧?」

    柳東行嗤笑一聲,面帶嘲色地看向柳複:「二叔,您有話還是直說吧,您老人家實在是不適合說笑話。」

    柳複面色僵了僵,再次笑道:「確實,我過去也有不對的地方,實在是太疏忽了,只顧著公事,對自家子侄們卻漠不關心。甯哥兒那孩子是我親骨肉,我還由得他把他教養成如今這個樣子,你是侄兒,自然又再遠一些。因此我如今才會用心去栽培俊兒他們兄弟,只盼著他們不要再走上兄長的老路……」

    柳東行收了笑:「二叔,若您把我叫進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那我還是就此告辭吧。侄兒如今不比以往了,忙得很,哪裡有空與人閒磕牙話當年?」說罷就要起身。

    「你……」柳複沉了沉臉色,努力忍住氣,「你就這般拿大麼?好歹我也是你叔叔,是你的長輩別說你如今不過是個從四品的武官,即便是官居一品,封侯拜相,你也是柳家的子孫在我面前,還是不要太囂張的好」

    柳東行笑著拍了拍手:「說得好,二叔,這番話才是你真正想說的。咱們叔侄倆從來就不適合親親熱熱地說話,你要在我跟前擺親切長者的款兒,才叫人噁心呢」說罷笑容一收,冷冷地盯著對方:「到底是什麼事?別吞吞吐吐的了。您老是什麼性情?若不是逼不得已,即便世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姨娘養的,也不會親口承認。你肯下這個決心,必有緣故,侄兒看在祖父的面上,會洗耳恭聽的」

    柳複的臉色瞬間黑了,雙手青筋直暴,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面上再次浮現出和藹親切的笑容,卻因為略嫌扭曲而顯得十分不自然,只是他本人並未發現這一點:「罷了罷了,你這孩子心裡怨氣太重,這一時半會兒的,想必也沒那麼容易回轉過來,等日子長了,你自然會明白二叔的真心。」他隨手捧起茶碗,想喝一口,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因為怒極而不停地顫抖了,連忙重新將茶碗放下,迅速看了柳東行一眼。

    柳東行不動聲色,非常淡定地捧起茶碗喝了一口,瞥他一眼:「二叔身上不好麼?那可得請大夫來瞧瞧啊,您年紀也不小了,可要多多保重。」

    柳複暗暗握拳,骨節劈啪聲都傳到柳東行耳中了,他卻當沒聽見似的,漫不經心地問:「二叔特地找我來,是要商議什麼事?是不是跟我要去康南有關?」他實在是不耐煩再任由對方兜圈子了,索性主動提起。

    柳複被他一句話驚醒,立時反應過來,不由得暗暗後悔,怎的因為侄兒幾句撩撥的話,便把正事給忘了呢?忙收斂了怒色,輕咳兩聲,低頭定了定神,再重新抬起頭來,一臉誠懇地說:「行哥兒你倒是猜著了一半,不過其實也不能算是關係很大。我聽說你得了這項任命,幾乎是不敢置信的。康南駐將……唉,你年紀輕不曉事,不知道這個位置是什麼來頭,只當升了官就是大喜,如此糊里糊塗的,只怕等你回過味來,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柳東行挑挑眉:「哦?二叔此話怎講?」心裡卻已經猜到他會說什麼了。

    柳複立時肅正了神色,上身微微傾向柳東行,聲音也特地壓低了:「康南那個地方,早年原是沒有駐軍所的,是在先代康王的藩地被定在那裡以後,才以剿匪的名義,在那裡建了個駐軍所。歷代的駐將只有一個職責,那就是監視與遏制康王府你可知道?」

    柳東行笑笑:「自然知道。二叔也太小看我了,真當我是傻子麼?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柳複忍了忍氣,繼續說:「你既知道,怎的還不明白?如今已經沒有康王府了」他睜大了雙眼:「那個駐軍所,根本就沒了用處。你也知道,康城北邊的平陰附近,也有一個駐軍所,兩所相隔不到三百里,那一帶又向來富庶平和,養那麼多閑極無事的士兵作甚?眼下倒還罷了,只怕再過兩三年,朝廷便要廢掉其中一個駐軍所。平陽平陰才遭了匪劫,又有太平山匪的餘波,為了穩固大局,只怕十年內都不會有人抽走那裡的兵力的,那被犧牲的,也就只有康南駐軍所你不過是個年輕小將,雖然立了功,卻只是一時風光,過得兩年,還有誰記得你?到時候,你沒了去處,回到京裡,好位置都叫別人占走了,那時該怎麼辦?我聽說當初你剛中武進士時,便叫人算計了,才會被派到戰場上,這一回,是不是又有人在暗算你?」

    柳東行不以為意,只是問:「是麼?那不知二叔有什麼應對之法?」

    柳複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如今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我忽然潑你的冷水,你定是不信的。但你好歹也是我們柳家兒孫,我身為你的親叔叔,難道還能眼看著你前途盡喪不成?再怎麼說,你有出息,也是我們柳家的光彩。」他自嘲地笑笑:「從前我就怕你出了頭,會叫人順籐摸瓜,打聽到我的出身,連帶的引來別人的嘲笑。但我如今已經知道自己糊塗了,哪怕是拼著丟了臉面,也要為你正名,讓你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官場上,因為你是眼下我們柳家年輕一輩裡最有出息的一個,而我……已經老了」

    柳東行瞥了他一眼:「二叔實在是用心良苦,不過您請放心吧,聖上已經冊封了祖母的誥命,我陞官後,又給父親與母親添了體面,我會堂堂正正站在官場上的。至於柳家年輕一輩裡頭……不是還有甯弟麼?我聽說甯弟有意要下場一試啊,即便甯弟不行,不也還有俊哥兒?他雖是個庶出的,但有二叔這個好榜樣,相信將來也會前途不可限量的。」

    柳複再次手背暴青筋,臉上的笑容已經維持不住了:「柳東行你不要太過分了便是往日有什麼怨氣,今日祭祖過後,你也佔盡風光了。我到底是你的長輩,你說話不要太囂張」

    柳東行臉色一沉:「我的話哪裡過分了?即便沒有今天的儀式,世人也知道我是柳家長房長子嫡孫,二叔也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何必到我面前搶功?再說,在小祠堂裡祭祖,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麼?我本來就打算赴任前先回恆安老家祭祖的。那裡才是正經祠堂呢二叔,我再說一遍,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侄兒沒那閒情逸致陪你聊家常」

