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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藤原祐 -【虛軸少女 Resin Cast Milk‧七】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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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8 06:23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18 06:24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企圖消滅所有【虛軸】,統合世界的城島

  樹。身為這個計晝核心的城島鏡與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究竟家人是虛假(fake),還是晶本身才是虛假(fake)即使內心有所動搖,為了阻止他們的企圖、為了奪回被帶走的芹菜,晶與硝子終於展開反擊。可是憎恨晶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也有新的動作。

  晶與硝子殺向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藏身之處。

  新的敵人襲擊兩人不在的學校,蜜與殊子等人加以迎擊——

  思慮與策略彼此交錯的戰鬥,又將會如何發展呢……!?

  邁向完結的故事,終於迎接劇情最高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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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8 06:2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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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盪漾河面的花瓣,迴旋輕柔的舞步。

  她的身下游著一群逆流而上的魚。


  惡作劇的眼神凝視停在原地的魚群。


  魚群不停掙扎的姿態,既難看又醜陋。


  和舞姿優雅的自己相比,格局狹隘得可笑。


  所以漫舞的她不時出聲調侃。

  其實她是知道的。

  在冰冷水流裡拚命游動的魚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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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8 06:26 PM|只看該作者
  chapter1:signal distributor(Startline of the end)

  當我望著陳列在櫥窗中的衣服,走在身旁的八重問我:「想要嗎?」我笑著回她:「只是看看而已。」便將視線轉回行進方向。

  「啊,吶——吶——等一下順便去書店吧。」

  「君子,你還要買書啊?哪有年輕女孩子像你這樣成天埋在書裡面的。」

  「哼——小公主都欺負我——我才不管你,秋天就是要看書。」

  「說得對,總比一直吃東西好。」

  「怎……怎麼了硝子,不用那樣一直盯著我,這塊可麗餅是我的!」

  「像你這樣看到什麼就吃什麼……會胖喔。」

  我們以往常的模式一邊聊天一邊走過街角。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們來到市中心。

  和樹、鏡,還有無限迴廊在公園見面之後,已經過了三天。情勢迫在眉睫,照理來說不應該像這樣悠閑出來玩才對。然而無論我們如何戒備,對方肯定還是會毫不在乎地出手。既然如此,我幹脆過著和平常一樣的日常生活,還比較容易保護我的朋友。我是如此判斷。

  而且主人也開口叫我出門。

  所以我不能辜負他的好意。

  秋高氣爽。夏日的酷暑逐漸緩和,氣溫適中。

  「差不多該吃午餐了吧?」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於是我如此詢問小公主與小君。

  「喔,好啊。要吃什麼?」

  「姬,在想午餐以前先把可麗餅吃完吧……」

  受不了小公主的八重如此說道,小公主卻很得意地表示:「甜食是另一個胃!」

  雖然此時不應該得意,但是她看起來好像很開心,所以我決定置之不理。保護她遠離危險是我的工作,但是沒有必要包括體重管理。不如讓她沉溺於慾望而暴飲暴食,因此變胖算了。這樣一來應該會得到一點教訓。

  我心裡這麼想著,同時準備找八重商量午餐的問題。

  這時……

  「啊啊啊!」突然從背後傳來悲痛的叫聲。那是小公主的聲音。

  「嗚哇——!」幾乎同一時間,小君也發出大叫。

  「咦?」我停下腳步,轉身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一副淒慘的景象映入我的眼中。

  小公主的臉上滿是絕望,同時俯視柏油地面。

  「啊——啊——……」小君同情的聲音更讓她感到落寞。

  在兩人的視線前方,不知道是因為玩得太瘋還是手滑,上個可麗餅——應該是小公主手中的那一個——以慘不忍睹的模樣摔在地上,死相淒慘。白色的鮮奶油腦漿和紅色的草莓醬汁內臟流了出來。不需要叫救護車。怎麼看都是當場死亡。

  「……怎麼會……」

  看來應該只咬了兩口。

  「……笨手笨腳。」八重受不了的聲音更是對小公主的追擊。

  「天啊,我的……美味草莓SPECIAL……」

  那是小公主在大家都勸她午餐時間快到了,晚點再吃時獨排眾議「無論如何我就是要現在吃!」花了五八?元購買的可麗餅。從這層意義來看,可以說她是因為偷跑而自食惡果。但是小公主的表情,簡直就像媽媽錯手將自己的愛女從屋頂推下樓一般錯愕。

  ……看來這是一件值得同情的事。

  我將手放在她肩上:

  「小公主。不需要那麼沮喪。」

  「嗚嗚,可是硝子……」

  為了安慰萎靡不振的小公主,所以我繼續說道:

  「三秒規則。」

  「……咦?」

  「就是三秒規則。還來得及。撿起來吃吧。」

  「這、這已不能吃了!」

  一旁的八重冷靜地說聲:

  「我覺得已經超過三秒了。」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沒辦法,只好這樣了。」

  既然無法套用三秒規則,就得使用最後的手段。

  「沒碰到地面的部分沒有弄髒。」

  「……什麼?」

  「我說沒碰到地面的部分是乾淨的,所以還能吃。」

  「怎麼吃?」

  「趴在地上吃。」我露出笑容回應。

  「你這個魔鬼!魔鬼!」

  「小公主——這個掉到地上的可麗餅真有趣,我可以拍下來嗎——?」

  「連君子也欺負我!」

  就在小君拿出手機之前,已經有拍照的聲音傳來。

  「八重?」

  「……我最近終於學會怎麼用手機拍照了。」

  八重的表情看不出是不好意思還是在笑。

  「這是霸凌!我受到你們的霸凌……!」

  小公主忍不住癱坐在地。

  「居然說這是霸凌。小公主對可麗餅的愛只有這種程度嗎?」

  「如果現在是布丁掉到地上,難道你會趴下去吃嗎……?」

  「當然。」

  我說得很得意。如果是過去還大聲宣稱沒有感情時也就算了,現在就算要我在世界的中心呼喊對布丁的愛也沒問題。

  「當然……」

  「而且如果只是因為掉到地上就把食物丟掉,食物會變成妖怪作祟。」

  「這個罪過有重到讓東西變成妖怪嗎?」

  好了,就此告一段落吧。

  「真是沒辦法。等一下再去一趟可麗餅店吧。」

  「嗚嗚,硝子……」

  小公主的表情由剛才的怨恨瞬間變成感謝,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於是我帶著微笑對她說:

  「你就咬著手指看我們吃可麗餅吧。」

  「你最近的虐待狂傾向越來越嚴重了?尤其是對我!」

  「不,這是愛喔?」

  「這麼痛苦的愛我才不要!」

  小公主紅著臉吐嘈。

  「真是……我們會買給你吃的。」

  小公主聞言再次緊緊抱住我。八重露出受不了她的笑容,撿起掉在地上的可麗餅丟進附近的垃圾桶裡。看見八重弄髒手,小君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濕紙巾遞給她。

  這是大家分配角色的默契。

  「午餐要吃什麼?」因此我也要扮演我的角色。

  「啊、我想吃義大利面。」

  小公主立刻回答。她振作的速度已經超越現代物理學。真是個現實的女人。

  不過這也是她的角色。

  「義大利面——好啊——八重覺得呢?」

  「可以啊。」

  「話說義大利菜裡有布丁嗎?」

  「……這個嘛。」

  「應該有義式奶酪之類的吧——?」

  「這樣啊……雖然不是布丁至少很像,尚可接受。」

  現在還是中午,晚一點繞去咖啡廳就可以吃到布丁了。

  八重一面環顧四周一面問道:

  「這附近有義大利餐應嗎?」

  「不知道。不過盡可能找便宜一點的店喔。」

  小公主如此回應,不知為何很得意地補上一句:「因為我們沒什麼錢!」說得也是,我們的身分是學生,的確沒辦法在用餐方面花太多錢。

  小君指著國道另外一邊的馬路說道:

  「啊、我記得那邊有瑪莉阿姨——」

  瑪莉阿姨指的是在附近擴展的連鎖餐廳「瑪莉義大利面」。由於是連鎖店,對於學生來說算是相當體貼荷包的價格。味道算還不錯……不過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菜名,像是「瑪莉阿姨的咩咩義大利面」算是一大特色。

  「那就吃瑪莉阿姨吧。」

  我們在小君的帶領之下再次行進。在等紅綠燈時聊著許多無關緊要的話題,像是要吃什麼義大利面、下午要去哪裡。

  我隨口回應大家的話題,忽然想到是否應該聯絡主人,報告目前的狀況。雖然感覺不到危險,我的回報應該能夠讓他感到安心。

  只是他在我出門前也說過,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不用聯絡。還說要我忘記平常那些瑣事,玩得開心一點。

  好吧,等一下再用簡訊告訴他二切正常」好了。

  「啊、找到了,在那裡——」

  穿越國道走進小巷子裡,小君立刻發現招牌。

  我們要去的店在一棟大樓的二樓。

  「喔,君子乾得好!我們走吧!」

  看著小公主無法壓抑食慾的模樣,我們都不由得面露苦笑,隨即踏上直接通往店門口的室外樓梯,一群人熱熱鬧鬧上樓。

  ++

  「……請問要點什麼?」

  「濃縮咖啡。」

  「卡布奇諾。」

  我們兩個各自說出一個名詞。

  女服務生露出曖昧的微笑,像是在思考中午用餐人潮正多時,這兩個面無表情的人怎麼會只點飲料,仍然很有禮貌地回應,並且再次確認。我姑且聽過之後,再次將視線轉向遠方的桌子。

  「……不要看得那麼頻繁。被她們發現怎麼辦。」

  坐在我對面的人立刻話中帶刺地指責我。那個人是舞鶴蜜。

  「若是會被發現,應該你的服裝太過顯眼,所以才會被發現吧。」

  「哪裡顯眼了。這隻不過是普通的家居服。」

  可以堅持那種使用大量荷葉邊和蕾絲的哥德風格連身洋裝是家居服,真是讓人搞不懂這個傢伙的觀念和服裝品味。不過說出看法八成會被吼回來,所以我決定閉嘴。

  而且在二?分鐘前,因為一個看似大學生、進行街頭問卷的男生找我們搭話時的一句「前面的情侶」已經讓她的心情非常不好。

  「……為什麼我得和你一起行動……」

  「我才想說這句話。」我嘆著氣加以回應。

  「誰叫你要隨便答應讓硝子出來玩。」

  「這麼說來你根本沒有必要跟來。」

  「有什麼辦法,因為君子也在!」

  瞪著我的舞鶴一副隨時可能我一口的模樣。這已經是今天不知道重複幾次的對話。

  光是想到就讓人憂鬱,我看還是不要計算比較好。

  無計可施的我只好用眼角余光再次瞄向遠方那張桌子。有四名女孩子坐在那裡閒聊,一刻不得閒地用餐。所幸店裡的人很多,從角落的那個座位看來這裡剛好是死角,不會被發現。

  至少硝子背對我們,應該沒問題。

  ——不過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喝了半杯水,回想我為什麼會和舞鶴蜜兩個人坐在餐廳裡面,形成從各個方面來看、在各種意義都容易造成誤會的狀況。

  追根究柢,起因是硝子。

  皆春八重邀我到玖珠市區玩——前天硝子對我這麼說。一開始我覺得這樣太危險,但是說真的,如果要說危險,無論在哪裡做什麼都有危險。而且以目前的狀況來說,難保皆春不會再次成為他們的目標,讓硝子跟著她反而比較好。如此心想的我便答應她了。最重要的是,硝子也需要喘口氣。

  然而我眼前這個傢伙不知道從哪裡聽來這個消息,突然找我抱怨。

  舞鶴特地打電話給我,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內容大約是「你在搞什麼」、「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所以我才說你無能」等等。

  因此我回答她,那麼我偷偷跟在她們後面觀察情況。

  結果舞鶴又說,君子也會一起去所以不能完全交給我——

  於是事情逐漸演變成為「兩個人一起」。

  「兩位久等了。」

  我們兩人都是一臉嚴肅,不發一語地等了幾分鐘,女服務生終於端著濃縮咖啡和卡布奇諾過來……不要露出那種「這對情侶是怎麼了?兩個人的心情好像都不太好,是不是在吵架?」的眼神好嗎?讓旁人誤以為我和這個傢伙是一對情侶實在非我所願。

  「哼。」

  舞鶴狠狠瞪了轉身離開的女服務生一眼。看來這個傢伙的想法也和我一樣。我不禁苦笑。

  「有什麼好笑的?」

  「沒事,沒什麼。」

  我隨口敷衍,她也不再追問,只是應了一句「那就算了。」然後動手往卡布奇諾裡面加了一匙又一匙的砂糖。

  「你加這麼多幹嘛?」

  「哎呀,你不知道嗎?女生有一半是用砂糖做的。」

  「說穿了就是太苦你不敢喝吧?」

  「……少囉嗦!不要插嘴別人的興趣!」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既然怕苦點柳橙汁不就得了。

  「受不了……什麼事都要插嘴,煩死了……」

  ——我想也是。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覺得。

  老實說,我和這個傢伙完全合不來。不,仔細思考會發現我根本沒有跟她好好聊過,更別談什麼合不合得來的問題。就連兩個人獨處的經驗也是屈指可數。

  這麼說來,上次的狀況也和現在很像。當時也是一樣不自在。

  在我如此思考的同時,舞鶴突然瞪著我:

  「話說回來,記得我昨天也這麼說過,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是說過。」我點點頭,端起手邊的濃縮咖啡喝了一口。

  我們從上午就一直在跟蹤硝子,幾乎沒聊到什麼。

  現在事情告一段落——所以她想聊點認真的話題嗎?

  「距離那天才過了三天喔?你有閒工夫做這種事嗎?」

  她說的那天,就是我和爸爸重逢的星期三。

  回到這個世界的爸爸。

  完全變了一個人的媽媽。

  藉由爸爸和媽媽,以及無限迴廊之口,揭曉我的真實身分——

  那天之後,事情沒有任何進展。

  僅有的變化只有津久見奏的死使得世界的「修正力」產生作用。名為津久見奏的轉學生從人們的記憶裡消失得一干二淨,現在只有媽媽——津久見逆繪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前來學校。原本我還希望修正力順便對十天前波及整個學校的事件產生作用,只是沒有辦法如願。因為那件事基本上是由良司的虛軸引起。

  不過留在學校的傷痕,和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關係。

  「我正在擬定對策。」

  我如此回答。舞鶴以充滿殺氣的眼神盯著我。

  那天之後已經過了三天,我並非什麼事都沒做。

  「對策?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沒有做出任何實際行動吧?」

  然而舞鶴輕描淡寫地否定我。

  「敷戶良司依然不知去向。森町芹菜也沒找到。在這種狀況下,硝子隨便說要出來玩,你還答應得那麼幹脆……簡直莫名其妙。難道你放棄森町芹菜了嗎?」

  「少胡說八道。」

  我無法笑著當作沒聽見這番話,於是應了一句並且瞪向舞鶴。

  「難道不是嗎?那麼……今天的舉動,在我看來只不過是在逃避。」

  很像個性直接的她會說的話。

  「這不是逃避。」

  所以我回答:

  「就像你之前所說的一樣。短短半個月之前說的。」

  「……我?」

  「這是戰鬥。」

  舞鶴先是一愣,隨即說聲: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

  無畏的她臉上浮現以敵意與殺意包覆笑意的表情。

  沒錯。

  過去我想守護的「日常」。

  我沒有棄之不顧,只是將之整個讓了出去——讓給硝子。

  不,這種說法有點不太對。因為以前的我只是嘴巴嚷著「保護日常」,那種行為只不過是無聊的欺瞞,只是表面話。

  相較於之前,現在的我是真心想要保護日常。

  因為我應該保護的「日常」已經不屬於我。

  「她……硝子未來也得度過一如往常的日常。所以我要誓死保護她的日常。為了提防他們所以不準硝子和朋友出去玩?讓他們侵蝕硝子的日常?我不會讓這麼荒唐的事情發生。」

  「哼,你導出的結論真是夠扭曲了。」舞鶴笑了。

  「你也跟我差不了多少,不是嗎?」我也同樣笑了。

  這傢伙曾經說過,日常也是戰鬥。

  絕對無法輕鬆度過,同樣是血肉橫飛的戰場。

  只為了保護一個朋友的笑容,不顧其他一切。這個傢伙的覺悟值得我學習。這是她唯一讓我不得不尊敬的一點。

  「不過我想我大概比你還要貪心。」

  「……你是指森町芹菜?」

  「是啊。」

  沒錯。就和硝子一樣,我不會放棄小芹的日常。

  我不能讓她被捲入非日常,這種事情不能發生。

  就像保護硝子的日常,我必定會一一討回來。

  「所以呢?關於這個部分你已經有所行動?」

  「結果怎麼樣還不知道。不過我已經在想得到的範圍裡做了最好準備。」

  津久見奏的死,以及他的死亡造成的影響,讓我明白一件事。是關於媽媽——城島鏡「吃掉」

  津久見的虛軸「墜落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

  在世界的修正力作用下,津久見奏「未曾存在」。此外,「墜落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這個形式名也不存在於記錄所有虛軸情報的「世界系」(inst)。

  也就是說,雖然說是「吃掉」,但是就像爸爸當時所說,媽媽統合的虛軸在形式上視為消滅。

  現在能夠使用津久見奏的空間操作能力,應該只剩下擁有他的劣化世界的無限迴廊了。而且他的能力想必不完全。最強而有力的證據就是我們查到津久見居住的大樓並且立刻趕往現場,卻已經人去樓空。

  良司沒來上學,但是應該沒有被完全隔離。

  不知道是認同我的說法還是感到安心,舞鶴用右手指尖晃動咖啡杯:

  「算了。反正無論如何,我不打算留你父親和無限迴廊的活口,而且他們也把我當成目標吧?

  所以到時候我會幫你,雖然不太想幫。」

  「幫我啊。老實說,可以聽見你說出『幫』這個字幾乎是奇跡了。」

  「哼……只不過是因為宰掉他們比宰掉你們來得爽快罷了。」

  舞鶴忍不住笑了。這時我越過她的頭,看見硝子等人準備離席。

  「好了,無謂的閒聊也該結束了……下午的行程即將開始。」

  我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咖啡,拿起桌上的帳單。

  舞鶴嘆了口氣,不高興地對我說聲:

  「要我和你兩個人一起走在街上,實在讓我沒什麼興致就是了。」

  認同歸認同,這種行動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見舞鶴一副欲書又止的樣子,我不禁露出苦笑,然後在硝子等人離開之後起身。

  ++

  「啊、晶和蜜也從店裡出來了。」

  「喔,真的耶。話說兩個人看起來感覺好像很不錯?」

  「那當然,晶和蜜可是好朋友。」

  「呃、我覺得他們不算是好朋友……不過個性或許很像喵——」

  同一時刻,在「瑪莉義大利面」對面的便利商店,速見殊子帶著柿原裡緒,偷偷看著城島晶與舞鶴蜜一起走出餐廳。

  「怎麼辦?要繼續跟蹤嗎?」

  「當然。」

  站立的殊子將正在閱讀的——正確來說是假裝在閱讀的雜誌闔上,咧嘴一笑:

  「這麼有趣的事可不是常有的。」

  畢竟這可是可愛的妹妹第一次約會。雖然能不能稱為約會還是個很大的問題,不過稱為約會比較好玩,所以她決定這麼稱呼。

  「抱歉了,還找裡緒來陪我。」

  「沒關係,反正裡緒也沒事。」

  兩人說著無關緊要的客套話,走出便利商店。

  她們隔了很長的一段距離,跟在蜜和晶的背後。

  他們兩個大概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在跟蹤別人時也在被人跟蹤吧。而且星期六的玖珠市人潮不少,只要不出什麼紕漏就不會被發現。

  不過話說回來—光是上午的狀況,就已經讓她看得十分開心。

  走在路上的一男一女看似情侶,同時又保持一段微妙的距離,而且不知為何兩個人都擺著臭臉。不僅如此,他們看起來根本只是漫無目的、無所事事地在街上徘徊。即使走進百貨公司也不會靠近專櫃。

  進行街頭問卷的人攔住他們時,害她不由得笑了。

  那個人為了叫住他們,一句「前面的情侶」才剛出口,蜜便以凌人的殺氣大罵「你叫誰情侶?」

  以銳利的眼神盯著對方。晶更誇張,竟然對蜜大聲嘆口氣。最誇張的是嘆完氣之後立刻看向前方,對充滿敵意的蜜說聲「走了。」便抓著她的手臂往前走,只剩下那個人傻傻地站在原地。或許是因為停下腳步差點跟丟硝子,但是冷靜一看就會知道那個舉動有多麼怪異。

  更何況殊子對於他們的內心想法了若指掌。他們心裡肯定是千百個不願意,還是打算忠實地執行任務。就如同剛才對裡緒所說的,他們認真的本性的確很像。

  不過在殊子看來,他們實在太過認真,反而顯得有點笨拙。

  「對了,佐伯老師沒問題吧?」

  殊子維持適當的距離跟蹤前面兩個人,忽然詢問走在身旁的裡緒。

  「她可是一個人喔?這樣不會很危險嗎?」

  事實上,殊子目前的狀況也是一樣,不應該像這樣悠悠哉哉只顧著玩。

  因為對於殊子等人共通的「敵人」城島樹,以及無限迴廊來說,裡緒、佐伯妮雅,以及蜜都是目標。由於對方何時在哪裡出手都不奇怪,所以既不能掉以輕心,也應該盡可能不要落單。

  「嗯——妮雅應該沒問題吧。」

  裡緒對此卻是顯得滿不在乎:

  「而且妮雅說今天學校放假,所以會整天待在家裡。」

  「這樣啊。」雖然沒有待在家裡就很安全這回事,不過只因為有危險就像恐怖片一樣把所有人關在一個房間裡也很奇怪,所以隨她去吧。

  「聽說妮雅現在把窗簾拉上,關著燈一個人抱著腳坐在房間裡。」

  更正……應該算是追加。不只所有人,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也很奇怪。

  「那樣……好玩嗎?」

  「不知道?可是妮雅也不討厭這麼做,應該很好玩吧。」

  「這樣啊……」

  「無論如何,妮雅可是很強的。沒有裡緒陪伴也沒關係。」

  「哈哈,說得沒錯。」裡緒對於佐伯妮雅的怪異行徑沒有特別在意,只是天真地笑著。面對這樣的裡緒,殊子也贊同她的意見。

  然而下一秒鐘。

  「重要的是裡緒必須陪在殊子身邊。因為殊子很弱。」

  「……咦?」

  聽見突如其來的尖銳言詞,殊子停下腳步。

  「啊、對了。」

  三天前,遇到城島樹等人的那天。

  殊子的虛軸——「鬧鐘」幾乎全被城島鏡奪走,現在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無力。

  她勉強還能製造利用不定量子產生的反斥力場,體力與肌力也維持在常人以上的水準,所以姑且算是固定劑,但是時間久了會變成怎樣便不得而知。「鬧鐘」最重要的催眠暗示能力,也就是對他人進行精神操作的能力,最多隻剩下一次。一旦用掉就只是一個普通人。

  這明明是關係到自己的事,她卻忘得一干二淨。

  不,她並不是忘記。

  她心想,應該只是調適過來了。

  事情發生之後,她一直在想自己僅存的力量,最後一次要用在哪裡,就連現在腦中的某個角落也在思考這件事。只是關於「自己變得和之前不一樣」或是「自己會變成怎樣」之類的問題,她完全沒有思考,只是這樣而已。

  大概是因為無所謂吧。

  當然有種失去什麼的感受。那也是理所當然。因為讓過去的自己有所缺陷,進而占據缺陷的東西消失了。與自己共存的東西離開之後只留下缺陷,持續對殊子造成近似幻肢痛的感受。

  但是對此她不覺得傷心或是難過。

  她深深覺得無所謂……無論是虛軸還是自己。

  「的確,我現在是很無力。」語畢的殊子笑了。

  「不對,不是這樣。」

  然而裡緒卻搖頭否定:

  「裡緒不是那個意思。這和有沒有『鬧鐘』(忐忑不安) 有關係。殊子原本就很弱喔?這一點殊子自己也知道吧?」

  她的表情始終那麼開朗,語氣也像是在閒聊,還是直截了當拆穿殊子的欺瞞。

  「跟晶和妮雅和蜜和裡緒比起來,殊子很弱。」

  「……弱?」

  「嗯,很弱。因為『鬧鐘』(忐忑不安)已經從殊子身上消失了,裡緒還是認得殊子。這就表示殊子很弱。

  即使造成缺陷的原因已經消失……殊子的缺陷依然沒有填補起來。」

  ——填補?

  「這樣……啊。」

  聽到她這麼一說,殊子終於察覺。

  「原來如此。」

  造成缺陷的原因消失人格也不會復原。她原本以為事情就是這樣。

  不過仔細思考,這樣有點奇怪。

  世界原本就有一種力量,能夠消弭不適宜的事物。

  不需要討論到一修正力」。也和虛軸無關。

  是流動在這個世界的普遍力量——也就是時間。

  時間會填補、消去、覆蓋傷痕,將一切趕往忘卻的彼端。不只是人們的死亡與悲傷這些負面事物,就連喜悅與幸福也不例外。在漫長的時間之後,一切都會弼平,然後同樣的事物若無其事地反覆上演。

  無論日常與非日常,世界原本就是這樣。

  也就是說,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都有這種堅強。

  那麼不能順利忘卻過去,無法順著那股洪流前進,不是弱是什麼?

  任由缺陷存在,既不填補也不治愈的自己。

  她原本認為自己只是不打算治愈,但是「不打算治愈」和「無法治愈」之間其實沒有什麼差異。

  兩者都是一樣,脫離自然的洪流。

  這種脫離自然洪流的現象,世界認定為「弱」。

  「沒關係。雖然殊子很弱,但是裡緒還是很喜歡殊子。」

  裡緒的話中沒有任何一絲憐憫或同情,完全只是點出事實。

  「這樣啊。謝謝裡緒。」所以殊子笑了,把手放在她的頭上亂搓。

  這個動作帶著感謝之意,感謝她直接點出事實。

  「思。不管有沒有虛軸,殊子還是殊子。」

  「說得也是。」看著裡緒開心地眯起眼睛,殊子喃喃說道:

  「而且我的虛軸已經被搶走,換句話說已經沒有用了,如此一來大概不會被當成目標了。到了緊要關頭,可以利用這一點顛覆局勢。」

  回想起來,自己的定位原本就是這樣。

  獨自存在沒有任何意義的鬼牌(joker),要在特殊情況才會變成能夠給予關鍵一擊的王牌。只要用法得宜,就不會輸給K和Q,甚至黑桃A。

  「不過現在還是守好廢牌的本分,混入群眾之中吧。」

  「啊?什麼意思?」

  「沒有,我在自言自語。」

  她無意之間想到,其他人又是如何?

  裡緒、佐伯妮雅、蜜、晶和硝子。還有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城島樹和鏡。

  已經消失的津久見奏以及鴛野在亞,還有直川浩輔以及上野恭一等人也是。

  如果說帶著缺陷活下去是軟弱,無法將其忘卻——忘不掉缺陷的這些「虛軸」,或許不過是一群弱者,在狹小的世界裡痛苦喘息,想要找到比自己更弱的人。

  簡直像是野獸在競爭優劣高下一樣滑稽。

  ——不過這樣也挺有意思。

  總之,她想先看那些軟弱的野獸在一起嬉鬧的模樣來取樂再說。

  至於互相嘶吼、彼此咱的模樣更晚一點再說,程度也是越輕越好。

  「所以說現在得跟緊小蜜他們。」

  「所以說是在說什麼?」

  「只是自言自語……還沒走遠吧?」

  「啊、沒問題。可是要跟蹤到什麼時候?裡緒覺得和蜜還有晶一起走也很好。」

  「還要再等一下。」

  她的視線對準二?尺外蜜的後腦勺。

  看野獸一起嬉鬧是很好玩,但是逗弄那些野獸更好玩。

  「對了,裡緒……既然要一起走,連硝子等人一起走更好吧?」

  之後過了十分鐘,絕佳的機會來臨。

  原本走在街上的蜜和晶走進一間書店。

  這間店占地廣大,百貨公司的一樓到三樓都是店鋪,是這一帶規模最大的書店。大概是君子

  提議要來的。殊子原本就認為既然蜜他們的行動受限於硝子一行人,那麼早晚會過來這裡。乾得好——殊子對著腦中浮現的那張無憂無慮的臉龐如此稱讚。

  「吶,現在怎麼辦?這裡很大喔?會不會跟丟蜜和晶啊?」

  裡緒不安地看向殊子,但這正是她所期望的發展。

  「沒——問——題,我們要反過來利用這一點。」

  畢竟蜜和晶不同於她們,必須靠兩個人確認四個人的行蹤,然而在這種書店裡面,四個人一直在一起的可能性實在不高。

  她屈身躲在書架後面,偷看書架那頭的狀況。

  正如同她所料,蜜和晶兵分兩路行動。在兩人前方,分別是硝子和君子,還有姬和皆春八重兩兩分開。蜜跟著硝子,晶則是跟著姬。

  「好了,再來要請裡緒幫個忙。」

  「怎麼幫?」

  「裡緒可以過去晶那裡嗎?」

  雖然對裡緒不太好意思,但是現在需要她拖住晶。關於這一點,目前的發展對殊子來說可以說是運氣絕佳。她的目標只有蜜,另外就是君子。要和晶還有姬碰面必須再晚一點。因為晶會妨礙她,姬要是發現她的惡作劇,肯定也會教訓她。

  「要假裝只是偶然遇見的。還有別跟他提起我就更好了喵——」

  「思,好。裡緒知道了。」

  裡緒能不能辦妥這件事很難說,但是問題不大。只要讓晶暫時不會察覺到她就行了。

  晶若無其事地偷偷盯著站在雜誌櫃前面的姬和八重,裡緒便一路走到他的身邊。聽到她的聲音,晶雖然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立刻鎮定地笑了。

  處理速度果然很快。不過現在沒空觀察他的反應作樂。

  要是被晶發現可就沒戲唱了,所以殊子也離開原本的位置。

  眼前是蜜的背影。她不自然地躲在書架後方,只有臉露在外面。

  隔著她的另一頭,硝子和君子正在文庫本的書架前面聊得十分高興。姑且先不管她們聊的都是密室詭計如何、艾勒裡·昆恩如何、狄克森·卡爾和范,達因如何,實在不像是高中女生會討論的內容。

  殊子繞過書架,從蜜的背後走過。接著從文庫本書架旁邊第二個,也就是外國文學的書架繞回去,從蜜看不到的地方走到書架另外一邊。

  ——好了。

  作戰早已開始。

  ++

  由於我沒讀過幾本新本格派推理小說,便在書架前請小君推薦我應該從何讀起。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哎呀,小君、硝子,真巧啊。」

  那個熟悉的聲音莫名地有朝氣。

  我一轉頭——

  「咦——殊子姊姊——」

  出聲打招呼的小君似乎嚇了一跳,卻又帶著親近的感覺。

  「怎麼了?你們兩個人在這種地方幹嘛?」

  突然現身的殊子,態度一如往常的輕浮,並且眯起眼鏡底下的眼睛。

  「……不,我們才想問你……」

  她的態度反而讓我感到困惑。

  「只有你一個人嗎?」

  「不,不是。」

  會是和誰一起呢?裡緒嗎?總不會是班上的朋友吧?

  以目前的狀況來說,樹、鏡,以及無限迴廊不知道會有什麼動作。隨便在外面閒逛非常危險……不對,我自己也是跑出來玩,好像沒資格說這種話。

  「那麼是和誰在一起?」我以別有含意的視線詢問殊子。

  「思?」

  她不可能聽不懂我的言下之意,然而卻在裝傻。既然如此,應該是裡緒或佐伯老師吧。可能是主人也說不定。

  「別管我了,小君和硝子打算買什麼喵——?」

  「還沒有決定——」

  「這樣啊。姬和皆春八重也和你們一起過來嗎?」

  「對啊。她們兩個大概是在雜誌或漫畫區吧——」

  殊子喔了一聲,給個像是閒聊的回應,然後看了書架一眼。

  「所以殊子今天是和朋友一起出門?」我再次問了和剮才一樣的問題。因為如果是和裡緒或佐伯老師一起,我也想跟她們打聲招呼。但是……

  「嗯——應該不太算是朋友吧——」

  殊子的表情不知為何莫名愉快,並且一直盯著我。接著說出口的話更是讓我大吃一驚。

  「我是和小蜜一起來的。」

  「……咦?」

  「小蜜是指舞鶴同學嗎——?」毫不知情的小君天真問道。

  「嗯,對啊。」

  殊子乾脆地點頭承認。

  「其實——」

  接著她壓低聲音,像是在顧忌什麼:

  「她說想買一本書,但是不好意思一個人來買,叫我陪她。」

  「咦,不好意思一個人來買……的書?」

  「哎呀,就是……」

  小君瞪大雙眼,殊子稍微左右張望,把聲音壓得更低。

  我則是對她們的對話感到不太對勁。舞鶴蜜會和殊子一起來逛書店?不可能。

  別說是逛書店,蜜就連在學校裡見到殊子都會一臉嫌惡。以最高程度的善意來解釋,能夠接受的狀況最多也只有殊子逮到蜜的把柄硬是帶她出門——更別說是蜜「找殊子跟她一起來」。

  我盯著殊子的臉,心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咦,這樣啊……」

  「對吧?這種書的確不太好意思一個人來買吧?」

  小君聽完她的悄悄話,一臉驚訝。

  我剛才思考得太認真,沒聽到蜜要來買什麼書。

  「那個,殊子……」

  後面的「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出口,忽然間一陣幾乎要震破耳膜的高分貝——「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蓋過靜謐的音樂,響徹整間書店。

  「嗚哇?」由於事出突然,原本豎著耳朵的小君抖了一下,我則是反射性地面對聲音傳來的方向,視線跟著看過去。

  「你說……你說誰……」

  話題的中心就站在那裡,滿臉通紅,看起來十分恐怖。

  蜜大聲叫道:

  「你說誰想要《如何交朋友》那種書了?」

  「……啊?」

  我的下巴不禁掉了下來。

  ——《如何交朋友》?

