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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藤原祐 -【虛軸少女 Resin Cast Milk‧六】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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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5 11:5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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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16 12:18 A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就像是個鳥蛋。(敲碎蛋殼令殼中雛鳥一命嗚呼)

  就像是隻箱子。(拆毀箱子讓裡面玩具散落滿地)

  就像是道柵欄。(衝破柵欄的野獸難逃獵槍追捕)

  就像是座搖籃。(翻倒搖籃後嬰孩只能傷心痛哭)

  脆弱的世界。(——總在轉瞬間步入終結)

  微小的世界。(——還不如將它送向終結)

  危險的世界。(——終結只是無聊的必然)

  愚昧的世界。(——那還是趕緊終結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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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11-11-16 12:04 A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Epilogue-1st

  Atom Heart Mother

  (<=>如果)

  午休時間的屋頂。

  沒有人約我過來,我也沒有約任何人在這裡見面。

  或許是因為我和那個人都有話想和對方說,不約而同出現在這個地方。

  對方只有一個人,我也是獨自一人。

  硝子、殊子、舞鶴、裡緒——都不在。

  天空下著綿綿細雨,屋頂上沒有其它學生,是與人討論秘密的好地方。

  她首先開口:

  「……你這孩子還是一樣不聽話。」

  伸手輕輕撥弄瀏海,身高比我還矮的她繼續說道: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一旦做出決定就絕對不會改變主意……照顧你這孩子可不容易。」

  津久見逆繪,或是城島鏡。

  又或者是——媽媽。

  雖然說話的聲音不同,這個對我來說同時擁有三種稱呼的女性語氣與過去一模一樣。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她如此問我。

  眼前的她看起來是個與我同年紀的少女,身上穿著其它學校的制服。

  無論如何都不行——我如此回答。

  「這樣啊。」

  她低下頭輕聲嘆息。我明白這不過是機械性動作,是她體內的程序將她過去身為人類、身為我母親時擁有的行為模式精密重現的結果。動作本身沒有任何意義,目的是在削弱我的意志。

  雖然清楚知道這點,我的心還是不由自主一陣抽痛。

  「可是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她。還記得我昨天說過的話吧?若要達成樹的目的,硝子非得要屬於樹不可,而不能是你的東西……當然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接受這件事。」

  既然如此,我們也沒有討論的餘地。

  既然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這件事,現在的對話根本毫無意義。

  而且——我之所以這麼頑固。

  正是遺傳自?的個性。

  這個念頭在我心中翻滾,但是我沒有說出口。

  「不要緊,反正只是時間的問題。」

  媽媽不知是否看穿我現在的心情,露出開朗的微笑:

  「要知道你的世界也撐不了多久,與其讓硝子繼續待在你身邊,跟我們在一起更能讓她幸福。你再這樣逞強下去一點好處也沒有,說穿了只不過是你的自我滿足。」

  得到幸福?

  那隻不過是?認為的「幸福」。

  「沒錯,事實就是如此。對機械來說,所謂的幸福……當然是將性能發揮到極致,沒有故障,讓使用者精確運用自己的一切功能。」

  ——夠了。

  聽見這句話,我的內心湧起怒火。

  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對話的餘地,繼續說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而且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除掉你們是我唯一的選擇。

  你們必須為傷害我的同伴這件事付出代價。

  「嘿。」

  媽媽在臉上製造出意外的表情:

  「所以說你之所以和我們為敵,有一半原因是為了保護那些廢物世界?就算沒有一點好處,你還是想保護她們?真是的……沒想到你連這點也沒變,還是喜歡找些無意義的苦差事,真不曉得你到底像誰。」

  「不只是這樣。」

  我轉身背向媽媽,用最堅定的語氣發出宣言。

  我要讓她知道。

  讓曾經比誰都頑固,一旦做出決定就聽不進別人勸告,卻又喜歡把一切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的的媽媽知道:

  「我現在非常確定,?已經不是?,現在的?和過去有決定性的不同。這就是最大的理由,我現在根本沒有理由聽?的話。」

  「不同?哪裡不同?」

  她真的想不透嗎?還是明知答案卻故意裝傻?