    柳複氣得拍桌:「誰跟你聊家常了?我方才不是說清楚了?你這官職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那不是我該管的。」柳東行很是冷淡,「二叔若是對朝廷的任命有何不滿,只管跟聖上說去」

    柳複一窒,默了默,才忍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最好。」柳東行站起身,盯了他好幾眼,忽然笑了笑,「二叔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會不知道我被派到康南去是做什麼的麼?即便原本不知道,也該聽說東宮召見我兩回了。說實話,朝廷忽然間冊封祖母,本身就不尋常,其中的意味,別人不明白,二叔與我卻是明白的。我既得了好處,又深受聖上知遇之恩,自然就該忠君之事了。二叔難道不是最應該明白這一點的人麼?」

    柳複的臉色剎時白了一白,竟有些不敢直視柳東行了,嘴裡卻還要強辯:「胡說些什麼?我當然明白了,聖上對我有知遇之恩,又有多年君臣情份,我自然是最忠君不過的了。」

    「那就好。」柳東行的目光十分意味深長,「只要二叔牢牢記住這一點,那即便眼下沉寂一時,也不會有大礙的,怕就怕您老人家聰明反被聰明誤,聽信了不該聽信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那可就誰也救不了你了」

    他話音剛落,便抽身走人,柳複卻臉色大變,立時起身攔住他,雙眼緊盯著他的臉:「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了」莫非……莫非……是誰走漏了風聲?

    柳東行看著他青白的臉色,心中一陣快意,便湊近他,壓低了聲音:「二叔,你忘了我曾經給什麼衙門當過差麼?你怎麼就這樣糊塗呢?就算摒退了一兩個耳目,你又怎知道沒有第三個?聖上是病了,可太子卻不是吃素的,你當自己真能瞞得了人?」他特地朝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複手上一顫,心裡明白了,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說服柳東行的理由,此時卻連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滿腦子都是皇帝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這件事。

    柳東行卻彷彿還嫌不足似的,湊得更近了些,聲音也更低了些:「二叔可千萬別犯傻,要對那些人做什麼。上頭可看得一清二楚呢實話說,那邊雖跟你有親,多年來也不見得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犯得著為一句空話冒此天大風險麼?若是事情不成,那可就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柳複滿頭大汗地抓緊了柳東行:「行哥兒,你……你不能就這樣撒手啊你也是柳家子弟,這種事……這種事……你是脫不了干係的」

    柳東行笑笑:「二叔,我又不傻,我如今受命駐守康南,就代表著聖上信任我。我只要跟你們扯清關係,不但不會受連累,反而還會前途無量」他歎了口氣,「將來柳家的名聲,怕是只能靠侄兒來挽救了」

    柳複的臉色已經白到象死人一般了,手上更加用力抓緊了柳東行:「行哥兒……就當是看在你祖父的份上……救救二叔吧」

    柳東行一挑眉:「二叔這話糊塗,事情是您自個兒做下的,上頭又已經知道了,侄兒哪裡還能救你?」

    「你可以的」柳複盯緊了他,「只要你跟通政司那邊打聲招呼,就說……就說……」咬咬牙,「我可以為他們打探消息只要那邊傳信過來,無論是什麼信,我都會全部告訴他們」他神情忽地一鬆,彷彿找到了最好的解決辦法,臉上也有了喜意:「沒錯,為了聖上,我也顧不得許多了,只要聖上肯信我,他一定會知道,我仍舊是對他最忠心的人」

    柳東行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二叔,上頭既然已經知道了,便是您主動投誠,在聖上看來,也不過是為了脫罪罷了,您真當聖上老糊塗了麼?」

    柳複臉色又是一變,再次緊張起來:「那該怎麼辦?我……我……」不由得眼圈一紅:「我已經沒辦法了……」說完便跌落椅中,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幾歲。

    柳東行心中大快,面上卻半點不露,反而一臉誠懇地低聲勸他:「二叔,已經到了這份上,你不管做什麼,都很難逃脫了。你向朝廷投誠,固然是好的,但……東平王乃是聖上親弟,太后仍在,斷不會容許聖上傷他性命,頂多就是削了藩地,遷回京城居住。到時候,他知道是你搞的鬼,哪裡還能容你?只需在太后面前說幾句話,即便聖上信得過你,也不會再用你了。」

    柳複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垂下了頭。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真的不明白。明明……他行事已經十分小心了

    柳東行掩下嘴角的一抹笑意,湊近了幾分:「二叔,不如……您辭官吧?」

    柳複猛地抬頭看他。

    柳東行繼續道:「辭了官,再回老家去,聖上便知道你跟那邊不是一夥的,那邊也不會再逼你做什麼了。姑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跟聖上幾十年君臣情份,如今你連親妹妹都捨了,他還會再為難你麼?」

    柳複的眼睛漸漸重新亮了起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夫妻反目

    文怡坐在上房裡,端著一張笑臉陪柳顧氏與文嫻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話家常,心思卻早就飛到書房去了。不過柳顧氏自有心事,倒也沒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倒是文嫻,本來只是安安靜靜地站立在柳顧氏身邊侍候,見此情形,心裡就開始不舒服了。她可是姐姐,又是這個家未來的主母,為什麼她要站著,妹妹文怡卻可以安坐在側?