  「別這樣嘛小蜜,幹嘛那麼大聲。」

  「煩死了!不要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捏造這種莫名其妙的故事!」

  她用力走向殊子的模樣,怎麼看都是怒火攻心。

  殊子渾身顫抖,忍著笑意說道:

  「哎呀哎呀,小蜜,沒有朋友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喔?」

  「你開什麼玩笑!」

  蜜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抓著她猛力搖晃,力道強到幾乎可以勒死她。

  「沒問題的舞鶴同學!只要努力一定可以交到朋友喔?」

  小君則是急忙插嘴。

  ……這怎麼想都只會造成反效果。

  從前的朋友對自己這麼說,對蜜而言可是個奇恥大辱。儘管小君已經忘記蜜的事,會這麼說也沒辦法,然而無知同樣是個罪過。

  「你給我閉嘴!」

  蜜大聲斥責小君,正眼也沒瞧她一眼。

  「而且殊子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哎呀,這是因為……呃、唔、我覺得……脖子很難過耶?」

  「閉嘴!我要這樣殺了你!」

  由於實在過於吵鬧,我們周圍已經有人圍觀。

  有些人皺著眉頭,像是在表明自己受到打擾;有些人則是好奇地過來參觀到底發生什麼事。

  話說在書店大吵大鬧有違禮儀,而我原則上是關係人,理應設法阻止她們才對……

  「好難過、好難過啊!」

  「廢話,我就是要讓你難過!」

  即使是關係人,也不會去阻擋滾落的岩石。既然可以預見必定會連帶遭殃,試問又怎麼會有人行動?

  「喂,舞鶴你在幹嘛!」

  當我還在猶豫時,一個人影從我背後出現,將蜜整個人從殊子身上硬是拉下來:

  「冷靜一點!」

  「你幹什麼,想妨礙我嗎?」

  「總之你先給我冷靜下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壓低聲音,依然以銳利的語氣告誡她的人——

  「咦……主……不對,學長?」

  無意之間差點說錯,於是立刻改口。不過主人沒有看向我,只顧著抓住蜜的衣領。

  「別鬧了,舞鶴!話說回來,殊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哎呀晶,你不管另外一邊啊?」

  「我交給裡緒處理了!」

  算不上冷靜的主人說出奇怪的話。

  「另外一邊」?「交給裡緒處理」?

  雖然不太清楚,但是我認為或許大略掌握現況。

  「學長……你該不會……」

  「噗……咯咯……咯咯……呵呵……」

  就在我準備開口之時,看著主人壓製有如野獸張牙舞爪的蜜,殊子抖著肩膀笑了起來:

  「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直不起腰,像條被浪打上岸的魚一樣扭動身體。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連晶都中計了!」

  那已經可以算是狂笑。笑聲當中帶有詭計得逞的得意。

  「啊……」主人和蜜不禁為之一愣,表情像是在心裡大喊「糟了!」。

  我總算理解發生什麼事。

  總歸一句話。

  「殊子……你設計我們……!」

  正如同主人所說,這是殊子的策略。

  說什麼蜜邀她一起來逛書店,八成是胡說。

  蜜和主人會剛好在此現身。

  主人剛才那句「交給裡緒處理了」的含意。

  根據這些事實判斷——

  「主人,還有舞鶴蜜?」

  我靠到他們兩人身邊,趁小君盯著一直笑個不停的殊子時,以她聽不見的音量輕聲譴責。

  「你們……在跟蹤我們吧?」

  「嗚。」主人一臉僵硬。

  「……!」蜜的反應也一樣,還帶有怒意的表情不斷抽搐。

  「真是的……既然這麼擔心我們,說一聲不就好了。」

  「不、這是……」

  「晶這次糗大了。小蜜倒是一向如此。」

  殊子八成是對跟蹤我們的主人和蜜進行雙重跟蹤吧。然後為了設下陷阱,刻意與我們接觸。

  對殊子來說,的確是成功擺了他們一道。

  不過她的計劃真的可以算是完全順利嗎?

  「……抱歉,打擾你了。」主人瞬間恢復冷靜,放開了蜜的衣領,對一臉茫然的小君露出完美的偽裝笑容。

  「啊、對啊。」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君只能點頭。

  「那麼我們先走一步了。」

  「啊哈哈哈……啊?」

  主人把手伸向笑個不停的殊子,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咦、晶,你幹嘛?等一下——」

  「我們走吧,殊子學姊……舞鶴也是。」

  表面看起來極為平靜,卻又帶著奇妙的殺氣。

  主人硬是拉走珠子。

  「對了舞鶴,這附近有咖啡廳之類的店嗎?」

  「咦?」

  蜜瞬間愣了一下,隨即理解主人的意思。

  「啊啊……也對。應該有吧?反正隨便上哪裡都行。」

  她散髮出比主人還要強烈的殺氣,對殊子露出難得的笑容。

  「來吧,我們該走羅?」臉上的笑意顯得非常刻意。

  「那個、主人……」

  「硝子,我等一下再跟你聯絡。」

  簡短回應我的呼叫之後,主人和蜜帶著殊子轉過身。

  圍觀的群眾有如摩西面前的紅海一般分開。

  「咦?奇怪?什麼?我們要去哪裡?吶、我的手很痛……」

  「那是因為學姊走得不乾不脆。」

  「不對啊晶,你的學姊叫得令我渾身發毛……」

  「而且這種程度根本不算痛吧?」

  「……呃、小蜜,看到你的笑臉我是很開心,可是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假,應該……」

  「廢話少說走快一點你這個白癡!」

  在他們的身影從眼前消失之後,我聽見殊子短促的慘叫聲。

  「吶,硝子……」

  「是。」

  「所以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到小君一臉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我告訴她:

  「小君所認識的那個殊子,恐怕已經回不來了。」

  「咦?」

  「就算殊子變得不會哭也不會笑,也請你不要拋棄她。」

  「咦咦——?」

  我想像一下殊子會步上何種結局。

  也順便想起愛操心的主人和蜜,重重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每隔三?分鐘就發個簡訊給他好了。

  ++

  當天晚上八點。

  結束了漫長的一天,舞鶴蜜待在自家的房間裡,皺起眉頭拄著臉。

  —今天真是淒慘。

  完全中了殊子的詭計,丟臉到家。而且還是在君子面前。她不禁心想星期一該怎麼去上學。

  即使後來把殊子狠狠地教訓一頓,依然忿恨未平。原本光是見到她那張臉就已經夠火大了,更別說是被她陷害。應該多給她點顏色瞧瞧才對。

  為了將來著想,說不定乾脆殺了她比較好。

  看到她分開時的那副表情,還是一副沒有得到教訓的樣子。這麼看來,就算有了這次的經驗,過不了多久可能又會耍什麼花樣。不對——是肯定會耍什麼花樣。

  開什麼玩笑,真是的。

  說到那個傢伙,根本就是缺乏自知之明。

  明明已經失去力量還在外面到處亂跑,甚至耍那種小手段,這種行為已經夠令人火大了。要是敵人衝著她來,看她要怎麼辦。

  現在的那個傢伙分明是個弱點,還搞不清楚自己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不懂現在是別人在保護她。

  因為中了她的計,讓蜜也對自己感到生氣。

  連一個不得不脫離這場零和賽局的人都能捉弄自己、任意玩弄自己,自己又算什麼?開什麼玩笑,簡直只是一個蠢蛋。

  太愚蠢了——她如此心想。

  自己這幾天對殊子多方顧慮,真是太愚蠢了。

  對於城島鏡奪走「鬧鐘」(忐忑不安)之後,幾乎已經完全無能為力的這個沒有血緣的姊姊,蜜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原本明明是個想要殺之而後快的對象,在得知她失去力量之後,那份情感、那份殺意不禁有所動搖。

  結果或許只是自己太過懦弱。

  太過於依賴那個傢伙比自己強的這件事。

  「啊……」

  不過想到這裡,蜜忽然有一個疑問。

  關於失去力量的殊子,卻能陷害仍有力量的自己。

  以及關於自己對殊子所抱持的敵意根據。

  思考了一會兒,她立刻想通了。

  「……什麼嘛。」她不禁喃喃自語。

  因為她發現自己搞錯一件重要的事。

  速見殊子這個人的本質。

  她不知不覺——在她對「鬧鐘」(忐忑不安)這個虛軸本身的印象之間劃上等號。

  所以完全搞錯了。

  殊子的本質與虛軸無關。

  不……或許該說失去虛軸這件事不會改變她的本質比較正確。

  就在第一次見面,她還是個普通人時,蜜就覺得她那雙彷彿是在拒絕一切、憎恨一切的眼睛很有趣。殊子直言不諱地說蜜是個人偶、惡意以對,這種感覺也讓蜜感到很新鮮。

  那種興趣說穿了,其實就是恐懼。

  她原本就是一頭野獸。

  無論利齒長牙的有無,都與本質無關。

  無論是擁有利牙還是失去利牙,野獸依然是野獸。還是位於食物金字塔頂端的獵食者。

  沒錯。

  自己今天之所以會被玩弄,原因就在這裡。

  自己因為她沒了利牙而掉以輕心,誤將獅子當成小貓。到頭來——無論走到哪裡,自己終究只是殊子的獵物。

  「……真是的。看來真正愚蠢的人是我。」

  她的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內心深處卻松了一口氣。

  殊子的本質沒有改變。

  她完全有能力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中。

  既然如此,遠見殊子就不是我方的弱點。她反而是我方的隱藏絕招,能夠引誘對手掉以輕心,給予強大的一擊。

  「……哼。」在安心的同時,蜜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有意思。

  混進人群中的狼人、熱沃當怪獸、鬼牌、搗蛋妖精——怎麼稱呼她都行。對我方來說她也是這種角色,至於敵方就更不用說。

  蜜起身離開書桌。

  她感覺心中的陰霾似乎消失了。至少她對於殊子已經不再有所顧慮。

  城島樹以及城島鏡,還有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解決掉眼前的敵人之後,速見珠子肯定會以最終頭目的身分阻擋她的去路。

  ——不過話雖如此。

  「放心歸放心,有關我今天嘗到那種莫名其妙的苦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蜜當然不可能原諒她今天那種低級的惡作劇。

  蜜出了房間走下樓梯,來到位於走廊的電話。

  「那個笨女人……那點小意思根本不夠。」

  回想白天狠狠教訓她的記憶,蜜拿起話筒。

  她用下巴夾住話筒,按下已經背起來的電話號碼。

  鈴聲響了六次,聽見話筒中傳出『喂?』的應答,她咧嘴一笑。

  「啊、喂?」

  『蜜?怎麼了嗎?』

  話筒裡的聲音相當獨特,稍嫌冷淡,又像是不帶情緒與困惑混合的感覺。

  「嗯……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蜜回答時盡可能偽裝得和從前一樣。

  但是她的笑容如此殘虐,又帶著開心的感覺。

  蜜通話的對象,是她的親生母親——也是殊子的繼母。

  於是。

  就在當晚,殊子遭到零用錢減半三個月的制裁。

  ++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跟我剛才說的一樣,因為我會擔心。」

  「擔心歸擔心,還是可以用簡訊聯絡就好了。」

  對殊子嚴詞訓話的當天晚上八點半。

  等到硝子回家吃過晚餐洗好澡之後,反而換我被她訓話。

  「好吧,我承認跟在你們後面是我不對。」

  「說穿了,會瞞著我做出那種事,就表示主人不信任我。」

  看來是因為我白天的跟蹤行動沒有告知硝子,讓她不高興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無論任何人,知道自己和朋友一起的模樣被人看在眼裡,肯定很不是滋味——硝子會有這種感覺,也是因為她的感情確實逐漸成熟。針對這一點,對我來說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不過女孩子一旦不高興,老實說實在很難處理。

  明明是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我卻有種被罰跪的感覺。

  總而言之,我決定先試著辯解再看著辦。

  「俗話說,欺騙敵人要先騙過同伴。」

  「真是的,終於連俗話說都搬出來了。」

  硝子忍不住嘆口:

  「就是因為心虛才會說出那種話。」

  「不……」

  被她說中了。我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那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而且我沒有在生氣。」

  「明明就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

  過去幾乎不曾看過硝子皺著眉頭的表情,這讓我不禁嘴角上揚。

  「什麼事那麼好笑?」但是似乎帶來反效果。

  沒辦法的我只好解釋清楚:

  「好吧,沒先告訴你就跟在你們後面,這種舉動的確不對。我道歉。不過……如果我待在家裡,要是有什麼緊急狀況根本幫不了你們吧?所以我才想跟在你們附近。如此一來,萬一突然發生什麼事才能夠應付……你也不是不懂我的顧慮吧?」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樣有點強辯,不過如果打算說服硝子,這樣比較好。即使因為產生感情變得會不高興,這個傢伙基本上依然是個愛強辯的人。

  「……沒辦法。」

  硝子微微聳肩:

  「給我一百個布丁就饒過你。」

  「這個數量也太超乎常理了?」

  這是怎麼回事,先讓我放心再把我推進地獄的策略嗎?

  「你要這麼多布丁幹嘛……總不會是想泡布丁浴吧……」

  「…………布丁浴嗎……」

  「你不要一臉認真地思考!」

  「我不是在思考可行性。」

  「不對,你明明就很認真!看你的臉就知道了!」

  「真是的。我知道了。減為十個就好。」

  十個應該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但是不能用便利商店販賣的充數,要甜點專賣店的。」

  ……更正,還是超出可接受範圍。

  「竟然藉機圖利……」

  無論如何,如此一來她的心情總算好多了,我也悄悄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所以我稍微挺身離開沙發,盯著硝子的臉問道:

  「……那麼如何?玩得開心嗎?」

  「是的……關於這一點是主人的功勞。謝謝主人。」

  綻放在她臉上的淺笑非常自然,十足是人類的表情。

  「啊,對了。」

  硝子像是想到什麼,站起身來從電視旁邊拿起自己的包包,在裡面東翻西找。

  你在找什麼?我無聲地發問,硝子也無聲轉頭坐回沙發。

  看見她拿在手上的東西,我不自覺地「思?」了一聲。

  「這是紀念品,主人。」

  她遞出手上那個經過包裝的小盒子——

  「……紀念品?」

  「是的。」她簡短地如此回答,冷冷地將盒子放在桌上,別過頭去。

  「我可以打開嗎?」

  她點點頭,於是我拆開包裝。裡面是個黑色的盒子。

  我打開盒子,看見一層白色的包裝紙,包著一樣細長的東西。

  ……是個蛇皮手環。

  表面還染上淡桃紅色,看起來價格不便宜。

  「或許和主人的品味不合,不過主人實在太缺乏打扮了。」

  硝子的視線依然對著別處,語氣也相當冷淡。

  「你……這是……」這時我終於想通了。

  原來這個手環不是什麼紀念品,而是送給我的禮物。

  同時我也意會到另外一件事。

  為什麼硝子會因為我跟在她們後面那麼不高興。

  理由不是只有我偷偷摸摸沒告訴她這麼簡單——

  「因為你不想讓我看到你買了這個?」

  「因為我想嚇主人一跳。」

  她的聲音很小,像是在鬧彆扭。

  「關於這一點,我倒是很感謝殊子。」

  「這樣啊……」

  是為了答謝我在這種狀況還答應她出去玩嗎?

  或者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算了,繼續追問下去只會顯得我不解風情。

  畢竟這可是第一次。

  ——硝子第一次特地為了我,選購適合的飾品。

  「怎麼了,主人?你不喜歡嗎?」

  見我不知不覺露出笑容,覺得奇怪的硝子一臉不安地看著我。總算看過來了。剛才一直看著別的地方,大概是因為害羞吧。

  我搖頭否認:

  「才不是。這可是你買的,我怎麼會不喜歡。」

  「……主人偶爾會認真說出這種話,實在讓我很傷腦筋。」

  她又低下頭,只有眼睛直直盯著我。

  「八重說……配合我的緞帶挑選顏色比較好。」

  「這樣啊。」

  我幾乎可以想像她在購買這個時的狀況。

  她在選購時,一定也和皆春、直川、姬島等人你一言我一語吧。即使被她們調侃,還是為了我,非常認真……大概認真到了引人發噱的地步,為我挑選。

  「多謝了。」

  我起身走到硝子身旁,伸手摸摸她的頭。

  既不是生日,也不是什麼紀念日。

  儘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

  「對了,選擇蛇皮材質是我的提議。因為主人的個性像蛇一樣,我想正好很搭。」

  「……這句話是多餘的。」苦笑的我繼續撫摸她的頭。

  硝子就這麼閉上眼睛。我現在的心情非常好,別說十個布丁,二十個、三十個也買給她……

  就算她想泡布丁浴也可以。

  「這個不太適合戴著上學,下次我們兩個一起出門時我再戴。」

  「說得也是。」

  「你想去哪裡?」

  「只要是和主人在一起,去哪裡都好。」

  說這種話簡直像在報復我剛才的發言。原來如此,這樣的確是不知道如何反應。

  「不過還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是啊。事情全部處理完畢之後,我們再來慢慢思考。」

  「……如何?後來的進展怎麼樣?」

  睜開眼睛的硝子像是轉換心情,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我點頭回答:

  「思,也對。是時候讓你看看了。」

  我看向走廊。硝子察覺到我的意思,站了起來。

  「走吧。」

  出了客廳來到走廊,踏上樓梯前往二樓打開我房間的門。開燈之後朝著書桌伸手,按下電腦的電源。

  我坐到椅子上,硝子站在椅子後面,我們一起看著螢幕上的?動畫面。

  「……大致上就像這樣。」

  電腦開機之後,我打開網頁瀏覽器。

  視窗出現一個手機網站。

  將視線固定在螢幕上的我說道:

  「我取得了這個網站。」

  這就是——白天時我告訴舞鶴的「對策」。

  「這個網站現在的站長是我。」

  從春天開始在挾間市內高中生之間秘密流行的社群網站。

  網站標榜「誰有煩惱就幫助誰」以匿名方式互助,然而其實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所設立。那個傢伙利用這個網站,作為侵蝕我的日常的手段。當他發現我周遭的人有煩惱在找人商量時就趁機接近,

  狡猾地針對弱點潛入當事人的心中加以操控,使虛軸寄生在當事人身上,再派到我的身邊。

  自從我知道這個網站的存在之後便一直嘗試,直到最近才終於找到。

  然後取得了這個網站。

  「他沒有發現嗎?」

  「我已經把管理權限搶過來了,還是沒有動靜。」

  「或許是他發現了,依然置之不理?」

  「有可能。不過我想那個傢伙可能已經對這個網站沒興趣了。」

  無限迴廊成立這個網站最初的目的,是為了找出能夠威脅我們的棋子。

  那個傢伙在這裡找到鴛野在亞、上野恭一等人,慫恿他們藉此刺激硝子,使硝子的感情成長,讓「全一」的虛界渦得以開敢,並且利用反作用力在世界上挖開的洞,從中接回爸爸。

  既然目的已經達成,那個傢伙也沒有理由經營這個網站。

  「不過儘管是站長,那傢伙原本也幾乎沒什麼管理。不過網站的運作還是很正常。商量和回報都很熱絡。」

  這個網站在系統方面很簡單,只有幾個不同類別的留言板,以及電子郵件轉信的功能,算是一個使用者自行建構的網站,原本就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管理。

  「依照這個情況來看,說不定沒有必要以駭客方式取得權限。簡單來說,只要我能加入會員就行了。」

  「即使加入會員,如果站長還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我們的行動就有可能洩漏。因此我認為主人的判斷是正確的。」

  凝視螢幕的硝子一臉正經地說道:

  「……剩下的問題,就是他們目前是否能夠瀏覽這個網站。」

  「這就得賭一下了。」

  只要經由會員介紹申請加入,任何人都能夠瀏覽留書版的內容。我再怎麼樣也無法確認所有會員的身分,所以無從得知那個傢伙是否在注意。

  「……不過這樣好像偷窺別人的隱私,感覺不是很好。」

  會員基本上是用代號在留言板上留言,但是申請加入時系統會要求必須填寫真實姓名和住址。

  這些個人資料全部都會告知站長。

  算了,在意這個也無濟於事。

  「成果如何?」

  「還沒有收穫。」

  聽到硝子的問題,我只能搖頭:

  「我兩天前才留言。事情沒那麼順利。」

  我移動滑鼠點開一個頁面。那是我在兩天前張貼的「商量事項」。

  只有一句「尋人?事,看見他們的人請跟我聯絡」——同時附上津久見奏與良司的照片。

  「……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硝子語帶不安。

  老實說,這個作戰稱不上主動,而且完全仰賴不特定多數人的善意,因此極度缺乏確實性。

  但是至少——無限迴廊以及良司兩人不可能完全不離開藏身處,只要他們外出就會有人看到,而且我每天都請裡緒進行搜索。或許會花上一點時間,不久之後總會找到的。

  爸爸所說的「統合」會造成什麼結果,我並不清楚。敵方打算消滅我們幾乎是不會錯的,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們最終的意圖到底是什麼。即使是這樣,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

  當務之急是救出小芹。

  事成之後就要出擊。

  殺掉無限迴廊、爸爸,還有媽媽,阻止他們的企圖。

  ——這就是為了達成目標的第一步。

  「星期一我也會找媽媽試探一下。」

  「這樣……也好。」

  硝子在我的背後點頭答應,我藏起內心的焦急笑著說道:

  「不管他們躲在哪裡,我都一定要查個清楚。」

  距離他們帶走小芹已經十天。

  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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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8 06:28 PM|只看該作者
  chapter2:blad(Lack,lack,lack,lack)

  清醒時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所以鴛野在亞對於自己是誰、這裡是哪裡、睡著之前做了什麼都不太清楚。不只如此,她甚至有種自己其實是個嬰兒的錯覺。

  「……你醒啦。」

  緩緩起身的她聽見一個聲音,反射性地轉過頭去。

  在漆黑裡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是她知道這是男人的聲音。

  「你能夠理解自己的狀況嗎?」

  被這麼一問,她感到有些疑惑。

  她的頭腦不是很清楚,身體狀況好像也不是很好。全身無力,喉嚨痛。皮膚很乾燥,手指也使不上力。她不禁心想會不會是感冒了?現在的她口很渴,很想喝水,同時有種虛脫感,彷彿好幾天沒吃沒喝。

  而且不知為何,她感受到某種——強烈的失落。

  簡直就像心中缺了一個大洞。好像有某個重要的部分從自己的內在消失。

  「看你的表情似乎還是搞不清楚。」

  這裡伸手不見五指,更不可能看得到臉。然而他卻如此說道。

  「你就是有這個壞毛病,一開始就突然用些暗示性的言詞不太好喔,晶。」

  這時同樣的方向又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晶這個名字,讓她想起同班同學城島晶。但是她所知道的那個人,和這個置身黑暗中的人說話方式不一樣。

  「對待女孩子要更溫柔才行。」

  「呵呵……是男是女對我來說都一樣,媽媽。」

  媽媽?他們是母子?可是那個女生的聲音怎麼聽都是少女。

  「而且這是我自己決定要做的事,不需要你特地出面。」男生笑了幾聲。在亞心想他的語氣倒有幾分像是在撒嬌。

  「哎呀,兒子做什麼都要嘮叨,可是母親的特權喔?而且……你一個人行動我會擔心。爸爸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他一定也在擔心你。」

  「他什麼都不說,純粹只是因為對我要做什麼沒興趣吧?」

  「或許是吧。可是他還是會擔心。做父親的人就是這樣。」

  「……哼。」雖然如此,他似乎覺得很高興。

  在亞完全摸不著頭緒。

  只是對於他們的對話,茫然有種扭曲的感覺。

  混凝土的觸感從撐在地上的手掌傳來。大概是腦袋逐漸清醒,她開始有餘力對於自己身在何方抱持疑問。同時也開始感到恐懼。

  她的心中滿是不安。

  這是當然的。畢竟自己的個性原本就很懦弱、畏縮。

  「算了……無論如何,你都已經忘掉一切,這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

  忘掉?她不懂。

  「……你是誰?」

  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你想對我……做什麼?」

  在她的推測裡,自己大概是被綁架了。雖然記憶不太清晰,但是她相信一定是在上學或回家的路上被人擄走。身上的衣服也很奇怪。她不記得這套衣服。穿著不曾穿過的衣服,更加助長她的恐懼。

  真希望他會來救我。她這麼想。

  首先浮現腦海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她的男朋友,敷戶良司的臉。想像著他的臉孔,讓她心裡溫暖起來,心情也稍微平靜一點。

  但是她立刻感覺事有蹊蹺。

  ——他是我的……男朋友嗎?

  我的確喜歡良司,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我也記得自己對他告白,他答應要跟我交往的記憶也很鮮明。

  可是我怎麼會向他告白?

  他不是喜歡我的朋友,芹菜嗎?知道自己的感情不會有結果,我不是放棄了嗎?而且我應該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向喜歡的人告白才對啊?

  有種奇怪的感覺。

  鴛野在亞這個人不可能對良司告白,就連和同班同學,甚至和自己的好朋友芹菜相處時,都為了不知道該如何拿捏彼此的關係而苦惱才對。然而另一方面,某些記憶裡的自己正好相反,對待良司的態度相當積極,和其他同學也能夠融洽地談笑風生。我無法理解。

  就好像是在過了某個時間點之後,人格有了一八?度的轉變。

  「我不打算對你怎麼樣。」

  在思考時聽見對方的回答,讓她抖了一下。

  「先吃點東西吧。你睡了好幾天了。」

  溫柔的女聲彷彿是在安撫在亞的恐懼。

  ……好幾天?所以身體狀況才會這麼差嗎?

  男生根本不管在亞的想法,開心地繼續說道:

  「會對你怎麼樣的是你自己。是你的心。你的世界。」

  「……我的、心?」

  「沒錯。」她感覺對方重重點頭。黑暗之中隱約看得見人影。

  「我會讓你看看你自己,還有圍繞在你周遭的一切。之後你的心會變成怎麼樣、你的世界會有什麼變化,全部要看你自己。只有你辦得到。」

  她聽見踏在混凝土上的腳步聲。

  門隨著吱軋作響的聲音緩緩開放,門縫透進刺眼的光線。眯起眼睛、舉手遮掩,光線依然無情地照向在亞。

  「來吧,鴛野在亞……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一切吧。」

  這是男生的聲音。背光讓她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聲音彷彿操縱了她。或者像是撲向火光的飛蛾。

  自己的意志不夠穩定,在亞還是站了起來。

  這是發生在無限迴廊離開在亞的身體四天后的事。

  也就是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的深夜。

  ++

  新的一周開始,又到了上學的日子。

  從上個星期六到現在,社群網站都沒有任何新的情報。每經過一天我的焦慮便逐漸升溫,這種感覺讓我相當煩躁,不過我依然來到學校。

  我在頂樓和裡緒一起確認學生之後才進教室。我們恢復這個習慣。再加上夜間的搜尋,對裡緒造成很大的負擔,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上個星期,我和硝子瞞著大家殺到爸爸他們那裡之後,裡緒對我嚎啕大哭。

  她問我為什麼沒有利用裡緒。

  與其有所顧忌,不如徹底利用到倒下為止。既然裡緒這麼說,我也只能照辦。儘管這樣會加深我的罪惡感,或許這樣的關係比什麼都還要扭曲,但也證明我和裡緒是好朋友。

  我和裡緒分開之後走進教室,進入如今對我來說形同異次元空間的日常。

  「喔,早啊,城島。」

  「喔喔,早。」一看見我就對我打招呼的人是死亡班長,緒方美弦。第一眼就見到朋友,讓我的心情放鬆了

  一些,但是立刻顯得不舒服。

  「早安,城島同學。」

  因為我在緒方身旁,看見笑容可掬的媽媽——城島鏡。

  她在學校依然自稱津久見逆繪,非常自然地待在緒方身旁,簡直像是取代小芹、鴛野、良司他們的位置。這種行為只能視為刻意侵蝕我的日常。儘管我在腦中擺出抗拒的態度,認為不關我的事,但是我的情感拒絕這麼做。

  而且今天的狀況不太一樣。

  「你看我這樣穿好看嗎?」媽媽稍微張開雙手,讓我看她的打扮。

  她穿著不同於之前的服裝——也就是這所學校的制服。

  「美女果然穿什麼都好看。」

  緒方佩服地上下打量媽媽。

  「討厭啦,美弦同學。」

  她露出害羞的笑容,表情沒有絲毫惹人厭的地方。是種任誰看了都不會排斥的笑容。真虧她能夠完全計算別人的感覺再如此應對。

  「思,不錯啊。」嘴上雖然這麼說,我卻有種想吐的感覺。

  儘管外表變年輕,自己的親生媽媽還是自然地闖進我原本的地盤。

  這種感覺實在很討厭——簡直像是精神上的亂倫。

  「不過感覺這樣總算真正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真開心。」

  她的三旦語都能確實讓我的心情變差,真是厲害。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笑得很友善。或許我在硬撐,但這也是一種檯面下的戰鬥。要是我表現出真正的態度,或是被排除在這個班級之外,等於中了對方的計。

  「可是真的很適合你——」

  「就是說啊。簡直就像為你量身訂制。」

  「我們學校的制服很挑人的,穿在不適合的人身上就是不適合。」

  「你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幹嘛看著我開口?」

  周圍的同學跟著附和,聊到最後哄堂大笑。媽媽儼然已經是班上的靈魂人物,以她為中心帶動整體的氣氛。

  「城島。」

  正當我在心裡為了必須融入那個圈子而咒罵時,緒方拉拉我的袖子。

  「怎麼了?」

  「過來一下……」她拉著我離開和媽媽有說有笑的那群人,來到教室角落。

  總是很樂天的緒方臉上難得露出些許不安,確定同學沒有注意我們之後才開口:

  「我要問你有關芹菜和良司的事……」

  「……喔。」聽她說出他們的名字,我感覺到一陣心痛,同時有點放心。

  ——原來她沒有忘記他們。

  「你真的不知道芹菜住的醫院嗎?你們不是鄰居嗎?」

  但是緒方不可能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她所知道的是「芹菜因為在學校發生的事件受到精神打擊而住院」。

  「抱歉。」

  我的道歉帶有兩層意義。

  「其實我知道。但是以小芹目前的狀況,還不太方便和外人見面。阿姨也說要我對班上的同學保密。」

  「……這樣啊。都這麼多天了,我原本還想打電話到她家詢問。」

  「我覺得不要打比較好。阿姨也很辛苦。」

  這些全是謊話。小芹的爸媽都在殊子的催眠暗示下,把女兒的事忘得一干二淨。就算打電話過去,頂多只會得到「我們家沒有女兒」這個答案。

  關於這個部分,學校方面和老師我已經處理妥當,只是目前還沒有應付到這裡。就算現在想要設法處置,也無法使用殊子的力量。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自己多麼依賴她。我一面體會這個事實,一面裝出笑臉:

  「可以去探病時我會告訴你。」

  「好的。到時候帶張聽了會精神百倍的CD給她好了。」

  「呃、你的,聽了會精神百倍的CDb對她來說應該是個困擾吧。」

  「哈哈,城島真過分。我也是會斟酌好嗎!」

  死亡班長笑得就像平常一樣快活。不過這也只是表面。

  「然後再來是良司。」

  她的表情再度變得陰沉。

  「你也沒聽說嗎?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了。」

  良司從上個星期二——也就是我和爸爸見面的前一天起就沒來學校。

  「是……啊。」他的部分和小芹不同,沒有任何處置。

  這也是理所當然。良司沒來學校是因為媽媽他們,至於他們一開始就對於掩飾、修補日常沒有興趣。

  「我本來心想到了星期一說不定會來學校,看來還是沒有。」

  「會不會是生病了?我也沒聽到消息。」

  「我傳了簡訊,結果他只回應『我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別擔心』。話說城島,你們不會互傳簡訊嗎?男生之間的友情真是薄弱。」

  我試著傳過幾次,但是他沒有回我。只是我又不能這麼回答。

  「畢竟才剛發生那麼多事……雖然他會不舒服是很稀奇。」

  「就是說啊。」緒方露出苦笑。

  我想她的心裡應該也感覺很累吧。

  那個令整個學校陷入混亂的事件,在二年三班內留下的傷痕尚未褪去。事情出在良司身上固然諷刺,但是對緒方來說,她只知道和她交情很好的朋友一個接一個不來學校。關於鴛野在亞的記憶雖然消失,還是會感到不安吧。

  「你們怎麼了?」媽媽極為自然地來到我們身邊。她一定原本就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

  「是嗎?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可要跟我說喔,美弦同學。」

  「沒關係。謝謝你,逆繪。」

  態度始終開朗的緒方讓我佩服,可是媽媽的手法也讓我很受不了。

  儘管一切的起頭是良司,但那也是在無限迴廊和津久見奏,還有媽媽的指引之下的行動。也就是說,她的所作所為等於是自己傷害別人,卻若無其事地趁虛而入、替別人療傷,可以說是糟糕至極。

  而且最令我火大的是——事實上,我一直以來也是在做類似的行為。

  她是兜著圈子告訴我,我之前的所作所為就是這樣。

  「沒事的。津久見同學不需要擔心。」

  所以我以比媽媽還要刻意的態度,做出比她還要糟糕的回應。

  「津久見同學才剛轉學過來就突然碰上那種意外,站在你的立場思考,實在不需要那麼關心我們……光是知道你的關心就已足夠。」

  「沒錯沒錯。」

  什麼也不知道的緒方點點頭,打起精神笑道:

  「那麼快上課了,我也該準備一下了。」

  「反正緒方準備了也不會認真上課。」

  「哎呀呀,竟然說出來了。」

  緒方一面和我開玩笑,一面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媽媽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如何……拼湊而成的日常開心嗎?」

  所以我嗤之以鼻:

  「啊啊,開心啊……不過你大概不懂這種感覺吧。」

  「才沒有那回事。」

  媽媽沒有受到影響:

  「我能夠分析開心這種感覺。更何況機械沒有『不懂』這回事。」

  我不理會她的話,離開她的身邊。

  然而她的耳語依然從我背後傳來,像是在追擊我。

  「而且就是因為懂,才能夠像這樣惹你不高興。不是嗎?」

  是啊,的確如此。

  我心裡雖然這麼想,不過沒有表現在態度上,只是回到座位。

  發現自己對她的感覺只剩憎恨與敵意,我忍不住笑了。

  上午的課就在這樣的氣氛當中結束,轉眼已經是午休時間。

  媽媽在班上女同學的簇擁下準備吃午餐,我看了她們一眼,獨自走出教室。這種行為就好像是我逃跑了,感覺挺不是滋味,然而也沒辦法。

  我的目的地不是頂樓,而是保健室。現在是舉行作戰會議的時間。

  敲門的我不等回應,伸手把門打開。

  在這個充滿藥品氣味的空間裡,人已經到齊——裡緒、佐伯老師,還有殊子。

  「嗨,晶。」

  「照這個樣子看來,星期六對你的教育似乎還是白費力氣。」

  看到舉起一隻手打招呼、笑容滿面的殊子,我不禁面露苦笑。

  「哎呀,教育是怎麼回事?難道說晶同學對殊子同學做了什麼要不得的事嗎?呵呵呵呵如果真是這樣就太棒了……」

  「老師說得沒錯。晶和小蜜一起藉教育之名對我展開深入的攻擊……而且還一直糾纏我不放,持續了好幾個小時。」

  殊子邊說還邊刻意扭動身體。

  週末的訓話完全沒有效果。這個女人實在糟糕透頂。

  「哎呀哎呀……深入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從實質的意義來解釋嗎?晶同學和殊子同學真是太下流了……到底是攻擊哪個內臟呢?嘻嘻。」

  佐伯老師以興致勃勃的模樣來回看著我和殊子。

  「……不是內臟。」

  「隨便你怎麼想……真是的。」遺是老樣子,根本不構成對話。

  我嘆了一口氣,坐在床上。

  裡緒在我身旁睡得很沉。這幾天一直在請她幫忙,還是讓她休息好了。

  「……所以呢?有什麼進展嗎?」殊子突然變回認真的態度發問。

  「還沒有。」

  我搖搖否定:

  「如果媽媽出什麼狀況就好了……只是她也知道我們的期待,所以大概很難。」

  我要裡緒在放學時跟蹤她,依然沒有成果。

  「事情果然沒那麼簡單。當然和我們處於壓倒性的不利也有關。」

  ——殊子說得沒錯。

  對方完全知道我們會怎麼做,而且能夠改變根據地。

  如果查得出根據地,我們只需要追過去,但是無限迴廊擁有「墜落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的劣化世界讓事情變得更加麻煩。

  「乾脆在學校抓住津久見逆繪算了。」

  「最壞的打算或許得這麼做。」

  不過這個主意實在不太實際。

  他們有小芹這個人質。最重要的是媽媽的力量還是未知數,因此更加困難。根據星期三接觸時的感覺,媽媽的力量至少能夠同時與我們所有人周旋。而且到了緊要關頭,她大概會犧牲整個學校。

  還有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等人離開時留下的那句話,也讓我感到很在意。

  「……他們說媽媽是『實軸』(liner)也是個原因。」

  實軸。也就是這個世界。

  意思是爸爸毀滅未來的這個世界,然後回到這個時代。如果真是這樣,若是我們對身為「這個世界本身」的媽媽有所不利,這個世界又會變得怎麼樣?