  「我是城島鏡……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是你的母親。」

  「?說什麼?」

  我停下腳步。

  佇立在原地——

  「?連一次也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以為我連這種事都沒發現嗎?」

  說出這句話。

  沒錯。

  打從她向我揭露真實身分那一刻開始,就再也沒有用名字稱呼我。

  由她自己命名,屬於她兒子的名字,卻連一次也沒叫過。

  晶——這個名字全被「你」這個代名詞取代。

  「啊,原來如此。」

  她露出醒悟的表情——這當然也是機械透過演算製造的虛假情感。

  我打開通往樓下的鐵門。

  她的聲音穿過紛飛的細雨,越過我冰冷的肩膀。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

  城島鏡說道:

  「因為你不是真正的晶。」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我將鐵門關上。

  直到站在樓梯間,我才意識到從嘴脣滲出的血腥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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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6 12:05 AM|只看該作者
  chapter1:

  瘋狂

  (<=>Eclipse)

  將全校師生捲入其中的事件結束之後過了五天。

  九月十八日,星期一。

  停課好幾天的學校終於重新開學,我踏進久違的一年九班教室。

  校內包括老師、學生在內的大多數人同時產生集體幻覺——校方的對外解釋是如此,然而那件事造成的衝擊並非隔個週末就能夠輕易淡忘。

  有的班級有將近一半的學生缺席,有的學生至今還躺在醫院裡,有些學生更是決定立刻轉學。想讓學校恢復原狀,看來得花上很長一段時間。

  至於一年九班很幸運地沒有留下多大傷害。

  這都得歸功舞鶴蜜,多虧她把班上同學全都打暈,我們班上才沒有任何人受傷。我昨天才和八重、小君還有小公主三名好朋友通過電話,她們今天都會到校上課。

  「如何?身體好一點了嗎?」

  我剛把書包放到座位上,先來一步的小公主就過來和我打招呼。

  「嗯,已經沒問題了。小公主呢?」

  「不,我本來就沒受傷。」

  小公主雖然笑了,我還是從她的表情看出一抹不安。

  「我倒是比較擔心?……?的力量恢復了嗎?」

  即使如此——小公主還是關心我勝過於關心自己。

  「當然,否則我就不會來學校了。」

  「這樣啊。」

  小公主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什麼——?們在說什麼——?」

  小君充滿活力的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

  「哇啊、嚇我一跳!進來時至少跟我們說聲早安吧,君子。」

  「啊、嗯,早安——?們在聊什麼?」

  「呃、我們在談最近的社會情勢。」

  「騙人——」

  小君邊笑邊追問我們在談論什麼秘密。

  不過這實在不是能向小君坦白的話題。

  「這個嘛……」

  藏在我體內空間的本體立刻以最高速度編出一個尋常的話題。我轉身面向小君,打算把剛剛編出來的話題告訴她。

  「嗯、其實啊,君子……我們在談硝子的戀情。」

  「其實……咦……?」

  「這種事當然得找我這個戀愛專家囉?君子還是小孩子,不適合談論這種話題,所以我和硝子只好把這件事當作秘密。」

  「哇啊——原來是這樣——!」

  ——呃呃呃……

  什麼?

  聽見小公主隨口說出的胡言亂語,小君聽得雙眼發光,瞪大眼睛看過來。

  小公主閉起一隻眼睛向我打暗號。

  如果可以,真想叫她收起那臉燦爛的笑容。

  「……可是總覺得好像聽到很過分的話——」

  「不不不,這也是沒辦法的,君子。難道?覺得自己可以給硝子什麼有用的建議嗎?」

  「嗚——的確不行……」

  「所以說這是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知道吧?那可是又情色又讓人陶醉又糾纏不清。」

  「咦?很色嗎——?但是又讓人陶醉…………而且還糾纏不清……!」

  小公主的胡一言亂語讓小君臉紅耳赤。呃、就算?們盯著我也沒用。

  「硝子,放假這幾天到底發生什麼——」

  「什麼都沒發生。」

  「她趁著學校休息的機會,和城島學長走上大人的階梯……好痛!什麼……」

  不能再讓小公主胡扯下去,所以我捏住小公主的耳朵,把她拉過來:

  「……?說誰是戀愛專家?」

  「呃,當、當然是我……」

  「這樣啊戀愛專家是吧那還真是個好消息。」

  「等、等一下硝子!?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可怕!」

  「很抱歉,我一向都是這種表情。」

  「不、我不是說這個……耳朵!放開我的耳朵……」

  這是處罰。在我走上大人的階梯之前,得先讓小公主走下地獄的階梯。

  「才不是這樣,小君。」

  「……咦?」

  我繼續捏著小公主的耳朵,對小君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其實是小公主來找我討論戀愛的事。」

