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Loeva -【生於望族】《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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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頤 發表於 2011-6-30 03:20 P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如夢初醒(下)


  文怡大大方方地對上了文慧的視線,目光坦然。她既是在說明實情,也是在為後者開脫,更多的,是一種提醒。

  沒人知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鄭麗君為何要嫁禍文慧?還嫁禍得如此不留情。文怡從前世的記憶中,只知道最後成為太子妃的人就是鄭麗君,而文慧也平安脫身,並且仗著前者的勢風生水起,可見她們交情極好,文慧哪怕不清楚鄭麗君所做的每一件事,也該對其本性有些瞭解才對。

  這輩子,因為文怡的介入,鄭麗君對杜淵如的陰謀失敗了。在唯一出了紕漏的路王府侍女死後,這樁公案便成了謎局,如果文慧不說出她所知道的,那麼只要鄭麗君不鬆口,就沒人能問清楚這件事,永遠只能是推斷。

  對於有鄭貴妃與未來皇帝三皇子殿下撐腰的鄭家而言,推斷是不足夠的。為了打消鄭家的氣焰,讓顧家免受其害,文怡必須要在路王府的使者面前撬開文慧的口。雖然她知道文慧與鄭麗君是多年的密友,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對方該不會對這個所謂的密友還心存妄想吧?

  文慧卻只是盯著文怡與蔣瑤,目光中帶著幾分震驚,更多的是茫然:「是真的麼?麗君她……她當時露出了那樣的表情?我沒看到啊……我跟她不過是……不過是……」她咬咬唇,眼圈一紅,「不過是說笑些閒話罷了……」她怎麼能將實情說出來?但是,那真的不是什麼大事,鄭麗君沒理由因為她說的那件事惱了她的……

  看到她如此反應,路王府的人還沒說什麼,蔣氏先著急了:「慧兒!你再好好想想!你素來是個直腸子,跟鄭家小姐也熟,是不是一時疏忽了,誤了禮數,把人惹惱了也不知道?!你快想想呀!」於老夫人瞥她一眼,再看向文慧,整張臉陰沉下來。

  文怡心中暗歎,文慧不開竅,她也沒辦法,若是繼續問下去,只怕實情沒問出來,路王府的人便要先起疑心了。她只好將話題繼續往前推:「六姐姐既然說只是閒話,那大概不是什麼大事吧?鄭小姐當時雖惱怒,但後來我們重新遇到她時,她還主動上來跟我們姐妹說話呢,當時六姐姐在梅林裡頭賞花,並沒跟我們在一起,鄭小姐便與我們聊起家常來了。」她轉頭看向蔣瑤,笑道,「瑤姐姐當時也在場,我說得對不對?」

  蔣瑤輕笑點頭:「確實如此。鄭姐姐當時……」頓了一頓,「見表姐的丫頭不在,還問我侍郎府有幾個丫頭跟了來,可惜那天我一個人也沒帶,倒是五姐姐帶了兩個人,翠羽則是姑媽派給表姐使喚的。」文怡笑著說:「六姐姐平日慣了帶踏雪尋梅出門,鄭小姐不見她們,多問幾句也是常事,聽說翠羽是大伯母借給六姐姐使的,還問了是不是家生子呢。我當時就在想,雖說先前鄭小姐瞧著像是惱了六姐姐,其實對六姐姐還是很關心的,並不見有生分的意思,否則又怎會留意六姐姐身邊的人是不是老實本份,行事穩妥,是京裡用慣的,還是剛從老家帶來。再說,後來茶會開始前,六姐姐入座時不知被誰氣著了,也是鄭小姐安撫她的。」

  這番話一出口,在座眾人的臉色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角落裡的翠羽。後者有些畏縮,頭更低了幾分。

  這幾天,她從大太太蔣氏處轉到了於老夫人院中,別說出府了,連院子門都不能出去。於老夫人還發了話,除非得到自己的首肯,否則滿府裡誰傳她去都不需理會,哪怕是大老爺與大太太也不例外!她便是再笨,也知道自己在路王府領的那趟差事有不對勁了,這幾天一直翻來覆去地回憶當時的情形,連細節都記了個清楚。她本有心在此刻說出來,只是念及主人家並未吩咐,便閉口不提,只是束手而立。

  路王府的品琪等人看在眼裡,倒頗為贊許。文慧身邊的大丫頭,她們這幾天早就打聽過了,雖說聰明,卻也有些太過伶俐了,遇上自家小姐跟人拌嘴,還會幫腔,實在是年輕氣盛,不懂得勸誡小主人。眼前這個叫翠羽的丫頭果然是個老實穩妥的,不會自作主張,怪不得顧夫人蔣氏會特地派她跟著女兒出門呢。

  文慧還是頭一回聽到這件事的詳情,眼神一變,急問:「這是真的麼?!麗君當時是這麼問的?!」她心下有些不安,鄭麗君問得有些太仔細了,與其平日的性情大不相同。她其實對翠羽並不親近,不過因在母親處常常能見著,還算熟悉罷了。若不是當天她的丫頭都沒跟去,鄭麗君又點了翠羽的名字,她有事是不會派後者去辦的,說不定寧可找交情更好的雙喜!

  得到文怡與蔣瑤肯定的答覆後,文慧臉上終於出現了幾分慌張,忙道:「我……我……茶會開始的時候,麗君跟我說,她的一個丫頭身體不適,侍候不了,她又不想叫人知道了笑話,央我派人去她家裡捎個信,再送兩個丫頭過來。她當時點了翠羽的名字,我也沒多想,就叫了王府的一個侍女捎信出去了……」

  品琪挑了挑眉,溫言恭順地問:「請問顧六小姐,您當時是怎麼挑中那個侍女的?」

  文慧啞然,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見她就站在跟前,所以……」咬了咬唇,「我去尋麗君時,她正跟麗君說話,後來我去與姐妹們同座,這侍女便一路給我引路……我本不認得她……」說完了,她的臉色便露出了幾分蒼白來,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手撐住身後的茶幾,方才站穩了。

  文怡眉頭重重跳了一跳,偷偷打量了品琪一眼,見她與兩個婆子交換了幾個眼神,眉間帶著惱意,卻也有幾分明瞭,便暗暗松了口氣。

  只要將這個王府侍女的事說清楚了後面就好辦了。

  於老夫人問翠羽:「後來你就在外頭接到六小姐的口信了?王府的人是怎麼說的?你當時就出發了麼?都有些什麼人看見了?」

  翠羽忙上前行了一禮低頭將這些天來早已在心頭理順的事情詳細經過說了出來。她當時聽到侍女傳話時,還有幾個同伴在身邊,還有幾個別家的丫頭婆子在場,她記得其中幾個人的名字與主人身份。

  一一說明白了,路王府的一個婆子便掏出紙筆記下。接下來出門時遇到了什麼人,去到鄭家後,又見過誰,都說得清楚明白。那婆子一一記錄完畢,便回頭對同伴們道:「這個丫環離開王府時,確實有不少人看見了,府裡的門房也都稟報過。只有鄭家說來的是個婆子。既然她說路上還看見了兩家官眷的轎子,還有衙役辦差,回頭叫個人去京兆府問一聲也就清楚了。」品琪等人點頭。

  翠羽這邊的事實清楚了,接下來便輪到了文怡那頭。

  她回憶了茶會結束後的經歷,又請蔣瑤確認過,倒沒什麼麻煩之處,就連與蔣瑤和林玫兒分手之後,路上遇見文慧與鄭麗君等人,為了回避而改走夾道的事也都說了,最後還笑道:「說來也巧,我是為了避人而走了那條路,沒想到六姐姐她們也走了那條路呢,聽說原本同行的人裡有一位小姐是要從梅林沿原路返回的,不料惹惱了鄭小姐,她先走一步,其他人才會跟上的。結果不巧,居然在夾道裡遇上了偷偷潛進來的男客,兩邊人還鬧了一場。」

  品琪神情有些高深莫測,看了文慧一眼。文慧臉色更是蒼白,手都在發顫了:「麗君當時走在前頭……我們也沒留意,便一直跟著她走……後來她說要抄近路,莊淩兩家的小姐都不樂意,也是她發了火……三皇子一向寵她,便依了她的意思,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她在路上還說,那條夾道有屋子可以歇腳,若我們實在累了,可以去那裡坐一坐……」咬咬唇,「那姓周的混小子原本帶著人走了,也是麗君眼尖瞧見了他們的背影,大聲嚷開來,我們才去質問他們為何擅入王府後院的……莊淩兩家的小姐後來報怨說都是因為她堅持要走夾道,才會叫個混人看了去,但麗君當時的臉色十分難看,也沒理會她們……」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相當清楚了。雖沒有人證、物證可以確認鄭麗君就是幕後主使,但這個圈套其實並不十分完美,紕漏之處絕對不少。接下來便走路王府自己的事了。

  品琪給兩個婆子遞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婆子便笑道:「這樣說來,事情果然巧得很。」另一人則收了紙筆,略過文慧,卻向文怡行禮:「多謝九小姐告知了,九小姐好記性,事事都說得清楚明白。」文怡不去看文慧臉上的表情,只笑說:「其實我事後雖不敢告訴人,卻也是在心裡來來回回思量過的。此時只盼能盡一點綿薄之力,既是為了我們顧家人的清白,也是為了朝廷與王府的臉面。畢竟這種事……實在是駭人聽聞。若非因緣巧合,興許我大伯父一家就要莫名其妙地被人陷害了。」

  眾人互相對了個眼色,都沒把話說明白。接下來,該告辭的告辭,該送客的送客。等路王府的人走了以後,蔣氏又打發了蔣瑤,便滿面感激地對文怡道:「好孩子,若不是你,大伯母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你六姐姐差點兒就落入萬劫不復之地了!」文怡只是淡淡笑著,道:「都是顧家的女兒,若有一人閨譽受損,其他人也要受累的。侄女兒不過是為了維護家族清名,盡自己身為顧家人的本份罷了。」

  於老夫人臉色沉了沉,輕咳一聲,瞪了文慧一眼:「如今你可都清楚了?!那鄭麗君心腸惡毒,枉你還將她當成密友,哪怕我們都告訴你她不是好人,你還是千方百計地要給她送信,如今可認清她的真面目了吧?!我告訴你,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等明年開春,幾位皇子與王世子的婚事定了,就辦你跟東寧的事!你趕緊把那些不該有的小心思都給我收起來!若敢再有妄動,我們顧家不缺你這個女兒!」

  文慧打了個冷戰,忽然坐倒在地,大聲嚎哭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做?!我對她那麼好……從小就跟她一起玩……一起上課……一起學騎射……她為什麼要害我……」哭得十分傷心。

  蔣氏看得心疼,忙上前安慰道:「好慧兒,這回是咱們沒提防,沒認清她的蛇蠍心腸,往後就不會再上當了。你別哭了,娘知道你傷心,回去睡一覺,明兒就好了。你不是想去大報國寺上香禮佛麼?那裡的梅園極好的,比路王府的還強呢,等你把身子養好了,娘就陪你一道去,你想吃那裡的素齋也行……」

  她溫言安慰著,文慧漸漸地收了淚,只是神情仍舊帶著悲忿之色。文怡沒吭聲,又見於老夫人不說話,便一直冷眼站在邊上看著,等文慧好不容易收了淚,於老夫人便淡淡地吩咐她回房去,卻留下了蔣氏說話。

  文怡送文慧出門,心裡還掛念著尚未到達的柳顧氏,卻冷不妨被文慧一把抓住手腕,吃了一驚:「六姐姐,你怎麼了?」

  文慧臉色白得發青,雙眼卻有些駭人。她直直地盯著文怡,問:「我沒得罪過她……當時在路上,也只跟她說了一件事。若說有哪裡惹惱了她,也就只有那時候了,可是……她為何要惱我?!」

  文怡有些不解,只是叫她抓得生疼,便沒好氣地道:「連姐姐都不知道,我又怎會知道呢?若姐姐能想明白,今後也能提防些,別再中了她的暗算。」

  文慧慘笑,鬆開了她的手,複又怔忡:「她本來離那天下女子最尊貴的位置不過一步之遙,就算稍稍降了一級,別人也比不得她的,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卻又生出那不該有的心思……生便生了,橫豎只是妄想,我與她多年情誼,她便是許了我又如何?豈不勝過叫別人占了那個位置?為什麼……她寧可害我,也不願意讓我稱心如意?!難道我與她自小的情份……就這麼薄麼……她竟然恨我如斯,要叫我從此生不如死……」頓了一頓,話中竟帶了說不出的蒼涼,「我將她視為摯友,她卻把我當成了什麼……」

  她腳下踉蹌著往外走,身形單薄的踏雪尋梅慌忙跟了上去。文怡目送她的背影,皺了皺眉,好象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第一百八十章 互換庚帖


  文怡回到屋裡時,於老夫人與蔣氏之間的對話已經結束了。後者臉上猶帶淚痕,見文怡進來,遮遮掩掩地拭去淚跡,勉強笑道:「九丫頭,方才真是多虧你了。若不是你把事情說得如此明白,讓路王府的人知道你六姐姐是清白無辜的,毫不知情,只怕我們家就要麻煩了。大伯母真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文怡心道自己用不著她們謝,只要她們不給自己添堵就好,當然她不會老實說出這些話,只是道:「其實我只是說了自己知道的事罷了,倒是多虧了蔣家姐姐配合。若沒有她幫腔,路王府的人未必就會相信我一家之言呢。畢竟我與六姐姐都是顧家女兒。」

  蔣氏這才想起了被自己冷落的侄女,臉色有些不大自然:「你說得是,回頭我得好好賞她。」

  賞?文怡有些啼笑皆非,卻正色道:「當時蔣家姐姐雖也在場,但若不是她機靈過人,方才未必會聽出我話裡的暗示,句句都把責任往鄭家小姐身上引。換了別人,也許就只會平白說出實情,那就不好指證鄭家小姐了。路王府的人聽了,興許不會相信六姐姐確實不知情。」

  蔣氏恍然大悟,對蔣瑤溪倒多了幾分喜歡。她雖然不大看得上這個侄女,但對方如此有眼色,沒經過自己提示,就懂得為自家女兒開脫,她還是很高興的。又覺得對自家長子心存妄想的其實是庶弟,蔣瑤行事倒還算規矩,既如此,橫豎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她做姑母的親近些也沒什麼。

  文怡見於老夫人一直沉默著,不由得生出幾分警惕,便瞥了對方一眼,見對方面無表情,心中猜想方才這對婆媳不知在談論什麼事,蔣氏竟然會哭出來。想了想,她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事的好,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

  于老夫人察覺到文怡的目光,心中冷笑,只道她是見女兒遲遲未來,心裡著急了,便淡淡地說:「行了,蔣家姑娘畢竟是親戚,又與六丫頭從小親近,幫著說幾句話也是應該的。她們姐妹幾個都不是笨人,遇到這種事,難道還不知道該怎麼說話麼?正經道謝反倒顯得生分了。那孩子原是個苦命的,早早沒了娘,父親又在任上,你做姑媽的,幫她尋一門好親事,豈不比一句空話要強?」

  幾句話說得蔣氏不愁反喜:「婆婆說得是,媳婦會好生留意的!」

  「這倒罷了,只是別忘了她們姐妹幾個還未許人呢,年紀都不小了。別為了親戚家的孩子,便把自家孩子給忘記了。她們做小輩的,嘴裡不敢說什麼,心裡卻難免要怨你呢!」

  「婆婆放心。媳婦一定會把事情辦好,等看准了人家,就請婆婆過目。」

  文怡在旁冷眼看著,心中冷笑。

  她早就猜到了,既然前些日子鬧了這麼一出,如今回來了,就算於老夫人不明著給她下馬威,也不會輕易吞下這口氣的。這種閒氣她沒必要去爭,不過作為一家子的族人,她還是好心提醒她們一句吧。於是她便忽然微笑著開口道:「方才我其實猶豫過的,不知該請蔣家姐姐來,還是請五姐姐。畢竟鄭家小姐問翠羽的事時,五姐姐也在場,後頭我與蔣家姐姐去梅林的事,關係不大,只要說清楚就行了。蔣姐姐雖聰明,到底不如五姐姐親近。」

  於老夫人怔了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蔣氏卻道:「你五姐姐雖也在場,但這種事還是讓瑤兒來就好,你五姐姐也是顧家女兒,說的話……」她忽然停住了,接著的語氣便有些遲疑,「你五姐姐快要嫁到路王府去了,這事兒你也是知道的,若讓她出面,未免有些尷尬……」

  文怡笑道:「這也是其中一個緣故。侄女兒原本是想著,路王府本是看中了五姐姐做孫媳婦的,前些日子也沒少召她去,若讓五姐姐出來作證,路王府的人見了,說不定會誤會五姐姐對他們有所隱瞞,不然這麼多天的功夫,幾次上王府做客,為何從沒聽她說起呢?但這件事五姐姐又不知情,平白無故的怎會跟王府提起?於是侄女兒便找了蔣家姐姐來,省得耽誤了五姐姐的親事。大伯母回頭可得提醒五姐姐一句,若是路王府的人再請她去做客,可別漏了口風!」

  於老夫人的臉色忽地一變,急忙問蔣氏:「路王府最近一次請五丫頭過去,是幾天前的事?!」

  蔣氏不明所以:「約摸有三四天了吧?」

  於老夫人的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三四天了……這幾天文嫻一直都在家裡,莫不是路王府那邊改了主意?

  蔣氏也漸漸回過味來,一臉驚詫:「這……不至於吧?我們慧兒是清白的啊!既然與那件事不相干,王府又怎會怪到五丫頭頭上去?!」只不過是三四天功夫,也不是什麼奇事。

  于老夫人卻黑著臉道:「我記得路王妃有一個妹子嫁去了鎮南侯家,上回別家的堂客來咱們家時,就曾提起她快要過大壽了,就是這兩天吧?可曾送了帖子過來?」如果路王府沒改主意,這種場合多半是會請文嫻出席的。

  蔣氏一臉不安,鎮南侯家確實沒有送帖子來。照理說,文嫻名義上總是路王妃的未來孫媳婦,王妃的妹妹過壽,那麼多不相干的人都請了,怎的卻把未來親家給忘了?

  婆媳倆對視一眼,都覺得很不踏實。於老夫人直接命令:「想法子去打聽打聽,若能給王妃和世子妃捎幾句話,就最好不過了。咱們家不過是受了池魚之災,可別為了一點子小事,叫她們誤會了五丫頭!」頓了頓,「這事兒你心裡有數就好,先別讓五丫頭知道。若路王府真是這個意思,咱們得先看好一戶人家,事情不成時就將五丫頭許過去,也省得叫人笑話。」說罷又看了文怡一眼,神色有些複雜。

  若不是文怡方才提起,她還未必會留意到這點,若等到路王府另聘了別家的女孩兒,她才發覺,顧家的臉面就難看了。還好這些天顧家並不算張揚,也就是幾家來往密切的人家聽過風聲而已,路王府若沒變卦,當然最好,若是變卦了,她們及早預備,也可以多少挽回些臉面。

  這個九丫頭,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呢?

  文怡溫順地低著頭,仿佛方才什麼話都沒說,心中卻不以為然。路王府是宗室貴胄,想要給庶孫尋個世家出身的大家千金為妻,只看文嫻的出身,就知道合適的女孩兒有多少了,未必就一定要找文嫻。若他們真對文嫻起了懷疑,日後她嫁過去,人家心裡也會留根刺兒,她說不定會吃苦頭的。文嫻這回是受了鄭麗君與文慧的連累,但畢竟是無辜的,若顧家行事坦蕩,日後另尋好人家,也未必不會過得好。何必非要強求路王府呢?

  這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早就日上三竿,再過個把時辰,就該吃午飯了。文怡心裡想到庚帖的事,便暗暗皺眉。三姑母遲遲未到,是什麼意思?還是打算吃過飯再來?

  不一會兒,外頭下人便來報說,李太太到了。文怡先是一喜,繼而眉頭皺得更緊。

  李太太進來後,先向於老夫人與蔣氏見禮問好,接著便狀若無意地笑問:「怎麼不見府上的姑太太?我聽說她今兒要來,特地帶了送她的禮呢。那日我在柳尚書府上做客,就聽柳太太說,平日愛吃大紅袍,偏柳大人愛毛尖兒,家裡備的茶也以毛尖、龍井之類的茶多。我想起家裡就有大紅袍,我又不好這一口,就說了要送她的。這兩天事兒多,我一時混忘了,聽說她也要來府上,我便把茶帶過來了,省得還要派人多走一趟。」

  於老夫人微微一皺眉,淡淡笑道:「讓李太太笑話了,我們家姑太太就是這個脾氣。」心中卻對女兒也生出了幾分不滿。若是不甘不願,別來就是了,為何說了要來,又遲遲未到,叫她這個母親難堪?!

  蔣氏暗暗擦了把汗,扯開了話題,與李太太聊起了天氣,先是說起今年京城周邊的田地收成不佳,又抱怨起了今冬雪下得少,不知明年的雨水可會受影響,然後又說起了臘月的家務來。李太太心情似乎不錯,居然由著她扯皮,說到無話可說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又問起了柳顧氏,這回連於老夫人也冒汗了。

  如今李大人升了正二品,比顧家大老爺顧宜敦還要高半級,因此於老夫人雖是長輩,卻也不敢對李太太無禮。若柳顧氏再不來,李太太生氣翻臉,她們婆媳要如何應對?!

  于老夫人看了文怡一眼,希望她能說些什麼,安撫李太太。文怡卻只是安靜地坐著,似乎還有些臉紅,儼然是一個即將定親的少女在人前滿面嬌羞的模樣,姿勢端莊無比,處處合乎禮儀。於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氣悶,連聲喚如意:「把早上泡的參茶給我端一碗來。」如意看了文怡一眼,迅速轉身去了,到了門外,便派小丫頭去二門上叫人,務必要將三姑太太請到。就在李太太的臉色越來越黑時,柳顧氏總算到了。她的臉色看起來沒比李太太白多少,似乎還有些有氣無力。給母親請過安後,她看到向自己見禮的文怡,忍了忍,才淡淡地道:「起來吧,都快是一家人了,用不著多禮。」又從袖中掏出一個摺子來,遞給蔣氏:「嫂子收了吧,這是行哥兒的庚帖,九丫頭的庚帖可備下了?我帶回去叫陰陽先生看一看,若沒什麼問題,就……」又看了文怡一眼,「就把事情定下吧,省得那邊又鬧起來。」

  蔣氏小心地接過庚帖,乾笑道:「姑太太多慮了,兩個孩子的親事早就看好了的,能有什麼問題?至於那邊,姑老爺都發話了,又是你這位尚書夫人出面,她還能怎麼鬧?」又悄悄扯了小姑的袖子一把,向李太太的方向示意一眼。

  柳顧氏有些不大自在,將那不甘不願的神色收了。說到底,這件事雖然駁了她的臉面,但對白姨娘的臉面損傷更大,加上丈夫昨晚又發作了後者一頓,她本該高興才是。只是想到丈夫勒令她必須親自將庚帖送上門,母親又叫人送信來說李家太太會出席,她就滿心不自在,能往後推遲一時是一時。

  文怡瞧著她的神色,有些疑惑,若是不願意,昨日又何必送那樣的信過來?但她沒有多想,只道是自己所為惹惱了一向好臉面的堂姑母。

  李太太卻冷不妨從蔣氏手中抽過庚帖,笑道:「說來我卻不大清楚侄女婿的身世,都說是柳尚書的侄兒,父母雙亡,不知家裡還有些什麼人?」說著翻開庚帖一看,便問出聲來:「咦?這位不是柳尚書家的老太爺麼?原來是一家子?可是……怎麼是容氏太夫人?我聽說柳尚書的先母乃是皇后娘娘同族的姑母呀?」

  柳顧氏的臉一下就黑了。

  當年容氏因是元配,加上婆母尚在,柳老太爺不敢違了母親的意思,只能給正室請封了誥命,不過不曾大加宣揚。容氏太夫人雖受盡冷待,但該有的體面都有。姚氏太夫人不過是在任上做夫人罷了,誥命卻是直到今上登基後,才以繼室的身份得封。這件事若有人特地去查,根本就瞞不過,柳複想著顧家是知情的,便如實寫了庚帖,省得節外生枝,橫豎顧家是不會宣揚出去的,卻沒料到李太太會插了一腳。

  於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這是柳家老太爺生前娶的元配,只是早早沒了,柳姑爺的生母原是繼室。」

  「原來如此。」李太太笑道,「我聽說柳家老太爺中了進士後就娶了姚氏太夫人,京城的人都說是一樁佳話呢,沒想到他老人家之前曾娶過親。這麼說來,這位太夫人的誥命是後來追封的羅?柳家老太爺真是位君子呢!」說罷將庚帖還給蔣氏,笑著對柳顧氏道:「只是瞧容氏太夫人所出嫡長子柳寬老爺的年紀,好象是在姚氏太夫人進門兩年後才生的,這事兒真有意思。」

  柳顧氏的臉更黑了。

  文怡不易察覺地翹了翹嘴角,暗暗為表姑母叫好。

  她總算明白柳顧氏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了,但那又如何?等柳東行日後有了出息,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柳顧氏得了文怡的庚帖,便開始坐立不安,只略聊了一會兒,就藉口家裡有事,急急告辭了。李太太卻心情很好地與于老夫人和蔣氏聊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告辭。

  文怡送她出了二門。李太太低聲囑咐她:「等柳家人過來給你插戴時,千萬要給我捎個信,我還要來觀禮,不能叫她們怠慢了你去!明兒我把趙嬤嬤給你送回來,再把她侄兒一家也送給你,省得你在這家裡住著,連個能使喚出門的人都沒有。若這府裡的人還敢做什麼過分的事,你也不用顧著他們的臉面,只管帶了人到我家來,我替你出氣!」

  文怡心頭感動,紅著眼圈,在她面前鄭重拜下身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7-15 10:29 P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各懷鬼胎


  柳顧氏得了文怡的庚帖,便黑著臉回了尚書府,問了下人,得知丈夫在書房,就往那裡去尋他,將庚帖擺在他面前,板著臉道:「這是我娘家九侄女兒的庚帖,老爺看看,是不是尋人合一合八字?往年您過生日時,不是有幾個欽天監的官兒往咱們家來賀過壽麼?您先前還說要請他們瞧一瞧我們甯哥兒與六丫頭的八宇,索性就請他們順便把這兩個孩子的八字也看了吧,倒比外頭請的強些,又省事。」

  柳複漫不經心地翻了翻庚帖,聽到妻子這麼說,抬眼瞥了瞥她,冷笑道:「你當這是誰的婚事?哪裡用得著請欽天監的人?!那都是朝廷命官,行哥兒這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爬到人家的品級上呢,沒得折了他的壽!」說罷將庚帖隨手往妻子懷裡一丟,便道:「你看著辦吧,若有閒心,就隨便找個人看看。

  「橫豎行哥兒已經認定了這樁婚事,八字合也好,不合也罷,結果都不會有什麼不同。只要跟你娘家人說合過了就行。」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倘若他們的八字果真不合,倒是樁好事。行哥兒家宅不甯,哪裡還有心思跟我們鬥?」

  柳顧氏聽了,心情有些複雜。她同樣不待見柳東行,對忽然一改平日的老實溫順,忽然與她做起對來的文怡,也不大喜歡,然而她畢竟是顧家女兒,聽到丈夫如此輕視她的娘家人,她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再想到丈夫藉口皇子、王世子們還未定親事不能打了皇家的臉,拖著不肯將兒子與文慧的婚事定下來,甚至在母親與嫂子送了庚帖過來後,還壓著遲遲未請欽天監的人來瞧,她便不由得起了警惕之心。莫非丈夫想要跟顧家生分了?如今她已經遭到了他的冷待,若是連娘家人也疏遠了,日後這家裡還有誰會把她放在眼裡?

  柳顧氏猶豫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忍著沒將這話說出來,只是問:「既如此,那老爺覺得咱們幾時回復顧家好?小定時要用的禮也該早些備下了。按理說九丫頭的身份是萬萬攀不上皇家宗室的,便是這時候定了親,也沒什麼要緊。她與行哥兒的事早些定下,等宮裡給那些貴人們賜了婚,就該操辦我們甯哥兒跟文慧的事了。」

  柳複挑了挑眉指著她懷裡的庚帖道:「夫人這話就說得不對了,你這位內侄女兒可是二品大員的嫡孫女呢,身份能低到哪裡去?況且又是咱們家出面操辦的,外頭的人不知道,還當咱們家果真如此狂妄呢!你明兒就回復你娘家,說是八字沒問題,只是礙著皇家的貴人們尚未定親,我們兩家都是朝中大員,也要避諱些,等明年開春聖旨下來後再正式下文定之禮。若是他們家實在等不及,那就悄悄辦了也行,只是不能廣邀賓客,也不能大肆宣揚,省得叫人說我們兩家的閒話。」

  柳顧氏卻心下一喜:「這也是個好法子,咱們且晾一晾行哥兒,免得他太得意卻不把咱們放在眼裡!」若是不用廣邀賓客,她也不必在人前再丟一回臉了!這麼想著,她再看向丈夫,神色便溫柔了許多:「老爺,妾身昨兒聽到你說要讓行哥兒獨立門戶,還要將那兩處莊子送給他,妾身還當你糊塗了呢!如今才知道您心裡明白得很。行哥兒再出息跟咱們家也不是一路人,咱們要寵的該是甯哥兒才對,他才是咱們的嫡長子,又自小聰明,先時雖病了一場,但這兩日已經好了許多……」

  柳複卻眉頭一皺,沉吟道:「甯哥兒身子能好轉,確實是件幸事,但他的性子卻是改不了了。」別以為他不知道,長子是因為家裡人遂了他的意,願意讓他娶顧家的文慧,才會精神起來的,因為一個女子,便要死要活,他柳複的臉面都叫這個兒子給丟盡了!

  他瞥了面帶不安的妻子一眼,心中暗歎:「罷了,他也就是這樣了,我也沒心思去逼他。等他身子養好了,完了婚,就讓他回恆安去吧。我長年在京裡,族長的庶務都沒空打理,除了你一年裡還在老家住幾個月,幫著料理些族務,其他時候我這個族長也不過是甩手掌櫃罷了。雖有幾個信得過的族人幫忙,到底不是長遠之計,萬一叫那幾個老頭子把人拉攏了去,咱們便是在外頭再風光,日後回了鄉,也要看人家眼色行事。倒不如讓甯哥兒回去,就當是替我打理,他本是我的嫡長子,日後也是正經宗子,正是明正言順的。」


  自那日柳東行威脅過他,他便有了這個念頭。長子雖有幾分才氣,無奈性子懦弱,日後還真未必是那個狡詐個東行的對手,趁著如今他在朝中還有些勢力,讓長子早些回鄉操持族務,提前積下威望,日後便是自己不在了,東行想要奪權,也沒那麼容易。

  然而柳顧氏卻不明白他的苦衷,當即大驚失色。她雖看重兒子的嫡長地位,也盼著兒子能順利繼承丈夫的柳氏族長之職,但丈夫能一邊做官一邊做族長,兒子又何必非要回老家去料理族務?在家族內部的地位再高,也比不得在朝為官做宰風光,更何況兒子還這麼年輕,連個正經功名都沒掙得,怎能就此耽誤了前程?!

  她苦苦哀求道:「老爺,你不是一直想讓甯哥兒讀書科舉麼?因為甯哥兒病重在床,誤了學業,你還生了好久的氣,至今都沒給甯哥兒好臉色看。如今眼看著甯哥兒身子好起來了,等娶了妻,性子也會穩重許多,正是讀書求功名的好時機,您怎會想到這麼一個念頭,讓他回老家去料理族務呢?!」若是回老家讀書,還能說是為了圖個清靜,但是料理族務……那些庶務有多麼瑣碎,她最是清楚不過了,到時候兒子別說讀書,只怕能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呢!她又懼又恨,不由得胡亂猜度起來:「是不是有誰在你耳邊給甯哥兒下眼藥了?我可憐的孩子啊——」

  「夠了!」柳複當即便黑了臉,沒好氣地斥道,「少給我亂猜疑!甯哥兒是讀書科舉的料子麼?!你當科舉考試只需要會做幾首輕浮的歪詩,就能考中了?!甯哥兒能為了一個不知自愛的女子,忘了我多年來的教導,忘了為人子的本份,成天傷春悲秋,哭哭啼啼的,便是他真能考中,我也要攔著他去為官做宦,省得他日後惹下禍事,壞了我柳家世代書香的好名聲!若不是念及他是我嫡長子,我早將他打死了,哪裡還會容他在家無所事事,還稱了他的心意,娶你娘家侄女兒過門?!」

  柳顧氏本要大聲哭訴的,被他厲喝一聲噎住,繼而聽得瞪目結舌:「老……老爺……」,

  柳複深吸一口氣,略冷靜了些:「你放心,只要他從此改過,老老實實聽我的話,我也不會虧待了他。

  我本是柳氏族長,讓嫡長子繼承家業,也是明正言順的。讓他回老家去料理族務,也是為了他日後著想。他身子不好,成了親後,若花太多精神在功課上,未免於子嗣不利。我讓他松泛幾年,也是想讓他多多為柳家開枝散葉。若是七八年後他性子定下來了,又有了子嗣,功課也有所進益,料理族務也能得心應手了,再去考科舉走仕途,反能事半功倍呢。我還能在朝中做上十幾年呢,會護著他的。」

  柳顧氏這才漸漸回轉了幾分,哽咽道:「老爺可要說話算話……」

  柳複胡亂點了頭,又瞥她一眼:「安心了吧?既然安心了就給我好好管家!別的倒還罷了,行哥兒分門定居,總要給他些家人產業。也不知道他在外頭有沒有房子,若是咱們名下還有小點的宅子,就分一處給他。除了我昨兒提的那兩個莊子外,還要把家裡的家生子兒分幾家過去,省得他在外頭無人使喚。」

  柳顧氏有些遲疑:「這……老爺何必如此厚待他?也不見得他就領情,差不多有個小莊子就行了,柳家族裡,但凡是年輕子弟獨立門戶,家裡也不過是分幾畝地罷了。京郊淮江對岸的那處莊子……土地比別處肥沃,哪怕是今年收成不好,那裡的出產也只是減了兩成罷了。要是在外頭,這樣的地一畝要叫價十兩以上呢!足有五頃地的莊子,單是這一處,便值五千多兩銀子,還要再添別的產業,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你知道什麼?!」柳複不以為然,「在這裡分了兩個莊子給他,老家的族田便不必再分了,否則以他的身世,又有那些老頭子幫襯,咱們定要吃大虧的。准江對岸的莊子雖好,卻是咱們當初便宜買來的荒地,開墾了十來年才有今日的光景,收成雖好,卻太小了些,又夾雜在幾家權貴的田莊之間,時不時有人來問價。我們脫了手,也是省得麻煩。」

  柳顧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還真是便宜他了!」又笑道:「咱們家的家生子,凡是在京裡的,都有差事,分給他做什麼?只叫人訝子過來,買上幾房家人,再添幾個清秀伶俐的小丫頭,預備日後九丫頭過門後使喚,也就行了。」

  柳複深深覺得當初娶了這麼一個愚蠢的妻子進門,是他平生大恨:「你糊塗了?外頭買的有什麼用?家生子才可靠!還得是咱們自己的家生子,不是族裡的!他雖分家另過了,但誰知道他會不會起什麼壞心思對付咱們?派信得過的人去看緊了,也是防備的意思!」

  柳顧氏這才如夢初醒,臉不由得紅了:「妾身一時沒想到……」

  柳複歎了口氣,只覺得頭疼無比:「你去挑人,務必要可靠得用的!便是家裡一時短了人手,也不要緊,過後慢慢補上就是了。」又忽然想起一事:「你身邊的丫頭裡,有沒有聰明點的?派兩個過去近身侍候著,說不定有大用處。」

  提到這件事,柳顧氏便委屈了:「老爺忘了?當初小三兒病了,老爺非要說是我下的毒,還將我身邊的人都攆了出去。我如今身邊用的都是新來不到半年的,哪裡還有什麼聰明能幹的?連可靠都未必呢!」一想起春香她們幾個大丫頭,她心裡就疼痛不已。都是那個姓白的賤人,害得她突然失了左膀右臂,做事怎麼都不順利!

  柳複皺了皺眉:「攆出去了?那就召回來!只說叫他們戴罪立功,不怕他們不盡心!」

  柳顧氏更委屈了:「老爺忘了?你當時說要叫人伢子來領了去,立時發賣。我當時氣得暈過去了,等醒過來再叫人去問,已經叫人買了去,連下落也追不回來了!她家裡人也丟了差事,如今除了一個小丫頭是在行哥兒身邊侍候的,跟著他出了府,其他人都在受苦呢!」

  柳複心下一動:「你說她家裡有人在行哥兒身邊侍候?那好,就讓他們去!」他暗暗得意,這樣一來,柳東行的提防心也會減輕許多吧?又囑咐:「給他們些好處,再許他們將來領幾件好差事,讓他們仔細留意行哥兒的行蹤。只是別忘了留下幾個人,最好是小的,省得他們被行哥兒收買了去!」他盯緊了妻子的雙眼:「此事萬不可輕忽!你可得幫我辦好了!別光顧著爭風吃醋!堂堂尚書夫人,就該有尚書夫人的樣子,不然還不如回佛堂念經去!」

  柳顧氏心中一緊,忙忙點頭應下,待退出書房後,卻發現背上已經滿是冷汗。那兩個月待在佛堂裡的冷清日子,她可再不要嘗試了。只是從家生子裡頭選人……她有些沒把握,不知道春香家裡人還是不是那麼忠心……不過想起丈夫對自己與兒子的無情,她又生出了幾分怨恨,心想橫豎是丈夫吩咐的,她只需照辦就好,結果如何,又與她有何相干?!於是便回房叫來管家,一一吩咐下去。

  但是,柳複夫妻倆都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天晚上,尚書府後門有人悄悄溜了出去,往羊肝兒胡同的柳宅送了一封信。

  而當柳東行拿到這封信時,忍不住回頭對一個年輕的媳婦子笑道:「春香,看來二嬸還是很惦記你的好處的。你要不要……尋個好日子帶你家那口子回去給她請個安?」




第一百八十二章 舊地重遊


      文怡自打那日親眼確認過顧柳兩家就她與柳東行的婚事交換了庚帖,便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她與柳東行早就換過一會庚帖了,但那是私下行事,終究比不得長輩們公開為之。至於合八字的結果她並不擔心,祖母盧夫人早就請陰陽先生看過了,是十分匹配的姻緣。

    兩日後柳家便送了回信來,兩人八字很配,是再好不過的姻緣了。原本接下來就該下小訂禮了,但柳家的意思是,再推遲一兩個月。等皇子、王世子們得親事都決定論再說。雖然宮裡並未下揀擇令。但柳家畢竟是御前近臣,不敢在皇家貴胄之前搶先一步為子侄們定下名門淑媛,擔心會引人閒話

     文怡聽了這話,便微微皺了眉頭。她不過是區區一介孤女,雖然祖父曾被追封為二品資政大夫,但家境早就不比當初了,又是偶然到京城來的,皇子、王世子們選親,萬萬輪不到她頭上。柳東行也不過是個武進士罷了,雖是一部尚書的親侄,但他的身份註定了他的婚事絕不會妨礙到任何一個宗室貴人柳家又何必為了這樣的理由便推遲訂禮呢?怎不見民間的百姓會為此推遲兒女婚事?

     不過她又想到,好幾戶認識的人家,比如阮家、龍家等都是為了這個原因而推遲了兒女親事,想必是約定俗稱的慣例了,她一個年輕女孩兒也不好說什麼,只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讓她稍感安心的是,柳家似乎沒有故意拖延的意思,柳顧氏後來親自過府看望父母兄嫂時,斬釘截鐵地保證說,已經請人看過日子了,二月十八日就親自帶人來過小訂禮,到時候還要商議柳東甯與文慧的婚事。這是柳姑老爺親口發了話的。

     於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氣,蔣氏松一口氣之餘,開始煩惱要如何安慰女兒,勸她接受這門親事。文怡則在想,到時候已經開春了,等親事定下來,還是早些回平陽去吧。離開祖母這麼久,她實在想念得緊。況且,以長房的行事,她實在不願意從侍郎府出家,更希望會平陽,在祖母跟前出閣。

     現在李太太送了趙嬤嬤的夫家侄兒趙大一家四口人過來,除了趙大夫妻倆,還有他們的兩個兒子景陽、閑陽,一個十九歲,一個十二歲,都是能做事的年紀,瞧著也都老實,加上都是趙嬤嬤的親人,從前又是祖母娘家的家生子兒。文怡手裡攥著他們的賣身契,覺得他們的忠心是不用擔心的,她盤算著有了這麼多人侍候,若能再添兩三個人在手,就算沒有侍郎府的人護送,借著羅家運送貨物的船,她也能平安返回平陽去。

     只是這件事還要跟柳東行商量過,才能做決定。

     現在侍郎府的幾家長輩不知是為了提防文慧,還是文怡上一回出走的行動嚇怕了每天幾回派人去幾位小姐住的院子探看,文怡院子裡侍候的人也得了吩咐,要仔細留意九小姐的舉動,別讓人不長眼衝撞了她,就連她派人送點書信物件給羅四太太或李太太,于老夫人都要蔣氏多添幾個人手同行,好顯一顯侍郎府的排場,省的叫人小看了自家,又或是讓李羅兩家的人以為他們怠慢文怡。

     面他們的「關心」,文怡只覺得麻煩非常,無奈他們是長輩,又有著堂而皇之的理由,因此她雖然心中不悅,卻還是耐下心來等待侍郎府得人日漸鬆懈,再尋機派人送信給柳東行。

     文怡拿定了主意,便安心等待著小定的日子的到來,平日裡除了早晚去向于老夫人和蔣氏請安,其他大多數時間都留在房裡,或是做針線,或是練字,或是看書偶爾與姐妹閒談,也是跟蔣瑤在一起。

     文嫻這些日子裡不知為何忽然對自己的禮儀起了擔心,整天在自己的房間裡複習從前在閨學裡學過的東西。蔣氏頭一天得了信,還勸慰過一兩回,後來便再也沒出過聲,文娟也被姐姐拉去同練每日都盯著一張苦哈哈的臉,但文雅卻仿佛沒看見似的,天天都歡歡喜喜的趕過來跟他們姐妹套近乎。

     至於文慧,這些天卻是老實的緊,不但每日都做足了晨昏定省,對著姐妹們,態度也可趁得上溫柔親切,甚至見到余姨娘與一對庶出的弟妹時,也不過是沉著臉,完全沒有故意為難的意思十足一位性情嫺靜的大家閨秀摸樣,叫文怡心裡不由有點發毛,然而仔細觀其言行,又看不出有什麼異處,她暗暗疑惑。

     于老夫人與蔣氏對文慧的改變卻是大感欣慰,前者原本還有幾分疑惑與提防,後來路王府派人來傳話,說是那件無頭公案已經了結了,王府的侍女是不慎墜井,卻絕口不提鄭家在這件事裡的過錯,還暗示說是宮裡的貴人插了手,於老夫人不甘之餘也只能忍下這口氣。但路王府似乎是為了補償,送了幾樣名貴的禮物來,當中就有兩件玉佩是特地點名賞給文怡與文慧的。

     於老夫人見兩件玉佩價值不等一件白玉的顯然要精緻幾分,回想王府使者話裡話外的暗示,便將那白玉佩給了文怡,將另一件稍遜些許的青玉佩給了文慧,文慧卻沒露出不滿的意思,反倒向文怡道喜。於老夫人見狀,只覺得這個孫女經此劫難,是真的長進了,便漸漸放下心來。

     蔣氏早已對女兒的改變信了個十成十,認定女兒是被鄭麗君的行為=徑傷了心,從此知道自己的錯了,往後便不會再犯。為了彌補無辜搜牽連的女兒,她連番召了相熟的綢緞鋪、裁縫鋪、金珠鋪與脂粉鋪的掌櫃來,給女兒做新衣、打首飾、置辦新出的脂粉香料,又盤算著是否在臘月裡尋個好目召個好的戲班子來,務必要讓女兒重展歡顏。

   文慧對母親的精心安排卻不大熱絡,還道:「臘月裡正是忙碌的時候,各家的年禮早該送了。母親之前在老家住了幾個月,回京後又為了女兒的事,無心打理家務,這時候若再不趕緊把事情料理清楚,就真的來不及了。京裡的人家倒還罷了,有的是時間,但平陽老家那邊,若是再不派人送年禮去,就要誤了大年夜的祭祀了!今年族長晚了主,若是出現這樣的差錯。祖母與父親臉上都會不好看的,到時候受責難的還不是母親麼?」

   蔣氏大為感動:「好慧兒,娘就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處處都想著娘。你放心,這些事我心裡有數,不會誤了的。羅家後日有商隊南下,我已經跟四太太說好了,叫咱們家的人跟著他們走,保管又快又順利,比咱們自個兒尋車馬行要強得多了!」

   文慧聞言微微低了頭,小聲道:「雖說有羅家人幫忙,但不能大意的。您為了女兒,好幾回被祖母訓斥,父親又只顧著哥哥的功課,還有余姨娘在他耳邊說三道四,您在府裡的日子可不好過呢。女兒知道您安排這麼多事,都是為了能讓女兒開心起來,但若為了女兒,讓您在祖母與父親跟前受委屈,女兒又怎能開心呢?您就把那些人都打發了吧,剛回京時女兒已經做過新衣裳,添過新的首飾脂粉了,橫豎又不出門,做新的又有什麼用?沒得白費銀子……」

   蔣氏聽得心頭悽楚:「我的好慧兒……你處處都為娘和家裡著想,可惜他們都……」低頭拭了把淚,再抬起頭時,她眉間浮現出堅定之色,「你放心.那個賤人壞不了娘的事,你祖母早就不怪你了,有她老人家在,你父親也不會對娘說什麼。娘只盼著你能快點兒開心起來,別為了那點小事就天天愁眉苦臉的。娘想念過去那個快快活活的慧兒了……」

   文慧窩進母親懷中一聲道:「娘,您對我真好。我今後再不會惹您生氣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以後您多教教我,好不好?」

   蔣氏更感動了,含淚抱著女兒連連點頭。

   母女倆親熱了一會兒,文慧才抬起頭來,微笑道:「娘,那些衣裳首飾什麼的,女兒真不想要了,您還是打發他們走吧。女兒倒是想出門透透氣,咱們到大護國寺逛一圈可好?明兒就是臘八了,咱們往年也要去寺裡舍香油錢討和尚們做的脂八粥的。往年吃的都是大報國寺的粥,也吃膩了,今年咱們去大護國寺吧?」

   蔣氏沒有多想,只是猶豫:「大護園寺?倒是離家裡不遠.但你從前不是喜歡去大相國寺麼?那裡的梅林和素齋都是極好的.不象大護國寺,雖有高僧坐陣,卻太無趣了些。」


   文慧搖搖頭:「那裡太遠了,況且大報國寺雖好,房舍靜室卻太少了,每年冬天去那裡賞梅吃齋的官宦內眷又多,很容易就會遇上隊識的人,豈不尷尬?倒不如去大護國寺,地方大些,去的人也少。」

   見女兒堅持,蔣氏想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便答應下來,還允諾會在於老夫人跟前替她說項。於老夫人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口便應下了,只是吩咐蔣氏,把文嫻、文怡、文娟與文雅姐妹四個也帶上,多安排幾個丫頭婆子跟車,到了寺裡,務必要清場。

   文怡接到信時,心裡便有些異樣。大護國寺……正是她前世身死.埋骨之所。她自打進京,便一直有意避開此地,沒想到文慧的一番無心之言,卻促成了她重遊故地之行。

   其實,她自重生以來,命運已經完全改變了。她如今上有祖母在堂,身體康健,下有幼弟,可承嗣六房家業,家中財產漸豐,不必再依靠族人過活,又剛剛與心許之人定下親事,那出家離鄉的事不會再發生在她身上了,她又有什麼可懼怕的呢?