    於是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彷彿無意間提起般:「九妹妹可都收拾好行李了?聽說你們快要起程了吧?是要帶著六叔祖母一塊回去麼?」不等文怡回答,她便自顧自地說:「說得也是,她老人家在京裡待得夠久了,再待下去,天兒轉冷,老人家未必經得住。便是祖母那邊,我也打算勸她回老家去過冬呢。平陽可比京城暖和多了。」

    文怡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實答道:「祖母打算先走,相公和我南下途中還要轉去恆安老家祭祖掃墓,她老人家怕路上顛簸,因此說好了要先坐船走。大伯祖母也要走麼?先前倒是不曾聽說。」她還以為於老夫人會一直待到顧二老爺得授官職呢。

    文嫻臉色變了一變,不等她開口,柳顧氏已先插了嘴:「甯哥兒媳婦,你祖母並沒說要回去,這話是從哪兒說起呀?你父親的官職還沒著落呢,再說,你幾個妹妹也都還未定下親事,怎能這麼快就回去?」

    文嫻咬了咬唇,勉強笑道:「媳婦兒只是擔心祖母的身體,從前在平陽時,每逢冬天,祖母就總是無精打采的,三天兩頭身上不好,屋子都不敢出,今年來了京城,怕會更受不住寒氣。至於父親的官職,不是還有伯父在麼?妹妹們的婚事也可請伯母做主,或是索性回平陽去找也行。十妹妹要在京裡說親,恐怕還不如在老家方便呢。」

    文怡皺了皺眉,瞥了她一眼:「十妹妹的婚事,前些日子二伯母曾找過我幫著打聽,我已經捎信過去了,倒是不曾聽說下文。若是照著二伯母的意思,十妹妹要在京裡說親,也不是什麼難事。」

    文嫻有些不自在地道:「啊,是那件事啊?辛苦九妹妹了,不過那連家門第著實不高,太太雖然有意,但祖母和父親都是反對的,自然也就沒有下文了,聽說最近正給十妹妹另尋人家呢。」接著她又問:「九妹妹與九妹夫還要回恆安麼?可我聽說朝廷有旨意,讓九妹夫儘快赴任的,會不會耽誤行程?祭祖之事,今日已經辦過了,族裡也有人照應先人墓地,九妹妹與九妹夫何需擔心?」文嫻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朝廷將重責大任交託到九妹夫手上,是對九妹夫的信任,你們萬不可因私忘公啊」

    文怡聽得心中一陣膩歪,不由得微微冷笑:「二弟妹多慮了,相公與我已經算過日子,不會耽誤時日的。雖然今日在這府裡已經祭過祖母,但這裡的小祠堂不過是權宜之地,正經的柳家祠堂是恆安那座。相公自高中武舉之後,還不曾祭拜過先人呢,先前因為有戰事,倒也罷了,如今有了空閒,還不向先人告祭,未免有不孝的嫌疑。更何況,我自嫁進柳家,也不曾拜過祠堂正名,柳氏一族的族規,不是二叔與族中長輩商議後定下的麼?我們做小輩的怎能公然違反呢?」說到這裡,她歪頭看了文嫻一眼:「二弟與二弟妹不打算回恆安去拜祠堂麼?這恐怕不大好吧?」

    文嫻臉上的表情快要繃不住了,甚至有些失態:「你……你這是在暗示我什麼?別忘了,公公的族長是族人公推的,相公的宗子之位也是族人公認的就算你們如今風光了,回去祭了祖,也動搖不了我相公的地位」

    文怡微微一笑:「二弟妹想到哪裡去了?子孫後人有了出息,便回老家祭拜先祖,為先人掃墓,這不是名正言順的麼?那什麼族長宗子的,又與我們什麼相干?」

    文嫻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之色:「你……你是說你們不打算爭宗子之位?為什麼?」那可是一族之嫡長若不是為了爭這個,柳東行何必非要給自己的祖母與父母正名呢?

    文怡嘴角略帶嘲意:「二弟妹好糊塗,相公如今身負重責,將要前往康南駐守,公務軍務忙個不停,哪裡還有功夫料理族務?再說了,這族長在外當官,族務無人料理的壞處,二弟妹本該最清楚不過才是,明知道其中弊端,又為何問我們不這麼做呢?」她歎了口氣:「二弟倒是難得的清閒,這族中的俗務,就請二弟二弟妹多費心吧,可別辜負了族人們的一片厚望啊」

    文嫻眼中幾乎是狂喜。只要柳東行不爭,柳東寧的地位便當真穩如泰山了

    文怡看著她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暗暗搖頭。如果精神都放到族務上去,柳東寧哪裡還有功夫去讀書科舉?只怕一輩子都出不了頭,還隨時有可能被庶弟踩在腳下。文嫻怎的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難道是因為她長年看著繼母名不正言不順地料理著顧氏族務,所以心中對這族長宗子的名分便格外看重?

    文怡又轉向柳顧氏,心裡覺得有幾分怪異。今日後者格外的安靜,除了先前說過幾句話外,便只是任由媳婦與她拌嘴,整個人彷彿無精打采的,到底是怎麼了?

    就在這時,柳複與柳東行一前一後地回來了。前者面色蒼白,略帶憔悴,但是眼神卻很亮,倒不像是生氣的模樣,說話時偶爾回頭看柳東行,眼裡居然還帶著幾分慈愛與感激。倒是柳東行面無表情,無論柳複如何親切,他都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也不願多說。

    柳顧氏與文嫻見狀,神色間都略有些不滿,但是柳複卻奇異地毫不在乎,仍舊笑得親切和藹,叫文怡心裡無比彆扭。

    柳東行並未多說什麼,略寒暄幾句,便帶著文怡告辭了,臨走前又再看了柳複一眼:「二叔,事關重大,您心裡可千萬要穩住了,不可輕信他人,更不可搖擺不定。」

    柳複神色一肅,重重點了點頭:「放心吧,我知道輕重。」

    文怡等人都對他們的話感到茫然不解,還來不及多問,柳東行已經拉著妻子出門去了。柳複趕緊一路送他們出二門,還不停地囑咐許多瑣事,例如:「多帶點大毛衣裳,駐軍所在山裡,地方冷。」又或是「臨走前若有軍中同袍要請你吃酒,不要多吃,要小心身體。」末了還有一句:「家裡產業要處置的不要賤賣了,若是一時無法出手,開個價賣給二叔,倒比賣給別人強些。」等等等等。

    文怡想著回家後總能從丈夫處得到答案,倒也不急,但柳顧氏與文嫻卻早已一頭霧水了,想不出柳東行到底說了什麼話,居然能令柳複態度轉變。等他一回來,柳顧氏已迫不及待地問:「那臭小子都說什麼了?你先前不是說有天大的好處給他,他聽了以後包管再不敢對我們無禮麼?」

    柳覆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深覺柳東行所言有理。那法子雖然痛了些,至少是免去不少災禍。但他沒心力跟妻子多說,只是轉向兒媳:「去,回去跟甯哥兒說,趕緊收拾行李,儘快回恆安老家去。若有人問起,就說是要讓你們回去拜祠堂的。」