  「…………咦?」

  小君和小公主同時發出疑惑的聲音。

  「什麼意思……」

  又是異口同聲,這兩個人默契真好。

  「其實小公主雖然是女生,但卻喜歡……」

  「停停停——!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原諒我吧拜託!」

  最重要的部分被小公主的尖叫聲掩蓋過去。

  「咦,什麼?硝子說什麼——?」

  「沒、沒什麼啦,君子!沒事!沒問題!我現在覺得超棒的!」

  「小公主,?太慌張了,完全搞不懂?在說什麼。」

  看樣子她也沒有力氣胡言亂語,今天就先原諒她。於是我放開被我當成人質的耳朵。

  「真是的……每次都用暴力逼迫我屈服……」

  「真要辯論我也奉陪喔?」

  「算了,那也是得屈服在語言暴力之下,而且那樣我更沒勝算……」

  「那——?們到底在聊什麼——?」

  我們就像平常一樣談笑。

  不滿自己被排除在話題之外的君子還在繼續追問,我一面岔開話題,一面用眼角余光看了小公主一眼。

  老實說——我很感謝她用這種嬉鬧的態度面對我們。

  想起上星期發生的事。由津久見奏等人所引發,襲席捲整所學校的非日常。這場事件的結果令主人一直守護的日常宣告崩潰。

  我的——不,我和主人的「虛界渦(under gate)」因此開啟,帶來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而且城島樹似乎利用虛界渦開啟的機會,回到這個世界——

  對於已經能夠理解何謂情感的我來說,這一連串的事件對我形成巨大的壓力,不是休息幾天就能消除。事實上在學校休假這幾天,事情沒有任何進展,反而讓我和主人更感焦慮。

  虛界渦開啟時的反作用力讓我的不定量子回路暫時無法啟動,在我復原之前,主人和我只能待在家裡無處可去,還得靠裡緒和殊子保護我們。

  這段期間樹完全沒有嘗試與我們接觸,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和多半與他在一起的無限迴廊(etemal idle)究竟有何目的。被敖戶學長帶走的芹菜學姐也落入無限迴廊手中。

  現在的我總算親身體驗無計可施的感覺,甚至覺得與其讓自己如此痛苦,打從一開始就不要擁有情感還比較好。

  小公主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情,所以才會故意表現開朗的樣子,想藉此緩和我的緊張。

  她發現我的視線,對我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也點頭回應她的笑容。

  「……早安。」

  同一時間,身旁傳來打招呼的聲音。

  雖然只是隨口說聲早安,小君和小公主馬上做出反應,向說話的人揮手:

  「啊,早安——」

  「早、早安,好久不見了,八重。」

  一直到剛剛才進教室的人,是我們這個小團體最後一位成員——皆春八重。

  「……啊。」

  然而一看見她的身影。

  「呃……」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變得僵硬。

  「早安……八重。」

  明知道事實無法改變,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我的心跳還是忍不住加快。

  「怎麼了?硝子。」

  「啊……不。」

  我勉強擠出回答,反射性垂下視線,無法直視她的臉孔。

  「?還好吧?」

  八重擔心地問我,聲音透露出對我的關心。她大概以為我因為之前的集體幻覺事件,變得害怕上學。然而面對她的關心,我不但無法感到高興——反而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是的,我沒事。只是有點嗆到。」

  「這樣啊。」

  八重有些靦腆地微笑。那是只有經常和她在一起的人才能察覺的笑容,是她一貫的表情。

  但是我無法用笑容響應她。

  因為她的表情一如平常。

  平常到使我想起那個秘密,那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真是殘酷。」

  「咦,什麼——?」

  「不,沒什麼,小君。」

  脫口而出的呢喃究竟是對誰說的?

  是根本不存在的神?還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又或是我自己?

  看著八重她們,我把手悄悄放在胸前,輕輕觸摸心臟附近。

  我已得到「心」,但我不知道心在哪裡,也不知道心哪裡會痛。

  放假這幾天過得如何?八重如此詢問其它兩人時,我在一旁偷偷觀察她的側臉。

  開朗的表情。

  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曾經有過戀人。

  不知道那名戀人曾經污辱我。

  更不知道——那個人已被我所殺。

  能夠直接介入世界系(inst),將裡面數據完全刪除的「世界終焉(curtain fall)」。

  那股力量刪除大田敦的資料,如今就算是虛軸(cast)也無法取得有關他的任何情報。就連直接下手殺死他的主人,記憶裡的相關情報也被清除。

  然而有關他的紀錄,至今仍留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里。

  也就是說,我是世界上唯一知曉他曾經存在的人。

  有關他的一切信息在我的內存裡失控流竄。

  這就是我身為最惡劣虛軸的最好證明——

  我想跟主人討論這件事。

  事實上,在學校放假這幾天,我好幾次試圖找主人說話。

  但是沒有成功。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儲存在機械內部的數據唯有經過使用者的搜尋才能提取,但是身為使用者的主人非但不知道信息的存在,甚至連搜尋的方法也不知道。