   趁著長房的人偶然起意,她就往大護國寺走一遭吧,就當作是…….向前世的種種作別。

   第二日臘月初八,難得是個睛天。 文怡早起梳洗好,與姐妹們一同到於老夫人院裡吃過早飯,便齊齊登上馬車,在蔣氏的帶領下前住五裡外的大護園寺。

   大護國寺乃是古刹,句來以佛法莊嚴聞名,寺中有多位高僧,還不時有外地僧人前來掛單。京中高官權貴人家,若是喜好佛法的,也愛到這裡沾一沾佛香。但因為這裡沒什丵麼花草,不如東城的大報國寺吸引人,靠來遊玩的官眷並不多。文怡等一行來到寺門前時,斜對面也停了幾輛馬豐,似乎是哪家的女眷出行。

   早已得了信的方丈忙忙出門相迎,並且保證寺裡已經清過場了,不會讓尋常香客再進寺門的。蔣氏便問:「那幾輛馬豐不知是哪家的?」那方丈微笑道:「是一位常來進香的女施主,因她不願驚動旁人,特地囑咐過寺中上下,不得透露她的身份,請恕貧僧不便告知。但夫人還請放心,那位女施主只是在靜室中禮佛,不會驚擾夫人與眾位小姐的。」

   蔣氏聞言,也不好多說什麼。顧家在京中還沒到呼風喚雨的地步,能指示大護園寺的方丈隱瞞身份,說不定是哪位貴人呢,她沒必要得罪人家。於是她便吩咐下人,侍候眾位小姐下車,入寺禮佛。文怡前世在這寺裡住了好些日子,雖是待在寺後的尼姑庵中,但對前頭的寺院房舍,例不是陌生。她一路隨著眾人前行,默默看著與舊日記憶不大相同的景象,心中感歎不巳。

   大護國寺似乎在接下來的幾年內曾經修繕過,有好幾處殿堂都與記憶中的模樣大相徑庭,似乎暗示著她的命運。文恬微微苦笑,覺得自己實在太過糾纏於前世的一切了。既然事情已經完全改變了,她便不該再記掛那些。
   往幾處殿堂拜過佛後,眾人都有些累了。這時文慧指著牆頭問:「牆那邊是什麼地方?」

   方丈笑答:「是一處林子,林後原是本寺為尼僧所建的庵堂。林外才圍牆相隔,閒人是進不來的,寺中僧人也不許前去。林中有一株菩捉老樹,乃是建寺這初便種下的,足有三百年了,太祖皇帝在時,還曾與皇后一同在樹下納涼,並題宇為證呢。」

   文慧產生了興趣:「娘.我能不能去瞧一瞧?」

   蔣氏有些猶豫:「方才你不是喊累了麼?且歇一歇,再與姐妹們同去吧?」文嫻略一躊躇,便表示願陪妹妹同去。

   文慧卻笑道:「我只是去瞧一眼,若是有意恩,再來請姐妹們同去賞玩。五姐姐方才不是喊累麼?還是先歇一歇再說吧。」文嫻又猶豫了一下,便不再說什麼了。

   文怡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只是心中疑惑,文慧會對那菩提樹與太祖遺跡感興趣?

   文慧帶著踏雪尋梅一起去了。蔣氏原本不大放心,但想到方丈說過林子裡沒有閒人,又有丫頭跟著,便沒再阻攔,自行帶著文怡姐妹幾個往靜室用茶。

   到了寺裡準備好的小院,她們正要進門,卻聽得對面院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丫環打粉的少女來,抬頭見到蔣氏等人,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蔣氏卻是瞬間臉色大變:「你……你不是鄭家小姐身邊的竹韻麼?你怎會在這裡?!」繼而恍然大悟,「來的女香客.....是你家小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7-15 10:30 P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敗下陣來


  鄧麗君跪在靜室中,抬頭望向前方的觀音像,以及觀音像前的祖母靈牌,默然無語。

  丫環菊韻跪在後方,見小姐神色黯然,不由得一陣心酸,輕聲勸道:「小姐,別難過了,若是老夫人泉下有知,也會為您心疼的……」

  鄭麗君木然道:「祖母再心疼又如何?如今她老人家已經不在了,留下我一個,雖有父兄疼愛,姑母青眼,但一遇上利益攸關的事,他們就把我拋開了……」

  菊韻不由得傷心垂淚:「小姐真是太委屈了,老爺與少爺怎能怪您呢……」

  鄭麗君再歎了口氣,再望了上頭的牌位一眼,淡淡地道:「扶我起來吧,我們該回去了……」

  菊韻擦著淚,起身前行攙扶起鄭麗君,正要離開,卻看到門外人影一晃,一個出乎她們意料的人跑了進來。

  文慧滿臉堆笑,拍手道:「哈!我就知道今兒到這裡來,多半能遇上你的。好麗君,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辛苦,好幾回想要派人捎信給你,都叫家裡人截下,真真愁死我了!」

  鄭麗君瞳孔一縮,很快就反應過來,面上不露絲毫異狀:「原來是你?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個且不忙說,我先給老夫人上個香。」文慧笑著走到觀音像前,撲通一聲跪倒在蒲墊上,正正經經地磕了三個頭,嘴裡還說,「鄭老夫人,文慧又來瞧您啦,這麼久沒來給您上香,您可別生文慧的氣。我跟您說,麗君這些日子可受了不少委屈呢,外頭人人都在說她的壞話,真是太可惡了!您在天之靈,可千萬要保佑她順利渡過此劫才好!」說罷又磕了個頭,然後便起身到案前去撚香。

  鄭麗君有些反應不過來。按理說,顧文慧應該知道她做的事了,怎會不但不生氣,反倒宣稱她是無辜的?若文慧是那等性子單純的女子,興許她還會相信這位友人至今還被她蒙在鼓裡,但文慧明明最是沉不住氣的,行事又錙銖必較,除了自己,無論誰叫她吃了虧,她都要討回場子來,沒少仗著自己的勢去為難別人。她又不是沒心計的,真的會如此信任自己麼?

  鄭麗君垂下眼簾,眼角瞥向門外。踏雪尋梅兩個丫頭都在檻外站著,臉色一片蒼白,滿面戰戰兢兢之色。踏雪死死盯著文慧,似乎在提防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察覺到鄭麗君的目光,卻是立時避開了。尋梅則是連連往外頭看,仿佛在提防有人靠近,回過頭來見鄭麗君打量自己,也飛快地低下了頭。

  鄭麗君見狀,心中已有了幾分思量。

  文慧拜完佛,便親親熱熱地挽過鄭麗君的手臂,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糊裡糊塗的,只知道祖母與母親都說你要陷害杜淵如,還將罪名安到我身上了。我要再問仔細些,卻誰也不肯告訴我。我千方百計想要聯繫上你問個究竟,家裡人卻只知道攔。真真急死我了!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被人暗算了?是莊家的,還是淩家的?或是別的哪家人?她們是盯上了太子妃的寶座,想要一箭雙雕吧?既除了杜淵如,又抹黑了你,她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真真惡毒心腸!」

  鄭麗君盯著她的雙眼看,見她雖然沒有跟自己對視,神色間卻不見偽意,便半信半疑地道:「你真是這麼想的?人人都說是我幹的,而你家那個丫頭,也確實是我借用的,你就半點疑心也無?」

  文慧哂道:「你當我是傻子麼?你跟我是什麼交情?從小兒就好得跟親姐妹似的,你便是看那杜淵如不順眼,也沒理由要害我。至於那個翠羽,說是我母親的丫頭,其實是我二嬸的人。你不知道,我二嬸最是可惡了,常常在祖母面前中傷我,我在老家小住的時候,沒少吃她的虧!誰知道她使了什麼詭計?哼,等這陣子風聲過去,看我怎麼整治她們!」

  鄭麗君心下一想,自己那樁心事確實是無人知曉的,雖然文慧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自己卻從不敢大意,透露半分,她既然不知,又怎會猜到自己的用意?可見她說的話倒還有幾分真,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就心無芥蒂?

  於是鄭麗君試探地問:「雖然你信得過我,但眾口鑠金,人人都認定是我害人,你又能如何?我看你在家裡也是做不得主的,連給我送封信都不能,更何況是其他?罷了,你還是與我遠著些吧,橫豎我如今已經做不成太子正妃了。」

  文慧心中一凜:做不成太子正妃,也許就要做側妃了,但若她心中那個猜想是真的,那麼鄭麗君也許還會有另一個前程。

  於是她有些緊張地問:「聖上還未下明旨呢,真不能改變了麼?」眼珠子一轉,「那個背後出手的人,不會就此甘休吧?興許在聖旨下達前,杜淵如會出什麼變故,到時候登上太子正妃寶座的,就還是你!」

  鄭麗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成的,若這時候杜家女再出變故,我就真成了眾矢之的了。」心下卻微微一動:文慧似乎是真心在為她著急?

  文慧重重地歎了口氣,狠狠地道:「到底是誰呀?!居然使出這樣的奸計來,連害你我二人。老天保佑她得一個吃喝嫖賭無所不沾的糟爛夫君,還有刻薄無比的公婆,再攤上七八個刁鑽的得寵小妾,最後還要生孩子沒屁眼!才能洩你我心頭大恨!」還對著觀音祈禱:「菩薩呀,您可千萬要保佑我們兩人心想事成。只要那罪魁禍首得了報應,我一定替您重塑金身!」

  鄭麗君臉色一沉,暗自咬牙,冷冷地甩開文慧的手,面無表情地道:「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當心菩薩惱了你!」

  文慧卻笑道:「菩薩有靈,定會先惱了那背後做惡之人!」又歎了口氣:「真是的,咱們素來也虔誠得緊,為何婚事總是這麼不順?」她拿手帕捂了口鼻,立時便紅了眼圈:「麗君,你知不知道,我家裡已經給我定下了柳家的婚事?我鬧也鬧過,吵也吵過,看來是真不成了。那回求你的那件事……你就忘了吧……」說到這裡,淚水便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我與那人……註定是沒有緣份了……」

  鄭麗君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問:「哦?你真的認命了?光看那回在路王府的園子裡他待你的溫柔貼心勁兒,就知道他未必對你無情,只要他在宮裡說句話,一道旨意下來,難道你家裡還敢違旨?」

  文慧心中一跳,稍有幾分遲疑,但隨即便察覺到鄭麗君眼中迸發的冷意,連忙哭道:「我也曾這麼妄想過,但只看他這些日子裡對那些公侯人家的小姐有多殷勤,就知道他對我並不上心了。我又何苦去礙了他的前程?我想過了,以我的身份,雖也配得上他,但實在對他沒什麼助力,他又怎會將就我?」說罷拭了淚痕,歎息道:「其實我也明白,像他這樣出身高貴,又是那般人品,自然等閒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原不該心存妄念的,不過是一時想岔了而已。但他也不能只看出身門第呀!即便是公侯人家的千金,也不是個個都好的,庸脂俗粉也不在少數,他怎麼就叫權勢迷了眼呢?!」

  這話卻正正說中了鄭麗君的心事。她對東平王世子朱景誠這些日子所親近的勳貴千金一清二楚,更知道他最後挑中的是哪兩家的千金,只是在猶豫著該選哪一家,才能給東平王府帶來最大的好處罷了,實際上這兩位千金都不算十分出色,無論容貌氣度,都比她差遠了,只勝在一個父兄掌兵,一個家族在戶部有勢力。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獨自苦悶在心,聽了文慧的話,即便對其疑心未去,也感到有幾分窩心。

  細想之下,朱景誠外形英武,京中仰慕他的官宦千金不在少數,只看他近日行事,就知道那天他對文慧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其實並非真心。既然文慧已經跟柳東寧定下親事了,那就不再是她心頭大患。

  這麼想著,鄭麗君便略緩和了神色,對文慧道:「你也不必太在意了。柳東寧也不錯,對你是一心一意的。至於東平王世子那頭……」她微微冷笑,「他最後娶的是誰,又與我們有何相干?」她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冷意。

  文慧看得分明,心中的猜疑消之不去,但不能確認那個想法,她始終有些著急,便假意拭了淚水道:「我沒事了,謝謝你的安慰。」接著又捂嘴笑說:「說真的,你別惱,我有時還想,若不是鄭貴妃娘娘與三皇子早就定下了你,也就只有你這般容貌、家世、才學,才能與他匹配了!」

  鄭麗君刹時愣住,耳根飛快地紅了一紅,卻迅速冷靜下來,對上文慧的雙眼:「你說這些話……是在試探什麼嗎?」

  文慧一怔,暗自懊悔自己的話不夠婉轉,叫鄭麗君生出疑心了,面上卻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試探你做什麼?這都是我的真心話。滿京城的閨秀,除了你,任憑是誰都不能叫我服氣!」

  鄭麗君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的雙眼。文慧被她盯得久了,心一虛,便忍不住移開了視線:「麗君,你怎麼了?怪滲人的。」

  鄭麗君收回視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微微翹了翹嘴角:「文慧,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的性子,直率爽利,心裡有什麼事,從不瞞我。我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因此才會放心跟你交好多年。要知道,我這樣的家世身份,永遠防不住有人為了權勢利益來接近我,若不是我信得過的人,我絕不會讓他近身。」

  文慧心中有鬼,雖知道有不對,卻也不敢露出異色:「我知道啊,不過我也是真心待你的,不是為了權勢利益。你該知道我的呀?」

  鄭麗君微微一笑:「從前的你,我是知道的。但如今……」她湊近了文慧的臉,壓低了聲音,「我發現你變了,跟以前不一樣了。雖然你口口聲聲說是真心與我交好,但是……那真的是真心麼?」抬起纖纖玉指,輕輕往文慧的心口一戳:「路王府那件事,你就真的沒對我起疑過?若你真是那般愚蠢的人,我這些年就算白認得你了!」

  文慧臉色終於變了,神情掙扎了半日,終於放棄了假裝:「好吧,既然你都發現了,我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那件事我也不多問,只想知道,你為何要嫁禍於我?!」

  鄭麗君收回纖指,似笑非笑:「文慧,你好象越來越囉嗦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麼?」

  文慧臉色一白,只是強自問道:「你早就註定了是三皇子的人,東平王世子妃的位置是絕計坐不上的。既如此,你為何不能遂了我的意?若是實在不情願,與我直說就是,我是不會惹你的。但你卻一個字不說,便要暗算我,是不是太無情了?!好歹,我跟你也是從小兒……」

  「別再說這種話了!」鄭麗君打斷了她的話,面帶譏諷,「你一提起這話,我就覺得噁心!你說別人與我不是真心結交,難道你就是了?!若不是有我撐腰,你能在外頭這麼風光?便是在家裡,你那個做侍郎的爹若不是見你與我結交有利所圖,會那麼寵你麼?!你整天只知道仗著我的勢去欺負人,你又為我做了什麼?!如今還好意思說是跟我從小兒一塊長大的?!」

  文慧聽得臉色慘白:「你……你怎能這樣說我?!」這回她流的是真心的淚水:「我是真心將你當朋友的,你看不出來麼?!」

  鄭麗君卻冷笑一聲:「是不是,你心裡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我多說無益。我勸你還是乖乖聽家裡的話嫁人吧。我的事你就不必再管了。我當日既然能下得了手,自然就不會再念舊情!」說罷轉身叫上菊韻,便要離開。

  文慧咬咬唇,上前兩步高聲問:「你就不怕我把你從前做的那些事都說出來?!事關大內秘事,若是叫太后、皇上知道了,你還能嫁入皇家?!」

  鄭麗君腳下一頓,回過頭來,冷冷一笑:「你可以試一試,看到時候吃虧的是誰?」說罷一甩袖子,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文慧腳下踉蹌一步,扶住了門邊,緩緩滑落在地。

  確實,她不能說出去,因為她當年……也是幫兇!鄭麗君還有靠山,她卻什麼都沒有……

  踏雪與尋梅對視一眼,小心問:「小姐?」文慧卻似無所覺。

  踏雪正要再叫,卻聽得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回頭一看,臉色不由得一白:「九小姐……」

  文怡看著一臉失魂落魄的文慧,又回頭看著遠去的鄭麗君的背影,淡淡地道:「六姐姐,大伯母正等著你呢,快回去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舊日禍根


      大護國寺後方的一個小院的靜室內,蔣氏端坐在上,面無表情。踏雪尋梅兩個丫頭跪在底下,你一言我一句地將方才目睹的文慧與鄭麗君交談經過說了出來。文慧只是在邊上呆坐,一臉的失魂落魄。文嫻、文娟與文雅以及她們各自身邊侍候的丫頭婆子均不在場,除了古嬤嬤與杜鵑在蔣氏身後侍立,屋內便只有文怡一人坐在角落中,冷眼看著這場變故。

      蔣氏聽完兩個丫頭的回稟,臉上的平靜表情再也維持不下去了,斥退了她們,當即便眼圈一紅,神色蒼白地看著女兒道:「你這些天……在家裡表現得如此乖巧……莫非就是在打這個主意?你知道鄭家小姐今兒會到這裡來?」

      文慧怔怔地抬起頭,目光呆滯,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緩緩地再度低下頭去,什麼話也沒說。

      蔣氏卻是越想越激動。她生平最重自己的親骨肉,尤其是這個自小便養在身邊的女兒,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她的眼珠子,連丈夫負責教養的長子都要稍稍靠後。自回京以來,為了女兒的婚事,她日日擔驚受怕,好不容易等女兒乖順了,長進了,她還老懷安慰,只想著要再好好彌補女兒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才好,卻沒想到,叫心尖上的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她想起方才踏雪尋梅所說的話,便禁不住渾身發抖:「你這孽障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那鄭麗君是個大奸之人,連你與她十幾年的情份,都能說忘就忘。幸而老天保佑,讓你逃過一劫,你不說從此遠了她,居然還主動找上門?你當你有幾條命可舍?」

      文慧還在那裡發怔,蔣氏狠得直咬牙,立時便沖下座來,大力拽住了女兒的手臂,使力晃了幾晃:「你快醒醒呀你難道真糊塗了麼?」

      她抓得非常用力,文慧臉上立時便露出了痛苦之色,微一掙扎,便往後倒,蔣氏還要再抓,只聽得「嘶」一聲,文慧的外裳便裂了個口子。

      古嬤嬤與杜鵑等人忙忙上前勸解,文怡也不敢再坐壁上觀,連忙上前扶住蔣氏,大聲道:「大伯母,當心傷著六姐姐」

      蔣氏這方如夢初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身子仿佛再也沒了力氣,緩緩地往下劃。

      文怡與杜鵑合力攙住她,半拖半扶地拉回原座,便叫住古嬤嬤:「嬤嬤快到外頭守著,省得有人聽見動靜跑過來探看,走漏了風聲。五姐姐和十妹妹、十一妹妹那裡,也別驚動了才好。」

      古嬤嬤一個激靈,便反應過來。文嫻文娟倒還罷了,文雅那裡,卻是萬萬不能叫她發現一絲端倪的方才文怡與文慧回來時,後者神色有異,已經引得文雅數次注目,如果不是蔣氏機靈,早早找了藉口將人打發走,風聲傳回侍郎府裡去,餘姨娘還不知道會在顧大老爺跟前說什麼話呢便是於老夫人知道了,蔣氏與文慧的日子也不好過。古嬤嬤立時便還給文怡一個感激之色,然後飛快地出去,勒令在院中等候的丫頭們閉緊嘴巴,又讓幾個婆子守住了院門,不許任何人進來。因為不放心,她還親自站在廊下放風。

      靜室內,蔣氏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卻禁不住痛哭出聲,不停地叫著:「孽障孽障」不料一時岔了氣,連聲咳嗽起來,直咳得撕心扯肺,叫杜鵑聽得心驚膽戰。文怡便道:「大伯母出門,應急的藥丸總該帶上兩樣,可有平喘益氣的?取一些來吃了,也好讓大伯母少受些罪。再則,六姐姐的衣裳破了,若是帶了更換的衣裳,也該取來給六姐姐換上,不然這般出門,叫人看見了,豈不是于六姐姐閨譽有礙?」

      蔣氏聽得有理,無奈咳得厲害,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給了杜鵑一個眼色,後者猶豫了一下,才應聲道:「東西都在外頭大馬車上呢,奴婢這就去取,九小姐,我們夫人難受得緊,還請您幫著照應些。」邊說邊偷看文慧一眼,沒多說什麼,卻也知道這位夫人膝下的正經小姐是不管用的。

    文怡自然是應了,等她離開後,便輕輕替蔣氏撫胸平氣,見她總算平靜下來,方才瞥了門外一眼,見離得最近的古嬤嬤也有一點距離,未必能聽到什麼,便壓低了聲音,對蔣氏道:「大伯母,如今六姐姐已經見過了鄭家小姐,且又不歡而散。這時候再糾纏在這些小節上頭,也無濟於事了,要緊的是日後要如何行事方才侄女兒去得晚,並不曾聽見六姐姐與鄭家小姐前頭都說了些什麼,只是記得鄭家小姐離開時,六姐姐曾高聲喊了一句,問鄭小姐不怕她將從前的事說出來麼?事關大內,若是叫太后、皇上知道了,鄭小姐如何嫁入皇家?只是鄭小姐並不以為意,還叫六姐姐試一試,看到時候吃虧的是誰。大伯母,六姐姐這話就等於是在威脅鄭小姐了,而且從前發生了什麼事,對六姐姐又有什麼害處,才是如今首先要問清楚的倘若真的事涉大內,而六姐姐又被捲入其中,只怕不是一句閨閣意氣就能混過去的,萬一有不妥之處,只怕我們整個顧家,都要受連累的。」

      蔣氏被她一言驚醒,臉色刷的又白了,忙忙起身扶著文怡,走到女兒面前,緊緊盯著她問:「你給我老實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鄭家小姐從前……都做過些什麼事?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可曾……可曾牽涉在內?」

      文慧方才被母親那一抓,已經從怔忡之中醒過神來,只是心裡難過,一直在低聲抽泣,此時聽到母親發話,委屈地咬了咬唇,卻又不敢不回答,便低聲說:「她從前……常常進宮小住,有時候鄭貴妃從別的娘娘那裡受了氣,她便會幫著勸解……有時候也出點主意……我只跟她進過三四回宮,詳情並不清楚,只是……能察覺到幾分……」

      蔣氏倒吸一口冷氣,咽了咽口水,聲音都沙啞了:「你……你沒參一腳吧?」見文慧面露愧色低下頭去,她幾乎忍不住昏厥了。後宮奪寵這種事,便是她再不通事務,也知道風險有多大。鄭貴妃眼下是得意不錯,但若叫人扯將出來,那些寵妃、皇子、皇親國戚自然無事,文慧這種身份,卻是必死無疑的更別說鄭貴妃那裡,一旦知道文慧有了威脅的念頭,只怕第一個容不下她

      文怡也聽得心驚膽戰。她重活了一輩子,自當知道三皇子就是數年後登位的新君,鄭貴妃被尊為太后,鄭家出了兩代國丵母,勢力無可匹敵。雖說眼下鄭麗君做不成太子妃了,但有鄭家為後盾,也絕不是文慧這樣身份背景的人能威脅得了的。如果說自己當初無意中救下杜淵如,只是攔住了鄭麗君的太子妃之路的話,也不過是惹惱了她一個人——從這些天宮裡的反應來看,三皇子與鄭貴妃未必反對杜淵如成為太子妃,否則事情不會如此順利——但文慧此番威脅,卻有可能直接動搖到鄭貴妃的地位

      想到這裡,文怡也不禁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住文慧,咬牙道:「六姐姐,你說得清楚些,當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要不要緊?你……你都幹了些啥呀?」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刀子太利,文慧被嚇了一跳,畏畏縮縮地道:「也沒什麼……不過是惡作劇罷了……說出來也治不了什麼罪的……我進宮次數不多,也就是跟她在外頭玩兒時,想法子找人出出氣罷了……」

      「你們都找了誰?」蔣氏厲聲喝問。

      文慧打了個冷戰,咬牙忍住委屈的淚水,顫聲道:「有一個……是從前寵冠一時的劉貴人,她對鄭貴妃娘娘無禮,但有皇上護著,娘娘也沒法子。當時還有一個跟鄭貴妃娘娘不和的珍嬪……麗君與我在宮外,想法子叫劉貴人的兄弟在人前出了個大醜,又嫁禍給珍嬪的侄子。結果兩家人就吵著吵著……打起來了……最後皇上訓斥了他們一頓,從此便冷落了珍嬪和劉貴人……還有一次……一個宮人仗著是皇后跟前得寵的,對鄭貴妃無禮,麗君與我尋了只老鼠,悄悄丟進她屋裡去,嚇了她個半死……就只是這樣的惡作劇罷了……」

文怡聽了,暗暗松了口氣,若只是這樣的小打小鬧,便是叫人知道了,也算不得什麼,應該不至於累及家族。不過她又忍不住心生疑惑,若只是這樣的小事,那文慧又憑什麼拿它們威脅鄭麗君?她不由得看向文慧,問:「就只有這樣?六姐姐沒有遺漏吧?」

      文慧低下頭不說話,文怡正要再問清楚些,卻只覺得左臂一沉,蔣氏幾乎要站不住了。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忙扶住對方:「大伯母,大伯母您怎麼了?」見對方面白如紙,不由多心:難道文慧的話裡有什麼玄機不成?

      文慧似乎也知道不好,擦了淚水起身幫忙扶住母親,文怡與她合力將蔣氏拖回原位,又是掐人中,又是松領口,見蔣氏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些,方才松了口氣。這時候剛好杜鵑帶了藥與衣物回來,三人忙合力給蔣氏喂了藥,文怡見蔣氏神色怔忡,便先打發杜鵑去為文慧換衣,自己留了下來,輕輕撫著蔣氏的胸口,小心探問:「大伯母,六姐姐說的那些事……難不成有什麼不對?會對咱們顧家……有所妨礙麼?」

      蔣氏卻是不由得悲從中來,哽咽道:「好孩子,你不知道……這兩件事,聽起來事小,其實都……」低頭抽泣了一會兒,方才繼續說,「劉貴人與珍嬪兩家當年不過是口角,卻因為兩家少爺都是年輕氣盛的,一言不合,便打將起來,最後鬧成了上百人的械鬥,因此才驚動了聖上。聖上一怒之下,判兩家少爺各領五十板子,偏當時兩人都有傷在身,因此雙雙斃命……劉貴人只有這一個兄弟,珍嬪的侄兒也是獨苗,經此一事,雖兩家都沒了臉面,但相比香火傳承,兩位娘娘失寵也不過是小事罷了……如今珍嬪的兄長坐鎮吏部,劉貴人的族兄手握兵權,還是鄭太尉跟前得力的將才。若你六姐姐把這件事傳出去,別的不說,你大伯父的官位……便要岌岌可危了啊」她抹了抹淚,又補充道:「至於那個受了驚嚇的宮人……原是聖上看重的,因受了一回驚嚇,沒兩日就病了,生生落下一個成了形的男胎,掙扎了半個月,也跟著去了……皇后當年大怒,曾下令嚴查,終究還是不了了之。倘若被聖上知道那不是意外,這可是謀害皇嗣的重罪你六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何要瞞到今日……」

      文怡臉上神色變幻,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大伯母,六姐姐雖說早就知道這些,但她瞞下來是應該的。鄭貴妃是何等人物?豈是六姐姐幾句話就能動搖得了的?隱瞞下來,反而可以保全自己。只是六姐姐方才不該口出威脅,若是鄭家小姐告知宮裡,就怕鄭貴妃會下手滅口」

      蔣氏又嚇得臉都白了:「那……那該如何是好?」

      文怡心亂如麻。若文慧沒有說那番威脅的話,或是當年的真相沒傳出去,便是鄭麗君有心報復,也不過是長房大伯父一家受累,但那些事一旦叫苦主知情,皇帝盛怒之下,怕是顧氏全族都要受害

      她咬咬唇,心一橫:「大伯母,事情到了這一步,您少不得要狠下心來了鄭家小姐是不會主動把當年的真相告訴旁人的,咱們必須管住六姐姐的嘴,而且還要讓鄭家小姐相信,六姐姐不會說出去,不……是沒有膽量說出去」

      蔣氏此時哪裡還有主意:「我不會讓慧兒透露半個字的——可這真的管用麼?鄭家小姐那般惡毒……」

      「先熬過這段日子再說」文怡斬釘截鐵地道,「鄭小姐今日雖然能出門,但只看這幾天京中的傳聞,就知道她如今不比先前風光,頂著那個嫌疑,她不可能還象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出門。不管用什麼法子,或是將六姐姐關在家裡,或是送到無人知曉的地方躲避幾日,總之,不能讓六姐姐再出門了,省得她被人暗算。如今太子妃之位雖然旁落,但鄭家小姐總能保住一個側妃的位子,年後宮裡下了旨,她要忙著大婚,就沒空料理外頭的事情了。等六姐姐跟柳家表哥的婚事辦完,您不妨跟柳家人說說,讓他們回老家讀書。如此避開幾年,等風聲過去再說。」

      蔣氏聽得連連點頭:「這話有理。鄭家小姐再風光,等進了東宮,成了側妃,就不方便出來了。只是……若連路王府的人她都能下手,我們家……」

      文怡道:「路王府的侍女是因為自己心裡有鬼,被她派的人引開,才丟了性命的。六姐姐身邊不離人,又怎能跟她比?」頓了頓,「只是大伯母需得謹記,此事關係到六姐姐的性命,您雖然心疼女兒,但也不能再鬆懈了」

      蔣氏忙點頭:「你放心,這一回……我是真的不能再心軟了」這話一出口,她心中一痛,又再度掉下淚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7-15 10:31 P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臘八粥


  蔣氏緩過神來,文慧已經換好了衣裳,重新回到靜室,似乎也平靜下來了,面上猶帶愧色,小聲道:「娘,女兒知錯了……女兒不該來找麗君的,只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問個明白,她為何要害我……」說著說著,又掉下淚來。

  文怡心中暗歎。以這位堂姐的性子,吃了這麼一個大虧,想要問個明白,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惜她沒用對法子,又愚蠢地語出威脅……身在大護國寺中,文怡不免又想起了前世無端身死的自己,對這位姐姐自然也提不起好感了。她後退幾步,走出了門外,想把屋子留給蔣氏與文慧母女。

  蔣氏卻只是目光複雜地打量了女兒一會兒,便移開了視線,淡淡地吩咐杜鵑:「叫個人去找找,幾位小姐眼下在哪兒呢?瞻仰太祖遺跡也好,上香求籤也罷,也有些時候了,天色已經不早,咱們還是早些回府去吧。」

  文慧看著母親面上的淡漠之色,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了幾分恐慌:「娘?」杜鵑偷偷看了她一眼,應聲出去了。屋裡便只剩下蔣氏與文慧,但無論文慧露出多麼楚楚可憐的目光,蔣氏都忍住了沒丵理會,到最後實在受不住,還不得不閉上了眼睛,默默念佛。

  不一會兒,文嫻姐妹幾個回來了。她們方才去求過簽,逛過林子,瞻仰過那棵古老的菩提樹,雖然蔣氏派人叫她們回來,讓她們有些意猶未盡,但心情仍舊是愉快的。文娟拉住文怡,不停地說她沒跟她們一塊兒去實在可惜了,又給她看自己求得的上上簽,只有文雅一雙眼睛盯緊了蔣氏與文慧,眼珠子轉呀轉的,不知在想什麼。

  蔣氏疲倦不堪,立即便下令起程回家,連方丈送上來的新鮮臘八粥也顧不上吃。文怡見狀覺得不像,她們一行人可是以禮佛與吃臘八粥的名義出門的,把粥忘了,回家如何交待?便暗中囑咐了古嬤嬤幾句,讓她派幾個婆子把粥裝了食盒帶回去。

  一路無事,她們順利回到了家。蔣氏為求萬無一失,一進家門便命人將文慧送回了院子,還到於老夫人跟前回報說文慧在大護國寺感染了風寒,為了防病情加重,這些天都要在院子裡靜養。於老夫人也沒多想,只交待她馬上請一位醫術好的太醫來瞧。蔣氏應了,回頭卻把平日相熟的一位大夫請了來,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說的,那位大夫後來在於老夫人面前宣稱府上的六小姐患了痘症,恐怕有些兇險,為防傳染他人,最好是閉門靜養一段時間。

  於老夫人嚇了一跳。平日只聽說小兒容易得痘症,沒想到孫女這麼大年紀了,還會生這個病,她不由得質疑大夫是不是診錯了,又想要請一兩位太醫來確診。那大夫卻一臉嚴肅地道:「這痘症確實是小兒比較容易得,但偶爾也有成人患病的。患病者起初只是發熱、頭痛、全身倦怠,不過一兩日,身上便會長出痘瘡。如今小姐已經有了發熱、頭痛、倦怠等症狀,一個不慎,便容易引發大患,危及性命,太夫人還請慎重以待。太醫院的太醫老爺們固然是醫術高明,但只怕未必樂意上府中來診斷這樣的病症。需知此病極容易傳染他人,太醫們來一遭,回頭就不好進宮侍奉貴人了,否則一個不慎,把病氣帶進了宮中,那可是彌天大罪!」

  於老夫人不過是在家鄉平陽時習慣了看那位告老的王老太醫,因此進京後,也認定太醫的醫術才最可靠,此時聽了這大夫所言,也不由得躊躇起來。雖然她不大相信孫女會無緣無故地沾染了痘症,但兒媳婦絕不會無的放矢的,萬一請了太醫來,確定了是這個病,就得罪了那位太醫了,若那位太醫又被宮中貴人傳召去了,那豈不是更糟?!權衡之下,又見這位大夫對痘症的病理說得頭頭是道,一應防護措施也都細心交待清楚了,最後還提醒一句,要不要給這兩天裡與六小姐接觸過的人也診一診脈,於老夫人總算相信了這位大夫是個高明的,放手讓他醫治了。

  蔣氏見狀總算松了口氣,忙忙請大夫開方子、抓藥,命踏雪尋梅兩個每日在廊下或院中熬藥,讓藥味散開,掩人耳目。又把女兒院中侍候的人細細挑選一番,只留下絕對信得過的幾個人,其餘人等全數調走了,又從自己身邊的親信婢女裡挑了幾個嘴緊又知機的送過來,生怕走漏了風聲,接著便一把大鎖鎖住了女兒的院子,囑咐古嬤嬤,每日親自帶人,從院牆的花窗將飯菜食水送進去。


  文慧剛回家時,被母親的行動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踏雪尋梅又不肯透露半個字,只是看得她死死的,她對蔣氏的計畫自然一無所知。但到了這一步,憑她再笨也猜到母親是要將她困死在院中了,不由得又氣又怕,趁人不備,跑出屋子去,在院門後又哭又鬧,連連拍打著門板,求母親放她出去。

  蔣氏起初也曾心軟過,但一想起文怡的提醒,知道此事關係到女兒的性命,也硬起心腸來了,隔著門板對女兒道:「好慧兒,你病了,會過人的,你且安心在房裡靜養幾日,等病好了,母親自然會放你出來。乖,聽話,若是你祖母知道你病了也不安生,又要惱了!」

  文慧卻只是一味哭著拍門:「母親,我沒病!我沒病啊!你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讓我見祖母!我要見祖母!」

  蔣氏狠心一咬牙,高聲喚:「踏雪、尋梅!你們兩個是死了麼?!還不快把小姐扶回房裡去?若是小姐的病情加重了,我定不饒你們!」

  踏雪尋梅心下一驚,只得哭喪著臉跑出來費盡全身力氣,把文慧拽回了房間裡。

  文慧掙脫不得,忍不住破口大駡:「死丫頭!你們兩個居然敢這樣對我?看我出去了不把你們打死!」踏雪嚇了一跳,手便松了,文慧立時跳了起來,卻被尋梅重重地壓回床上。

  後者擰過頭瞪著踏雪,厲聲喝道:「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尋幾根結實點的腰帶來?要柔軟不傷人的料子,但必須結實!若叫小姐跑出去了,我們也逃不了一個死!」踏雪打了個冷戰,飛快地爬到衣箱邊翻了三四根軟緞腰帶披帛之類的東西出來,顫著手將文慧的雙手雙腳都縛在了床架上,卻不敢捆緊了,留了許多活動的餘地。

  文慧氣得半死,掙扎個不停:「死丫頭!你們好大的膽子!母親只是讓你們看緊我,可沒叫你們將我捆起來!」又提聲大嚷!」母親!母親!」冷不防眼前黑影一閃,尋梅已經將一塊帕子塞進了她嘴中,她嗚嗚半天,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有一雙眼睛在噴火。

  踏雪看得膽戰心驚,瞧向好姐妹的目光也有些怪異:「尋梅,這樣做……」尋梅冷哼一聲:「你還瞧不清楚眼下是什麼情形麼?!小姐糊塗了,我們可不能糊塗!任由她這般大吵大鬧,若是驚動了老太太、老爺、少爺小姐們或是余姨娘,太太與小姐都別想得了好。萬一走漏了風聲,叫外頭知道了……今兒小姐對鄭小姐說的話你也是聽見了的,倘若鄭小姐真的惱了小姐,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宮裡一生氣,別說太太和小姐,便是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別想有好下場!去年中秋咱們跟著小姐坐馬車出門,不是看到街上有犯官家的婢僕被發賣麼?有好幾個跟咱們年紀差不多的丫頭,原在家裡都是侍候老爺太太的,最最體面不過,居然叫幾個青樓老鳩給買了去。你當時還說她們不如死了好。如今輪到咱們家了,難不成你也想試一試?!」

  踏雪臉色刷的一下白了,看向文慧的目光也強硬起來。不管怎麼說,她們是奉命行事,就算得罪了小姐,那也是忠心為主的緣故……,

  文慧卻怔住了,尋梅說的是什麼話?!難不成……事情真有這麼糟麼?!她當時不過是一時氣極……麗君沒那麼傻,也不會這麼絕情吧?

  但是……她那天不過是說了句想要嫁給朱景誠,麗君轉身就翻了臉……

  這一日雖然是臘八節,但長房嫡女文慧患了急病,當家主母蔣氏擔憂骨肉安危,忙得團團轉,完全忘了按照顧家的規矩,臘八這日主母需得親自下廚熬粥這回事。于老夫人心存憂慮,倒也沒心情去挑剔她,還好有蔣氏一行人從大護國寺帶回來的兩大大碗公臘八粥,可以應個景兒,但也僅夠幾位主人吃而已,連文怡也只分到了小半碗,更別說底下人了。於是侍郎府的這個臘八節,過得比往年都要冷清許多。

  碩大老爺從衙門回來後,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對妻子便有些不滿。最後是於老夫人親自告訴他孫女病了,讓他別怪罪兒媳,事情才混了過去。

  因為文慧的病「會過人」,家中上下倒是沒有哪個人大著膽子跑去探病的。蔣氏藉口自己小時候出過痘,不怕被傳染,才沒引起丈夫與婆母的懷疑。

  但是因為蔣氏要照顧「病中」的女兒,碩大老爺怕她會耽誤了家務,怠慢母親,便讓她將事務暫時交給余姨娘照管。蔣氏心中暗恨,卻又放不下女兒,左右為難,最後是於老夫人發話,示意讓文嫻、文娟、文雅三姐妹試著學習管家,暫時接過家務,才平息了事端。過後于老夫人還把兒子傳過去,兩人單獨談了半日,顧大老爺出來後,就再也沒提過讓余姨娘接手家務的話了。

  文怡作為隔房的侄女兒,自然沒興趣去理會長房內的勾心鬥角,只裝作不知,自個兒在房間裡思索著,要不要請趙嬤嬤來商量一下,早日回平陽,也省得遭遇池魚之災。結果不等她下定決心,前院就傳來了一個讓她吃驚的消息。

  柳東行派人送了臘八粥過來,除了孝敬顧家的幾位長輩們,其中一罐粥是指明了送給文怡的。

  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媳婦子,自稱是鄭尚榮家的,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一瞧就知道是機靈人。當著于老夫人與蔣氏的面,她先是好一通奉承,方才含笑道:「這臘八粥的方子是我們大爺不知打哪兒尋來的秘方,一大早就親自看著廚房的人熬好了,吃了覺得好,先是往本家尚書府送了一份,又送了幾份到幾位對我們大爺有恩的大人家裡,這一份是特地留出來的。大爺說,不敢獨自品嘗,請顧老太太、顧大老爺、顧大太太一併嘗嘗鮮兒,還有一份……」她抿嘴瞥了文怡一眼,「是給未過門的大奶奶備下的,還請九小姐別怪他唐突。訂了親,將來便是夫妻了,自當互敬互愛,我們大爺,是最最敬重九小姐的!」

  文怡聽得面紅耳赤,羞澀地低下頭去,心裡卻是甜甜的,今日大護國寺一行給她帶來的些許愁悵也都通通消散了,連對文慧不智之舉會為顧氏一族帶來禍患的憂慮都暫且拋下,只覺得柳東行行事太過大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兩人已經訂了親事,倒沒先前那麼多顧慮,只是擔心長輩們責怪。

   於老夫人倒是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在心裡暗歎。女兒已經跟她提過女婿的話了,自己為了親孫女文慧與外孫柳東甯的婚事能順利結成,就犧牲了侄孫女兒文怡,不料卻讓柳東行鑽了個空子。如今六房與長房生隙,等文怡嫁過去,未必願意親近長房出身的姑母,眼下柳東行還懂得故意討好文怡,一次兩次倒罷了,就怕他接二連三地向文怡示好,只怕今後文怡對他是真的死心塌地的了。顧家長房想要幫出嫁的女兒拑制住這個侄兒,完全成了空想!

  蔣氏卻沒婆婆想的那麼多,只是拿柳東行的做法與柳東寧做了個對比。柳東行才問過名,還未小定,便懂得送臘八粥來討好未婚妻子,多麼溫柔小意!相比之下,柳東甯從小與文慧親近,婚事都定了這麼久了,連一紙問候都不曾有過,日後成了親,也不知道會如何。她的慧兒怎麼就這樣命苦呢?!

  婆媳二人各有心事,文怡又害羞,因此無人留意到,鄭尚榮家的暗暗打量著她們三人的神色,似有所覺。

  這時候,杜鵑卻急急從門外進來,到蔣氏耳邊低聲回了幾句話,蔣氏便露出了焦急之色,忍不住看向婆母。於老夫人察覺,轉頭來問:「出了什麼事?可是六丫頭的病情有變?」

  蔣氏勉強笑道:「不是,六丫頭好著呢,是……」她瞥了鄭尚榮家的一眼。

  文怡心中一緊,難不成是柳東行那邊出了事?

  於老夫人看懂了媳婦的眼神,便隨口說了兩句話,又賞了個上等封兒,把鄭尚榮家的打發走了,又吩咐文怡回房。

  文怡慢慢走到門口,便聽到蔣氏急不可待地道:「劉嬤嬤剛剛打聽到的消息,今兒宮裡賞出來的臘八粥,杜家人人都得了,但鄭家卻落了空,一碗都沒輪上。婆婆,您說這會不會……」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道消息


     文怡聞言腳下一頓,走得更慢了。身後蔣氏仍在說著:「鄭家自打貴妃娘娘入了宮,又生下三皇子,每年都能得到宮裡賜下來的臘八粥,二十年來從未斷過。今年忽然落了空,會不會是因為鄭家姐先前做的那件事,叫太后、皇上、皇后都惱了鄭家?」

      於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道:「不過是一份粥罷了,連免訓斥也沒有,鄭家姐行事確實太過荒唐了,宮裡有心冷一冷她,也在情理之中。但若說太后、皇上因此就惱了鄭家,卻是不可能的,好歹還在三皇子在呢。」

      蔣氏有些不甘心,又接著說:「若是如此,只需少了鄭家姐那份就行了,為何連鄭太尉都……」

      「行了」於老夫人厲聲打斷了她的話,「宮中賞賜的東西,無論誰得誰沒得,都是君恩,我們做臣下的,私下胡亂議論,成什麼樣子?鄭家姐做的那件事,無論是宮裡還是路王府,都已經結了案,與我們便再不相干。我們只要看好了六丫頭,別讓她再犯糊塗,鄭家如何,又幹我們什麼事?」

      蔣氏一時語塞,接著便沉默下來。

      文怡自然知道她沉默的理由,文慧在大護國寺與鄭麗君私下見面,又說了那番威脅的話,這件事至今還瞞著侍郎府的人呢。蔣氏能恨下心把女兒以痘症的名義鎖起來,當然不會讓她再受其他長輩的訓斥。

      不過鄭家沒有得到臘八粥這件事……倒是引人遐思,也許是宮裡的太后、皇上與皇后想要安撫東陽侯府?也有可能是有意敲打鄭家。看來太子妃的寶座若無意外,一定是杜淵如的了,只是不知道鄭麗君的姻緣會怎麼安排?

      文怡私心期盼,這位心計深沉、冷酷無情的大姐,還是不要成為三皇子妻妾的好,否則以她的家世與背景,將來必然會憑藉新君的寵愛呼風喚雨,到時候,顧家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文怡正想著,忽然看到迎面有一個丫頭從遊廊對面走過來,卻是侍郎府這裡安排給於老夫人的二等丫頭,並不是如意或雙喜,擔心會被她看見自己在這裡,忙加快幾步走開去。

      回到房中,柳東行派人送來的臘八粥已經放在桌面上了。冬葵將碗勺一一擺開,笑嘻嘻地從罐中舀了半碗粥出來,對文怡道:「姐,方才奴婢去問晚飯的事,他們說今兒六姐病了,廚下要忙著熬藥什麼的,又因五姐剛剛接過家務,便吩咐要熬幾鍋臘八粥好備著送人,因此耽誤了晚飯。奴婢們還擔心要吃冷點心了,幸好柳大爺送來了這罐粥,姐先吃著墊墊肚子吧?」

      文怡臉上微微一紅,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坐下吃粥,只覺得那粥入口綿甜,裡頭的紅豆、花生、栗子、松仁等物全都煮得軟爛,還帶著果皮的清香氣與新鮮米香,絲毫沒有平日常吃的臘八粥裡的那種甜膩味道,只讓人覺得清甜撲鼻,回味深長。

      粥還是熱的,文怡起初以為是冬葵事先用火爐溫熱的,經後者一指,才發生那粥罐外頭裹著厚厚的棉布套,防止變冷。冬葵還道:「送粥來的那位鄭嫂子說,這粥一離鍋就直接上了棉套,柳大爺又命她一路抱在懷裡,穩穩當當地送過來,其他人的粥可沒這麼精心呢」

      文怡臉又紅了,心裡雖感動,卻又有些不好意思,撇開臉道:「我吃一碗便盡夠了,剩下的你們分了吧。」冬葵掩口偷笑著謝了賞,又問:「姐要不要多吃一碗?其實這罐子裡也就兩人份的粥,姐一個人就能吃完了。我與秀竹分著吃,卻是少了些,還不如等外頭趙嬤嬤和趙大家的送來呢

      文怡臉更紅了,只得顧左右而言它:「趙嬤嬤與趙大家的要進來麼?那是最好不過了,我正有事尋趙大家的呢。」如今有了一房家人,打聽消息什麼的,倒是比先前方便,更別說趙大一家子在京中待的時日長了,對京城的事情比較熟悉。

    冬葵笑眯眯地應了,又故意歎了口氣:「若大老太太不是早早將鄭嫂子打發走了,這時候傳進來說會兒話也好呀,指不定有人心裡牽腸掛肚呢」

      文怡咬咬唇,笑駡道:「還不快去傳話,讓趙嬤嬤與趙大家的進來?不然就算她們送了粥來,我也不讓你吃一口」冬葵大笑著去了。

      文怡低頭看回碗裡的粥,紅了半天臉,才慢慢吃盡了,晚飯倒是比平日吃少了許多。

      第二日一大早,趙大兩口子便領了文怡的命令,借著剛換住處,需要採買些日常用具的理由,出門去打探了一圈,回來稟告,文怡才知道,昨日宮裡賜下來臘八粥,引人注目的不僅僅是鄭家落了空這一件事而已。

      今年這個臘月不比以往,京城的高官權貴,才因為皇子奪嫡之爭,敗落了幾家,又遠遷了幾家,剩下的還有因此獲了罪,卻又不至於傷筋動骨的,畢竟是在皇帝面前失了寵信,因此並未獲得賜粥,只有兩家或是因為上代尚了主,或是因為家裡聯姻了宗室,方才得了一份粥。總的來說,今年得到賜粥的人家比往年都要少。鄭家若不是有三皇子外家的名頭在,倒未必會那麼顯眼。

      得了賜粥的人家,除了幾家新貴外,東陽侯府杜家與滬國公府阮家都得了大體面,另外還有幾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叫人想也想不到的,也得了賞賜,其中就有林玫兒家。她父親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官位不高,卻才學出眾,甚得皇帝欣賞,又與路王交好。不過,皇后特別多賜給林家的一份粥,卻不是給林玫兒的,而是給她的堂姐妹林羽霏姐。

      這位林姐的父親是林學士之兄,在一個不大不的地方任著知府,官兒做得四平八穩,已經是任期的第五年了,年年考評都是中等,官聲平平、政績平平,自中了進士以來,從七品知縣做起,二十多年來,仕途也走得平平。只有一件事能令人略微側目,那就是他的正室妻子,林羽霏姐的生母,乃是東陽侯府杜家的一個遠房族親。

      趙大家的道:「外頭人都說,這位林姐是秋天時才回京城的,此前一直隨著父親在任上,因此在京城裡名聲不顯,只聽說是一位性情溫婉的美人。因是東陽侯府大姐的表姐妹,有人便覺得她是沾了那位准太子妃的光了。」

      文怡卻心中一動,想起了杜淵如那回在杜家與她見面時,私下提起東陽侯夫人阮氏的一點心思,莫非東陽侯夫人最後選中的,就是這位林羽霏姐?