  首先得確認這件事的真假,否則我們根本無法對媽媽動手。

  更何況爸爸和媽媽擁有的力量形式名「完全終結」(all in one)沒有記載在世界系上。這就足以讓我們一對一必勝的前提動搖。

  因為要毀滅世界系中沒有(不存在)的虛軸,連我們的「世界終焉」(curtain all)都辦不到。

  如果將毀滅對象定義為「實軸」或許辦得到,但同樣不太實際。

  「要是能夠救回小芹,或許還有辦法突破……」

  我再次體認果然遺是得從此著手。

  阻止爸爸媽媽達到目的,打倒無限迴廊(eternal idle)。這的確是我們的終極目標。但是我們抓不到他們的狐狸尾巴,根本無法出手,再加上小芹等於是他們的人質。有兩個對我們而言極為不利的因素。

  無論想做什麼都必須削減他們的優勢,否則不會有勝算。

  「不……不先把她救回來,根本無計可施。」

  「還有一個方法。」

  我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殊子卻從旁插嘴。

  「……什麼方法?」

  「放棄森町芹菜。」

  「……放棄?」

  我反射性地瞪了殊子一眼。

  「你開什麼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

  但是殊子沒有因此退縮,反而露出淺淺的微笑,簡直是在挑釁我:

  「我當然知道晶辦不到,也絕對不會這麼做。而且……不只是我們,對方也知道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要我假裝放棄?」

  「沒錯。我們要反過來運用對方的想法。」

  原來如此。的確很像殊子會想到的計策。

  如果被抓走的人不是小芹,或許我也會想出這招。不過——

  「呵呵呵呵……行不通的。」

  佐伯老師替我說出心裡話。我接著對殊子說道:

  「這樣或許能夠攻其不備,不過還是會輸。」

  「果然嗎?」

  「沒錯。」

  殊子大概也多少理解了。

  「爸爸……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計算而動搖。」

  關於對城島樹的理解,我和佐伯老師要比殊子略勝一籌。

  「對我而言,小芹是絕對要搶回來的人。可是對城島樹來說又不一樣。」

  這也是最棘手的一點。

  「爸爸大概完全不把小芹當成一回事。更進一步來說,他有自信即使不和用小芹,也能夠贏過我們。這個計策反而會被他利用,結果只會對我們不利。」

  「原來如此。真是個強敵。」

  「不對,等一下。」

  可是在說完之後,我立刻有一個想法:

  「或許有考慮一下的價值……這個計策對爸爸的確行不通,可是對於良司和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不知道可不可行?」

  不重視意見整合也許是他們的弱點。

  良司不太可能跟著爸爸,爸爸也很有可能完全不理會他。就連無限迴廊也不見得完全聽從爸爸所說的話。再加上爸爸說不定不關心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行動。

  的確很有可能……因為城島樹的個性不會對別人的行動產生興趣。

  ——只要爸爸不知情,對手就只有無限迴廊和良司兩個人。

  「並不是沒有可乘之機。當然還是有所風險。」

  我想起早上緒方說過的話——良司回覆她的簡訊。

  因為他完全沒有回我,我以為他關機了,看來不是這樣。那麼應該有辦法引誘他出來吧?

  「如果看到我傳送的簡訊,他會找無限迴廊商量或報告內容,至少無限迴廊會有動作。問題是爸爸和媽媽會不會知道這件事,以及知道之後又會不會有動作。」

  「太難了吧。」

  殊子嘆氣說道:

  「假設性太多……稱不上是計策。」

  「……明明就是你提起的。」我不禁苦笑回應。

  「話是沒錯,不過或許可以一試。不然再這樣下去會被他們將軍吧?」

  聳肩的她以隱約帶有挑釁意味的視線看著我。

  ——我無法決定該怎麼辦。

  如果我們什麼也不做,只能看對方如何出招,太不利了。我所篡奪的社群網站,現在的狀態也只算是設下網子在等待……

  「給我一點時間思考。」

  風險與收益。

  現在必須在兩者之間充分衡量,再作出結論。

  「因為這就像是在賭博。比方說學校這邊的防守可能會變得薄弱,也有可能會讓你們其中幾個人暴露在危險之中……我得思考到時候該怎麼辦。」

  正如同殊子所說,這不足以稱為策略。

  還得思考戰術的作法不能說是戰略,只能算是見招拆招的作戰。

  「呵呵呵呵呵。我沒問題。在敵人殺死我之前我會先大開殺戒。主要是殺死我自己……我透過郵購買來的珍藏版特製醫藥級化學毒藥,威力已經達到魔法境界……嘻嘻……其實現在我就有點想嘗試了。」

  「……拜託你不要講那種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話好嗎?」

  佐伯老師在如此正經的氣氛之下還能毫不在意地說出這種話,讓我皺起眉頭。

  苦笑的殊子表情依然認真:

  「反正無論如何,事情都不可能平安解決吧?那就放手去做啊。」

  「……你說得倒簡單。」

  「不,真的很簡單。」

  輕浮的語氣依舊,但是殊子換上偶爾會出現的可怕表情:

  「我們是晶的棋子。你就儘管徹底驅使、徹底割捨、徹底利用我們吧。不需要顧慮那麼多。

  不對……應該說你不要做出顧慮我們這種傻事才對。」

  「殊子……」

  「我的虛軸已經所剩無幾。佐伯老師是成人。裡緒是朋友。小蜜原本就是無關的人……要是你敢考慮這些無聊的事,我們會殺掉你們。我們已經有所覺悟。你如果玷一污我們的覺悟,我們也饒不了你。」

  臉上滿是笑意。

  但是我知道。即使「鬧鐘」(忐忑不安)已經被奪走也一樣。

  ……遠見殊子這個人臉上掛著輕浮的笑容時,是最為認真的時候。

  所以我也露出和眼前的她一樣輕浮——但是帶著我的特色,充滿欺瞞而傲慢的笑容起身:

  「知道了。我不會有所顧慮的。」

  因為這就表示我是打從心底相信她們。

  「你說不需要重視棋子?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好了……用完我就會捨棄你們。」

  「嗯。這樣才對。」

  殊子已經沒有任何力量,然而點頭的得意模樣,卻像是擁有萬能力量的女王。

  螢幕上顯示一間公寓。

  顆粒粗糙的黑白畫面上有兩個人影,沒有聲音。大概是透過裝設在天花板角落的監視器拍攝的吧。

  兩個人——都是在亞相當熟悉的人。

  「怎麼樣?」背後有個聲音。

  「懂了吧?那個空間已經不需要你。」

  吵死了。要你管。

  如此心想的她難掩更加強烈的狼狽與悲傷。

  在螢幕裡,躺在床上的人是她的好朋友,森町芹菜。

  在她身旁靠墻坐著的人,是她的男朋友,敷戶良司。

  芹菜似乎睡著了,一動也不動。良司則是每幾分鐘就站起來,憂心忡忡地看著芹菜的臉,然後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一直重複同樣的動作。

  那副景象十分詭異,但也確實表現良司對芹菜的心意。

  「你已經想起來了吧?鴛野在亞。」

  愉快的語氣衝擊凝視畫面的在亞,觸動她的神經。

  「想起……你被拋棄的那一刻。」

  這句話刺進在亞的心裡。

  她醒來之後吃了東西,恢復氣力,記憶跟著變得清晰。

  在學校時,良司不惜撞開她也要保護芹菜時的模樣。還有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篡奪她的身體。以及與其同化時得到的各種知識。

  關於虛軸。關於固定劑。關於城島晶一行人。

  還有更久以前——她和姬島姬一起自殺卻沒死,還有她打算殺死芹菜的事。

  在亞全部回想起來了。

  同時也因為回想起來:心裡產生一股虛脫感。過去的自己到底算什麼?

  「知道了吧?你完全沒有任何價值,鴛野在亞。」

  無限迴廊絲毫不留情面。

  她憤怒得咬住嘴脣,但是更加覺得自己很丟臉,連在這種時候都沒有辦法激動怒罵。

  ——這幾個月真的很開心。

  她的個性在暑假之前變得開朗,積極與人來往,良司也接受她的告白。一切都是那麼一帆風順。但是現在的她知道事實,那些開心的記憶與回憶中的鴛野在亞反過頭來咬了自己一口。

  「……那不是我。」

  「沒錯。」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予以肯定:

  「那個人格不是原本的鴛野在亞。是我用『有限圓環』(結緣紅線)收集而來……大石路子、廣瀨幸、高江江見、杉原子、還有姬島姬,所有人匯集而成的。」

  能夠笑臉迎人,毫不膽怯地找同班同學聊天。

  能夠熱情奔放,和芹菜、良司、晶他們嘻笑打鬧。

  還能鼓起勇氣,對喜歡的人告白。

  這些全部都是暫時的力量,不是她自己的。是和其他人融合了之後才能擁有,不這麼做就無法得到的力量。

  那兩個月的記憶越是開心,越讓在亞難堪。非得混進別人的存在與人格,使自己產生變化才能得到幸福,這樣的自己令她作嘔。

  看著畫面中的景象,也讓她有同樣的感受。

  結果對良司來說,自己只不過是備胎。或者說是彌補單相思的代替品。假如自己變得像芹菜一樣,良司會不顧一切看顧自己嗎?答案顯而易見。不過只是黑板倒下來,良司就撞開了她。

  無聊。真是太無聊了。她覺得自己完全沒有任何價值。

  「就算你死了,也不會有任何人感到困擾。」

  所以背後的聲音這麼說,在亞也覺得或許如此。

  一定是這樣。自己活著也沒有價值。

  既然如此,不如死了算了。

  再活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穫。頂多是像之前一樣——不,顯然只會比之前更加淒慘。唯一的好朋友芹菜和自己的關係已經無法復原。其他的同班同學也一樣。內向畏縮、不知道怎麼跟別人說話,手機的已接來電頁面沒有任何紀錄,會有哪個世界需要這樣的人?

  「……哼。看來你是真心想要尋死。真的是個毫無價值的傢伙。」

  夠了。無聊。無所謂了。愛怎麼罵隨便你。

  就在她放棄一切,視線離開螢幕低下頭時。

  「不過鴛野在亞……有件事你搞錯了。」

  「什麼事?」她以模糊的聲音簡短問道。

  但是無限迴廊毫不在意地、得意地說出了令在亞有些意外的話。

  「你不需要死。」

  「……咦?」

  「你不懂嗎?」

  她緩緩轉過頭,一張五官端正的少年臉龐正看著自己。這張臉過去自稱津久見奏,不過現在裡面的人已經不同以往。

  「我想你不懂吧。現在的你是不會懂的。不過我說的話可沒有錯喔?你的確是毫無價值,又

  沒人需要你。即使你死了,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改變。照這樣看來,可以說是和過去的我一樣。

  也和我的弟弟……那個失敗作一樣。不過……過去的我,現在的那個傢伙也沒有死。」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即使沒有人需要你,你也活得下去。也可以活下去。至少……我認為你可以活下去。」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笑了。

  竄過在亞的背脊一陣惡寒。她不明白眼前這個人這麼說有什麼目的、有什麼含意。她只是本能性地覺得這個笑容很恐怖。

  「來吧,跟著我。走吧。我給你活下去的理由。」

  一直看著在亞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轉身推門,離開這個只有監視攝影機螢幕與椅子的小房間。在亞的手指不停顫抖,還是緩緩地、彷彿受到控制似地站起來。

  要說為什麼。

  ——即使沒有人需要你,你也活得下去。也可以活下去。

  如果還有別人對她說這句話,她或許可以得到救贖。

  所以如果不依靠這句話,她可能就要崩潰了。

  又看了螢幕裡的芹菜與良司一眼。

  大概不會再見到他們了吧。

  帶著這個近乎確信的預感,在亞離開房間。

  然而他帶著她過來的這個地方,依然讓她不知如何自處。

  「哼。柿原裡緒不在頂樓。剛好。」

  無限迴廊在校門前遠遠看著校舍自言自語:相反的,在亞裹足不前。

  他帶她離開監視室,要她換上制服時,她所感覺到的不祥預感看來是正確的。兩人扭曲空間來到目的地——挾間學園。

  她心想:為什麼要來學校。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過來這種地方還能怎麼樣。

  因此才會在無意識之間縮起身體。這是當然的。原本她就不喜歡這裡。

  「哼,你害怕了?」

  無限迴廊轉頭握住在亞的手,但是沒有使勁拉著她走,而是笑了起來。

  「因……為……」

  她不想去。她不知道去了會有什麼後果,為什麼非去不可。教室裡的同班同學大概早已忘了她,照樣過著日常生活。他們會擔心芹菜和良司,卻不會想起原本在兩人身邊的在亞。

  「你不想跟我來也無妨。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無限迴廊冷冷地說道:

  「你不跨越這個障礙,就去不了任何地方。停在原地就沒有辦法活下去。能夠這樣生存的只有植物。但是……植物,只有被踩的份。植物堅強到被踩也不會死,所以才能停留在原地生存。

  你有這種覺悟嗎?或者你還是想死?」

  就算你這麼說,我又該怎麼做?

  「……你該有所覺悟了,鴛野在亞。」

  咧嘴發笑的表情像是揶揄,聲音裡卻帶著十足的威嚴,令在亞不知不覺失去思考能力。

  「現在的你應該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拿出勇氣。」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這句話有如天啟一般嚴肅,又有如命令一般絕對。

  她只能點頭。

  咬著嘴脣說服自己,終於踏出了一步。

  「沒錯……就是這樣。」

  他們從校門走進校園,朝校舍前進。繞過中庭,走在不容易被人發現的路上,最後來到校舍門口。她逼自己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去感受。她告訴自己,只要看著走在前面的無限迴廊、盯著他的背,交互移動雙腳就好。

  持續一年半的習慣幫了在亞一把。她覺得這就和上學一樣。就像之前每天有如慣性不斷重複的動作。只要別想太多,身體就會自己行動。

  「好了……該走了。現在正好在上課。不會被人看到。」

  沒脫鞋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直接走進去,朝著走廊前進。

  在亞原本以為他會上樓,來到二年三班的教室,這時卻懷疑地「咦?」了一聲。因為無限迴廊只是看了樓梯一眼,便從旁邊走過。

  「……要去哪裡?」

  「怎麼,原來你不知道?」

  說話聲有點大。聲音在走廊上產生輕微的回音,在亞因此左顧右盼,但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不在意:

  「在你原本的班上,已經沒有人需要你了吧?」

  「話是……沒錯……」

  「不過還是有人需要你。正確地說,是一個不是你的你。把你撇在一旁,在別的地方有人需要她……哼哼,你果然跟我很像。」

  「你說我跟你很像……?」在亞一方面不懂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另一方面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拿自己和她相比,更讓她感到不解。

  「你應該也有相關的記憶吧?我們曾經共享意識。」

  他的表情忽然一轉,帶著寂寞的扭曲模樣,彷彿連同自己的寂寞一起嘲笑:

  「那個失敗作——你所認識的城島晶奪走我的一切。」

  「這……」

  「城島晶原本不是那個傢伙,而是我。既然如此,該上這所學校的人也是我不是嗎?然而那個傢伙卻以,城島晶h的身分代替我來學校、交朋友、歌頌日常。不是我的我把我撇在一旁,以我的身分受人需要……如何?這樣的我不是和你很像嗎?」

  在亞知道這件事。

  眼前的「無限迴廊」是無法以城島晶的身分誕生到這個世界的孩子以「虛軸」之姿重生的存在。

  也就是未能出世,被奪走一切的存在。

  可是這樣的他和自己「像」嗎?

  「過來。」無限迴廊再度邁開步伐。

  她跟著他走在整排都是一年級教室的一樓。

  好懷念。她隱約有這種感受。自己一年前也走過這裡——然而她感覺不大對勁。

  ——奇怪。

  因為在亞去年是一年二班,但是他們目前走在二班的反方向。前面是五到十班。她不應該覺得懷念。因為在亞沒什麼朋友,根本不曾離開自己的教室到別班玩過。

  既然如此,她怎麼會覺得懷念?

  她很快想到原因。

  「一年……九班。」

  「沒錯。」

  當在亞輕聲說出答案,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也同時停下腳步:

  「不用擔心。聲音已經隔離,他們也看不到我們……不過我不是原本的『墜落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無法持續太久。」

  下課鐘響,教室裡一下子傳來喧鬧聲。

  喧鬧聲中混雜進值日生的口令,門也跟著打開。一道人影走出門口,在亞不禁縮了一下身子,但是年邁的女老師沒看他們一眼便離開了。從後門出來的幾名學生也是一樣。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站在打開的門前催促在亞:

  「喂,你看……那就是你。」

  她戰戰兢兢地移動視線,看向他所指的地方。

  幾名女學生聚在教室一角。

  「吶——吶——下一堂是數學課,你有寫作業嗎——?」整個教室人聲鼎沸,相當吵鬧,在亞卻聽見那個小團體裡一名女生的說話聲。

  那是一名留著波浪短發、長相稚氣的少女。

  ——些許的懷念變得更加強烈。

  「君子沒寫嗎?」回答的人是一名身材高挑、表情冷漠的少女。

  ——啊啊。

  「寫是有寫——可是有一題不會——」

  「今天應該會叫到小君。」

  那是一名說話莫名客氣,頭上綁著一條緞帶的嬌小少女。

  ——為什麼?

  「就是說啊——而且搞不好會剛好在那一題被老師叫到——」她的心臟劇烈鼓動。

  「是哪一題?」

  為什麼要——

  「我看看——是一六九頁的b之3。」

  「啊、那一題我也不會。硝子呢?」

  「原則上是解開了。」

  為什麼要讓我——

  「喂喂喂,君子!」

  她的呼吸頓時停止。

  「你為什麼不問我!」

  那個小團體當中最後一人。

  頭髮綁成兩束,表情活潑。

  長得並非特別漂亮但是還算可愛,是名非常普通的少女。

  長相和在亞完全不同,她卻有種彷彿在照鏡子的感覺。

  「咦——可是——」

  君子繼續說道:

  「反正小公主一定沒寫吧——?」

  姬。

  將自己的一部分遺留在鴛野在亞體內回到日常之中的姬島姬笑了。

  「沒錯!」

  「這不值得驕傲,小公主。」硝子微微地笑了。

  「就是說啊——所以我才沒問小公主——」君子鼓起臉頰。

  「可是如果老師斜著點,姬也有可能被叫到喔?」八重一臉受不了的表情說道。

  「咦,真的假的?」姬以完全不同於在亞的表情著急起來。

  在亞心想。

  ——為什麼。

  ——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副景象?

  這麼令人懷念的景象。

  原本不屬於她,卻讓她覺得懷念的景象。

  照理來說根本不會得到,卻在偶然之間彷彿自己的東西一般緊緊抱著。

  那不是自己的過去——

  因為過於震撼,她的聽覺變得模糊。

  「………………?………………。」小團體裡某個人說。

  「………………。」小團體裡某個人說。

  「你們都這樣,又開始虐待我了!」姬開心地大聲嚷嚷。

  「…………    ……。」小團體裡某個人說。

  「感謝您的大恩大德,硝子小姐!」姬誇張地笑著鞠躬。

  「……。……?………………:」小團體裡某個人說。

  「哎呀,昨天不小心就昏迷了嘛。」姬嘟著嘴開始辯解。

  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只有姬的聲音一清二楚。

  姬在笑。

  在生氣。

  坦率表現她的情緒。

  那個不是在亞的某人。

  那個不是在亞心理的姬島姬的某人。

  「你還不了解嗎?姬島姬。」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在她耳邊殘酷地低語:

  「原本在那個地方的人是你。應該是使用我的。『有限圓環(結緣紅線)』和鴛野在亞一起自殺,化為同一個人的你。」

  ——真的是這樣嗎?

  「沒錯,肯定是這樣。就算不是好了,你和那個姬島姬又有哪裡不一樣?明明就一樣。應該說你才是原版。」

  ——真的是這樣嗎?

  「但是現在的你又是如何?失去活下去的理由,沒有任何人需要你。那個姬島姬卻有那麼多朋友需要她。」

  ——可是我不是姬島姬。我是鴛野在亞。

  「你還不懂嗎?鴛野在亞早已遭到否定。」

  ——咦?

  「遭到森町芹菜與敷戶良司否定。最重要的是也遭到你自己的否定……這不是你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嗎?所以你才會應姬島姬之邀一起自殺,還打算邀森町芹菜一起自殺。正是因為你不想再當鴛野在亞,才會想脫離鴛野在亞的身分。」

  ——真的是這樣嗎?或許是吧。

  「但是你還沒有結束。」

  ——還沒有結束?

  「因為……你不但是鴛野在亞,同時也是姬島姬。」

  ——或許是這樣沒錯。

  「了解嗎?……『有限圓環(結緣紅線)』!」

  近乎吼叫的強烈聲音讓在亞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啊……咦?」她發現周遭的景色與剛才截然不同。

  他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是在亞清醒時的所在地,某個不知位於何處的倉庫。

  「你和我一樣。」

  有如詐欺犯、有如獨裁者、有如先知、有如神。

  無限迴廊張開雙手,走到在亞的前方:

  「我們都是失去棲身之處,甚至遭人盜走棲身之處,世界已經不再需要的多餘齒輪。明明不是失敗作也不是替代品,卻因為失敗的替代品而遭到捨棄,再這樣下去只會被當成廢物……可憐又可悲的機械零件!」

  她的思考已經停止,她的邏輯已經失去意義。她已經沒有任何余裕追問所聽聞的一切哪裡奇怪與是非。她的理智——早已瞬間消逝。

  「不過原版難道不應該奪回自己的地位嗎?正常的機械難道不應該靠著正確的齒輪運轉嗎?

  就算別人認為你已經報廢,難道你就該默默接受嗎?」

  「可是、已經、沒有人需要……我。」

  而在理智消失之後,剩下的只是純粹。

  「那又怎麼樣?」

  純粹的。

  「世界如果要否定你的所作所為……你就要否定世界!」

  純粹的——願望。

  「創造一個你想要的世界就行了!你只要隨自己的喜好去行動就行了!就算你創造的世界滅亡,只要將殘渣植入這個世界就行了!如果你希望這麼做,那麼和你一樣的我……就把我所擁有的這個世界……,『純白虛偽(sonw blind)』交給你!」

  真好。她心想。

  如果。

  如果還有人需要她。

  如果她能夠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即使沒有人想看她,也能夠讓某個人回頭。

  就像奪走在亞立足之處的姬。

  就像從她身邊奪走良司的芹菜。

  即使要使出強硬手段,只要能夠讓某個人回頭,那該有——

  「呵……呵……」在亞不知不覺笑了。

  周遭像是籠罩在光芒之中一樣閃耀,視野呈現不同的風景。

  感覺有某種不一樣的東西進入自己體內。

  開心。好開心。真是令人期待。再來該做些什麼好呢?

  那個東西滿足了她。

  同時實際感覺到自己的軟弱消失無蹤。

  內向、懦弱、活得不像樣的自己是那麼軟弱。

  懦弱的自己。自己好懦弱。她就是軟弱的體現。

  否定這一點,或許形同否定自己。

  不過沒關係。

  無所謂。

  只要能夠擺脫現狀,前往新的境地。

  她清楚地以自己的意志輕聲說道:

  「我……不需要我。」

  在這個瞬間,鴛野在亞犯下決定性的——錯誤。

  ++

  幾分鐘之後。

  獨自走出倉庫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是爸爸啊。」

  一頭亂發加上皺巴巴的西裝。在圓形眼鏡底下,右眼上方有一道斜向傷痕。

  叼著一根沒點著的香煙,城島樹以不感興趣的模樣問道:

  「你打算派那個去嗎?你愛怎麼做我是無所謂,不過為什麼?」

  「這個嘛,為什麼呢?」

  無限迴廊笑了。爸爸恐怕是真的不感興趣。他不懂我特地製造虛軸,對那個失敗作發動攻勢有什麼意義。

  ——沒錯。他肯定不懂。

  但是他不會對樹的不懂感到失望,也不會覺得父親不合理。

  因為這是基於無限迴廊個人情感所作出的行動。

  「我不會原諒那個失敗作。那個傢伙奪走我的一切,不折磨他我會很難過。所以我要折磨他。

  另外……或許有點感傷的成分。」

  「同情遭遇和自己很像的人只是自我滿足,懂嗎?」

  「嗯。確實是這樣。」

  一面點頭,一面自嘲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說道:

  「與我的情感如何無關。只是放著她不管就覺得不舒服,如此而已。」

  那是無限迴廊展現的——純粹善意。

  如此說道的他回過頭,看了鴛野在亞沉睡的倉庫一眼。

  ++

  平安無事上完一天課的晚上。

  遠見殊子在自己的房間裡,坐在椅子上拿著手機。

  「……喔、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終於有收穫了。這下總算有辦法動手。』

  通話對象是城島晶。時間是晚間十一點,已經接近深夜。

  「所以呢?你到底決定怎麼做?」

  君子不知道在幹嘛。她邊說話邊分神思考。

  大概在隔壁房間看書吧。上個星期六她買了好幾本書。不對,搞不好已經睡了。

  『嗯……』

  晶的聲音稍微有點沉重:

  『我決定行動。』

  「是喔——」

  所以殊子也以一如往常的輕浮口吻回應,好像只是在問明天的天氣如何:

  「很好啊?我中午也跟你說過,反正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是我們能夠毫發無傷解決的對手。總有一天還是得賭上一把。只是時間確定是現在。」

  『是啊。』儘管如此,晶的音色還是沒什麼變化。

  她原本就不期待這樣能讓他開心。而且電話那頭的人精神構造並沒有那麼單純,憑她這種程度的人無法排遣他的心情。

  他就是這點有趣,同時也是棘手的地方。

  準備就緒——晶打電話過來時,開頭第一句就這麼說。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曾經利用的社群網站。設置在站上的網,捕捉到的不是別人,正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本人。「尋人啟事,看見他們的人請跟我聯絡」晶這則附上相片的留言,得到不知來自何方的不知名第三者

  協助。

  如此一來便得知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棲身之處。接下來只要誘他出洞就行了。

  「具體說來,你要怎麼做?」

  『我想採用你提出的方案。』

  「……這樣啊。」

  晶開始對殊子說明他的計劃。

  儘管擔心遭到竊聽的危險,殊子還是傾聽他的聲音。

  內容相當單純明快。

  首先假裝是同班的女同學傳簡訊給敷戶良司。

  簡訊的內容會隱約透露出他們準備放棄森町芹菜,以及查到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棲身之地這兩件事,遣詞用字拐彎抹角而煞有其事,意味模稜兩可。

  藉此引出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有機會就打倒他。至少也要摧毀封鎖空間的虛軸。如果上鉤的人是敷戶良司也好。這樣一來就能救回森町芹菜。

  內容雖然單純,卻能期待多重效果,而且既狡猾又下流。

  真是——很有殊子熟知、殊子喜歡的城島晶風格。

  只有一點和平常不同。在晶說完之後,殊子終於開口:

  「原來如此……的確有所風險。」

  這不是策略。

  結構不縝密,邏輯性也很薄弱。

  其中還有一個很大的不確定因素,也就是失敗的可能性。只能算是普通的計劃。

  『我是很想迴避風險,不過大概不可能……一定會有所漏洞。』

  因此晶的聲音略帶焦躁。

  「不過其實這樣也好。」

  殊子盡可能說得開朗:

  「反正無論如何,只要對方採取出乎意料的行動,任何計策都會出現破綻。照這樣說來,晶一直都在吃敗仗呢……計策從來沒有順利實現。」

  『竟然講得這麼明白。』

  晶不禁苦笑:

  『好吧,你說得沒錯。鴛野那次、硝子被綁走那次、小芹那次也是……尤其是上一次,我衝動獨斷地行動,最後還是依靠你的拯救,真是無可救藥。』

  話雖如此,她也不打算責怪晶。

  事實上,如果她站在晶的立場,受害可能不止這樣。殊子認為,之所以會連戰連敗不是因為晶的能力不足,而是對方的能力在晶之上。當然,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晶無法完全割捨日常,抱持半吊子的心態招致的結果。不過如果以處於任何狀況都採取所能想到的最佳行動來說,晶已經做得很好了。畢竟對方對他們一清二楚,更會採用各種惡劣手段將他們逼上死路。面對這樣的對手——儘管贏不了,卻能夠在最後的底線避免慘敗。

  「所以說這麼一來肯定沒問題的。」

  對方想必也知道這只是安慰,不過她還是繼續說道:

  「之前的風險都是出現在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才會遭到出乎意料的痛擊。那麼既然這次我們知道有所風險的地方,相對起來也比較容易處理。所以問題只剩下一個,就是能不能撐到最後,對吧?」

  這種想法或許過於樂觀,但是就算悲觀思考,也想不出解決方法。

  『說得……也對。』

  這次好像成功了。晶似乎微微笑了:

  『那麼我們來商量一下風險吧……該怎麼辦?』

  這個計劃中最大的漏洞,就是學校會陷入人手不夠的狀況。

  晶和硝子要出動攻擊,這段期間要如何防守?敵人有無限迴廊、城島樹、鏡,以及敷戶良司——搞不好還會有其他伏兵。他們不知道對方在晶出招之後會打出哪張牌來對付,只能確定對方肯定有所動作。

  所以殊子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用最有力的語氣對晶說道:

  「可以交給我嗎?」

  『交給你嗎?』

  「思。老實說,最適合的人就是我吧?小蜜靠不住,佐伯老師又不適合。裡緒雖然可靠,但是無法分辨學生。當然,如果晶無論如何都想帶著我進攻又另當別論了喵——」

  『……這只是刪去法吧?』電話中傳出苦笑。

  「哈哈,或許是吧。可是由我來指揮是最好的。」

  『沒問題嗎?』

  「如果你擔心的是我幾乎沒有虛軸的力量,那是多餘的。」

  『別小看我。我才不會擔心那種問題。』

  晶的話讓她覺得很舒服。

  『我只是在擔心你會不會亂來。』

  「……搞不懂你是在褒我還是在貶我。」

  『我是在褒你。』

  兩人一起笑了。殊子心想,我就是喜歡和晶之間的這種氣氛。

  彼此牽制又帶著緊張,互相依賴又不完全信任的這種互動。

  『知道了。就交給你吧……拜託你了。』

  「嗯,交給我了。」

  但是殊子和晶沒有興趣一直沉浸在這種感覺之中。

  「好了……那麼各自聯絡細節,可以吧?」

  『好。裡緒和佐伯老師由我聯絡。舞鶴就交給你了。』

  「哎呀,小蜜應該也讓晶聯絡比較好吧?難得你們都約會過了。」

  『……你還沒學乖嗎?下次教訓你可是會增強三倍喔。』

  「呃、拜託不要。抱歉。真的。」

  回想起星期六感受的恐懼,殊子立刻道歉。

  上個週末,他們兩人的報復實在讓她受不了。她不敢跟任何人說,其實她甚至因而作了惡夢。

  應該說她一直在作惡夢。感覺今天晚上也會夢到。光是想起就會讓她心裡發毛。

  暑假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弱點是討厭海洋軟體動物實在太失敗了……她從來沒想過他們竟然會把自己抓到寵物店。

  「……嗯。我這陣子會很乖的。」

  『知道就好……那麼行動就從明天下午開始。』

  「收到。」

  電話掛斷了。殊子將手機從耳邊拿開,輕輕呼了一口氣。

  當她在腦中確認計劃時,忽然想到。

  ——他打算怎麼處理小君等人?