    文嫻一愣:「公公,您這是……」柳顧氏也道:「拜什麼祠堂啊?那都是說給別人聽的。我們府裡本就有祠堂,哪裡還用得著回老家?不是都說好了麼?明年讓甯哥兒下場一試,這會兒回去了,一來一回,就得在路上耽擱一個月,太不值當了」

    「我讓你們去就去,囉嗦什麼?」柳複板起臉。

    柳顧氏也拉下臉來了:「若是別的事,我也就隨老爺的意思了。但關係到我們甯哥兒的前程,我可不能由得老爺胡來我們甯哥兒是要做狀元的,怎能為著老爺隨心一句話,便壞了前程?」

    「做什麼狀元?」柳複重重拍桌,「時勢一日不穩,甯哥兒就一日不許入仕讀書在哪裡不能讀?回老家也是一樣的不但他們小倆口要回去,我們也要回過兩日大朝會,我就去向聖上請辭。這京裡的水深,金枝玉葉們也不省心,咱們家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咣當——

    柳顧氏大驚失色,腳下後退一步,無意中撞掉了桌上的茶碗,但她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飛快地上前抓住丈夫:「老爺您在說什麼呀?好好的,為什麼要辭官?」文嫻目瞪口呆地看著柳複,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柳複不耐煩地拂開妻子的手:「跟你說不清楚,你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好。」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不但要收拾甯哥兒兩口子的東西,俊哥兒和喬哥兒的,還有……茵姐兒和白姨娘的也一併收拾了,讓他們儘快回恆安。你帶著素姐兒,還有桂香,留下來陪我把府裡的事料理完了再走。最近外頭不太平,你就少出門了,你母親家那邊也少去幾回,免得節外生枝。」

    柳顧氏尖聲高叫:「不行你要給我說明白了好好的為什麼要辭官?」

    柳複飛快地看了門外一眼,便回頭瞪她:「說了你也不明白,只管照我的話做就行了,囉嗦什麼?若不是你,哪裡有這許多麻煩?你若是要在這時候跟我賭氣,我也用不著你辦事了」說罷揚聲便叫:「去,把白姨娘叫來」

    柳顧氏大叫一聲,彷彿瘋了似的,厲聲喝道:「你還有臉叫白姨娘?我堂堂世家嫡女,嫁給你一個身份不明不白的庶子,這麼多年來為你生兒育女,打理家務,受了多少冤枉氣?你還要寵妾滅妻?若不是為了兒子,我早跟你翻臉了我告訴你,我絕不會讓你害了我兒子前程的」

    柳複頓時氣得發抖:「你說什麼?你聽聽你說的那都是什麼話?」

    「我說什麼了?」柳顧氏獰笑,「難道我說錯了?你就是個小娘養的上不得檯面的庶子」

    啪

    柳複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眼中滿是狠厲之色,嘴裡陰深深地擠出一句:「不許再說這種話否則,別怪我不顧多年的夫妻情份休了你」說罷摔袖就走。

    柳顧氏右臉紅腫,白眼一翻,身體一晃,便向後歪倒,正好讓聞訊趕到的柳東寧看見,忙大叫一聲「母親」,衝上來扶住,查看後知道她只是暈過去了,暗暗鬆了口氣,回頭瞪向文嫻:「你沒看見母親暈過去了麼?怎麼不扶一扶?」

    文嫻卻一臉驚惶茫然地看向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羊肝兒胡同,柳家後院。文怡聽完柳東行的話後,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柳東行笑著拉她一把,摟著她讓她坐在自己膝上,輕笑問:「怎麼了?我這法子不好麼?」

    文怡醒過神來,推了他一把:「你這話是……是哄二叔的?」

    柳東行笑笑,挑了挑眉:「如何?哄得高明吧?不過也不算是真哄了他,至少,他敢開口對我說那番話,一定是跟那邊真的勾搭上了,興許是這些日子受的氣多了,便也歪了心腸。我雖哄了他,卻也救了他的身家性命,說起來還是積德呢」

    文怡聽得好笑,伸出手指輕輕戳他鼻頭:「你這傢伙,真真騙死人不償命哄得人家主動辭去做了幾十年的官,倒還說是救了人家」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結果並不壞:「與其讓二叔留在京裡做官,不知幾時闖出禍來,倒還真不如讓他請辭回鄉了。橫豎他如今並無罪名在身,早早脫身而去,那些禦史也不會再揪著他不放了吧?若是聖上想起多年情份,興許還會給他點體面。二叔安安穩穩地回鄉榮養,我們也能安心。否則,真讓他跟東平王府那邊繼續勾結,將來事發,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要連累我們的」

    柳東行點點頭:「其實他的官做到如今這份上,已經升無可升了。聖上對他起了戒心,又久病多時,顯然是不可能再重用他了,太子卻又對他不大待見……說實話,他早年間未必就沒有攀附太子的意思,只是那時儲位不明,他又是姚家的外孫,算來是皇后那邊的人,太子殿下對他自然是親近不起來的。既然前頭已經無路可走,再死撐下去,也不過是熬日子罷了,何苦來呢?」

    文怡想起前世,卻是因為鄭麗君做了新帝的皇后,而文慧又順利嫁給了柳東寧,二女並未翻臉,柳家才得以在新君登位後仍舊得享高官厚職。這一世,事情早已有了變化,柳家的依仗沒了,自然難免要黯然下臺。

    她笑了笑,轉頭去看柳東行:「相公,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心裡還是很歡喜的。今後我們就再不怕二叔二嬸對我們再指手劃腳了,是不是?」

    柳東行一笑,把她摟得更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萍妹 發表於 2012-8-19 12:43 PM

第三百二十六章 軒然大波

    大學士柳複請辭的事在京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即使他在離開尚書位置之後,便已經有傳言說皇帝不再寵信他,而接下來皇帝不再召見他的事實也從旁證明瞭這一點,但他在京城官場沉浮多年,威望與資歷還是有的,加上禦史盯著禮部幾個月,參倒了幾個官,卻始終未能撼動他一分,眾人便明白這是皇帝有意保他的結果。有皇帝護著,以柳複的歲數,至少還能在官場再混十年,早早告老,實在是出人意料。有人開始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意味。