      家世背景不高不低,做良娣是足夠了,父親又是政績平庸的外官,母親是杜家族女,本人性情溫婉,容貌也好,這樣的女子若成了太子側妃,對杜淵如未必有多少助力,卻也礙不了什麼事。外人都說林學士是個一心鑽研詩詞學問、愛好風雅、不好權勢的,想必日後也不會幫著侄女兒給杜家添堵?

      文怡心中暗暗有了結論,便暫且將這件事放下,接著問趙大家的:「可曾打聽到鄭家那邊有什麼消息?」

      趙大家的笑說:「別的消息倒沒有,只聽說鄭家姐昨兒去廟裡祭過鄭家太夫人,回家後便一直沒出門。今兒早上鄭家老爺出門上朝,聽人說遠遠瞧著臉色不大好,因為馬倌牽馬過來時,略走得慢些,就狠狠甩了好幾鞭子過去。除此之外便沒有了。姐若是想知道,的便讓的那口子再去打聽?」

      文怡想了想,搖頭道:「罷了,這種事做得多了,萬一驚動鄭家人,豈不是叫你們吃苦頭?還是算了吧。」反正這種事,她相信大伯母蔣氏會派人去做的。她只有這一房家人,還是別費事了。

      趙大家的卻笑道:「姐也太心了,這些事的一家子在從前那位千戶大人家時,也是常做的。京城裡頭,但凡是家裡有人做官,或是常跟官家打交道的,誰不想法子四處打聽消息?尤其是這兩年不大太平,若是因為一時沒打聽到要緊的消息,就犯了糊塗,豈不是叫那些大老爺們嘔死?姐放心,的們都是做慣了的,知道分寸。」頓了頓,「再說,他們雖愚笨,又是新來的,卻也聽說過鄭家姐那事兒的風聲。的們也擔心這位姐會鬧出禍事來,連累了府裡呀」

     文怡見狀,微微笑了笑:「既如此,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只是你們在外頭行事,需得心謹慎,千萬別叫人留意上了。」又讓冬葵取了十兩碎銀一吊錢來,交給趙大家的:「這些就給你們在外頭使,別虧著自己,若是不夠,只管跟我說。」

      趙大家的眼中一亮,她在那位千戶家裡,兩口子一個月也掙不到這個數,沒想到新主人這麼大方,想到文怡是舊主人的孫女兒,對姑媽(趙嬤嬤)又一向敬重,想必自己一家人也能有好前程,便感激地接過錢,千恩萬謝道:「謝過姐了,姐放心,的們行事一定會謹慎又謹慎,不會給姐添麻煩的」

      文怡笑道:「不是我怕麻煩,我只是擔心你們會吃苦頭。京城不比平陽,若是在平陽,我還能護得住你們,但京城卻是遍地貴人,若真的出了事,我是真的無力相救,只能盼著你們能心些。消息是事,你們是嬤嬤的親人,我還盼著你們能陪嬤嬤一道回家,給她養老送終呢。我家裡又沒人做官,只要長房不出什麼大事,別的我也沒心思多管。」

      趙大家的立時便領會了文怡的意思,心裡更是歡喜,連聲應了。

      文怡又問起她的兩個兒子,聽說現下都閑著無事做,偶爾幫著父母出去打聽消息,大兒子倒是找了份店鋪夥計的工作做著。文怡想起柳東行那間藥鋪,動了動嘴,還是沒說什麼,只是道:「既然他們閑著,那就讓他們去碼頭上問一問,可有可靠的船回平陽,船費是多少?若是咱們自己雇一艘船回去,花費又是多少?」

      趙大家的有些吃驚:「姐要回平陽去麼?這大冷天的,江面都結了冰,怕是行船不大方便……」

      文怡想了想:「也不是一定要現在就回去,不過事先打聽著,預備開春後回去罷了……順道也可在城門口或碼頭上打聽打聽,可有從平陽來趕考的學子,我舅舅家的表哥今年要上京參加會試,族裡的二哥哥想必也會來,不知他們幾時能到,若有消息,便立刻回來報給我知道。」

      趙大家的聽了,連忙應了,不一會兒便退了下去。

      文怡卻走到窗邊,看著外頭的天空,暗暗歎了口氣。聶家大表哥素來不喜柳東行,若是他知道自己與柳東行訂了親事,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呢不過……有大表哥在,自己卻是有了底氣,遇事也有個商量的物件了……

      且不說文怡在這裡暗自糾結,羊肝兒胡同裡頭,剛剛從外頭趕回家的柳東行聽了鄭尚榮家的回話,聽說昨日顧家有些異狀,太夫人與大夫人都面帶愁容,便忙問:「顧九姐可好?沒受什麼氣吧?」

      鄭尚榮家的笑著回話說:「回大爺的話,顧九姐沒事,的瞧著她見了大爺命人送去的粥,似乎還十分歡喜。只是礙著長輩們在場,不好多問大爺的事罷了」

      柳東行微微翹了嘴角,心中暗喜,便把昨日通政司急召,命他出城去辦事,使得他不能親自將臘八粥送往侍郎府的幾分埋怨都給忘了,一個勁兒地問鄭尚榮家的,文怡可喜歡吃那粥。

      鄭尚榮家的早就離了侍郎府,哪裡知道這個?但她素來會討喜,便笑說:「顧九姐出身大家,怎會當著的面誇大爺送去的臘八粥?不過瞧她的色,便是那粥不好吃,她也喜歡得緊,更別說那粥是大爺費了大心思的,只聞那味道,就知道有多甜了。等日後這位大奶過了門,大爺自個兒問她,豈不更好?」

      柳東行微微笑了,這才有閒情逸致坐下來喝口茶,問起顧家到底出了什麼事。

      鄭尚榮家的也不大清楚:「好象是他家六姐得了急病,還是會過人的痘症聽說侍郎府上下所有人都嚴陣以待,連侍候顧六姐的人都是精心挑選過,要最可靠細緻的方能進六姐住的院子呢。大夫已經住在侍郎府裡了,那位六姐一天沒好,他就不許離開。早上的還聽外頭人傳說,連禮部的尚書大人問起顧侍郎大人這件事,還讓他回家休息幾日,等確信並未感染,再回去辦差呢如今滿京城都在傳這件事,因昨日顧家的夫人姐們去過大護國寺,如今連大護國寺的僧人也不許隨意出門了。」頓了頓,「只是的在侍郎府裡冷眼瞧著,倒不象有這麼嚴重的模樣。那位顧夫人雖有愁容,卻不見焦急之色……」

      柳東行手中一頓,抬眼向她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7-15 10:32 P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特別年禮


     今年的這個臘月,侍郎府上下過得比往年忙碌許多。,
   
     因為天寒,於老夫人一天夜裡不慎著了涼,洩了幾回,請過太醫來開過藥方後,雖然幾劑藥下去便好了,身體卻還沒緩過來,整日有氣無力的,又怕再受了寒,便一直窩在暖和的房間裡,與小輩或丫環們用話,有時也會召幾家侍郎府的家生婆子或媳婦子來,問些京裡官宦人家的家長里短。本來以為可以好生靜養些日子的,沒想到這一問還真問出問題來了:她離京多年,如今京城裡的形勢大變,許多本來熟悉的人家都不在了,即便還在,當家的也不再是她熟悉的人,她開始發愁自己可能嚴重錯估了形勢,幫不上兒子的忙,每日唉聲歎氣的,不知是否心情所致,她的身體竟然一直沒能好起來。
   
     蔣氏忙著照管女兒,又要到婆婆跟前侍奉湯藥,還要分心去佈置長子新婚後要住的院子,忙得團團轉,竟是連喝口茶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難得的是,這回她沒有累得病倒,反而是硬撐了下來。不過她每日忙碌之餘,還不忘叫余姨娘在跟前立規矩,打簾子、端茶水、捶腿捶背,累得對方半死,偏又都合乎禮數,誰也挑不出不是來。
   
     餘姨娘一聲都沒吭,硬扛下來了,看得文儒與文雅兄妹暗恨不巳。不過她也只是面上吃虧罷了,顧大老爺如今晚上倒是宿在她屋裡的時間更多。蔣氏見狀越發懷恨在心,若不是忙得空不出手來,她白日裡還不知要怎麼加倍兒折騰余姨娘呢!
   
     顧大老爺每到年下,因為皇室與朝廷接連有大典的關係,總是要忙碌一陣子的,有時還會忙得吃不上飯,但是這鐘忙是他心甘情願的,因為可以在皇帝跟前露臉,過了年封賞下來了,又是頭一份。這些天為著女兒的「病」,他不得不閒賦在家,生生把個在皇帝面首露臉的機會給錯過了,又是在正謀求升遷的關鍵時期,未免便生出幾分怨氣來,不由得在心中暗怪妻子沒把女兒照應好,只是礙著母親,不好拿她撒氣,只得每日將幕僚親信召到外書房裡商討明年的大計,明明沒差事在身,卻也沒悠哉到哪裡去。

     文賢仍舊忙著備考,每日讀書不怠。文安自打結識了李冬瑞,便三天兩頭去尋他切磋,有時也與新結識的朋友們去玩。家裡人都在忙,沒人顧得上他。

     文嫻、文娟與文雅三姐妹則掌管起了家務。臘月裡的事務本就比平時繁忙,又要預備年下走禮,文嫻在家時,在段氏教導下倒是學了些管家的皮毛,但甫一上手,也十分手忙腳亂,出了不少岔子。文娟更是不中用,還要姐姐手把手地教。倒是文雅,雖也不懂什麼,但轉過一宿,總能想出好點子來。只是次數多了,文嫻便疑心是余姨娘在背後指點,心中不免彆扭,又覺得自己身為長姐,還要妹妹們指教,甚至讓個妾給比下去了,實在沒臉得很,便不大樂意與文雅說話。

     只有文怡與蔣瑤兩人,一個是隔房的女兒,不比其他姐妹都是長房的孫女,用不著插手家務,一個是親戚家的千金,作為客人更不需要插手主人家的事,兩人每日都悠閒無比。

     文怡甚至覺得,在侍郎府度過的這個臘月,是近年來少有的清閒日子。既不用操心除夕夜的祭祀,也不必費心預備年禮,甚至連走親戚都免了。她除了每日看看書、練練字,與蔣瑤偶爾說笑,便是趕著給祖母做一件春天穿的厚外套,還有一套給小弟文康做的春裝,都是挑得細密柔軟的料子,一針一線,縫得格外細緻。

     有時文娟會背著文嫻跑來向她請教管家上的事,她也細心地教了,卻囑咐文娟,別在文嫻面前明白提起。文娟倒是知機的,照著做了,總算把侍郎府年下要送往各家親朋故舊的年禮給理順了,除夕的祭祀用品也都打點清楚,沒有出大醜,多少挽救了顧家的臉面。但文娟在家從未學過這些,如何瞞得了人?如今文嫻見了文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文怡與文雅不同,在老家平陽時便向來有能幹的名聲,文嫻心裡倒是不覺得有什麼。

     時間一眨眼,便到了小年夜。

     這一日,柳東行也送了年禮到侍郎府來。禮物不多,瞧著也就是一挑,但文嫻接過來一看,卻是不敢大意,立時就報給了蔣氏。

     原來柳東行這份年禮裡頭,有幾匣子不同的名貴茶葉,正合顧大老爺的口味,讓他心喜不已;又有幾匣子人參、鹿茸之類的名貴藥材,正適合給於老夫人補身子的,讓于老夫人心中暗暗稱道柳東行這個晚輩比外孫柳東甯會做人;另外還有一大盒燕窩之類的溫補之物,正好可以讓「久病未愈」的顧六小姐進補,讓蔣氏滿意非常。除此之外,禮物裡還有兩瓶上好的跌打秘藥,專門指明是留給文安的,省得他天天在外頭與人切磋武藝,還頂著一張滿布青紫或青腫的臉四處晃,文安只覺得這個朋友對他還是非常關心的,便樂呵呵地找上門去敘舊了。

     幾位長輩都高興了,平輩的好友也滿意了,剩下那一份禮物,因為柳東行派來的鄭尚榮家的說了是給九小姐備下的,別人也就沒多理會,讓她捧著往文怡住的小院去了。

     文怡於是便終於有機會單獨見到了柳東行派來的人。

     柳東行送的是一匣子全套六件的田黃凍動物小雕件,有牛、有馬、有貓、有狗等等。田黃凍並不常見,有一些文人墨客愛其質地細膩溫潤,會拿它來刻些印章或玩件,文怡也曾見過,但雕工這樣好的倒是頭一回看到。這幾件雕件不過拇指大小,卻個個栩栩如生,憨態可掬,叫文怡一見就愛上了。

     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對羊脂白玉的如意結,打著大紅絲線絡子,一看便知道質地上乘。

     文怡看到這些禮物,欣喜之餘,卻不免擔心起柳東行的身家來。不過是一份年禮,先前那些茶葉、藥材,便已經價值不菲了,如今還添上這幾樣東西,柳東行該不會把家當給掏空了吧?

     只是這話她又不好問鄭尚榮家的,便露出了幾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鄭尚榮家的一直留心她的神情變化,見狀也有幾分猜到了,心裡暗暗高興,這未過門的大奶奶倒是個會當家的,便笑說:「這幾樣小東西都是我們大爺前幾年在外頭遊歷的時候,偶然遇見了好玉石,便順手帶了回來,閒時拿出來琢磨琢磨,總要思量上三兩個月,拿定了主意,方才敢下刀。雕成這幾件東西後,捨不得送人,便小心收了起來,平日裡時不時拿在手上把玩。您瞧那上頭是不是格外溫潤?帶著人氣、靈氣呢,跟外頭買的東西可不一樣前些日子羅家少爺想討,大爺都捨不得給呢,這回一想到是給九小姐的,便什麼都顧不上了這幾樣小東西不過是尋常物件,若有更好的,大爺都恨不得立時送到九小姐跟前來呢」

     文怡臉上發熱,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東西放回了匣子裡,又有些好奇地問:「你們大爺還會雕玉石?瞧這幾件田黃凍雕件,還有那對玉結的雕工,我還當是尋外頭最好的工匠做的。」認識柳東行這麼久,倒是不知道他還有這個手藝。

     「外頭的工匠哪有我們大爺用心?」鄭尚榮家的「哎喲」了一句,拍掌道,「我們大爺雕一件這樣的小東西,都要花上一頭半個月呢,雕出來的東西也從不經外人的眼,但見過的人,沒有不誇的。羅家少爺還說,幸好我們大爺是大家子出身,用不著靠這手藝謀生計,不然全天下的雕工就都要沒飯吃了」

     冬葵等人被她逗得大笑,文怡也忍俊不禁,雖知鄭尚榮家的說話不過是有心討好,但能聽到柳東行還有這樣的愛好,心裡也有幾分欣喜。笑過了,文怡特地吩咐冬葵,給鄭尚榮家的預備上等封兒。

     鄭尚榮家的更高興了,謝過恩典,眼珠子往冬葵那邊轉了幾轉,便走近文怡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小的回去後,是直接到大爺跟前覆命的。若九小姐有話想讓小的帶回去給大爺,請儘管說您放心,小的嘴巴最緊,絕不會隨便洩露出去的」

     文怡雙頰頓時飛紅,咬了咬唇,斥道:「胡說什麼?我……我哪裡有話要跟他說……」就算要說……她也寧可當面說去

     冬葵背過身去偷笑,秀竹似乎知道自己失了主人歡心,這些日子格外謹慎,雖然臉上也帶著笑,卻是機靈地溜出去了。而鄭尚榮家的則似乎有些不肯死心,又走近了兩步,離文怡只剩下兩尺距離了,嘴裡還在說:「九小姐別多心,橫豎府上的老夫人與大夫人也都讓小的捎話給大爺了,小的再多捎一份口信,也不算麻煩……」這話剛說完,她便立時將聲量壓到只能讓兩個人聽見:「大爺讓小的來問九小姐,近日可是有什麼煩惱之處?是因為六小姐的病情麼?但六小姐並不是真的病了,您不必擔心。」

     文怡吃了一驚,盯著鄭尚榮家的看了幾眼,方才迅速問她:「你……你家大爺如何知道的?」

     「府上雖然請了大夫,又讓六小姐閉門靜養,但是大夫在府裡守了這麼多天,抓的藥方子卻從未變過。若是真的有病,怎會不依據病情變化改方子呢?」

     文怡啞然。她完全沒發現到這個破綻,還以為蔣氏會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呢。自從臘八以來,文慧院子裡每天都會飄出治療痘症的藥汁氣味,踏雪尋梅每隔三四日,便在蔣氏的指示下在院中燒毀舊衣物被鋪,對外便說是防止感染,還有每日隨同蔣氏出入小院的親信丫環裝作被傳染了病症,被送進院中偏廂養病。侍郎府上上下下都沒起疑心,還有些人心惶惶。文怡好幾回在暗中為大伯母的細心叫好,卻沒想到在外人眼中,如此周密的安排居然會有這麼大的破綻。

     她有些急了:「外頭的人都起疑心了麼?六姐姐裝病……原是不得已而為之。」

     鄭尚榮家的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九小姐放心,外頭人都以為六小姐是真的病了。我們大爺是因為關心九小姐,聽說九小姐與六小姐一同往大護國寺去,回來後六小姐便發病了,擔心九小姐也會過了病氣,特地使人打聽,方才看出來的。換了是別人,誰有這樣細的心思?」

     文怡暗暗松了口氣,微微紅著臉對鄭尚榮家的道:「你替我給你們大爺捎個話吧,就說多謝他想著。我很好,他不必……擔心我……」

     鄭尚榮家的笑著應了,又接著問:「大爺還有一句話想問九小姐的,就是六小姐的病根……是在大護國寺遇到的吧?可需要……我們大爺幫忙,除一除這個病根?」

     文怡呆了一呆,才領會到她話裡的意思,不由得嚇了一跳。柳東行該不會是在暗示他想把鄭麗君給除掉吧?忙說:「別你叫他千萬別輕舉妄動別把自己給攪和進去了。平安最要緊。」鄭麗君那樣的出身,那樣的身份,倘若有個好歹,不管是宮中的鄭貴妃與三皇子,還是鄭家,都不可能不徹查清楚的。如今事情還沒到絕地,她怎能讓無辜的柳東行被捲進去?

     鄭尚榮家的眨了眨眼,笑著後退兩步,行了個禮:「九小姐放心,有您這句話,我們大爺斷不敢輕舉妄動的。」

     文怡顧不上臉紅,急急再囑咐她:「一定要跟他說明白,若是他……若是他敢胡來,我……我就真惱了。」

     鄭尚榮家的忙收了笑,再三保證會幫她把話帶到。冬葵面帶疑惑地看著她們的互動,十分不解,明明方才還在說笑的,怎的小姐忽然就變了臉色?

     文怡送走了鄭尚榮家的,便一直心神不寧,擔心柳東行真的會一時衝動,為防萬一,也顧不上長房的人會說什麼閒話了,第二日便請了趙嬤嬤來,如此這般囑咐了半日,才讓她帶著趙大夫妻去羊肝兒胡同的柳宅送了一份「回禮」,總算從柳東行嘴裡討得了一句准信,保證他不會輕易涉險。

     文怡這邊放下了心,卻不知道柳東行那頭卻另有打算,只是未婚妻有命,又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他少不得要再回頭細細斟酌一番,重新訂個計畫了。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東行抬頭望著尚書府的牌匾,整了整斗篷的帶子,微微一笑,在門房半是戒備,半是諂媚的目光下,邁進了柳家的大門。




第一百八十八章 漫天流言


      柳複看著眼前的柳東行,眼中迸射出陰深深的目光:「你還有膽量上門來?」

      柳東行卻是滿臉不在乎地道:「侄兒又不曾做過什麼虧心事,只是見年節近了,過來給二叔二嬸請個安,再送上年禮罷了,怎會沒有膽量?」

      柳複的臉黑得可以滴出墨汁來:「上回你跟我說了那番話,我照著做了,南邊有人已經送了信來,質問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我,又怪我落井下石。如今我在朝中舉步維艱,可是聖上壓根兒就沒有辦那人的意思你莫不是哄我的吧?」他心中忿恨不已,既怪柳東行給自己下套,也後悔自己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輩幾句話便嚇得亂了心神,結果自亂陣腳

      柳東行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柳複畢竟是老狐狸了,雖然被他幾句話一時說得心動,行事卻仍不敢大意,四處打探一番後,又再三思量,方才從南方那幾個貪腐的官員中,挑出一個背景平平、官位不高的人來,充作探路石。這人是出了名的貪官,只不過素來行事狡猾,讓人抓不住他的罪證罷了。但他的罪名卻是人人皆知的,遲早要法辦,即便柳複當了出頭鳥,別人也不會生出疑心。加上這人近年來不大安份,隱隱有向別派投誠的意向。柳複早有心敲打一番,這回卻是正好派上用場,於是便一本告發了上去,盡數此人罪狀,儼然一副忠君大義的架勢,想要探一探皇帝的心思。

      然而皇帝卻將奏本給壓下來了,既沒說要處置那人,也沒吩咐大理寺去調查。如此一來,原本站在大義立場上的柳複處境便尷尬起來。

      那人原也是世宦人家出身,先父還曾是柳複的房師,不過因為早已去世多年,他本人的品性又十分不堪,因此漸漸地便與清流一派疏遠了。柳複敢朝他下手,也是看准了這一點。

      然而,柳複的奏本一送上去,不知怎的外頭就漸漸有傳言出來,說他早年因為某些緣故對那人心生恨意,事隔多年卻仍舊小雞肚腸記恨在心,因此故意陷害;也有人說,那人是貪腐沒錯,但柳複身上也不乾淨,兩人分贓不勻,窩裡反了,柳複不過是先下手為強而已;也有人說,柳複先前失了皇帝的歡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為了進一步搏得皇帝寵信,連恩師的情誼都顧不上了,不惜賣友求榮,云云。

      柳複聽了這些話,心中怎會不怨?又見皇帝遲遲不做決斷,便認定是柳東行騙了自己,今日見他上門,又怎會有好臉色?

      對著他的冷臉,柳東行卻仍是一幅漫不經心的模樣:「二叔好糊塗,眼下是什麼時候?聖上忙著立儲、給皇子宗親配婚,還忙不過來呢,又要過年了,哪裡有閒心理會這些事?橫豎那幾個人的案子,一兩個月是根本審不完的,馬上就要封衙過年了,過完年,又要忙活明年二月的科考。總不能先審著一半兒,等忙完了那頭,才回來接著審吧?我原不過是聽到些風聲,擔心二叔會被牽連在內,方才冒了大風險跟二叔打聲招呼,二叔自己沉不住氣,反倒來怪我?」

      柳複被氣得不怒反笑:「照你這麼說,是我做錯了?」

     柳東行盯了他兩眼,長長地歎了口氣:「二叔,您在朝中是多年的老人了,又是聖上跟前得力的,難道連聖意都估摸不出來麼?官員貪腐難道是什麼好事?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又有好些地方遇到大旱,甚至出了幾樁不大不小的亂子,如今好不容易,各地旱情有了緩解,亂子都壓下去了,京裡局勢也平靜下來了,正該趁著過年,普天同慶一番,也好彰顯聖上的仁德。在這種時候,聖上便是心裡再惱,也不會趕在年節裡將那等醜事掀開來,給自己添堵的,自然是要暫且緩上一緩,等過完年,忙完了大事,再行追究。二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柳複心中暗惱,果然,因為擔心通政司會占了先手,導致自己脫不了身,又想著那人既是罪名確鑿的,便急急遞了本上去,卻沒想到聖上這時候不希望朝中再出什麼變故,省得過年都不得安寧。他怎麼就忘了這一茬?

      不過,雖然他下手略早了些,如今處境也尷尬無比,好歹是大義之舉,又深合聖意,聖上心裡自然明白他的忠心。等熬過這一陣,年後事情扯將出來,他與那人既然是翻了臉的,自然就不會再被拖下水去了。

      柳東行看著他先是露出微微的懊惱之色,接著很快恢復了平靜,卻又從眼神中透著暗喜,便也略猜到幾分他的意思,不由得稍稍低了頭,掩住嘴角的笑意。

      這個自詡精明的二叔,還以為已經得到了皇帝信任,從此高枕無憂了呢卻不知道皇帝對那幾個貪腐官員固然是有法辦之意,卻苦於沒有罪證,拖了兩三年仍未成事。倘若二叔主動把證據送上,將來即便成了孤臣,好歹還有皇帝的寵信。但他如今這般拖泥帶水,既想表忠心,又不想得罪人,反倒會犯了皇帝的忌諱呢就算事後不受連累,君王的寵信卻是休想再得了

      柳東行心情很好地想,便是做到了一部尚書的高位,失去君王的寵信,柳複也不過是只沒牙的老虎罷了。看在一脈相傳的份上,他也不是一定要將人趕盡殺絕的……

      想到這裡,他又忽然記起了另一件事,看向正低頭沉思的柳複,決定再給對方一個驚嚇:「二叔,有件事我忘了提。您先前是不是正打點著,要把蘇姑父調回京城附近來?」

      柳複心下一驚,面上卻不露分毫異色:「怎麼?這也是你在通政司那邊聽到的?」

      柳東行微微笑了笑:「侄兒是從哪裡聽說的,您就別管了,但這件事恐怕是不成的,您就不必再操心了,也省得白費銀子。」

      柳複面色一沉:「怎麼?難道這也犯了忌諱?你蘇姑父在外將近五年了,年年考績都是上等,南疆偏遠,我為了你小姑姑和表弟妹們的身子著想,想把你蘇姑父調回京城,也錯了麼?」

      「怎麼會呢?」柳東行笑道,「二叔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但您不知道,東平王爺也在忙活這件事呢,聽說他想讓蘇姑父留在南海多待幾年,不行的話就調到歸海一帶去,要不泰城也行,品級倒在其次。侄兒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不過倒是聽到風聲,說東平王有意設立船隊,往海上做生意呢」

      柳複立即就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莫非東平王想要把王妃的妹婿安置在海邊的城鎮,好方便他的海上行動?只是,東平王平白無故地,做什麼海上生意?這事兒卻從未聽人說起……

     柳東行自然不會把通政司與羅明敏打聽到的消息通通告訴柳複,便含含糊糊地說:「聖上不滿東平王府,這事兒二叔心裡也清楚,本來蘇姑父的事也沒什麼難的,但東平王爺一插手,事情便不成了。蘇姑父恐怕暫時離不得南疆,便是離了那裡,也不會回京城來了,為了小姑姑一家子的平安,二叔還是歇了這個心思吧。只是東平王府那頭……僅僅不遠不近地處著,恐怕是不夠的。咱們柳家出了一位王妃,與王府便是打斷骨頭連著筋。二叔,聽說太后身子欠佳,東平王府的動作卻越來越過分了,接連拜訪高官勳貴,重禮可送了不少,上頭都看著呢。二叔恐怕要早做決斷才行。」

      柳複面色一變,沉下臉來:「休得胡言亂語你一個小小的武舉人,便是能替通政司的大人們跑腿辦些零碎差事,也不可能知道什麼機密,可見是哄人今兒只有我聽見,便罷了,若再叫我聽到你提這事兒,或是在外頭胡唚半句,我便要稟上祖宗,對你行家法了」

      柳東行心中冷笑,也不去揭穿他的色厲內荏,只是肅正了神色,鄭重應了,又道:「二叔說得是,到底是朝中的老人,見識比侄兒強多了。」接著語氣一轉,「其實侄兒前兒往司裡辦事時,偶然聽到有人這麼議論,也不知事情輕重,擔心您一家子會受連累,方才向您提起的。二叔若不信,只管使人去打聽,真不是侄兒胡亂編的」

      通政司的消息,叫他往哪裡打聽?

      柳複黑著臉,暗自生著悶氣,但是心裡卻對柳東行的話越來越在意。為了避免引起帝王猜忌,他對東平王一向是敬而遠之的,但與做王妃的大妹卻關係極好,私下沒少往來。先前因為妻子柳顧氏行事不當,惹惱了大妹,兩家之間明面上是斷了來往,實際上他與大妹之間卻依然保持著一旬一信。然而眼下東平王府的行事,叫他越來越看不明白了。那世子外甥接連在京城中招惹高門貴女,選的還都是家中父兄官位高又有實權的,之前還不惜開罪皇帝與三皇子,想要爭奪東陽侯府的千金,加上東平府那頭又有些不大好的消息傳來,妹夫父子倆到底在想什麼呢?難不成……真的如傳聞中那樣,有不臣之心?

      好糊塗別說當今聖上登基二十餘載,早已坐穩了江山,膝下又有好幾位皇子,其中不乏成年有才智之人。東平王雖是先帝嫡出,又有太后偏寵,到底是隔了一層。古往今來,有幾個皇帝會在血脈尚存之際,讓兄弟繼承大統的?一個不好,便是親手足,也只有事敗身死的下場妹妹怎的就不知道勸一勸?

      柳複猶自在那裡煩惱,柳東行卻靜靜地掃視書房中的物件,眼尖地發現從前那副花鳥掛屏所在的牆面已經是一片雪白,只空落落地掛了兩幅條幅,中間擺著一個香案,供著一爐香、一盆佛手、一個白玉磬,如此而已。他微微一笑,將視線重新轉回柳複身上,狀似無意地道:「說起來,二叔可曾聽說過?東平王世子這些天跟永昌侯家的大小姐過從甚密呢,聽說王妃已經向太后提過,不日就要賜婚了。」

      柳複聞言一驚:「永昌侯?那不是……」他立時閉上了嘴。

      永昌侯何家,乃是鄭王母家,鄭王生母何淑妃,便是現任永昌侯的嫡親妹子。永昌老侯爺早年在戶部經營多年,聖上能順利登基,平息政局,老侯爺居功至偉。只是如今這位襲爵的侯爺,性情有些執拗,又沒有乃父的才幹,卻每每仗著先人的功績謀權逐利。聖上對其不滿久矣,為了防備他家,甚至不惜讓親生骨肉鄭王娶了一位二流國公家的千金為正妃,省得何家將嫡長女何曼筠嫁過去,再生事端。

      柳複開始懷疑,東平王也許做了兩手準備……

      柳東行看著他陷入沉思,小聲叫了兩聲,見他沒有反應,嘴邊不由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便輕輕退出了書房,看著外頭明亮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如果二叔真的上了當,從今往後,便真的要孤立無援了。哼,當自己不知道他與東平王府私下有聯繫麼?

      就算二叔沒上當,東平王府的行事只會讓他越來越驚慌的,自己遠遠地看戲,也很有趣呢……

      邁步在回廊間,柳東行往正院的方向走去。他是要去給二嬸柳顧氏請安的。只是走到半路,便有兩個小丫頭結伴從他身邊笑著走過,給他行禮請安,卻在蹲下身後,迅速地傳了一句話:「春香姐姐帶著夫婿回來請安,正在太太屋裡說話。」另一個小丫頭則補充說:「春香姐姐勸太太莫上了白姨娘的當,太太發了一頓火,又賞了春香姐姐一對金鐲子。」

      柳東行一挑眉,微微頜首,那兩個小丫頭已經快步走開了。

      事情進展很順利,看來他真的能看上幾出好戲呢……

      自從東平王妃與王妃長嫂柳尚書夫人生了口角以來,兩府之間便甚少來往,不過還能維持著面上的禮數。然而,讓全京城的人都驚訝不已的是,王府前日送了一份豐厚的年禮去柳家,柳家次日便將其中貴重之物全數送回,只收了些瓜果牲畜,卻又還了一車糧食布匹與兩幅柳尚書的親筆字畫做年禮,著實太失禮了。據說王爺很是惱火,王妃也覺得娘家不給自己長臉,親自帶了人坐車往柳家裡走了一遭,離開時臉都黑了。

     東平王府與柳尚書府翻臉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有人說,這是因為王妃與柳夫人姑嫂不和;也有人說,是因為柳尚書清高太過,不願與皇親交好;但也有人說,這是兩家的障眼法,用來糊弄外人的,其實私底下交情好著呢。

      且不說這些傳言是怎麼傳出來,又是怎麼在短短三天內傳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的,與王府相關的流言,皇宮之中自然會格外留心。傳聞中正忙著為立儲大典做準備的三皇子,便特地召來了相熟的官家子弟,打聽這件事的真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3 PM

第一百八十九章:天家皇子


     宋睿軒,也是老世家子弟,小時候做過半年三皇子的伴讀,因為”功課不佳”才丟了差事,如今不過頂著個龍禁尉的名頭,三五日輪一回值”平時便四處閑追”,因其消息靈通,朱景坤常會派他去打聽宮外的事。
   
     殿中並無閒雜人等,宋睿軒一聽到朱景坤的問起便笑道:「稟殿下,這事兒外頭確實有傳聞,只是下官覺得這不過是姑嫂不和的小事,在殿下面前提起,未免叫您笑話了,因此便不敢胡亂說嘴。其實這東平王妃與柳尚書的夫人從前一向交好,就是柳夫人回娘家時,世子路過那裡,小住了幾日,回京後兩家便猜遠了。其中內情如何,下官也不知道。」,朱景坤卻道:「你別管內情如何」只把他們兩家前日交惡那事兒給我說個明白。」
   
     宋睿軒只好將東平王府送豐厚年禮、柳家回禮惹得王府大怒,還有王妃回娘家與兄嫂大吵一架等經過——道來,末了還有些得意地說:「說來倒巧,那日下官聽說柳尚書的大公子病癒了,正要去拜訪,就在他家大門前看見王妃的儀仗出來。雖沒瞧見王妃,但左右侍候的人,個個都板著臉,柳家管家一路追出來,王府的人都沒理會。下官見柳家這般,便略等了一等,方才進門,柳家上下都亂著呢,柳夫人對著柳大人不知哭訴些什麼,大老遠就能聽見柳大人罵人的聲音。」朱景坤聽了,便知道柳複與東平王府翻臉確是實情了,只是還有幾分疑問:,「好好的怎會這般?原本不過是關係冷淡些,卻不至於翻臉。你此並可曾聽到過風聲?」宋睿軒略遲疑了一下:「雖不知道真假」下官倒是聽到過一個傳聞……」
   
     朱景坤一抗眉:,「什麼傳聞?快說!」
   
     「聽說東平王世子那回在柳夫人娘家小住時,遇上了一位小姐,原是跟柳尚書的大公子要談婚論嫁的,結果反叫世子看上了」柳家大公子為此病了一場。但這親事最終還是沒成,柳夫人從那時候起就惱了東平王府。」,朱景坤聽得好笑:「這怎麼可能?那柳東甯談婚論嫁的,不正是柳夫人的內娃女兒麼?可不曾聽說那顧家小姐與……」忽然住了嘴,想起那回在路王府花園裡與朱景誠一道遇上顧文慧時的情形,便知道這傳聞絕不是空穴來風。
   
     他沉下臉」不知想了些什麼,半晌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景誠這小子」也委實太不厚道了,親表弟的心上人,他也好意思去招惹?!」眉眼一挑他望向宋睿軒:,「我聽說他最近又有了新歡?還是位侯門千金呢!到底是怎麼回事?永昌侯府也不是一般人家,好好的始娘養到十七八歲還未許人,如今卻鬧得滿城風雨的,名聲都要壞掉了!」宋睿軒眼中飛快地閃過一道不明的光」微微地低下了頭答道:「下官也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這東平王世子遇見永昌侯家大小姐也不過是月初的事,之後也就是見了兩三回。想來東平王世子乃是天皇貴胄,永昌侯的千金又是大家出身,斷不會做出違禮之事,便是再親近,也是有限的。這才幾天功夫?流言便傳得滿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有些蹊蹺。下官生怕胡亂說嘴,會壞了殿下的事,因此正四處打聽呢,一日未探聽明白,便不敢驚動殿下。」

         朱景坤聽了微笑道:「你如今倒是越發穩重了,可見有了差事,歷練過幾年,果然有長進,比小時候可強得多。」,宋睿軒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殿平就別取笑下官了。那時候下官年紀小,懂得什麼?」
   
     朱景坤笑了笑又問:「那你都打聽到些什麼了?東平復世子是怎麼遇上永昌侯家小姐的?他這些天都去了侯府幾回?」宋睿軒也馬上端正了神色」恭敬答道:「只聽說是永昌侯家夫人帶著小姐去上香,回府途中遇到幾個地痞,正巧東平王世子路過,把那幾個人趕走了,又一路護送她們回府。次日永昌侯府便下了帖子請世子過府,設宴款待,還讓小姐出來給恩人致謝。據說那天永昌侯與世子相談甚歡,沒過兩日便又下帖子請世子過府賞花,賞的是後花國裡的一株臘接,永昌侯夫人也請了世子過去相見。後來東平王妃到了京城,進宮請過安後便應永昌侯夫人之邀,帶著世子一道去做客了。這是臘月十五那天的事。」
   
     朱景坤心中冷笑。永昌侯家春出行,隨從僕役不知有多少,幾個地痞,就敢去冒犯?!這也不知道是朱景誠想出來的饒子,還是永昌侯府為了遮掩故意放的風聲,真當別人都是傻子了!
   
     不過那王妃進宮請太后賜婚的謠言是怎麼出來的?東平王妃進宮請安,無論是皇后、母妃還是他,都派了人去盯著,確信東平王妃並未提過這件事,反倒是太后有些埋怨,說朱景誠一直不肯定下婚事,也不知道哪家女兒才能叫這個孫子滿意,明裡暗裡,有些暗示王妃叫朱景誠收斂些的意思。
   
     他抬起雙眼,盯著宋睿軒:「可知道太后要賜婚的謠言……最先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宋睿軒一臉無辜:「難道這不是真的?下官見永昌侯府的人在外頭已經把東平王府當成是姻親一般了,兩家人那般親近,宮裡怎會不知道呢?」
   
     朱景坤眯了眼,嘴角一翹:「哦?是麼?永昌侯府果真如此行事?你可不是誆我的吧?」他不由得起了幾分疑心,若宋睿軒所言是真的」東平王府不可能不向太后請旨,而太后那裡有他的眼線,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宋睿軒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撲通一聲跪下道:「是下官失言了!東平王府與永昌侯府想要做親,確是實情,兩家來往甚密,永昌侯府的幼子也曾在外頭與朋友吃酒時醉後吐真言,說自家雖失了一次王妃之位。」卻終究還是要做王妃的,只可惜不能更進一步了。」猶豫了一下,方才接著道:「只是……在東平王世子插手前,下官的母親才向永昌侯府提過親,想為下官的兄長求要那位小姐。下官的兄長原本訂了一門親事,只是那家女兒因病沒了,外頭傳聞下官兄長克妻」他的親事便耽誤了下來,下官母親是見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年紀大了卻遲遲未嫁,在外頭名聲欠佳,方才起了這個念頭……永昌侯府本來已有應下之意,說只等下官的兄長明年金榜題名了再辦喜事不想他家出爾反爾……」

      說出實話,他背後已經滿是汗水,但心裡終究是不甘心:「東平王世子自從進京以來,便在不停地招惹名門貴女,但凡是父兄權勢官位略差一些的,便連個好臉都沒有誰不知道他的心思?永昌侯府卻為了權勢,背信棄義,甚至命人在外頭散播下官兄長八字硬的謠言,給自己臉上貼金…」
   
     「行了!」朱景坤漫不經心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只需要知道事實,別的與我無關」你兄長若真想求娶何家的女兒,我跟太后說一聲成全了他便是!」
   
     宋睿軒雙目猛地一睜,抬頭看向朱景坤,有些反應不過來。
   
     朱景坤卻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永昌侯府的大小姐,不就是因為沒做成鄭王兄的正妃,這些年才遲遲未許人麼?她老子在宮裡可沒什麼好名聲,不過因為老侯爺威名尚在,父皇又是個念舊情的,加上她早年在宮裡也頗知進退,得過太后贊許才沒人說什麼罷了。你兄長若娶了她,也是她的福氣,我聽說她性子還好,必會與你兄長結成一對佳偶。」
   
     宋睿軒眼中迸出喜意,鄭重向朱景坤磕了個頭:「謝殿下!」其實永昌侯府行事不正,他父母早已打消了求親的意願,不過兄長卻對這位小姐念念不忘如果真有太后賜婚,成全了兄長也是好的他倒是更想知道,永昌侯夫妻到時候會是什麼臉色……朱景坤又問了幾什事,再吩咐了一番話才將宋睿軒打發走了,然後便懶懶地挨在妝花緞靠背上慢慢梳理著後豐報上來的消息。
   
     這個宋睿軒」不過是有些小聰明、小私心,經此一事,必會對他更加死心蹋地了。他不在乎手下的人有私心,有私心才好掌控。反正……那個永昌侯府,遲早是要對付的!皇子外家,又是戶部舊人,內庫名下好幾大產業的管事,都是他家老侯爺手裡調教出來的」早年沒少中飽私囊。從前老侯爺有擁立之功,倒還罷了,如今真是什麼阿貓阿狗也敢跑出來撒野了!想要再爭一次擁立之功麼?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朱景徽…想要娶一房有權有勢的妻室?他會好好幫著籌利的……正想著,前殿的宮人忽然來報:「殿下,貴妃娘娘打發人來說,鄭小姐已經到了。」
   
     朱景坤皺了皺眉」便把人傳了進來:「怎麼回事?母妃為何要在這時候把麗君表妹接進宮來?」那宮人跪下回話道:「稟殿下,因臘八那天的事,鄭大人一家失了臉面,鄭夫人十五那日進宮請安時,說起鄭小姐在家整日以淚洗面,娘娘擔心不已,想著新年裡官眷入宮請安,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多半是不會傳召鄭夫人與鄭小姐的了,娘娘便打算趁如今還未過年,將鄭小姐接進宮來小住兩日,好生開導一番,這便派人去將人接了進來。昨兒原打算跟殿下提一提的,只是太后有召,娘娘在太后跟前侍奉湯藥,一宿沒睡,便一時忘了。」
   
     朱景坤抿了抿嘴,明白是因為母妃對娘家人偏愛有加的緣故,只是這時候把人接進宮,實在不是什麼聰明之舉。他的儲位是定了,但旨意到底還未下呢,更別說惱了麗君的,可不僅僅是太后與皇后而已!
   
     他站起身往外走:「鄭小姐如今在何處?正與母妃說話麼?」

    「皇后娘娘方才遣人來請娘娘過去商議除夕大祭事宜,鄭小姐眼下大概還在西配殿裡。」
   
     西配殿便是鄭麗君往日進宮小住時的居所」朱景坤聞言便帶著幾名親信侍從,也沒驚動人,徑直往那裡去了,不一會兒到了地方,便摒退左右,獨自走進了西配殿中。

      鄭麗君消瘦了許多」正坐在窗前發呆,發飾衣裙都素淡無比,當日那神采飛揚的麗人風姿幾乎一絲不存。細瞧她眉間神色,似乎還有些鬱結難消。
   
     朱景坤看到她這模樣,卻是氣不打一處來:「馬止就要過年了,宮裡處處都張燈結綵,生怕有一點不吉利之處。你倒好,穿成這模樣進宮來,是擔心自己不夠引人注目麼?!」
   
     鄭麗君回過頭來,神情冷淡:「是三殿下呀?不勞您教刮,小女子是待罪之身,怎敢華服彩飾在人前現眼?若是穿得大紅大綠的,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後編排我,說我不配穿那顏色了!」朱景坤冷笑:「我看不是別人在背後編排你,是你在心裡編排母妃與我,怨我們委屈你了是不是?!母妃心疼你,連別人的閒話都顧不上了,特地接你進宮,你卻不知體諒,還故意擺出這副臉色來,是給誰看呢?!」

     鄭麗君淒然一笑,淡淡地道:「是小女子不知好歹了,小女子該三跪九叩,謝過娘娘與殿下的大恩才是!那什麼骨肉親情,什麼多年情義,通通都是虛的!小女子從一開始就不該妄想才是!」

      朱景坤大怒,一掌拍向茶桌:「你還有臉怨我們?!若不是你自作主張闖下大禍,事情怎會到這個地步?!你不知反省,反倒還怪我們不念親情?我往日真是看錯你了!」

      鄭麗君眼圈一紅,猛地站起身來與他對視:「難道我不該怨麼?是你們為了權勢背信在先,就不許我為自己出口氣了?!」,朱景坤盯著她,過了一會兒,才露出一絲冷笑:「你真是為了這個才對杜淵如下手的麼?不是為了……朱景誠?!」

      鄭麗君的臉色刹時一白,方才那滿臉的怨憤之色瞬間消失,只餘下一派端莊自持的傲然之色:「表哥這話我可聽不明白,東平王世子與我何干?我早已表明心跡了,表哥可別為了給自己辯解,就胡亂給我安罪名!」

     朱景坤似笑非笑:「你若不是心裡有鬼,為何忽然變了臉色?方才還口口聲聲叫我三殿下,如今倒記得我是你表哥了?」頓了頓,卻是沉下臉來:「我看在多年情誼上,對你一再容忍,但你也該知道分寸。你這般明目張膽的為別的男人爭風吃醋、失魂落魄,卻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第一百九十章 最後通牒


      鄭麗君面色蒼白,雖然還高高仰著頭,但袖下微微發抖的手卻洩露了她此刻內心的激動也驚惶。她竭盡全力鎮定下來,為自己辯解:「表哥說的話,越發叫人聽不明白了。我何曾做過這種事?什麼別的男人?我之所以心裡難受,完全是......完全是因為從小認定的事頃刻間就變了!我本該是表哥的正室妻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日後的一國之母,結果......如今卻要屈就一個側妃之位,不但要做妾,永遠低人一等,就連我的至親父兄、姑父,還有從小許諾會護著我的表哥你......也都叫我退讓,因為我不肯,你們還責備我不識大體。這樣的打擊,叫我如何能承受?!便是感到失魂落魄,也是人之常情!」
   
     她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連她本身也覺得自己就是這麼想的。都是因為皇室出爾反爾,父兄也都逼她就範,如果不是這樣,她又怎會這般委屈?!
   
     至於東平王世子朱景誠與別家千金來往甚密的傳言,根本算不了什麼!她本來就不會嫁給這個人,又怎會為了那些傳言生氣?!
   
     朱景坤見她一臉的理直氣壯,不由得有些好笑。鄭麗君,她似乎忘記了,她與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對她有足夠的瞭解,哪裡還能看不出,她此時的表情與一些下意識的小動作,正印證了她的心虛?!
   