  晶只說學校交給她,對於小君等人沒有過問。也就是說,他真的打算將這些問題全都交給殊子決定。

  這下子真的責任重大。

  明天要把她們關在家裡一整天?還是在學校裡保護她們?

  要拐騙她們,把她們三個集中在一個地方是可行的。不過即使如此也需要護衛。我方能夠利用的棋子不多,這樣或許會招致不利。

  那還不如讓她們待在學校比較好。

  不管發生什麼事,蜜都會留在君子身旁,而教室那種封閉空間能讓蜜將攻擊力發揮到最大極限。以純粹的暴力而書比裡緒還強。

  ……前提是如果沒有受到精神上的打擊或是中計。

  這點最令人不安。不過殊子轉念一想,我方的不安因素似乎要多少有多少。

  既然我方能做的事有限,在最後關頭就只能見機行事。問題是要如何對付熟知我方弱點的對手。而這個問題完全要由殊子負責解決。也就是說,只要由她來協助蜜就行了。

  「……我有辦法控制她嗎……」她不禁自言自語,皺起眉頭。

  她不太有信心。論捉弄、擺布蜜的確是無人能出其右,若是要指揮她、讓她聽令,又是完全不同的事。

  「所以就連這個問題也得見機行事。」

  他們原本就只是一群有缺陷的人聚在一起,幾乎毫無團隊精神可言。同心協力達到目的,這種高尚的情操不是他們的目標。

  操弄、欺騙、煽動、激怒、利用。

  要統一他們的方向性,只能利用這些手段。

  「……我得代替晶的角色啊。」

  儘管如此,他肯交給她還是讓她有點高興。

  殊子起身走出房間,到廚房從冰箱裡拿出柳橙汁,然後操作手機,一面哼著歌,一面按下親愛的妹妹電話號碼。

  她聽著來電答鈐,忽然想起。

  對了——我忘記告訴晶,最後一次能力要怎麼用了。

  「算了,等一下再電話給他就行了。」

  反正只是要讓晶放心,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如果不方便改天也無所謂。

  ++

  「談妥了嗎?」

  「……大概吧。」

  掛斷電話的主人聽到我的問題,帶著相當微妙的表情回答我。

  「呃、大概是什麼意思……」

  「老實說,我實在不太放心。那個傢伙絕對是樂在其中。」

  語畢的主人癱在沙發上,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牛奶,然後重重嘆口氣。

  「樂在其中嗎?」

  「不過我也不是真的覺得不放心。」

  主人一面苦笑,一面將杯子放回桌上:

  「……說到那個傢伙,該怎麼說,天生就會讓人不放心。還是說她是故意的?」

  「一半故意,一半天生的吧。」我也在沙發上坐下。

  不難想像電話另一頭的殊子露出什麼表情。

  「要是打個比方,她就是太常擬態,結果忘記自己原本顏色的變色龍吧。一開始或許是故意的,久而久之故意和天性之間的界線便越來越模糊。」

  主人聳肩說道:

  「有這個可能。只是自從我們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那個樣子,所以我們也沒辦法去確認她原本的顏色。」

  我們和殊子第一次接觸,是距今將近一年前的事。

  我們認識舞鶴蜜,衝突一觸即發——她現身了。

  正當我和主人以為她是新的敵人暗自戒備時,毫不在意的她始終維持輕浮的態度,將我們和舞鶴玩弄於股掌之間,讓許多問題不了了之。最後就這麼跟她牽扯到現在……這麼說來,仔細想想,我們其實不太清楚她的本性。

  「殊子以前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天曉得。上次看她以前的照片,感覺滿像舞鶴的。」

  「看起來很凶悍……會不會是叛逆期?如果殊子一直是那個樣子,現在說不定已經和蜜打過一場姊妹大戰,慘烈到其中一人喪命。」

  「有可能。」

  主人忍不住苦笑。

  「算了,繼續聊那個笨蛋也無濟於事。」

  接著就對殊子失去興趣。

  「說得也是……明天的計劃比較重要。」

  我在記憶當中再次確認剛才主人說過的內容。

  今天透過社群網站,查到無限迴廊的棲身之處。

  還有用來引誘敷戶學長的陷阱。

  「不確定因素還是太多了。」

  「是啊。但是我已經決定要行動了。」

  「當然。我的意思也不是反對。搶回芹菜學姊是分秒必爭的行動。」

  她被帶走已經將近半個月。

  雖然不知道他們如何處置她,但是都不能繼續拖延。

  「只是……還得看對方會不會上鉤。」

  「這是第一道關卡。再來就是爸爸和媽媽會有什麼動作。」

  「想得樂觀一點,樹和鏡可能不會出手。」

  上個星期三,鏡臨走時說過「下一次十天后再見」。

  依照我的推測,十天是表示鏡在吸收殊子和津久見奏的虛軸之後能夠再次使用力量所需的時間。如果她沒有說謊,那麼現在還不到那個時期。

  「我認為那句話應該可信。」

  「或許吧。我想……爸爸應該不會說謊。應該說他沒有理由說謊。」

  城島樹就是這種人。完全不管應對進退,不會對於自己的行動說謊。如果有必要隱瞞,他應該只會什麼都不說。

  說穿了,這樣的行為,等於是將我和主人——不對,應該是將所謂的別人,全都視為不值得與之應對進退的對手。

  「如果可以忽略爸爸他們,關鍵還是在良司身上。就看他會怎麼行動。」

  「他應該不太可能和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待在一起。」

  「是啊,這是當然的。不過這個作戰需要一個前提,就是良司和無限迴廊互相聯絡。否則這個作戰就會失敗。」

  「只要搶回芹菜學姊就行了,所以不算失敗,主人。」

  見到他的臉上浮現愁容,我露出些許微笑。

  「我們只要能和無限迴廊和良司學長其中一人見面就算贏了。」

  這樣的意見或許過於樂觀。

  不過主人平常看待事物總是太過悲觀,所以我提出的意見應該要有這種程度的正面性。這是我最近的想法。

  「想要一口氣解決所有事情風險太大,一步一步慢慢來吧。」

  「說得也是。」

  主人長嘆一聲,心跳恢復平穩:

  「既然媽媽說小芹沒事,我們就相信她說的話吧……只能依賴敵人所說的話實在很諷刺。」

  「主人。」

  聽他這麼一說,我忽然感到擔心。

  「沒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

  「……鏡的問題。」

  事發之後,我們一直沒有針對她的問題好好商量。

  在樹的運作之下變成機械的鏡。

  儘管如此,她還是主人的母親。即使她拒絕主人,即使她和從前有了決定性的差異,這個事實依然沒有改變。

  而且對我來說也是。

  鏡——等於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母親。

  「如果難過……就說出來吧。至少可以對我說。」

  「……說得也是。」

  聽到我這麼說,主人微微笑了。接著他收起表情緩緩開口: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包括那時他們否定我這個人的一切也是。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

  我原本一直想拯救媽媽,她卻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的聲音相當平靜,彷彿是在念一段獨自。

  「老實說,如果有辦法讓她復原,我真的很想去尋找……不過我明m在這種狀況下說這些話,只是自我的任性。」

  他的表情不帶感情,或許該說無法投入感情。

  「而且……無論如何,即使能夠復原,也無法恢復到和以前一模一樣。」

  不過,我可以理解。

  靠理智或是道理無法解析,所謂感情。

  無論頭腦多麼理解,還是覺得「討厭」的心情。

  就好像——之前我因為鴛野在亞體內遺留有部分的小公主,無法消滅她一樣。

  「或許是吧。」

  所以我注視主人的眼睛,緩緩地說道:

  「可是承認自己討厭的事很重要。如果不承認……討厭的事會無處排解,累積在心裡。」

  主人也盯著我的眼睛。

  相視無言了十幾秒鐘。

  終於——他起身繞到我的背後。

  「咚。」地一下。

  把手輕輕放在我的頭上,低聲說道:

  「沒想到我還需要你來說教。」

  從聲音無法判斷他的感情。人在我的身後所以看不到表情。

  太卑鄙了。

  可是我確實感覺到主人的體溫從他的掌心傳來。

  「……我會一直待在主人身邊。」

  「嗯。我沒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一直和他在一起。

  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現在這樣就好。

  「好了……該睡了。」

  「是。」他移開手之後,我也站了起來,關掉客廳的燈,和他一起走上樓梯。

  明天是執行計劃的時刻,是個大日子。

  必須睡個好覺,做好萬全的準備。

  「話說今天是星期一……要一起睡嗎?」

  「……不,不用了。」

  「你害羞嗎?」

  「誰害羞了!」

  流暢的對話讓主人忍不住發笑。

  ++

  到了一天即將過去的時刻,城島鏡總算來了。

  最近她總是在這個時間出現。雖然他也差不多習慣,還是得等到她過來才能放心。從這一點來看,自己或許是著了他們的道——如此自嘲的敷戶良司以充滿敵意的尖銳視線,瞄了走進房裡的人一眼。

  「晚安,敷戶同學。芹菜今天狀況如何?」

  「……和平常沒有兩樣。」

  鏡提著裝有食材的塑膠袋,看起來就像個返家的主婦。見到她這副模樣,良司還是無法判斷,應該把她當成同年代的少女看待,還是當成晶的母親。或許視為轉學生津久見逆繪就行了,但是這幾天沒有看見奏,讓他很難如此轉念。

  奏自從星期三之後就不見蹤影,恐怕是被晶解決了吧。由於那天之後他們也移動根據地,更是讓良司如此相信。他們目前的所在地,不是一直住到星期三的那問三房一廳的大樓,而是便宜的公寓小套房。

  然而這些都無所謂。

  比起津久見奏的下場與現在的住居,對良司而言還有更重要的事。

  良司看著鏡站在廚房裡做飯的背影問道:

  「喂……森町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哎呀,讓她睡著的人可是你。」

  「少來這一套。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問你。」

  鏡說得沒錯。芹菜之所以整天都在睡覺,是良司的「深淵中罹患的熱病(dream theater)」的力量所造成。但是他想問的不是這個。

  明知如此鏡還是裝傻,讓他感到有些焦躁。

  「已經快要半個月……我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是啊。過了這麼久,等她恢復之後大概需要復健吧。她還年輕,我想肌肉應該很快就能復原……到時候你可要幫忙喔?」

  「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他忍不住激動大吼,墻壁也為之抖動。聲音或許會傳到隔壁房間,不過這裡原本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居住的便宜公寓,所以無所謂。

  「聽清楚,都已經過了半個月羅?但是森町完全不見起色!你不是說過她在逐漸好轉嗎!」

  「是啊。」

  面對良司的強勢也毫不畏懼,語氣毫無變化的鏡轉頭笑著說道:

  「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她什麼時候會好起來。不過沒問題。芹菜不久之後就會復原……不會錯的。」

  「不要隨口胡說敷衍我……」

  「我說,不會錯的。」

  正當良司又準備吼叫時,鏡的聲音制止了他。

  他的身體甚至逼迫到她的面前,卻不自覺地停下動作。

  鏡的表情與散髮的氣息都沒有改變。語氣也沒有加強。

  但是不知為何——他的身體僵住了。

  「既然我說『不會錯』,那就是事實。相信我吧。」

  無關邏輯、不帶感情。她的話語彷彿只是點出事實。

  在感覺到無法理解的同時,一陣恐懼之意從他的背脊竄過。

  那是一種近似極度不合理的暴力,不明就裡的東西。

  ——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

  「啊,對了。」

  鏡完全不在乎動彈不得的良司,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有人想要和你見面。」

  「什、麼?」

  「你們可以進來了。」

  鏡沒有回答良司的疑問,對著玄關叫道。

  門接著打開。正當良司呆立在原地時,已經有兩個人走進屋內。

  就在確認兩人容貌的瞬間,他反射性地心想:原來還活著。

  是津久見奏,以及有著鴛野在亞外表的無限迴廊。

  「哼……你之前都去哪裡了?」

  放鬆的良司再次靠著墻壁坐下,瞪視他們兩人。

  反正他們八成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只是有點不方便過來。我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津久見一如往常誇張地聳肩,露出討厭的笑容。

  「不過事情也都辦完了……不好意思,敷戶同學。害得你過得這麼不便。」

  「你不需要這麼口是心非。」

  「哈哈,也對。你不喜歡這樣吧……看來整天沉浸在充滿戲譫的人際關係當中實在不太好。

  對吧,逆繪?」

  「原因不在於人際關係。單純只是因為奏哥哥喜歡戲謔。」

  鏡像是換了一個人格,遣詞用字非常機械化。

  「你說話真是直接。」

  苦笑回應的津久見繼續說道:

  「算了。總之我今天來是有事想拜託敷戶同學。」

  「……什麼事?」良司沒有必要聽他的話,不過姑且發問。

  「近期內我們會再次發動進攻。上一次算是只有見面,這次真的要動手了……所以如果你身邊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畢竟他們的人數比較多,還是小心為上。」

  「……都把人關在這個小房間裡你還想怎麼樣?怎麼可能發生『怪事』?你搞錯了吧。」津久見不合理的話語讓他心生怒意。

  「不不不,搞不好真的有。」

  然而津久見接下來的一句話,才讓良司察覺到自己的天真。

  「比方說你的手機之類。你可別告訴我,城島晶都沒有打電話或傳簡訊給你。」

  「什麼……」他吃了一驚。

  晶的確打了不少電話、傳了不少簡訊給他。

  但是良司全部都沒有接,也沒有仔細看過內容,更別說回電與回覆。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很介意津久見上個星期說過的話。

  ——你會輸,而且根本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失策。

  津久見還說只要和晶對話,就可以從他身上套出芹菜在哪裡。而且晶可以在不知不覺間達成目的,即使良司不認為自己洩漏什麼,也和全說出來沒什麼兩樣。

  正因為如此,良司才會完全隔絕任何來自晶的聯絡。

  「可以讓我看看嗎?」

  也就是說這些傢伙連晶的聯絡也想利用。

  如果晶對他設下陷阱,他們也想要揭穿。

  像良司這麼單純的人根本不會想到這種計策。一方面是因為彼此探查對方的真意那種不乾不脆的感覺不合他的個性,另一方面,他純粹覺得做到這種程度感覺很不舒服。

  津久見不理會發呆的良司,走到他身邊擅自拿起放在地板上的手機。良司還來不及制止,他已經把掀蓋式的手機打開。

  開機聲響起,接著津久見立刻操作手機的按鈕。

  「……嗯?」

  然後發出懷疑的聲音。

  「這是什麼?」

  如此說道的他讓良司看過螢幕。畫面顯示簡訊的收件匣。

  有一封新訊息。寄件時間是今天晚上十一點半。

  寄件人的名字是「緒方」——他的同班同學緒方美弦。

  「喂,那不是晶寄的……」

  「所以我才說你太天真。」

  見良司伸手想拿回手機,躲開的津久見皺起眉頭:

  「你看看。不覺得很奇怪嗎?」

  他再次將螢幕轉向良司,畫面顯如下的內文:

  『還好吧?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城島說明天下午要去探望芹菜。

  還說如果你如果恢復了就一起去。

  對了,聽說芹菜可能會轉學……

  還不確定就是了,不過你也趕快跟她見個面比較好吧。』

  「這是……」

  「這封信非常不自然。」

  這點就連良司也看得出來。

  晶明明不知道芹菜在哪裡,卻說要去「探望」她。

  還說要找良司二起去」。

  最後一句莫名其妙的「芹菜可能會轉學」——

  這不是晶為了給美弦一個交代而說謊這麼單純。唯一的可能,就是晶因為無法直接聯絡他,於是透過美弦,或是以某種手段從她的電話傳送這樣的訊息。

  「原來如此……他真是會想啊。」

  津久見似乎樂在其中地笑了。

  「這是……什麼意思?」

  「說穿了,這是給我的訊息,不是給你的。你不懂嗎?這封信你看了一定會覺得奇怪。如果你覺得奇怪會怎麼做?當然是給我們看。」

  的確是這樣。現在只是剛好讓津久見直接看到內容,假如是良司自己一個人看了,也會覺得這封信不太對勁。在思考過字裡行間的意思之後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或許就會向津久見他們提起這件事吧。

  不過晶真的考慮了這麼多嗎?

  或許是吧。他特地透過美弦發信也是為了確實讓良司看見內容。

  「假設你沒給我們看,大概就會回信,問他是什麼意思吧。即使是這樣,城島晶大概也覺得無所謂,因為可以藉此得到線索。」

  「可是這封信還隱藏其他含意。」

  鏡不知何時放下做飯的工作,來到兩人身邊看著螢幕開口。

  「是啊,逆繪。就是,芹菜可能會轉學。這邊。」

  良司也很在意那句話。這是他覺得最莫名其妙的部分。

  「大概是『人質沒有用了』吧。也就是說要放棄她。」

  「什麼……」良司忍不住出聲。

  一句「怎麼可能」就要脫口而出。

  「會不會真的放棄她還是另外一回事,敷戶同學。」

  津久見搶先制止良司:

  「但是這也可以當成是他在宣告不會以森町同學為第一優先順位。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就有點棘手了。因為這會讓我們的優勢消失……假設他不是這個意思,也有別的效果。這句話肯定能讓你想要嘗試接觸城島同學。

  再來就是『去見她』。這大概是在暗示他已經查到我們的棲身之處吧?至於敷戶同學的所在地可能另當別論。不然他早就偷偷過來這裡帶走森町同學,不會特地寄信給敷戶同學。」

  「說不定是反話喔?有可能是假裝他不知道敷戶同學的下落,讓我們誤信假情報的作戰……

  無論如何,既然他已經有所動作,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至少他已經說出『就算要放棄芹菜也在所不惜』,就此置之不理風險太高了。」

  兩人的對話讓良司打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意。

  狡猾、算計、論證——已經不足以用這些詞彙來形容。

  他們的行為沒有那麼簡單。

  他們操控偶然與必然,在掌中玩弄人的善意與惡意,對於敵人會有什麼想法能夠理解到有如自己的事,甚至信任敵人的想法加以挑釁——這是最爛、最糟糕的人性遊戲。

  把美弦當成工具,對良司的反應了若指掌,甚至連芹菜都拿來利用,將他們這些朋友全部當成棋子,卻以某種信任對待敵人,讓敵人發現他的話中含意。

  無論他真正想說話是否傳達,津久見都只有配合的分。因為津久見他們對於晶這個敵人,也有著相同的理解與信任。

  自己不久之前還和這種人是好朋友,令良司感到恐懼。

  「……哼哼。」

  津久見等人的身後,剛才一直悶不吭聲,有著鴛野在亞外表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笑了。

  「無聊。」

  他只說了這兩個字。

  與平常多話的他判若兩人,讓良司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不過他認為只是因為自己對於晶的手法以及津久見他們的對話感到畏懼,間接讓他對於無限迴廊不同以往的說話方式感到有點詭異。

  「好啦。這下得接受他給我們的挑戰了。就由我和無限迴廊去對付吧……逆繪,你幫我們看著良司同學好嗎?」

  「好的,沒問題。」

  鏡一副覺得沒什麼似地點頭。

  「你們兩個負責進攻,我負責防守。敷戶同學還得在這裡多待一會兒。雖然這樣形同讓你當誘餌,對你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良司了解自己無權拒絕。

  他越來越搞不懂。

  晶和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等人,到底哪一邊比較危險。

  到底哪一邊可能危害芹菜。

  良司必須對此做出正確的判斷,並且巧妙地周旋在兩者之間,才能拯救芹菜。然而面對這兩者,現在的他都過於無力。

  「沒問題吧,敷戶同學?」

  即使鏡詢問他,他也只能虛弱點頭。

  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他實在無法堅強起來。鎮定一點,總之得先思考。光是想著這些,就已經使盡全力。

  「那麼敷戶同學……我們先走羅。」

  津久見背對著良司揮手。

  他連瞪回去的餘力都沒有。

  門開了,有著在亞外表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面無表情地看著良司。

  良司對此感到恐懼,忍不住移開視線。

  ++

  關上門,對良司做了最後的道別,鴛野在亞露出淡淡的微笑。

  ——到了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這是為什麼?

  因為到頭來,他對她還是完全沒有興趣嗎?

  還是說,因為她已經不是鴛野在亞了?

  她不知道,也認為什麼原因都無所謂。她就是這麼覺得。

  但是。

  或許是知道之前那麼心儀、那麼深愛的人,只是個不像樣又無聊的人,這讓她對未來的自己湧出無盡的勇氣。

  「好了,該開始製造缺陷了。」

  佯裝津久見奏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站立在亞身旁:

  「完成你該做的事吧。為了完成我該做的事。」

  「好。」在亞點頭。

  她手上握著一把專業的大型美工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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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8 06:2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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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3:低空飛行(Air on deadline)

  為了掩人耳目,我和硝子直到第三堂課才從學校早退。

  我們與同樣藉故離開學校的佐伯老師會合,上了她的車,開了二十分鐘。

  目的地是以前來過的挾間港,出租倉庫櫛比鱗次的碼頭。

  「停在這裡就行了。」

  從國道轉進旁邊的小路,來到距離我們目標的倉庫步行約三分鐘的地方時,我請佐伯老師停車。停車的地點距離渡輪站有一段距離,只有作為車道使用,目前杳無人煙,相當安靜。港口這裡原本就不是熱鬧的地方,出租倉庫似乎也乏人問津,讓人懷疑出租比例的高低。老實說,我不認為爸爸他們會以這裡為據點,所以今天碰上他們的機率應該也不高。

  有人看見無限迴廊,也就是疑似津久見奏的少年走進這裡的出租倉庫——昨天傍晚在社群網站得到這項情報。

  情報來源是挾間學園的學生。我立刻確認他的身分,並且請裡緒確認他的長相,是個普通人,既不是虛軸也不是固定劑。他們全家人利用週末到關西的親戚家玩,星期日回來時,在下渡輪準備上車時看見那個傢伙。

  他還很貼心地拍了照片。雖然是用手機照的,確實是那個傢伙沒錯。

  其實我希望他可以當天就留言的,不過這也沒辦法。而且過度期待第三者的善意也很危險。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傢伙竟然大方地使用曾經用過一次的地方,真是有勇氣。

  我和硝子一下車,佐伯老師就打開副駕駛座的車窗:

  「……我可以先回去了吧?」

  「對。請你盡可能快點回去。」佐伯老師在與不在,學校的安全程度截然不同。我方的棋子原本就不多了。

  「呵呵呵……不過你知道嗎,晶同學?雙面開戰從來沒有成功的例子喔。」

  「都到了這個時候,可以請你不要刻意講那種不吉祥的話嗎?」

  我不禁苦笑。即使在這種時候,她說的話還是一點也沒變。

  不過這也是事實。到頭來,這只是一個愚蠢的策略。只要我們有學校這個基礎要保護,就等於是遭到敵方包圍。雙面開戰這種作為,怎麼看都是最容易吃敗仗的模式。

  照理來說——為了打一場勝仗,必須先牽制敵人,避免被包圍,然後各個擊破。我們之所以辦不到,不知道是因為我無能,還是敵人太能幹。大概兩者都有吧。

  「這個嘛,就靠各別戰力的氣魄與毅力來解決吧。」

  「……主人,搬出精神論只是越來越接近敗北的模式。你是二戰末期的日本軍人嗎?」

  硝子抱著我們唯一的行李——一個大波士頓包,以受不了的模樣吐嘈。

  「開玩笑的。」

  「這點小事我很清楚。不過……氣魄與毅力是很重要。簡單來說,氣魄就是集中力,毅力則是體力。少了這些人就無法支撐自己。」

  「所以佐伯老師,學校那邊就交給你的氣魄與毅力了。」

  「……呵呵呵,你以為這個結論很漂亮嗎,晶同學?」

  「不用你多嘴。」

  「不過,我沒有意見。」

  佐伯老師放下手剎車,打了倒車檔:

  「那麼我就氣魄十足地回去了……如果你們有什麼問題裡緒同學應該會向我報告,到時候我再沒什麼氣魄地飛車過來。呵呵呵呵呵呵。」

  真不知道她這樣是可靠還是不可靠。

  儘管如此,如果沒有她,我們一定早在很久以前就被解決了。

  「呵呵呵……自己小心。」

  她關上車窗倒車,順便以流洩車外的巨大音量播放重低音慘叫聲……讓她一個人開車馬上就開始了。

  在車用音響播放的不知道第幾號慘叫交響曲陪伴下,操控方向盤的手勢也和來時相差極大,佐伯老師就這麼離開碼頭。感覺車子在起步時輪胎好像空轉了,不過還是別太在意。反正我要吐嘈的對象一眨眼就不見蹤影。

  「好。走吧,硝子。」

  「是該走了……雖然我對這裡的印象不是很好。」

  「畢竟你在這裡死過一次。」

  「這次應該不會死吧?」

  「天曉得。這次我真的說不準……不過你如果死了,我也會跟著死。」

  「主人真是不負責任。」她雖然嘟起嘴巴,表情卻是在笑。

  「責任我交給殊子了。」

  「是的,我知道。」

  看著點頭的硝子重新抱好波士頓包,我對著她開口:

  「那麼……準備好了嗎(Are you ready),我的戀人(my lady)?」

  「是的……準備就緒(I’m steady),我的戀人(my steady)。」

  我們一起走向出租倉庫。

  我邊走邊朝身旁的硝子伸手,撫摸她的頸子,用不定量子回路簡易建構一把武器,抽了出來。

  那是一把刀刃長約五十公分的短刀。

  我準備用這把刀一一破壞所有出租倉庫的鎖加以確認。如果找到人固然好,如果空無一人就立刻返回學校。如果可以我們想在午休之前趕回學校,所以迅速開始動手。

  我們推開第五個倉庫的門。

  很可惜的,在空無一物的廣大空間裡——有兩道人影。

  「喔喔,失敗作……你來到這邊啦?」

  像是早就在這裡等著我們的游刃有餘態度。

  「歡迎。我們在等你們。」

  無限迴廊和媽媽以似笑非笑的表情迎接我們進來。

  「……看來是猜中了。」我低聲說道。

  「咯咯咯,你真的猜中了嗎?你確定不是猜錯?這要算你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還是說純粹只是你太無能?」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誇張地張開雙手予以回應。

  「不管怎麼樣都無所謂吧?不過我沒想到你們兩個都在這裡。」

  我還以為媽媽會待在良司身邊。

  「哎呀,一個人對付你們,不就等於對你們說『來消滅我吧』嗎?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你們只找得到這裡,或許一個人就夠了……你還是多動一下腦筋比較好。」

  「抱歉,我就是這麼不成材。」我忿忿不平地開口。

  這的確是個愚蠢的策略。

  事實上,我連這裡是否真的是他們的據點都不知道。只不過是接獲目擊情報,過來查看而已。

  儘管透過緒方的信箱寄了挑釁的簡訊給良司,所有行動全都得到反效果的可能性還是比較高。

  最好的情況是這裡只有良司和小芹。

  其次是希望只有無限迴廊一個人。

  如果是爸爸、媽媽、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三個人都在,我便會呼叫援手,如果沒有人就立刻回去。最糟的情況是全部都是陷阱,他們趁我們不在時對學校發動攻擊。所以目前的狀況算是不好不壞吧。

  「所以呢?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無論如何,既然情況變成這樣,只好先來場前哨戰,釐清對方的意圖與行動理由。

  「沒什麼,其實很簡單。」

  長舌的無限迴廊得意地笑著說道:

  「首先就是你們不可能找到森町芹菜的所在地。」

  「你對我評價太低了。」

  「不,我覺得很恰當。實際上,你的確過來這裡了。我看你八成是用了那個社群網站,讓那群無聊人士來找我吧?好吧,會用這招算是做得很好。」

  他果然察覺了。

  不過似乎沒有幹涉網站上的活動。還是沒興趣呢?

  他們之所以放著小芹不管,是因為無所謂。對我們而言顯然不利的因素,對他們來說卻連優勢也稱不上。對人質來說這是最棘手的狀況,不過現在光是可以確認他們的想法就夠了。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繼續說道:

  「假如我受到監視,會有人看到我的地方只有這裡或是真正的藏身之處。再加上昨天你傳給『深淵中罹患的熱病(dream theater)』的簡訊。意思是等我去見你們,沒錯吧?既然如此在這裡等你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畢竟再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這個詞讓我作嘔。不過我裝出平靜的模樣:

  「原來如此……這不是爸爸的主意羅?」

  「當然。樹才不會參與這種無聊的事。」

  回答的人是媽媽。

  「我也一樣。只是因為晶說他想過來玩,所以當媽媽的自己應該看著他。」

  她稱為「晶」的人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我的心裡因此感到一片黑。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看開,看來在情感方面還是無法接受。

  我一邊覺得自己沒用,依然裝出強勢的笑容:

  「你保護孩子也太過頭了。算了,難得能找回真正的兒子。」

  「是啊。簡直讓我高興到不能自已。」

  媽媽應該已經喪失感情才對,她現在的笑容,是經過徹底計算而產生的?還是像之前的硝子一樣,是沉睡在內心深處的本性流露呢?我不知道。

  「不過失敗作,你沒想過我會趁這個空檔攻擊學校嗎?」

  「我只是決定失敗作就該像個失敗作……採取破綻百出的作戰罷了。」

  「這樣啊。」

  「是啊,就是這樣。」

  在對話的同時,我和他之間已充斥緊張氣氛。

  彼此互探虛實的階段差不多告一段落。

  我以直接連結與硝子連線。

  ——準備好了嗎?