    不過皇帝對這件事的反應倒是很平靜,沒有多加挽留,便接受了柳複的請辭,還在寢宮親自召見他。君臣二人回憶了年輕時的過往,感歎一番,都唏噓不已。臨走前,柳複含淚辭別皇帝,皇帝也非常親切地叫他多保重身體,還讓太子送他出宮。太子雖然一向與柳複不算親近,但也和和氣氣地一路相送,還與他拉了半天家常。當時在宮門附近的文武官員與禁軍將士們,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太子彬彬有禮地送別柳複的情形。

    這個場面又再次引起了眾人的猜測。無論最近這一年多來,皇帝對柳複是什麼態度,後者乃今上親信老臣這一點,人人都是清楚的。從皇帝與太子的態度來看,柳複並不是因為失去君王恩寵或是得罪了儲君而被迫辭職,反而有可能是主動為之。再結合皇帝久病,政事幾乎盡托太子的事實,有人不由得猜想,莫非這是朝廷新老交替的徵兆?柳複只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方才主動求退,好暗示其他老臣退位讓賢?一時間,不少在朝數十年的老臣都被驚動了,而一些年輕的後起之秀、東宮部屬或是鄭家一脈的官員則蠢蠢欲動起來。

    就在這一片紛雜中,柳東行再次受到了東宮的傳召。不過這一回,他很平靜地去了,回來後也表現得非常平靜。文怡雖然不知道太子殿下都跟他說了些什麼話,但前者似乎很滿意,因為當天傍晚,東宮便賞下了許多珠寶、綢緞與藥材,還有專門賜給武將的特製軍刀。

    這種軍刀可不是隨便賞人的,年輕一輩的武將中,本來也就只有傅仲寅得了一把,如今北疆大戰結束那麼久了,封賞也都頒完了,東宮平白無故地再賞了一把軍刀給柳東行,便讓柳東行一下成為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人人都知道,他必是要大用了。

    接下來的兩三天裡,柳東行被煩得不行。只要他一出現在兵部,便有無數人圍上來,打探消息的,巴結討好的,試探拉攏的,冷嘲熱諷的,數之不盡。他要是逃到營裡去,又被兄弟們起哄要他請客,還要圍觀那把軍刀。好不容易脫了身,回家的路上還會遇上許多莫名其妙的人,好像很熟絡地上來與他搭話。他只好躲在家裡不出門,但柳家或顧家長房派來送東西問話的家人,又叫他洩氣。最後他只好藉口出門,其實是躲到鄰居朱家去了。

    文怡見他頭疼的樣子,起初也曾擔心過,但後來卻覺得好笑,一邊安撫,一邊替他打發那些上門來的人,同時加快處置要脫手的產業,準備行李,安排船隻。

    幸好,這種日子並未延續太長時間。兩日後傅仲寅也得到了陞遷,被任命為從四品信武將軍,升任京南大營副統領。雖然與柳東行品階相同,但職位卻比一個區區駐軍所駐將要重要多了。朝野的目光又立時轉到他身上。因傅仲寅是將門世家出身,久負盛名,在軍中人脈極廣,未婚妻子還是禁軍統領的千金,顯然比柳東行更受重用,他很快就取代柳東行,成為眾人眼中儲君要提拔重用的頭號心腹重臣。

    柳東行與傅仲寅私下碰過頭,覺得這種情形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很有可能是東宮有意為之,但他們是打仗的粗人,只需要聽命行事就好,便約定各自都不表態,只當沒聽懂那些人的話,除了皇帝與太子的命令,別的事都少管。

    文怡、盧老夫人與李太太、李春熙見面商議後,也覺得這樣做最好。皇帝顯然有意將朝廷大權漸漸轉到太子手中,太子日後登基為帝,自然需要有自己的人手,既然他無意動老臣,平日行事也還算平和,那就順著他的意思,做個純臣又有什麼不好呢?

    不過李春熙倒是忍不住向文怡抱怨了兩句:「這拐彎抹角的事真讓人心煩什麼時候老傅也能像你家的那樣,到外頭去做個駐將呀?我還想輕鬆幾年,遊山玩水見見世面呢」

    文怡撲哧一聲笑了,李太太恨鐵不成鋼地戳女兒的額角:「你這丫頭仲寅能有今日的成就,實在不易,你還要說這樣的話,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盧老夫人笑道:「她自幼在邊城長大,自在慣了,哪裡受得了這些拘束?你就讓她抱怨兩聲吧,橫豎到了外人跟前,她不用我們囑咐就能把事情做得很好了。」

    李太太歎了口氣:「姑姑不知道,我現在心裡實在是擔心,她都快要出閣了,還跟孩子似的,連怡丫頭都比她穩重將來她嫁了人,也要當家作主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呢」

    李春熙不服氣了:「娘,你說什麼呢?我有這麼沒用麼?該做的事我一樣沒少做,只不過是看不慣那些人咋咋呼呼的。老傅不過是做了個副統領,怡妹妹家的也不過是得了把刀,既不是封侯拜相,也不是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也值得他們這般騷動不安?」

    盧老夫人笑說:「別的地方便罷了,京城這地兒,乃是天下官兒最多、權貴也最多的地方,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憑著一點蛛絲螞跡,便去揣摸貴人的心意,好為自己謀利益。你待的時間長了,自然就會習慣,不管他們做什麼,最要緊的是自己要穩住本心,不可被一時的權勢榮華蒙蔽了雙眼。只要守住了自己,等到風波過去,朝廷自會看到你的好處,到時候自有你的造化。若是把持不住自己,自高自大,總會有出乖露醜的時候,到那時,便是你真有本事,朝廷也看不上了。」

    文怡與李春熙聽了,忙起身肅立,恭敬地應道:「謝祖母(姑祖母)教導。」李太太也跟著起身正色道:「謝姑姑教導。」盧老夫人擺擺手:「自己人客氣什麼?快坐下。這些是外頭男人的事,我們不必多管了,還是趕緊來瞧瞧我跟九丫頭給春姐兒備的東西,可還中你們的意?」

    文怡與李春熙對視一眼,後者抿嘴羞澀地笑了笑。文怡便笑著拉起她的手,一起去瞧自己與祖母為她添妝的首飾了。李太太也高高興興地陪盧老夫人說起話來。

    辭別過李家,盧老夫人便定下了回鄉的日程。文慧並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仍舊要與她一同回平陽。文怡見狀便給蔣氏送了信,告訴她船出發的日期,無論如何,總得讓她們母女在臨行前見上幾面。