     他沒閒心再聽她的辯解了:「這麼說,你對景誠是真的一點私情都沒有了?那就算我請太后為他與永昌侯府的千金賜婚,你也沒有意見?」
   
     鄭麗君臉色一變,嘴唇微微一抖,勉強開口道:「我能有什麼意見?只是這樣一來,鄭王那邊就不太平了,若是鄭王與東平王兩家聯手,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呢!表哥便是心裡生氣,也當以大局為重才好。」
   
     朱景坤挑挑眉:「表妹這話倒也有理。永昌候何家的小姐,果然不是景誠的良配呢!這樣好了,顧侍郎家的大小姐,就是跟你相熟的顧文慧,身份不低,又於大局無礙,配給景誠應該足夠了吧?她與你相熟,嫁過去了,我也能放心。我上回不是跟你提過麼?不如這就去向太后娘娘求旨?」說罷轉過身,仿佛就要出門。
   
     鄭麗君卻是大驚失色地一步跨出,攔住了他的腳步:「不行!你不能去!」話剛出口,臉色又是一白,似乎發現自己失言了,支唔道:「文慧……巳經跟柳尚書的長子定過親了,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朱景紳卻淡淡地看著她:「她告訴你的?她什麼時候告訴你了?我只聽說柳顧兩家有議親的意恩,卻沒聽說巳經定下了。」
   
     鄭麗君低頭答道:「就在臘八那天,那日我去大護國寺祭拜祖母,正巧在那裡遇見她,說了幾句話。她就是在那時候告訴我的。臘八距今巳有近二十天,想必連過門的日子都定下了吧?」
   
     「臘八?」朱景坤微微一笑,「那顧文慧的親事一定還沒有說定。顧侍郎那般小心的人,怎會在皇家子弟的婚事未定之前把女兒許配出去?況且,你沒聽說麼?她自臘八開始,便患了痘症,至個還在家裡閉門養病呢!柳家這時候怎會上門議親?好歹也等她痊癒了再說。」


     鄭麗君一愣,暗暗咬牙。她自然聽說過這件事,卻認定是文慧害怕她報復,才會故意裝病回避的,怎麼可能是真的病了?!只是顧家人如此宣稱,若要拆穿文慧,牽涉到的事就多了,於是她只好道:「文慧不過是偶有小恙,兩家早有訂親的默契,等文慧病好了,親事自然要定下的!」
   
     「那就是還未定了?」朱景坤不為所動,「那不要緊,難得有一個我們信得過,又配得上景誠的好人過,怎能就此放棄?若換了其他我們信得過的人家,又恐將來東平王府有變,反連累了我們這邊的人。顧文慧就很好,顧侍郎是個聰明的,可惜太過小心,對我們用處不大,不過亂臣賊子他是不敢做的,將來便是受了牽連,開恩饒過他一家子性命就是。」說罷又要再抬腳往外走。
   
     鄭麗君又氣又驚,再次將他攔下:「表哥!文慧病著呢!太后那般疼愛東平王世子,怎會讓他要一個有病的女子?你這一去,太后定會生氣的!」
   
     朱景坤看著鄭麗君,半晌不說話,後者察覺到有異,只是勉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我是擔心表哥會被太后埋怨……」
   
     朱景坤似笑非笑:「原來如此,這麼說我倒要感謝表妹的一片好意了?」說完卻忽然沉下臉來,寒聲道:「你想騙誰?!你當我看不出來麼?!那日在路王府花園,你與顧文慧還形影不離,後來你忽然對杜淵如下手,卻把罪名栽到顧文慧頭上。對你來說,要找一個看不順眼的代罪之人,很容易吧?甚至還可以不牽連到任何人,就叫杜淵如與周才人吃大虧,可是你沒有!你直接嫁禍給了顧文慧!這是為什麼?她幾時得罪了你?別告訴我,那不是因為我曾說過打算將顧文慧指婚給朱景誠的緣故,又或是……因為朱景誠在你我面前對顧文慧顯露出的柔情脈脈?」
   
     鄭麗君啞口無言,面色如紙,半晌,方才擠出一句:「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罵我……」頓了頓,露出慘笑,「是因為你有了出身高貴又更合你心意的太子妃,所以就嫌棄我了吧?!說什麼至親骨肉,說什麼多年情份……,
   
     「你給我住口。」朱景坤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陰深深的話「你盡可在我面前繼續做戲,看我會說什麼?!明明是你自己惹了禍,卻反怪我們叫你受了委屈。我真是佩服,表妹好鋼口,你這樣的人,若叫你屈就在皇宮內院之中,做個循規蹈矩的妃子,豈不是荒廢了人才?!」
   
     他轉過身,走回正座,一掀袍子生下來,面上巳經重新回復了平靜,唯有一雙眼睛,顯露出天家皇子的威嚴。
   
     鄭麗君忽然有些無措。她認得他這個表情,他只會在面對手下與侍從時,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不等她想明白,朱景坤便淡淡地開口了:「鄭麗君,你我是姑舅表親,又從小熟識,念在多年情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安安份份在家裡待著!不管我給朱景誠安排什麼樣的婚事,你都不能插手。等事情淡了,我再尋機會納你為側妃,將來我登基為皇,自會讓你一世安享尊榮,也算是履行了兩家舊年的約定,若你有福氣,未嘗沒有登頂的機會。二……」他雙眼盯緊了她「我在太后面前為你請旨,將你許配給朱景誠。只要你能壓住他的野心,讓他安安份份做一個賢王,日後你雖然只是一個王妃,我也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子女。」
   
     鄭麗君驚愣地瞪大了眼,有些反應不過來:表哥怎會說這樣的話?!他這是……這是要成會她?!
   
     朱景坤看著她在驚愕之後微微露出的幾分驚喜,眼中卻無半點波瀾:「但是……若你無能,不能制止他的妄行,又或是心生不甘,助紂為虐……將來事發身死之際,可別怪我不念骨——肉——親——情!」

     他給冰冰地吐出最後幾個宇,讓鄭麗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望著他的臉,卻猜不出他此到的任何想法。她開始有些許後悔,自己是不是被寵得太久,所以……忘了他其實是貨真價實的天家貴胃,是未來的君王,而不僅僅是多年相伴的表哥?

    「該走哪一條路,你自己決定吧。」朱景坤平靜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便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去,卻隨後向鄭貴妃宮中的侍從下令,「收拾東西,送鄭小姐回太尉府!」
   
     宮人面面相覷,見他面色不佳,也不敢相勸,只能遵令行事,各自忙碌起來。鄭麗君的隨身丫環菊韻、竹韻聽說了消息,雙雙大驚失色,趕往西配殿去見主人。
   
     鄭麗君跌坐在地上,一臉怔仲。菊韻、竹韻叫了她好幾聲,她才有了反應,但是聽了她們的話後,卻發了好一陣呆,方才說:「三皇子殿下巳經下了旨,就這麼辦吧。」說罷還扶住她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往外走。竹韻慌忙上前扶住她,菊韻卻眼珠子一轉,出門尋了個小宮女,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話,又從腕上褪下一個金鑲珠牽的鐲子塞了過去。
   
     當鄭麗君重新生上那輛鄭貴妃所賜的華車,駛出宮門口時,菊韻求了護送的太監與守門的兵士好半日,請他們容馬車在宮門內略歇一歇。
   
     只是守門的小軍官一改往日的殷勤,堅決不肯通融,還說這宮門是人來人往之處,堵塞了道路,上頭怪罪下來,他無力承擔。菊韻被他氣得滿臉通紅,最後還是鄭貴妃宮裡派來護送的小太監出面幫腔,那小軍官才答應讓馬車在宮門外略停一盞茶的功大。
   
     菊韻不停地探頭往宮門裡瞧,鄭麗君似乎才從怔仲中醒過神來,無精打采地問:「你這是在等誰?」前者回頭道:「小姐,奴婢方才叫人尋貴妃娘娘去了,娘娘知道小姐要走,定會派人來追回的!」
   
     鄭麗君怔了怔,卻露出了苦笑。姑姑看似疼她,遇到要緊關頭,還不一樣是棄她的臉面於不顧?不然又怎會答應讓她屈居太子良娣之位?如今三皇子巳經拿定了主意,姑姑是不會違逆兒子的心意的。到了這個地步,她與景誠表哥……巳經註定了沒有結果,她早該死心的……
   
     馬車等了一盞茶,又再等了一盞茶,守宮門的小軍官都快翻臉了,鄭貴妃宮中也派了人來,問那幾個護送的小太監為何還不回去當差,菊韻這才死了心,命車夫起程。
   
     鄭麗君生在馬車之中,雖是滿目華麗,卻掩不住內心的冰冷。猜測是一回事,親身經歷又是另一回事。沒想到鄭貴妃對她這個親侄女真的連一絲憐惜都沒有了,往日她出宮,別說隨侍的宮人,連護送的官兵都不會少於二十人,哪裡象今天,只有區區四名侍衛,鄭貴妃還派人來將那幾個小太監給召了回去。真是人情冷暖!
   
     又想到三皇子要把顧文慧許婚給朱景誠,鄭麗君心底忍不住陣陣發痛!她巳經跟文慧鬧翻了,難道將來還要忍受後者那張得意洋洋的嘴臉麼?!
   
     馬車緩緩駛出皇城,不一會兒,便到了官道上。行人見了那輛車,都認得是鄭太尉千金的座駕,紛紛走避,卻免不得私下裡議論一番。
   
     馬車行至一處街口,車夫遠遠地瞧見前頭有兩輛馬車翻倒在地,麵粉與各色豆類散了一地,堵住了前路,便將車停了下來。隨行的侍衛前去問了,才知道有一輛不知哪裡來的馬車,剛剛將宮裡酒醋面局運送豆麵的車子給撞翻了,酒醋面局負貴押車的內監要將那肇事的車夫押去見官,那車夫卻說有法子弄到上好的麵粉與各色豆子給他們交差,省得事情鬧大了,那幾個內監也要負上失職之罪。如今兩邊正討份還價呢,又因宮中內監的面子大,一般的巡誠官兵也不敢上前說話,於是便堵在了那裡。

     鄭麗君不耐煩地下令:「既然此路不通,繞路就是,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竹韻聽了,便掀開車簾轉告車夫,卻不知為何,低低地驚呼一聲:「咦?那不是顧六小姐麼?!」
   
     鄭麗君飛快地望過來:「你說誰?!」
   
     「顧六小姐呀,方才斜對面的路口來了一輛馬車,也停下來了,卻不知為何忽然就掉頭離去。奴婢看到那車簾掀開了一角,裡頭生的女子,穿的衣裳與顧六小姐那日在大護國寺穿的一模一樣!」
   
     菊韻皺了皺眉,瞪她道:「休得胡說!顧六小姐得了痘症,正在家裡休養,滿京城誰不知道?她怎會在這時候出門?!」
   
     竹韻縮了縮脖子:「瞧著挺象的,興許是我看錯了……」
   
     鄭麗君卻道:「不…,她根本就沒病,興許是要做什麼秘事……」想起方才朱景坤的話,她咬了咬牙:「跟上去!我倒要看看,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菊韻勸道:「小姐,算了吧,這時候還是早點回府的好。您這車京裡誰不認得?若叫那些嘴碎的知道您才進了宮就被送回家,又不知會編排些什麼話了。」
   
     鄭麗君冷笑:「怕什麼?這些日子說閒話的人還少麼?!我不過是路遇好友,關心她的病情,才跟隨在後罷了。再多嘴就給我自個兒回府去!」菊韻只好住了口。
   
     命令下達,四名護送的侍衛雖有疑惑,想到鄭太尉的威名,還是依令行事了。鄭麗君的馬車稍一轉變,便綴在那輛掛著顧侍郎府燈籠的馬車後頭,走向另一個方向。
   
     路口的討價還價仍在繼續著,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柳東行露出了半張臉,注目遠去的華車,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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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4 P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撞個正著


     冬日的京城,寒風凜凜,內城官道行人稀少,只偶爾有大隊官家車轎及從人路過。這時候,有一輛掛著「顧」字燈籠的馬車,車簾子遮得嚴嚴實實,由一個戴著遮風斗笠、外表穿戴身材都不起眼的車夫駕駛著,不緊不慢地往西城的方向駛去,不一會兒,已經轉入了行人更少的街區。

     馬車過去後,有一輛裝飾華麗、一看就知道非尋常人家女眷能用的馬車,在四名護衛的護送下跟了上來。他們一行由始自終都與前一輛馬車相隔一定的距離,保證不會跟丟,卻也不會輕易被前者發現。

     太陽漸漸偏西,眼看已經過了申初時分,四名護衛中,為首的一人走著走著,便與身邊的同伴小聲交換了幾句對話,然後就策馬來到馬車窗邊,彎腰對車內人道:「鄭大小姐,已經到了行人稀少的地方了,你還要再跟下去麼?」

     「跟怎麼不跟?」鄭麗君在馬車內面無表情,「怎麼?你們害怕了?這裡是京城,是內城你們若在天子腳下連大路都不敢走了,還有臉面說自己是大內侍衛?」

     那護衛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之色,面上卻依然恭謹地道:「不敢,只是下官奉命護送小姐回府,之後還需回宮向三殿下覆命。若小姐沒有什麼要緊的事,還是改日再去訪友吧。」

     鄭麗君冷笑:「怎麼?你覺得三殿下待我冷淡了,所以便不把我放在眼裡?那就給我滾,只是你以後可別後悔。」她父親鄭太尉如今掌著護衛京師的大軍,雖然對禁軍與大內侍衛的事務不能直接插手,但能插手的人,都對她父親恭敬著呢她再不濟,太尉府的千金大小姐,不是一個小小的侍衛能冒犯的

     那護衛忍住氣,勉強說了句「不敢」,便策馬跑回原位。其他三名護衛方才都聽得分明,不由得為長官抱不平。其中一人挨近了那說話的護衛,小聲道:「這鄭大小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真當我們是她家的護院了?咱兄弟身上都有官職,領的是朝廷俸祿,她憑什麼隨意使喚喝斥咱們?」

     方才說話的那名護衛瞪他一眼:「噤聲話也是能亂說的?貴人有令,咱們照做就是,回宮後若上官責怪,只管跟三殿下說去。三殿下素來體恤下情,不會叫咱們無端吃個大虧的」

     那人只好小聲嘀咕一句:「什麼貴人?她如今也不過是個尋常官家千金,當自己還能當上太子妃麼?」

     另一名同伴聞言,連忙拍了他腦袋一記:「你不要命了?萬一讓她聽見了,回家告一狀,你明兒就得收拾包袱滾回鄉下種田去」

     那人訕訕地不說話了,為首的護衛這時便開了口:「行了,都少說幾句吧,她既然要跟著那馬車,咱們就送她一程,也瞧瞧她要幹什麼去,等回了宮,也好向三殿下稟報不是?」

     說過話的兩人各自重歸原位,方才一直沉默的另一名護衛卻對那為首的人道:「大哥,方才兄弟墊後,總覺得有人在後頭跟著,回頭又看不見人影,好象有些不對勁。」後者皺皺眉:「這裡是內城,按說沒人敢胡來的,況且此處行人雖少些,卻多是官宦人家的宅第,真要出事,嚷一聲就有人來了。你看到的興許只是路過的人,別疑神疑鬼的,若真有不對,咱們再提防不遲。」

     那護衛只好應了,又走了一段路,覺得那種被跟蹤的感覺好象消失了一段時間,又接著出現了,來來回回折騰了兩三次,有兩次他已經看到了人影,但回頭望去才發現只是路人,他開始覺得,自己方才也許真的是想多了。

     馬車裡的鄭麗君發現自己身處西城官宦人家聚居之地,倒也沒有多想,只是不停地猜測著,文慧在這時候偷偷摸摸地跑到這種地方來,到底是打了什麼主意?她該如何阻攔對方成為朱景誠的正妃?若朱景誠真要娶妻,不管娶誰都好,她都認了,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顧文慧

     這時,車夫回報說:「小姐,那馬車進了前頭的巷子。」

     鄭麗君立即警惕起來:「外頭的人,隨便去一個瞧瞧,那車是去什麼地方了?」

     四名侍衛面面相覷,又是那為首的一個忍了忍氣,策馬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回來報說:「馬車停在巷中一處宅子的後門前,車內無人。門那頭瞧著似乎是哪戶人家的後花園。」

     鄭麗君道:「車夫也不在?車裡的人進園裡去了?你快進去瞧瞧,看是哪一家的園子,她又在園中做什麼?」

     那為首的護衛刹時拉下了臉:「鄭小姐,請您自重我等乃是大內護衛,職責是守衛禁宮,聽從宮中貴人調遣,可不是上別人家的內宅偷窺的宵小之輩」

     鄭麗君一時惱了,刷的一把拉開車簾瞪他:「放肆,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那護衛冷笑一聲,閉口不言,倒是邊上的另一個護衛忍不住開口了:「自然是太尉府的大小姐了,不然還有誰?難道還能是太子妃不成?」

     菊韻大聲喝斥:「大膽無禮的傢伙,還不給我退下?」那護衛輕蔑地瞥她一眼:「哪家的奴婢,這般沒規沒矩的?也不瞧瞧自個兒什麼身份,配不配在爺跟前說話」菊韻氣得滿臉通紅。

     鄭麗君咬牙道:「都給我滾本小姐不需要沒用的東西」

     那為首的護衛板著臉拱了拱手:「既如此,得罪了」居然就這樣號令其他幾人一聲,齊齊走了,氣得菊韻罵道:「居然就這樣丟下我們小姐走了,等我們老爺知道了,看你們還能得意到幾時」

     離開的四名護衛中,先前疑心有人跟蹤的那人問同伴:「這樣丟下那鄭小姐,不要緊麼?萬一有個好歹……」那為首的護衛便道:「怕什麼?那裡幾戶人家都是高官權貴,斜對面還是鄭家的姻親,大門上的匾額寫得清清楚楚呢,若這樣都能出事,那也是咱們的命」

     且說鄭麗君主僕四人被四名護衛丟下,也生了好一會兒氣,不過竹韻很快就發現了斜對面是鄭家的親戚,他們便松了口氣。

     菊韻提議儘快去親戚家借幾個人來護送,鄭麗君想了想,卻道:「文慧一直沒出來過,一定還在那宅子裡。就這麼饒過她,我不甘心」菊韻忙道:「小姐若想知道,跟舅老爺說一聲,派幾個人去打探就是了。眼下還是快往舅老爺家去的好。」

     鄭麗君在猶豫。這時,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聲,似乎有人正騎馬往這邊來。她給菊韻使了個眼色,後者便稍稍掀起一角車簾,隨即露出了驚愕之色:「那……那不是……」卻遲遲沒說出下文。

     外頭來的有三四個人,其中一個停了馬跳下地,低聲對同伴吩咐了兩句話。

     鄭麗君聽到那聲音,渾身一震,飛快地推開菊韻,探頭去看,貪婪地盯著那人瞧。

     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朱景誠

     老天爺在可憐她麼?在她決心要死心之際,叫她有機會再見他一面

     但當她看到朱景誠進了那巷子後,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緊接著,高高的院牆內傳出一陣女子嬌笑聲,似乎還有男人在溫柔地低聲說話。她身體猛地一晃,怒火從心頭冒起,一把將擋在面前的兩個丫環推開,縱身跳下馬車,往那巷中跑去。

     朱景誠留下來的幾名隨從見她跑過來,都紛紛露出了異色,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到:難不成將密信與王府在京城的幾處暗樁名單一起送來,並約世子前去商議大事的神秘人士,居然會是這位鄭太尉的千金不成?

     鄭麗君沒留心他們,只是猛然沖入巷中,見那裡並排兩扇門,後面那一扇正半開半掩著,露出裡頭的過道與庭園。

     女子嬌笑聲仍時不時響起,鄭麗君滿腔怒火,咬牙往裡沖,才沖了幾步,便停了下來,恢復了幾分冷靜。

     這裡是別人家的後花園,若是叫人發現了,她的名聲可不好聽……

     但是聽著那陣陣傳來的女子嬌笑,還有那低低的男子話語,怎麼聽怎麼像是顧文慧在與朱景誠調情,怎麼可以……顧文慧是什麼時候勾引了她的景誠哥哥?是在臘月初八大護國寺一別之後麼?是了,文慧這是故意的,想要向她報復……那什麼痘症的風聲,不過是掩人耳目。

     哼,顧文慧都不要臉了,她鄭麗君又怕什麼?她正要叫滿京城的人瞧瞧,三皇子想要配給朱景誠的女人,是什麼貨色。

     她放輕了腳步,卻半點也沒放慢速度,迅捷地往笑聲的來源奔去。她原也是武官人家出身,自小學了幾手粗淺功夫,身手比尋常女子矯健,很快便來到了一處房舍前。

     房舍的窗戶隱隱透出人影,瞧著似乎就是朱景誠。鄭麗君心中痛極,放緩了腳步,顫抖著手,輕輕推開了門。

     屋裡只有朱景誠一人。他就坐在一張八仙桌旁,桌面上是散發著熱氣的茶水與精緻的點心,腳邊是溫暖的黃銅大香爐,散發出陣陣暖香。他身後有一座六扇的金泥人物圖畫大屏風,遮住了屏風後的隔間,只是從輕紗帳幔之後,隱約能見到裡頭精心修飾過的大炕與錦緞被鋪。

     朱景誠抬起頭來,見是她,微微皺了眉頭:「怎麼是你?」聲音中帶著幾分戒備與猜疑。


     鄭麗君心中越發痛楚,抬腳就奔向屏風後頭,卻見裡頭空無一人。她不死心地搜了一圈,方才回頭問:「那個人呢?你把她藏在哪裡?」

     朱景誠心中更加警惕:「什麼人?這屋裡……如今可不是只有你我二人麼?」卻暗暗心驚:莫非她知道他還帶了手下來?信中說要他單獨赴會,但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怎會冒此大險?

     鄭麗君怎會相信?越發覺得是朱景誠在欺瞞自己,忍不住紅了眼圈:「你怎能做這樣的事……」

     朱景誠盯了鄭麗君幾眼,試探道:「我做了什麼事?不過是依約前來罷了。」眼珠子一轉,臉上堆了笑,走近鄭麗君道:「麗君表妹,難道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語氣無比的溫柔。

     鄭麗君卻只是含淚咬牙道:「好好好你既然執迷不悔,我多說也無益,就此告辭了」說罷就要離開,朱景誠卻連忙將她攔下,收起臉上的笑:「既然來了,那就把話說明白再走那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鄭麗君此時根本沒心情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外走,朱景誠擔心這一鬧翻,她會將那名單洩露出去,索性一把將她抱住,發狠道:「不把話說清楚,你就休想走出這個門」

     就在這時,女子嬌笑伴隨著男子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卻是越來越近了,幾乎是轉眼間,那聲音的主人便跑到了房舍外頭,卻是一個華服公子哥兒摟住了一個丫環打扮的美婢,親香了幾口,嘴裡胡亂說著:「美人兒,我看你還往哪裡逃」

     那美婢嬌笑著躲開,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張口問:「你們是誰呀?怎會在這裡?」

     那華服公子這才發現屋裡有人,起初還笑道:「喲,你們倒會找地方,這裡我早備下的,你們怎能占了先兒?」接著認出了朱景誠,雖不知道另一個美人是誰,卻是立時拉下臉來:「怎麼是東平王世子閣下呀?您不去四處勾搭美人兒,跑我家後花園來鬼混,是不是太過分了些?你當別人都是死人呀?」

     朱景誠心中暗叫不好。他來前怎會不查清楚這裡是誰家府第呢?這個人……若他沒有記錯的話,在結識永昌侯府千金前,他正與一位父親在吏部有實權的官家千金打得火熱,但在決定與何家結親後,便冷落了那頭。眼前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家千金的表兄,原正打算與其議親的。那婚事如今自然是不了了之。

     那美婢又是一陣嬌笑:「少爺,您瞧這位小姐好體面的模樣,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那華服公子摸了她的小臉一把,不屑地道:「管她是誰家的?都正經不到哪裡去。大白天的,還沒關門呢,就摟摟抱抱的。」

     鄭麗君氣急,張口欲罵,這時候,一大群男男女女忽然出現在那華服公子身後,嬉笑道:「黃兄,你怎麼拉了美人就跑,把我們大傢伙兒都丟下了呀?」其中有人看到朱景誠與鄭麗君,失聲驚道:「東平王世子?世子閣下怎會來?」「呀,鄭大妹妹,你這是……」卻是鄭麗君舅家的一個表兄,就住在斜對門。

     鄭麗君愣住了,立時想到自己眼下正與朱景誠糾纏在一起,叫他們撞見,那豈不是……

     老天爺似乎還嫌事情不夠亂似的,她進來時經過的那個小門,也湧進了一大群人,為首的赫然便是她的舅舅,身後還跟著剛剛才離開的那四名護衛,還有菊韻、竹韻與一大群家丁婆子、丫頭媳婦。

     所有人都用無法置信的目光,盯著屋裡緊挨著站在一起的朱景誠與鄭麗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太尉府中


            「啪!」

       鄭麗君被一掌摑翻在地,雪白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深深的紅手印。她捂著臉,眼中迸出氣憤與委屈的神色,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父親?」

       鄭太尉滿面寒霜,正用一種冰冷的目光盯著地上的女兒:「孽障鄭家的臉面都叫你丟盡了」

       鄭麗君咬牙,不甘心地道:「我是叫人算計了是顧文慧設計引我去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朱景誠會在那裡。」

       鄭太尉冷哼一聲:「你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就敢去?顧文慧引你,你就跟著走了?我的女兒幾時變得如此愚蠢?你自己行事不慎,叫人鑽了空子,還有臉在我面前辯解?」

       鄭麗君聞言,心中大恨,若此時文慧就在她面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對方撕成碎片她並不是愚蠢之人,就在她與朱景誠齊齊在那小屋內被人發現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被人算計了,甚至這計策還是她當初對付杜淵如時用過的,只可惜她當時被妒火遮住了眼,一點都沒察覺出來,就這樣落入了顧文慧的圈套。

       沒想到顧文慧那樣色厲內荏的角色,居然也有膽量設下這樣的圈套,這是對她當初轉嫁罪名的報復嗎?還是……為了那日在大護國寺內她所說的話?

       鄭麗君勉力忍住痛楚,扶著多寶架站起身來,眼珠急轉,腦中飛快地想著一切可行的應對方法:「當日護送我過去的幾個大內侍衛都可以證明,我是跟著顧文慧的馬車走的,不過是才進門不久,其他人就來了。我根本不可能事先知道東平王世子也在那裡。世子也不會甘心就這樣擔下這個罪名,他總會說清楚的。還有,那宅子裡的人這樣多,一定有人見過顧文慧,只要證明她也在場,我就……」

       她話音未落,一個青年便從門外沖了進來:「父親,打聽到了」正是她的嫡親兄長鄭軒辰。她不由得眼中一亮,不等父親發話,便搶先問道:「如何?可找到顧文慧了?」

       鄭軒辰卻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歎氣道:「找是找到了,但是顧文慧今日根本沒有出過家門,她自從臘八以來,就一直在家養病,已經有超過半月不曾出過門了。今日也沒有妹妹描述的那樣一輛馬車離開過侍郎府。至於黃家後巷的那輛馬車,並未掛有寫著顧字的燈籠,車裡也沒什麼能證明是哪家所有的痕跡,後巷裡的另一扇門,裡頭是一處空宅,至少有半年沒人進去過了。」

       「這不可能」鄭麗君憤然道,「那是我親眼所見的定是顧家上下有意包庇她根本就沒病大哥,你有沒有查清楚?」

       鄭軒辰不悅地瞪她道:「事關重大,我怎會輕易被人哄騙了去?千真萬確顧文慧患的是痘症,養了半個月,病情總算有了好轉,除了平日看慣的大夫以外,今日還特地請了另兩家醫館的坐堂大夫前去診脈,我都派人去問過了,兩家大夫都說顧文慧眼下已經沒有了大礙,只是身子仍十分虛弱,還需慢慢調養。我派的人連大夫身邊跟班的藥童都問過了,所有人都能證實今日顧文慧不曾離開過家門。大妹妹,你是不是看錯了?那輛馬車上的人,當真是顧文慧麼?」

       「那輛馬車與她平時出門時慣坐的那輛一模一樣,又掛著有顧家名號的燈籠,不是她還是誰?況且那時她身上還穿著以前我見過的衣裳……」鄭麗君忽然住了口,倒吸一口冷氣,黑著一張臉跑出門去叫人,「竹韻呢?趕緊叫那丫頭給我滾過來」

       竹韻來了,又是害怕,又是恐懼,但還是清清楚楚地說出了她當時看到的情形:「那輛掛著顧家燈籠的馬車就停在斜對面的路口,停了一陣子,裡頭的人又掀起了車簾,與車夫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掉頭離開的。奴婢起初還沒留心,後來覺得那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眼熟,方才望了過去。奴婢當真看清楚了,那車裡的人穿的衣裳,就是臘八那日在大護國寺遇到顧六小姐時,她身上穿的那一件。那個料子極少見的,小姐從前也曾叫奴婢做過一身衣裙,只是顏色不同,顧六小姐那身是梅紅色的,小姐那身卻是秋香色的,只是那回進宮時,不巧遇到滬國公家的大小姐,也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衣裳,小姐回府後便把那身衣裳剪了。奴婢記得清清楚楚……」

       鄭麗君瞪著她,忽然問:「大護國寺那天,在我跟前侍候的是菊韻,見到顧文慧的也是她,你一直在靜室那頭看守行李,又怎會知道顧文慧穿了什麼衣裳?」

       竹韻哭道:「奴婢真的見到了……奴婢那天在寺裡遇見了顧侍郎夫人,知道顧六小姐也來了,擔心她會來尋小姐,便趕了過來,在小院門外見她與小姐有說有笑,不像是吵架的模樣,才放下心來。因靜室那頭還有東西,奴婢不放心,便趕了回去。這是真的呀,奴婢在小院外頭還遇見了路過的知客僧,小姐不信只管派人去問……」

       鄭麗君還要再問,鄭軒辰這時忽然抬頭看向門口:「母親。」前者扭頭一看,原來是鄭夫人吳氏來了。

       吳氏神色間帶著疲倦,先是向丈夫見過禮,又問了竹韻方才都說了些什麼,然後想了想,才用和藹親切的語氣問:「竹韻,你別怕,你只要把知道的事兒都說明白,我們是不會怪你的。你方才說,那車裡的人穿的衣裳,是你在大護國寺見到顧家小姐穿過的,但你在寺裡只是隔遠看過一眼,今日在路上見到時,也離得相當遠,梅紅色的料子原本也不少,你怎能確信那就是同一款呢?會不會是看錯了?」

       竹韻被她的態度稍稍安撫了些,有些遲疑地道:「奴婢只是覺得……料子顏色一模一樣,瞧著花紋也象,那人的身段兒也跟顧六小姐差不離兒……再說,她見了小姐的馬車就掉頭走了,倒像是在有意避開似的,還有那馬車,以及車上掛的燈籠……都是侍郎府的東西……」

       「這麼說,你只是覺得像而已?」吳氏忽然收了親切的神色,柳眉倒豎,厲聲喝道,「只是覺得象,就敢誤導小姐了?你好大的膽子」

       竹韻嚇壞了,慌慌張張地伏下身去磕頭求饒:「奴婢……奴婢只是覺得像,就跟小姐提了一提,菊韻姐姐說不可能,奴婢也覺得有可能是看錯了,但是小姐一定要跟上去……」

       鄭麗君抬腳就把她踢翻:「大膽奴婢,明明是你的錯,還要胡亂攀扯人?」

       吳氏板著臉命人將竹韻拖出去,等候發落,竹韻一路哭著求饒:「小姐小姐您不能這樣啊明明是您要跟上去的……不關奴婢的事啊……」但隨著她被越拖越遠,很快就聽不到聲音了。

       鄭麗君有些心虛地偷偷看了母親一眼,小心道:「母親,照這麼看來,也許顧文慧根本就沒出現過,只是用一件衣裳做了誘餌,竹韻愚蠢,就這樣上了當,連累女兒也……」

       話未說完,吳氏已經反手一掌揮了過去,鄭麗君只覺得一股重擊襲來,整個人被那股力道帶著,撲向了圓桌,接著臉上火辣辣的一片,整張臉的都腫了。她猛地轉過身來,忿恨地瞪著吾氏,高聲道:「母親你為什麼打我?這明明是竹韻的錯」

       吳氏冷笑道:「這丫頭是我親自為你挑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最是老實不過,就算她一時看錯了,也絕不會挑唆你追上去,方才我也問過菊韻,是你堅持要跟,她勸你也勸不動。若不是你自己糊塗,便是人家設下十個八個圈套,也奈何你不得你還有臉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如今為了你,不但我們全家都成了笑柄,我這個做母親的,今後出門見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鄭麗君眼圈一紅,心中委屈無比。曾經慈愛的母親,自從路王府茶會以來,就開始挑自己的刺,如今自己出了事,再也不能給她掙臉了,所以……她對自己就只剩下了責備麼?明明是別人惡意陷害自己,怎麼就成了自己的錯?

       她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咬牙道:「這時候再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如今是別人在害母親的女兒,母親要操心的,應該是為女兒解困吧?您再生氣,也當防備那背後下黑手的人會再設圈套,謀害我們家其他的人顧文慧或許沒有這樣的膽量,但顧家其他人也沒有嗎?若他們沒有,那些素來不待見父親與女兒的人呢?如今大難當頭,母親能不能先別管那些臉面小事,幫著想想應對之法?」

      吳氏氣得不怒反笑:「好,我如今倒成了只顧著臉面小事,不顧大局的人了是吧?你倒是懂得顧大局,那又怎會中了別人的圈套?那個東平王世子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見了他就沉不住氣了,不顧兩個丫頭的阻攔,硬要衝進那宅子裡去?」

       鄭麗君一時語塞,咬住下唇,撇開了頭。

       吳氏還不依不饒:「沒話說了?你敢說你心裡沒有鬼?你可知道自路王府茶會之後,我為你在宮裡下了多少功夫?如今全都白費了」

       「好了」鄭太尉板著臉喝住妻子,寒聲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再吵又有什麼用?麗君雖然犯了大錯,但她的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太子妃之位是別想了,如今我們要緊的是小心防範,免得再中了別人的圈套。我們乃是三殿下的外家,素來是三殿下至親至信之人,對有些人來說,我們就是眼中釘必須小心防範,這興許只是個開始」

       他這話出口,屋中眾人都沉默下來了。若說鄭麗君出了這件醜事,只是對她名聲有礙,不可能嫁給太子做側妃了,但若那背後謀劃的人要對付的是整個鄭家,那影響就更深遠了,他們必須小心提防。

      鄭軒辰有些猶豫地道:「三殿下的側妃……大妹妹既然已經做不成了,要不要再從我們的人裡挑一個合適的補上?不然就要便宜別人……」

       不等他說完,鄭麗君已經厲聲打斷了兄長的話:「大哥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清白的為何就做不成太子側妃?」她好不容易才勉強接受了屈居人下的將來,如今卻都成了泡影?

       鄭軒辰不滿地看著妹妹:「當時目睹的人有這麼多,根本就沒有隱瞞的餘地。更別說你先前又鬧出了那件事。太后與聖上萬萬不可能讓你嫁進宮去了,恐怕連貴妃娘娘,都無能為力」

       鄭麗君不服氣地道:「只要證明了這一切都是別人的陷阱就行了當時護送我的侍衛都能證明,我並不是與人私會去的」

       「父親父親」少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門一下被撞開,鄭家的幼子季重沖了進來,「大事不好了」

       鄭太尉有些不悅地瞪他:「毛毛躁躁的,成什麼樣子?」

       鄭季重縮了縮頭,忙端正站好了,向母親與兄長見禮,鄭麗君不耐煩,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什麼事情不好了?你快說呀」

       鄭季重忙道:「大姐不是說,當時那四名侍衛都知道你是跟著一輛馬車去的麼?但他們回報三殿下時,卻說沒看到什麼顧家的馬車,只是按照姐姐的吩咐,將姐姐送到舅舅家而已。他們說姐姐堅持不肯回家,只想去舅舅家散心,他們覺得沒有大礙,方才護送你去了。到了舅舅家門外,你就把他們打發走了,直到舅舅派人把他們找回來為止,他們對你在黃家後門做了什麼事,完全一無所知。」
        「你說什麼?」鄭麗君睜大了眼,「他們怎麼敢……」這分明是睜眼說瞎話莫非……是被人收買了?

       鄭軒辰卻歎了口氣:「果然如此。我就擔心這一點。那四名侍衛是奉命將你送回家的,你要去別處,他們不敢得罪你,但你出了事,他們卻要擔上違令行事的罪責,為了自保,說不定就要想個脫身的理由,把罪名都往你身上推了。」

       吳氏掩口驚道:「那幾個人……不是說都是三殿下的親信麼?為何還會為了自保,置麗君於不顧?那三殿下那裡……」

       眾人聞言不由得臉色一變。鄭家人早已習慣了三皇子朱景坤事事都站在他們這邊,但這一回……他們還能得到對方的信任嗎?

       就在這時,管家來報,三殿下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5 PM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黃雀在後


  朱景坤對鄭家人仍是親切、敬重的,態度似乎跟往日並無不同,而且還再三安撫鄭太尉與吳氏夫妻,說表妹的事他巳經跟鄭貴妃商議過了,必會給她一個好前程,絕不會叫她受委屈的。

     鄭太尉雖然心中半信半疑,但也知道朱景坤既然這麼說了,那宮裡對女兒的處置應該不會太重,最有可能的,就是嫁給這樁醜聞的另一個主角一東平王世子朱景誠,雖然女兒將來不能入主東宮,生下能繼承大位的皇孫,讓他心中失望無比,但成為郡王正妃,總比因為閨譽盡喪而被逼出家來得強。只要女兒儘快嫁了人,這樁醜聞很快就會被人遺忘的。鄭家的臉面也多少能挽回一些。

     只是有一點,讓他心中難免不安。那就是……東平王一家,似乎與聖上不大和睦,甚至還有大逆不道的嫌疑,女兒嫁過去了,他們鄭家就跟東平王府連在了一起,萬一日後有個好歹……

     鄭太尉心下擔憂,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一臉慚愧地跪下道:「都是臣教女不嚴,致使麗君一時不慎中了他人的圈套,損及閏譽。如個事情到了這一步,貴妃娘娘與殿下還一心為臣一家的名聲著想,費盡心力為麗君謀劃,臣實在是慚愧不巳。佛陀說,有因必有果。麗君自己種下的因,就讓她自己去承受後果吧,說來也是因為她沒這個福氣的緣故。貴妃娘娘與三殿下身份貴重,萬不可為了她而耗費心神,更不可為了她違逆太后與聖上的心意。若是貴妃娘娘與三殿下因此受了委屈,臣就萬死不辭了!」

     鄭麗君瞳孔一縮,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也跟著母親與兄弟們一起跪下了。她瞭解自己父親的本性,他會說這樣的話,想必是為了讓三皇乎更偏向他們鄭家。別的不說,只聽父親頭一句話,她還不知道他是在為她辯解麼?

     若是以往,三皇子理當會站在她這邊,生氣她被人陷害,憐惜她受了委屈。只是……想到今日離宮前,三皇子跟她說的那番話,她的底氣就大為減少。

     三皇子朱景坤似乎因親舅舅的這番衷心表白而動容了,急急上前將他扶起,一臉真摯地道:「舅舅說的這是什麼話?您是我的親舅舅,是母妃的親兄長,麗君也是與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對我來說就跟親妹妹一般,她出了這樣的事,我怎能置之不理呢?您放心,黃家是我的人,我一聽說這事兒,便派人去知會過了。黃家的兒子不會在外頭胡亂嚷嚷的。至於在場的其他人,也大都是官家子弟,偵是再執絝,也都知道事情輕重。只是事情畢竟巳經經了外人的眼,如今之計,也只能把表妹賜婚東平王府了。所幸表妹跟景誠的年歲、品貌都相當,倒是一門好姻緣。母妃說了,恰好皇后娘娘那邊看好了東宮良娣的人選,正打算明兒一早就去跟太后娘娘提呢,她明兒就索性一併把這件事說了,也省得夜長夢多,有不長眼的把些不三不四的話傳進宮去……」

     鄭太尉與吳氏心下雙雙一緊,哪裡還不知道這是朱景坤在提醒他們,也是在警告呢?確實,若能得太后賜婚,麗君成為東平王世子正妃,巳經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想到這裡,吳氏有些躊躇地問:「貴妃娘娘願意傲主,我們一家也放心了,只是……不知東平王世子那裡……是什麼意思?麗君往後……。總是要跟他過日子的……」

     鄭太尉也點頭道:「是啊,我們家素來與東平王府沒什麼往來,我也只不過是遇見過世子幾次,不知世子脾性如何,忽然要做親,心裡有些沒底,就怕他與麗君有什麼地方合不來。」他看向朱景坤,目光中帶著幾分試探。

    朱景坤淡淡一笑:「舅舅舅母多慮了,麗君表妹才貌兼備,又出身高貴,景誠怎會不滿意?大家都是親戚,來往得少,是因為王叔一家常年在封地,而舅舅又駐紮京仔的緣故,分隔兩地,見面自然就少了,但親人情份卻是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的。

     表妹出嫁後,若是舅舅舅母掛念,自可常常書信往來,舅母也可以時不時前去探望。母妃與我也會掂念表妹的,可不能因為嫁得這,便生分了。」

     鄭太尉夫妻聽了,暗暗松了口氣,看來與東平王府結親並不會讓皇帝與三皇子對鄭家心生猜忌,只是鄭家往後也當隨時留意東平王府的動靜才好。

     鄭太尉心下暗想,若是女兒能早些為東平王府生下嫡孫,便是王爺世子都沒了,也有依仗,還能成為東平府一地的主母,頗為尊貴體面。

     吳氏卻在暗暗憂心,女兒嫁了個親王世子,本來還算體面,但聽三皇子的意思,似乎要她當皇家的細作,可這樣一來,不是太過危險了麼?東平府離京太這,萬一有個好歹,鄭家可是伸手莫及啊…,

     鄭伯安與鄭季重各有思量,鄭麗君卻是滿面芥白,偏雙頰通紅,雙眼隱隱帶著火光,咬牙切齒地問朱景坤:「太子良娣的人選…,這麼快就定下來了?殿下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卻來這裡說好話,您倒是騙得我好若!」她還真以為……表哥是真心為她著想的,所以才給了她最後的警告,讓她以為自己還有機會……

     朱景坤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她,眼裡看不出有什麼情鍺。鄭太
尉心中一驚,回身怒斥女兒:「住口!三殿下好意為你奔波,你怎可這般無禮?!」吳氏更是沉下臉來,兩步走到女兒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許胡鬧,趕緊給我回房去!你還嫌不夠丟人麼?!」鄭伯安與鄭季重也知機地上前勸說朱景坤到前廳看茶。

     朱景坤卻抬起乎制止了他們:「讓我與表妹單獨說幾句話。」鄭家人面面相覷,最後在鄭太尉的示意下,紛紛離開了。鄭季重最後反手關上了門。

     屋裡只剩下朱景坤與鄭麗君,一時間沉缺下來。過了一會兒,前者才淡淡地道:「人選是皇后娘娘看中的,其實也是父皇的意思,巳經跟東陽侯府打過招呼了,他們很滿意。只是旨意一日未下,便還有回轉的餘地。母妃與我……原本是有意為你爭一爭的。」

     鄭麗君露出一個冷笑,睨他一眼:「所以,我一被人陷害,你們怕我帶累了你的名聲,就趕緊把人給定下來了?是哪家的千金這般出挑啊?!」

     朱景坤沒理會她語氣中的挑釁,只是微微一笑:「陷害麼?這倒也是個好惜口。」

     鄭麗君手上一顫,咬牙道:「不是陷害是什麼?!你那幾個侍衛也被人收買了,你還不知道!你這樣還當什麼太子?當什麼皇上?!連身邊的人都掌握不住……」

     「你說的是盧驚霄他們幾個?」朱景坤打斷了她的話,「那都是我花了四五年水磨功夫,才收服的人,不可能背主,你用不著多說了。我知道他們對你多有不滿,但那是因為你背著我做小動作的緣故,他們擔心我會受你連累,其實不算什麼。好的人才自然會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木頭人,再有才華也是不中用的。我需要的,是對我忠心耿耿的人才,可不是只幢得惟命是從的庸才!」他抬眼看向鄭麗君,「你說的顧文慧,根本沒有出過門,你所經過的地方,路人都只記得你那輛大馬車與護送的侍衛,沒有什麼顧家馬車。而那條路,也正好是你平日去吳家時走的路殘。盧驚霄他們是分別向我回把的,與實情相符,彼此又沒有矛盾之處。我不明白,你哪裡來的自信,認為我會不顧事實,只聽信你一面之辭?又或者覺得,只需要強辭奪理,世人就會相信你?」

     鄭麗君忽然露出冷笑:「原來如此,看來你根本就沒相信過我!只是……」她收了笑,冷冷地看向朱景坤,「當日有人相信杜淵如的話,為何今天就沒人相信我?!自你說了那番話,我就巳經有了覺悟,決心要地下自己的尊嚴,為子鄭家,也為子你的皇位,奉杜淵如為正室,伏低做小……便是以往有什麼小心思,也都拋諸腦後了。我巳經做到了這一步,為什麼事到臨頭,你卻不相信我了呢?!」

     朱景坤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相信你?麗君,有些事,既然巳經做了,就不要後悔!你聽完我的話後,不是巳經選擇了朱景誠麼?!不然為何要趕去赴他的約?!」

     鄭麗君面色忽地一變:「赴什麼約?朱景誠是約了別人在那裡!」

     朱景坤有些不耐煩了:「約他的人就是你!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信是昨日送去的,母妃忽然召你進宮,你心裡著急了吧?所以我見到你時,你一臉的無精打采。等我派人送你出宮,你就連回家打發侍衛走都顧不上,直接去見他了。他聽說我要把你許給他,雖有些吃驚,卻是笑得極歡的,可見心裡對這樁親事相當樂意。這不是正合你的意麼?你還在這裡糾結什麼?!」

     鄭麗君瞪大了眼:「你說他……他說是我約他去的?!」為什麼?!朱景誠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這樣一來,無憐她怎麼說,都不會有人相信了呀!難道心…他對她…也有仰慕之意?

     她心下一片混亂,不等她想個明白,朱景坤那裡巳經下了定論:「行了行了,雖然你們行事不密,叫人撞破了,名聲有些不好聽,但也算是稱了你的意,還在這裡鬧什麼?別告訴我你又後悔了,那我可真要瞧不起你了!」

     鄭麗君抬起頭,死死地瞪著他:「我沒有做。我選擇的是你!」

     朱景坤皺皺眉,只覺得心裡十分失望:「你以前的聰慧果決都到哪裡去了……行了,不管你是不是後悔了,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看在多年情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別叫舅舅舅母知道了你那點小心思,不然舅舅可不會饒你!嫁進王府後,該怎麼做,不用我吩咐,你也該知道了吧?別生出不該有的想頭來,你一家子都還在我眼皮子底下呢!」說罷回轉身,甩袖離去,連一個眼神也沒給鄭麗君留下。

     鄭麗君看著他越走越遠,回想起他方才看著自己時,目光中洩露出來的失望與鄙夷,忽然覺得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

     也許......他該慶倖,至於朱景誠對他們的婚事是樂意的......