  ——是的,主人。

  硝子如此回答。那麼我也不需要爭取時間。

  沒有人會來干擾。學校那邊讓我有點介意,但是我的擔心等於是對硝子她們的背叛。

  「氣魄與毅力啊……」

  氣魄。也就是正確判斷事象推導出最佳結果所需的集中力。

  毅力。也就是為了完美地執行各步驟達到結果所需的體力。

  光靠這些沒有辦法達成任何事。但是沒有這些就會輸。

  「哎呀,你在說什麼?」

  媽媽微微偏頭:

  「終於搬出精神論了……真是個笨孩子。」

  這句話彷彿是個暗號。

  她的身影,隨之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瞬間察覺發生什麼事,用手上那把簡易建構的刀向前一擋。

  再次現身的媽媽已經近在眼前。

  「哎呀,你反應得過來啊。」

  只見她空手抓住刀。

  「……算了,無所謂。」

  我的手上沒有感覺到她的力道。但是這把以物理破壞為目的製造出來的刀刃,才被媽媽一碰——便有如生鏽一般失去顏色,片片崩落。

  「嘖!」我製造不定量子的反斥力場,使盡力氣砸在眼前對手的腹部。

  媽媽向後反彈,飛了出去。

  飛了大約兩公尺。但是絲毫不為所動。

  「就算我是突然發動攻擊,你也不該用那麼不像樣的方式還擊吧?」

  我明明打在她的心窩,面不改色的她再次消失。

  這次是——後面。

  我轉身使勁打出裡拳。

  「喔?」

  出現眼前的媽媽只用單手輕易接下我的攻擊,睜大眼睛發出佩服的聲音:

  「你跟得上我的動作嘛。」

  「畢竟看過一次了。當時我只是一時疏忽……只要注意你的動作就能應付。」

  上個星期我還不知道,她的動作不是空間移動之類的能力。

  她只是以超脫人類常軌的速度移動,如此而已。但是整體動作如同機械一樣,完全沒有預備動作,能夠毫無延遲地由靜到動,十分難以反應。

  她的手依然握著我的拳頭。面對這樣的膠著狀態,我問了一句:

  「你不用那招嗎?」

  …ne

  「……你是指q完全終結。?我很想用,只是沒有樹的許可,而且上個星期才剛吃了兩個虛軸……有點困難。」

  不知道她是在唬弄我,還是在闡述事實。

  「硝子!」

  「……是的,主人。」

  在呼叫她的同時,我按下顯現在另外一隻手掌的小型開關,扣下硝子的板機。

  硝子在我身邊,舉起右手比成槍形。她右手食指的指尖接著射出子彈。

  媽媽消失了。子彈貫穿空間擊中遠方的墻壁,發出乾澀的聲響。

  我一回頭,她已經回到無限迴廊身旁。

  「哎呀哎呀,竟然拿槍指著自己的母親,真是個壞孩子。」

  「我不記得自己把你當成母親,鏡。」

  見硝子說得這麼冷靜,媽媽聳起肩膀:

  「你說怎麼辦,晶?要兩個人一起應戰嗎?」

  「不了。」

  她口中的晶,也就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搖搖頭:

  「一開始雙方就使出全力互相殘殺不太好吧。對吧,失敗作?」

  「這個嘛。」

  我裝傻回應:

  「我們無所謂。要我們現在就將你完全消滅也行喔?」

  我們早已做好開?虛界渦的準備。媽媽或許會趁機攻擊,但是我們只要在消滅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之後,在時間限制結束、虛界渦封閉之前逃走就行了。

  當然這麼做太過危險。說真的,如果可以我並不想這麼做。

  「哼……你真的要那麼做,特地帶個秘密武器過來不就沒有意義了?」

  對我的發言一笑置之,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直指硝子。

  他說的是硝子放在一旁的波士頓包。

  「你知道這是什麼?」

  「不,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期待。我可是非常有興趣你這個失敗作……究竟會想出多麼愚蠢的策略。」

  「晶就是有這種壞毛病。」

  媽媽對無限迴廊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這麼做效率太差了。竟然刻意讓對方打出王牌……要是因此輸了怎麼辦?」

  「哼。如果我會因為這樣就輸,你們也不需要我吧?」

  「是啊。」

  「所以我才要挑戰他的王牌。為了證明這個失敗作真的是失敗作。」

  不知道他這是看不起我,還是不否定我的一切就不肯善罷干休。

  也可能是無法原諒假的城島晶,以城島晶的身分活到現在。

  「好吧,有好奇心不是一件壞事。」

  媽媽點頭之後催促我們:

  「好了,你們可以出招羅?如果成果不錯我可以誇獎你們一下。」

  「這樣啊。」

  既然如此——就讓你好好誇獎我們吧。

  我對硝子點頭。

  「我知道了。」

  硝子笑著回應:

  「我們好好教訓他一頓吧……主人。」

  她以游刃有餘的動作蹲下,拉開波士頓包的拉鏈。

  裡面傳出「喵——」的一聲,像是在說終於可以出來了。

  「喔……?」無限迴廊(eternal idle)顯得一臉意外。

  「不好意思,把你關在裡面。」硝子彷彿是在安慰它,將它抱了起來。

  雪白的身軀。血紅的眼眸。很困地打呵欠時露出的利齒。

  也就是小町。

  「只有一隻?」

  「是啊。」我很老實地點頭。

  裡緒在學校。而且必須每隔二十公尺設置基點才能讓小町離開裡緒身邊。所以我們帶來的小町只有一隻。儘管只有一隻,但是從學校到這裡每隔二十公尺就必須配置一隻小町,所以對裡緒來說相當耗費體力。如果有敵人攻擊學校,裡緒恐怕無法全力行動。不過就算是這樣,這個方法同時也能當作我們和學校之間的聯絡手段,所以比帶殊子、蜜、或是佐伯妮雅過來更有用。

  「你們打算靠『全一(all in one)』和『有識分體(分裂病)』。進行雙重攻擊?真虧你想得出來。不過還是想得太少了……固定劑柿原裡緒不在,你以為那個傢伙能夠提供足夠的戰力嗎?」

  「並非你想的那樣。」

  這個傢伙果然看不起我們。除了策略的擬定還是出人意表的攻擊等戰略面的問題,他更看不起我們所擁有的——「全一」的力量。

  「讓他嘗嘗苦頭吧,硝子。」

  「好的,主人。」

  能夠開啟虛界渦之後,過了大約半個月。

  「別看我們這樣,我們可是一點也不吝於努力……硝子!」

  「是!啟動不定量子回路!」

  將小町抱在胸前的硝子,手臂瞬間伸出細長的纜線,刺破制服的袖子。

  「哎呀……」媽媽張大雙眼,像是在佩服我們。

  纜線朝著小町身上延伸,有如殊子的「未爆彈(ARYTHMIE)」一般刺進去。小町絲毫不受影響。此舉沒有弄痛它。它只是輕輕歪了一下頭,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啟動率七十一一%……開始對『世界系』進行限定入侵。」

  硝子微微一笑。

  「小町,請忍耐一下喔。」

  它喵了一下予以回應。我也站到硝子身前保護她:

  「以虛界連接連線至『有識分體』(Set:Virtual link to“有識分體”analysis and pump-up are started)。開始解析與汲取。」

  「……你們想做什麼?」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繃緊身體,一臉詫異地瞪著我們。

  不過已經太遲了。

  「確認猜測觀望(set:virtual observation)。形狀,槍衾(form:lances)。於回路開始建構(install start:D-link/"semi-scratch")……完成(O.K.)!」

  「……上吧!」

  「收到(Ya)!」

  硝子的背上長出機械構成的翅膀,刺破制服伸展出來。

  總數是十。

  「什麼……」無限迴廊發(eternal idle)出驚訝的叫聲。

  越伸越長的翅膀脫離硝子的身體,由翅膀化為長槍,一根一根刺進墻邊的地板上——將我們和無限迴廊他們包圍起來。

  真要說來,這算是柵欄。以剝奪對方的自由、禁閉拘束為目的的武器。

  不僅如此。

  「我和硝子的不定量子回路,能夠透過猜測觀望建構任何武器。」

  面對環顧四周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以及理解一切而不住微笑的媽媽:

  「不過——啟動率達到一定程度的『全一(all in one)』,原本就以直接干涉世界系為主。也就是說,理論上儘管劣於可以將對象完全消滅的『世界終焉(curtain all)』,不過即使不開啟虛界渦,依然能夠進行干涉。」

  我投以帶著敵意的視線。

  「可是干涉世界系很不簡單吧?」

  「是啊,我們吃了不少苦頭。不過……能夠開放虛界渦之後過了十天,和你們重逢之後也過了六天。之前我們已經輸得夠慘,又怎麼可能會白白虛度這麼一段時間?這就是所謂的……不斷的努力。」

  「我認同你們的努力。這的確不是稀鬆平常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失敗作,你想幹什麼?」

  帶著介於驚愕與感興趣之間的表情,無限迴廊如此問我。

  我則是以強勢的笑容回答他:

  「別那麼慌張……你馬上就會見識到的。」

  ++

  再過不久就是正午。

  夏季已遠,再加上前一天晚上氣溫開始驟降,這天是個提早報到的微寒陰天。因此挾間學園的學生幾乎都換上冬季制服。

  穿著夏季制服的學生只有少數幾人,不是極度怕熱,就是不小心照著之前的習慣出門——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這個穿著灰色短袖制服的少女顯得格外醒目。

  那名少女將一頭長髮分成兩邊,綁成蓬鬆的辮子垂在身前。明明是上課時間,她卻以愉悅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在走廊上。

  打開窗戶看著走廊發呆的學生見狀,不禁歪頭表示疑惑。原本以為哪個班級這堂課是自習,但是走廊上只有那名少女獨自一人。她手上沒拿東西,身體看起來也沒什麼問題,不像早退或是過來上下午的課。

  內心覺得奇怪。不過儘管少見,這並不是什麼異常的景象。只不過是在日常範圍裡偶爾發生的「有點奇怪」的事。學生如此判斷,便將視線從少女身上移開。老師開始解說剛才叫同學解答的問題了。

  不只是那一名學生,包括同班的其他所有學生。

  他們都將走廊上的少女置之不理,只是漠然沉浸於日常的景色之中。

  說到那名少女——鴛野在亞,用眼角余光看著那些少年少女,感到神清氣爽。

  在昨天以前從來沒有辦法體會這種感覺。

  事實上,她昨天過來這裡時,明明沒有人看得見她,她卻十分介意周圍的人,以既慌亂又卑微的動作:心驚膽顫地走在走廊上。

  然而現在呢?那些透過窗戶看著她的陌生視線,甚至讓她感到舒適。

  這是當然的。

  因為那個畏縮、膽小、害怕待人接物、連和朋友好好說個話都辦不到的鴛野在亞,已經不存一在任何地方。

  「呵呵……」她越想越好笑,不禁笑出聲來。

  「怎麼了?你是哪一班的?」大概是聽見笑聲覺得奇怪,有名老師從沒有關門的教室當中走出來,向鴛野問道。仔細一看,教室裡的學生全都看著筆記本在解答問題。看來是閒著沒事時正好看見在亞。

  「三班。」所以鴛野如此回答。

  語畢的她終於回想起來。對了,這個人是教數學的由布老師。

  「三班……?」由布老師一臉奇怪,眼神開始游移。

  自己班上有這麼一個人嗎?他在記憶當中搜尋。

  「我是個不太起眼的學生,老師可能不記得了。」

  所以在亞告訴他。可以告訴老師不知道的事情真開心。

  「喔喔,這樣啊。抱歉……那麼你在幹嘛?」

  「我正要回教室。」

  「那就趕快回去。還有,學校已經換季了。」

  看見在亞還穿著夏季制服,老師出聲提醒。

  「好,我知道了。」

  該怎麼做呢?她稍微想了一下。

  還是不要好了。這是她的決定。現在還不想動手,也不想把第一次給這種老頭子。

  第一個要殺的人得經過精挑細選。

  所以她裝出笑容,輕輕鞠躬離開現場。

  話說回來,今天天氣真好。涼爽宜人。

  ——尤其是接下來要運動一番更是如此。

  帶著過去難以想像的朝氣,在亞在走廊上繼續前進。

  接著終於看見目的地。墻壁上掛著「2-3」字樣的教室。

  同學們不知道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們會記得我嗎?我沒有問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所以有點在意。

  不過記不記得都無所謂。

  一面想著這些,在亞來到二年三班的教室前,緩緩打開原本關著的門。

  ++

  我的眼睛盯著正在打量我們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出聲詢問硝子:

  「……硝子,如何?」

  硝子回答:

  淨酣一丙

  「良好。’有識分體。的解析與汲取將近完成。」

  「這樣啊。」

  「是的……開始回饋至不定量子回路。」

  因此。

  我們決定使出絕招。

  能夠從不定量子回路建構出任何武器。

  我們可以在武器上附加屬性,也就是說——

  「你要利用『有識分體』……嗎!」

  「你說得沒錯,不成材的哥哥。」我加以嘲笑。

  硝子大叫:

  「形狀,弓箭,以及鬥劍(form:archery and gladius)。於回路開始複合建構(install star:D-link/"scratch build")……結束(O.K.)!」

  剎那之間,我伸手貼住硝子的背。

  從她的背上抽出一把由機械構成的闊刃劍,長度可供單手操使。在我行動的同時,身上還插

  著纜線的小町跳上硝子的肩膀,一張弓從硝子的手臂彈出。這兩樣都附加小町的——「有識分體(分裂病)」

  的性質,換句話說,是由我們鏈成的武器。

  「……真是極致的拼湊作品。」

  不知道是佩服,還是看不下去。看著眼前這兩樣武器,媽媽不禁失笑。

  「是拼湊而成又怎麼樣?」

  我單手拿著劍,向前踏出一步:

  「贗品(ake)?虛構(fiction)?仿製品(imitation)?隨便你們怎麼說。」

  對著媽媽以及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對你們來說,我或許是替代品兼失敗作沒錯。或許只是無聊的拼湊作品,只是丟棄在微縮庭園裡的模型。不過……」

  還有對著不在這裡的爸爸。

  「不要小看粗製濫造的替代品。不要看不起不像樣的失敗作。不要嘲笑拼湊的畸形。」

  組合扭曲,僅靠贗品組成的這把武器,就是為了殺死你們。

  彷彿疾病包圍世界,有如怪病消滅人類。

  「我們這些不像樣的微縮庭園,扭曲而醜陋的合成樹脂(resin cast)……要驅逐現實的真貨!」

  硝子依照我的命令放箭。

  「咻!」的一聲,箭以非直線的軌道飛向敵人,並且在對手的眼前——

  分裂了。

  數量,由一分為十二。

  「……嘖!」無限迴廊移動到媽媽身前揮手。

  箭被看不見的力量彈飛,一起散落在不相干的方向。

  「我們來玩吧……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我彎起身子衝了出去。

  「呵呵,那是我的台詞,失敗作!」

  不知道是在展現余裕,還是在擺架勢,無限迴廊以大笑迎擊我。

  他的雙手出現彎曲的短劍。以前交戰時曾經看過那個,裡緒也告訴過我。那是砍傷後能使物體破裂的虛軸——「溫柔的自殺(jack in the knife)」。

  我立刻將這個屬性情報附加在劍上。

  「鏗!」武器互擊聲響起。

  他用兩把「溫柔的自殺」擋住我揮下的劍。但是——

  「……嗯?」那兩把短劍混入雜訊,顏色也漸漸變淡,最後消失。

  「第一個。」

  我簡短地宣告。藉由我附加的屬性情報,這把劍產生變化,能夠切斷「溫柔的自殺(jack in the knife)」與實軸之間的連結。溫柔的自殺(jack in the knife)這個虛軸,已經從無限迴廊這個固定劑身上消失。

  「嘖!」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往背後一跳,拉開距離,這次在空中放出淡紅色的球體。

  那是之前曾和舞鶴戰鬥過的挾間學園教師·別保透的劣化世界。

  我讓構成劍的不定量子回路的屬性情報分裂。

  分裂出來的屬性情報欄化為空白。我在其中寫入新的資訊。

  如此一來,這把劍又成了分開紅色球體與無限迴廊的武器。

  我揮劍橫掃。

  看不見的連接線斷裂,發出聽不見的聲響。

  球體有如肥皂泡破裂之後消失。

  「第二個。」

  「呵、呵……」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笑聲顯得僵硬。

  「原來如此,真虧你想得到……這的確是『有識分體(分裂病)』的世界。」

  「你還有空說廢話?」

  我以即時方式對劍下達指令,阻斷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前進路線。

  我不知道這個傢伙體內到底有多少虛軸。

  虛軸的種類、數量,我們都無法分析。

  但是在劍的內部持續分裂的不定量子回路,能夠在初生的全新狀態下,一個接著一個反覆進行解析。我們可以在見過他擁有的虛軸之後,再個別針對個體加以理解,改變劍的形質成為專門對付該虛軸的武器。

  也就是說,我們的武器要附加屬性情報,原本必須重新製作——現在追加裡緒的「分裂」這個性質之後,只需要一把劍就能照常運作。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全身發出光芒,往雙手匯集。

  是寄生在皆春八重的胎兒身上的虛軸,原本的主體。

  「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這樣!事到如今,你還在用我和裡緒見過的虛軸?」

  在他發射以前我已向前跨步,朝著他的腹部刺去。

  無限迴廊身體一扭躲開。這一剌沒有貫穿他,不過劍尖擦過他的身體。這樣已經足夠。光芒失去力量,還沒攻擊我便逐漸消逝。

  害裡緒受苦的「溫柔的自殺(jack in the knife)」。

  別保透擁有的虛軸的劣化世界「限定領域(acquiesce)」。

  還有分給皆春八重的胎兒那道藍光。

  像是在清算過去,像是在重演歷史。

  這次我將那些虛軸完全從實軸切割,讓他們在虛數領域之海上漂流、罹難。

  「第三個了。」

  「……哼。」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與我保持距離,露出一臉無趣的表情。

  「你不幫一下自己心愛的兒子嗎,城島鏡?」

  我對站在遠處的媽媽開口,話中隱藏牽制的意味。

  「這個嘛,的確是個危機。」

  媽媽沒有行動:

  「不過我不會幫忙。」

  「……為什麼?」

  「因為這是篩選。」

  依然不動的她說出最糟糕的話。

  「你說篩選?」

  「是啊。因為如果晶就這麼輸了,就表示他的程度僅止於此,也就是說你比較優秀吧?到時候只要讓你成為晶就好了。這樣做比較有效率,所以媽媽可是很歡迎你們兩人打架。」

  「……好個機械的邏輯。」

  硝子在我背後開口。光聽聲音就知道她現在的表情有多麼嫌惡。

  「完全不管倫理與執著。」

  「哎呀,因為我是機械嘛。安裝性能較為優秀的應用程式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理由不這麼做嗎?」

  身為機械,這樣的確沒錯。

  但是很明顯的,身為一個人如果這樣做……

  「鏡……你瘋了。」

  「不,硝子。我只是捨棄倫理。」

  「那就叫瘋狂。」

  「真可惜。如果樹在這裡,能讓我啟動『完全終結』(all in one),我們馬上就可以修理你的故障。可惜今天的我辦不到。」

  「你想得美。」不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

  僅管如此,我還是稍微後退,盯著無限迴廊和媽媽兩人。

  「你所謂的『修理』,就是對殊子乾的好事對吧?」

  「是啊。現在『鬧鐘』(忐忑不安)。在身為實軸的我體內沉睡,已經是我的一部分。」

  「……『身為實軸的我』啊。」

  不是虛軸,而是實軸。也就是說她是這個世界最後的觀測者。

  「你還在懷疑?不然你可以試著用『世界終焉』(all in one)消滅我喔?」

  「消滅你會怎麼樣?」

  「這個世界就會毀滅。完全化為虛無。」

  消滅媽媽,這個世界會毀滅。然而我們是媽媽的敵人。

  「我們還真的是世界的敵人。」我不禁失笑。

  「是啊。不過……如果你打贏晶,我可以讓你成為這個世界喔。」

  「別傻了。」

  如此咒罵的我一邊注意她,再次將集中力轉到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身上。

  事情的真偽不需要現在思考。

  「好了,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你應該還有什麼招數吧?」

  「呵呵,那當然,蠢弟弟。」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再次擺出架式:

  「不要以為這樣就能解決我……我因為沒能出生在世,只得撿拾碎片才能有所收穫。那些碎片,就是你們所謂的非日常。」

  「原來如此。」

  我不是不懂這個傢伙的心情。

  我的哥哥未曾擁有任何東西,連出生在世都做不到。唯一得到的,是身為虛軸不穩定的存在機率。所以他反其道而行,將那些不穩定的存在全部蒐集起來,一直活到現在。

  也就是說,正好與我相反。

  「正如同你一路走來保護日常、排除非日常,我一路走來則是收集非日常、侵蝕日常。照這樣看來,你是我的影子,我也是你的影子。」

  讓一切事物產生缺陷,用缺陷彌補缺陷。

  「……因為我們是兄弟。」

  「是啊,失敗作。我們是兄弟。」

  正因為生為空白,而在空白之中找出存在價值的存在——

  「所以我們就來場盛大的手足之爭吧,無限迴廊。」

  「好啊,失敗作。」

  我再次舉起劍。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放出有如煙幕的白色霧氣包圍自己的右手。

  我不知道是什麼虛軸。大概也無法立刻完成解析。

  但是我不能猶豫。至少得將這個傢伙逼上絕路,否則也沒什麼好說的。

  「……好,我要上了!」

  「來吧!」

  隨著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短促的叫聲,我蹬了一下地板,揮劍砍向自己的哥哥。

  ——之後,過了大約十分鐘。

  「……這是……第幾個了?」

  經過次數多到令人厭煩的重複動作,我們已經互擊了十三次。

  再一次將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虛軸從實軸上切割之後,我開始顯得有些喘。

  對方的招式多采多姿,讓人以為數量可能有無限多種,開始擔心何時才會結束,不知道如何是好。尤其是在一旁靜觀的媽媽也讓我很在意。有硝子用弓箭牽制媽媽,目前沒有什麼動作,但是再來的發展實在難料。

  「應該解決得差不多了吧?」我一面調整紊亂的呼吸,一面挑釁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這個嘛,你說呢?不過……原來你之前的感覺就像這樣。我一路積累至今的非日常就這樣一個一個被破壞了。我好傷心,好傷心啊。」

  「真不湊巧,我有自虐的癖好……無力感遠比傷心的感覺強上許多。」

  「呵呵,這樣啊。我想也是。我的這些非日常是自己爭取到的。相對的,你只不過是漠然接受周遭給你的一切……兩者之間的差別天差地遠。」

  無限迴廊說得我好像是個壞人——當然,他說的話沒有錯。我們可是世界的敵人,無論怎麼想,壞人都應該是我們。

  我用力握住手中的劍。

  大意不得。無限迴廊和我的力量不相上下。

  我一直在尋找機會,想將無限迴廊從實軸上切割。首先賦予在這把劍上的屬性,就是最後必須啟動,專門對付這個傢伙的程式。

  不過他一直沒有讓我有機會使用。說穿了,我只是一直在擋開這個傢伙的攻擊。只是一直在掙扎,無法以決勝招式給他致命一擊。

  「話說回來,失敗作……你不擔心學校那邊嗎?」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拉開足夠的距離,擺出架勢開口:

  「你以為我在等你的時候什麼事都沒做嗎?」

  「我並沒有這麼想。」

  這大概是想讓我動搖的作戰——沒有必要順他的意。

  「學校那邊我交給她們了。」

  「交給她們?」

  「沒錯。」

  我點頭。

  「交給殊子、裡緒、舞鶴、佐伯老師……我信任她們,交給她們負責了。既然如此,又有什麼理由好擔心的?完全沒有。因為她們是我的朋友。」

  「呵呵,朋友啊。」

  「硝子是怎麼想的?」

  在遠處看著事情發展的媽媽開心問道:

  「畢竟存在那所學校裡的,可是硝子的日常吧?」

  接著看著我,指著我說道:

  「因為那個孩子的日常早就已經崩潰了。說穿了,現在無論學校發生什麼事,對那個孩子來說都沒有危害,所以才能漠不關心……可是你呢?要是朋友遭到殺害,你還能夠保持平靜嗎?故障的機械會將事實過度膨脹,對你造成超乎必要的反應吧?」

  「不,鏡。」

  然而硝子一樣沒有動搖。

  「殊子和裡緒和蜜,還有佐伯老師……也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和主人一樣,將一切都交給她們,不會感到不安。」

  「真有自信。」

  「自信?你在說什麼。」

  聽到媽媽的話,我不禁笑了。

  「才不是那種無聊的東西。我對她們說『交給你們了』。所以那就形同是我在保護學校。所以……萬一她們失敗……就等於是我的失敗。如此而已。」

  「真是無趣啊,失敗作。」

  「……你說什麼無趣?」

  聞言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露出不同於以往那種游刃有餘的笑容,而是以相當煩躁、有如小孩子面對大人展現的敵意瞪視我:

  「我收集非日常,你得到日常。原本是這樣的。然而……你為什麼連非日常也要掌握操縱?

  『鬧鐘』(忐忑不安)的殘骸和『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和『有識分體』(分裂病)和『unknown』(搖搖晃晃)。……那些也是非日常,是我應該奪走的部分。」

  我未能出世的哥哥大吼:

  「不是嗎?為什麼?現在也一樣,你正在從我身上奪走非日常!我很不高興。你這是在亂來。

  我……一點都不覺得有趣!」

  「哼。你真無聊啊,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所以我模仿眼前這個傢伙嘲笑他:

  「竟然那麼在意那種小事?你這個失敗作。」

  「你說……什麼?」

  是因為憤怒,還是屈辱,或者是嫉妒,甚至是別的情感?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表情扭曲,我將劍尖指著他,狠狠地說道:

  「那麼你就認真進攻吧。我要……否定你的非日常。」

  「……別瞧不起我!」

  暴怒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衝了過來,我的四周同時出現某種狀似細長藤蔓的東西發動攻擊。

  是「鬧鐘」(忐忑不安)的——殊子的劣化世界。

  「放箭!」我簡短地喊道。

  硝子不發一語射出搭在弓上的箭。朝無限迴廊飛去的箭矢在眼前分裂,擋住通往我的去路。

  我則是在殊子的不良品即將貫穿我之前,回身刀光一閃。

  那些形似偉大的「未爆彈」(ARYTHMIE)卻未得其神的貧弱雜草,斷絕與這個世界的連線之後逐漸枯萎。

  「……嘖!」

  面對彷彿雨點撒落的箭矢,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也因為暴怒遭到其中幾隻射穿。

  這些箭沒有殺死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力量,但是足以讓他停下腳步。

  「走投無路了嗎?真正的城島晶!」

  我啟動劍上對無限迴廊用的世界切斷程式,舉起劍從正上方以有如要打扁他的氣勢揮落。

  「混帳——!」無限迴廊放聲大罵。憤怒使他的身體為之顫抖。

  距離頭部遭到破壞剩下三公分。躲不掉了。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躲開。

  「……哼!」於是——

  就在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身影,連同空間從原地消失的同時。

  「硝子!」

  「是的!槍衾……啟動!」

  我們解放了插在倉庫周圍的武器。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不知道他是否聽見媽媽佩服的話語。

  十把帶有追蹤功能的長槍一同起飛。

  破壞空間的隔絕,飛到在我後方二十公尺處現身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身邊。

  「什麼……」即使是無限迴廊也不由得因為驚愕與恐懼瞪大雙眼。

  一連串介於柔軟與堅硬之間的穿刺聲響起。

  三把細長的槍刺在他的身上。

  七把落空。不過只要有一把刺中就夠了。

  「這、該不、會……」大概是因為感覺不到痛楚。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睜大眼睛。

  「是啊,沒錯。」

  我點頭。

  「……我就是在等這一刻。」

  附加在長槍上的屬性。

  是破壞「墜落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劣化世界的程式。

  也就是消滅禁閉小芹與良司的虛軸的程式。

  隨著有如金屬氣球破裂的聲音,長槍全數粉碎。

  它們完成了使命。

  冒用津久見奏長相的假津久見奏失去假的「墜落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為之啞然。

  「這樣你們的優勢就消失了。」

  我伸手進口袋,摸到事前準備妥當的手機,按下傳送鈕。

  收件人是良司。

  內文當然是「空間隔絕已經消失。離開那裡」。

  我已經在社群網站上張貼尋人啟事,附上良司和小芹的相片。也已經調整過留言版的存取權限,讓認識他們兩人的成員看不到這篇文章。再來應該會有善意的第三者找到他們。

  但是還不能就此罷休。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和媽媽依然可能先一步找到他們。

  「好了……局面現在是我們領先一步,繼續打吧,無限迴廊。你應該有什麼招式還沒使出來吧?讓我見識見識吧?我會將那些一一瓦解。」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不發一語,只是默默地盯著我。

  「怎麼了?」

  我拿著劍叫囂。

  「你就只有這點程度嗎,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不……城島晶!」

  「哼……哼。」過了幾秒鐘之後。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移開視線,稍微低頭的臉上帶著參雜悔恨與歡喜的表情。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以乾澀的聲音放肆大笑之後慢慢說聲:

  「……是我輸了,失敗作。」

  我沒有點頭,只是為了殺死眼前的敵人踏出一步。

  ++

  「早安!」

  打開門的鴛野在亞,以發自內心的快活嗓音高聲問候。

  「大家都好嗎?」

  在她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整個教室裡的人一起看向她。連老師也停止上課,訝異不語。

  ——大家都在看我。

  她因為這個想法而感到開心,以最燦爛的表情露出微笑。

  「……這位同學,你在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女老師才皺起眉頭問道:

  「有什麼事嗎?現在是上課時間。」

  她是誰?喔,對了。是現代文的佐野老師。三十六歲未婚熟女。最愛嘮叨,對女學生特別嚴格,經常責罵其他女同學,說什麼裙子太短、化妝違反校規等等。不過在亞總是很樸素,所以沒有被她刁難的經驗。

  她是個大家都討厭的人,所以先不管她。

  在亞看向自己的座位。已經有別人坐在那裡。

  她不禁心想:奇怪,怎麼沒有我的座位?

  「算了,沒差。」反正她已經不需要在這個班級擁有座位。

  正當所有人還在發呆,在亞在眾目暌睽之下走過教室中央,對著一名戴眼鏡的少女開口:

  「好久不見了,美弦。」

  「……咦?」聽見她呼喚自己的名字,緒方美弦發出訝異的聲音。

  「緒方同學?她是你的朋友嗎?」

  「咦?不、不是。」被佐野老師一問,美弦也不由得慌了起來。

  「好過分喔,美弦。怎麼會不是呢?」

  在亞以鬧脾氣的語氣開口之後才想到:啊、他們不記得了。

  大概是那個時候。在無限迴廊捨棄我的身體,移動到津久見奏身上時。

  在修正力的作用下,鴛野在亞這個人被當成未曾有過的存在。

  不過她不覺得難過或是傷心。過去的鴛野在亞就是那麼渺小的人。就算消失或是被遺忘也無所謂。反正這個世界不需要她。

  「喂、死亡班長,你的朋友嗎?」

  「你這個朋友還滿層的嘛。」

  「可是……你不覺得她怪怪的嗎?」

  感到疑惑的學生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因此美弦加重語氣:

  「我都說不是了!你到底是誰?」

  看樣子她好像生氣了。和平常總是笑臉迎人的死亡班長不一樣,不過算了。

  「呵呵。」在亞笑了一下。

  她最適合成為第一個。

  「叮咚當咚——」

  發笑的在亞半開玩笑地說道:

  「挾間市,私立挾間學園二年三班氣象報告——」

  「……啥?」她感受到再度壟罩整間教室的疑惑。

  「天氣,整個上午都是陰天。某些地方……」

  然後。

  從口袋裡拿出專業的大型美工刀。

  刀刃一劃。

  ——劃過頸部。

  「可能會下雨!」

  一瞬之後。

  噴出。

  一臉莫名其妙的美弦頸動脈噴出鮮血。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她前面的女學生被鮮血濺到,發出無意義的聲帶振動。尖叫聲隨即渲染整個教室,迴盪慘叫的大合唱。

  在亞似乎將慘叫聲當成伴奏,唱起歌來。

  「浙——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

  接著又是一道刀光。

  這次輪到坐在隔壁的男同學遭殃。

  「我——的媽媽拿——著雨傘來——接——我——」

  他叫——喔、對了,是塚原同學。

  有些人她還記得。有些人她想不起來。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

  有些人比較有交情,有些人比較沒有交情。

  全都一視同仁。

  所有人。

  「啦啦啦啦!」………………去死吧。

  在尖叫聲中,坐在教室門邊的人已經逃走。竟然丟下同班同學不管,真過分。可是也有人抱著滿身是血的人,拚命幫忙想要止血。笨死了,已經沒救了。也有人癱在地上發抖。唉,逃走不就好了嗎?

  在亞一面想著這些念頭,一面對眼前伸手可及範圍裡的所有人揮舞美工刀。脆弱的不鏽鋼刀刃,還是比人體柔軟的部分堅硬。再加上自己身為固定劑的腕力,更是無人能敵。她數不清自己殺了幾個人,只是純粹樂在其中。

  就這麼一直殺下去,直到身邊空無一人。於是她看向腳邊。

  表情無神、渾身是血的美弦喉嚨不斷發出漏氣的咻咻聲,不時抖動痙攣。

  「你還沒死啊……是傷口太淺了嗎,美弦?不過沒關係。」

  她蹲了下來,看著美弦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睛開口:

  「你馬上……就會重生了。」

  在亞的話一說完,美弦的呼吸馬上停止。

  她的身體、那具屍體,彷彿融化似地——

  「看吧。」

  ——消失了。變成幾條鮮紅的蛇。

  「……這叫『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

  那些蛇扭動鮮紅的身體,在同樣顏色的血海之中向前游動。

  它們尋找距離最近、最好下手的獵物張牙就咬。

  獵物是個癱在地上發抖的女孩,可憐的她沒有發現自己被咬了。她只是帶著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緩緩地倒在地上。

  「動彈不得吧?」

  在亞以蹲著的姿勢轉身,對那名女孩笑道:

  「蛇是有毒的。生物課……沒有教過這麼基本的知識嗎?」

  拿起美工刀劃開少女的咽喉。

  大量的鮮血阻斷她的尖叫,一陣腥紅隨之噴出。

  鮮血濺向在亞,讓她輕叫一聲,閉上眼睛:

  「討厭啦,髒死了。」

  用雙手拭去血跡,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名女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三條蛇扭動身軀,往教室外面移動。

  殺得越多,蛇的數量越多。

  新生的蛇會咬住獵物。

  被咬住的獵物會動彈不得。

  這是死亡連鎖,也是再生之軛——

  在不知不覺之間,教室已是一片沉靜。

  在亞身邊是一片血海。但是沒有任何一具屍體。

  倒在地上的都是被蛇咬過、等待重生的可憐人。

  ——會不會玩得太過頭了?

  如果剮才的尖叫引來其他人就不好了。她起身從窗戶看去。

  偷偷摸摸環顧四周,然後走到門邊。

  探頭窺伺走廊上的狀況,在亞笑了。

  「什麼嘛,原來我還挺能幹的。」並且不禁喃喃自語。

  不久之前自己才走過的熟悉走廊,如今滿是動彈不得的學生。

  「好,這樣就行了吧。」

  中了毒而無法動彈的人放著不管就行了。反正過不了多久,他們也會停止呼吸死去。死了之後就和死在美工刀下的人一樣。

  轉生為蛇,成為在亞的同伴。

  動作要快。這陣騷動可能已經蔓延到樓下了。

  光是看到這條倒著一堆人的走廊或許無法立刻意會到發生什麼事,但是如果悠悠哉哉地慢慢來,將無法達成最初的目的。

  「……該走了。」

  踩在這些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的學生身上,在亞的心情十分愉悅。

  她從口袋裡拿出手帕,再次擦拭沾滿鮮血的臉,同時握緊手上的美工刀邁步前進。

  離開這個之前內向、陰沉、極度怕生的鴛野在亞所在的二年三班教室,走向開朗、快活、聚集周遭視線也不害怕的自己應該待的地方。

  「BYEBYE,鴛野在亞。」

  在亞轉頭對自己道別。

  沒錯。

  接下來的我不是鴛野在亞。

  我馬上就要取代那個女孩。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下樓梯。

  從二年級教室所在的二樓,來到一年級教室所在的一樓。

  一樓也已經騷動起來。因為蛇群見到獵物就。她心想,好像不太妙,但是隨即想到自己的目的地在一樓的最底端,距離她走到那裡還有一段時間。

  「呀啊啊啊啊!」當她走在走廊上想著這些事時,一個慌張衝出教室的學生看見她的臉便停下腳步尖叫。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在亞的臉上、衣服上都沾滿血跡,一片鮮紅。可是她實在很吵。

  她決定殺掉她。

  用美工刀挖出她的眼珠。

  「嘰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哎呀呀,明明剛才的尖叫還很可愛。

  話說回來,再這樣下去可能會有人逃掉。應該弄出更多蛇。該怎麼辦才好?還是見一個就殺一個比較好嗎?