    蔣氏回信說必會來的,只是一直到盧老夫人與文慧離開那日,都不見蹤影。盧老夫人與文怡不知其中原因,倒也不好說什麼了,文慧神色黯然間,倒是非常冷靜:「母親不來也好,省得家裡又要逼她向叔祖母和九妹妹開口提什麼要求。前兒老太太還派了人來叫九妹妹過去呢,也不想想你們家近來有多忙,只管隨自己心意,想見就見,過去了又拐彎抹角地說半天廢話」

    盧老夫人輕咳一聲,道:「既如此,我們就走吧,天色已經不早了。」

    文怡忙接過石楠遞來的斗篷,替她圍上,囑咐道:「如今已經入了十月,有些地方都開始下雪了,此去雖說一路往南,比北邊暖和些,但越是接近年下,天兒便會越冷。您老人家可千萬別逞強,一路上務必要小心身體,可不能病了。」

    「知道了。」盧老夫人無奈地笑道,「你一天囑咐我四五十回,也不嫌煩,我老婆子又不是孩子,哪能不懂這些?」

    文怡嗔了她一眼,又再囑咐了石楠與水葒半日。她們一一應下,趙嬤嬤卻一邊在偷笑,對盧老夫人道:「這是小姐的孝心呢,老夫人有福氣」盧老夫人輕輕打了她的手一下:「你不也一樣有福氣麼?小輩們對你也孝順。」趙嬤嬤樂得呵呵直笑。趙大一家人此行會隨他們一起回平陽,以後她也有親人照顧了,再不是孤家寡人。

    文慧在旁看著她們和樂融融的模樣,默然扭開了頭。這樣的場景對她而言,曾經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但如今都已化成了泡影。

    眾人上了馬車,柳東行親自帶了家中的男僕與小廝護送他們前往碼頭。文怡便鑽進祖母車裡,想要在臨別前再與盧老夫人說說話。盧老夫人罵道:「這麼大的人了,不過是分開一兩個月,這般膩歪是做什麼?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

    文怡卻不聽,只是抱著她的手臂再次囑咐了一籮筐的話。

    到了碼頭,船已經準備妥當了,只等起錨出發。文怡在船上四處轉了一圈,親自看著僕人們把行李都安置好了,又查看過祖母的房間,確定床鋪等還算舒適,丫頭婆子也能在近前起居,方便侍候,方才放下了心。

    柳東行笑道:「這是羅家載客的船,出了名的舒服周到,我早說了的,你看,果然不用擔心吧?」

    文怡嗔他一眼,又去找冬葵。這次冬葵隨盧老夫人回平陽,卻是奉了文怡之命的,文怡自然要仔細吩咐幾句:「到了康城,你先去找上回我們見過的趙掌櫃,他雖是長房的人,但請他幫忙留意一下城裡的事,還是不成問題的。你就專找那些地方清靜,鄰居又性情淳厚的宅子,不用太大,有兩三進就夠了,最好是離書院近一些的。若遇上合適的,就拿我給你的銀子去下訂,然後立時回報家裡,讓仲叔去辦後面的事。若要收拾房子,你可以把你家裡人叫過去。這事兒不必著急,只要在明年開春前辦好就行。到了年下,我也要過去的。」

    冬葵抿了抿唇,鄭重點頭:「小姐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奴婢,就是信得過奴婢的意思,奴婢一定會辦好的」

    文怡笑著點了點頭,又再回頭去與盧老夫人和文慧說話,眼看著時間不早了,柳東行來催:「趕緊起程吧,再晚就趕不上宿頭了。」文怡方才依依不捨地離船登岸。

    就在船工打算起錨之際,忽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叫喚:「船家且慢」文怡聽得是文安的聲音,不由得驚訝地回過頭,果然看到文安騎著馬奔跑過來,到了碼頭上便翻身下馬,跑過來道:「先別走我母親過來了」

    文慧聞言立即跑出了船艙,只見碼頭外搖搖晃晃地來了兩三頂轎子,都是外頭雇來的,因為走得急,頗有些狼狽,後頭還跟著幾個婆子,手裡全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轎子還未停穩,蔣氏已經從轎中衝出來了,哭著撲向船頭:「我的慧兒啊」

    文慧眼圈一紅,卻遲遲沒有邁動腳步,任由母親抱住自己,好一會兒才道:「娘哭什麼呢?女兒這是去躲避禍事的,從今往後,自能和平喜樂,娘應該為女兒高興才是。」

    蔣氏抽泣著擦乾淚水,頻頻點頭。文怡趕緊上前勸道:「還好大伯母趕上了,侄女兒真怕您來不及送六姐姐。」

    蔣氏卻搖頭道:「我不是來送她的。」

    文怡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文安對柳東行道:「船上還有地方吧?我母親的行李並不多,倒是隨行的婆子丫頭還有幾個,能擠得下麼?」

    文怡驚訝地回頭,與柳東行對了一眼,忍不住愕然:「大伯母是要……跟她們一起上路?」

    蔣氏重重地擦了一把臉,鄭重地點點頭,看著女兒驚訝又喜極而泣的模樣,她不由得一陣心痛,神情卻更加堅定了:「對我不能再任由他們擺佈了我的兒女,我的骨肉,憑什麼叫他們隨意糟踐?」



第三百二十七章 母愛如山

    蔣氏的話讓所有人都吃驚不已。柳東行立即轉頭去問文安:「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家裡又給你姐姐說親了?」

    文安搖搖頭:「家裡人不是要給姐姐說親,而是不願為她說親,反而把主意打到十妹和十一妹頭上了。」

    東行與文怡聽得又是一怔,若只是這樣,那蔣氏為何要如此激動?