     西城區,黃家大宅後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巷中停留了一會兒,宅中便出來兩個有力氣的婆子,把一個捆得嚴嚴實實又蒙了頭臉的女子推上車,交給車夫一吊錢,囑咐幾句,車夫應了,一甩鞭子,便將馬車駛離了後門。那兩個婆子聽著車廂中傳出來的隱隱哭泣聲,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馬車一路朝南行駛,很快便出了內城,沒多久,便來到了一處繁華的街面上,這裡四處都是青樓楚館,女子嬌聲豔語不絕。車夫抹了把臉,有些貪婪地盯了站在街邊招客的女人幾眼,卻沒停下馬車,只是逕自朝前行駛,直到拐進一處無人的小巷。

     巷中已經有一個低低戴著斗笠的人等在那裡了,抬頭看到他來,便掏出一個藍布包,搖了一搖。

     車夫大喜,忙跳下車搶過那布包,掂了一掂,眼中一亮,向那人笑道:「多謝大人賞錢!人就在車裡了,一根兒頭髮絲也沒少!」還主動把車裡的女子拉了下來,摘下蒙頭的布。赫然便是今日與黃公子嬉笑的那名美婢。

     她看著那戴斗笠的人,神色間仿佛松了一口氣,車夫給她松了綁後,她便一把擦去臉上的淚痕,向那人福了一福:「大人。」

     那人點點頭,轉向車夫道:「你去吧,該怎麼回話,你是知道的。」

     「是!小的明白,您就放心吧!」

     車夫喜滋滋地駕車走了,戴斗笠的人推開旁邊的門,指了指裡頭:「你弟弟就在裡面,還有備好的戶籍文書,以及一些衣服盤纏。天亮會有人送你們離開京城,從今往後,你們便不再是賤籍了,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全看你們的本事。」

     那美婢眼圈一紅,鄭重向他再行了一禮:「多謝大人。」頓了頓,又有些擔憂:「大人,您吩咐的跟先前那幾位大人說的......不大一樣,這樣不要緊麼?」

     「我自有主張,你儘快帶著弟弟離開,省得黃家少爺知道你被黃夫人送走了,再打發人來尋你。」
  
     那美婢聞言忙進了屋,不一會兒便傳出男女哭聲。那戴斗笠的人看了看周圍,便趁著夜色離開了。

     只是他才離開不遠,便有一輛馬車忽然停在他面前,車簾一掀,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東行,上車!」

     柳東行腳下頓了頓:「羅大哥?你......你幾時回來的?」

     羅明敏冷笑:「你幹下這麼一件大事,我怎能不回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好兄弟


     柳東行隨羅明敏坐著馬車來到一處偏僻的宅院時,己經是一更天了(晚上19點到21點)。宅子裡沒有別人,只守門處有一個老頭子,似乎是個啞巴,見有人來,也只是替他們點了燈籠,送上熱茶水,便退下去了。
   
     羅明敏與柳東行各自在屋裡坐下,喝了口熱茶水,身體漸漸暖和了幾分,但這屋子裡陰陰的,總讓人覺得心頭發冷。
   
     羅明敏沒說話,柳東行暗暗打量他一眼,輕咳一聲:「這裡是幾時置辦下的?從前怎的不見你提起?」
   
     「置下有兩三個月了,只是事忙,沒來得及收拾,便也不好帶你來瞧。」羅明敏見他主動開口,態度似乎還算溫和,語氣也略放緩了些,「這地方我是不打算告訴人的。這兒我還是頭一回帶人來呢。」說罷就直接切入主題:「說吧,黃家後花園那一樁,是怎麼回事?!我聽司裡的人說,原本只是打算給東平王世子一個小教,給他添點麻煩而巳,為什麼來的會是鄭家千金?!」
   
     柳東行心念電轉,最終還是決定對好友和盤托出:「本來是這樣沒錯。朱景誠這些日子鬧得太不像樣了,那些高官權貴家的千金,有不少明裡暗裡為他爭鳳吃醋的,甚至有些本來兩家世代交好的,或是在朝中多年都相處融洽的,都為這事兒生了嫌隙。聖上有些懷疑,他這麼做,未必完全是為了尋一門有權有勢的姻親,恐怕也有故意給聖上添堵的意圖。加上最近他又搭上了永昌候府的大小姐,萬一東平王妃真的向太后娘娘請旨,賜婚令一下來,便是聖上再不樂意,也攔不住這門親事,到時候,本來已經有些偃旗息鼓的鄭王,又要不安份了,若他與東平王兩家聯手,京中更是永無寧日。聖上不想殺骨肉手足,更不想惹太后不快,因此便傳了秘令,讓通政司想法子給朱景誠一點小教訓,壞了他與永昌候府的親事。只要他名聲壞了,婚事又不成,聖上便有理由,越過太后給他賜一門不好不壞的親事,然後把他趕回封地去。」
   
     羅明敏皺皺眉:「聖上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怎麼也捲進去了?這事兒好象不歸我們管。」他們辦的差事都是情報那條線上的,而這種在暗地裡使絆子設圈套的活計,另有人負責。
   
     柳東行不想說是自己主動爭取的,只是道:「我跟你在東平府辦差事久了,對朱景誠身邊的人事比較熟,他們也是覺得我能幫上忙。」
   
     「那後來呢?」羅明敏抬眼看他—既然只是從旁提醒,剛才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最後怎麼又把鄭家小姐給捲進來了?我聽說過鄭家小姐做的事,但聖上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將她塞給朱景誠!鄭家雖是三皇子的身家,卻也有兵權在手呢!」
   
     柳東行猶豫了一下,才道:「本來,司裡是打算設個美人局,先將朱景誠哄騙過去,然後讓他在屋裡跟那婢女攪和在一起,黃家兒子帶人來抓奸,立時就能把風聲傳開來。黃家那兒子與朱景誠素有舊隙,近日又結了新仇,他本人又是個好哄騙的,我們巳經收買了他身邊那婢女,必會讓他把這事兒鬧得滿城鳳雨不可。永昌候府若是因此消了聯姻的念頭,那自然最好,若是仍舊執迷不悟,聖上與皇后娘娘在宮中也有藉口壞了這門親事,給朱景誠另尋姻緣,然後將他打發離京。在太后那裡,也有合理的說辭,便是太后心裡再不樂意,也只會怪朱景誠不爭氣。至於黃家的婢女,我們已經事先將她親兄弟從戲園子裡贖了出來,答應她事後會讓她兄弟脫籍為良民,從此清清白白做人。」頓了頓,「不過這婢女巳經做好送命的準備了,出了這件事,說到底是因為她慫恿少主人趁黃大人夫妻不在家時,設宴款待那幫紈絝子弟的緣故,才會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一旦她與朱景誠有了首尾,便等於是失寵了。黃大人回府後得知,斷不可能容她繼續活著。我覺得她有些可憐,倒是不忍看她因此送了性命…」

    羅明敏笑了笑:「於是你就把那通姦的女子換了人選,她就只剩下一個慫恿的罪名了?司裡不知道這件事吧?不然,你也不會這麼急著把人送走。」說罷臉色一沉「但接誰也不能換上鄭家的千金!你知道鄭家是什麼人家麼?!事情鬧成這樣,若是上頭執意追查下來,你有幾條命在?!」
   
     柳東行低咳一聲:「我有萬全的準備,不會叫人疑心的。司裡事後雖疑感,也只以為是黃家兒子纏住了那婢女,致使她不能及時到達小屋罷了。朱景誠斷不可能說出實話,只會推說是鄭家小姐約他去的。而鄭家小姐出了這樣的醜事,鄭家忙著躲風頭還來不及,只會攔著別人去查。等風聲過後,他們想要再去追查時,所有人證物證都消失了,又能查到什麼呢?」
   
     羅明敏恨恨地看著他,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這麼說,你終於承認自己在這件事裡頭做了手腳了?!鄭家小姐是你引過來的吧?!這是做什麼?我聽說了路王府茶會的事,也知道文怡妹子在那天得罪了鄭家小姐,但也沒見鄭小姐對文怡妹子有什麼報復的舉動。你別告訴我,因為這點小事,你就設了這麼一個大局,把鄭家小姐給陷進去了?!」
   
     柳東行抿了抿啃,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那個鄭家女……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為求目的,可以不達手段,什麼情份都不念。這樣的人,留著太危險了,便是我沒有私心,不為九妹著想,只看鄭家女在三皇子跟前的體面,容她成為三皇子的妻妾,恐怕對世人而言,並非福份。更何況……」他眼神一閃,「若她成了未來的太子妃或太子良娣,日後再生下皇嗣,三皇子定會更偏向鄭家。鄭家雖有兵權,卻只限於京城周邊,負責的是拱衛京師,頂多是對付過一些小打小鬧的民亂,真正的大戰卻是從未經過。然鄭太尉的野心,你是知道的,怎會滿足於此?一旦他有心取代滬國公府一系,執掌天下兵權,滬國公府、東陽候府一脈必會受到打壓。實話說吧,我曾受過滬國公府一系的恩情,斷不能看著他們受屈,倒不如象現下這般,鄭家仍舊是皇室寵臣,但也不能繼續坐大。若他們不知死活,改為支持東平王再,也正好把這個隱患給剷除了,省得聖上以及日後的新君為此煩心!」
   
     羅明敏瞪了他半日,卻只能歎道:「你的膽子…真是太大了!說得好聽,其實那什麼世人,什麼京師太平,什麼聖上新君,對你來說都不過是附帶的,你為的,不過是文怡妹子的平安罷了!」
   
     柳東行臉色一變,耳根卻是微微紅了,眼神閃爍著避開了他的視線,低下頭去。
   
     羅明敏冷哼一聲:「鄭家小姐的手段,別人不知道,我們卻是有所耳聞的,確實厲害。別的不說,光看她在路王府茶會上對付東陽候杜家千金的那一回,就知道她有多心狠手辣。若她那時成功了,除了她自己,再沒第二個得益的人,可見她私心有多重!這樣的人,一旦得罪了她,她便是一時半會兒沒報復回來,也遲早會叫你吃個大虧!更何況,我記得顧家的六小姐與她似乎還是多年的閨密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說陷害便陷害了,萬一她執意要將顧六小姐呈于死地,顧家人又怎能置身事外?」他瞥了柳東行一眼「我聽說她之所以中了你的圈套,就是因為看到了疑似顧六小姐的身影往黃府後花園來了。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追著顧六小姐不放,但你確實是成功把她引了過來。卻又因為有無數人證明顧六小姐確實沒離開過顧家,因此她的話便成了謊言,顧家也擺脫了嫌疑。只是鄭家那邊,恐怕未必會相信顧家與此事完全無關。你就不怕會給顧家帶來麻煩?」
   
     柳東行有些不以為然:「便是有麻煩,那也是顧家長房的事,與九妹所在的六房無關。更何況,如令人人都知道鄭家小姐與顧六小姐有仇怨,鄭家怎麼敢公然針對顧家?」
   
     羅明敏一時氣結:「你這傢伙真是…除了文怡妹子,顧家其他人你就不管了?!」
   
     「我只需要護好顧家六房就好。」柳東行直起身子,低聲道:「羅大哥,你不必擔心。當時護送鄭家小姐前來的四個侍衛裡頭………有一個也是受過國公府一系的大恩的。他巳經說服其他三人,把顧家馬車的事給抹了,無論鄭家小姐怎麼說,也不會有人相信的。顧家更不會被捲進去。」
   
     羅明敏吃了一驚:「什麼?!那可是三皇子身邊的人!」

        「既對三皇子無礙,又能擺脫了他們自已的麻煩,只是一句話的事,又有什麼關係?」柳東行微微一笑,「既然東陽候府的小姐要成為太子妃,三皇子以後也不會將國公府一系的將領視作外人。他遲早會發現,國公府一系比鄭家強多了。到時候,他身邊的人也會受益。」
   
     羅明敏張張嘴,索性扭開頭去,猛灌一口已經冷卻的茶水,方才把心裡的怒氣給澆了下去,半晌才道:「你小子走運,鄭家小姐行事狠辣,有時為了私心,便置大局於不顧,上頭對此也頗有不滿,便是司裡,也有些非議。要知道,鄭家小姐往日做的事,上頭是吩咐過我們去查的,多有見不得人的陰私。我們依令報上去了,上頭也是不高興得很,否則也不會執意接人了。但若她計謀得逞,順利成了太子妃,先前通政司查過她的事,一旦傳到她耳朵裡,我們豈不成了她的眼中釘?如令你用類似的法子讓她吃了虧,斷了她的錦繡前程,倒是歪打正著了。司裡便是察覺到你小子動了手腳,也會悄悄替你抹了,你就當不知道好了,但日後可不能再這樣自作主張!」
   
     柳東行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我明白了,這回不過是事急從權,以後我絕不會……」

        「你不明白!」羅明敏打斷了他的話,皺著眉頭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通政司密探,掌天下情報,雖官卑職小,卻是實打實的權勢!這樣的權勢……尋常人得了,一旦把持不住,便容易犯下大錯!你只道如令協助通政司辦差,得了方便,又有實權,為了私心,也是為了大局,便在暗地裡動了手腳。雖然結果是好的,用意也是好的,但卻是犯了通政司的大忌!你這回辦成了,那一回呢?若為了你自己,或是為了文怡妹子,你還會不會再利用一次手中的權勢?!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東行,我跟你是多年的好朋友,咱們兄弟一塊兒走南闖北,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我……我不願意看到你迷失了自己。」
   
     柳東行震驚地看著他,想說自已沒有迷失,但話到嘴邊,卻又猶豫了,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他真的沒有嗎?活了十八歲,從來都是被人壓在頭上的,但自從為通政司辦事以來,他巳經利用手中的權柄以及從通政司得到的消息,做了多少事?他給二叔設了陷阱,但同時也洩露了通政司的機密,他為文怡的安全而斷了鄭麗君的前程,但同時……卻也攪亂了通政司的佈局……」
   
     他張張嘴,急然覺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擠出一句:「我明白了……我……我知道錯了。」
   
     羅明敏的神色放緩了下來,抬手拍了相他的肩,輕聲道:「好兄弟,這時候知道錯了,還來得及,日後……一定要謹慎行事!通政司這樣的地方,對手下的人也會時刻留意,如今你還未正式入司,不過幫著辦點差事,上頭還沒留意到你,但日後進了司,卻不可再這樣大意了!別為了一時痛快,就葬送了自已的前程!」
   
     柳東行點了點頭,隨即又有些慚傀地道:「為了將鄭家小姐引過來,我……我動用了你家產業的夥計和貨物……」
         
羅明敏笑著打斷了他:「那事兒我已經知道了,沒關係,酒醋面局的掌事太監與玩家素來相熟,已經知會過了,他們不會亂說話的。那個路口,我也早早派人換下了幾個目證,其他的破綻,我也叫人幫你抹了。你這小子,往後設局,可得再精心些。瞧這回的手筆,騙騙別人倒罷了,落到行家眼裡,嘖嘖......」
   
     柳東行笑了,握住了羅明敏的手:「好大哥,兄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今日的話!」
   
     東平王世子朱景誠與鄭家千金鄭麗君背人通姦的醜聞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壓下去了,雖然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心裡有數,私底下沒少非議,但總算沒鬧到明面上來。
   
     轉眼就到了新年。元月初一,宮中終於頒下旨意,立皇三子景坤為太子,牽東宮。接著,冊立東陽侯府嫡長女杜氏為太子妃,淵城知府嫡長女林氏為太子良娣,並孺子若干,二月初二行大禮。
   
     同日,鄭太尉嫡長女鄭氏,被指婚東平王世子朱景誠,擇日完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6 P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的變化


      聖旨的消息傳到侍郎府時,文怡剛剛隨著堂兄弟姐妹們給于老夫人、顧大老爺與蔣氏等長輩請了新年的第一次安。咋一聽到這件事,她也微微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大護國寺一行,讓她多少猜到了鄭麗君對東平王世子朱景誠懷有淑女之思,加上現在太子妃已經易主,東陽侯府又另選了合意的側妃人選,鄭家與鄭麗君退而求其次,選擇朱景誠,也沒什麼奇怪的。更何況那件事又......

   於老夫人也只是剛開始露出了驚訝之色,臉上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還微笑著對晚輩們說:「這可真是大好的消息呀!儲君終定,天下從此就安穩了,聖上賢明,又有了才華出眾的太子,我朝定會越來越繁榮昌盛的!」顧大老爺面上帶著笑,連聲附和,還說了一大番頌聖的話。

   蔣氏卻有些心不在焉。她雖然聽女兒說過,鄭家千金心中喜歡東平王世子朱景誠,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真會捨棄儲君,嫁個這麼一個人。這讓她不由得糾結起來。女兒文慧對朱景誠向來傾心,甚至還為他得罪了鄭家千金,如今她還在院中「養病」,連過年都不能出來喘口氣,萬一叫她知道這件事,還不知會怎麼傷心難過呢!蔣氏開始猶豫,已經關了女兒這麼長時間,要不要再多關幾日呢?也省得她聽到風聲後又添了一番傷心。

   不過同時,蔣氏心底也生出幾分慶倖。既然鄭家千金順利嫁給了心上人,想必往後對自家女兒,怨憤就不會那麼深了吧?鄭家是皇親國戚,鄭太尉又位高權重,顧家實在得罪不起呀!

   也許是因為除夕夜大家都要守夜,大年初一又要一大早起來向祖宗牌位上香,接受家下人等叩拜的關係,忙活到這時候,眾人都有些疲意了,尤其是於老夫人年紀大了,未免精神不濟,顧大老爺陪她說這話,便看到她眼皮子不停的往下掉。他看了蔣氏一眼,見妻子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呢,不由得生出幾分不滿,重重地咳了一聲,才道:「母親可是倦了?橫豎今日無人上門拜年,母親哺乳先回房歇息,待養足了精神,再出來吃午飯?」

   蔣氏面有慚色,也幫著勸說婆婆,于老夫人想了想,便應了,然後在媳婦與丫鬟的攙扶下回了院子。

   顧大老爺帶了三個兒子離開,往書房作新年訓話去了,文怡等幾個女孩兒便各自回房間去。

   文怡仍舊落在後天,與蔣瑤說著閒話,才走到半路,卻聽到有人在喚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劉婆子。

   劉婆子如今對文怡的態度大改,不但不敢露出分毫傲慢之意,言語間還十分殷勤小心,滿臉堆笑:「我們太太想起有件事要煩九小姐做,便讓小的請九小姐去,九小姐就當賞小的,勞動尊腿走一趟,好麼?」

   這話聽起來有些彆扭。蔣瑤抿了抿嘴,將那抹笑意掩住,朝文怡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先回房,把那本書找出來,就叫人送到你屋裡去。」

   「如此多謝了。」文怡笑著送走了蔣瑤,回頭看了劉婆子一眼,「走吧,前頭帶路。」

   劉婆子愣了一愣,馬上諂笑著走在前頭,東葵背過身偷偷笑了一番,才隨文怡一道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文怡便到了正院正房,被迎進了東邊的暖閣,早有丫鬟媳婦送上熱茶水與精緻的點心,籠了火盆,點起她喜歡的熏香,還有大丫頭前來向她請安:「太太很快就回來了,請九小姐稍坐。」

   文怡點了點頭,便把人都打發出去了,不知是不是因為臘八那天在大護國寺裡她說的話的原因,這些日子以來,蔣氏對她越發看重了,連帶著正房裡侍候的人對她這個隔房的九小姐也越發恭敬,甚至在她所著的小院裡侍候的粗使丫頭婆子們,也都對她屋裡的差使勤快了許多。不過說實話,這種殷勤她實在不大習慣,總覺得虛得很,別看這些人眼下對她笑得如此熱情親切,不知幾時就會翻了臉。她是不會被這些虛榮迷住眼的。

   沒等多久,蔣氏回來了,一進門看到她,便露出了喜意,急不可待地將杜鵑東葵都打發到暖閣外守著,方才拉著文怡的手道:「九丫頭,方才的消息你都聽見了,鄭家小姐許給了東平王世子,不是太子妃,也不是太子良娣,連個孺子都沒掙上!你說......她在宮裡那些貴人面前會不會失寵了?畢竟陷害准太子妃這種事,可不是小罪名!要是她在宮裡的體面不比以往,那你六姐姐......」

   「大伯母!」文怡打斷了她的話,歎了口氣,道,「便是鄭家小姐進不了東宮,也是東平王世子的正妃,身份地位與尋常官家千金不可比,更別說鄭家權勢未減,有些事......您還是不要放心得太早為好。」

   蔣氏張張嘴,呐呐地道:「我只是想著......你六姐姐跟她不就是為了那個東平王世子才鬧翻的麼?如今她嫁得稱心如意了,想必就不會再怨你六姐姐了......」

   文怡想了想,搖了搖頭:「若她是盼著嫁給東平王世子的,早就嫁成了,何必鬧出這麼多事來?還要設下毒計陷害杜小姐?我看......她對東平王世子或許真有傾慕之意,但未必就真的無心嫁與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需知道,一旦成為太子妻妾,將來太子登基時,她便榮耀無比了,東平王世子雖也身份尊貴,但日後承襲親王爵位,按例又要降一等,她便是郡王妃,論體面尊榮,遠遠比不上宮中貴人。鄭貴妃娘娘多年來一直屬意親侄女為兒媳的人選,可不是為了讓她有一門顯赫的親事而已。」太子與鄭家之間的關係......沒那麼簡單!

   蔣氏聞言有些急了:「這怎麼可能?!鄭小姐怎會不樂意嫁給東平王世子呢?要知道,上頭賜婚的聖旨還未下,她便......」張張嘴,閉上了,眼神不安地看了文怡一眼,想起那種醜事是不能在未出閣的女孩兒面前提的,便茫茫改口:「她若是不樂意嫁給東平王世子,當初又何必吃你六姐姐的飛醋?你六姐姐至今還被關在屋裡出不來,還不都是為了這個緣故?!」

      文怡淡笑道:「她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但她是否樂意這麼做,又是另一回事。若她是有心要嫁給東平王世子的,這麼多年了,憑她在宮裡的體面,想要太后下旨賜婚,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然而一直以來,她都沒露出過半點這個心思,就連六姐姐與她相交多年,也不知道她對東平王世子生出了淑女之思,可見她還是更希望嫁與太子的,如今她雖順利嫁給了心上之人,卻又失卻了無上尊榮,心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想法呢,因此我才說,大伯母還不能松一口氣。」

   聽到她這麼說了,蔣氏又發起愁來:「那該怎麼辦?!慧兒與她是真的翻臉了,若是兩人從此離得遠遠的,倒還罷了,萬一再次見面,她總歸是親王世子妃,地位高高在上,慧兒可不是她的對手!這真是......」咬咬牙,狠狠地低聲罵了一句,「都是因為她不要臉!朝三暮四的,吃著碗裡的還要看著鍋裡的......真不知廉恥!」

   文怡沒說話。鄭麗君與紫禁城鬧出的那件醜聞,她雖人在深閨,卻因為時常遣趙大兩口子出去探聽消息,多少有所耳聞。只不過因為事情不大名譽,趙大家的不好對未出閣的小姐說得太過詳細,因此她也只是知道個大概而已。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對這件事做出判斷: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一直行事小心的鄭麗君做出了在別人家中與朱景誠私會的魯莽之舉,事情畢竟已經鬧開了,別看京中無人在明面上提起這件事,私底下可沒少笑話。哪怕皇帝正式下旨為朱景誠與鄭麗君賜婚,醜聞到底是醜聞,如果兩人成婚後,鄭麗君還有臉面在京城久待,那倒叫人佩服了。然而鄭麗君自從設計陷害杜淵如一事曝光後,便少在人前出現,可見她的臉皮還沒厚到那個地步。因此文怡猜想,等他二人婚後,應該就會離開京城返回東平府了。

   文怡低頭想了想,便對蔣氏道:「六姐姐那裡還不知道消息呢,侄女兒的意思是,大伯母不妨再瞞幾日。賜婚的旨意下來了,太子是二月初二迎娶太子妃,東平王世子的婚事想必也不會拖太久了。

   等鄭家小姐嫁了過去,應該會儘快離開京城的。到時候六姐姐就算知道了真相要鬧,也不妨事了。只要六姐姐往後少與鄭家人來往,又少從東平府路過,應該不會有什麼機會再見到鄭小姐才是」

   蔣氏唉聲歎氣地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我苦命的慧兒......難道連定親的日子都要往後拖麼?」要是定親,就得放文慧出來,到時候,消息還能瞞得住麼?

   「若是六姐姐能冷靜下來,讓她知道也並無不可,只是需得約束她出門。」文怡看向蔣氏,「大伯母,眼下這般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您也不希望六姐姐再衝動,致使節外生枝吧?」

   蔣氏抿抿唇,鄭重地點了點頭。

   商議完畢,蔣氏有關心地問起了文怡的起居飲食,可缺了什麼吃的用的,下人可有怠慢之處,等等等等。文怡笑著一一答了,她才道:「你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反倒顯得與伯母生分。這回你六姐姐的事,能這般順利解決,都多虧了你!若不是你勸著我看緊了她,不讓她與別人見面,她闖的禍事就闔家皆知了!又是你提醒我那藥方子有問題,是個破綻,我才能及時遮掩過去,不至於叫人發現端倪。如今你六姐姐的閨譽總算保住了,只等開春後定下親事,過幾個月嫁了人,我這輩子就沒什麼可擔憂的了。好孩子,這都是你的功勞呀!」

     文怡笑道:「大伯母嚴重了。侄女兒不過是提醒一聲罷了,真正做決斷的還是大伯母。若不是大伯母您當機立斷,六姐姐又怎能保得平安?那日不是有人上門來問六姐姐是否出過門麼?多虧了大伯母那日從外頭請了兩個大夫來,才證明了六姐姐的清白。這份功勞,我可是不敢領的。再說,六姐姐的婚事解決了,還有七哥哥呢,等大哥娶了嫂子回來,將來有了孫子,還不是仍需要大伯母操心麼?」

   蔣氏聽得眉開眼笑:「這話說得是,我真是操勞命,這子子孫孫都少不了我呢!」又命人去了一個匣子來,說是別人送的好藥材,於老夫人那裡用不著,便孝敬給盧老夫人了,又說她大過年的只戴那兩件首飾素淨了些,送了她幾樣頭面文怡笑著接過道了謝,又說了兩句閒話方才告辭離開。

   走在回房的路上,東葵見左右無人,悄悄看了那兩匣子裡的東西便小聲對文怡道:「大太太好大的手筆!這裡頭有一株老參,瞧著少說也有五六十年份了,另外幾樣燕窩,蟲草之類的,也都是滋補的好藥!雖說咱們家老夫人是用得上的,但大老太太未必就用不著。還有那幾樣頭面首飾,雖然算不上貴重,卻樣樣都精緻得緊,光看做工,就知道並非凡品。大太太對小姐這般大方,都是因為小姐先前的提議,雖說有些知恩圖報的意思,但未免太大方了吧?」

   文怡瞥了她一眼:「什麼知恩圖報?這話糊塗!我不過是為了長輩分憂,說了幾句話罷了,有什麼恩可言呢?若叫人聽見了,豈不是惹人笑話?」

   東葵咬咬唇,低頭認錯。

   文怡這才放緩了語氣,道:「這倒罷了,我也是擔心你不知輕重,叫人聽了去罷了。」看了看那只匣子,「這幾樣東西雖貴重,也是因為大伯母有心孝敬祖母,有慈愛我這個晚輩的緣故。我們只管收下,回頭再挑幾樣差不多的東西,也孝敬給大伯母就是了。我記得,前兒乾娘才送了幾樣東西來是不是?蔣家姐姐說那都是海外來的稀罕東西,京中多有人家喜歡拿那些來賞玩的,雖比不得這個有用,送給大伯母也能替她裝點裝點門面。我們挑兩件借花獻佛就是了。」

   東葵笑著應了,重新蓋好了匣子。文怡轉回頭往前走,心中卻生出了幾分愁緒。

   前世的鄭皇后,如今馬上就要嫁給東平王世子,而前世從未聽聞的東陽侯府千金杜淵如,卻順順利利地成為了太子妃。世事變化太大了,今後她恐怕不能再依靠自己的記憶去判斷事情的變化,這叫她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惶恐。

   然而,惶恐之中,她又隱隱覺得有些激動。

   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新生,不是麼?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事情見光


     鄭麗君被賜婚給朱景誠的消息,最終還是沒能瞞住文慧。不過洩密的並不是侍郎府的人,卻是新年回來省親的柳顧氏。
   
     鄭麗君嫁禍文慧的風聲,柳家也是有所耳聞的,當時柳姑老爺並沒有表態,只推說年前事忙,又說皇子王世子們的親事還沒定下,接著又說文慧病了,不知幾時才能養好,一直不肯給什麼准信,連送的年禮,也是照往年女婿孝敬岳母的份例送過來的,完全沒把自己當成是侍郎府的親家。柳顧氏雖有些心急,但丈夫的理由都冠冕堂皇得很,她也擔心文慧的痘症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因此就沒吭聲。
   
     大年初一宮裡下了旨意,鄭麗君已經不可能再嫁為太子妻妾了,柳姑老爺便立時松了口,示意妻子趁著新年裡回家省親,問問文慧的病情如何了,開春後定親,是否有礙?柳顧氏見狀又驚又喜,便忙忙回娘家來了。
   
     她要見文慧,於老夫人只當文慧的病情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只是還需要休養,便順口應了下來。蔣氏卻是有苦自己知,只能勉強道:「慧兒身子還虛呢,大夫說暫時還不能……」話未說完,就被於老夫人瞪了一眼,後者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昨兒不是說她晚上還吃了一碗燕窩粥麼?!既然能吃東西,可見是大好了。她姑姑難得來一回,讓她來見一見,也是應該的!你就知道寵溺孩子,今兒還好是你小姑在,若是不知道的人,還當六丫頭病的有多嚴重呢!」
   
     蔣氏打了個冷戰,立時領會了婆婆的意思。柳顧氏要見文慧,是不能攔的,若是讓她誤會文慧病得很重,連親戚都見不得,文慧與柳東寧的親事便要黃了!
   
     最終蔣氏還是勉強答應了柳顧氏的請求。不過柳顧氏今日心情好,倒是善解人意起來,表示侄女兒既然還在養病,出門吹了風就不好了,她願意屈尊親自前去探望。
   
     柳顧氏就這樣來到了文慧面前。
   
     文慧被困了二十多天,起初還有力氣吵鬧,但時間一長,蔣氏又天天在她耳邊念叨,她已經安分下來了,原本束縛住她的布帶也早就卸了下來,除了不能出門,在房間裡例是可以自由走動的。因此聽到蔣氏先一步遣過來的杜鵑囑咐,她也沒什麼反抗的意思,任由丫頭們替她匆為梳頭換了永裳,然後半躺在炕上,靠著引枕,蓋著被子,儼然是個養病中的閨秀模樣,房間裡還充斥著濃濃的藥香。
   
     柳顧氏沒有起疑心,看到文慧氣色不錯,臉上帶著紅潤,似乎比上一回見面時豐腴了幾分,心裡便很是高興:「者來六丫頭真是大好了!先前消息傳來時,都說你病得極重,唬得我和甯哥兒跟什麼似的,就怕你有個好歹。甯哥兒還不顧自己的身子,硬要冒著冷風往廟裡給你祈福,最後還是你姑父罵了他一頓,才改為在家裡拜菩薩。

    如今我看著你好起來了,可見都是神佛保佑,待我回去跟甯哥兒說一聲,他心裡必定歡喜得緊!」
   
     文慧聽了,表情有些古怪,半晌才道:「多謝姑姑跟表哥想著,勞你們費心了。」
   
     「你這孩子,這麼生分做什麼?!」梆顧氏笑著轉向蔣氏,「孩子在害臊呢吧?說起來他們年紀也都不小了,如今皇上已經冊立了太子,太子妃又馬上就要進宮了,連東平王府都開始為世子張羅婚事,預備趕在下個月把鄭家小姐迎進門呢。我們東寧跟世子比,才小了幾個月,婚事也不能再拖了。我們老爺的意思,是想問問母親和大哥大嫂的想法,看什麼時候……挑個好日子,替兩個孩子定下吧?」
   
     蔣氏臉色都白了,沒顧得上回答,一雙眼晴只看著女兒。文慧則是兩眼怔怔地望著柳顧氏,張張嘴,忽然軟了下來,靠在引枕上,有氣無力地問:「東平王世子……耍迎娶鄭家小姐?這是怎麼回事?麗君不是……不是要嫁給三皇子的麼?」
   
     柳顧氏有些驚訝:「怎麼?你家裡沒告訴你?」換著又笑了,「想必是因為你在養病,他們不想讓你分心吧?其實呀……」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這消息傳出來,本應叫大家吃驚才是,但京裡差不多的人家,心裡都是有數的。先前就已經有痕跡露出來了,還想瞞得住誰呢?鄭家的女兒,往日看著是個好的,沒想到那樣沒規矩。景誠那孩子也真是的,偷吃也不知道擦嘴,鬧得滿城風雨的,連我們家都覺得沒意思,出門見了人,都不好意思說他是我們家姑太太生的。」
   
     蔣氏見女兒的臉色越來起蒼白,不由得膽戰心驚起來,心重重地咳了一聲,乾笑道:「姑太太,這些事……就別在孩子面前提起了吧?沒得汙了女孩兒家的耳朵。這屋裡藥氣重,聞多了難受,咱們不如到我屋裡吃茶去?」
   
     柳顧氏嗔了她一眼:「大嫂子真是的,人人都知道的事兒,有什麼可瞞的?只不在外人面前說起就是了。讓孩子知道一下,也好提防。六丫頭從前跟鄭家小姐是常在一處的,幸好如今早就生分了,不然豈不是叫她連累了名聲?」
   
     蔣氏勉強笑著再勸小姑子離開,柳顧氏也沒多想,隨口安慰了文慧幾句,便起身隨蔣氏往外走了,邊走還邊說:「太子殿下說,去年有不少地方遭了災,如今眼看著年景也不過略轉好了些,便打算冊封大典與婚禮一併從簡,以作天下表率。東平王府那頭呢,則是因為沾上了這麼一件醜事,也不好意思大辦,這才打算匆匆迎了世子妃進門便罷。但宮中與王府都從簡,我們底下的,倒不好張揚了。大嫂子覺得,下個月給兩個孩子定下親事,如何?也不用大擺宴席,只要請幾家親朋好友過來吃一頓酒……」
   
     蔣氏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心思早已轉到身後的女兒身上了,只見文慧神色怔仲,整個人呆呆的,雖不見有激動的意思,但這樣的平靜反例更叫人心中不安。她不由得心亂如麻。
   
     文怡起初聽說三姑母柳顧氏來了,還打算隨姐妹們一起前去拜見的,只是到了地方,才發現時方早去了文慧的院子,便只好與文嫻文娟文雅等人留在花廳中等候,誰知沒過多久,便有婆子回來傳信,說柳顧氏往正院去了,要與太太說話,讓眾位小姐不必過去。

     聽了婆子的話,文恰倒還罷了,文嫻便頭一個不自在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伯母是這樣吩咐的麼?姑母回來省親,我們怎能不去拜見呢?」她分明記得上一回見面時,三姑母待自己還是很親近的。
   
     那婆子知道什麼?只能說:「是姑太太吩咐的,今兒有正事要商量,因此便不見眾位小姐了。」
   
     文怡皺皺眉頭,但又很快舒展開來。論理,柳顧氏既是她堂姑母,又是未婚夫家的嬸娘,上得門來,她自然該去拜見,只是她心中不大看得起這位長輩的為人,不過是照著禮數來罷了,聽到對方說不想見,倒還松了口氣。
   
     文嫻卻是另一個想法,她總覺得近來這個月裡,長輩們對她沒先前那麼關心了而原本絡繹不絕的邀約,也中斷了許多。她在侍郎府裡住著,沒法打聽外頭的消息,自己又不好意思向長輩們開口詢問,正打算趁姑母過府,略探一探路王府的消息,如今卻連姑母的面都見不了,這叫什麼事呢?!
   
     文娟沒那麼多心思,只是替姐姐擔心,便先一步開口問出來:「奇怪了,上回三姑母回來時,還叫姐姐多陪她說說話呢,怎的今兒就……」
   
     文雅忽然笑了笑,引得其他姐妹們都疑惑不已。文娟問:「你笑什麼?」文雅瞥了她一眼,仰起了下巴,揮子讓那婆子下去了,回頭時文嫻淡淡地笑道:「五姐姐,如今太子妃的人選定了,東平王府世子的親事也定了,不知其他王府的子弟婚事如何?想必也該有結果了吧?五姐姐要是想知道,還是問一問姑母的好,母親這些日子忙著家裡的事,未必有空去打聽呢!」
   
     文嫻滿臉通紅,跺腳道:「十一妹,你胡說些什麼呢?這種事豈是我們女孩兒家該打聽的?!」然後扭頭便走了,文娟瞪了文雅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文怕皺著眉頭看向文雅。這位十一堂妹是余姨娘所生,後者在侍郎府內執掌過半年的家務,對府中下人有一定約束力,想必比起其他姐妹更容易打聽到外頭的消息,莫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只是她這樣的態度,未免叫人心中不快。
   
     文雅見文怡望著自己,便挑了挑眉:「怎麼?九姐姐也要教訓我不成?真真好笑,明明也想知道,卻要假撇清!」
   
     文怡搖搖頭,只是問她:「十一妹,你先前跟五姐姐不是相處得挺好的?為什麼今兒卻家換了一個人似的?」
   
     文雅冷笑一聲:「九姐姐素來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難怪不知道呢。咱們五姐姐是要飛上枝頭的,因此便看不起我這樣的人了,說話便要教,這裡不對,那裡不對,前兒連姨娘都叫她尋了不是!姨娘有什麼錯?原也是一番好意,想著她初涉家務,難免有不懂的地方,才好心指點一番。她倒好,活象我們是要害她似的!既如此,索性大家撂開手,我倒要瞧瞧五姐姐能不能把家務管出花來!」

    文怡一聽,便知道是為著那管家的事鬧出來的,文嫻確實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但因為蔣氏忙,她不好常常向蔣氏請教,又不想向余姨娘開口,見文雅多番開口指點,便有些不悅。其實這事說到底,也確實是文嫻失了氣度,可惜事涉長房內務,文怡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勸道:「你便是心裡有氣,也別太露出來了。大過年的,若是與五姐姐拌起嘴來,豈不是叫長輩們生氣?到時候還要連累你姨娘呢。」
   
     文雅抿了抿嘴,瞥了文抬一眼:「九姐姐,你是個和氣人,只可借不是咱們長房的,又不愛管閒事。五姐姐為啥這樣對我,我心裡有數,她是嫡,我是庶,她是長,我是幼,我只能讓著她,這口氣我忍了,但她也別太得意了!還指望自己能高攀上王府?不過是個小進士的女兒,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說罷冷笑一聲,摔袖走了。
   
     文怡倒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只覺得這長房教女兒,怎麼都教出壞脾氣來了?連一向性子溫柔綿軟的文嫻,在上京後也漸漸變了許多。
   
     她暗暗歎了口氣,只想著算了,長房怎麼教女兒,又與她什麼相干?只要她們別鬧出什麼禍事來,連累了她的名聲就好。
   
     回到房中,趙嬤嬤巳經等待多時了,看著神色似乎有幾分激動,手裡還拿著一封信口文怡心中一動:「嬤嬤,可是家裡來信了?!」
   
     趙嬤嬤忙笑道:「正是呢!小姐,老夫人讓六少爺代筆,托人捎了信來,說前兒捎回去的信他已經看了,讓小姐過了小定禮便回平陽去呢。還有……他遞那封信…舅老爺家已經定好了表少爺出發上京的日子,大年初四起程,走陸路,跟二房的二少爺一道,還有幾位平陽城的同案舉子。若是順利,正月底就該到京城了!」
   
     「真的?!」文怡忙打開信讀了,心下一陣驚喜」「大表哥要來了?還跟二哥哥一起來?那可好了,我正擔心大表哥隻身上京,路上沒人照看,會對他的身子有妨礙呢,如今兩位哥哥能相互照應,還有別的舉子同路,比自己帶著幾個家僕上路要周全許多!」而且借著平陽顧氏與長房的名聲,他們一路行來,應該不會受太多的苦。
   
     文怡心裡無比喜悅,立時便開始張羅起來:「大表哥上京後要住在哪裡呢?若是在侍郎府借住,雖省事又有人侍候,卻不大自在,況且兩家親戚關係有些遠了,大表哥一定不樂意的。若是在外頭賃房子,又擔心賃不到好地方……」想了想,便對趙嬤嬤道:「嬤嬤回去跟趙大兩口子說一聲吧?咱們在京城裡離侍郎府近的地方,尋一處安靜的小院子,要地方乾淨,又離貢院不遠的。咱們早些將房子賃下,預備大表哥進京後住,也省得他來到以後再忙亂了!」
   
     趙嬤嬤樂呵呵地應下了,還說:「也不知道表少爺有沒有帶廚子,嬤嬤得去尋個灶上伺候的,也好讓表少爺有口熱飯吃。」文怡忙道:「一定要是老實可靠的才行,最好是有點年紀的。」趙嬤嬤應了去了。冬葵笑著送上茶,對文怡道:「小姐,表少爺要來了,這可好了,您總算有親人為您撐腰啦!若是表少爺能夠高中,就連大老太太也不好再怠慢您呢!」
   
     文怡微微一笑,但忽然又發起愁來:聶家大表哥能來,固然是好事,可是……他對柳東行好像不大待見,若知道她與柳東行定了親,不知會怎麼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8-22 05:13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嚎啕大哭

    不等文怡想到法子應對大表哥可能會有的質問,杜鵑便奉蔣氏之命前來向她求助了。
   
     「六姐姐知道了?!」文怡吃了一驚,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知道就知道吧,這也是遲早的事,只要不讓她出門,也不讓她見其他人,想必不會鬧出什麼事來。」
   
     杜鵑卻面帶急色地道:「九小姐,我們太太如今要陪姑太太說話,脫不得身,擔心六小姐那裡有個好歹,還請九小姐費心走一趟,好歹把六小姐安撫下來。」頓了頓,「若是平日,只要不讓六小姐出院門,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可今兒姑太太來了,又帶了這許多丫頭婆子侍候,就怕六小姐鬧起來,風聲會洩露出去。姑太太是來商量六小姐與柳家表少爺訂親的日子的,這時候萬不可出丁點兒差錯!」
   
     文怡皺皺眉:「三姑母沒看出什麼來吧?她既在上房裡說話,身邊的人難道還會隨便四處走動?」
   
     「太夫人說,六小姐的病已經大好了,只是仍需靜養,但用不著象先前那樣緊閉院門了,因此姑太太是進屋去探望的,她身邊帶的丫頭媳婦,有幾個是陪房所出,剛領了屋裡侍候的差事不久,今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早就求了恩典各自尋親訪友去了。平日裡這樣的事也是常有的,只要不耽誤上頭的差事,嬤嬤們也不會攔著,因此這會子六小姐的院子裡頭還有兩個在呢!」
   
     文怡眉頭皺得更緊了。雖說文慧先前病著,但柳家不派人來看望也才些不合情理,宮裡冊立太子妃與賜婚親王世子的旨意一下,柳家姑父就讓三姑母過來提訂親的事,恐怕之前對文慧與鄭麗君交惡一事多少才些顧忌,才會在確定後者不會嫁給太子後,鬆口定親。如此可見,柳家姑父對這門親事並不怎麼熱衷,倘若今日文慧鬧出什麼事來,他說不定就要改主意……文怡想起自己與柳東斤還未過小定禮,只好暗暗抱怨一聲晦氣,起身道:「我去就是了,總不能任由六姐姐把自己的終身給耽誤了。」
   
     杜鵑大喜,忙句文怡再三行禮道謝。文怡也不拖拉,只叫冬葵取了一件新斗篷來給自己披上,便往文慧的院子去了。
   
     文慧的院子地方不大,只有一進,但院中花木繁盛,又有亭台流水,頗為精緻。正房三間,附兩間小耳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均有抄手遊廊相連。正房後還有一處半畝大小的後院,種著幾叢花木,緊挨著兩間小小的抱廈,格了一個葡萄架子,有溪水從旁流過。
   
     大概是因為天氣尚未回暖,加上主人自從回京後,一直都被其他事情佔據的心神的緣故,這處精緻的院落有些蕭條氣象,院中的花木枯萎了大半,抄手遊廊的欄桿本該日日擦拭,都有不少地方巳落上了薄薄的塵土,地面上、水流中散落著枯黃的落葉,無人請理。幾個婆子聚在院門邊有太陽的拖方,袖著手、拘樓著身子小聲哨咕;遊廊中,有兩個穿戴著別家婢女服飾的小丫頭坐著小杭子,正拉著幾個侍郎府的丫頭說話,其中就有尋梅。只是尋梅有些心不在焉的,眼晴不停地往正房的方向瞄。那纏著她說話的小丫頭沒看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問:「姐姐快說呀,我們大少爺可急死了!這些日子沒少催著太太來探問,聽說表小姐好了,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呢!表小姐是從哪兒染上了那個病的?先前病得厲害麼?都有些什麼症候?吃了些什麼藥?幾時好的?這會子到底要不要緊?怎麼過年都沒出門,元宵節應該能好起來了吧……」

     文怡聽得心中歎氣,見尋梅有些不耐煩,都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應對,便走過去道:「六姐姐今兒可好了?吃過藥了麼?我聽說她今日精神不錯,特地過來看她。」
   
     尋梅仿佛遇上了救星似的,高興地迎上來道:「九小姐有心了,我們小姐正惦念著姐妹們呢,您請隨我來。」說罷用抱歉的眼神看了那小丫頭一眼,便急急領著文怡與冬葵往正房去了。那小丫頭沮喪地嘟起嘴,又轉而瞄上了其他人。
   
     文怡一邊走,一邊低聲問:「聽說六姐姐巳經知道鄭家小姐的婚事了?如今沒什麼異狀吧?」
   
     尋梅也壓低了聲音回答:「方才奴婢在屋裡時,看著還好,只是有些沒精神,不想理人。奴婢擔心柳家小丫頭留在這裡,院裡的人會不知深淺亂說話,因此便出來了。踏雪在屋裡陪著小姐,奴婢在外頭聽著似乎沒什麼動靜。」
   
     文怡點點頭,巳經走到了正屋前,尋梅掀起門簾請她進去,她正要邁腳,卻又停了下來,回頭吩咐冬葵:「你也跟進來吧,就在門裡守著,留心是否有人來。屋裡總比外頭暖和。」冬葵笑著應了。尋梅眼中閃過一抹詫異,接著又有幾分黯然,但很快就恢直了正常。
   
     文慧的臥房在西暖閣裡。文怡與尋梅剛走進去,便齊齊大吃一驚。
   
     文慧正半椅在炕邊,雙眼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她頭髮陵亂,手裡抓著一根金簪子,銳利的簪子就挨著她的喉嚨。踏雪跪倒在她面前三尺外,低聲哭著,一邊抹淚一邊哽咽地說話:「奴婢就只知道這些了……這些日子小姐出不了門,奴婢也出不了,給了太太身邊的姐姐們會告訴奴婢一些消息,別的事奴婢真不知道!」
   
     文怡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大怒,只是還顧慮著門外有人,三步並作兩步沖了上去,緊握住文慧的手腕,將簪子奪了下來,便低聲斥道:「六姐姐如今越發長進了,連以死相逼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但你逼丫頭有什麼用?她與你一樣出不了這院的門,你有膽量,不如逼別人去!柳家的丫頭就在院子裡,三姑母也在正院上房說話,六姐姐要鬧,不如鬧得人盡皆知,也像鄭家小姐一般,成為京城人家津津樂道的對象,豈不更好?!」
   
     文慧早就看到她們進來了,文怡撲過來時,卻沒掙扎,只是任由她奪走自己手裡的簪子,便輕描淡寫地道:「我不過嚇唬一下這丫頭罷了,哪裡就真要尋死了?別拿我跟鄭麗君相比,我可不會想她那樣不要臉!」
   
     文怡心中冷笑,也不理她,把簪子仍給尋梅:「去取鏡來,給姐姐重新梳頭,這亂糟糟的,瘋婆子一般像什麼話?!」
   
     踏雪早已哭倒在尋梅懷裡了,被後者半扶半抱的拖走了,不一會兒,尋梅抱了鏡奩來,給文慧梳頭,手卻一直在發顫。
   
     如果文慧方才真有個好歹,她也別想活命了。

     文慧見狀輕蔑的瞥了她一眼:「我還當你膽子大得很呢,怎麼這會子到害怕起來?給我穩住了!也不怕叫九小姐笑話。這才多大的事呀?還不如那天你綁我的事大呢!」
   
     尋梅受驚的看了文怡一眼。文怡決定當沒聽見,便接過她手裡的梳子:「出去吧,倒兩碗熱茶來。」尋梅忙行了一禮,迫不及待的退了出去。
   
     文怡沉默著替文慧重新梳了一個簡單的髮式,為 小心起見,沒用任何金屬簪子,只用繡花的大紅發帶打了個別致的結,沾一點過年的喜氣。文慧便在那裡似笑非笑:「九妹妹怎的忽然待我親熱起來?那天你給我母親出主意時,可不見有這般友愛呀?」
   
     文怡把梳子放回原處,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要六姐姐不再惹事,我倒樂意表現的友愛些呢,只可惜這樣的日子實在太少了。」
   
     文慧閉了嘴,過了一會兒邊露出了恨恨的表情:「誰要惹事了?分明是別人要惹我!你知不知道外頭那兩個丫頭都對我做了什麼?!我跟母親說了一遍又一遍,她卻還誇她們幹得好!如今這世上真是沒了天理」
   
     「六姐姐!」文怡打斷了她的話,兩眼平靜的盯著她:「鄭家小姐沒當上太子妃,也沒當上東宮良娣,如今她被賜婚給東平王世子,很快就要過門了。你既然知道了這件事,難道就沒什麼想法?要知道大伯母一直在擔心你心裡會難過呢!」
   
     文慧起初面無表情,但漸漸便掩蓋不住內心的情緒,表情也變得有幾分扭曲:「我還能有什麼想法?!聖旨都下了,我還能拿他們怎麼辦?!鄭麗君倒是心想事成了,可惜,世子對她可一點情意都沒有,她以為她贏了嗎?」
   