  混雜在信息回路中的無用碎片就像病毒不斷侵蝕我,然而主人什麼都不知道。

  恐怕直到我故障為止……不,就算我故障,主人還是沒有機會看到那份資料。沒錯——他連我為何故障也無從得知。

  或許這件事本來就與主人無關,一切罪孽應該由我獨自背負。

  畢竟是我將他拖進深淵、操縱他,甚至消滅世界。

  這個負擔實在太過沉重。

  我拚命忍耐心中的痛楚,勉強自己擺出笑容。

  用不同於過去的理由偽裝自己的情感。

  ++

  重新開學的第一天早晨,我的心情異常沉重。嘆著氣走進校門,來到二年三班的教室門口。

  老實說,我曾經不只一次想要請假。畢竟在遭遇過那些事之後,正常人根本不想上學,更何況眼前這份日常對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只是——每當我想要請假,腦中就會浮現良司上個星期說過的話。

  學校見。

  這是良司說的話。他在諷刺過去不斷欺瞞日常的我,仿佛在說這次輪到你面對虛偽的日常,這下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所以我絕不能逃避。

  何況芹菜——小芹還在良司和無限迴廊(etemal idle)手裡。

  他們會如何對待她?她真的沒事嗎?

  這件事只有他們才知道,我恐怕只有在學校裡才有機會與他們接觸。至少無限迴廊一定會設法營造這種狀況。

  我的行為就像明知眼前有陷阱還故意踏進去,我的心情有如被人押往拷問室的囚犯。話雖如此,我也沒有其它選擇。

  打開教室的門,教室裡已有好幾名同學先到一步。

  「喔、城島,你也來上學啦。」

  其中一個人出聲向我打招呼。

  「是啊,算我運氣好吧。」

  我微微一笑,把書包放在桌上。

  自從上個星期津久見奏引發事件之後,學校陸續有人住院或轉學。

  這個班級的災情也頗為慘重。

  就我所知已經有兩個人轉學,六個人住院。今天班上同學要是有一半來上學就不錯了——不過最起碼有三個人一定會來學校。

  「嗨,晶。」

  這三個人的其中之一對我揮手。

  「啊,早安……良司。」

  我也做出回應。

  「如何?你沒有受傷吧?」

  明明自己就是讓學校陷入混亂的主因,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出這種話。

  「正如你所見,好得很。」

  「這樣啊,那就好。」

  說完之後便轉過身。看見這傢伙若無其事的笑容,我不禁想要殺了他。

  但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試著問道:

  「其它人呢?」

  「這個嘛。」

  良司知道我想問什麼嗎?他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是點頭說道:

  「森町住院了。我昨天去探望她,好像有點精神恍惚。」

  「……真的嗎?」

  「是啊,真的……怎麼啦,晶?你的臉在抽動喔?」

  「我是在擔心。」

  「這樣啊,那麼去探望她不就得了。」

  「是啊……我一定會去。」

  在不知情的人耳裡聽來,我和良司的對話再平常不過。

  但是這段對話其實另有含意,談的其實是小芹現在的情況。

  關於這件事——良司多半沒有說謊。

  當然我也不會就此相信良司的片面之詞。「有點精神恍惚」這種說法實在太過抽象,如果我知道小芹在哪裡,而且那是我到得了的地方,我恨不得現在就去找她。

  可是不可能。

  過去的五天,裡緒和殊子用過一切方法尋找,仍然無法找出小芹的下落。對於無法識別小芹長相的裡緒來說,搜索對象當然是以良司和無限迴廊(etemal idle)為主。只是無論對象是誰都一樣,他們一直把小芹帶在身邊,躲藏在津久見奏的虛軸「墜落黑麥田(nine lives)之屍」製造的隔絕空間裡。

  「喂、敷戶,聽說鴛野轉學了?」

  其它同學沒有人聽出我們話中有話,有人在一旁插嘴。

  這個人知道良司和鴛野正在交往。

  「是啊……沒辦法,誰叫學校發生那種事。」

  良司故意露出沉重的表情。

  「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我跟她還是保持聯絡,要見面隨時都可以見面。」

  「所以你們打算繼續交往下去?」

  「是啊。」

  「這樣啊,那很好啊。」

  鴛野在亞——現在已成了無限迴廊(etemal idle),似乎不打算來學校。

  良司難道一點也不在乎嗎?和一個外表是自己曾經交往的女生,骨子裡卻是另一種東西的傢伙共同行動,他的心裡難道沒有絲毫恐懼或罪惡感嗎?