  在她思考的同時,她的身體自然而然地採取行動。

  割開一名坐在地上發抖的男學生的喉嚨。踩斷一個倒在地上的女學生的脖子。感謝自己變成固定劑才擁有這麼大的力氣,不像以前那麼柔弱。殺了一個從她身邊經過想要逃跑的人。美工刀出現缺口,推出剩下的刀片。

  抬頭看班級牌,寫著一年八班。

  就在隔壁了。

  不知道有幾條蛇?她對其中一半下令一面咱咬獵物一面朝一年九班前進,對另外一半下令先去增加同伴再來會合。等到兩邊會合之後數量應該會很龐大吧?不知道會不會這麼順利。

  「……有點不放心。」不過沒關係。

  在亞帶著興奮的心情,站在一年九班前面。

  不知道這裡變成怎樣了?她帶著期待打開門。

  結果——

  「……喔。原來是你幹的。」

  傳來說話聲。

  「……哎呀。」在亞一面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面觀察教室內部狀況。

  她的蛇似乎在她之前抵達,已經有大約十五個人倒在地上。

  教室裡的桌椅亂成一團,看來曾經有過一陣恐慌。

  其他人不知道是逃走了,還是變成蛇了。

  有四個人還活著。縮在教室的一角。

  其中一個像是在保護另外三個人——君子、八重、姬——站在她前面。

  「我想想,你應該是……」

  以凝聚敵意與殺意的視線瞪視她的那個人,是名留著烏黑長髮的少女。

  「舞鶴蜜同學吧。」

  「鴛野在亞。沒想到你還活著。」

  「哎呀,你知道我?」

  「閉嘴。」舞鶴厲聲對在亞叱喝。

  「我不要。」但是在亞不受影響。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無法承受這種視線。肯定會嚇得背脊發涼,不發一語地將視線別開吧。

  不過現在不同了。

  「我和你無冤無仇,所以如果你肯讓開,我可以放你一馬喔。」

  面對這麼可怕的視線,她還是可以維持笑容,開朗地對待。

  「……所以你來這裡是有所目的?」

  舞鶴皺起眉頭:

  「你不是受到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指使,到這裡來隨機殺人的?真是的……殺人的部分你還真行。連津久見奏都沒有這麼大膽。」

  擺出架式沒有動作。也不能動作。

  因為她們已經被在亞的紅蛇團團包圍。

  「舞鶴、同學……」君子的聲音帶著慌亂與恐懼。

  「不要說話……我看你應該搞不清楚狀況,不然把眼睛閉上算了。」

  「是啊。現在的狀況可沒有辦法隨便敷衍過去。」

  在亞對害怕的君子露出笑容:

  「可是接下來事情會變得更嚴重喔。因為『伊甸的恍惚』會不斷增加。不久之後整個學校就

  會充滿鮮紅的蛇。不,不只是學校。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這個世界……都會像我一樣重獲新生。」

  「看來……你已經完全瘋了。」聽到在亞的發言,舞鶴咋舌以對。

  「瘋了?你說我?」

  「你自己沒發現?」

  「你剛才問過我的目的吧,舞鶴?」

  聽見她惡言相向讓在亞覺得無趣,便將話題帶回來。

  「當然有目的。所以我才過來這間教室。」

  「……是什麼?」

  在亞伸手指向瞪視她的舞鶴身後,那三名不停發抖的女孩子。

  「就是你身後那些人。」

  這時在亞和其中一個,也是她最重要的目標對上視線。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不知道嗎?姬島姬同學。」

  姬以害怕的聲音發問,在亞回以最燦爛的笑容:

  「我們可是一起自殺過的人。」

  「什麼、才不是、我……」

  「我是來變成你的。既開朗又有朋友,是這個世界需要的人……我可以吧?因為我的體內已經有你的一部分了。」

  無限迴廊的劣化世界——「有限圓環」(結緣紅線)。藉由與他人同化不斷重生,悄悄持續變遷的世界。

  曾經遭到吞噬的姬島姬的生命,也可以說是在亞的。

  「既然你辦得到,我應該也可以吧?因為你就是我啊。」

  「騙人、怎麼、會……」姬的聲音變得沙啞虛弱。

  其實她大概很清楚吧。

  知道姬島姬本尊就在這裡,現在的她只是沒有生命的空殼、是冒牌貨。

  她也只能承認。

  承認冒牌貨取代本尊的地位,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既然本尊已經出現,冒牌貨就必須報廢才行。不然就太奇怪了。

  「就是這麼回事,所以可以請你讓開嗎,舞鶴同學?我只是想變成姬島同學。只是想回到姬島姬的身分,變成大家所需要的人。啊……對了,我變成姬之後,下個星期好了……再找個地方去玩吧,八重,小君?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門了。」

  「噫……」君子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緊緊抱著君子的八重也抖得很厲害,快要看不出來她是在保護君子還是在倚靠她。姬一臉茫然,整個人像是放空似地一動也不動。

  所以在亞命令逐漸靠近的紅蛇,準備撲上去咬住姬。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瘋子。」

  擋在前面的蜜發出低沉的聲音。

  她拔下左手的義肢,用藏在裡面的短刀毫不猶豫地割傷自己的右手。

  一陣呼嘯而過的聲音隨之響起,在亞的眼前出現某種纖細的物體。

  她反射性地往後跳。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一陣斷裂聲伴隨而來。

  包圍著姬等人的大批紅蛇瞬間遭到斬首。

  「『破碎萬花筒』……」在亞不禁脫口而出。

  「你是不是睡昏頭了,鴛野在亞?」

  惡狠狠地瞄了那些沒了頭還在地上掙扎翻滾的蛇一眼,蜜忍不住笑道:

  「還是該說是個嚴重的誤會……你說誰是姬島?」

  「唉……它們好不容易才轉生的。」蛇死了。

  「閉嘴!」

  蜜的語氣越來越粗魯:

  「的確,她或許是冒牌貨沒錯。死過一次的她將生命轉移到你身上,所以從某種角度來想,也可以說你才是真正的『姬島姬』。」

  「什麼啊,原來舞鶴同學也很清楚。那……」

  「不過……」

  打斷在亞的——

  「她們的朋友,是這個冒牌姬島姬。」

  ——蜜如此斷言。

  「直川她們的選擇不是你,是她。

  冒牌貨?很好啊。便宜的仿冒品?沒那麼貴又有什麼關係。複製品?那跟本尊沒有任何差別。

  模型?跟模型一起玩還比較輕鬆。」

  簡直像是在嘲諷她,同時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們全都是冒牌的世界,所以才能這麼厚臉皮地取代本尊。所以鴛野在亞,會輸給贗品的無聊真品,就收到哪個博物館的倉庫裡好好保管之後蒙上灰塵吧。」

  帶著強勢的笑容,「破碎萬花筒」怒吼:

  「要是聽懂了……就乖乖滾回去!」

  「我也這麼覺得。」像是在配合蜜,在亞的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咦?」那似曾相識的聲音讓在亞不禁回頭。

  她看到的——

  「再說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喵——那個姬比較好。」

  是一個讓人懷念,同時又很令人生氣,也是她熟悉的身影。

  「殊子……學姊……!」姬以萬分感慨的聲音呼叫那個人的名字。

  「啊啊……」在亞也因為情緒激動,喉嚨不禁發出聲音。

  遠見殊子。

  她過去曾是姬島姬時交往過的人。

  也是她還是鴛野在亞時拒絕過她的——

  蜜毫不理會茫然的在亞,對著殊子說道:

  「你也太慢了吧?真是的……不是說要負責指揮嗎?」

  「抱歉,小蜜。老實說,事情出乎我的預料之外。」

  「算了。事情這麼嚴重,實在不是能夠及時處理的規模……裡緒和佐伯呢?」

  「負責驅逐學校裡面四處冒出來的蛇。裡緒有點讓人擔心就是了。」

  「……撐得住嗎?」

  「不知道。現在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這樣啊……那麼我們得趕快解決才行。」

  在亞心想:她們在說什麼?

  我對她們談話的內容沒有興趣。大概是跟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和城島晶有關的事,不過那根本無所謂。

  重要的只有我是真正的姬島姬,想要取代冒牌貨而已。可是她們為什麼要妨礙我?真希望她們不要妨礙我。

  「……好過分。」她喃喃自語。

  最根本的原因——大概就和舞鶴同學說的一樣。

  她們都是冒牌貨,所以不可能了解本尊的心情。

  冒牌貨很好?錯了。

  因為冒牌貨走到哪裡都是冒牌貨。就是因為她們有用冒牌貨取代本尊的想法,才會否定我。

  「對喔。說得也是。」

  是這個冒牌貨橫行的世間不對。

  是這個不需要本尊的世間不對。

  既然如此,就殺掉所有的冒牌貨吧。讓她們全部消失吧。

  「……得全部殺掉才行。」

  不知道是否聽見我說的話,還是感覺到我的態度有所改變,舞鶴蜜與遠見殊子都瞪著我。冒牌貨的視線。真思心。真不想再讓她們看我。

  「小蜜。」

  「我知道……姬島,還有你們都抱歉了。」

  「咦?」姬反問一聲。「咻!」又是一聲呼嘯而過的聲響。

  過了幾秒鐘,蜜背後的三個人緩緩癱倒在地。

  她的「破碎萬花筒」勒住她們的頸部,讓她們昏厥過去。

  「要是你們隨便亂動反而麻煩。而且……接下來是我們的時間。」

  「真厲害。」

  在亞由衷地感到佩服:

  「原來還可以這樣使用。聽無限迴廊(eternal idle)說過你是最弱的一個。」

  「少看不起人。」

  應聲的人是殊子:

  「別看我妹妹這樣,她可是很可怕的。」

  「……你叫誰妹妹,笨女人。」

  儘管口出惡言,她的視線依然緊盯在亞。

  情況是二對一。

  不過在亞沒有思考要怎樣做才會贏,也沒有分析戰力。

  她只想著要從哪一個先殺。

  如此思考的她開朗地揚起嘴角。

  ++

  「認輸了嗎?」

  「是啊,沒錯。完全中了你的計。沒想到你竟然有這種實力。」

  儘管我一直朝他走去,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卻沒有要逃的意思。

  「……我倒是不覺得自己贏了。」

  「我想也是。」

  他的眼神當中,看不見不甘或是憤怒。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悅。

  「哼哼哼……來,該繼續了。」

  這句話——意思表示他還沒有放棄。

  這是當然的。

  我該做的事情根本還沒完成。別說完成,現在只是好不容易前進一步。還有一大堆問題等著處理,沒時間讓我在這裡原地踏步。

  「是啊……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你手上還有幾個虛軸?」

  「哼,誰會告訴你。你可是我的敵人,失敗作。有人會把自己的底細告訴敵人嗎?」

  「你終於承認我是你的敵人了。」

  「是啊,我承認你是我的敵人。並不是逗弄的對象這麼簡單。你是威脅我的非日常、打算奪走我的一切、也是我該消滅的……敵人了。」

  「是嗎?不過……我可不認為你是我的敵人。」

  所以我進一步挑釁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你說什麼?」

  「我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城島樹。我才懶得管你。你只不過是我捉弄的對象。」

  有如在嘲笑這個一直以來不斷找我麻煩的傢伙。

  「現在……你根本不是我的敵人。」

  對這個分明是我的敵人的傢伙。

  為了讓他怒火攻心,失去冷靜。

  「哎呀哎呀,情勢逆轉了。」

  媽媽擺出揶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表情,不知道有什麼意圖。

  「不知道樹看見了會怎麼說?」

  「哼、那還用說嗎?樹看見了……只會說聲『無聊』然後一笑置之。對我也是,對這個失敗作也是。我們現在的行為就只有這種程度。」

  「我也這麼覺得,無限迴廊(eternal idle)。」

  聽到他這麼說,我不禁笑了:

  「但是就算他會說無聊,我也不可能因為退讓。我要在這裡殺了你……然後粉碎爸爸媽媽的野心。」

  「哎呀,這可辦不到。」

  「你說什麼跟我無關。」看來繼續說下去也沒有意義。

  我不知道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內心是否慌亂、是否失去冷靜。

  不過,只要再發動一次攻擊應該就能搞清楚了。反過來說,繼續挑釁這個傢伙,大概也很難得到多大的效果。

  於是我舉起劍:

  「來,我們重新來過吧,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我已經粉碎你幾個世界了?好戲才剛開始。我要讓你再次回到像出生的當時一樣……孤單一個人。」

  「……是嗎?」

  無限迴廊瞪著我:

  「那就打吧,失敗作。這次是決定你我孰為真假之戰。」

  聽見這句話,我的腳使勁屈身準備刺向我的敵人。就在這個時候。

  在我的背後,硝子的氣息有所改變。

  「……?」我聽見不成聲的驚愕。

  事出突然。

  我不禁維持同樣的殺氣,只將視線轉到硝子身上。

  「什……」看見發生什麼事的我,不由得發出驚訝的聲音。

  「哼、哼哼。」

  無限迴廊笑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看來時間是站在我這邊。」

  硝子的肩上。

  一直到剛才都還坐在那裡,提供能力的小町。

  四肢一軟滑落在地。

  硝子下意識想要接住它。但是小町的身體在她接住之前就變成透明,並且扯斷纜線,有如幽靈一般消失。

  「小……町?」硝子茫然若失。

  「不會吧?」我一臉愕然。

  小町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

  從學校連結到這裡的「基點」中斷了嗎?

  不,不可能。小町即使遭到殺害也會靠分裂逃過一劫。只要爸爸沒有插手,小町在氣力耗盡以前應該都可以待在這裡。

  既然如此,莫非……不、不會吧?

  難道不是小町出事,而是裡緒本身怎麼了嗎?

  「雖然你我用的都是不成策略的賭注,但看來是我占了上風。」

  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得意地出聲嘲笑:

  「你刻意削弱學校的守備過來追我,我則是趁機進攻學校。不過……以目前來說還沒有辦法論輸贏,算是我稍微有利吧。」

  正如他所說,大概是學校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現在的我無從得知出了什麼問題。

  我手上的劍外觀沒有任何變化。

  然而——

  失去小町之後,劍的特性已經完全消失,無法配合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攻擊讓不定量子回路分裂,進而改變性質。

  「……怎麼樣啊,晶?」

  媽媽似乎覺得很有趣,詢問無限迴廊:

  「現在是要一口氣轉守為攻?還是趁這個機會逃走?」

  「這個嘛……要是他們一氣之下使用『世界終焉』(curtain fall)。就糟了。」

  我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充滿內心的強烈不安掩蓋了其他事。

  裡緒怎麼了?該不會出事了吧?

  假如裡緒本身沒事,這是她氣力用盡的結果——就表示學校那邊肯定發生什麼讓她必須耗盡力氣的狀況。

  儘管我覺得一切交給殊子她們負責就沒問題,心裡仍然有個聲音在反駁自己。

  例如學校那邊發生的狀況,是殊子、舞鶴、佐伯老師加上裡緒,甚至加上我和硝子都無法完全處理的問題——如果發生什麼無法輓回的狀況。

  如果攻擊學校的是比之前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虛軸還要難纏許多的敵人。

  虛軸之間的戰鬥,數量不是問題。

  若是會崩潰,無論有幾個人都支撐不住。

  「……硝子!」

  於是我大喊:

  「我們回去!」

  「是!」

  語畢的我將劍對著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扔出去。趁他閃躲的時候,我轉身牽起硝子的手。

  「放心吧,失敗作。我不會追趕你們的。」

  無限迴廊在我背後開口,聲音聽起來又恢復了游刃有餘的態度。

  正如他所說,我感覺不到他追上來的跡象。他是想試試看我趕不趕得上。

  「快去吧……這次是我輸了。完全是我輸了。不過你能不能贏,你覺不覺得自己贏了……還得看接下來的發展喔?」

  「呵呵……小心一點喔?」

  媽媽以關心的笑容繼續折磨我:

  「你們為了無聊的事情拚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所以只是在玩遊戲。在小孩子拚命玩耍時陪在一旁,是為人父母的使命。」

  我沒聽到最後便踹開門衝了出去。

  跑到一半,我抱起硝子。這樣比牽手奔跑還要快。

  我們離開碼頭,找到等待渡輪旅客的計程車搭了上去。

  「到挾間學園!麻煩開快一點!」

  我對著慢吞吞的司機大吼,同時撥打佐伯老師的手機。響了幾聲之後,還沒聽見她的應答我就大喊:

  「老師!你們那邊的情況怎樣!」

  『晶同學?……抱歉,請你快點回來。』

  聲音當中充滿焦躁,以佐伯老師來說十分罕見。

  「主人……」

  「不會有事的,硝子。」

  我總算擠出這麼一句,一方面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再開快一點!」經我催促之後,計程車的速度終於比較像樣,然而身旁流逝而過的景色看起來依然那麼緩慢。

  焦急看向窗外的我著嘴脣,一心只希望自己能夠趕上。

  過了七分鐘,計程車終於抵達學校。

  結果——還是差了那麼一步,沒能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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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8 06:3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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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4:以言對戀(Sister)

  舞鶴蜜將自己必須保護的對象守在身後,與敵人面對面。

  對手只有一個,而且這裡前後左右上下部有平面,是對「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最有利的空間。

  照理來說,沒有比這裡更棒的舞台。

  但是蜜想到自己處於怎樣的情況,忍不住嘖了一聲: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

  最大的問題,就是完全猜不到對方會怎麼出招。

  鴛野在亞。過去在無限迴廊(eternal idle)的策畫之下挑戰城島晶,吃了敗仗的敵人。之後變成無限迴廊的固定劑,原本還以為她就此消失。

  現在的她,人格和蜜所聽說的完全不同。坦白說,她的腦袋根本完全壞了,沒有人知道她可能做出什麼事。

  「直川也好別保也好這個傢伙也好……為什麼我總是落到要對付瘋子的下場。」

  抱怨歸抱怨,但也不能因此逃跑。

  「哎呀,就當成是你的命運,看開一點吧。」在隔著鴛野的另外一邊,殊子輕鬆地說道。

  「煩死了。」在回嘴的同時,蜜悄悄皺了一下眉頭。她也很讓人擔心。

  殊子已經沒有「鬧鐘」(忐忑不安)。無論是操縱心靈的力量,還是開放虛界渦之後連物理法則都能夠隨意操控的萬能力量,如今都不復存在。

  儘管蜜覺得這個女人如此頑強應該沒問題,但是難保沒有萬一。

  ——算了,想這些也沒用。

  而且必須自殘才能使用能力的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好了……我們開始互相殘殺吧,鴛野在亞?」

  「互相殘殺?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威嚇的書詞對鴛野不管用。

  「因為我不會死。只有我會殺了你。」

  「……那就試試看啊!」出聲大叫的蜜發動攻勢。

  剛才割傷自己的手臂,大概還有十秒左右的解放時間。

  不過有十秒就夠了。足以將對方碎屍萬段。

  她將頭髮刺進墻壁、地板、天花板,跳躍至隔壁的平面,襲向鴛野的身體。

  「唉……白費工夫。」鴛野動了。

  她往旁邊一跳,曲身躲過「破碎萬花筒」的利刃。從剛才緩慢、似乎不在乎現場氣氛的態度,實在難以想像她能做出這樣的動作。

  她躺在地上,躲過蜜更進一步的攻擊,然後看著蜜的眼睛笑了:

  「你的腳邊空著喔。」

  沒有算計、嘲笑的成分,看起來只是基於善意忠告的深沉笑容。

  「小蜜!」殊子大喊。但是蜜早已知道。

  鴛野的虛軸——大群鮮紅色的蛇再次爬過來。

  「嘖!」蜜轉而注意它們,將那些除了自己之外連君子等人都想咬的蛇,全都像剛才一樣砍殺殆盡。她的視線掃過四周,尋找有無遺漏,不一會兒……

  「蜜,上面!」殊子再次出聲。

  這次是從天花板上掉下來。

  就在差點纏上蜜的頸部時,蜜將那些蛇全都切成兩段。

  「啊、好厲害。全部解決了。」

  鴛野完全看不出生氣的樣子,甚至開始鼓掌。

  蜜不禁感到憤怒,雖然面目猙獰還是壓抑自己的惡言惡語……對瘋子說什麼都沒用。

  她反而帶著牽制之意瞪著鴛野說道:

  「你只會派這些蛇過來嗎?」剛才的攻防大概費時五秒。

  還有五秒鐘,不過還是趁現在增加一些時間好了。

  「要是只有這一招,你遲早會無計可施。」厲聲說完的她用藏在義肢裡的刀刃,在右臂上又割了一刀。

  這次的傷口比剛才還深,讓她感覺到一陣痛楚,但是這種程度的傷口不會留下疤痕。

  隨著傷勢加重,蜜感覺腦中流竄的電流變得更加強烈。

  ——這次差不多有二十秒。

  只要解開催眠暗示,就不需要這麼麻煩的步驟,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殊子的能力遭到剝奪,剩下的最後一次必須留著用在森町芹菜身上。雖然蜜沒有直接問過本人,不過以殊子的個性應該會這麼做。就算殊子說要用在蜜身上,她也只會要她不要顧慮這種無聊的事吧。

  「你這樣割腕不會痛嗎,舞鶴同學?」

  鴛野完全不管蜜在想什麼,只是看著她自殘,覺得很奇怪。

  「這是為了讓你比我更痛。」

  話中充滿諷刺,但是對方恐怕沒有感覺。

  然而如此猜測的蜜,隨即因為她的動作嚇了一跳。

  「痛?」

  鴛野帶著看似天真的表情開口:

  「你是說……像這樣嗎?」

  隨即拿起美工刀——

  將刀刃靠著自己的手腕,用力以鋸東西的動作來回移動。

  陷入肉中的銀白色不鏽鋼染成紅色,滲出的血沿著手臂流下。

  「吶,是不是像這樣?」

  鴛野一邊展示深可見肉,幾乎會讓見者皺眉的傷口,一邊笑著說道:

  「你知道嗎?我之前割腕時比這還要深。就是在和姬島同學一起自殺的時候。當時比現在還要痛,血也流得更多,傷口甚至深到見骨。」

  那又怎麼——蜜差點脫口而出。

  鴛野本人似乎覺得自己是在分享一件趣事。

  真讓人不舒服。這個女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竟然刻意做出沒有意義的自殘舉動,真叫人不敢領教。」

  蜜刻意以笑容壓抑自己的不解,並且擺出架式。

  「不,這不是沒有意義的舉動……你看。」

  「……什麼……!」她不由得瞪大雙眼。

  血從鴛野的手臂滴落——逐漸變成紅蛇,和剛才蜜解決的那些一樣。液體的波紋逐漸立體化,外表浮出鱗片,頭上也長出眼睛和牙齒。

  「這就是我的……『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

  「異常的樂園?真是貼切。」

  「是嗎?」

  剛誕生的蛇抬頭威嚇著蜜。

  仔細一看,教室外面還有幾十條陸續集合過來。

  現在還不清楚蛇群的規模有多大,相當麻煩。

  「感覺數量有點少。怎麼會這樣?」

  「這樣還叫少。你到底乾了什麼好事?」

  「該不會是在來到這裡以前就被人解決了吧?真可憐……好不容易才轉生的。真可惜。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鴛野完全不管蜜說了什麼,只是一個人自言自語,完全不成對話。

  「嘖……」算了,現在得先想辦法怎麼度過這個難關。

  這時在蜜與鴛野對峙的另外一邊,殊子悄悄地朝倒在地上的椅子伸手。

  ——對。

  她稍微感到放心。情況雖然惡劣,但是她們有兩個人。

  殊子的確沒有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即使沒有那種力量,那個女人有多棘手、與之為敵有多可怕,她可是再清楚也不過。

  「來吧,鴛野在亞。我們再來一次吧。」

  「咦?要做什麼?」儘管鴛野看起來真的聽不懂,她還是看向蜜。

  蛇群同時前進——沿著墻壁、地板、以及天花板爬過來。

  「笨蛋果然學不乖啊!」

  蜜用「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迎擊蛇群,同時向殊子使個眼色。

  鴛野只是茫然地看著蜜,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殊子在她身後。大概是無限迴廊(eternal idle)告訴過她,殊子幾乎已經失去虛軸了吧。

  就是這一點害了她。

  對她來說或許真的是不知不覺——走到她背後的殊子帶著冷笑開口:

  「話說鴛野在亞小姐,你是不是忘記我喵——?」

  「咦?」

  「這樣子實在有欠俐落……不過也沒辦法。」

  殊子雙手舉起椅子,用椅背用力砸向鴛野的頭部。

  下手絲毫不留情面。

  力道異常強勁。即使失去虛軸,她依然是固定劑。

  隨著一聲含糊的尖叫,鴛野飛到幾公尺外的地方。

  攻擊還沒結束。

  殊子對著躺在地上的鴛野繼續追擊。

  她再次對準頭部,用椅子從側邊一揮。

  鴛野以翻滾躲開,所以她再次攻擊。

  這次她踢翻桌子,阻止鴛野起身,朝著頭部又是一記。

  沒有擊中的聲音。殊子手上的椅子揮到一半就彈了回來,像是打在一顆橡皮球上。因為鴛野終於忍不住以不定量子的反斥力場抵擋。

  蜜一條不留地砍殺蛇群,同時看著兩人。殊子不停用力揮舞椅子,鴛野則是在地上連連打滾閃躲攻擊。老實說,這樣實在看不出來哪邊才是瘋子。兩人打得既難看又不像樣,但也因此顯得恐怖。因為要像這樣毫不留情地拿著椅子使勁砸在一個人身上,不是正常人辦得到的事。

  冷酷到無以倫比,又野蠻到能以原始的方式殺人。像這樣滿不在乎地具有這兩項特質,而且能夠面無表情地實際行動的人,蜜只認識殊子而已。

  「怎麼啦?你想被我這個……沒有任何力量的女人殺掉嗎?」

  殊子與其說是挑釁,更像只是點出事實。

  「嗚哇、啊、啊、啊!」在頭部——完全只有頭部遭受攻擊的狀況之下,鴛野仍然順利閃躲。

  不過這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在這樣的狀況下,她連蛇也無法操控。

  雖然不太情願,不過蜜還是決定幫她一把。

  「上吧……『破碎萬花筒』(eternal idle)!」

  幾百根頭髮結成一束,刺進附近的墻壁。

  跳躍二次元的黑繩纏住在地上打滾的鴛野,固定住她的腳,讓她無法行動。如果讓她流血生出蛇來又得耗費一番工夫,所以蜜沒有割傷她,只有加以束縛。

  「好助攻,小蜜。」

  「……哼。」

  ——拿起椅子對別人的腦袋一陣亂毆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殊子默默舉起椅子,對準無法行動的鴛野。

  結束了。

  倒在地上的桌子後面,傳來椅子碎裂的聲音。

  ——殺掉她了。

  蜜原本還這麼想,但是隨即察覺事有蹊蹺。

  傳來椅子碎裂的聲音太不自然了吧?照理來說……應該會傳出頭部被打爛的聲音才對。像是在呼應她感覺到的不對勁,殊子也嘖了一聲,往後面遠遠跳開。

  在她跳開的同時,躺在地上的鴛野手拿美工刀揮過,劃開殊子原本所在之處的空氣。

  「……什麼?」訝異出聲的蜜看見鴛野站了起來。

  蜜明明綁住她的腳——「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已經被她扯斷。

  「唉——」

  鴛野非常遺憾地嘆氣:

  「人家本來不想用的。」

  蜜一句「什麼意思」還沒問出聲,殊子便低聲說出答案:

  「……『悲情玩具』(ragdoll)……」

  「沒錯,殊子學姊。這是『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

  頭部遭到重擊,剛才還在地上連滾帶爬了這麼久,鴛野的腳步依然沉穩。笑容可掬地說完之後,她微微嘟起嘴巴。

  破壞了椅子、扯斷了「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的能力,其實是……

  「……上野恭一的?」

  「嗯,對啊。」

  鴛野加以肯定蜜:

  「可是我很討厭這個。因為這是把所有東西都變成假貨的能力。貨真價實的我擁有這種力量太奇怪了吧?我才不需要假貨。」

  早該想到的。她好歹是無限回(eternal idle)廊派來的。而且還是一個人過來學校。既然如此,怎麼可能只帶著「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一個虛軸。

  簡直就是亡靈。蜜心想。過去的敵人帶著過去的敵對虛軸站在這裡。簡直惡劣至極。

  「……看來你沒那麼好對付。」

  不過口出惡言也沒用。

  再怎麼棘手也得設法殺掉這個傢伙,否則不只是學校,連這個城市都會有危險。

  在她們互相對峙時,蛇群再次從教室門口湧入,而且數量還在增加,幾乎讓人以為有無限之多。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真是的……無限迴廊(eternal idle)還真是丟了一顆很難處理的炸彈給我們。」

  蜜緊閉雙脣,感受加諸在自己肩上的責任有多重。

  ++

  另一方面,在鴛野在亞的背後,殊子帶著輕微的緊張不停思考。

  來的偏偏是這種難纏的對手。

  如果是直川浩輔那種普通的俗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挑釁;如果是上野恭一那種不成熟的策士,可以依靠優於他的策略加以玩弄。即使是像津久見奏那麼難應付的人,也可以判讀他的思緒。就連過去阻擋殊子的那個鴛野在亞,也能夠利用內心弱點製造破綻。然而目前在這裡的,並不是其中任何一種人。

  是個瘋子。

  挑釁她相應不理,策略對她沒有意義,崩潰的心無所謂強弱。

  想要合理地判讀不合理的思緒,更是不可能的事。

  她之所以沒有立刻使用「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恐怕不是舍不得用,而是真的不想用。照這樣看來,她完全不管輸贏或是應對進退。她心裡想的只有殺掉眼前的對手。

  她說不定還偷偷帶著其他虛軸。依她的狀況,搞不好等一下還會以「忘記有這個了」之類的愚蠢理由,突然使出什麼奇怪的招式。

  ——好啦,這下子該怎麼辦?

  需要擔心的事還有很多。首先是蜜。

  面對這種講不聽、說什麼都相應不理的對手,難保她不會氣急攻心。這樣一來我方的情勢可能一下子變得不利——不過這點殊子能夠直接控制,沒有必要那麼擔心。

  更令她擔心的是裡緒和妮雅。她請她們去收拾在校內增殖的蛇,保護仍然平安的學生。但是不論妮雅,裡緒現在光是要讓晶帶小町過去就已經持續使用她的能力,而且最近這半個月她幾乎每天都在四處奔波,說不定在晶他們還沒打完以前,裡緒就會先耗盡體力。

  總而言之,她必須盡快設法找出打破僵局的方法。

  首先是「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

  在查覺到異狀抵達這裡之前,殊子已經看透某些關於那些紅蛇的性質。那些蛇不僅會從鴛野在亞的血中誕生,也會由屍體變化而生,同時帶有毒性。被蛇咬到的人最後會死亡,變成新的蛇重獲新生。

  簡直就像是僵屍,或是吸血鬼之類的倍數成長。

  電影小說裡面遇到這種狀況都是怎麼做呢?

  最好的做法應該是不管小嘍囉直接幹掉老大,記得好像是這樣……不對,現在不就在這麼做了嗎?沒意義。

  如果那些蛇有什麼特定的性質或是弱點,比方說無法渡過水流或是怕火之類的,那該有多好——可是大概沒有吧。

  這時,殊子突然靈機一動。

  她想到的方法或許很蠢,不過對方可是精神崩潰的人。這個方法對於正常人或許不管用,但是她搞不好三兩下就會中計。

  「吶,鴛野同學。」值得一試。

  殊子開口的語氣,簡直像要找她閒聊。

  「嗯?有什麼事嗎,殊子學姊?」在亞毫無防備地轉過頭,稱呼殊子的方式有如姬在叫她,讓她感受到些許的厭惡,但還是陪著笑臉:

  「你的……『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對吧?好厲害喔。鴛野同學說什麼它們都會聽嗎?」

  「對啊,沒錯。」

  在亞像是因為殊子的誇獎感到開心——不,她大概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開心——露出開朗的笑容,以愛憐的眼神看了腳邊的蛇一眼。

  「轉生之後,這些孩子們也都是真貨。是貨真價實的齒輪。所以它們會確實完成自己的使命。它們都會服從我的命令。」

  「……真的?」

  「喔,你懷疑我嗎?」在亞鼓起臉頰。

  好像很成功。她上鉤了。那麼……

  「不然鴛野同學……你叫那些蛇聚集在一起讓我瞧瞧吧。我想想……叫它們聚集在講台附近怎麼樣?」殊子的語氣極為和緩,而又帶著點戲謔,指著蜜等人所在之處的反方向,也就是教室的前方。

  「可以啊。」

  在亞笑了,開始進行依照正常的思維會認為可能造成嚴重後果的行為。

  「乖,過去!」

  她將拿在右手的美工刀當成指揮棒,朝著講台一揮。

  蛇群呼應在亞的命令,一起改變方向。它們不再包圍蜜等人,朝在亞指示的方向爬去——順和到令人傻眼。

  「……不會吧。」蜜一臉茫然地念念有詞。

  但是隨即變成強勢的笑容。

  為了對蛇群下達指示,在亞現在背對著蜜。

  蛇群也是一樣。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

  蜜擺出架式,幾束頭髮開始竄動,有如抬頭的黑蛇。

  「……去死!」

  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的尖端刺進地板,以平面為媒介進行跳躍,從在亞的腳邊出現,然後有如一條長鞭劃過空氣。

  由下而上,有如切割奶油一般輕而易舉,將在亞的身體一分為二。

  對手根本沒時間叫出聲音。

  甚至連發生什麼事都沒有察覺。

  上下半身沿著斜向切麵彼此摩擦。

  ——分成兩半的身體跌落在地,慘不忍睹。

  「……成功。」殊子見狀咧嘴一笑。

  「說什麼成功……你那是什麼無力的策略。」

  殺死敵人的蜜賞她一個白眼,聳肩說道:

  「算了。的確很像你會做的事。」

  「你這是在稱讚我,還是在罵我?」

  「姑且算是稱讚吧。至少城島晶就想不到這種策略。也只有你這種一天到晚調戲人、捉弄人的人,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哈哈,我怎麼聽都像是罵。」

  「吵死了……我可是難得佩服你。」

  「喔——那還真是難得。」

  殊子稍微高興一點。與其說是難得,其實這根本是第一次吧。

  「既然這麼難得,順便親一下,姊姊會更高興喵——」

  「……誰要親你,白癡!」

  話雖如此,殊子就是有這種壞習慣,得意忘形就會多嘴,反而惹人生氣。不過這也沒辦法。

  既然叫習慣就是下意識會這麼做。

  「話說回來……真不愧是瘋子的虛軸。主人死了依然在執行她的命令。」

  蜜一面說,一面看著教室的地板。

  只見蛇群還在緩緩朝著講台前進。

  「真的耶。」苦笑的殊子心中浮現一絲憐憫——

  「……不對。」

  隨即察覺自己的憐憫有多麼愚蠢。

  「……說什麼『真的耶』。」

  「怎麼了?」雙手抱胸的蜜一臉訝異地看著殊子。

  然而她也一樣,表情立刻為之僵住。看來她也理解了。

  「什麼……」一臉茫然的她嚇到說不出話。

  蛇群還在前進?