     文怡眨了眨眼,心中有幾分異樣。聽文慧的口氣,她對這門婚事的看法,似乎對鄭麗君如願的在意,要遠遠超過對朱景誠另娶他人的傷心。於是文怡便道:「不管東平王世子娶得是誰,他總要娶一個的。不是鄭小姐,便是前些時候外頭風傳的那幾位,總之不會是六姐姐。姐姐不覺得傷心,那是最好不過了,不然柳家那頭可不好辦。」
   
     聽到柳家,文慧的神情又黯淡下來:「罷了罷了,我就知道柳東寧這門親事推不得了,雖然他仍舊無用又懦弱,但至少是個癡心的,我不需要擔心他會不聽我的話……」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世子……我早知道他對我並無情意,要不然,我被關在家裡這麼長時間,外頭讓人人都知道我病了,他但凡對我有一丁點兒關心,也不會在這時候四處勾搭……還有,誰不知道麗君嫁禍我的事呀?他居然還有心情與她私會……我真不甘心,他怎麼就看上了鄭麗君呢?!以後再見到麗君,她一定會得意的向我炫耀的!我真是瞎了眼,當初怎會對她說出心裡話?!」說罷嚎啕大哭起來。
   
     文怡聽得好笑,起身往外頭叫人,見尋梅端著茶碗站在正屋裡,雙手發抖,就是不敢進來,便接過茶盤,道:「六姐姐哭過這一遭,只怕就好了,你去吧外頭柳家的人弄走,生的節外生枝。」尋梅不言不語的屈膝一禮,轉身去了。冬葵替她打了簾子,回頭小聲對文怡道:「方成才大太太遣了人來看,說姑太太一會兒興許還要再來看六小姐,讓九小姐幫著勸一勸。」

     文怡點點頭,回到暖閣裡,見文慧的哭聲巳經小了許多,方才淡淡地道:「三姑母一會兒還要過來,姐姐還是快點收拾一下吧,省得叫三姑母看出端倪來,給親事添上變故。如今人人都知道顧柳兩家是要聯姻的,若婚事變了外,姐姐的名聲可不好聽,說不定能跟鄭小姐比一比了。如今皇上賜了婚,說鄭小姐閒話的人自然就少了,人家正缺新話趕呢!」
   
     「我才不會叫人說閒話呢!」文慧一把擦去臉上的淚水,哽咽道,「別把我跟她相提並論!我可沒在不相識的人家家裡私會男人,還摟摟抱抱地叫人撞個正著!」說到這裡還淬了一口,「我從前想嫁東平王世子,若成了便是我高攀,是我的福氣,而她本來是能成為太子妃的,結果最終連都王妃都沒輪上,一個世子妃,有什麼了不起的?滿京底十幾二十個呢!我一個侍郎千金倒還比她稀罕些。換了我是她,才不會覺得這是體面。若她不是有個當貴妃的姑姑,早被世子納為小妾了!什麼好名聲?!哼,等我嫁進柳家,跟她成了親戚,一定要天天笑話她去!」
   
     文怡對她的洩憤之語不置可否,只是看著她擦乾淨了淚痕,又叫踏雪端了洗臉盆來,為她重新杭洗,又勻了臉,然後整理屋裡的各色物件。等到柳顧氏來時,文慧表現得非常平靜,還面帶笑容地回答了柳顧氏的話,並請她替自己捎問候給柳東寧。文怡見狀,與蔣氏對觀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氣,對於柳顧氏對自己的忽視,反倒沒放在心上。
   
     接下來的日子裡,文慧一直都很平靜,似乎巳經接受了心上人將要娶仇家為妻的事實,只是私下還有些不甘心,時不時向蔣氏打聽婚禮什麼時候辦。蔣氏擔心她會鬧事,只說不知,同時又跟于老大人與顧大老爺說,文慧身侍還很虛弱,想讓她在家裡多養些時候,建議先定親,儀式不需大辦,只要請幾家交情比較好的人家過來吃酒就算了,省得女兒勞累了,病情會有反復。
   
     於老夫人雖覺得痘症這種病,好了就好了,不可能會有什麼反復,但女兒柳顧氏先前也說過不欲大辦,便也不反對,只是示意女兒,長幼有序,要先把柳東行與文怡的親事定下來,省得惹人閒話。柳顧氏答應了,蔣氏收到消息,立即便向文怡報喜去了。
   
     只是,就在文怡為這個消息暗暗羞澀心喜之際,北方卻傳來了壞消息:北疆告急,敵軍多次進犯邊境的村鎮劫掠,據說,他們已經集結起十萬大軍,逼近北望城。這幾次劫掠,不過是前奏而已。
   
     京城內外一時間慌亂起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疆告急

    北疆敵國這次入侵,極有可能是因為受去年的旱情影響,整個北方的糧食收成都不佳的緣故。眼下正值冬值冬春之際,青黃不接,南方尚有肥沃的土地可以產出糧食,運往各地舒緩災情,但北疆的廣大荒蕪土地上,卻長不出多少糧食來,據說如今敵國連戰馬吃的草料都無法保證充足了。

      鎮守北望城的一眾將領——其中就有滬國公府出身的小阮將軍——向朝廷上書,闡明了在邊境發生的種種現象與他們的分析,推測北國入侵是真有可能的,而且應該就在夏天到來之前發生。如今邊疆一帶的城鎮雖看著還算穩固,但隨著北國糧食進一步消耗,局勢便會越來越惡化,朝廷應儘快增兵北疆,加固防守,以防萬一。

      消息付出,不但朝廷上下一片肅殺,連京城內外也是小道消息滿天飛,一度有謠言稱敵軍已經離京不足五百里了,鬧得人心惶惶的,甚至有富商人家信以為真,舉家收拾行李預備逃往南方,坊間的糧價也一時升到平時的三四倍,引發了更大的恐慌,皇宮中那位九五至尊為此大發雷霆,下旨嚴禁朝廷官員與各部院洩露北疆軍情,更禁止任何人在京城傳播謠言,違者立斬,無需送官審訊。如此接連砍了七八個人,情況才稍稍有所緩解,加上羅家等一眾皇商從南方緊急運來了大批米糧,平抑糧價,市面上漸漸恢復了平靜。但即使如此,京城裡的官民仍舊抑制不住心頭的恐慌,紛紛在麼底下探聽最新情況。

北疆離京城雖遠,但因為從京城邊上流過的淮江,源頭就在北疆,從北望城南下入京,通常只需坐船順流直下走上十來天即可,一旦敵軍奪得北望城這個重鎮,要撞牆住他們向京城進發,困難就大大增加了,所以北疆的安定對京城中人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在這種情況下,不但皇帝日日急召兵部官員與一眾閑賦在家的將領入宮商討對策,連一般的官員與富貴人家,也開始想方設法攀上家中有武將的人家,好探聽邊疆的最新消息。

侍郎府裡,顧大老爺因為身為文官,不在兵部任職,又為了女兒的「病」年前一直造假的關係,沒能獲得機會參與到進行的商討中去,加上現在還在新年裡,衙門尚未開衙辦事,他甚至連借著職務之便去打聽消息都做不到,便不由得焦急萬分,連長子備考這樣的大事,都被他暫時拋諸腦後了,每日都坐著轎子四處串門,或是派出得力的小廝滿京城亂竄,想辦法打聽最新資訊。

文怡也沒閑著。她還記得前世的經歷,因為身處南方的平陽的關係,她已經不記得朝廷是幾時與敵軍開戰的了,但還記得今年夏秋季節時,北疆會有幾次大戰,雖有險情,朝廷的大軍卻還是成功地抵擋住了敵軍的侵襲。她甚至還記得,柳東行就是在這幾場大戰裡立下功勞的,因此才會在年紀輕輕的時候,一躍成為高級將領。然而,她也同樣記得,柳東行在與自己議親的時候,被人形容是毀了容又身有殘疾的,雖然眼下她與段可柔所言的可信度已經產生了懷疑,但只看四伯父四伯母跟自己說起這門親事是,那目光閃爍不定的心虛模樣,就知道事情即使不完全是真的,也有八九成。

雖然這輩子,事情已經以身試法了許多,柳東行也不見有參軍的跡象,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他既是她所認定的未婚夫婿,她又怎能坐視他身受重創呢?
事情緊急,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借著拜年之便,前去向羅四太太請安,然後打聽了一下連續的局勢。

羅四老爺就在北望城附近值守,因此羅四太太倒是知道一些消息,是文怡心焦,便安撫她道:「雖外頭傳聞極多,聽起來像是敵軍立時就要南下,但其實還到這個地步。我們老爺上個月就有信回來,說敵軍時不時劫掠黑社會,都是數十人的小隊,也算不上精銳,遇上強壯些的百姓,還有不小的損傷。每年這個時候,總會有小拔敵軍南下的,今年不過是因為去年北方有旱情,才顯得多一些,北疆一帶的軍民早已習慣了,並不慌亂,京城裡是因為有心人故意生事,才傳得謠言滿天飛罷了。」

文怡聞言卻絲毫不敢松一口氣,她是知道今年北疆將有大戰的,但又不能向羅四太太直說,只好道:「乾娘,這消息是上個月乾爹捎信回來時說的,會不會當時情況並不嚴重,但眼下局勢又有了變化呢?雖然年年冬春都有敵軍南下劫掠,但邊疆守將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增兵,總不是謠傳呀?」

羅四太太微微皺眉頭,歎道:「或許是吧,不過軍情重大,我們老爺也不能在家信裡說得太多......只是他既然這麼說了,想必事情並不算嚴重,有些事,我們遠京城,什麼都是聽別人風傳,自然不如他們身臨其境知道得清楚。如今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好生照看家裡,不讓他分心了。」頓了頓,她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自打他去了北邊,我便猜到會有開戰的一日,這是他身為軍人的責任,我這個當妻子的,不能在他身邊陪著,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家照顧好孩子,安靜地等他回來了。」

     文怡怔了怔,忽然覺得有些羞愧,她為有可能出征的柳東擔憂,卻忘了乾娘的丈夫已經在邊疆了,若兩軍交戰,他豈不是更危險麼?自己卻不能體諒乾娘的憂慮,只為了自己的私心前來打聽消息……文怡紅著臉,低頭道:「乾娘,對不住,我不該給您添煩憂的。」

     羅四太太驚訝地睜大了眼,繼而笑了:「傻孩子,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如今京城裡誰不擔心這事兒?你小小年紀,覺得害怕也是自然的,若不是跟乾娘親近,也不會求到我頭上了。」他親親熱熱地拉起文怡的收,「若是別人來問,我說不定還會推說不知道,畢竟聖上已經下旨了,但你我的情分與別人不同,我是不會瞞你的。放心吧,好孩子,京城不會有危險的。」

     文怡有一次漲紅了臉,猶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氣道:「京城不會有危險,北疆想必也是有驚無險的,都說敵軍有十萬之眾,我是不信的,不是說北疆旱情嚴重,連戰馬的草料都不足了麼?那他們如何能養得起十萬將士?派去邊疆掠劫的,也不過是小隊人馬,可見他們兵力不足。那什麼十萬大軍的傳言,一定只是敵軍意圖混淆視聽,方才故意放出來的。北疆防守堅固,絕不會被敵軍打倒,乾爹也會平安無事的。」至少在她的記憶中,這一年的戰爭確實是有驚無險。羅四老爺駐守的不是正面迎敵的北望城,未必有太大風險。

羅四太太聽了,十分高興:「我雖不懂這些,但你的話聽起來十分有道理,那就承你吉言了。等你乾爹凱旋歸來,乾娘就請你過來吃席!」

文怡笑著陪她說一會兒閒話,又跟兩個小妹妹玩半日,賓主皆歡,方才告辭離開。過了兩日,方才前去拜訪李太太。這一回,她倒是稍稍松了一些,李大人不在邊境,她說話倒少了顧忌。

李太太素知她對柳東行頗為上心的,少不得打趣幾句,然後才正色道:「他下個月才要參加武舉會試,便是考中了武進士,也未必趕得上大軍開拔。再說,北疆可不是一般兒的地方,不是有一定資歷又確信可靠的,都不可能派過去呢。如今駐守北望城的是小阮將軍,他素來治軍極嚴,便是一般的勳貴人家子弟,若沒有真本事,也不可能仗著家裡的勢,就被他收到手下去辦事了,更別說是新進士。

這一科出來的新進士,多半是要派到地方上任職的,也正好把派駐各地的老將們換回來,送到北邊兒去。你與其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擔心一下,到時候你這未婚夫婿被派到天南地北之遙,你跟他要如何完婚呢?」

文怡的臉刷的一下紅了,羞得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但同時也暗暗松了口氣。照李太太的說法,柳東行多半是不可能被派到北疆去的,加上前世又不曾聽說他是武舉出身,她便猜想,這一世柳東行大概是因為另尋出路的關係,沒有加入軍隊,因此此時的際遇與前世相比,已經大不相同了。雖然這樣一來,他便不能象前世一般,立下軍功聲名鵲起,但至少他是平安的。文怡在心中念佛,只要他能平安無事,便是功名前程略差一些兒,又有什麼要緊呢?

     得了准信,文怡回到侍郎府時,心情一直很好。但她還沒來得及回房,於老夫人便急急招了她去。

     「東陽侯府要開元宵燈會?」文怡睜大了眼,「這個時候麼?」

     於老夫人點點頭,示意如意將帖子送過去,眼神晦暗不明:「眼下京裡人心惶惶,聖上已經下旨,要在元宵當晚大辦燈會,與民同樂,這也是為了安定民心。不但東陽侯府,還有好幾個王府、公府,都要辦燈會呢。東陽侯府送帖子來,說是為了讓他家大小姐在出閣前在與好友聚上一聚,因此只在花園裡辦一次小燈會,請幾家素日往來較多的小姐前去做客,另外再由他家世子做東,請一些親戚朋友去吃酒,倒比別家的略簡便些,他家在帖子裡……只請了你一個去……」

    文怡正在看那帖子,聽到這話,手裡頓了一頓,心念電轉間,抬頭微笑:「是麼?這倒可惜了,我本來想著,還能叫上兩位姐妹做伴呢?」

    於老夫人的眼神略緩和了幾分:「可隨主便,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她們姐妹幾個沒那福分,趕在冊封太子妃的聖旨下達前,便認識了杜家小姐呢?」

    文怡沒應聲,反倒面帶笑容地將目光投向一直靜坐在側的文嫻「五姐姐也收到帖子了吧?路王府素來是愛熱鬧的,想必不會錯過如此盛事。」

    文嫻抿抿唇,垂下了眼簾,一旁的文娟心直口快地答道:「路王府確實也有燈會,但是居然一直沒送帖子過來,還有兩日就是元宵了,真叫人急死!他們再不送來,姐姐怎麼來得及預備出門的衣裳首飾?!」

     路王府自從那回派了人來詢問茶會那天的議案後,便一直沒在邀請文嫻上門了,難道她們真的看不出一點端倪麼?文怡瞥了正座上神情略帶了幾分不悅的於老夫人幾眼,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還不向文嫻說明。眼下京城裡人人都在關注北疆局勢 ,待安定下來後,各王府子弟的婚事就會先後定下了。與其到時候失望傷心,又耽誤了姻緣,還不如早早向文嫻暗示一下,省的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這時文雅卻忽然笑眯眯地道:「說起來五姐姐和六姐姐都沒接到帖子呢,元宵馬上就要到了,若不是聖上下旨下得急,各家也不會拖到這時才送帖子,今日再收不到,就真的沒有了。路王府該不會是把五舅舅忘了吧?」

      文娟怒而回頭:「你少胡說八道!王府是什麼地方?那裡的管事向來辦事辦老了的,怎麼會把姐姐給忘了?!」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文雅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表情,「我年紀小,自然是沒人請的,往日姐姐們去別人家做客時,我可真羨慕得緊,沒想到今年還能跟姐姐們一起過節呢!」

      「你......」文娟猛地站起來,卻被於老夫人的怒喝打斷了:「吵吵嚷嚷的象什麼樣子?!規矩禮數都學到哪裡去了?還不快給我坐下?!十一丫頭,你也少說兩句,別當其他人都是傻子!」

      文娟氣鼓鼓地應了聲,行過禮坐下了,文雅則有些不情不願的,一邊行禮,一邊露出了譏諷的笑。文嫻一直沉默地坐著,整個人越發陰沉了。文怡收起了帖子,只當什麼都不知道,轉而說起了別的閒話,過了一會兒,便告退回房了。

      正月十五當日,還未到傍晚,她便坐上了馬車,前往東陽侯府,到達侯府門口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了。

      侯府門前已經停了兩三輛馬車,許多侯府的家丁婆子圍了一圈,迎接來客入府。文怡遠遠瞧著,猜想那幾輛馬車裡坐的想必是女客。既然別人先到一步,她也不急,至少命冬葵囑咐車夫,讓別人先行。

      正等待時,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不一會兒侯府門前便有人高聲喧嘩。文怡聽著,似乎是有人在嚷嚷著不需隨意靠近衝撞什麼的,又有人在大聲喝斥,報稱自家主任乃康王世子,不許侯府的人無禮。

       文怡一聽說是康王世子,便皺了眉頭。那個刁鑽任性的少年顯貴,怎麼又叫她碰上了呢?難道東陽候世子請的客人裡頭,還有這麼一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8 PM

第一百九十九章 門前風波


     車廂外頭,侯府的家人聽到康王世子自報家門,也略收斂了些,只是那被衝撞的女客所帶的隨從,卻沒那麼客氣:「便是康王世子,也沒有橫衝直撞的道理我家小姐乃是虞陽長公主所出嫡長女,金枝玉葉,身份高貴,又深得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的寵愛,滿京城的人,沒有膽敢冒犯的。世子爺這樣冒冒失失地撞過來,若是傷著了我家小姐,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怪罪下來,可怎麼當得起呢?」

     那康王世子的隨從聽了這話,自然是不依的:「怎麼當不起了?你家小姐便是長公主之女,我們世子爺也是宗室貴胄……」

     「行了行了」熟悉的少年聲音忽然打斷了那人的話,語氣中滿是不耐煩,「跟他們吵什麼?好男不跟女鬥,難不成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還要跟個小丫頭爭閒氣不成?快讓他們先進去,省得把人家大門堵得水洩不通,天皇老子來了都進不了門」

     文怡一聽,便認出這說話的就是那康王世子,暗地裡好笑。他這話表面上是在退讓,其實也是在諷刺那位長公主之女排場太大,架子太足。

     以東陽侯府的處事低調,會在杜淵如出閣前的最後一次聚會中請這麼一位身份高貴的小姐前來做客,大概也是看在她的出身份上吧?畢竟杜淵如成為太子妃後,便要與這些皇室女眷親戚打交道了,結一份善緣,也是件好事。只是這位長公主之女,雖不知本人性情如何,家中的下人卻未免太過張揚了些。這件事雖然他家占了理,但畢竟是到人家家裡做客來的,起衝突的物件又是親王世子,怎的說話這般不客氣?

     正思索間,文怡便聽到前頭傳來一個稚嫩的女孩聲音:「哪個跟你爭閒氣了?明明是你自己橫衝直撞,差點撞上了我的馬車,如今卻惡人先告狀怪不得別人都說你是個沒臉沒皮的小惡棍呢,真不明白東陽侯府為何要請你來」又大聲吆喝下人:「還不快走?跟這樣的人多待一會兒,都辱沒了身份」她的隨從紛紛應聲,東陽侯府的家人見狀無法,只得好說歹說,把她迎下馬車,一路恭敬送去大門裡去。

     康王世子的隨從聽到這些話,都紛紛義憤填膺,但他們的小主人卻不為所動:「怎麼?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他們這才安靜下來。

     那位長公主之女的排場大,人雖下了馬車進了府,但隨行的丫頭婆子媳婦以及護送的家丁侍衛足有三四十人,加上在她後面,又還有另一位女客,同樣是帶了許多隨從的,因此侯府門前一時半會兒還清空不了。那康王世子命人退到邊上,自己則慢慢地操縱著韁繩,讓馬慢慢踱開幾步,讓出位置來,好讓那些侍衛有路可走。

     文怡在車廂裡聽了一會兒,悄悄掀起車簾的一條縫,正看到康王世子騎馬退開的背影,而他的隨從也都遵其令行事,沒再與那長公主府上的家人衝突。她放下車簾,心裡暗暗點頭:看來這位性情刁鑽任性的宗室貴胄,為人也不是一無可取的。但她轉念一想,過一會兒自己進府後,恐怕就會遇上那位長公主所出的小姐,又不由得有些頭疼。她向來不喜歡這種性子高傲、目下無塵的貴女呢

     雖然頭疼,但文怡還沒忘記,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得罪這些貴女的,便打算開口提醒冬葵一聲,注意約束隨行的人,不要與其他客人的隨侍發生衝突,就在這時,她們所在馬車的後方忽然響起一陣馬蹄的急馳聲,越來越急,聽起來似乎馬上就要跑過來了。冬葵忙挪到車窗邊,正打算掀開一點簾子去看情況,卻忽然感覺到一陣風吹起了那簾子,一個黑影飛快地從車窗外馳過,眷起一陣塵土,正中冬葵的眼口耳鼻。她嚇了一跳,低低地驚呼一聲,忙抬頭捂住了雙眼。

     文怡見狀吃了一驚,忙探頭過去看她如何了,卻聽到外頭一陣陣的馬嘶叫與馬蹄聲,接著有好些人驚呼:「當心」「世子」「要撞上了」「當心後面」「快停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馬車晃了兩晃,又有男男女女驚呼尖叫,然後便接連響起兩聲淒厲的馬嘶叫,與那康王世子「哎、哎」的叫聲,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但很快便是一聲悶響,繼而有無數人高聲喊起話來:「世子、世子您沒事吧?可摔著了?」「小姐、小姐,可是磕傷了額頭??」「你們是什麼人?居然敢如此大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

     文怡在車廂內聽得心驚膽跳,難道那個康王世子摔下馬來了?

       但那肇事之人似乎並不在意,反而還哈哈大笑道:「這不是康王世子麼?當年康王爺也是個騎馬的好手,沒想到世子都長得這麼大了,卻連馬都還騎不穩,索性就別騎了吧,不然總是象這樣動不動就摔下來,豈不是辱沒了康王爺的名頭?」但轉過臉便換了一種溫柔的語氣,對另一邊的馬車道:「真不好意思,可是嚇著了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呀?都是在下魯莽了。我也是這侯府的親戚,今兒上門赴宴來的,因剛剛得了一匹好馬,一時心喜便放手急馳,但也顧及此處有人,不敢衝撞,已是及時拉住韁繩叫停了馬,只是這畜生不通人性,才會不懂規矩,胡亂嘶叫,驚嚇了小姐。小姐沒事吧?」

     前頭那位女客的家人騷動了一會兒,不多時,便有個婆子出來應道:「我家小姐無事,只是受了驚嚇。這位少爺雖是侯府的親戚,又是今日的貴客,論理我們不好多說什麼,只是還請尊駕仔細些,這京城大道人來人往的,可不是縱馬飛馳的地兒。今兒只是我們家小姐略受了些驚,倒也罷了,若是下一回撞上什麼貴人,尊駕可就不好交待了。」

     「是是是,是在下魯莽了,在下給小姐賠個不是,請小姐多擔待吧?」

     那位小姐倒是沒應聲,不一會兒,也在婆子丫頭的簇擁下,嫋嫋婷婷地下車進府去了。那肇事之人樂呵呵地看著她進門,便把馬鞭丟給侯府的門房:「客人可都來齊了?都請了誰家的?」那門房有些不自在地接住了馬鞭,一邊小聲應答,一邊將他引了進去。他的隨從也都紛紛下馬,有人隨主入府,有人牽了馬離開,卻只有兩個人瞥了康王世子一眼,沒怎麼理會就走了。

     而那位康王世子卻在隨從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袍子上滿是塵土,眼神不善地瞟向那剛進府的人,問:「那是誰?好大的架子」

     「是疇城伯府的二少爺,他家與東陽侯府本是老親,親妹又將許給侯府的世子,兩家馬上就作親了。」

     「原來是他,哼,怪不得……」康王世子朱景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忽然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忙扭頭望去。

     文怡飛快地放下了簾子,長長地舒了口氣。差一點就叫那康王世子發現了

     不過,這位世子爺也著實可憐了些,明明也是宗室,又是王世子,如今不但長公主的女兒不把他放在眼裡,連一個伯府子弟,都敢公然嘲諷他了。雖然早知道他是個討人嫌又不受重視的,但別人這樣待他,卻也未免太過勢利了些。

     文怡想起上回在山南鎮時,這位小世子雖任性地闖進靜室來找她,卻也好意提醒了她要小心鄭家以及路王府會派人來問話的事,因此她雖然不欲與他再打交道,卻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測隱之心。

     但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他那半邊側臉,她又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為什麼……她總覺得他不會善罷甘休呢?他該不會…對那個伯府的二少爺做出什麼報復的舉動吧?是否會牽連到東陽侯府?

     文怡心下為難,抬頭看向冬葵:「可好些了?不要緊吧?」冬葵紅著眼搖頭道:「就是被沙子迷了眼,不妨事的。小姐,咱們也該下車了。」文怡點點頭,再看了看她的眼睛,這才讓她掀起門簾下車。

     進了侯府的後花園,已經來了七八個人,她只認得滬國公府的兩位小姐,其他的卻都是生面孔。阮孟萱與她還算相熟,見她來了,便笑著向她招手。她過去問了好,又問起其他人,阮孟萱便笑道:「小靈家中長輩身子抱恙,她要侍疾,恐怕不能來了;查家這陣子正忙,聽說查將軍要被派往北邊去呢,這時候玥丫頭也沒什麼心情玩樂了。我本想跟表姐說,把李家妹妹也請過來,只可惜今日還有別的客人在,咱們都沒法自在在,她來了也是無趣,只好算了。」說罷壓低了聲音,朝一個方向點了點下巴,「瞧見了沒有?那幾位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有兩位是長公主的女兒,還有幾家王府的小郡主,我們素來與她們是不常來往的,也合不來,你只管跟我們在一塊兒就是,別理她們。」

     文怡看到她所示意的幾個女孩子當中有一人年紀只有八、九歲的光景 ,旁邊隨侍的婆子,身上穿的衣裳儼然就是在門口瞥見過的,便知她就是方才遇見的那位了,連忙點了頭,只是心裡不免有些遺憾:「暖郡君也沒來麼?」

     「路王府今兒也有燈會,她哪裡脫得了身?玫兒也被她邀過去了,便是這幾個,也有三四位只是過來露個臉,回頭還要往別家去呢,可忙了」阮孟萱的語氣有些譏諷,讓文怡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見她沒什麼異狀,只是拉著自己與姐姐說起了近日的新聞,便沒多想,又見阮家姐妹的閒話涉及北疆,雖然只是守將人家的女孩子們日常生活裡的有趣秩事,卻可以讓人從中推斷北疆軍情,便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聽起來。

     不過阮家姐妹並沒有談多久,杜淵如便過來了,暫態成為了花園的焦點。前來做客的女孩子們,不管是侯府的親戚,還是皇家的親戚,全都擁上來跟杜淵如問好,語氣無比的親熱,有人笑著抱怨她太久沒見人了,有人撒嬌說她進了宮便沒法與姐妹們見面了,也有人滿臉崇拜地奉承說她今日打扮得比平日美麗十分,等等等等。

     院家姐妹倒是沒湊過去,只是不遠不近地笑著,冷眼看著別人的作態。文怡自然是跟她們在一處的,遠遠看著杜淵如,倒覺得她比上回見面時,似乎消瘦了些許,但精神還好,舉手投足,都散發著一種大氣鎮定,隱隱將其他貴女們都壓倒了。對這些女客,她的態度既不親近,也不疏遠,卻招呼得面面俱到,絲毫不讓人覺得冷淡,但同時也讓她們心中生出拜服的感覺,才一會兒功夫,便不再是起初那種一擁而上的狀態,而是漸漸分出了主次,有序地先後與她說話了。她的袖擺只是輕輕一動,她們便立時會意地讓出一條道路,簇擁著她往掛滿了花燈的林子裡去。

     阮孟馨與阮孟萱對視一眼,暗暗偷笑,一個說:「表姐如今越發厲害了。」另一個說:「不枉她跟宮裡的嬤嬤苦學了一個月。」文怡則只有嘆服的份。到底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氣勢自然是尋常閨秀不能比的。

     整個燈會其間,文怡都隨著阮家姐妹行動,倒也認識了幾個人,其中就包括將要嫁入杜家的疇城伯府大小姐,以及那位未來的太子良娣林羽霏小姐。前者是位端莊知禮的大家閨秀,一言一行都叫人挑不出錯來,甚至連臉上露出的笑容似乎都固定了幅度。她對阮家姐妹很親切,待文怡也還算彬彬有禮,但說不上熱絡,文怡心中有數,也不放在心上。

     至於那位未來的太子良娣,果然是個溫和柔順的性子,一派的穩重大方,對杜淵如十分恭敬。阮孟萱似乎很喜歡她,拉著她說了好久的話,她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一直溫溫地笑著傾聽。

     文怡沒找到機會跟杜淵如說話,內心有些遺憾,但看到她在東陽侯夫人缺席的情況下,仍舊自如地應對眾人,便知道她嫁入皇家後,也能遊刃有餘,心裡倒是為她高興。文怡心下暗想,將來國家有這麼一位品性正直良善的國母在,也是黎民百姓的福氣呢。

     正感歎間,文怡忽然聽到有人在小聲喚自己,回頭一看,卻是小檗。

     小檗一身清清雅雅的打扮,沉靜的氣質仍舊不變。她彎下腰來,聲量只有文怡一人可聞:「大小姐請顧小姐借一步說話,請顧小姐隨奴婢來。」




第二百章 好意進言


    文怡心中有幾分驚喜,忙答應了,跟阮家姐妹打一聲招呼,便隨著小檗離開了燈會的場地,來到花園邊上的一處精舍中。

     這精舍粉牆烏瓦,裡頭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牆上掛了字畫,堂中燃了熏香,屋角的花瓶裡插著新鮮折枝花,兩側的大書架上滿是新書古籍,只間中點綴著幾件不俗的古玩,裝點得十分清雅,儼然是個書房的模樣,只是東次間用一座四扇的大理石山水屏風隔絕開來,看不到後頭的情形。文怡瞥見窗臺下的炕上,有擺放了熱茶水與點心的小桌,還有引枕、手爐、腳爐、美人錘等物,西次間同樣用屏風隔了,卻能隱約瞥見臉盆架、手巾、炭爐、水桶與黃銅大提壺等物,便知道這裡應該是供杜淵如更衣小歇的場所。

     小檗請文怡在炕邊坐了,倒了茶,請她自便,就退了下去。文怡流覽了一會兒書架上的典籍,杜淵如便到了,進門見她正朝書架上瞧,便笑說:「讓妹妹見笑了,這都是我平日打發時間用的。此處靠近園門,離我屋子倒近,又比別處清靜些,因此我閑了便愛到此處看書,只是已有些日子沒來了,今日若不是為了能在燈會期間有個地方歇歇腳換換衣裳,府裡也不會讓人把這裡打掃乾淨。因時間趕得緊,還有些不大齊整,妹妹別嫌棄。」

     文怡忙道:「這樣的好地方我若還嫌棄,這世上就沒有好的了。這裡果然清靜,我瞧著也覺得心裡歡喜。沒想到杜小姐如此博學,光看這些書,就叫小女佩服不已了。」書架上的書本從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到天文地理歷史典故,無所不包,而且全都是半舊的,沒一本嶄新,可見都是讀過的,還不止讀了一遍。這位未來的太子妃,果然是位博學的閨秀,真不愧是東陽侯的愛女,家學淵緣。

     杜淵如笑了笑:「不過是多幾本書罷了,哪裡就敢稱博學?妹妹別笑話我了。如今沒外人在,你在我跟前何必如此拘緊?難不成也象別人似的,因為我身份有變,就疏遠了不成?」

     文怡一時語塞,訕訕笑著說:「怎麼會呢?只是身份有別,我可不敢仗著你的好意,便兀自輕狂起來,沒個上下禮數,那反倒是辜負了你了。」

     杜淵如笑道:「行啦,不必如此。我知道你素來是個愛圖省事的,與別人不一樣。那些看到我要嫁進東宮,便一改先前的嘴臉,對我另眼相待的,我也不會真心待他們,自然是按規矩禮數來,可若你們幾個在我跟前,也要講究這些,我的日子還怎麼過呢?」說罷也不管其他,拉過文怡的手,便一起坐上了炕。

     文怡見狀,也就沒再堅持下去。以後能再見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她又何必拘泥於禮數,便惹這位貴人不快?

     杜淵如問了她近來的經歷,又問鄭家小姐事後是否有難為她:「我聽說了令姐的事了,本來我還以為令姐與鄭家小姐本是好友,那嫁禍之舉未必是有意的,卻不曾想鄭家小姐與令姐竟像是翻了臉一般。聽說後來路王府派人去查訪時,鄭家人還是一再否認曾借用令姐的丫環送信?」

     文怡想了想才道:「我家六姐姐起初也是不明白的,為此疑惑了好久,後來四處打聽了,才知道原來只是因為那日在路王府時,曾出言不慎,得罪了鄭家小姐。六姐姐那天本沒發覺有不對,過了好久才想起來,心裡十分難過,沒想到結交十多年,鄭小姐居然因為一句無心的話,便把往日情份通通都拋開了。」頓了頓,看向杜淵如,「六姐姐素來是個莽撞的,小時候與鄭家小姐相處得多了,在家又受寵,不免太嬌縱了些,有時候得罪了人,也沒放在心上。我聽說六姐姐從前也曾冒犯過杜小姐,還請你看在她那時少不更事的份上,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杜淵如笑道:「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我知道令姐的性子,以前不過是小孩子家鬧脾氣罷了,本就沒放在心上。其實與別人比起來,令姐這樣的,只是任性嬌縱些,卻是個直腸子,倒還能讓人放心結交呢。」

     文怡明白,她這話裡的「別人」,指的自然是鄭麗君了,便稍稍壓低了聲音:「如今六姐姐也知道該結交什麼樣的朋友了,想必以後不會再犯從前的錯誤。」

     「如此大善。」杜淵如用四個字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又問,「這麼說來,鄭家果然沒再難為你了?這樣就好,我馬上就要進宮,以後要知道宮外的事就沒那麼方便了,父親又說等開春後便要與母親、哥哥一道回鄉去,若是到時候,你在京中有個好歹,我可就得後悔莫及了。我雖有心托阮家兩位表妹照顧你,又怕她們身處深閨,行事未必方便。」

     文怡心道原來如此,倒有幾分感動:「自打路王府茶會後,也過了這麼久了,並不見鄭家人有何動靜,想來是沒有大礙的。如今鄭家也將要嫁女,想必顧不上別的……」其實鄭麗君的陰謀一曝光,鄭家便行事收斂了許多,上回在大護國寺時,鄭麗君與她擦肩而過,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後來又接連出事,鄭家自顧不暇,哪裡騰得出手來報復?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道:「我開春後……興許也要回鄉了。」

     「呀這麼快就要走?」杜淵如面露訝色,微微有些遺憾,「可惜了,若是你在京裡多待些時日,我還想請你跟其他姐妹們一齊到東宮說話呢。我記得你是訂了親的人,早已經預備好了,將來你出嫁時,我一定要給你添妝的」

     文怡雙頰微微一紅,小聲回答:「多謝了。」她怎會不明白杜淵如的意思?以她這樣的出身,未婚夫柳東行又是那樣的身份,若是出嫁時,能得當朝太子妃添妝,以後不管是在婆家還是外人面前,都沒人敢輕易欺負她,而那鄭太尉一家,若有報復的念頭,更是得掂量再三。

     這麼想著,她便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布包來,遞到杜淵如面前:「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原本想著尋機送你,沒想到一直找不到跟你說話的機會。我又不好意思讓丫頭們代送……」

     杜淵如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塊一尺見方的錦帕,上頭密密地繡滿了蠅頭小字,卻是祈求福壽康寧的**,邊上又繡滿了吉祥花紋,當下感動萬分:「這是妹妹親手做的麼?這怎麼使得?倒讓妹妹費心了」

     文怡有些心虛,其實這原本只是她為了打發時間繡的,後來想起沒準備送杜淵如的賀禮,便把原本繡好的帕子綴上些繡邊,又供在佛前念了一千遍**,方才收拾得乾乾淨淨地帶來,跟其他客人送的貴重物品完全不能相比,論心意又不算誠,因為沒找到面對面說話的機會,她本來都打消送禮的念頭了,反正蔣氏已經替她預備了禮物,她不另外送一份,也不算失禮。眼下見杜淵如這般高興,她便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以前做的,上不得檯面……」

     「妹妹何必過謙?」杜淵如高興地說,「難道這上頭一針一線不是妹妹親手繡的?多謝你了,我很喜歡」還小心地將帕子疊好,放進袖裡貼身帶著。

     文怡見狀,便道:「這帕子手藝倒在其次,我挑了它送來,本是想著,我曾把它供在佛前,念了一千次**,雖比不得那些大寺廟裡的護符,好歹也是沾過佛香的,比別的俗物略強些。你不嫌棄,便是我的造化了。」

     杜淵如聽了更加高興:「如此更難得了我定會好好保存的」又關心地問了她回鄉的日子,以及家裡都有些什麼人,是否有什麼困難,等等。文怡一一答了,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困難,但杜淵如還是許諾道:「若有難處,只管來尋我,若是遞信進宮不方便,便去找阮家表妹。她們與我不同,我父親不久就要回鄉繼續編書,但滬國公卻因為北疆將有戰事的緣故,需得長長久久地留在京裡。我知道孟萱與你相熟,你若有事,也無須有所顧忌,只管去向她求助。至於鄭家……」她頓了頓,「說到底,他們是自作孽,怪不得別人,只是需防有人無處撒氣,便找人洩憤。」

     文怡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兩人已聊了好一會兒了,小檗過來催促道:「阮家大小姐問小姐怎的還不回去呢,虞陽長公主家的小姐與人吵了起來,又鬧著要走,如今是疇城伯家的大小姐在主持大局。」

     杜淵如微微皺了皺眉,對文怡歎道:「以後有機會再聊吧,我得換衣裳回去了。一想到以後都要過這樣的日子,心裡便提不起勁兒來。」

     文怡只能溫言安撫幾句,見杜淵如起身到山石大屏風後頭,由小檗侍候著更衣,她便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對著換好衣裳出來的杜淵如道:「有一件事……我不知當不當說,只怕有些失禮……」

     杜淵如面露好奇:「是什麼事?你只管說吧,小檗也不是外人。」

     文怡躊躇著道:「方才在府上大門口……我遇見了一件事……」便將目睹的經過都一一說了,「我早聽說康王世子是個不受重視的,性子又乖張,很不討喜,只是……好歹是宗室貴胄,他受了驚嚇摔了馬,府上那位親戚卻沒問一聲他傷得重不重……若在平時,或許算不得什麼,但若是遇到有心人尋事,一個輕慢宗室的罪名便下來了……」

     她話還未說完,杜淵如已皺起了眉頭,回頭問小檗:「聽著像是疇城伯府上所為?」小檗點點頭:「門房那裡也報上來了,說是二表少爺今日一直在追問魯小姐的事,想必就是從此而來。」

     杜淵如歎了口氣,對文怡道:「這疇城伯府是我們家的老親,他家已故的老太太便是先祖父的親妹,只是姑祖母去得早,他家老太爺後來又續了弦,兩家久不走動了,直到先前母親帶我回京,方又重新往來。他家的爵位傳到如今,代代遞減,其實已經是一等將軍了,只是外頭還以伯府相稱。母親喜他家大小姐性情穩重,有心為哥哥聘來做妻子,因家裡事多忙亂,還不曾議定呢。看在親戚情面上,我們雖覺得他家行事有些不妥當,卻也不好多加規勸,如今看來,卻有些太過了。」

     文怡嚇了一跳,忙道:「我方才在燈會上也見過他家的大小姐,確實是穩重大方,才貌雙全。想來京中輕慢那位康王世子的,也不是一家兩家……」

     杜淵如抬手攔住了她底下的話:「不單為此一事,我只是覺得,親事明明還未說定,他家倒先傳得人盡皆知的,行事未免太過輕浮,與我們家家風不合呢。」

     文怡猶豫了一下,沒再說什麼。這件事是東陽侯府的家務事,她說什麼都是失禮。她轉開了話題:「我其實只是擔心那位康王世子……上回在查家的莊子時,我就遇見過他,知道他是個性子刁鑽的,恐怕會有些記仇,若是牽連到府上,就不好了。再則……我在查家莊子上,見過他的聲音,覺得耳熟,後來才想起……他就是那次咱們在路王府花園裡遇見過的那個小廝——怕是偷穿了王府小廝的衣裳想偷溜出去玩的,因怕你認出來,方才遮住臉。他應該聽到了咱們那天說的話……」

     杜淵如肅然道:「原來如此,我事後就有幾分疑心,覺得那是個熟人。聽妹妹這麼一說,應該就是他了」低頭想了想,「這事兒我心裡有數,妹妹不必擔心。」

     文怡聽了,便不再多問,先走一步回花園裡去了,不一會兒,杜淵如也再度回到人群中去。

     燈會持續到一更天方才結束。文怡告別的阮家姐妹與幾位元新認識的閨秀,準備坐上馬車回家,方才聽到冬葵報告她在丫環們的下處聽到的小道消息:東陽侯世子為了康王世子在侯府門前受到的驚嚇親自賠禮道歉,並且拉了疇城伯府的二少爺一道,後者尷尬非常,不一會兒便找藉口逃了席,跑到外頭對著自己的小廝抽了幾鞭子,發了一頓脾氣,沒想到卻叫東陽侯撞了個正著,挨了半天訓。

     文怡心知這定是杜淵如給兄長捎話了,暗暗松了口氣,卻不知道康王世子那頭在疑惑:「東陽侯府早就知道了,先前也不見有什麼話說,為何臨到將要宴罷,卻忽然向我賠禮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18 PM

第二百零一章 防備之心


     康王世子朱景深素來是個多疑的人,但凡有一點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被他放在了心上,他必要弄個一清二楚,方能安心。

     東陽侯府對他本也算不上倨傲,卻也並不看重,總的來說只是平平,跟京中其他人家沒什麼大區別,頂多是不會明著嘲笑奚落他罷了,但也沒對他尊重到哪裡去。如今侯府世子居然為了親戚的過錯,主動站出來賠禮,還要那犯錯的親戚向人道歉,這事委實太古怪了。落到別人眼中,東陽侯府如此行事只會讓人覺得他家知禮守禮,家風清正,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的勢利小人,怪不得皇家會選中他家女兒做太子妃呢。然而朱景深是什麼人?哪裡會相信這樣的好話?才離了侯府大門,上了馬,還未走出一裡地,他便把隨行的人叫過來問了。

     他此行是直接從宮裡出來的,因今日是上元佳節,皇帝又下了明旨要與民同樂,因此宮門下鑰時間比平時晚許多,皇后知道他要出宮去東陽侯府赴宴,為防他夜裡行走,護衛的人少了會遇到什麼麻煩,便大方地派了好些人跟隨。只不過他在宮中多年,早就說不上有什麼體面了,除了皇后指定的人外,其他的不過是些老實呆蠢的太監,因不懂鑽營才會被同伴們推來頂上的,聽了他的問話,竟沒幾個人能反應過來。

     朱景深見狀氣急,咬牙道:「我是說我進東陽侯府的時候,大門口可有什麼可疑的人在?都有哪些人看到我摔馬的事了?」照他的猜想,他在東陽侯府大門前摔馬,雖然摔得不重,但看門的侯府下人若是報上去了,東陽侯世子應該會趁著賓客還未來齊時,早早向自己賠禮道歉才是,不會等到將要宴罷的時候,那時候人最多,沒一個客人是早走的,任憑侯府行事再清正,多少也要顧慮一下親戚的顏面,更別說疇城伯府素來是好面子的,兩家是親戚,東陽侯世子又怎會不知?可他偏偏等到宴罷,而在那之前,還知道要將疇城伯次子與自己隔開,可見是知道兩人之間有隙的,若說他對在他家大門前發生的事毫不知情,自己斷不肯相信。由此可見,在宴席期間,定然有人向東陽侯世子進言,勸他向自己賠禮。

     這個人會是誰?又是為了什麼這樣做呢?朱景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親王世子,父母早逝,藩地也名存實亡,連王府產業都被收歸國庫,不過是被皇后養在膝下,身邊除了奶娘與一個丫頭,以及幾個見不得光的隨從,便一個信得過的下屬都沒有。名義上是世子,但他年將十五,皇帝也沒提過一句關於襲王爵的話。不論宮裡宮外,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個沒前程的。有誰會算計巴結他呢?