    只得得蔣氏上氣不接下氣地哭道:「哪有這樣便宜?他們就是看不得你好前兒有位太太從南邊回來,她以前在京裡時,就與我交好的,也很喜歡慧兒,她正好有個兒子,今年十七歲了,先前訂下的未婚妻因病沒了,眼下正要再尋好親事。我們兩家彼此是知根知底的,他家兒子品性又好,我便想起了慧兒,想給她訂下……」她說完,文慧便歎息道:「娘,您這又是何必?我早就說過了,我不嫁,情願一輩子敲經念佛。」

    「胡說」蔣氏道,「你當我說的是誰?是葉家的求思你們小時候不是一塊兒玩來著?他是個好脾氣的,今年又剛中了秀才,葉家官位雖低些,但也有從四品,日後還有再往上升的時候。若你跟他能成,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說到這裡,她眼圈便一紅,「誰知老太太不肯,說你已是壞了名聲的人,若是親事不成,反倒跟人結仇了,葉家的求思既然是個好的,不如定給十一丫頭,橫豎求思年紀也不算大,又有心求功名,過兩年他中了舉,十一丫頭年紀也差不多了,正好完婚……」她咬咬牙,「我呸憑什麼?葉太太是我出嫁前的手帕至交,他夫妻倆都出身大家,兒子再沒出息,也輪不到十一丫頭去肖想」

    文慧皺了皺眉頭,轉去看文安。文安歎了口氣,點點頭:「母親本有心為姐姐說親,只是總要跟祖母打聲招呼,不料祖母卻說出那樣的話來。母親不肯,祖母便逼著她點頭,還特地用母親的名帖去請葉伯母過府。母親便裝病躲過,一個字也沒跟葉伯母提。祖母知道就惱了,不許母親出門,連家務也交到二嬸手裡。」頓了頓,「連父親也在責怪母親。他說葉伯父這次回京可能就要進六部了,前程看好,若能結下親事,對家裡也有好處。如今朝中不太平,柳姑父又辭官了,我們家正該多結援手才是。」

    文怡與柳東行面面相覷,若說先前於老夫人與顧大老爺會對文慧如此無情,是因為文慧有錯在先的話,那此時他們對待蔣氏的態度,也未免太過分了。一直以來,蔣氏可是從來沒有違逆過他們的意思再說了,葉家的兒子都已經十七了,文雅卻剛滿十二歲,這歲數也差太遠了吧?後者還是庶出,既然葉家前程無量,為何非要屈就一個庶女?

    文慧歎了口氣,對蔣氏道:「母親何必如此?就順著他們的意思去說又如何?葉家是什麼人家?葉伯母斷不會應的。至於我……」她自嘲地笑笑,「我早就已經死了嫁人的心了,先前不是都說好了麼?娘也答應了,如今還操這心做什麼?求思我是認得,但他小時候都是跟小七他們一起玩耍的,對我來說就跟弟弟似的,怎麼可能嫁給他?」

    蔣氏卻道:「怎麼嫁不得?求思不過就是小你幾個月而已。從前我以為你找不到好人家了,才會答應由得你去,但葉家跟別家不同。他們是真正的好人家,你葉伯母又一直把你當女兒一樣疼愛,只要我拉下臉求她,事情有六成的把握,就算不成,不過是我丟臉罷了,他們不會嚷嚷出去的。可你若是再錯過葉家,就真要要被逼出家了」

    文慧無奈地看著母親,想要再勸,卻又無言。

    盧老夫人從後面走過來,皺眉道:「且不管這個,大侄子媳婦,你既知道十一丫頭不可能定下這門親事,那你又何必跟你婆婆頂著幹呢?等葉家回絕就是了。你不但跟你婆婆鬧翻,如今還要負氣出走,這真是……」

    蔣氏眼圈一紅:「我不能開那個口,葉家當然是會回絕的,可我以後就再也沒法開第二次口了……」說到這裡,她又低頭哭起來。

    文怡忙上前去勸,又見碼頭這裡人來人往的,雖然有僕役們隔開了閒雜人等,到底不方便說話,便勸道:「咱們有話上船再說吧?這裡風大得很,站久了要著涼的。」又擔心地看了祖母一眼。

    文慧默默地扶著蔣氏回船艙,盧老夫人歎息一聲,也叫上文怡一起去了。趙嬤嬤與冬葵連忙招呼蔣氏帶來的丫頭婆子,並安放行李。

    柳東行叫住文安,走到船尾避人的地方,壓低聲音問:「你家裡鬧成這樣,你兄弟倆就沒說什麼?你哥哥呢?」

    這話的語氣已經帶了幾分淩厲。要知道,文賢與文安都是蔣氏所出的嫡子,尤其是前者,已經是做了官的人了,對親身母親的遭遇就一句話都沒說?

    文安搖了搖頭:「哥哥與我也不是沒有勸過,父親原本能聽得進去,但自從柳姑父辭官的消息傳來,他就慌了手腳,無論我和哥哥怎麼安慰,他都定不下心來。祖母跟他說要多結強援,免得失去柳姑父的助力後,會被其他人算計,父親就依了她老人家的意思。葉伯父跟他本也相交多年,從前玩笑時,也曾說過要做兒女親家,但誰也沒當真,我也沒想到父親居然會把主意打到十一妹頭上。母親鬧時,因為有大嫂在,父親不好鬧大,可擋不住祖母那邊直接派人插手。祖母發了話,大嫂也只有閉嘴的份了。」

    柳東行皺了皺眉:「按理說……這不可能呀?你們家又不是只剩下你十一妹一人了,為何非要拿她來聯姻?你呢?你是正室嫡出,份量可比你弟妹們重」

    文安苦笑:「行哥,我也不瞞你,他們哪裡是沒打過我的主意?早就打過了那還是二叔出的餿主意,說讓我求娶柳國公夫人那個娘家侄女。京裡誰不知道他家那侄女是個破落貨?人長得醜,脾氣又壞。二叔偏說他家有錢有勢,我橫豎沒出息,倒不如娶了這個老婆回來,得了柳國公府的助力,日後的前程也不用愁了,還說什麼賢妻美妾,老婆要漂亮的做什麼?前程要緊,大不了日後多納幾房美妾就是了。母親一聽這話幾乎沒暈過去,又鬧了一場,也被祖母罵了。還是父親不許,方才沒成。」

    柳東行一挑眉:「哦?令尊不許?看來顧大人還不曾糊塗。」

    文安冷笑一聲:「哪裡?是因為柳國公府勢力大不如前,而那女的又不是國公府的正經小姐,能得的助力有限。再說我已得了李伯父首肯,明年就要去考禁軍侍衛了。只要我能考上,過兩年熬出了頭,便有機會迎娶出身更高的將門千金,豈不是比娶一個破落貨強?他們連哪位將軍家有年紀比我小幾歲的小姐都打聽過了呢」言罷又是一陣黯然,「若不是有這件事在先,母親也不會因為葉家的親事傷透了心,寧可陪姐姐一同回鄉了。」