  不可能。不會有這種事。

  因為鴛野在亞的身體已經被砍成兩半。

  既然如此,蛇群該有的行動不應該是前進。

  而是因為喪失固定劑,斷絕與這個世界的連結而消失才對——

  「嗚……嗯……」

  從鴛野在亞剛才倒下的地方,傳來一個聲音。

  「……!」殊子和蜜以僵硬的動作轉過視線。

  好像有東西在動。

  聽見有東西在動。

  接著。

  剮才一分為二,應該已死的在亞。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緩緩站了起來。

  「騙人!」蜜忍不住大叫。

  殊子也是這麼認為。她的確親眼看見在亞被斜切成兩半。

  然而她的身體卻不是那麼回事。

  有如一場惡夢。只有她的制服顯示蜜剮才的攻擊是曾經有過的現實。整齊的切口以下連同內衣一起脫落,露出單邊胸部。

  「討厭。」在亞害羞地遮住裸露的胸部。

  她的動作讓人看不出來她剮才死了,更表明現在的狀況有多麼異常。

  「那……這下子該怎麼辦。」

  她自言自語,環顧四周。

  「啊。」然後蹲在地上撿起一樣東西。

  那是一件毛線外套。大概是哪個死後變成蛇的人的遺物吧。在亞穿起那件滴著血的濕透衣物,嘴裡直稱幸運,同時點了點頭。

  殊子見狀,直接聯想到因為今天有點冷,所以才會有人穿毛線外套過來。似乎是打算想些與這個莫名其妙的狀況無關的事來逃避現實。

  「怎麼會?」聽見蜜恐懼的聲音,在亞轉頭面對她:

  「真是的,你很過分耶,舞鶴同學。竟然動手殺死我。」

  「怎麼會這樣?」

  「我們就快要是同班同學羅?對我好一點嘛。」

  「怎麼會這樣,你……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我是真貨。」

  在亞天真地笑道:

  「可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因為這也是冒牌貨。」

  虛軸嗎?到底是什麼——

  「他說這是『unknown』(搖搖晃晃)的劣化世界。」

  在亞說得很愉快,不過似乎還是有點不太甘願。

  「原本的『unknown』(搖搖晃晃)沒有讓人復活的力量,但是這個有。應該說……他是說什麼來著……『可以顛覆命運一次』的樣子?還說這個只有在死掉時才會出現,顛覆命運之後就會消失。所以說果

  然是個不完整的冒牌貨。」

  「哈……!」殊子不禁失笑。

  開什麼玩笑。

  她不是沒想過會有其他虛軸的可能性,儘管如此,她根本沒有想過殺了之後還會復活。

  無限迴廊到底將多少虛軸、多少缺陷,給了這個可憐的女孩?

  之前那個事件也是,把裡緒的劣化世界、毒霧、操縱人的力量等等,全都像黏土一樣在一個人身上連接好幾個世界。

  「太亂來了。」

  蜜低聲說道。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不,或許是因為恐懼。

  「不過……只要再殺一次就可以了。」

  「說著也是。再殺一次……」

  她剛才說過,顛覆命運就會消失。既然如此,就不會有第二次。

  「不對。」然而在亞卻用一句話粉碎殊子等人的希望。

  她搖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的確只要用過一次就會消失……可是沒關係。因為我有很多。無限迴廊從。『unknown』(搖搖晃晃)衍生出很多這個,而且大部分都給了我,跟我說在緊要關頭可以使用。雖然我不想要這種冒牌貨,不過反正是用過就丟的東西,所以算了。反正冒牌貨用過就丟剛剛好。」

  「什麼……」

  殊子簡直難以置信。

  「很多是……幾個?」

  「我想想,好像是十一個?咦,還是製造出來的數量?我忘了。」

  儘管是劣化世界、儘管是用過一次就會消失的弱小世界,依然還是虛軸。竟然有十一個?

  「原來如此,難怪會發瘋。」

  蜜早已不再游刃有餘。

  「再加上『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還有上野的劣化世界……就是十三?帶著為數如此眾多的世界,又怎麼可能保持正常。連她還站在這裡說話都值得驚訝了。」

  說不定剛才用椅子毆打她時,就已經死過一次了。那一下殊子可是使盡全力。仔細一想,她還能夠活蹦亂跳反而奇怪。

  殊子開口說聲:

  「……這下麻煩了。」

  毫無疑問的,她是目前為止遇過最糟糕的對手。不但找不到有效打倒她的辦法,而且手段還這麼犯規。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只有穩紮穩打慢慢殺死她。

  如果是裡緒可以依靠力量硬上;如果是妮雅可以完全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其無力化:如果是硝子和晶可以確實針對「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這個對象加以消滅。

  但是前面兩人光是處理整個學校還有協助晶的作戰就已經忙不過來,沒有餘力伸出援手,後者現在更不在這裡。在這裡的——只有兩個擁有普通力量的人。

  「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只顧著說些喪氣話。」

  她有責任在身。

  那個城島晶對她說:拜託你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就得完成自己的工作。更何況是殊子讓他這麼說的。

  「我們可是責任重大啊。小蜜,總之先穩紮穩打地上再說吧。」

  「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那麼做。」

  蜜擺出架式,這次用藏在義肢裡的短刀朝右大腿狠狠刺下。

  她大概是避開比較粗的血管,所以沒有噴血。但是痛楚仍然讓蜜皺起臉來。

  她已經表現她的意志。當然不能白費。

  「那麼鴛野……沒辦法,只好再請你死個十次或是九次了。」

  「啊哈哈,我才不要。」

  那個毫不在乎殊子與蜜的殺氣的笑容,成為她們的暗號。

  殊子抓起身邊的椅子朝在亞衝去。

  「首先是……」對方不覺得自己在戰鬥,是她們唯一的優勢。

  「第一次!」在亞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飛起來。

  「……是第二次!」蜜也立即做出反應。

  她發動「破碎萬花筒」對準毫無防備地倒下的在亞,砍下她的頭。

  身體應聲倒下,頭顱也隨之落地。

  但是她們的追擊依然不見松懈。

  在亞的頭滾到躺在地上的身體附近。兩個斷面彼此接合,傷口也跟著融合、消失——就此復活。殊子等到她復活的那一刻,又是一記。

  「……第三次了。」她將椅子朝下一揮,用椅腳從眼睛刺進去,對著腦袋一陣翻攪。

  然後往後一跳,看了蜜一眼:

  「小蜜,上面!」

  「知道!」幾條蛇接連落下。

  蜜以鋼絲確實斬殺每一條蛇,間不容發地對殊子大喊:

  「活過來了!」

  「知道。」殊子再次攻擊起身的在亞。這次是徒手。

  跳起來的她隨著落下的重力以掌底攻擊頭部,將腦袋撞向地面,順勢以膝蓋壓迫咽喉。

  「四。」

  殊子起身說道:

  「啊、小蜜……你剛才有沒有看到我的內褲?」

  「這種時候不要說那些無聊的事笨蛋!」

  她開玩笑的同時向後退了幾步,重整態勢。

  最棘手的就是無法連續殺死在亞。必須等她再生才行。

  「嗚……嗯……」她開始蠢蠢欲動了。

  她們不打算給她起身的時間。

  「第五次!」這次輪到蜜。

  「破碎萬花筒」從地板出現,像剛才一樣纏住她的脖子。

  「……很痛耶。」但是在亞沒讓她們殺得那麼輕鬆。

  「嘖!」蜜啐了一口。

  大概是將纏在脖子上的頭髮劣化了。在亞緩緩起身:

  「真是的,我到底死了幾次啦?」

  但是殊子沒有理由陪她閒聊。

  在亞會使用「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在她的預料之內。

  她拿起椅子,奮力朝在亞丟過去。

  「沒用的,殊子學姊。」在亞微笑伸手接住椅子加以劣化,椅子因為衝擊而粉碎。

  殊子也同時隨著椅子的軌道衝上前去。

  只要趁虛而入,她也來不及使用能力。

  「……這次真的是第五次了。」計數的語氣極為冷靜。

  殊子在膝蓋上產生不定量子反斥力場,以力場與墻壁夾扁她的頭。

  在亞再次滑落在地,拖出一條血跡。

  往後一跳,擺出架式等待下一次再生,氣息有些紊亂的殊子心想:

  ——解決得掉吧?

  在亞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虛軸,但是只要她不用,或許就還有辦法解決。「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雖然麻煩,還是有辦法應付。

  十或九減掉五。最多剩下五條命。

  以目前的速度來看要十分鐘……不,再五分鐘就可以完全消滅她。雖然做法稍嫌不太俐落,但是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

  「小蜜,準備下一波攻勢。」

  「好,我知道。」一面注視在亞,殊子輕輕瞄了蜜一眼。

  也因為這個關係,殊子的心跳瞬間加快:

  「小蜜……後面!」

  「……咦?」驚訝的蜜轉過頭去。

  一條不知道從哪邊竄進來的紅蛇,闖入「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的包圍網——

  那一條蛇抬頭露出毒牙。

  身體一動,撲向昏厥在地上的直川君子。

  「……!」蜜臉色大變,命令幾根頭髮朝紅蛇延伸過去。

  但是。

  神速的利發切斷蛇頭,與毒牙刺進君子身上兩件事同時發生。

  「啊、太好了!」

  復活的在亞說出令人不悅的話。

  「小君要轉生了!」

  蜜看著倒在地上的君子和自己殺掉的蛇,一臉愕然。

  糟了——殊子心想。

  「小蜜……冷靜一點。」

  君子的身體不知道可以撐到什麼時候。說不定撐不到在亞徹底死去就會沒命。不過——只要在亞一死,修正力應該會抹去在亞曾經存在的事實。她所殺掉的那些人「死亡的事實」也會遭到抹去。如果只有一兩個人或許還得賭一下,但是她殺了這麼多人,世界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若是現在失去冷靜、太過急躁,後果反而不堪設想。

  所以殊子以沉穩的語音,對面無表情的蜜喊話:

  「冷靜一點。沒事的。小君不會死。」

  「……鴛野……」蜜從喉嚨發出聲音。

  她複雜的聲音裡夾雜憤怒、焦急、自我嫌惡等激動情緒。

  「小蜜……蜜!」

  殊子對她大吼。然而——

  「鴛野、在亞啊啊啊啊啊!」

  她的面無表情化為激情,激情破壞計劃。

  掛念朋友的心情,讓她看不清除此之外的一切。

  蜜有所行動。

  彷彿忘了「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的習性向前衝去。

  「呵呵。」

  露出笑容的在亞拿起美工刀,擺出架式。

  腳邊有血變成的蛇。

  是從剛才殊子讓她流的血裡誕生的蛇——

  「……可惡!」沒時間考慮了。

  殊子的腳自然而然動了起來。

  ——趕得上嗎?

  她瞬間計算出絕望的數字,顯示她可能趕不上,但是隨即將之拋在腦後。

  蜜直線衝向在亞。似乎是為了迎擊蜜,幾條蛇朝蜜撲去。蜜反射性地用「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斬斷那些蛇,然而不是全部。

  她有所遺漏。她沒發現。

  她的腳邊有條從死角撲出來的蛇,就這麼咬上她的阿基里斯腱。

  「……?」

  蜜的雙腳一軟,衝剌的動作失去力量。

  她滾了一圈,在亞對著她舉起美工刀。

  「舞鶴同學也轉生吧。」

  蜜仰望在亞不帶惡意的笑容,表情因悔恨而扭曲。

  但也因為在亞說出這句無聊的台詞,給了殊子多餘的時間。

  她不禁心想:真是幸運。

  美工刀揮下。

  殊子感謝偶然,在千鈞一發之際——趕上了。

  ++

  柿原裡緒也在差不多的時間耗盡體力。

  裡緒和佐伯妮雅兩個人在學校裡解決四處徘徊的紅蛇。紅蛇數量異常地多,而且源源不絕擁出。裡緒立刻明白,對方是和「有識分體」性質相同的虛軸。只有一個決定性的不同,就是對方是以別人的生命作為媒介繁殖。

  不能讓它們增加下去——裡緒如此判斷。

  殊子正在和這個虛軸的固定劑戰鬥。蜜也為了保護朋友而無法行動。所以裡緒認為自己應該好好加油,幫殊子和蜜的忙。

  一開始是很順利。

  比起小町,蛇要弱上許多。雖然那些蛇具有能讓咬到的對象動彈不得的性質,但是只要注意這一點,不到一秒就能殺死一條。追根究柢——蛇原本就是貓的獵物,怎麼可能贏得過貓。

  妮雅也和裡緒一起行動。

  妮雅的工作是救援還活著的倒地學生。用「unknown」(搖搖晃晃)讓他們恢復,如果超過時間限制依然會倒下,但是如果只要阻止蛇的數量增加,這樣就夠了。她們不斷前進,接連驅逐蛇群。她們以為

  學校恢復平靜只是早晚的事。

  但是她們立刻察覺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

  有幾個原因。

  首先,蛇只增生比她們的預期快上許多。再加上學校占地廣大,要全面顧及勢必要讓小町分裂成很多隻。

  最重要的是裡緒無法識別虛軸以外的個體。

  所以裡緒不明白。

  全校超過九百名學生,這個數字的份量有多少。

  討厭代名詞的裡緒,只能將其他個體加以統計,以數字來衡量。除了裡緒能夠辨識的單一個體,除此之外就是「其他的多數人」。那些數字只是概念,裡緒沒有辦法體會到實際數量。

  而且裡緒從幾天前開始,就一直和晶一起搜索敷戶良司。晚上更是勉強陪晶練習——也就是

  進行在不定量子回路上附加「有識分體分離病」特性的實驗。再加上今天為了讓晶與無限迴廊(eternal idle)一戰,裡緒還一路派出小町直到挾間港。

  先前逐漸累積的疲勞,終於在裡緒為了對付蛇而將小町分裂到整個學校時,一口氣爆發出來。

  沒有人知道無限迴廊(eternal idle)是否預料到這一切。或許他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將這件事算進去也說不定。但是裡緒的倒下來得要比預期之中早上許多。

  在小町咬死一百二十六條蛇之後,終於到達極限。

  裡緒在三樓的走廊失去意識,倒在佐伯妮雅懷中。

  剩下一個人的佐伯妮雅也無計可施。

  事已至今,她應該不管學生,直接去找殊子才對。

  只要她到現場——就可以用「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paradoxical paradox)毀掉固定劑本人,之後殊子和蜜就能加以處置。

  但是她不能丟下裡緒一個人。

  與蛇為敵的小町消失之後,重振威風的蛇群對著妮雅和裡緒齜牙咧嘴,步步逼近。妮雅沒有直接傷害對象的能力,最多隻能同時對付一、兩條蛇,而且還必須一面保護裡緒一面戰鬥。

  情況對於力量不強的妮雅非常不利。

  所以在裡緒倒下不到兩分鐘。

  妮雅也遭蛇咬傷腳踝,倒在地上。

  她靠著「unknown」(搖搖晃晃)解毒之後起身,踩扁咬傷她的蛇,但是實在太過無力。

  等待她的結果還是一樣。

  儘管如此,她還是一面延遲毒液從傷口蔓延的時間,一面趕路。

  由於蛇群並未鎖定妮雅集中攻擊,她勉強能夠繼續前進。但是這不算幸運,也稱不上不幸。

  因為最後妮雅還是沒趕上。

  她沒有倒下。

  只是也沒有趕上。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認為人力配置有問題。

  沒有比殊子的指示更確實的方法了。先不論結果如何,所有人都相信這一點。她代替晶——

  不,甚至比晶更為勝任。

  所以她們能做的。

  只有不停責怪自己,為什麼沒辦法做得更好。

  ++

  遠見殊子遭虛軸附身,是在距今一年八個月以前,她十六歲那年的冬天。

  也就是說她的缺陷沒有產生地那麼久,而是在她十八年的人生當中最近的事。然而不知為何,每當殊子想到缺陷的事,她總是有種,自己好像一直——打從出生到現在——都是這樣的感覺。

  她很清楚理由,但是一直不想去思考。

  簡單來說,就是她看非日常比較順眼,如此而已。

  過去的殊子總是看什麼都不順眼。

  感情不是很好的雙親。不常回家的爸爸。其實既不滿又寂寞,不敢抱怨只能一直忍耐,不知世事的媽媽。她的家境富裕,不只是想要的東西,連她不想要的東西,大人都會買給她。她的幼年時代充滿物質,但也只有物質。其實她真正想要的是一個感情融洽、非常普通的溫暖家庭,但是沒有人能夠給她。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只是小孩子在耍任性。

  這種狀況到處都有,平凡到自己也想笑。

  可是殊子還是很討厭。討厭教學參觀、運動會,甚至連開學典禮和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的爸爸,討厭她抱怨爸爸時一定會面有難色地說聲「爸爸是為了我們在工作」的媽媽,也討厭看見她的高級皮包和小東西就會妒嫉地說出「真好,殊子家真有錢」的同學,更討厭自以為是地拿些無聊的話教訓她的老師。

  她總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應該滅亡。

  直到有一天她的雙親離異,她因為經濟上的理由和爸爸一起生活。正當她看開了,想說也好,一個人的時間變多更顯輕鬆自在,爸爸媽媽卻說要各自再婚。對此她感覺到強烈的憤怒,同時也發現自己還是很喜歡雙親,這樣的想法讓她焦躁難耐:心裡有種無法抒發的鬱悶。

  無聊而自私的叛逆期想法。

  同樣也是很常見、平凡的事,簡直有如漫畫的劇情。

  這樣的她之所以產生變化,是因為偶然,還是必然呢?

  大概是偶然吧。網好在這個虛軸聚集的城市出生長大。

  總之在她厭惡一切的一年八個月前,即將迎接新的一年的冬天——

  殊子有了缺陷。

  占據了她的缺陷、進入她體內的世界,非常的遼闊深遠而且萬能。

  所以在殊子得到那個世界的瞬間,她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她對這個世界失去興趣。感覺自己、家人、周遭的一切,都是毫無價值、不需要執著的東西。

  這反而讓殊子變得開朗起來。

  面對活在這個與自己無關的世界的那些人,就陪他們玩玩吧。

  她開始與爸爸、媽媽,還有他們再婚的對象親近。因為無論是愛是恨,到頭來他們都是不同的生物。憎恨那種她挪動手指就會消失的生物太無聊了。她覺得執著於他們沒有意義。

  對於同學、老師也一樣。她沒有刻意引發問題,而且她覺得為了這種無聊的目的使用能力,對自己的能力太過失禮。

  之所以和同性交往,理由也在於此。得到了操縱人心的能力,讓她對於和人交往,或是兩情相悅之類的事情,完全失去興趣。所以她才想挑戰更難達成的同性交往。這樣的想法,和她小時候在高級的東西包圍下,覺得那些東西無所謂的想法沒有太大的差別。殊子自己也知道。但是她已經對自己的情感都失去執著。

  遇見城島晶和硝子、柿原裡緒、佐伯妮雅之後,她覺得自己稍微有了改變。

  等同於自己、甚至大於自己的「能力」。

  見識到那些能力,讓她察覺遠見殊子這個人絕非萬能。

  不過她在本質方面並沒有改變。

  到頭來,他們也和殊子一樣,是超越世界藩籬的人,無論如何都是異物。所以她莫名地肯定,即使在彼此殘殺時有誰死了,她也不會因此真心感到悲傷。

  變成虛軸之後,殊子得到君子這個幸福家庭的象徵,以及姬這個可愛的戀人,但是要讓她對於世界的興趣與執著完全復原,這樣還不夠。和她們在一起很好玩、很快樂,這種感覺也是殊子過去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可是她內心的某個角落還是覺得「自己和她們不同」而有所隔閡。

  但是。

  在這樣的狀態下,不知為何——只有在她產生缺陷之前不久遇見的一名少女,總是能夠刺激殊子幾乎已經消失的執著心,讓她無法自拔。

  因為她是最後一個見到的「看不順眼的傢伙」?

  還是她感覺到了某種命運的關聯?

  她是個性有如人偶的乖巧少女。某一天,少女遇見世界的殘骸,受到感染、受到侵蝕,因而產生缺陷,轉變為聚敵意與殺意於一身的人。

  契機似乎是網際網路。漂流在網際網路上的世界殘骸,無緣無故地就此闖入。聽到這樣的經過,殊子嚇了一跳。

  因為那和自己受到感染的途徑完全一樣。

  她對世界萬物所感受到的焦躁不悅,簡直就像過去的殊子。

  同時連得到世界的契機,也和自己那麼的類似——

  如果當時找上自己的世界殘骸是「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而不是「鬧鐘」(忐忑不安);相反的如果她得到的是「鬧鐘」(忐忑不安)而不是「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

  自己和她的關係,會不會因而顛倒呢?

  殊子也知道對於已經發生的事討論「如果」,至少對實軸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但是她就是無法不去思考。

  她的思緒就是忍不住飄到發生在那名女孩和自己身上的些許偶然。

  坦率表現自己的情緒、勇於面對這個世界,那名女孩對她來說十分耀眼。她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那個已經消失的過往自己。一方面彷彿是自我嫌惡,她覺得那名女孩是個無聊的小鬼:另一方面又有種憧憬,希望那名女孩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過著幸福的日子。

  所以曾幾何時。

  舞鶴蜜對於遠見殊子而言,已經不再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而是更寶貴、更重要的人。

  「……殊子!你這個白癡!」

  聽見重要的人發出可愛的聲音,讓殊子回過神來。

  咦,發生什麼事了?她的腦袋開始運轉。

  她立刻明白了。因為她的胸口一陣火熱,同時呼吸也很困難。

  而且還有一件平常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最討厭她的妹妹,幾乎整個人趴在躺在地上的她身上,臉也貼了過來。平常自己光是碰她一下她就會大呼小叫,太奇怪了。

  趁這個機會親她一下好了。

  可是奇怪。身體使不上力。

  「你振作一點!」蜜在她耳邊大叫。不用叫這麼大聲也聽得見。不過心想算了,反正我很喜歡她的怒吼聲。

  臉頰有種溫熱、潮濕的觸感。

  還有種刺激嗅覺、有如鐵鏽的腥味。她立刻發現到那是蜜的手,手上沾滿自己的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好不容易開口,但卻是斷斷續續。總是游刃有餘的殊子姊姊怎麼可以如此失態。

  可是,太好了。

  趕上了。

  因為在亞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她才能夠擋在兩人之間。

  「話說回來、她刺得、真用力、啊。」

  埋進胸口的美工刀刀刃,刺入身體深處。

  儘管是專業的大型刀具,也只不過是一片薄薄的不鏽鋼——大概是折斷之後又推出刀刃,然後使盡全力刺進來吧。

  內心想著:固定劑的腕力真強——彷彿事不關己。

  「不要說話啦!」

  「就算、你、這麼說……喵——」

  硬加上去的語尾顯得多餘。

  她仔細一看,臉色蒼白的蜜低頭看著她。

  「還不是你害的。」

  「誰害你了!說這什麼話……!」

  蜜的眼神強烈得像是要射穿她,又像是在對她謝罪,讓她無言發笑。

  這麼說來,謝和射寫起來真像。所以謝就是用言辭射擊的意思嗎?她還想著如此無聊的事。

  不過蜜的謝罪對她來說,也像是被箭射穿一樣痛苦。

  ——你不可以,向我謝罪。

  「你到底在幹什麼!哪有人因為這種無聊的小傷倒下來的!」

  「說得、也是。」

  硬是捅進來的刀刃,在途中斷成幾截,在殊子的胸口造成數個傷口。

  呼吸困難。

  大概是傷到肺了。

  她不知道。雖然她不知道——

  不過這大概是致命傷。

  「對了——」

  「怎麼樣!」

  「剛才的事、我很抱歉。」

  她說不要管君子,叫蜜冷靜下來。

  她說反正君子會活過來,叫蜜忘掉她的死,集中精神在敵人身上。

  她說了——非常冷酷的話。

  她明明不希望蜜有這種想法。

  她不希望蜜變得和自己一樣,在隔閡之後嘲笑世間的一切。

  希望蜜能夠動不動就發火、能夠衝動、能夠易怒、能夠失去冷靜向前衝。

  能夠毫不退縮地——做這些現在的殊子絕對辦不到的事。

  「吶、小蜜。」

  呼吸紊亂的殊子叫了妹妹的綽號。

  這是殊子原創的叫法。連以前的君子都沒有這麼叫過她。殊子第一次這麼叫她時,她還很生氣,然而曾幾何時,她也會回話了。

  殊子還記得這件事,讓她莫名感到高興。

  鴛野在亞怎麼沒攻過來呢?她有點不安。

  她在幹什麼?這明明是個大好機會。不過發瘋的人做事總是那麼不合理。所以把這個當作最後的幸運好了。

  「怎麼樣!我不是叫你……」

  聽著蜜大呼小叫,看著她的臉,殊子使盡渾身的力氣。

  她咧嘴一笑,將手放在蜜的後腦勺順勢施壓。

  「……不要說話嗎——」

  用自己的脣疊上她的脣。

  「……?你——」分開之後的蜜一臉驚訝,雙眼圓睜。

  「親一下。」

  「你!胡鬧什麼……!我又沒欠你……」

  「有喔。」

  ……等一下就會有了。

  殊子閉上眼睛。

  然後深入自己的內面。

  前往內心深處。

  找到留在缺陷之處的空白裡,僅存的殘滓。

  ——遠見殊子身為「鬧鐘」能夠使用的最後一次精神操作。

  相處了一年八個月的小小世界。

  她不顧它正在消失,將最後的碎片拖出來。

  狀似懷錶的世界。

  如同過去曾一度對她產生作用時一樣。

  在蜜的頭上發出小小的聲音。

  「砰!」的一聲爆炸。

  「你……」

  「這樣就、互不相欠了。」

  解開這個束縛,她就可以無所畏懼。

  現在已經和那個時候不一樣。

  她有辦法抑制自己的世界,甚至能夠操控自如。

  最重要的是,其實她——

  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乖巧的女孩。

  即使沒有我也沒問題。

  不對,應該說沒有我會更好。或許她偶爾會失控,但是有裡緒和佐伯老師、還有晶和硝子會制止她。

  所以沒問題的。

  「……小蜜。」

  殊子開口了:

  「要跟小君、好好相處喔。」

  內心思考還有什麼要說的。

  幫我跟晶道歉。結果我還是沒辦法把力量用在森町身上。

  幫我轉告硝子,要幸福喔。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未來要更加幸福。

  幫我跟裡緒說聲不要哭。沒事的。我不在了你還有大家。

  幫我謝謝佐伯老師,感謝她的關照。雖然你是個怪人,對我來說卻是個可靠的老師。

  小君,我得丟下你一個人了,不過我們家的爸爸和繼母都是好人。

  姬,抱歉。我什麼都沒為你做。原本還想看到你交個很棒的男朋友。

  然後是蜜。

  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

  我最喜歡的就是你。

  比起任何人、比起任何東西。

  能夠有你這個妹妹,我真的很高興。很開心。

  呃、還有——

  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想說的事太多了。

  最後有很多話想說。

  ——喔喔,原來。

  有那麼多想說的話,是因為這個理由。

  我總算察覺到了。

  什麼嘛。

  原來我這麼喜歡這個世界。

  ++

  「……騙人。」

  儘管身體因為中毒而無法隨心所欲行動,依然緊緊抱著殊子的蜜為之茫然。

  她不懂這代表什麼。

  她無法理解。不想理解。

  「騙人。」只是重複這句話。

  她的話語消失在寂靜之中。

  思,騙你的。你上當了?她原本預期會有類似的回應。

  但是她的期望並未實現。

  她懷裡的那個人一動也不動。

  她不是一動也不動,而是無法再動。當她的內心深處浮現這樣的想法時,自己立刻加以否定。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這怎麼可能。這個難纏的女人才不會這樣。

  這點小傷,怎麼可能讓殊子(——我不要想到那個字)。

  因為我之前少了一隻手、側腹挖開一個大洞、削去一條腿還是活著。

  我現在還活著。

  殊子怎麼可能會(——我不要想像那個字)。

  「對了……佐伯。」

  茫然的她想到什麼,以僵硬的動作驅使自己的脖子。

  「叫佐伯……治療她的傷……」

  一句幻聽回答她。

  『我的能力對已經(——不準說)的人沒有用。』

  「喂,起來了……我們去找佐伯療傷。」

  明明已經(——閉嘴!)了,蜜還是呼喚著她。

  但是。

  現實世界完全沒有手下留情,

  殊子的身體開始混入雜訊。

  「咦?」

  殊子的身體逐漸變淡,連同顏色也是。

  「等一下……」

  她懷裡的身體逐漸模糊,連同體溫也是。

  「別鬧了……」

  最後。

  殊子。

  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蜜的身體一軟,連同殊子的份癱在地上。

  ——怎麼了?

  她心想。

  ——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頭上傳來一個聲音。

  「唉——」

  不準說。她反射性地這麼想。

  不準再說下去。不準說那個字。

  要是說出來就會成真。

  所以不準說。不準說。不準說。

  「……死了。」那個字,那麼惡劣的字眼。

  「不準……說!」

  她抬頭瞪視鴛野在亞。

  「你看,我準備好了喔?」

  但是她卻笑著開口,毫不在乎蜜的情緒。

  仔細一看,她不知何時換了一個髮型。

  原本垂在胸前的辮子已經解開,在頭部側邊綁成兩束。

  長度也變短了。

  只是看起來參差不齊。大概是用美工刀割斷的。

  ——那把刺進殊子體內的美工刀。

  「這樣一來,我馬上就可以變成姬島姬了。」

  天真的笑容。聽她這麼一說,蜜才發現那是在模仿姬島的髮型。在殊子為了掩護蜜挨了一刀之後,她之所以沒有繼續攻擊,就是在做這種無聊的事。

  「再來只要殺了你,再殺掉冒牌的姬島姬就結束了。啊……君子還沒有重生,先處理她好了。

  然後還有八重。」

  憤怒讓她的視野一片鮮紅。

  只有鴛野在亞的身影特別鮮明、特別醒目。

  這個傢伙在說什麼?為什麼已經在想接下來的事?