     若說是因為同情憐憫,那就更沒道理了。京城權貴圈子裡的人,誰不是人精?有誰會違背皇家的意思,同情他一個無權無勢又不招人待見的小鬼?便是原本有的,也都因他的胡鬧生出了厭煩,早早疏遠了……

     朱景深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那幾個太監卻面面相覷,隨行的侍衛在前頭等得不耐煩,騎馬回頭催道:「世子爺,時候不早了,還請快些回宮吧,若是宮門下了鑰,您進不去,驚動了聖上與皇后娘娘,豈不又是一樁罪過?」

     朱景深對這幾個皇后派來的侍衛素來有些顧忌,聞言便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表情,道:「知道了知道了,催什麼催呢?」然後揮手示意他回前頭開路,接著便磨磨蹭蹭地策馬跟上了。

     等到回了皇宮,他到皇后跟前打了個轉,便告退返回自己所居的殿所。秋檀半嗔半怨地迎上來道:「世子爺可算回來啦花燈好看麼?我一個人在宮裡做針線,悶都悶死了,您又不帶我去玩」

     奶娘從後殿轉進來,聞言便罵道:「死丫頭少胡說,這樣的場合,你跟去象什麼樣子?」然後一邊幫朱景深換衣裳,一邊支使著女兒去打水送帕子,侍候朱景深梳洗。

     忙亂了一通,朱景深換回家常衣裳,又喝了熱茶,全身暖和起來了,方才盤腿上了炕,舒服地歎了一聲。這時奶娘忽然驚叫一聲,抱著他剛換下來的衣裳撲過來問:「這是怎麼了?怎會有這麼多塵土?難不成又摔著了?」秋檀也吃了一驚,忙湊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偷偷瞄了外頭一眼,見沒有外人在跟前,才壓低了聲音問:「世子爺,你又來了,我早就勸過你,便是要使苦肉計,也用不著三天兩頭地傷著自己,那樣很容易叫人生疑心的你才應了我,怎的又這麼做了?」

     朱景深咬牙切齒地道:「死丫頭,你當這是我自己弄的麼?我是真摔著了」然後把在東陽侯府門前遇到的事說了一遍,也沒忘提起東陽侯世子賠禮的事。

     秋檀張大了口,一臉呆樣:「居然有人為了這樣的小事向世子爺賠禮?就算是查家小姐,也沒這麼鄭重的。怪不得人人都說,東陽侯府家風清正呢他家果然是好人」說罷眼圈一紅,「他家大小姐成了太子妃,說不定世子爺今後在宮裡會過得好些呢。」

     奶娘白了她一眼,方才轉向朱景深,低聲道:「這事不大合情理,若是那東陽侯世子知道這事兒後,私下向您賠不是,又拉了那個什麼伯府的公子來向您道歉,那倒還罷了,他居然當著所有賓客的面這麼做……這不是明擺著打他親戚的臉麼?東陽侯府與世子可沒什麼往來,從前王爺還在時,本有心請侯爺去書院講學,侯爺還斷然回絕了呢,王爺為此惱了好些日子。莫非東陽侯世子跟那個伯府的公子,本來就不對付?」

     朱景深冷笑道:「兩人都要做親家了,怎會不對付?東陽侯世子馬上就要成親,娶的就是疇城伯府的大小姐,今晚聽說也來了呢。她那兄弟四處嚷嚷著要跟東陽侯世子親上加親,瞧世子的模樣,也不像是不樂意的。分明是有人在期間向他說了些什麼,因此他才會忽然改了態度。我就是這點想不明白,到底是誰呢?我在席上,也沒人理我,外頭的事一概不知,那幾個侍衛我是不敢問的,底下侍候的小太監又笨,怎麼問都問不出來。」

     奶娘想了想,便道:「這事兒交給老奴吧,老奴去打聽」朱景深挑挑眉,便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奶娘果然打聽到了,趕過來一邊侍候朱景深穿衣裳,一邊避開眾人回話:「昨兒隨世子出宮的小太監裡頭,有一個是上回世子去查家莊子時隨行過的,據他說,世子到達東陽侯府門前時,有一位女客的馬車正好也在大門口候著,疇城伯府二公子騎馬跑過時,揚起的風太大,掀動了馬車的窗簾子,他就正好瞧見了坐在車裡頭的一個人,是上回在查家莊子上遇見過的婢女,好象主人家是姓顧。世子爺,您說會不會是上回遇見的那個顧九小姐?」

     朱景深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怎會是她?」接著又想起文怡與杜淵如曾有過一段淵源,又與阮家姐妹交好,被邀請到東陽侯府來,也不是什麼奇事,便笑道:「若是她,倒還真有可能。這個顧九,可不正是個爛好人麼?」心頭的謎題得以解開,他心情格外輕鬆暢快,只是又忍不住罵道:「不過她這人也太好心腸了,上回我那般戲弄她,明明都把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連她的丫頭都氣得直發抖,怎麼昨兒遇上了,她又犯好心了呢?這事兒又不與她相干,她多什麼嘴呀?」

     秋檀捧了一盞建蓮紅棗茶來,不平地道:「世子爺這話真奇怪,人家小姐只是替你抱不平,這樣的好人,如今已算極難得了。你怎麼還要罵她?」

    朱景深端起茶喝了半盞,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說你笨,你還不服氣。昨兒不過是疇城伯府的兒子與虞陽長公主府兩家得罪了我,我本已想好了法子叫他們吃個大虧的,東陽侯府的下人沒規矩,我頂多就是叫他們丟個臉,也叫京裡的人瞧瞧,本世子爺不是個好欺負的沒想到東陽侯世子卻當眾向我賠了罪,弄得我只好裝出個大方樣兒來,熄了報復的心。這事兒都是顧九鬧的害得我一肚子氣無處使」

     秋檀嬉笑道:「如此說來,若在背後為你說話的真是這位顧九小姐,我們倒要感謝她了,若不是她好心,還不知道世子爺要想出什麼主意來呢萬一叫皇后娘娘發現了,怪罪下來,我又要挨板子啦」

     「休得胡說」奶娘罵了她一句,正要再教訓,卻聽得外頭宮人進了門,忙住了嘴,裝作忙碌的模樣。秋檀也迅速將那紅棗茶撤了下去,換了幾盤子點心上來。

     宮人前來,是向朱景深傳話的,太子朱景坤辰時(上午七點到九點)要召見他,讓他早些去東宮候著。朱景深皺了皺眉:「怕是要問昨兒的事吧?」心裡便悶悶的,顧不上吃早點,便往太后與皇后宮裡請安去了,直到將近辰初時分,方才轉去了東宮。

     朱景坤不在,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來了,身後還跟著許多東宮屬官,捧了一堆文書。朱景深上前先禮,前者只是揮揮手:「我這裡還有事,你且去偏殿喝茶,一會兒我自會讓人傳你來。」朱景深笑嘻嘻地應了,離了正殿,臉色便陰沉下來。

     如今朱景坤封了太子,皇帝便漸漸將政務轉給他處理,因此雖是在新年假期內,各部衙門尚未開衙理事,他帶著一眾東宮屬官也有許多文書要處置,有些是要在年後交接的事務文書,有些則是準備上奏的摺子,也有一些是與北疆軍情相關的急務,皇帝雖沒打算全權交給他處置,但也示意他多多瞭解的。朱景坤忙了好半天,直到快到午飯時間,腹中感到饑餓,方才停了手,讓人去備膳,招待一眾屬官,自己則匆匆吃了個半飽,想起朱景深還在偏殿,方才移駕過去。

     朱景深早餓了,但太子有明令,他又不能走,便是想往門口探一探,守在那裡的內監也會攔下他,因此他見到朱景坤時,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心頭的衝動,向其恭敬行禮。

     朱景坤對他的禮數並不在意,直接開口見山地問:「昨兒你去了東陽侯府,賓客都有些什麼人?席間又說了些什麼話?」

     朱景深低著頭,似乎十分老實的模樣,一一說了,然後才笑道:「太子殿下難不成是想太子妃了?可惜昨兒我不曾見到她。女客都在花園裡呢,我在外頭大席上坐著,又沒人理我,只能傻傻地聽人家說笑,都是些風花雪月,還有許多我聽不懂的,真是悶死人了」

     朱景坤沒理會他的抱怨,仍舊追問:「你聽不懂的?都是些什麼話?來的人這麼多,又多是勳貴子弟,難不成就真的無人說些時下的新聞?」

     朱景深頓了頓,笑嘻嘻地道:「也不是沒有,比如各家王府的喜事……我怕殿下聽了不快,因此就沒提。至於那些我聽不懂的,不過是葷話罷了,男人嘛……我年紀雖小,也不是個傻蛋,雖不懂他們是什麼意思,卻知道那都不是好話,也沒傻到去問人,叫人笑話去。東陽侯府書香傳家,沒想到他家的兒子也好這一口呢」又舉了幾個例子,並將與東陽侯世子相談甚歡的幾個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拉出來數了一遍,似乎還擔心這些事實不足以證明他的話似的,他甚至將自己與疇城伯次子的小衝突也說了出來。

     朱景坤聽了,卻沒生氣,反倒舒展了眉頭:「東陽侯雖是個正派人,但他兒子畢竟年輕,愛玩鬧些,也是常事。至於那個疇城伯府的……誰家沒個惱人的親戚呢?」他微微一笑,沒說下去。

     朱景深心中卻暗暗為東陽侯府松了口氣。他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東陽侯世子待他客氣一分,他便還對方一份人情,當然,也就僅此而已。

     朱景坤瞥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露出了親切的微笑:「你少在我跟前打哈哈,老實說吧,昨兒晚上你不會真的呆坐了一晚上吧?在席上都遇見了什麼人?查家的人……可去了?」

     朱景深心下一凜,面上仍舊笑著說:「查家的人一個也沒去,殿下怎會忽然問起他家來?」

     「哦?真的麼?」朱景坤挑挑眉,「我還道你是去見他家兒女的呢,不然這樣的場合,你素來是能推就推的,怎會答應去赴宴了?」他盯緊了朱景深,笑得意味深長,「說起來……查家的丫頭也快到能嫁人的年紀了,我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呢。前兒在皇后娘娘那裡,她不是還提起你的親事麼?怎麼?難道你看中的是別家貴女?」





第二百零二章 絞盡腦汁


   朱景深身體僵了僵,方才一臉疑惑地歪頭問道:「殿下何出此言?」暗暗憋住氣漲紅了臉,面帶羞澀地撓頭道:「皇后娘娘前兒不過是拿我取笑罷了,我這樣的年紀……想找媳婦,也太早了些。」

     朱景坤面上的笑意卻沒什麼變化:「怎會太早呢?三月底你就要過十四周歲生日了,在一般人家,早就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紀。雖說在宗室裡,慣例是講究男子晚娶的,但如今趁著各王府都在給自家兒子相媳婦的時候,請皇后娘娘替你留意一下,尋一個好人選,先定下來,慢慢籌備著,到了明後年就能娶進門了。你畢竟也是正經的王世子,父母都不在了,從小養在宮中,雖有個小兄弟,但他那出身——卻是上不了檯面的,你的婚事拖過一日,康王一系的血脈便一日無人延續,這如何使得?就算你自己不以為意,父皇與皇后娘娘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朱景深心下冷笑不已。康王一系如今連王府與產業都丟了,藩地更是不用再提血脈能否延續下去,皇家真的在意麼?說不定還巴不得他家絕嗣吧?又因朱景坤提到了某個人,朱景深的心情頓時大劣,只能勉強在對方面前維持著笑臉。

     朱景坤卻仿佛什麼都沒察覺到似的,還在那裡漫不經心地道:「論理,查家門第不錯,當朝大將,嫡女給你做正妻,身份也足夠了。前些年你不是還常與他家往來麼?又是親戚,也就是這兩年才見得少了,但上個月你才去他家莊子上住了幾日,我聽說他家女兒與你年紀相仿,也是個愛笑愛鬧的,跟你的性子正好相合呢。若是能成事,倒是你的好姻緣……」

       朱景深忙笑道:「太子殿下快別說了,您雖是一番好意,但我實在無福消受——那丫頭哪兒是愛笑愛鬧這麼簡單呀?那根本就是個母夜叉誰娶了她誰倒楣」又擺出一副可憐相來,「好殿下,小的素日雖喜歡胡鬧,不大懂事,但對您可是一向恭敬得緊,但凡在外頭聽到什麼要緊消息,總是馬上趕回來報給您的。您就當看在小的平日乖巧的份上,別把那母夜叉與小的湊合到一起了吧?」

     朱景坤的臉色僵了一僵,慢慢地收了笑。朱景深這話是在暗示鄭麗君對杜淵如下黑手那件事麼?他心下有幾分著惱,便冷哼一聲:「你說人家小姐是個母夜叉,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怎麼?以查家的門第,嫡女為妻,你也要嫌棄?莫非你連他家女兒這樣身份的都看不上,也要跟朱景誠似的,盯上了公侯之家的千金?」

     朱景深一聽他這話,心下就知道不好,不由得有幾分後悔,方才不該一時衝動,說出不中聽的話來頂撞對方的,畢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之儲君,與從前皇子之一的身份可不能比。朱景坤本就疑他,正好眼下北疆告急,朝中武將聲勢大振,而查將軍又正好是帶軍北上的熱門人選,他與查家本就有親,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對方的猜疑,就算再嬉皮笑臉裝孩子,也不能輕易打消了對方的念頭,需得另想法子脫身才行。

     想了想,他便訕訕地道:「太子殿下的話越說越離譜了,查家的門第能強到哪裡去?我知道查丫頭的爹是大將軍,可她姑姑卻是我父王的側室,是我的庶母這側室的娘家……本來就不算是親戚,不是有人說,妾通買賣麼?雖說在皇家宗室裡頭,不講究這個,查娘娘也養育過我兩年,但一碼歸一碼,這嫡庶之別還是要分清的,叫我娶查娘娘的侄女兒……這算什麼呀?」

     朱景坤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你當真是這麼想的?要知道,查家當年雖不起眼,如今卻是今非昔比了。不管是誰,都不會只盯著他家是康王側室外家的身份不放的」他心裡仍是有些不高興,嫡庶之別……這話該不會是在諷刺他的吧?

        朱景深眼神一閃,忙道:「這是當然了在外人面前,我自然不會說這樣的話,平日裡也不會對他家有所怠慢,但私底下,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的若是連嫡庶之別都不論了,我豈不是要被人踩到頭上來?」說罷露出一絲不滿的神色,「如今我除了這個嫡出的身份,還有皇上與皇后娘娘的抬舉,還剩下什麼?王府從前用過的舊人,好些都靠向那頭去了,不過是個丫頭生的,是不是父王的種都沒人知道,憑什麼來跟我搶……」

     朱景坤聽到這話,倒把先前的幾分不悅都消去了。他是知道內情的,康王在世時,只有朱景深一子,又是嫡出,世子之位不用請封,也沒人有異議,但自打康王去世後,不知打哪裡冒出一個兒子來,說是從前康王寵愛的一個家生婢女所生,因為康王妃善妒,趁康王不在時,要害了那婢女,結果那婢女帶著姐姐出逃,隱性埋名,生下了一個兒子,卻又難產死了。其姐在康王死後帶著孩子來投,不知用什麼手段,說服了好幾個王府舊人站在他們那邊,要求皇帝給他們一個名分,甚至還說出王妃不賢,以致康王子嗣稀薄,此等婦人之子,有何顏面承襲世子之位的話來。鬧了好一陣子,等皇帝出面,方才消停了,如今那孩子由皇帝下旨另外擇地撫養,但在朱景深心裡,這無疑是一根刺。

     朱景坤從前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成了儲君,懂得的事情多了,也明白皇帝留著那孩子,又不賜予正式封爵,同時拖著不讓朱景深襲王爵,是帝王心術,也是防著康王一脈坐大。因此他在朱景深說出這樣的話以後,便沒再讓這個話題持續下去,只是重新露出了微笑:「不管怎麼說,你的婚事也該考慮了。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說來與我聽聽。我知道你年紀小,臉皮薄,必然不好意思跟皇后娘娘提的,就跟我說說吧,我替你說去」

     朱景深暗叫晦氣,今日太子怎麼就盯著他的婚事不放了呢?他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有一個四處蹦達的朱景誠在前,皇帝與太子關心他的婚事,還能為了什麼?不就是擔心他會結下一門身份貴重有權有勢的姻親,有機會東山再起麼?查家如今正是要得用的時候,若是他離查家近了,會連累查家,自己也得不了好,可他都已經一退再退了,這些人什麼時候才能還他一個清靜?

        這麼一想,朱景深便不由得有些自暴自棄起來:「我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當然是要身家清白,性子又溫柔賢淑的了絕不能是查玥那樣的母夜叉最好不要是高門大族出身,那樣的千金小姐多半是性子刁蠻的。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象太子殿下這般好福氣,能娶到一位出身性情容貌才華無一不佳的好媳婦,象令表妹鄭家小姐那樣的,已經算是好的了,有容貌有家世,偏又太有心計,整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叫人心煩要不就象永昌侯府那位似的,心頭太高,婚事一不如意,哪怕是宮裡賜的,還敢哭鬧個不停給人添堵與其娶一位娘家有權有勢的貴女回來受氣,我還寧可將就小門小戶出來的至少,她沒那底氣跟我爭吵,也沒人撐腰,我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我要吃粥,她不敢做飯我身份高高在上,壓得她只敢覺得自己能嫁給我,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朱景坤聽得哈哈大笑:「這分明就是氣話怎麼?平日受了誰家千金的氣了?你居然這樣不待見那些大家閨秀。你好歹也是個親王世子,論身份高貴,有幾個人能蓋過你?怎麼可能娶個小家小戶的女兒做正妻?」

     朱景深暗暗稱其,他自肘在宮中看事情的眼光還是有的,太子雖表面上棄了鄭麗君,但對鄭家的情份仍在,又怎會坐視別人說話辱及鄭麗君而不顧呢?但瞧太子的神色,又不像是裝的。他心下惴惴,拿不准該如何應答,便索性把心一橫:「雖是氣話,但也是真心話。太子殿下,我索性今兒就給您交個底吧,我其實是看中了一個人,想要娶為正室,但她身份不夠,恐怕皇上與皇后是不依的。我又不願委屈了她,讓她為側室,卻另娶高門貴女為妻壓著她。若是太子殿下能替我在御前美言幾句,讓我如了願,我便是舍了王爵又如何?」反正他已是無望承襲王爵了,倒不如退一步,只做個尋常宗室,好歹離了這皇宮,還能喘口氣,再慢慢圖日後。

     朱景坤聞言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你說什麼?難道說……你為了娶這個女子,連祖上傳下來的王爵也不要了麼?」

     朱景深卻道:「我先祖父原是先帝胞弟,得封親王,輪到我父王時,本該降一等,襲封郡王才是,但先帝隆恩,讓我父王按原級承爵,我今日才會有幸仍為親王世子,有機會承爵郡王爵位。我本來就應該只是個鎮國將軍而已,便是舍了王爵,也不過回歸本來該有的身份罷了。」宗室子弟依律是有祿米府第的,也有產業,他若能出宮建府,日後手下便有了錢,也有了人,想要做什麼都不必象在宮中那般受人制肘,而名分一定,外人更是休想再看他不起。況且,只要他舍了王爵,那想搶的人,也沒了搶的名頭。

他打了如意盤算,朱景坤卻沒察覺出來,反而在心裡想,這藩王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若是能把康王府的王爵給撤了,那東平王府便可依例辦理,頂多是拖上幾年,等太后去世,又或是自己登基為帝再說,但至少是解決了一家,如果朱景深娶的妻子出身再差一些,那就更妥當了。父皇拖了康王府的王爵幾年,都沒能解決的事,自己若是辦妥了,豈不是大功一件?這麼想著,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想不到你這小子平日胡鬧,實際上卻是個情種呢你到底看中的是哪一家的女兒?若是面上還過得去的,我就替你說情去但若她家裡實在不堪,我可是不依的——頂多是想法子抬舉抬舉她家。」

     朱景深哪裡說得出這麼個人來?只得推道:「不能說,我若說出來,皇上皇后惱了,豈不是害了她一家?我就是在殿下跟前先打個招呼,等日後真要說親事了,再提不遲。她家門第是低些,但絕不是什麼不堪的人家,這點殿下可以放心。只是殿下可別忘了今日的話,到時候要幫我說情的」

     朱景坤心情很好地答應了:「這是自然。但你也別老藏著掖著,說出來,我早一日知道,也好早一日為你謀劃。」頓了頓,「先別說什麼舍了王爵的話,我總不能瞧著你成了光頭宗室的,好歹也要給你求個恩典。」

     朱景深面上笑著先謝過了,卻不肯坦言心上人的身份,一會兒說擔心太子會看中她,一會兒又說擔心太子嫌棄她門第低,一會兒又說還沒得人家姑娘首肯呢,怕輕易說出口會惹她生氣,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推了好一會兒,方才藉口肚子餓了,告罪而去。朱景坤心情正好,也就放過他了,轉身卻派了人去朱景深宮中打聽,他到底看中了誰家女兒,以他平日的行蹤來看,能接觸到的女孩子應該不多才對。

     朱景深脫身回到自己所居的宮室,總算松了口氣。但一想到自己有機會擺脫眼下這種萬事不由己、處處受監視的日子,便又暗暗歡喜起來。

     他小時候父母尚在時,住在康城王府中,真真是事事隨心,想要做什麼,都無人敢逆他意的。父親教導他讀書習武時,他也曾有過雄心壯志,但這一切在他喪父入宮後,便全都隨風而去了。他也是宗室貴胄出身,怎會真的甘於平淡?只是形勢不由人,他在宮中憋屈了好幾年,日日都盼著能離開這鬼地方,哪怕不能回到康城,好歹也要重新品嘗當家作主的滋味至於以後……能不能光復祖上的榮光,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一門顯赫的姻親,本就不被他放在心上。他是皇家後嗣,金枝玉葉,誰還能顯赫過他去?若是日後的妻子仗著娘家權勢,便敢對他的事指手劃腳,更是叫人倒胃口因此,他只求日後的妻子是個溫柔賢慧又識大體的,便足夠了,最好是個即使他處於眼下這等尷尬的境地,都不會對他心存輕視的人。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妻子。

     這麼想著,朱景深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

     如果是她,應該不錯吧?雖說有些爛好人,年紀也似乎比他還要大一歲……不過出身門第倒是不算差,其他的情況跟他方才對太子提的也差不多……

     發了一會兒呆,他聽到外間秋檀在喊自己,便晃了晃腦袋,自嘲地笑了笑,將這個念頭壓在了心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20 PM

第二百零三章 表哥駕到


      康王世子的那一點小心思,文怡卻是絲毫不知的。對她來說,東陽侯府門前那一場小風波,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罷了,她已經向杜淵如進過言,而杜家人也做出了回應,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她眼下更關心的是,平陽顧家二房的信已經送到了侍郎府,言道二堂兄文良會與她的表兄聶珩同行入京,按行程來算,大約還有五六天就會到了。

     如今平陽顧氏一族是二房領著族長之位,侍郎府無論如何也要用心備下房舍,迎接侄兒入京趕考的。從另一方面來說,如今顧氏一族上下,雖然讀書人不少,能有出息的卻不多,長房只靠一個文賢,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二房的文良能得中進士,與文賢也能相互扶持,對顧氏一族的前程也有好處。顧大老爺雖然久不理族中庶務,畢竟也是宗子出身,又當了許多年的族長,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於是,蔣氏才對女兒的狀況稍稍放下心來,便要開始忙著收拾外院的房屋了。然而元宵過後,朝廷各部院都在準備開衙,另有太子大婚,與幾家王府子弟議婚事,京中官宦權貴人家之間還要相互串門走禮,蔣氏一時間忙碌非凡,竟騰不出手來留心文慧,只能好說歹說,將家務托了文嫻,文慧托了文怡。

     文怡雖然應下了這件差事,卻也不過是將每日看書練字做針線的地點換到了文慧的小院裡而已。文慧若有興趣,她便陪著說說話,文慧若不耐煩了,她就出門往廂房琴房之類的屋子裡待去,只要約束著院中的奴婢,不讓她們放文慧出門,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就算文慧在房裡鬧翻了天,她也只做不知,一點都沒有特地上前討好的意思。

     而文慧呢,雖然在“病”了一場後,已經安份了許多,也知道好歹了,但本性難移,加上仍舊被母親勒令禁足院中,不能出門,難免有時會焦躁起來,一言不合便冷了臉。若換作從前,必然是無數人圍著她轉,千方百計地哄她開心的,沒想到文怡一概不買帳,她一沉下臉,那頭文怡起身就走人,連句軟話都沒有,比先前她在“病”中時,還要冷淡幾分。

     如此試了三四回,文慧也軟和下來了,再想想從前,反倒記起了文怡的好處。一日沒有旁人在側時,她便對文怡哽咽道:「我知道九妹妹必是覺得我任性難相處的,我也不瞞你——從前在這個家裡,誰不疼我?真真是又體面,又討喜,父母都視我為掌上明珠,弟弟也是事事聽話,便是哥哥平日常說我嬌縱太過的,真遇到大事時,也不會惡言相向。那時候我在外頭又有麗君撐腰,沒人敢小瞧了我。我唯一覺得不快的,也就只有父親對余姨娘生的那兩個有幾分偏寵一事了。古往今來,像我這樣嫡出的女兒,對庶出弟妹看得順眼的,能有幾個?況且他們母子三人又是面上敦厚,實則藏奸的——換了九妹妹處於我這樣的位置,又怎會不自傲些?我頂多就是對看不順眼的人態度不好,罵他幾句,玩心上來時便捉弄人家一番罷了。因為跟麗君交好,她做的每一件事,我看見了,幫了點小忙,卻也知道那是不對的。我頂多就是個幫兇,可比不得她存心害人——你說,我這樣的,還算不得壞人吧?」

     文怡心裡卻是當她是壞人的,不管怎麼說,前世那一劍,若不是因為她,還插不到自己身上來,而兇手刺出那一劍後,也不見她幫著說兩句好話,甚至沒多看自己一眼……當然,此時此刻,文怡是不會把真心話說出來的:「六姐姐多慮了,你也不過就是脾氣壞些,行事又有些不當罷了,確實算不得大惡。六姐姐如今既已知道錯了,以後想必就不會再犯了。」

     文慧聞言卻是哭得更厲害了:「可我都改過了,為何母親還不肯信我呢?我聽她的話在家乖乖裝病,不出門惹事,三姑姑來時,我也沒出岔子,連柳家的婚事,我也含淚接受了。可母親卻連我出院門都不許也不讓家裡其他人來瞧我……我長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過這麼冷清的新年呢……」

     文怡淡淡地道:「此事說來卻是六姐姐的不是,之前姐姐何曾不是改過一回了?大伯母也信了,沒想到姐姐轉身去了大護國寺,便跟鄭家小姐鬧出一件更大的事來。大伯母也是擔心姐姐會沉不住氣,再犯下大錯,連累了終身。六姐姐當明白大伯母的苦心才是,等這段日子過去了,姐姐順利嫁進了柳家,大伯母就再也不會攔著你了。」

     文慧露出一個苦笑,低聲道:「我知道的……她怕我把這件親事弄丟了,壞了名聲,會連累家裡人……大哥馬上就要娶親了,新娘子家裡是重規矩的書香門第,底下還有七弟尚未說媳婦呢……都是一樣的親骨肉,娘是不會為了我就犧牲兄弟們的……至於父親,從我得罪了麗君的那一天開始,便不再是他的掌上明珠了。」

     文怡皺了皺眉,沒說什麼。

     文慧低頭哭了一會兒,便小心拉過文怡的袖角,小聲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不耐煩聽我說這些……不過你是個好人,從前我不知好歹,得罪了你,但我有難時,是你告訴了長輩們,派人出去救我的……我被關到庵裡,你又不顧別人的閒話,想方設法往庵裡送東西接濟我……麗君害我,是你在路王府與東陽侯府的人面前為我辯解……便是你讓母親將我關在家中稱病,也是為了讓我不受麗君所害……我被禁足一個多月了,從前跟我要好的姐妹們,壓根兒就沒來看過我一回,只有你天天來陪我說話……好妹妹,以前的事,都是我有眼無珠,你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妹妹了」

     文怡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道文慧是怎麼想的,怎會「誤會」到這個地步?只是她也無意多加辯解,便順口寬慰兩句:「六姐姐多心了,姐妹們原有心來看你,只是大伯祖母以為你患的是痘症,會過人,因此便明令不許她們來。都是一族裡的姐妹,她們對你也是一樣關心的,你可不要誤會了她們,壞了姐妹情誼。」

     文慧撇撇嘴:「我從前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現在卻也明白自己聰明有限,但是如此淺顯的道理,我便是再笨也能看出來了。如今府中上下不是都在傳說,五姐姐要嫁進路王府了麼?他們是覺得五姐姐要飛上枝頭了,我卻是婚事早定,柳東寧又沒什麼前程,我對他們來說已經不中用了,還不趕緊遠著我麼?五姐姐從前人都誇她敦厚,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祖母不許她進來看我,卻沒說不許她派人到院門外問我一聲兒好。真心假意,我如今心中有數」

     文怡又皺了眉頭。文嫻的婚事,早就黃了一半,文慧也不知道是打哪兒聽來的話,但這事兒卻不好明說,她只能勸道:「六姐姐多心了。府裡如今人人都忙得很,五姐姐也要忙家務,十妹妹是幫不上什麼忙的,十一妹妹雖能參贊一二,卻年歲尚小……五姐姐也不容易。只有我這樣閑著無事的,才能到這裡躲懶呢。等六姐姐病好了,姐妹們自然就能重新在一起說笑了。如今六姐姐不過是一時沮喪,才會覺得冷清孤單罷了。」

     文慧不以為然,卻留意到她話裡的一個字眼:「參贊?文雅那丫頭居然還能幫著管家不成?」

    文怡點頭,猶豫了一下,才道:「十一妹妹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有時候對家務反倒比五姐姐還要清楚些呢。」

     「哈那丫頭懂得什麼?還不是仗著她姨娘?」文慧冷笑過後,便打起了精神,「怪不得這個把月我覺得日子難熬呢原來是那丫頭在管家那跟余姨娘管家有什麼區別?一定是她們克扣了我的東西不行我得快點好起來,不然就真真被她們算計了」

     文怡瞥她一眼:「六姐姐多心了吧?有大伯母看著呢」先前蔣氏天天盯著愛女院子裡的事務,文嫻又在上頭攬總,隱隱有排濟文雅的意思,就算文雅跟余姨娘有心要做手腳,也沒處下手,更何況,就象文慧之前所說的,如今她對這個家的價值已大打折扣,她們有什麼必要算計她?

     文慧卻聽不進去,反倒還積極起來,晚上蔣氏前來探望時,她還說了許多討好的話,立下許多誓言,聽得蔣氏老懷大慰,又哭了一場。文怡聽說後,也就不再多管閒事了。就這樣,過了兩天,蔣氏總算鬆口,宣佈文慧已經完全病癒,可以出院門了。文慧第一時間到於老夫人院裡請安,言行舉止都乖巧聽話,叫人一點也挑不出錯來。過後她在府中也沒有一點要出門遊玩或會友的意思,連與蔣瑤談笑都沒了興致,每日除了去祖母跟前請安盡孝,便是陪著母親處理家務,倒是慢慢地從文嫻手中分了一點管家的大權過去。

     于老夫人其實對這個孫女的「病情」多少有所耳聞的,只是媳婦不說破,她也就樂得裝不知。此時見孫女重新出現在人前,似乎是真長進了,她不動聲色地說著關懷的話,實際上沒少安排人去留意其行止,以防有失。後來她見文慧果然不再像從前那麼胡鬧,還開始做起女兒家該做的管家針線等事,也略感安心,只是還不敢大意。

     文嫻婚事有變,此時此刻,還不是放棄文慧這個孫女的時候。

     在這位太夫人有意無意的放縱下,侍郎府中隱隱出現了一點異狀。本家的嫡女文慧與老家過來的長房嫡女文嫻共同管家,雖然面上和睦,後者下的命令卻時不時被前者反駁回去,偏底下的執事又都以文慧的命令為尊,讓文嫻心中頗為不滿,有心要向長輩訴一訴苦,但在這侍郎府內,她又不如文慧名正言順,加上祖母不肯站在她這邊,讓她苦於無人可依,只能暗暗生氣。加上婚事遲遲沒有下文,文嫻也開始急躁起來。

     因為心疼這個姐姐,文娟對文慧也開始有了看法,又再次對著文慧冷嘲熱諷了。文雅有時冷眼旁觀,有時則涼涼地插幾句話火上澆油,等她們鬧得厲害了,便含著淚水去請長輩們過來主持大局,倒是得了好。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兩次,其他姐妹也醒過神來了,開始合力對付她一個。一時間,侍郎府中熱鬧非凡。

     文怡卻沒參與到這場熱鬧中去。正月二十三那日,二堂兄文良與大表兄聶珩到了京城。

     他們這次上京,同行之人有二十來個,除去各自帶的書童小廝長隨跟班之外,還有平陽、平陰兩地的九名舉子,有不少跟顧氏一族還算得上是親戚。顧氏身為平陽望族之首,素來在平陽一帶極有威望,文良請了他們同行,進了侍郎府後,稟過伯父,便由顧大老爺出面,請這些舉子一齊在侍郎府中住下備考。

     侍郎府本是高官門第,在京城多年,頗有人脈,而顧家又是鄉中望族,加上府中房舍清淨,一應起居飲食都有人侍候,這些舉子們有不少都心動了,**良勸說,九個人裡頭倒有五個答應留了下來。顧大老爺考過他們學問,發現有幾個才學頗為出眾的,文章也寫得不錯,便讓長子文賢多與他們討論功課。文賢三年前與文良就相處得極好,如今又認得了幾個朋友,倒也歡喜。

     沒留下來的四名舉子裡頭,有一個是另有親戚在京中定居,事先已經捎過信來,說好要去借住的;還有一個是覺得自己寒門出身,憑著真才實學考得功名就行了,投靠高官權貴什麼的,實不是君子所為,便帶著唯一的書童與單薄的行禮出府另尋房舍去了,最後是在附近的大護國寺裡賃了間屋子住下;剩下的兩人,便是聶珩與一個同是平陰來的舉子,約定了要一起賃屋居住。

     文怡一聽到聶珩進了府,便已讓人去聯繫外院的家人前去問安了。聶珩本有意見表妹一面,但當著眾人的面,卻不好說出這話來,只能請顧家人代為轉達問候,待出了府門,遇上趙大,才知道文怡已經為他租下了一處清淨的小院,又雇了一個粗使婆子幫著打點庶務,另有一個車夫侍候出門。小院的幾間屋子都收拾得十分乾淨,糧食肉菜也都採買好了,租金付清,婆子手裡甚至還有她事先交付過去預備日常所用的兩吊錢。聶珩心中暗歎表妹處事周到之餘,眉頭卻緊緊地皺了起來。

     趙大見狀有些不安:「表少爺?您看……是不是跟這位少爺一道過去先安置了?」

     聶珩沒說什麼,讓他帶路去了小院。到了地方,小廝們便忙碌地收拾起行李來。趙大四處看了,似乎沒什麼遺漏的,便想要回府去覆命,不料聶珩卻叫了他去,開口就問:「你可知道與你家小姐訂親的那位柳東行柳少爺……眼下住在何處?」





第二百零四章 表哥變臉


     當柳東行接到家人送來的口信,急急結束手頭上的工作,返回位於羊肝兒胡同的家時,聶珩已經在書房裡等候了兩個多時辰了。

     只見聶珩坐在窗前的一張圈椅上,手裡拿著一卷《中庸章句》,已經翻了大半,手邊小幾上的茶盞裡還有小半盞的殘茶,早已冷卻了,他還在微微閉眼,默誦書中詞句。

   
      柳東行心下生出了幾分不安。聶珩去年秋天中了舉人,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對方很有可能會在今春上京赴會試。然而聶珩現在才到京城,離會試之期只有半月左右的時間了,正是要加緊溫書的時候。看他眼下手不釋卷的架勢,柳東行也能猜出他對這一科十分看重,但饒是如此,他還是上門拜訪自己了,還一等就等了這麼長的時間,寧可在自己家的書房裡溫習,也不願擇日再來,可見其心切。

   
      柳東行想起自己與文怡的婚約,便有幾分心虛。他還記得當年在康城書院求學時,聶珩與自己並不親厚,頂多就是跟羅明敏還算交好罷了。然而文怡對這位表兄卻是極敬重的,萬一自己得罪了聶珩,豈不是讓未婚妻子為難?

   
      柳東行將斗篷遞給了小廝,吩咐再送熱茶點心上來後,盡力擠出了親和的微笑,走進了書房:「勞聶兄久等了多早晚到京的?怎麼不早些送信過來?不巧我出去了,倒累得聶兄久候,還請恕罪」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頭一回在對方面前如此低聲下氣。

   
      聶珩睜開眼,抬頭瞥了他一下,袖了書卷,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回了禮:「不敢當,是某唐突了,不曾提前知會,便上門拜訪,委實失禮。只是某有些事想要請教柳兄,實在等不及,便是失禮,也顧不得了。」居然同樣禮數周到,竟讓柳東行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還好他素來機變,只怔了一怔,便立時笑開來:「聶兄與我是同窗好友,情份不比他人,如今又要做親戚了,這些個俗禮就不必拘泥了吧。快請坐,小廝們怎的如此怠慢?也不多送幾個炭盆上來,這大冷天的,這屋子又通風,若是害聶兄感染了風寒,豈不是東行的罪過?不如到裡頭的屋子去吧?那裡暖和多了,橫豎沒有外人。」

   
      聶珩微微皺了眉頭,越發覺得他無事獻殷勤,有失君子之風,便仍舊用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應道:「這如何使得?從沒有聽說待客待到內院去的道理。再說,這屋子很好,書香滿溢,豈不比別的俗地兒強些?還有,某與柳兄雖是同窗,卻也多年不往來了,那親戚之說,更是未成之事。柳兄言辭還是要三思才好。」

      柳東行臉上僵了一僵,慢慢收了笑,心念電轉間,兩眼露出了誠摯的目光:「瞧我,多年不見故人,竟一時手忙腳亂的,不知該怎麼招待朋友了,連話也不懂說……還請聶兄勿怪。只是你如今是要備考的舉子,再有半月便是科考之期,若是你這時候身子有個好歹,豈不是耽誤了前程?到時候,別說我這個舊日同窗無臉見你,便連你家裡人也要憂心難過了,就算是……令表妹,必然也會怪罪我的。聶兄即便瞧不上東行,只當看在家鄉親人的份上,多保重身體吧」說罷抱拳向聶珩鄭重行了一禮。

   
      聶珩見狀,倒把心裡的不滿略打消了一兩分。他當然知道自己身體底子本就不好,養了幾年,也不過是跟平常人似的,方才他敢在窗前坐了這麼久,也是仗著衣裳足夠暖和,窗子又不曾打開的緣故,若真的在陰冷又有風的屋子裡待上半日,一旦病了,誤了備考,甚至誤了科舉,別說家裡人與表妹,就是他自己這一關也過不去。

   
      柳東行人雖陰沉些,但方才說的話倒是真心為他著想的。聶珩想起表妹文怡跟柳東行的婚事已經定下了,只當看在表妹面上,面色略緩和了幾分:「勞你費心提醒了,我身上並不冷,若你不放心,添個火盆倒罷了。內院我就不去了,書房這裡比較方便說話。」

   
      柳東行心知他還是不習慣與自己親近,也不強求,只吩咐下人多送上兩個炭盆,又添了熱茶水與點心,還讓聶珩換了一個避風的座位。聶珩見他忙前忙後地張羅,竟是前所未見的細緻,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沒想到柳兄還是個細心人呢,從前在書院裡,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柳東行笑而不語,忙活完了,便在他對面坐下,又殷勤地倒茶,然後主動開了口:「在書院的那幾年,我年紀還小呢,不懂事,因為在家裡受了點氣,到了外頭沒人約束著,便憤世嫉俗起來,看誰都不順眼,也就只有羅大哥性子好,最是耐心不過的,才肯與我相交,換了其他人,早被我那張臭臉給趕走了。後來……我家裡又出了些變故,我覺得自己連前程都沒了希望,便越發自暴自棄起來,不但辜負了學院先生們的教導,對你們這些功課好的同窗……也多有冒犯之處。多虧了你們都是坦蕩君子,便是不喜我所為,也都體諒我的身世,不與我一般見識。我當時不知好歹,沒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卻是汗顏萬分,只恨自己當年沒一頭跳進東江去,也省得自以為是地在那裡丟人現眼……」

   
      聶珩聽了他這番話,想起當年傳聞中他的淒苦身世,以及柳氏族長對他的打壓,倒也有些理解了,便溫言道:「你也不必自貶至此。當年你雖不大合群,待先生與同窗們的禮數還是周到的。我們雖與你來往不多,卻也知道你才學出眾,只是受族人束縛,方才不得展才,私下也曾為你打抱不平。如今你雖不能從科舉晉身,卻轉而考了武舉,眼看就要與我等一齊參加會試了,金榜題名指日可待,可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柳東行聞言笑道:「確實如此,當年我考了童生試,想要再往前一步時,卻被家中急信叫停,那時候我也是怨天怨地的,如今回頭想來,若不是那時絕了科舉之心,改習武科,憑我那點子才學,今時今日還未必能有福氣與聶兄等人一道參加會試呢。這兩年我覺得自己在武舉上更有天分些,倒是應了聶兄的話了。」頓了頓,「說起來,我離了康城之後,與羅大哥一同往平陰拜師學藝,就在太平山上住下來了。山上日子清苦,若不是靠著聶兄家裡向家師買藥,平日又多有接濟,我只怕早就捱不下去了呢,那時候沒來得及,今日卻是要向聶兄鄭重道一聲謝才是。」

      聶珩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說:「果然如此。我當年就在疑心了,羅兄家在歸海,柳兄家在恆安,為何常常出現在平陰縣中?我有心要尋你們問個清楚,卻每每錯過,壓根兒就沒想過,原來柳兄與聶兄竟是拜了蕭大夫為師。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柳兄立志學武,為何卻是拜了蕭大夫為師呢?需知他可是太平山一帶有名的大夫呢」

   
      柳東行笑道:「蕭師雖是大夫,年輕時卻曾從軍多年,不但武藝過人,還熟知軍中事務,只是年紀大了,才告老還鄉,造福鄉梓罷了。我也是聽了書院先生的提議,方才找上門去的。不過蕭師行醫久了,也不欲提起當年的往事,因此知道他曾從軍的人竟是寥寥無幾。有時候我與羅大哥在他面前提起,他也要罵我們多嘴呢。」

   
      聶珩神色不動:「原來如此……怪道有時蕭大夫上門來為我看診,我觀其言談,竟不像是個鄉下大夫,反而有些像是軍中宿將,只是要平和些,況且他腿腳靈便,比其他年紀更大些的老人都要強得多,實在不像是尋常人。沒想到他早年果真曾經從軍——想必蕭大夫在軍中時,也不是尋常人物吧?若只是部卒偏將,書院的先生也不會讓你與羅兄去拜師了。」

   
      柳東行心下暗驚,笑道:「這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蕭師年輕時曾經從軍,立過不少功勞,但他老人家從不肯向我們提起,書院的先生又不曾明說,我便沒再問了。那畢竟已是往事,我只需要尊師重道即可,又何必尋根問底呢?」抬眼見聶珩一挑眉,似乎還要再說什麼,便忙笑著勸他喝茶,還狀若無意地說:「這茶也是我從平陰帶過來的,專門添了草藥配成的,冬日裡喝了,最是暖身驅寒的。想必令表妹也曾送過給聶兄?」

   
       聶珩確實在家常喝此茶,只是聽了這話,就不免想起柳東行當年鬼鬼祟祟躲在太平山上學藝的行為了。蕭老大夫乃是表妹文怡推薦給他的,柳東行既然是蕭老大夫的徒弟,豈不也跟表妹常有機會見面?偏自己當年還曾經勸過表妹,柳東行性情陰鬱,不是個寬厚君子,且功名心重,最好不要與他多來往,沒想到如今兩人不但來往了,柳東行還與表妹定下了婚約……

   
      想到這裡,他便有些生氣。表妹才多大年紀?又是乖巧體貼人的性子,平日行事,素來守禮,萬萬不會在他出言告誡後,還主動親近柳東行的。相反,柳東行年紀大些,也通了人事,據他從顧文良那邊打聽來的消息,確實是柳家太太先向顧家六房的盧老夫人開口提親的,可見是柳東行先起了念頭,他好好的表妹,怎能就這樣輕易便宜了柳東行?

   
      於是他臉色一沉,便開門見山地質問道:「說起表妹,聶某倒有句話想要問一問柳兄了。聽說是柳兄家中長輩先開口提親的,只是過後又不再提起,致使表妹的婚姻大事受阻。人都道是柳家出爾反爾,我本有意要向柳兄討個公道,沒想到年前又得信說,柳兄與表妹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只是這變來變去的,未免太兒戲了吧?不知柳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我顧家表妹雖是沒了父母,卻也是名門望族之女,世宦書香之後,怎能受此等屈辱?即便婚事已經定下了,我還是要替她討個說法她家裡人不好開口,我這個舅家的表兄,卻不能坐視不管」

   
      柳東行起初為他不再追問蕭老大夫的來歷而松了口氣,但馬上又緊張起來了。柳顧兩家婚事的變故,確實是柳家理虧,但是他雖有心,卻是無力掌控的,只能竭盡所能去達成目的。然而這些話事涉家族隱秘,他可以坦白告知文怡,卻不想在聶珩面前說得太多,只能誠懇地道:「此事確實是我二嬸理虧了,因她是顧家女兒,顧家長房也不肯為令表妹出頭,我二叔又有心為我另尋婚事,不是為了攀龍附鳳,卻是為了要斷我的前程,讓我一輩子出不了頭。令表妹乃是望族之女,在我二叔心中,門第還略嫌太高了些,因此才會出爾反爾。但我一心要娶令表妹為妻,怎能坐視婚事生變?所幸天從人願,我總算讓這件事定下來了,以後我二叔便是要變卦,也來不及。但事情會到這個地步,也是因為我疏忽了,是我的錯,還請大表哥恕罪。」

   
       他這一番話,把「聶兄」改成了「大表哥」,倒把自己與聶珩的關係又拉近了幾分。聶珩起初聽得生氣,但到了後來,知道他為這門婚事出了不少力,也不好多加責怪了,只是還在擔心:「既然你家裡長輩不贊成這門婚事,你如此強求,日後便是表妹進了門,也會受到長輩為難吧?你雖是一番好意,卻是連累表妹了。顧家表妹性子溫婉,哪裡受得了那樣的氣?還是算了吧你且另聘賢妻去。」他的表妹值得更好的夫婿人選。

   
      「不行」柳東行一聲厲喝,倒把聶珩嚇了一跳。前者也知道自己造次了,便稍稍平息了怒氣,只是語氣仍舊有些衝動:「這門婚事不能變我既已認定了她,又怎能看著她嫁給別人?至於婚後的事,聶兄不必擔心,我如今已經分家出來,獨立門戶了,叔叔嬸嬸們也不過是年節裡才會見面請安,平時我們關起門來過小日子,我是家主,我的妻子便是主母,又怎會讓她受氣?」

      聶珩瞪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半天才冷聲道:「長輩就是長輩雖說你平日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但在長輩跟前,該守的禮數還是要守的。你家的長輩可以攔著你考科舉,可以給你尋不匹配的婚事,將來表妹過了門,他們就能善罷甘休了麼?便是你有心維護,也不是一天到晚在家的,若是你出了門,長輩們要她立規矩,讓她受氣,她又能如何?」

   
      柳東行氣頭上來,索性與他對瞪:「那我就考上武進士,謀個外地的缺,帶著她遠遠地離了這裡,不再與二房那邊見面就是他們又不是我的父母,難道還能叫我留下妻子給他們盡孝不成?」

   
      聶珩冷笑:「這主意固然是好,只是未必能成事。需知令叔已是一部尚書,位高權重,而你連個武進士都還不是呢,便是下月果真高中,想要謀外缺,還要在吏部兵部好生打點。若是令叔執意要攔你的前程,你又能耐他何?他是長輩,又是族長,難不成你還能跟他公然翻臉麼?」

     柳東行眉頭一皺,沉思片刻,便心一橫:「若是從前,興許真會如此。但如今北疆軍情告急……」

     聶珩寒聲打斷:「難不成你還要北上從軍?你又怎能擔保自己可以安然歸來?我的表妹嫁給你,可不是為了守寡的」

   
       柳東行瞥他一眼,努力沉住氣:「我不是要北上從軍,朝廷要派什麼人北上,不是我一個小人物能決定的。倒是北疆軍情告急,若真有大戰,無論兵部還是別處,調兵遣將、軍需物資,都需要人手。我只要找機會參與進去,等朝廷打了勝仗,我便也立下了功勞。到時候我想要謀外缺,又豈是一個禮部尚書能攔得了的?」

     聶珩逼問:「你有把握能謀得一項差事麼?就不怕令叔從中阻撓?」

     「他雖然位高權重,卻也不是萬能的。我認得好幾位軍中名將,想討一個差事,絕不是難題我又不是屍位素餐之人,只要用心去做,何愁得不到貴人青眼?」

          柳東行斬釘截鐵地說出這番話,便盯著聶珩,想要再表一表決心,卻不料對方忽然眉眼一松,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來:「你既然已經胸有成竹,就要好好謀劃了,這不僅是為了你自己的前程,也是為了我表妹的好日子。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將來敢讓我表妹受一丁點委屈,我可是要打上門來的」

     柳東行呆了一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聶……聶兄?」

     「叫什麼聶兄?」聶珩笑得親切,「你方才不是已經改口叫我大表哥了麼?都要做親戚了,又何必拘泥於俗禮?」

     柳東行眨了眨眼,旋即心喜欲狂,猛地站起身來,再也掩不住咧開的嘴角,抱拳鄭重向聶珩跪拜下去:「東行見過大表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21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8-22 05:11 PM 編輯

第二百零五章 細細思量

      文怡沒能見到聶珩,卻從趙大家的那裡知道了後者去找柳東行的事,不由得心下暗慌。

       聶珩當年曾囑咐過她,不要因為柳東行對她有救命之恩,便太過親近了。文怡起初雖然也記住了他的話,但後來接二連三地與柳東行偶遇,漸慚就為他的身世生出測隱之心。他在太平山學藝四年,而她在那四年裡,雖然與柳東行見面不多,心下卻是越發對他有了好感,竟是將聶珩的一番告誡全都拋在了腦後。後來兩人在顧莊重遇,柳顧氏提親,她隨長房上京等事,她都沒跟聶珩交底。此時此刻,又怎會不覺得心虛?

     想起大表哥一直以來對她的關心愛護,她便慚愧萬分。

     只是與柳東行的婚事,她早巳是認定了的,兩人不但有兩世的緣分,柳東行對她的用心,也叫她感動。無論如何,這輩子她是不會再出家了,那就意味著她必定要嫁人。既然同樣是嫁人,她寧可選擇一個知根知底的柳東行,也強似其他的陌生人。

     至少,她對柳東行的脾氣還算了解,嫁過去後,耶便遇到什麼不好的事,也能心裡有數。至於說柳東行的性情有什麼不足之處,她也不擔心,她已經認識他將近五年時間了,這五年裡,他還沒做過什麼為非作歹的事呢!