    他朝東行勉強笑笑:「這還是哥哥出的主意,因為母親被禁足,身邊又有祖母的人在,輕易出不了門,趁今兒柳姑父來訪,父親要與他說話,大哥去書房絆住他們,我把那幾個婆子捆了,立時護送母親出門,直奔碼頭。等父親發現時,母親已經離開京城老遠了。」

    柳東行愣了一愣,倒有些佩服了:「你們兄弟倒是果斷。只是令堂便是回鄉了,又能如何?令祖母與令尊該做的還是會去做的。」

    文安笑著搖搖頭:「不是母親親自開口,葉伯母斷不可能答應親事。而祖母和父親便是要給我說親,沒有母親在場,但凡是像樣的人家,都不可能應的。母親不在,二嬸又無誥命在身,就沒法跟別的官宦人家交際,祖母身體又不好,總不能天天出門……哥哥的意思是,若能借此機會,讓父親少些動作就好了。因為擔心會惹事,這些天連大嫂他都不讓回娘家了,省得讓祖母他們有機可趁。」

    柳東行啼笑皆非,搖了搖頭。他也沒想到,因為自己哄得二叔柳複辭了官,居然會引發顧家長房這麼大的反應,按理說顧大老爺原先也不像是這麼糊塗的人,怎的如今也昏了頭呢?

    他對文安道:「朝廷上的事,我跟你也說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外頭的傳言多數都是假的,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令尊只要自己身上乾淨了,沒犯什麼錯,老老實實做官,就比四下串聯來得強。這種時候,誰先沉不住氣,誰就先倒楣,結親也好,交朋友走人情也罷,都不急在這一時。再怎麼說,你們家還有個翰林在呢」

    文安沉默著點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行哥,別人都說柳姑父辭官是皇上的意思,但聽你這話,難道不是?那究竟是為什麼呀?」

    柳東行笑了笑:「二叔的想法,我怎麼會知道?你若好奇,他今日不是去你家了麼?你回去後問一問吧?」

    文安猛地搖頭:「我可沒那膽子。今天我去書房打探情況時,親耳聽見二叔奚落柳姑父,還說柳姑父已經不是官了,不能再對顧家的事指手劃腳。說得那樣囂張,柳姑父那樣有涵養的人,臉都黑得能擰出墨汁兒來。我若再惹惱了他,誰能救我?」又說:「眼下送走了母親,我也不回去了,昨兒我就悄悄收拾了幾件衣裳,送到冬哥兒那裡,離了碼頭,我就投奔他去。若是家裡人來找,我就說是要向他請教武藝,為了明年的考試,不回家了」

    柳東行聽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看不出來,你還有這膽子既然你真有心,缺什麼兵器盔甲,或是兵法軍略之類的,都只管跟我說」

    文安喜出望外,連連答謝,還笑道:「若是在李家還躲不過去,說不定還要到你家去躲呢。好行哥,你若是要走,能不能留個別人不知道的地兒給我躲躲?」

    柳東行笑了,點頭道:「行啊,只要你是真心誠意地要考禁衛,這點小忙我還是幫得起的」接著又有些不解:「你二叔如今似乎越來越糊塗了啊,在京裡這麼久了,都謀不到缺,但凡是有點眼色的,都知道不對了吧?怎的還硬賴著不肯走呢?我二叔就算辭了官,聖眷威望都還在呢,不是尋常人能招惹的,他居然敢當面奚落?是不是有了倚仗?」

    文安撇撇嘴:「什麼倚仗?柳姑父辭官那日,姑姑哭著跑回娘家來了,罵了柳姑父半天,只不過柳姑父派了個小廝送了封信來,她又乖乖回去了,再不敢罵半個字。二叔這是在給姑姑出氣呢可笑的是,他還當自個兒認識了什麼新朋友,身份從此不一般了,還哄祖母說,他馬上就能得官,把祖母的私房銀子都弄了幾千兩去。」他面帶譏諷,似笑非笑:「我倒要看看,二叔能得個什麼了不起的官職從前父親也不是沒給他謀過缺,他嫌這個嫌那個,父親都懶得理他如今他在京城混了幾個月,倒比從前還要不堪幾分,我看他就跟那些死皮賴臉四處鑽營求官的暴發戶二流子沒兩樣在外頭見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說他是我叔叔」

    柳東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管他如何?靠別人求官,終究是沒前途的,想要站穩腳跟,還是要靠自己。你能得到李伯父的提攜,萬不可鬆懈,要把握好這個機會」

    文安笑了,鄭重點了點頭:「放心,行哥,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你就睜大眼睛看著吧,我會有出息的我不但會有出息,將來還會護著母親,護著姐姐,再不讓她們受人欺負」

    沒多久,文怡再次離船登岸,送走祖母一行人,這一回,船上又多了蔣氏與一眾丫頭婆子。因為蔣氏是匆匆收拾了行李趕來的,禦寒的衣物不足,文怡特地把自己的斗篷與車上帶的手爐與炭都給了她,柳東行也囑咐船家,到了宿頭後,找當地的羅家商行採買幾件冬衣,以備萬一。

    看著船漸漸遠去,文怡只覺得心頭悶悶的。柳東行低頭問她:「怎麼?是不是因為顧家長房做的事,心裡不舒服?」

    文怡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六姐姐能有這樣一位母親,實在是太好了。」為了女兒,拋下丈夫,拋下兒子,拋下婆婆,拋下一切家業,甚至冒著被夫家厭棄的風險,蔣氏此舉何等決然?哪怕她從前曾經一再軟弱,又奉了婆母丈夫之命做過許多不厚道的事,此時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好母親

    柳東行心中也有幾分黯然,他同樣是個沒有母親的人,看到蔣氏,他心裡不是不羨慕的……

    文怡察覺到他的沉默,忙道:「咱們回去吧,站在這裡,風太大了。」

    柳東行笑了笑,拉開自己的斗篷環住文怡,擋去了刺骨的寒風:「我陪你一起坐車回去。」

    夫妻倆剛走了幾步,柳東行便看見了一個熟人,停下腳步,文怡疑惑地抬頭,目光穿過他頜下,卻發現斜對面的客店底下站著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讓她不敢置信:「雲妮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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