  殊子都(——還是不想承認)了。

  我得阻止她才行。蜜堅定地這麼想。

  不能阻止這個傢伙,一切就白費了。

  掩護自己而(——果然是這樣嗎?)的殊子作為將會白費。

  沒錯。

  我必須站起來。並且。

  (——承認吧)

  ——殊子已經死了。

  蜜沒有流淚。

  或許因為是自己的錯。或許因為她沒有資格哭。

  又或許是因為過於傷心。

  不。

  都不對。

  並非沒有流淚。

  而是——成了她的缺陷。就在剛才。

  意識到這個缺陷的蜜。

  「……侵蝕我身體的一切毒物永遠失去效果。」

  有如祈願、有如乞求說出這句話。

  「咦,你怎麼了?」即使鴛野發問也相應不理。

  她站了起來。

  並不是奇跡降臨。

  也不是偶然作用。

  而是出現了更殘酷、更無聊、極度惡劣的東西。

  「侵蝕直川君子身體的一切毒物亦同,永遠失去效果。」

  接著她看向君子,說了同樣的話。

  「你知道嗎?鴛野在亞……」

  蜜接著說道:

  「住在我腦中的世界,是文字情報構成的一次元。」

  她不期待在亞回答。

  「那個世界的一切都以文字情報的形式存在,換句話說,是個只有言語的世界。」

  彷彿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從,情報。這一點看來,或許和那個傢伙有點像。那個傢伙的……『鬧鐘』(忐忑不安)。」

  彷彿在哀悼。

  彷彿在後悔。

  彷彿在苛責。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吧?我們才會成為姊妹。」

  蜜一口氣說出一段話:

  「……無願亦無懼,無懼亦無悔。」

  這些話語。

  「以供犧誓之,以誓為之哉。」

  只是話語。

  「遍尋何故惑於靜默,此於間歇之埒外因之依之仍之寄之。」

  沒有意義。卻有意圖。

  「寶珠安矣魂兮遠矣,妙哉惟於祓禊悟其純潔。」

  話語永遠蘊藏某種意圖。

  「若然祈之若然願之莫打之莫殺之。」

  所以這是引子。

  「則問終於終問楔於楔。」

  沒錯,是引子。

  「……妙然。」

  付出缺陷這種犧牲,對話語賦予力量。

  「吾與吾之敵乃汝與汝之敵乃彼與彼之敵乃地獄與地獄之夢乃煉獄與煉獄之戀乃召於天呼於地宿於雙翼之陰煌煌然舞而降之或墮而落之!」

  異世界的出入口——

  「開啟虛界渦……『絕對言語』(babel's bind)。」

  一陣騷然。

  蜜的黑髮——「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似乎穩定下來,歸於平靜。

  反而是蜜的頭蓋骨下方正在綻放火花。

  她的神經元正在爆炸性地活動,有如這個世界剛來到她腦中之時。

  沒有充實感。沒有興奮。沒有悲傷。

  現在的蜜,無論身心都只有一個顏色。

  那就是敵意。

  過去由殊子封印,現在由殊子解放的——敵意。

  「……什麼?」這恐怕是鴛野今天第一次對她做出正常的反應。

  這個瘋子。

  受到無聊的願望驅使、寄身無聊的慾望、打算做出無聊的事,最後犯下無法輓回的錯誤。

  「你不是姬島。」

  「吶,剛才那是什麼?你做了什麼?」

  「你不是姬島……姬島才不會殺死殊子。」

  對話不成立。

  不過沒有關係。

  蜜早已沒有絲毫和這個瘋子對話的意願。

  「……真是諷刺。竟然因此而覺醒。」

  她為之自嘲。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力量不夠。

  殺戮的力量。重創敵人的力量。在這場零和賽局贏到最後的力量。

  只是沒想到——她會在失去重要的東西之後,才得到這種力量。

  「或許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就好像捨棄日常而得到力量的城島晶。

  或許想要得到力量,就必須失去什麼、捨棄什麼才行。

  「……你在說什麼?」鴛野又問了一句。

  「其他人又是如何?」

  蜜沒有回答她,只是對著空氣說話。

  兩人的立場和剮才相反。或許發瘋的人是蜜自己也說不定。

  「裡緒和佐伯……她們是不是也捨棄什麼重要的東西?」

  還有——殊子也是。

  那個傢伙是不是也失去什麼重要的、過去曾經擁有的東西呢?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經無從得知。

  「吶,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是終於受不了,還是無心聆聽蜜的答案,在亞呼叫幾條蛇咬住蜜的腳,送進毒液。

  「沒有意義。」

  蜜微笑說道:

  「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已經沒有意義。」

  好吧。

  那麼也該開始了。

  把她解決。把這個發瘋的敵人解決吧。

  為殊子那個大白癡報仇——

  於是蜜開口:

  「……定義,鴛野在亞。身為虛軸『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的固定劑者之全域。」

  一切都如同她所說。

  「咦?什麼?」鴛野愣在原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也難怪。因為她還沒有產生任何變化。

  等一下才會產生變化。等一下才要引發變化。

  蜜繼續開口:

  「……對象的脊椎,第七頸椎與第一胸椎的連接錯開,致對象於死。」

  在她開口的同時。

  ——鴛野的脖子隨著聲音斷裂。

  望著鴛野癱在地的身影,蜜如此宣言。

  「第六個。」

  「嗚……剛才、是、怎麼回事?」復活的鴛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臉訝異。

  蜜心想:沒有必要回答她。

  「……對象的脊椎,第七頸椎與第一胸椎的連接錯開,致對象於死。」

  她又說了一次同樣的話。

  彷彿一切理應如此。

  像是在重播剛才的景象,鴛野倒了下去。

  「……七。」

  冰冷的聲音就好像殊子會有的語氣。蜜如此宣言:

  「說,還有幾個?三個?兩個?」

  「……咦、啊……?」

  「這個問題你一定要回答。」

  沒錯。她一定得知道。

  殊子的第一次攻擊,到底有沒有奏效。

  以及還要再殺幾次,才是這個瘋子最後的生命。

  「呃、還有……兩個。」

  「是嗎?謝謝你老實回答。順便謝謝你發瘋。」

  那麼再下一次就讓她好好受苦。

  於是第八次殺她時,蜜用了別的方式。

  「對象的心臟,連接左心室的大動脈根部五公分處破裂,致對象於死。」

  鴛野重重抖了一下,全身痙攣。

  蜜不太清楚她是立即死亡,還是感到痛苦。

  但是鴛野捧著胸口,倒地之後抽動幾下便不再動彈。

  「如何,鴛野在亞?」

  蜜對著不知道是還活著,或者是正準備復活的身體說道:

  「這就是我的世界……『絕對言語』(babel's bind)。」

  僅以文字構成的世界。

  那個世界只有言語,由言語支配一切。

  也就是說言語即為世界法則,以言語記述的事便是世界的事實。

  這就是蜜無法說謊的理由,也是她無法看穿謊言的原因。

  正因為蜜抱著一個以言辭所描述的一切都會被認定為事實的世界,她的心中不存在謊言這個概念。

  但是反過來說,就表示這個世界沒有謊言。

  只要是在「絕對言語」(babel's bind)的有效範圍內所說、所寫的言辭,都會完全變成事實。

  說魚會飛魚就會飛,寫鳥會游鳥就會游。

  想殺死哪個人,只要將死法化為言辭即可。

  只是——言辭只不過是表達的方法,不是傳達的手段。

  所以要盡可能以精準的言辭表達。這就是這個地方獨一無二的規則。

  她在開放虛界渦的同時得到知識。

  只要是人體,現在的蜜有自信可以破壞任何部位。

  「咳、呼……!」鴛野一面劇烈咳嗽,一面緩緩起身。

  「真是難看。」

  俯視她的身影,蜜狠狠地說道:

  「不過接下來……你只會死得更難看。」

  好了,這是最後一個。

  好了,這就是她的終焉。

  來吧。

  在有如萬花筒倒塌的塔中,吟詠惡意的聖經吧——

  「對象的肱三頭肌,手肘上方三公分處橫向斷裂!」

  鴛野的右臂傳出可怕的聲音。

  鴛野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那是當然,因為她的右臂有嚴重的肌肉裂傷。

  「對象的左鎖骨以中央為界折斷!」

  這次換成左肩。

  一個清脆的音色響起,她的左臂跟著使不上力。

  「對象的兩肺,所有肺泡喪失功能,停止供應氧氣!」

  帶著不明就裡的表情,鴛野開始急促呼吸。

  儘管再怎樣呼吸,都不會有氧氣流到她的全身。

  「對象的左右眼球,視神經切斷在根部三公釐處!」

  眼前一閃。鴛野開始四處張望。

  沒有用的。她已經什麼也看不見。

  「對象的右膝關節,朝關節的反方向彎曲折斷!」

  這次響起膝蓋折斷的聲音與淒厲的尖叫。

  手腳不住揮舞的鴛野倒在地上,模樣十分難看。

  「噫咿咿咿、不要、不要、不要、啊……」

  「哎呀,怎麼了?叫得那麼淒慘。」

  蜜知道自己的表情既扭曲又殘虐。然而她的內心深處十分沉靜。

  要控制殺意。

  要學那個傢伙,像那個傢伙一樣。

  一臉無所謂地——殺人。

  「痛嗎?難過嗎?」

  「不要、痛、好痛……」

  「不要說太多話比較好。你越是呼吸,就會越難過。」

  「騙、人!真貨、咳、呼……我、我要變成、真貨……!」

  「哼……你說誰是真貨?」

  看見鴛野死到臨頭還在說那種話,蜜冷笑以對。

  「你既不是真貨也不是冒牌貨。」

  「騙、人、你、騙人……!」

  「告訴你好了,鴛野在亞。」

  給這個傢伙、這個令人憎恨的敵人、殺姊仇人,作為餞別禮物的絕望。

  「你……既不是姬島、君子她們那種真貨,也不是像我們一樣的冒牌貨。既沒有靠補丁拼湊,也不是嵌在模具裡的鑄造品。什麼都不是。什麼也當不成。像你這種人到不了任何地方,成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地方需要你。」

  她以冷漠的態度說道:

  「你只是個無法修復的,故障品。」

  然後。

  「對象的心臟,所有心肌停止收縮運動。」

  宣告死亡。

  隨著她的話語一出。

  鴛野在亞停止活動,變成一具屍體,就這麼維持想要捉住什麼的姿勢。

  在地板上一直咬著蜜的幾條蛇也一起消失。

  鴛野在亞的身體開始混進雜訊。

  鴛野將會從這個世界完全消失,連同曾經存在的事實也是。

  只有剩下寂靜。

  什麼都不會留下。

  什麼——也沒留下。

  不久之後,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開始傳來些微的嘈雜聲。

  大概是修正力開始運作了。鴛野在亞殺掉的人一一復活。

  被蛇咬傷中毒而死的人。

  被鴛野直接殺死的人。

  由於殺了他們的虛軸遭到抹滅,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因此連他們已死的事也一筆勾銷。這大概是因為世界行使了唯一絕對的權利。

  蜜佇立在原地:心不在焉地聽著遠處的眾多聲音。

  「……定義,遠見殊子。」

  緩緩發出聲音。

  「身為虛軸,『鬧鐘』(忐忑不安)的固定劑者之全域。」

  她使出全身的力量,剛才殺害鴛野在亞時簡直無法比擬。

  打算用盡存在於自己體內所有語言的力量。

  「……對象的死亡未曾發生,以現在時刻之十五分鐘前的相同狀態,復活。」

  蜜早就知道。

  她的世界,在實軸只不過是暫居一席之地的仿冒品。

  而殊子之於這個世界,也是原本就不需要的——有如腫瘤的東西。

  所以即使使用能將言語化為現實的力量。

  即使能將死亡抹滅的力量成功運作。

  對於一個世界既適當又方便的力量,對於另一個世界來說沒有意義。

  就好像——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傢伙對蜜說過的話一樣。

  ——你所擁有的世界,只能用來破壞。

  「為什麼……」

  聽著自己的話語空虛回響,蜜著嘴脣。

  「為什麼……你不在這裡?」

  她的聲音,她的話語,無法傳達給任何人。

  無法傳達給世界。

  ++

  我們回到學校時,事情已經全部結束。

  世界的修正力也完成運作,學校展現出與日常沒有兩樣的景象。

  所以。

  我和主人一度安心,卻又立刻……因為自己的安心而後悔。

  佐伯老師告訴我們這件事。

  她沒有發出詭異的笑聲,也沒有胡言亂語,只是以沉重的平淡聲音,告訴我們這個事實。我們一開始並不相信。不,是不想相信。

  不想相信——

  裡緒仍在昏睡。因為她的疲勞已經超越極限。佐伯老師表示可能要睡上好幾天才會醒。醒來的裡緒會怎麼想?

  我們到處都找不到蜜。找遍整個學校,都沒有看見她的身影。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應該負責,或者是有其他更適合的——不——我不想分析——這種事。

  是我害的。主人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不過那大概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心聲。

  佐伯老師、裡緒、我、主人。還有蜜大概也是這麼想。

  如果我們各自都能做得再好一點。

  如果能夠更盡力一點。

  如果主人和我沒有到外面。如果賭對了。

  如果裡緒沒有倒下,沒有用盡力氣。

  如果佐伯老師在場,或是讓她趕上了。

  如果蜜沒有失去冷靜。如果她擁有更強的力量。

  如果我能多加點油。

  如果。如果。如果——

  我們明明是在「如果」的假設之下,因為「能夠實現該有多好」的願望而生。

  然而願望再怎麼強烈,也只會實現在分歧的其他世界。

  希望可以在這個世界實現的事,一個都沒有實現。

  虛軸?

  那種——那種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自我厭惡的我,腦中只有這個想法。

  「聽我說——就是——那個女主角——超厲害的——」

  「話說君子,那本書你不是星期六剛買嗎?已經看完了?」

  「那當然——日讀一本。」

  「幹嘛說得好像日行一善……啊、硝子!」

  時間來到放學時刻。

  我在一年九班的教室露臉。

  教室裡乾乾淨淨,那起淒慘的殺人事件,以及發生在這裡的戰鬥,都沒有留下痕跡。

  小公主還有小君應該都經歷過很可怕的事,卻渾然不覺地聊得很起勁。

  「八重……去參加社團活動了嗎?」

  「嗯,對啊——」小君回答我。

  「這樣啊。」我點點頭,然後看向小公主。

  只有她知道我早退的理由。

  我要去找無限迴廊戰鬥——我這麼一說,小公主便以一句「小心喔。」送我上路。還說一定要平安回來,否則不會原諒我。

  小公主看見我的眼神,便對小君說聲:

  「啊、對了。君子等我們一下好嗎?我有個秘密要找硝子談一下。」

  「咦——是什麼——?難道是什麼又色又糾纏不清的事……?」

  「這也是秘密!」

  她俏皮地如此說道之後離開座位。

  我們先後走出教室,前往四下無人的樓梯間。

  「你沒事啊。」

  小公主確定沒有人在看我們,安心地嘆了口氣。

  「太好了。」

  她輕輕拍了我的頭。

  「真是的,我好擔心你。不過回來就好,我很高興喔,硝子。」

  她笑了。

  笑中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悅,以及無憂無慮的安穩。

  「小公主……」所以。

  所以我——

  「你……還記得嗎?」

  「咦?」

  「你還、記得……嗎?」

  「硝子?」她應該察覺到了吧。

  小公主的表情忽然一沉。

  「硝子……你的意思是……」

  她的嘴脣微微發白,停下撫摸我的動作: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該不會……」

  「小公主。」

  我壓抑不了我的情感。

  我剛萌芽的情感,那種無法以言語表達,無法運算的莫名感受。

  「小公主……你……不記得……了、嗎?」

  她怎麼會記得。

  她只是個知道事情原委的普通人。

  既不是固定劑也不是什麼,會受到世界的修正力影響,是這個世界的人。

  「是我認識的人嗎?」

  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口,所以我只能點頭。小公主緊緊抱住我。

  我不知道。我不住發抖,甚至不知道她抱住我。

  「怎麼會……」

  小公主喃喃說道:

  「硝子……你知道對不對?還記得對不對?」

  「是……的。」

  「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個人,對我來說……是個怎麼樣的人?」

  她的聲音裡參雜原因不明的悲傷,以及因為自己的不明白產生的畏懼。

  我也緊緊抱住她。

  就像是要倚靠她。

  「小公主,你聽我說。」

  聲音當中夾雜淚水。我的視野模糊不清。

  胸口疼痛、呼吸困難,更難過的是身體的感覺為之麻痺。

  「……那個人,幫了小公主很多。總是幫小公主很多忙。對我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我和小公主……都很喜歡那個人。」

  「……怎麼、會?我、忘了這樣的一個人……嗎?」

  哽咽的我吸了一口氣。

  「沒關係。忘了也沒關係,小公主。」

  然後憋著氣斷斷續續開口:

  「接下來、我會告訴你。所以……求求你。

  請你、以後也要記得那個人。要想像她是個怎麼樣的人、記住、她……」

  我已經泣不成聲。

  把臉埋在小公主的懷裡,咬著嘴脣的我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地。

  如果她還活著該有多好。

  如果她能平安該有多好。

  如果她能夠活蹦亂跳地現身,輕浮地對我說聲「嗨」。

  別說是親一下了,就算是幾百下……不,幾千下也行。

  我會踮著腳尖,親她的臉頰。親她那個笑得很狡猾的臉頰。

  帶著愛與祝福,還有感謝——如果可以這麼做,該有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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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pilogue-2nd:我們走吧(She was yet)

  『那就這樣,晶。明天學校見。』

  留言的聲音結束。

  所以我將手機稍微從耳朵旁邊移開。

  明知對方已經不存在任何地方,還是趁機說聲:

  「非常謝謝你……殊子學姊。」

  得不到回答——

  我在一切結束之後才發現這段留言。

  那是昨天深夜打來的電話。我已經睡了。

  在漫長的來電鈴聲結束轉接語音信箱之後,她雖然對著空氣,卻能預測我會以什麼節奏對她的留言做出反應。那個留書確實很有她的風格。

  然而無論我如何回應,她都已經聽不到了。

  我心想:為什麼會這樣?

  無論如何後悔都不夠。

  無論祈願有多麼強烈都無法實現。

  感覺最不可能死的人,竟然就這樣第一個死了。我不懂這代表什麼意思。

  「主人……」

  我坐在沙發上。仍然穿著制服的硝子從背後呼喚我,語氣顯得有些猶豫。

  「也讓我……聽聽看好嗎?」

  「好。」我將手機遞給硝子,回話的低沉聲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接過電話的手不住顫抖,眼睛又紅又腫。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想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話。心中只有自我厭惡、憤怒、以及其他莫名的情感不斷翻騰,光是壓抑自己、讓自己不要吼叫出聲就已經用盡全力。

  硝子按下重聽,將手機貼到耳邊,又哭了起來。

  我不敢看她流淚的模樣,別過頭去思考。

  那個傢伙不知道會不會後侮?

  因為原本說好要用在小芹身上的力量,最後給了舞鶴,無法完成對我的承諾。以及沒有達成我交給她的責任。

  不知道她逝去時是否不帶任何悔恨。

  ——逝。去。

  那個傢伙去了哪裡?到哪裡去了?

  就算有死後的世界,那個傢伙、那個被排除在這個世界之外的傢伙——

  是否能夠到達那裡?

  如果我死了,是否能夠到達那裡?還能再見到那個傢伙嗎?

  還是即使用盡任何方法,也見不到她了?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大概是聽完了,硝子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我,即使是我,也無法止住她的淚水。

  只有一個人辦得到。就是她。

  「……硝子。」

  我低著頭說道:

  「我們來研擬今後的對策……我要設法和小芹以及良司接觸,最好是在今天晚上。」

  沒錯。我們必須繼續走下去。

  無論多麼傷心,無論多麼後悔,還是得繼續走下去。

  否則——會讓他們搶先下手。會來不及。

  「到底……在說、什麼?」

  硝子抬頭看著我,一邊哽咽一邊開口:

  「到底在說什麼?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主人、難道主人!」

  「囉嗦!」我不禁怒吼。

  這是我第一次將激動的情緒發洩在硝子身上。

  但是我忍不住,就是忍不住這麼做。

  「你……你打算在這裡停下腳步嗎?」

  「主、人……?」

  「你也知道吧!那個傢伙是因我而死,是因為我的過失而死。是受我連累而死,是我因為自己的私事連累她而死!所以……所以我們已經不能回頭!已經不許回頭了!因為……要是回頭一切就會白費?就會毫無意義?我……我不要。我不想讓那個傢伙死得這麼無謂。如果我是這種、這種為了這點程度的小事就停下腳步的笨蛋,那麼她為我而死又算什麼!」

  沒錯。

  我之前說過好幾次。

  說過要利用她。

  說過要盡情使喚她,最後毀滅她。

  這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我要一直這麼說?

  不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在發生這種不幸時背負一切嗎?

  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無法逃避、無法辯解嗎?

  「所以……我要繼續前進。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小芹帶回來,並且以此為出發點……開始向爸爸和媽媽展開反擊。

  我要一直戰鬥,戰鬥下去,用我這雙手弒親,因而不斷犯下對朋友見死不救之罪也無所謂!

  我們的名字是什麼,硝子?……是『全一』(all in one)!沒錯,是世界終焉(curtain fall)!有如世界末日的黑暗地獄,是我們安穩生活的基石!」

  有一半是在說給自己聽。是在斥責我自己。

  「所以……所以我要命令!命令你!

  站起來,然後走下去!向前走!

  然後……用我們的未來,以及世界的幸福……抬頭挺胸面對那個傢伙!」

  「……是的。」

  我在怒吼之後用力喘氣,硝子在我眼前站了起來:

  「是的……主人。」

  即使還在流淚。聲音也在抖動。

  然而她還是站了起來。

  「我們走吧。今天晚上是關鍵。」

  她毅然決然地看著我,哭泣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再哭下去,也只會惹她生氣。」

  所以——我也笑了。

  「準備好了嗎,硝子?」

  「尚未就緒,主人……不過,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走。」

  聽見她的回應,我重重點頭。

  壓抑自己的悲傷,握著硝子的手。

  朝玄關踏出一步。

  ++

  她一路上都搞不清楚自己走在哪裡,回過神來已經在前往遠見家的路上。

  太陽早已下山,時間是晚上九點。

  戰鬥結束、離開學校之後,她就一直是這樣,連家也沒回。

  開殷虛界渦的後果,讓她的身體極度疲倦。

  她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只有眼睛格外有神。不知道是自己會先昏過去,還是天會先亮。雖然她不知道,但是也覺得無所謂。

  來到遠見家面前,她恍恍惚惚地思考。

  ——我到底想幹什麼?

  那個傢伙已經不在這裡了。

  應該有那個傢伙的家庭,少了那個傢伙依然存在。

  難道她想看到那種景象嗎?沒有這回事。那麼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她不得不看。

  儘管她的腦袋一片混亂,無法整理出一個結論,還是強烈地如此心想。

  事情會變成這樣,全部都是她的責任。

  所以她必須背負一切。她決定要這麼做。那麼就必須去做。

  她來到門前。

  準備按門鈐。她的手正在發抖。她斥責自己。再兩公分就能按到,距離卻是那麼遙遠。

  這時傳來「喀嚓!」開鎖的聲音。

  「咦……」她心中一驚,手縮了回來。

  門打開了。

  「咦?蜜……」她的媽媽前來開門。

  難得她在這個時間已經回家。儘管如此,媽媽還是詢問蜜:

  「怎麼了嗎?」

  「……有點事情……」

  說出這句話都費了她好大一番工夫。

  「進來吧。」媽媽一如往常地板著臉,請蜜進去。

  她走進玄關。沒有那個傢伙的鞋子。光是這樣就讓她呼吸困難。

  脫掉鞋子,走進家中。

  「你有什麼事……咦?等等,蜜?」

  她丟下一臉訝異的媽媽,直接穿過走廊走上樓梯。

  媽媽沒有跟來。

  二樓是一間又一間家庭成員的寢室。右側從裡面算過來第二間。

  她站在門前,屏住呼吸,扭動門把——打開門。

  一開燈,她看見房間裡面的生活痕跡。

  書架整理得很整齊,次序井然。有很多法國文學書。

  看見雨果、鮑里斯,維昂等人的作品,讓她想到:對了,她喜歡這種沒有條理的東西。

  書桌上有幾本教科書,以及筆記型電腦,還有漫畫。

  墻上掛著穿衣鏡,底下放著一疊時尚雜誌。

  打開衣櫥發現便服不多,還掛著幾套制服。

  以一個十八歲女生的房間來說東西不多。不過,她早就知道那個傢伙沒有什麼慾望,也知道

  她從以前就得到太多物質,因此感覺膩了。

  床鋪相當凌亂,沒有折好的睡衣丟在床上。

  彷彿可以聽見:反正回來還要穿,隨便了。

  仔細一想,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那個傢伙的房間。那個傢伙說過好幾次「來玩嘛」之類的話,只是都不正經。而她每次的回答都是「不要鬧了」。

  她漸漸感受到,那個傢伙曾經在這裡生活。

  因此她的心情突然變得一團糟。

  有種衝動想把這個房間弄亂。想破壞房間裡的一切,將那個傢伙活在這裡面的痕跡全部摧毀,然後嘲笑她活該。如果辦得到該有多好。她的心情會有多麼舒坦,會有多麼暢快。

  就在她想著自己辦不到的事時。

  「哎呀?……舞鶴同學?」一個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

  回頭看見穿著睡衣的君子一臉訝異地看著她:

  「真是稀客——……呃、你還沒回家嗎——?」

  見蜜穿著制服,君子似乎嚇了一跳。

  「……是啊。」她好不容易才能回話。

  「可是你在這裡做什麼——?找東西嗎?這裡應該是置物間……」

  原來變成這樣了。

  遭到世界的修正力抹殺的人會從其他人的記憶當中消失。遺物、房間,包括生活過的痕跡,明明就在原處,人們卻看不見,摸不著,記憶也會遭到竄改將其合理化。就連戶籍也是。文件上明明存在,但是不會有人發現。

  「吶——」君子。差點脫口而出的稱呼,被她吞了回去。

  「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家?」

  「咦?」君子歪著腦袋感到不解。

  「舞鶴同學不知道嗎?這家人是我的親戚——我是被收養的——」

  ——這樣啊。

  那表示那個傢伙的所作所為沒有自費。

  再怎麼說,那個傢伙在這個世界也動了很多手腳。比如說封鎖某些人的記憶、竄改硝子的戶籍、讓自己家收養君子。

  這些都沒有被抹滅。或許光是這樣就夠了。

  「可是,真奇怪——」

  君子絲毫不知道她的心情,在房間裡東張西望。簡直就像是第一次進來。事實上,這的確是她第一次進來。至少在她的記憶裡。

  「我本來以為這裡是置物間——……感覺好像有人住過這裡。」

  好像有人,住過這裡。

  ——聽到她這麼一說。

  「是……啊……」

  她的忍耐到了極限。

  「是有人住過。」聲音當中帶著哽咽。

  她沒有流淚。想哭也哭不出來。

  平常大概會湧現憤怒或是敵意,如今卻連這些也感覺不到。

  只有她的嘴擅自開口:

  「有人住過……是我的,姊姊。」

  「是……嗎?」

  我不知道——君子喃喃自語。

  「她已經不在了。所以這裡是空房間。」

  「你的姊姊,怎麼了……?」

  「不可以跟媽媽說。」

  蜜轉頭盯著君子:

  「她不太想回憶那件事……為了她好,還是不要問她。」

  就算君子問了,媽媽大概也只會愣住吧。不過她還是這麼說。

  「嗯……我知道了。」

  君子的表情相當平靜。所以應該沒問題。

  因為這個女孩很機靈,很聰明。

  「舞鶴同學。」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然而君子沒打算出去,蜜的聲音因此有點尖銳。

  但是君子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嚴肅的表情變得僵硬。

  「舞鶴同學……你很喜歡那個姊姊吧?」

  感到驚訝的她,嘴脣忍不住發抖:

  「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因為,舞鶴同學的表情……很溫柔。」

  「你說……溫柔?」

  ——我?

  「嗯。」

  君子微笑點頭:

  「所以,我才覺得你們的感情應該很好。」

  「……哼。」終於。

  蜜看著地上,不由得笑了。

  「感情……差得很。」

  她環視整個房間一圈,然後說了一句:

  「我們總是在吵架。我好幾次認真想要殺了她。也曾經扭打在一起。不管那個傢伙說什麼都可以惹我生氣。是個讓我打從心底不爽的傢伙。」

  她說得十分流暢,就和平常一樣。

  君子沒有回應。

  什麼話也沒說。

  就這麼默默地看著蜜。

  彷彿是在守候著蜜,只是看著她。

  蜜終於忍耐不住。

  「……可是。」

  笑著開口:

  「我喜歡她。我很喜歡她……姊姊。」

  「這樣啊。」

  君子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點頭。

  「……吶。」

  「什麼事,舞鶴同學?」

  「我今天可以住在這裡嗎?」

  「應該可以吧——要不要跟阿姨說一聲?」

  「可以拜託你嗎?」

  「嗯……你要睡這裡嗎?」

  「不要。我睡客廳就好。」

  「是嗎——?我知道了——」

  君子轉身通知蜜的媽媽。

  ——要跟小君好好相處喔。

  她想起那個傢伙的最後一句話。

  「君子。」

  自從一年半前分開之後,蜜第一次在君子面前呼叫她的名字。

  「怎麼了?」

  君子聽到她的聲音,停下腳步回頭。

  「就算之後也好,可不可以聽我……說一下我姊姊?」

  語畢。

  君子開心地笑了:

  「好啊,小蜜。」

  小蜜。

  那個傢伙總是這麼叫她。

  君子該不會還記得吧?

  難道是君子和那個傢伙一起生活的記憶,留下殘存的片段?

  不知道。她不知道——

  這一定是個小小的奇跡。

  該從何說起呢?

  兩個人一邊走下樓梯,蜜一邊思考。就從名字開始好了。

  ++

  同一時間。

  「他們逃走了呢。」

  看著空盪蕩的公寓,城島鏡站在玄關前聳肩說道:

  「監禁了他們這麼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會去找那個傢伙嗎?」

  無限迴廊語帶自嘲地回答。大概會去吧。既然敷戶良司認為他們很危險,對他而言,可靠的對象也只剩下「全一」(all in one)。

  「不用那麼煩惱,晶。也怪我們的威脅太過火了點。」

  鏡安慰眼前的兒子。

  實際上敷戶良司與森町芹菜,對他們來說也不是有用的棋子。至少她的丈夫——樹不這麼認為。不過對她兒子來說,或許是有點可惜。

  「對吧,樹?」

  鏡對站在身後的丈夫笑了。

  她的笑容是經過計算的偽裝,但是這個不同,是專為城島樹展露,別人看不到的笑容。

  「嗯,是啊。」樹聽起來似乎沒什麼興趣。

  不過鏡發現了。

  他的表情,和真正沒興趣時不同。

  「怎麼了嗎?」

  「思……只是覺得森町芹菜不在我們手邊有點可惜。不過也沒關係。搶回來就好了。」

  「哼哼……你會說這種話真令我感到意外,樹。」

  「怎麼可以直呼爸爸的名字呢,晶?」

  鏡一面勸告無限迴廊——他們的晶,一面也認同他的意見,同時進行運算。

  所以她再次問道:

  「為什麼你會覺得可惜呢,主人?」

  這次是以機械的身分,詢問自己的固定劑。

  她的丈夫回答:

  「我在幾天前剛發現。」

  「……發現,什麼?」

  「修正力即將崩潰。」

  「修正力……你是指這個世界的?」

  樹肯定晶的疑問:

  「是啊。大概是反覆修正太多次,或者是身為實軸的鏡還不完整。我不太明白就是了……但修正力確實變弱了。而這種現象的根源之一,就是森町芹菜。大概是因為她也是深受修正力影響的人之一吧?」  

  樹總是隻點出事實,這樣的回答出自他的口中實在過於含糊。

  恐怕是因為他也不太清楚吧?

  「那麼身為根源的森町芹菜身上會發生什麼事呢?」

  「修正力會無法發揮作用吧?我遺無法斷定。不過問題不在她身上。修正力的崩潰本身才是問題。必須阻止崩潰,否則鏡無法完整。」

  將世界維持「原貌」的力量——修正力。

  修正力崩潰,會造成虛軸干涉實軸的力量增強。

  虛構世界的存在機率會增加,消失之後仍然留下影響。如此一來對於實軸來說,等於是傷口沒有愈合,還在持續出血。換句話說,也是可以致死的病症。

  身為世界本身,對鏡來說這也不是毫無關係的事。

  若是不治好就會成為致命傷。

  「那麼該怎麼做呢,主人?」

  「殺掉森町芹菜。」樹如此斷言。

  「也就是要……切除病灶羅?」

  「大概是吧?我不太懂得譬喻,不是很清楚。」

  聽到鏡那麼說,樹叼起一根沒有點燃的香煙,皺起眉頭。

  他用指尖拿下那根煙,隨手折彎扔掉,然後拿出第二根煙,把玩了半天還是沒點著。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繼續說道:

  「不只是她。還有一個修正力的漏洞必須處理。」

  鏡在記憶領域裡強調這句話,加以反芻。

  ——還有一個病灶。

  「哼哼哼……那是指什麼?是誰啊,樹?」

  晶顯得興致勃勃。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這或許可以對那個似是而非的晶——硝子的固定劑直接造成傷害。對他而言,沒有比這個更令人高興的事。

  「嗯。」

  樹點頭想了一下,難得說出這麼多話:

  「那邊也一樣。應該說現在是那邊的問題比較大。大概已經快要崩潰了。我想修正力對於那邊的影響應該超越森町芹菜。那邊可能已經出現某些癥狀……例如對於修正力抹消的對象仍然留下記憶之類的。那邊也必須殺掉才行。而且要比森町芹菜更加優先。」

  「不是。我想問的不是這些,樹。」

  晶激動的聲音在夜晚的寂靜裡顯得格外響亮。

  「那是誰?是我招惹過的對象嗎?」

  於是。

  樹平淡地對鏡他們說出那個名字——

  「嗯。是直川君子。」

  「這樣啊……哼哼……這樣啊。」晶笑得很開心。

  身為機械,鏡開始計算起必須消滅的對象增加造成的風險與麻煩。

  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叼著沒點著的煙仰望天空。

  鏡開始思考。

  她的力量還要五天才會恢復。不巧的是那天是星期六。那麼——

  「一個星期後。在下個星期的星期一動手吧?」

  好啊。樹回答。

  真令人期待。晶一邊回答,肩膀一邊抖動。

  鏡從記憶領域裡找出那些遲早得吸收的世界,以及必須殺害的兩名少女。

  ——我們走吧。

  他和她們的終結之始。鏡他們的起始之終。

  世界正在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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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這次的後記,我想寫些稍微嚴肅一點的東西。

  兩年前的我,如果看到本書的內容,大概會感到震怒吧。這無所謂好無所謂壞,只是態度上的問題。

  從上一個系列開始閱讀的讀者裡,或許有人察覺……我這次在寫作的態度上,在必須冷靜地、置身事外地寫一個「角色」時,完全無法客觀看待,完全任憑自己的衝動去寫。

  我在寫這一集以前,就已經發現自己會這麼做了。知道這次自己會捨棄一直貫徹至今的寫作態度。也因為這樣,這次真的是嚴重難產,是在截稿日之後將近兩個月才寫完。寫的時候難過,完成的時候也難過,完成之後更是難過,經過不斷思索之後,好幾次考慮要重寫。老實說,直到現在我依然在煩惱,這樣寫到底好不好。

  但是我也認為不能不這樣寫。大致上說來,這次的寫作,我對角色的移情作用可以說是到達無藥可救的地步。

  說出來不怕各位笑話也不怕各位知道,我很喜歡自己作品裡的角色。

  上一個系列的角色當然也是,直到我寫了這部《虛軸少女》系列,終於確信這件事。整體來說,這個系列的角色都比上一個系列還要麻煩、愛鬧彆扭又孩子氣,不過我還是很愛他們。

  以前我總是認為,就是因為愛他們,更應該要退一步,隨心所欲操弄他們的人生,並且保持這種寫作態度。秉持這樣的態度,我才能夠避免對角色投入過深,想要盡可能讓他們「活」在作品裡面。

  不過只有這次,我沒有這麼做,而是把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當作發生在自己身上來寫。他們在笑的場面我也寫得很高興,他們在哭的場面我也感到很難過。

  我還不知道這樣寫對各位讀者是否是件好事。寫作的人高喊自己走什麼主義有什麼意見,都與各位無關。問題在於各位眼前這本書好不好看,如此而已。

  不過我覺得自己這樣寫很好。

  希望各位讀者看完之後,也覺得看了這本書很好。

  責任編輯佐藤先生、負責插畫的椋本老師、Media Works編輯部以及其他部門的各位、設計者、校稿者,還有幫忙我的淺井夕術老師,真的很感謝大家。最重要的是要對看完這本書的你致上最大的謝意。

  下一集就是完結篇了。

  誠摯希望各位能夠陪我到最後。

  藤原  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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