     文怡咬牙猶豫了許久,決定還是要找機會與聶珩見一面,打聽打聽他都跟柳東行說了些什麼,若他仍舊對她的這個未婚夫婿有所不滿,她就得盡力去打消他的疑慮。大表哥乃是她極為敬重的兄長,她希望自己的婚事能獲得他的認可。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開始想辦法捎信給聶珩了。如今她在侍郎府內院住著,聶珩則住在附近的小院,兩人雖是親如兄妹,名分上卻仍舊是表親。侍郎府的一干長輩,不知是真的看重規矩,還是有別的用意,完全沒提起讓兩人見面的事,她早上去向於老夫人請安時,後者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提,說聶珩太過客氣了,一場親戚,便是在家裡住些日子,又有什麼要緊,何必非要在外頭賃地方住,只盼著他今科能高中,她舅舅家裡必然十分歡喜,云云。文怡只是虛應著,沒說什麼,回頭見到蔣氏時,才向她試探地問了一句,能不能捎些東西絡聶家表兄,省得他大冷天的住在外頭,用的東西不夠齊備。

     蔣氏這些日子以來,大概是因為女兒越發乖巧安靜的緣故,對文怡是一天比一天親切,聽到她這麼說,倒是沒有多想,只是笑道:「這話說得也是,既是你的親表哥,也是咱們案的親戚了,雖說住在外頭,但我們也不能怠慢。我回頭就叫人去他住的地方瞧一瞧,看有什麼東西短了,今明兩天就給他送去!這事兒就包在大伯母身上吧!」接著又問:「你若有什麼口信要捎過去,也一併吩咐了吧?」

     她這樣熱心,文怡倒不好直說了,猶豫了一下才道:「也沒什麼,只是請他多保重身體,千萬別著了涼,好好溫習功課,若是缺什麼東西,只管派人來跟我說。」頓了頓,「李家表姑母先前送了我一房家人,我在這裡住著,要用什麼東西色色都是齊備的,便是有事要辦,也有大伯母操心,並無差使需要勞動他們。聽說大表哥進京,只帶了一個小廝與一個長隨,在京城又人生肝不熟的,不如就讓趙大帶一個兒子過去聽差吧?若是大表哥有事要尋我,也有個人傳話。」

     蔣氏笑著說:「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府裡沒差事的閒人多著呢,你在京裡就趙大這一房人可以使喚,又是李太太送你的,還是留著自己使吧。」

     文怡心下一緊,狀若無意地道:「大伯母家裡的僕役雖多,我卻不好派他們去呢。大表哥……與長房,論親戚確實是有些遠了,他連屋子都不想借住……大伯母您別生氣,其實這不過是書生意氣,也是為了避嫌的意思,畢竟大伯父是朝中高官,大表哥有心今科高中,卻不願意引得外人閒話大伯父拉攏讀書人呢。府裡如今住著的幾位舉子,除了二哥哥是自己人,還有子外兩三個是親戚家的子弟外,都是平陽本地人,大伯父開。相幼,也是帝理,但我大表哥卻是平陰縣人……侄女兒只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表哥便是不願意沾府裡的光,總不能拒絕我這個表妹的一番好意吧?」她說這番話時,心中是七上八下的,如果蔣氏再次回絕,意思就很明白了,她得另想法子。

     幸好蔣氏沒有回絕,雖然表情有些不高興,卻也能理解聶珩的做法。長房與六房的姻親……確實是遠了些,讀書人嘛,清高一點也不出奇,好歹比前院那幾個,一天到晚也不花心思溫書,卻只知道與府裡的請客一起陪著她丈夫高談闊論,差點妨礙到文賢與文良備考了。這聶珩比起他們,無疑是討人喜歡得多!

     有了蔣氏許可,文怡一回房,立時便召了趙大家的前來,囑咐了好些話,又親筆寫了信,讓她帶給趙大,捎去給聶珩。信裡沒寫別的,只提了一句,是否能抽時間見一面?若是侍郎府裡有所不便,李家或是羅家,他比較樂意上哪一家去?

     李家是盧老夫人娘家親戚,說來是文怡遠親,與聶珩自然也是姻親了,只是關係有些遠,不過倒是名正言順的。而羅家呢,羅四太太是文怡乾娘,同時也是羅明敏的親嬸,聶珩若是以拜訪羅明敏的名義上門,也還說得過去。

     不過半天,趙大的長子景陽便捎了回信回來。聶珩後日便會去拜訪羅明敏,因羅家長輩中只有羅四太太在京,他少不得要去請個安。

     文怡心中大動,忙向蔣氏打了招呼,說要去看望乾娘。這時候京中凡是家裡出了武將的人家,除非實在是不招人待見,或是沒本事沒前程的,都是眾人趨之若鴦的對象,更何況羅四老爺眼下身為正五品淮西守備,離北望城極近,正是要緊的位置。蔣氏一聽到文怡的話,立時便答應下來,熱心地幫她準備了不少禮物,最後還打包票會在於老夫人面前替她說項。

     只是有一點,文怡需得盡可能地多多打聽北疆戰事的消息,看局勢是否如小道消息裡說的那樣危急。若是北望城形勢果真不利,她就得開始考慮是不是帶著婆婆與兒女們回平陽避一避了。

     文怡就這樣順到地到達了羅四太太家。

     她陪著羅四太太說了一會兒話,聶珩也到了。他先向羅四太太請安問好,後者又問了些備考的話,還歎道:「離會試的日子不遠了,功課很緊吧?都準備得怎麼樣了?

     文怡聞言,面有愧色。她好象有些心急了,其實等大表哥考完會試,再與他見面,也沒什麼要緊。

     聶珩恭敬地答道:「功課已經溫習得差不多了,經義都是熟的,眼下主要以觀摩前輩們的文章為主,自己也練練筆,倒也算不上忙碌。」說完用安撫的眼神看了文怡一眼,淡淡一笑。

     他的功課很好,書都記熟了,文章也練過許久,府學的先生都說若無意外,是必中的,只是名次還是越高越好,因此他如今還在緩緩溫習從前的功課,倒是不覺得緊張。

     文怡聽了,才稍稍松了口氣。大表哥的功課很好,記性也很好,文章也是深受先生稱讚的。她實在是過慮了。

     羅四太太笑著點頭,指了指文怡道:「你們兄妹倆久不見面,想必有許多話要說。我就不打攪了。明敏這些日子總是出門,但我昨兒跟他提過你們今日要來,想必馬上就到了。我出去瞧一瞧,你們先聊吧。若有什麼吩咐,只管吩咐門外的婆子。」

     文怡忙起身一禮,恭敬將她送出了門,便返回身對聶珩鄭重地福下身去,語帶愧疚地道:「訂親的事……是我不對,不談瞞著大表哥,還請大表哥恕罪。」

     「你這傻丫頭,快起來!」聶珩忙攔住她,「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你離開平陽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親事能不能定下來,不告訴大表哥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你能配得好夫婿,大表哥心裡也為你高興,怎會怡你呢?」

     文怡心中疑感,不由得抬起頭來:「大表哥,你……」他不是才到京城就氣衝衝地尋柳東行去了麼?從前對柳東行也不大待見的,為何此時卻…

     聶珩微微一笑:「從前我看他,確實是不大滿意的。便是前兒我與他見了一面,也覺得他雖不似幾年前那麼怨氣沖天的,也仍舊有些過於陰沉。表妹這樣的好女兒,配他實在是委屈了。」

     文怡張口想要說話,卻又忍住了,低頭絞著帕子,小聲道:「我……我沒覺得委屈....」

     聶珩見狀,暗暗歎了口氣,又重新露出了微笑:「不過後來他倒是叫我刮目相看了。你可知道,當我說你嫁給他會受氣,實在不是良配,勸他另娶他人時,他有什麼反應?」

     文怡吃了一驚,立時抬起頭來看向聶珩:「大表哥,你跟他說那樣的話了?!」見聶珩點頭,急得差點紅了眼圈,卻又在看到他那打趣的目光後,醒過神來,「你這是…在試探他?」

     聶珩笑了:「起初還真是一時氣話,沒有試探的意思,沒想到卻叫我試探出他的心意來了。他一聽這話,幾乎就翻了臉,我想,若不是還顧慮著我是你表哥,他立時把我打出門去都有可能呢!經此一事,我倒是放下了擔心,他性情雖有些不足,待你倒是真心的,對這門親事也十分執著,想必日後會待你好的。」

     不但如此,他回想起當時柳東行的眼神,就像是一頭要吃人的野獸一敏,只是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可見脾氣並不算衝動,但也足見對方對這門親事十分執著。為人執著並不是壞事,也許太過執著,會有不慎傷到表妹的時候,但這份真心是不摻假的,只在於分寸而已。有真心,總比沒有強。

     他或許可以另外為表妹尋一個性情溫文爾雅、家世又好的謙謙君子為夫婿,這對他來說不難辦到,但那對表妹而言未必就是好姻緣。性情溫和,脾氣好,那就足夠了麼?他如今已經娶妻,自然知道對於女子而言,性情溫和的夫婿並不意味著幸福。他回想起來,心中多少覺得有些愧對新婚妻子,雖然他以身體不好與忙著備考為由,回絕了母親在妻子小日子時安排的通房,但母親對妻子卻還是生了嫌隙,妻子也同樣覺得委屈。

     她們是親姑侄,尚且如此,若表妹嫁了人,是不是也要受這樣的氣?他深知表妹性情,平日裡最是溫順乖巧不過的,但遇事卻很有主意,一旦受了委屈,便是嘴裡不說出來,心裡也要惦記著,卻是不肯輕易讓步的。這樣的性子,平日還好,遇上了難相處的婆母,便要吃虧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一個真心敬愛她、性情堅毅的丈夫,總比一個性情溫和李順卻不能違背長輩意願的丈夫要強一些。

     柳東行沒有父母,雖有叔嬸在上,卻向來不睦,又有意分家另過。這樣的夫婿,可保表妹婚後能過上清靜日子,又立時就能當家作主,不至於事事受制於人,對在家時習慣了當家的表妹來說,是最好的人選。

     柳東行性情雖陰沉些,行事也有些不夠光明正大,但只要待表妹真心,便能護她周全。橫豎他又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不怕他會連累表妹。

     表妹雖有主意,實際上是個心慈手軟的,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事事都要她支撐著,若嫁的是柳東行,一來不伯婆家壓倒娘家,二來柳東行也能幫襯著顧家六房,想必正合表妹心意……

     當然最要緊的,是表妹的想法……

     聶珩思量了一大堆,再次看向文怡,歎了口氣:「話雖如此,但以後的事,又有誰能知道呢?若是他叫你受了委屈,你也別忍著,千萬要記得還有大表哥呢,只管告訴我去,我雖只是一介書生,在書院裡也學過幾招劍法,必要好好教訓他一頓,給你出氣的。便是打不過他,我還能講理,還能叫上全家人,給你撐腰去!」

     文怡聽得心頭感動,當即便紅了眼圈,哽咽地連連點頭。這時門外卻傳來了羅明敏打趣的聲音:「了不得!病潘安居然也要打人了,我得悄悄告訴東行一聲,省得他不知情,糊裡糊塗地得罪了弟妹,被人打一頓!」

     文怡聽得臉一紅,啐了他一口,窘得不行,眼見羅四太太笑呵呵地站在門外,忙向聶珩行了一禮,也不理會羅明敏,便走到羅四太太身邊,扶著她轉身離開了。

     羅明敏還在那裡忙叫:「哇,不是吧?這新媳婦還沒進門,怎麼能把媒人扔過牆呢?!」文怡聽了,腳下走得越快了。

     羅明敏哈哈大笑,回過頭來,看到聶珩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心下開始發毛,乾笑幾聲,閉了嘴,半天才擠出一句:「來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聶珩眯了眯眼,「既然今日難得相見了,咱們好好聊一聊吧?」





第二百零六章 花朝邀約

   時間轉眼便到了二月初二,這一日乃是天子大婚的吉日。 因是杜淵如出嫁,蔣氏向於老夫人彙報時,文怡也留心聽了半天。

     雖然因為北疆軍情告急,以及災情剛剛緩和等緣故,太子屬意一切儀式從簡,但畢竟是一國儲君大婚,再簡也是有限的,該有的程式不可能有所刪減,否則豈不是貽笑大方?

     從正月末開始,皇宮便開始忙碌起來,宮使早早去了東陽侯府,打點太子妃入宮事宜,而東陽侯府也從三天前開始便閉門謝客,專心為嫡長女杜淵如出嫁事宜做準備了。禮部官員事前已經在京城裡看好方向,太子妃從娘家出來後,鳳輦該走哪條道,從哪裡轉彎,在哪裡停頓,從哪個門進入皇宮,進宮後又走哪條路,太子妃在什麼地方下輦,除此之外,還有太子與太子妃需在哪個宮殿內行大禮,在哪個宮殿向皇帝皇后以及太后見禮,宮宴要開在何處,參加的都有什麼人,要向新人行何種規格的禮,等等等等,都已規劃妥當。

     二月初一那日,全京城開始清掃道路,工部官員帶人將從東陽侯府到皇宮大門之間的這段路反復汪掃乾淨,並鋪墊上一層薄薄的新土,同時五城兵馬司的人手持長鞭,配合著工部的行動四處鳴示,開始攆迷閒人。待清道完畢,禮部的官員又接應著,四處安排人手巡視關防,擋圍幕。等到初二請晨時,整個京城已是一片靜悄悄的,宮裡宮外、禁軍侍衛、禮部、工部、太常寺、光祿寺、太僕寺、鴻驢寺以及宮內二十四衙門,還有各家官員勳貴、命婦官眷等等,據已嚴陣以待,只等吉時了。

     顧家大老爺身為禮部侍郎,自然是要表與其中的了。一連三夜,他都沒能回家睡一覺,連帶的蔣氏也擔心不已,但說起丈夫能參與如此榮耀的一件大事,她又覺得臉上有光,不停地在婆母於老夫人面前重複自己從丈夫那裡聽來的儀式點滴。

   於老夫人雖經過的事多,但這樣的盛事確未曾見過,倒也聽得津津有味,還道:「這東陽侯家的千全真是天大的福氣,像她這樣,正經從皇宮正門迎進去的太子正妃,已經整整六十三年未曾有過了。上一位有此殊榮的,還是先帝的生母,太宗皇帝還是太子時迎娶的元配太子妃,後來追封為孝德莊皇后的那一位,只是那位在生下光帝三年後,又生了已故的老康王,不久便薨了,竟連在皇宮正殿受皇后金冊的命都沒有!太宗皇帝一直到登基,也不曾再迎一位新的太子妃進門,還是朝臣再三叩請,方才鬆口將潛邸時的良娣扶正為後。

     再後來,先帝的太子妃,也是沒當上皇后就薨了,當今太后是光帝繼位後方迎進中宮的,沒做過太子妃。而當今聖上雖是正宮嫡出,卻遲遲未能封太子,故而皇后娘娘也不曾做過太子妃,是在光帶駕崩後,經過一場亂局,直接隨著聖上進宮登位的。這麼算起來,杜家千金,還是六十多年來頭一位從皇宮正門被迎進去的太子正妃呢!只是不知道……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文怡皺了皺眉頭,心想難道她的意思是,不知道杜淵如是否有那個福氣,可以順利地坐穩太子妃寶座,又在太子登基後正位中宮嗎?文怡心裡有些不大高興,只要今天一過,杜淵如便是太子的妻子,一生榮寵俱與太子情情相關,太子只要不是傻子,就不會做出犧牲妻子與妻族,扶植舅家的事情來,而只要鄭家不再出妖蛾子,杜淵如的太子妃之位又怎會不穩?據她所知,杜淵如身體很好,一年到頭幾乎沒生過一次病,東陽侯夫人又處事小心,絕不會坐視親女的身體有變故的。就算東陽侯一家離了京,還有滬國公府在呢。

   不管如何,於老夫人說這種話,若是沒傳出去還好,傳出去了,又是一場風波。

     文嫻似乎也想到這一點的,臉色蒼白地看向租母,欲言又止,手裡的帕子都快絞成布條了。文慧則是皺皺眉頭,瞟了祖母一眼,然後撇了撇嘴,卻沒說什麼。文娟似乎沒聽出有什麼不妥,文雅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客,但很快就消失了。

     蔣氏倒是三番四次地看向婆母,躊躇不決。

     大概於老夫人也有些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清咳一聲,便抬手揉了揉額角,閉眼道:「我累了,你們且散了吧,午飯各自在屋裡吃就好,待晚上再過來陪我說話。」然後往身後的引枕一靠,「如意,過來給我捶腿!」

    「是,老太太。」如意柔聲應了,取了美人錘過來,看了蔣氏等人一眼,蔣氏一個激靈,忙笑著掃呼一眾小輩們行禮離開了。只是她實在很想再繼續先前的話題,便把文慧與文怡都叫到了自己屋裡,又講開了。文嫻則悶悶地帶著文娟回房去,文雅自去尋其生母不提。

     文怡就這樣又聽了半天的太子大婚禮儀事項,直到臨近傍晚,外頭有人進來向蔣氏回話,方才脫身。

     在回房的路上,文慧眼中還帶著幾分羨慕,說起杜淵如進宮坐的是什麼樣的車輦,戴的是什麼首飾,穿的是什麼衣裳,今後又會如何受人尊崇,但文怡心裡,卻只記得了一個「繁」字。簡化的大婚儀式,已經如此繁雜了,若是正常的,又會繁重到什麼地步?這還只是大婚,等於日後每逢年節,或是朝廷有大典時,身為儲妃的杜淵如又要如何應對?怪不得大伯祖母于老夫人會質疑杜淵如是否有福氣坐上皇后寶座呢,這樣的日子,便是身體再好,又能支撐多久?怪不得總聽說那些宮裡的貴人,還有各府王妃都主總是生病了……

     文怡心中隱隱有個念頭:其實嫁的夫婿身份不顯,也是有好處的……

     太子的大婚結束了,期間除了出過一點小事故,請如香爐禦燈的鏈子斷了,或是彩旗被風刮破,又或是禁軍儀仗的座騎被人發視出了問題,不過幸好發視得早,及時接上了好馬等等,整個儀式完成得很順利。鄭家很安份,東平王府很安份,東陽侯府與滬國公府也很平靜,

     甚至在大婚結束後的第二天,東平王府便派人上鄭家商儀婚禮的事了。至於那位太子良娣以及一干孺子,則是在禮部安排的日子裡,悄悄乘轎進了宮,除去林良娣還有一個小小的儀式,並得到向太后、皇帝與皇后晉見的殊榮 ,其餘人等,不過是安份在東宮的小偏院裡住下罷了。新上任的太子殿下,是個勤於政事這勝過後院享樂的人,太子妃持事又正,因此大婚十天后,太子也不過是在太子妃那裡連著宿了三日,又在林良娣處宿了一日,其餘人等,竟是一個也沒臨幸過。

     曾有官員上書勸太子重視子嗣,卻被皇帝罵了回來,嫌他多管閒事。後來有人告發說他是其中一位孺子的伯父,上書是有私心的,於是他就被徹底嫌棄了,遠遠地打發到偏遠之地做官,那位孺子更是未得寵便失了寵。

     接著就有小道消息說,皇帝與太子都希望能先得一位嫡出的皇孫,因此後者才沒去找其他侍妾,即使是林良娣那裡,事後也是賜了藥的。

     這消息傳出來的時間有些微妙,因為鄭家正好在近日將長年養在老家的一個十四歲大的庶女接了回來,還請了宮裡出來的嬤嬤教導。只是沒過兩日,便傳出消息,說皇后娘娘親自召了鄭家的這名庶女進宮接見,十分喜歡,當即便將她指婚給了娘家姚氏的一個中了舉人的偏支子弟。鄭家庶女出宮還家後不久,便有宮中使者送來了鄭貴妃娘娘為她添妝的首飾。

     鄭家無奈應下了婚事,專心先操辦起長女的婚禮來,同時送信給正準備上京的家人,讓他們不必再帶上其他庶女了。有些事,先不必忙著做,日後再做圖謀也是可以的。

     這些小道消息雖然都是勳貴高門之家的陰私,但不知何故,居然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有些曉事的人家,便在懷疑這是有人在背後算計鄭家,不然,為何他們才有了動作,立時就傳得眾人皆知了?只是宮裡的反應,又叫人不得不多想,也許這算計鄭家的,正是皇家?

     皇上可是對鄭家有所不滿了?鄭家雖是太子舅家,但手裡已經有了軍權,心卻越來越大了,如今又要與東平王府聯姻,皇帝對東平王府的不滿誰都看在眼裡,說不定皇帝心中已經開始防備鄭太尉了吧?在這種時候,鄭太尉還企圖送女入東宮為妻,簡直就是觸怒聖顏之舉!

     也有人說,這是皇家做給東陽侯府與滬國公府看的,畢竟北疆告急,如今能在北邊打勝仗的將頓,就只有他們這一系的人馬了。

    這種猜測才一傳開,便頓時引發了京城內外的一陣小驚慌。莫非北邊真要開戰了?

     不過這陣小驚慌並沒有持續太久。二月十五,正值花神節,皇后娘娘在宮中開起了賞花會,宣各家王府、勳貴女眷及命婦入宮參加,到了第二日,又有幾家王府在各自的花國裡籌辦起賞花會,四處派帖子請客,儼然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氣象。

     侍郎府中,文嫻、文慧與文怡都受到了路王府小都君朱暖的邀請。

     文嫻在多日之後終於接到了來自路王府的帖子,頓時松了一大口氣,暗暗心喜不已,告訴自己之前的一切擔憂都是多餘的,其實是因為要過年了,路王府事情多,沒顧得上她罷了。由於太開心了,她連文娟因為沒收到帖子而生氣都沒汪意到。

     文怡倒是很平靜,專心看了看帖子上的內客,抬頭看向前來送帖子的婆子,問了幾句話,得知阮家姐妹、龍家、查家以及李家的小姐都受到了邀請,心裡倒是十分歡喜,又有機會再與朋發們見面了!

     文慧卻盯著那帖子發了一會兒呆,方才板著臉看向那婆子,問:「鄭家小姐可有收到帖子?!」

     那婆子微笑答道:「是,鄭家兩位小姐都在京城呢,小郡君都送了帖子去。

     這話一出,不但文慧,連文嫻、文怡,還有於老夫人、蔣氏、文娟文雅以及蔣瑤等人,都愣住了,接著其他人便立時將目光投向了文慧。

     那婆子這時卻又添了幾句:「還有東平王府的世子,以及柳尚書家的少爺小姐們,全都得了帖子呢!小的剛剛從柳尚書家裡來,柳夫人還說,幾位少爺、小姐是必去的!」

     眾人的臉色更微妙了。

     文怡輕輕咳了一聲,悄悄拉了拉蔣氏的袖子。蔣氏這才醒過神來,勉強擠出一個笑,賞了那婆子一個厚厚的賞封,吩咐古嬤嬤把人送走了,然後回過頭來,有些手足無特地對於老夫人道:「婆婆…,賞花會那天……不如讓慧兒告病吧?」

    「不行!」於老夫人斷然否決了她的提議,「你沒聽見麼?柳家的人那日也要去!前些日子我們才送了信去柳家,說六丫頭已經好全了,可以開始籌備訂婚的事了,若是這時候讓她告病,柳家會怎麼想?!」

     蔣氏眼因一紅,看向女兒,幾乎要掉下淚來。她何嘗希望讓女兒錯過這次賞花會呢?自從女兒被禁足,她盼著女兒能出門交際,不知盼了多久,只是「若東平王世子與鄭麗君等人都要參加,那女兒還真不如不去的好!雖然有可能引起柳家侯會,但那好歹也是親戚,只要過後想法子解釋一下,還是可行的。

     文怡瞥了文慧一眼,小聲道:「六姐姐怎麼想?其實……路王府花園大得很,姐姐只需要與我們一起走動,不要上前與其他人打招呼,要避開也不難。」

     文嫻則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方才沒回絕,到了那天才說不去……好象太失禮了些,會不會得罪路王府?六妹妹還是去吧,安安靜靜地與我們在一處,別惹事就行了。」

     文慧瞥她一眼,露出一個冷笑:「不勞五姐姐操心,我自有分寸!」接著便站起身,走到於老夫人面前,鄭重一禮道:「祖母,請您讓孫女兒去吧,孫女兒已經改過了,斷不會做出讓顧家蒙羞的事情來。孫女兒可以發誓,若此行再犯錯,便任憑祖母處置!」頓了頓,又放軟了身段:「祖母,都是親戚,將來我與她各自嫁了人,還是有再相見的一日,難道還能避一輩子麼?倒不如拋開顧慮,大大方方相見好了。她總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跟我吵鬧吧?」

     蔣氏激動得連連抹淚,於老夫人猶豫了好一陣子,方才點了點頭:「好吧,那你……好自為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筱頤 發表於 2011-8-21 12:22 PM

第二百零七章 故地重遊


最終文慧還是被放行了。

     二月十八當天,正是路王府舉行賞花會的日子。此時已是初春,天氣轉暖,接連下了幾日的雨,大大舒解了旱情,同時也讓京城內外籠罩在一片淡淡的煙霧當中,映著初初破土的青青草色,以及枝頭才露苞蕊的嫩紅,比往年多添了幾分春意。

     顧家姐妹三人都換下了冬日的厚重裝束,改穿春天的夾衣,顏色自然要嬌嫩許多。文怡的衣裳還是從家裡帶過來的,只有文嫻、文慧是前些日子新做的。文怡前去參加賞花會,為的是會友,因此並不怎麼注重裝扮,只不過是不失禮而已,色色都是雅淡的,顯得端莊有餘,卻鮮豔不足;文嫻卻是打定主意,要再討得路王妃與世子妃的好感,因此格外花心思,將自己打扮得如同天仙下凡一般;而文慧呢,早已對東平王世子朱景誠灰了心,也沒想過要再吸引對方的注意力了,只是想到鄭麗君也要去,邊努力將自己打扮得精神些,胭脂水粉毫不吝嗇,拼盡全力要讓自己顯出好氣色色,好讓鄭麗君瞧了,知道自己就算輸給了對方,日子也過得很好。

      三姐妹準備妥當,便齊齊往於老夫人那裡請安稟告。於老夫人仔細打量了她們一番,命文嫻把頭上一樣鑲了五色寶石的金桃心取下來,道:「你年紀輕,正是不用首飾也擋不住美貌的時候,不必用這些貴重的東西。落在貴人們眼中,也顯得輕浮。」

     文嫻立時便紅了眼圈,強忍住委屈屈膝一禮,小聲應了聲:「是。」路王妃喜歡年輕女孩兒們穿戴得華華麗麗的,而世子妃則喜歡年輕姑娘們打扮莊重。這金鑲寶桃心乃是她還在家裡時,繼母段氏所賜,是她最華貴的一樣首飾,款式又莊重,輕易不敢戴出來見人。今日若不是存心要在路王府的兩位貴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她也不捨得戴這東西。只是祖母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她老人家忘了路王妃與世子妃的喜好麼?

     於老夫人仿佛沒看見她的神色,只命如意取了一個黑漆匣子來,取出一支玉花簪,卻是用嫩粉色的芙蓉玉打磨盛薄薄的花瓣紮成的,花芯處綴著黃豆大的珍珠,配著兩收翠玉葉子,白銀桿子,只用同色的銀絲纏繞,顯得分外別致喜人。文慧一瞧,立時眼中一亮,張了張口,卻又忍了下來,微笑問:「祖母,這個是哪裡來的?」

     於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這是前些日子才從京裡有名的一家珠寶鋪子訂做的,我年輕的時候,就曾見過別人戴這樣的五花簪,只是不如這個精緻。

     到底老字型大小的鋪子,手藝就是比別家強,做得比我想像中好多了,我竟會不得用它。」說罷讓如意將匣子給文嫻送去,「戴這個吧,春天了,這簪子映著花草,比別的首飾鮮亮。」她心裡暗暗腹誹,文嫻這個大孫女兒,為了一門親事,居然糊塗了。冬天時的裝扮,在春天時能照用麼?穿著淺粉色的衣裙,卻戴著那麼華貴的首飾,京裡這些人持一瞧,必會笑話的!

     路王府雖然已經有了變卦的意恩,但是今日賞花會上去的人多,當中未嘗沒有一二貴重人家的子弟,能看中文嫻,便是庶出也無所謂,只要是好人家就行了。可惜只有三個孩子得了帖子,連以往偶爾也有份參加類似場合的文安都沒得,更別說文娟、文雅了。不過即使如此,這幾個孩子的婚事也要開始留意了,待文嫻她們出門,就得派人出去打聽京中適齡官家子女的情況了。

     文嫻不知道祖母考慮了這麼多,只覺得她老人家居然將如此珍貴的玉花簪送給自己,便把先前那些委屈全都拋在了腦後,喜滋滋地接過簪子,當即便向如意雙喜借鏡奩答上了,這才拉著兩個堂妹向長輩們告辭。

     文慧悶悶的,不甘心地看著她頭上的簪子,忽然一松眉頭,瞥了母親一眼。蔣氏滿面慈愛地微微點頭,她立時便笑開了,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跟姐姐格東西,不就是一根簪子麼?只要她想要,多少買不到?

   不過上了車後,文嫻卻鄭重向文慧道了歉:「這樣的簪子,往日素來是妹妹得的,今日不為知何,祖母卻賞給了我。妹妹別放在心上,我的首飾裡,妹妹看中了哪一件,只管拿去,兩件三件也使得的!」

     文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聲道:「姐姐也太小瞧人了,一根簪子罷了,什麼大不了的?我才不稀罕!」

     文嫻訥訥地閉了嘴,但看她的神色,顯然不大相信這一點

     文怡想起文慧從前的行事,向來是看中什麼好東西,便不肯讓人的,但方才她分明看到文慧與蔣氏對了個眼色,想來這樣的簪子,雖說精緻難得了些,材料卻說不上有多貴重,京裡的鋪子能做出一根,自然就能做第二根、第三根,蔣氏主持侍郎府中饋,手頭寬鬆,別說一根簪子,十根入根也未必弄不到手。這一根是於老夫人賜于文嫻的,文慧還不至於強奪過來。文嫻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小看了文慧了。

     眼看著文慧不忿文嫻的神色,又要開口說話,文怡忙將話題扯開。

    「我去冬就聽說路王府最愛在一年四季召開各色聚會,遍請京中青年男女,只是不知道這春天的賞花會,與冬天的賞梅會又有什麼區別。六姐姐,你素來熟悉這些,能給我說說不?」

     文慧轉頭看向她,眼中滿是了然,自是給了一個白眼,卻也順著她的意思,談起了路王府的四季茶會。文嫻正想知道這些,便將其他閒雜念頭拋開,專心致志地聽起來。車廂裡倒一時平靜下來了。

     這一平靜,三人便順利到達了路王府。

     路王府仍是去年冬天那個老樣子,只是因冬去春來,園子裡的花開了不少,樹林草木也都返青了,看上去顏色鮮嫩,比冬天時的蕭索要美麗得多。園中已經有許多閨秀到了,人人都接上了春裝,有幾個甚至還穿著薄薄的絲綢衣裙,仿佛一點都不懼初春的寒風,還在花間跑動,發現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引得園中春色更濃了。

     與賞梅會時男女客分別在前後院招待相比,這春天的賞花會規矩倒是松了許多。文怡才進國,便能看到前方不這處的水閣周圍,有不少青年男子三三兩兩地或立或坐,偶爾交談幾句,眼睛卻瞥向園中閨秀。

     文怡一看到這個情形,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文慧,文嫻也忙忙抬袖遮住臉頰,小聲問及引路的王府侍女:「怎會有男客在此?」那侍女笑道:「王府每年的賞未會,皆是如此。這是素來的慣例了。」文嫻立時臉色一紅。

     文慧向文怡點點頭:「是有這個規矩,方才我也說過了,不要緊的,咱們只跟女孩兒們在一處,那些人是不會過來的,只不過是一會兒他們若做了詩詞,便有人送來給咱們賞玩評鑒罷了。如今時日還早些,若是到了三月三上巳節,路王殿下還會請人去他在城外的莊子裡,效法古人,玩那曲水流觴的遊戲呢!我都去過好幾回了,有一年還拔了頭籌呢。」

     文怡聽她這樣說,倒把心中的幾分不以為然給吞了下去,只順著眾人行事。文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糾結了一會兒,方才隨著那王府侍女繼續住裡走,只是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偶爾抬袖遮一遮臉,想到這樣可能會招人笑話,又放下袖子,卻又仿佛聽到那些男子在輕聲說笑,好象在議論自己似的,立時又紅了臉,走到了文怡文慧的另一側,借著她們遮擋自己的身形。文慧見狀嗤笑一聲,抬頭挺胸地往前走,文怡面色平靜,只作不知。

     到了閨秀們聚集之處,卻正是那梅林邊上不遠,王府的人在花叢之間紮了三四個草亭,置身亭中,便仿如落在五彩花海中一般。文怡心裡不由得感以王府的國丁本領非凡,居然能在這尚嫌寒冷的初春讓這麼多鮮花開放,接著便發現了不遠處站著李春熙與龍靈等人,正轉頭望過來,她展顏一笑,微微一禮,李未熙與龍靈兩人都高興地笑了,點頭還禮示意。

     文嫻四處張望了好幾圈,卻露出了失望之色:「怎麼不見小都君?」文慧沒理她,轉頭看見了一個熟人,立時驚喜地迎上去,那位閨芳轉眼望過來,不知是不是沒看見她,立時便起身往另一邊走去了,還邊笑邊向人打招呼:「你怎麼才來?我等了好一會子了,快隨我來,有人正找你呢!」便拉著那位小姐走了。文慧張口欲喊,卻還是閉了嘴,轉頭對著另一個人笑了笑,那位閨秀矜持地點頭一禮,卻沒有上前答話的意恩。

     文慧心中警覺,臉色也沉了幾分,飛快地轉向另一個人。那人本來正盯著她,抬袖遮口,小聲正與旁邊的同伴說話的,一見她看過來,立時便移開了視線,眼神閃爍。文慧哪裡還不明白,冷笑一聲,扭頭就走。那人訕訕地放下了袖子,她的同伴便小聲道:「看她傲得這樣,敢情還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呢?!」聲量雖小,卻足以讓文慧聽見。

     文慧忿忿地回到了文怡身邊,文怡方才也聽到了那人的說話了,便壓低聲音道:「六姐姐別放在心上,現在可不是與人置氣的時候,若是嫌悶,不如去尋柳家的小姐說話吧?」

     文慧悶悶地點頭,文嫻怡道:「且不仕這個,咱們才來,總要先跟主人家打聲抬呼才是!」文慧冷笑道:「貴人豈會一開始便出現?姐姐便是要討好什麼人,也別太殷勤了,倒叫人看了笑話!」文嫻立時變了臉色:「六妹妹這是什麼話?我幾時要討好別人了?!」文慧只是冷笑不語。

     文怡暗暗歎氣,少不得勸她們一句:「這裡人多,兩位姐姐謹慎些吧,當心叫人聽了去。」文慧不以為然,文嫻卻立時肅正神色,重新做出一派端莊模樣。

     這時,忽然有人叫道:「喲,咱們的未來東平王世子妃來了!」人群一騷駐動,眾閨秀紛份停下玩笑,目光齊齊投向園口方向,暗下竊竊私語。

     文慧臉色頓時白了一白。




第二百零八章 故人重逢(上)


     文怡抬頭看向眾人目光所聚焦之處,只見鄭麗君款款走了過來,豔光四射,神采飛揚。
   
     她穿著一身淺蔥綠的交領夾衫,外頭罩著銀粉色梅鵲紋庫緞半袖直領對襟短襖,下穿五彩羅裙,仔細一看,黃、橙、粉、紫、藍五種淺淺的紗羅層層疊疊,當中隱隱夾著銀絲,風輕輕一吹,便仿若一朵五彩祥雲飛起般。一頭烏鴉鴉的好發分成上下兩束,上面那束只簡單梳了個圓髻,左右對襯地各插了一支玉花簪,咋一看與文嫻戴的那支頗為相象,仔細瞧了,才知道上頭還綴了三兩串黃豆大的芙蓉玉珠流蘇垂下來,用料也名貴許多。剩下的頭髮則用一隻魚須金束髮紮著,上頭鑲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除此之外,鄭麗君全身再沒別的首飾,連耳璫鐲子都不曾戴一個。
   
     饒是如此,她一進園,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文怡雖深厭鄭麗君為人,卻也感歎她極會打扮。從前見她,只覺得她裝飾華麗,貴氣逼人,今日見了,才發現她原來也只是個花季少女。這一身衣裳襯著她的花容月貌,怪不得京城中人都誇她是個美人。再回頭看文慧,今日同樣也是花了心思裝扮的,卻略嫌中規中矩了些,讓人覺得叫鄭麗君給比下去了。
   
     只是文怡心中免不了多心,猜測鄭麗君在 這樣的場合裡花這麼大心思裝扮,是出於什麼 考慮?雖說東平王世子也會來,但兩人的親事 已定,又是在那麼一個尷尬的情形下定得,若 換了別人,想必不是找藉口推脫,便是盡可能 低調行事吧?否則眾人見了她,議論紛紛之下 ,豈不是把當日那件醜事也拉出來說了?
   
     文慧正盯著鄭麗君的臉,面色蒼白,目光 忿忿。文嫻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想要伸手到 頭上摸那支玉花簪,但伸到半途便收了回來, 把自己的身體稍稍往花叢後縮了縮。四周的閨 秀們私下議論不休,已經有人提到:「她做了那樣的醜事,倒還好意思跑出來現眼……」
   
     「誰叫人家命好呢?有個好姑姑,便是出了這樣的醜事,也能叫她嫁得風風光光……」
   
     「可憐東平王世子了,他今兒會來吧?一定會叫人笑話的,這女人也太沒廉恥了些…… 」這是為東平王世子朱景誠的風姿著迷的閨秀 的想法。
   
     也有人在小聲說:「也難怪東平王世子會看中她,她確實有幾分姿色……」
   
     「有幾分姿色又如何?仗著姿色東勾搭西勾搭,得了太子青眼還嫌不足,偏要自甘墮落去勾引別的男子,還不是叫人撞破了?我若是她,早就一頭撞死了,哪有這麼厚的臉皮,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再出來勾三搭四呢?」
   
     這話卻說得有些過分,文怡忍不住循著聲音望過去,隱約認得說話的是上回賞梅會時見過一面的一位佟小姐,閨名好象是叫瑀晴,是某家伯府的千金,家裡已有些沒落了,不過身份還在。不知是不是與鄭麗君不睦,居然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旁邊好幾個聽到的閨秀都大驚失色地望向她,然後紛紛往旁邊退開幾步。
   
     這時文怡聽到文慧低低地哼了一聲,轉頭望去,只見她低下了頭,目光中隱隱露出幾分譏誚,看向鄭麗君的眼神便帶上了嘲笑之色。文怡皺了皺眉,眼見鄭麗君跟幾個熟人打完招呼,轉頭看來,忙拉了文慧一把,讓她的身體轉了個方向,正好背對著鄭麗君,省得對方看見了她的嘲色。
   
     鄭麗君的視線在文慧的後腦勺上定了一會兒,便忽然轉向文怡,文怡只裝作正在欣賞前方花叢中盛開的芍藥,似乎被迷住了,完全沒發現到鄭麗君的目光。鄭麗君輕蔑地笑了一笑,再瞥向文嫻,視線在她頭上的玉花簪處停留了一小會兒,臉色沉了一沉,便扭開了頭,重新露出笑容,與湊上來的幾個熟人邊說笑邊走向草亭方向,從文怡姐妹三人身邊走過時,還特地瞥了文慧一眼,輕笑一聲,仰起脖子走了。
   
     文怡又皺了皺眉,文嫻滿臉惴惴不安,文慧卻早已氣得臉都白了,手裡絞緊了帕子,深深地呼氣吸氣。旁邊有那些閨秀又開始悄悄打量她,然後彼此竊竊私語,內容不外乎鄭麗君與顧文慧交惡原來不只是傳言等等。

     文慧一甩帕子扭頭就走,文嫻急得跺腳,追上去攔下她道:「你又要去哪裡?出門時你不是答應過,要一直跟著我們的麼?」文慧一仰脖子:「我又沒說不跟你們在一塊兒,不過是嫌那地兒太悶,想到別處透透風罷了,怎麼?這都不行?五姐姐也未免管得太寬了」文嫻咬咬唇,強自道:「你儘管在這裡嘴硬吧,若是又惹出事來,回了家,我是一定要告訴祖母的」文慧冷笑:「你愛告就告去,別在我跟前擺架子,什麼東西」
   
     文嫻的臉也氣白了,文怡聽得不像,便將她們拉開,好言勸道:「都吵什麼?我們是來做客的,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難道只是一個人丟臉?」然後扭頭先看向文嫻:「五姐姐,六姐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原受了些委屈,不想待在那兒也是人之常情,我們多陪著她就是了。她發脾氣是不對,但你跟她吵起來,豈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話?」又轉向文慧,「鄭小姐就在那邊呢,你不是說要叫她看看,自己離了她,日子一樣過得很好麼?這會子跟姐妹們拌嘴,她看見了,少不得要笑話姐姐的」
   
     這話說得兩人都閉了嘴。文嫻忍不住偷偷看了四周,發現果然有幾個人盯著她們這邊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議論自己,心下立時便慌了,忙道:「我不跟你們拌嘴,省得失了身份」
   
     文慧白了她一眼,眼睛卻禁不住往鄭麗君那邊看,見對方與幾個熟人說說笑笑的,好不快活,心裡便悶悶的。再細細一看,鄭麗君氣色很好,白晳的膚色透著淡紅,絕不是脂粉能辦到的,上回在大護國寺見面時已經消瘦下去的臉頰,竟然已經重新圓潤起來了,一雙眼睛透著愉悅的光芒,談笑間,顧盼神飛。文慧心下一酸:人逢喜事精神爽,鄭麗君雖失了閨譽,卻能許婚心上人,不日就要出嫁了,氣色又怎會不好呢?反觀自己,卻要被迫遵從父母之命,嫁給一個不喜歡的男子,便是有再多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難以掩蓋住黯淡的心情。可笑自己還費盡心思裝扮,妄想要將鄭麗君比下去,卻不知道自己這番做派,落在自幼熟識的對方眼中,只怕是要惹得人笑破肚皮吧?
   
     文慧神情黯淡,文怡看在眼裡,心中訥悶,卻又覺得三人呆站在這裡不是辦法,便問:「我們往另一邊去瞧瞧如何?我看到幾個熟人在那邊,過去說說話也是好的。」
   
     文嫻沒留意她說的話,一雙眼睛都盯在剛剛進入園門的幾個麗人身上了。那為首的一個,儼然便是路王府的小郡君朱暖。同行的幾個,也都個個裝扮華麗,瞧著都是家世不凡的。有幾名閨秀言笑晏晏地迎上去,口稱「眾位縣主、郡君們」,想來都是宗室之女。文嫻腳上情不自禁地挪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看向文慧與文怡,神色躊躇。
   
     文怡心中暗歎,只做不知,卻把方才的話再問了一遍。文嫻沒吭聲,一雙眼睛只盯著文慧,文慧卻怔怔地不知看著什麼,居然在發呆。
   
     不遠處,鄭麗君與熟悉的閨秀們的說笑聲一一傳來:
   
     「……不是說令妹也上京了?怎麼今兒不見?」
   
     鄭麗君嘴角一翹:「她一向是在鄉下地方待慣了的,哪裡見過這等世面?沒得叫人笑話了去。」
   
     「你今兒戴的這花可真好看,是內造的新品麼?難怪這麼好呢。我就沒見過更好看的簪子了,又別致,又新奇,也就只有你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派,才配得起這簪子。」
   
     鄭麗君的神色沉了一沉,方才笑道:「這不是內造的,不過也差不離兒了。是世子特地派人送來的東西。不過占著樣式別致的好處罷了,其實也不是很貴重。」
   
     「呀原來是世子送的?真是太體貼了。都快成婚了,還送新奇別致的首飾來討你歡心,你真有福氣。」
   
     文怡聽到這裡,不由得瞥了文慧一眼。
   
     文慧心裡打翻了五味瓶,吞了吞口水,勉強道:「方才妹妹不是說……要去尋柳家的小姐麼?怎麼還不走?」說罷拉起文怡的手便離開了。
   
     文嫻正為那幾個閨秀誇讚鄭麗君所戴玉花簪的話而暗暗氣悶,見狀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經過那群宗室女身邊時,見文怡停下來,拉著文慧向她們福了福身,跟朱暖打了聲招呼,她慌忙也跟著站住了腳,一道行了禮。
   
     朱暖跟文慧沒什麼交情,對著文嫻也只是點了點頭,卻笑著對文怡道:「你可來了,玫兒方才還跟我說起你呢,只是我這會子不得空兒,你且找她玩一玩去,想來阮姐姐她們也都到了,回頭我閑了再來尋你們說話。」接著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我本來是要把瑤兒也叫過來的,只是今日來的人裡頭,有一個與她不大對付的,剛從外地回京。我怕那人會尋她麻煩,因此便沒送帖子去。你回去好歹要替我解釋一番,並不是我有心怠慢。那人她也是知道的。」
   
     文怡點頭:「我知道了,必會替你把話傳到。」
   
     朱暖笑了:「一會兒我叫人來找你們,定要到我院裡坐坐。今日本是有事才開的賞花會,咱們都是陪客而已,叫他們玩兒去,咱們且樂咱們的。」說罷又沖文嫻客氣地笑了一笑,便回到姐妹們當中去了。
   
     文怡還在那裡猜測,今日路王府開賞花會,為的是什麼「事」?文嫻已經掩不住面上的失落了。上回見面時,朱暖待她雖說不上殷勤,卻也挺親切和氣的,為何今日連話都不願意跟她說了呢?想了想,又猜想大概是因為有許多宗室女在場,朱暖不好為她冷落了貴人們,對方不是還邀她們回頭再說話麼?這麼一想,她心裡好過了些,便對文怡勉強笑道:「既然郡君有意邀我們去她院裡說話,我們也別走得遠了,只在近處尋個地方坐坐,省得來人回頭找不到我們。」
   
     文怡面露詫色。朱暖方才的邀請,不是指她與林玫兒、阮家姐妹等人麼?似乎不是指……不過這時候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含糊地應了一聲。
   
     姐妹三人很快就找到了柳尚書家的小姐們。來的兩位都是庶出的小姐,一位是虛歲十三的柳素,是桂姨娘所出,另一位則是才過了十周歲生日不久的柳茵,卻是那位久仰大名的白姨娘生的。文慧與柳素相熟,似乎感情還算不錯,對柳茵卻簡直可以說是視若無睹,才一見面,便只拉著柳素說話,問她這些日子為何不去看自己。
   
     柳素生得頗肖桂姨娘,白白淨淨,清清秀秀,年紀雖小,卻也別有一番風姿。她笑著對文慧道:「還不是因為聽說姐姐病得不輕,怕擾了姐姐休養麼?我好幾回想去看姐姐呢,只是母親不許,怕我過了病氣。我原還說,便是過了病氣也不怕,正好可以與姐姐一道做伴呢,叫母親罵了一頓,就不敢再提了。可我天天都在念叨姐姐呢,大哥哥每日在佛前為姐姐祈福,我也跟著念佛豆去了回頭我打發小丫頭把念的佛豆給姐姐送去,姐姐叫人煮成粥吃了,包管從此就好了,再也不會生病」
   
     文慧聽得高興,擰了她的小臉一把:「這倒還罷了,不枉我從前疼你。」又道:「去年姑母回平陽小住,你怎的也不跟來,我怪想你的。」柳素笑道:「我也想去的,偏又病了,求了母親好久,母親都不肯答應。我還怕姐姐忘了我,母親回家時,姐姐怎的就忘了給我捎禮物呢?」
   
     那時候兵荒馬亂的,哪裡有心情想什麼禮物?文慧臉色訕訕地,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便轉開了話題。
   
     柳茵被丟在一邊,文嫻正滿腹心事,無暇理會她,文怡卻是想著她的生母給自己與柳東行的婚事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心裡正糾結著,只是淡淡地見過禮就算了,沒心情與她攀談。柳茵嘟著小嘴,眼裡滿是委屈,忽然出聲叫道:「大哥哥過來了」
   
     柳素與文慧立時停下了說話,齊齊扭頭望去,果然看到柳東寧穿著一身淡青竹葉紋直裰,外罩素羅褙子,正往她們走來。他整個人比去年見時瘦了兩圈,雙手骨節都突出來了,下巴尖尖的,眼窩稍稍陷了下去,但臉上卻滿是驚喜之色,看上去氣色倒還好。
   
     文慧看到他,臉色變了一變,轉開了頭。柳素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卻掙開了。文怡心中暗道不好,悄悄推了她一把。她咬咬唇,低下頭不說話。
   
     柳東寧仿佛什麼都沒看見,兩眼只盯著她一個,在她面前三尺外停下,便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輕聲道:「六表妹,你……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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