  我不知道,我再也無法理解良司內心的想法。

  回到現實,我們開始閒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班上同學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學校,教室裡逐漸變得吵鬧。大家的話題幾乎都離不開上個星期的事,談的不外乎哪個同學轉學、哪個同學受傷住院的八卦消息。畢竟這次的事件已經鬧上電視和報紙,身為當事人的學生們多少有種成為新聞人物的興奮。與班上幾名同學閒聊的同時,周圍的喧鬧不斷傳入我的耳裡。

  距離第一節上課鐘響只剩五分鐘。

  「早安。」

  「早安。」

  一男一女說著同樣的話走進教室。

  轉頭看去,他們正是三個必定會來學校的人其它兩個。

  「喔、津久見同學!沒事吧?」

  有名男同學高興地響應,一聽到這句話,幾名女同學迫不及待地走向津久見兄妹:

  「沒想到你們一轉學就遇到這麼可怕的事!」

  「真是辛苦你們了。」

  「還好你們沒事。」

  女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地圍著津久見兄妹,兩人滿臉微笑一一響應,來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看在知曉他們本性的我眼裡,他們的笑容根本就是面具。

  這兩個人一面應付身邊的同學,一面往我的方向走來:

  「早安,城島同學。」

  「城島同學好像也沒受傷。」

  津久見奏舉起一隻手,對我投以微笑。

  「是啊,托你的福。」

  「看見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對吧?逆繪。」

  「是啊,哥哥。」

  「休假這幾天逆繪老是擔心城島同學。真是的……早知道逆繪這麼著急,之前就應該向城島同學打聽聯絡方法。」

  「……討厭啦,哥哥。」

  看見逆繪露出害羞的表情,全班同學的視線不約而同在我們之間來回。

  男同學全都露出「為何是城島這傢伙!」的表情,眼神裡混雜羨慕與嫉妒;女同學的眼神充滿看熱鬧的好奇,像在說:「為什麼是城島同學?」

  如果只針對班上男女同學的反應,我的感覺就跟上個星期一樣不自在至極。

  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心中湧起更多對這兩個人的厭惡與懷疑。

  「呃……別這麼說……」

  我露出曖昧的苦笑,盡力不讓自己的心情表現在臉上。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首先是奏的目的。他究竟是聽命於無限迴廊(etemal idle),還是有自己的行為準則,直到目前為止完全不得而知。這傢伙擁有的虛軸非常難纏,本人的性格更是極為惡劣。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將我們逼到絕境,但我們猜不透他下一步想做什麼,感覺好像多了一個無限迴廊。

  津久見逆繪更是讓我猜不透。

  當時這個虛軸自稱是我的母親。

  老實說,要我把眼前這個少女當成媽媽,我寧願相信這只是惡劣的玩笑。

  我不相信她說的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說仔細觀察,她的長相跟媽媽確實有幾分神似。五天前那件事的最後,臨走前和我還有硝子說話的語氣也和當時的媽媽很像,但是說穿了也不過如此,最合理的解釋是「她在模仿媽媽」。可以想見這個出身還有形式名都不得而知的虛軸,多半是無限迴廊或爸爸派來的手下,用來擾亂我的心神。

  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

  在家這段期間我一直在想那件事。

  上個星期逆繪從我面前離開時,曾經說過一句話:

  「到時候一定會殺了你。」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也許這只是她為了擾亂我的假話,事實上也很可能如此。即使明白這點,她的這番話還是在我內心留下疙瘩。

  「怎麼了,城島同學?」

  我回過神來,逆繪的臉不知何時湊近面前。

  「啊、沒事。」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這樣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

  「沒什麼,只是在想事情。」

  我重新展現虛偽的演技。

  「城島同學在擔心森町同學嗎?」

  逆繪——謊稱是我母親的虛軸如此問道。

  「是啊,這也是一點……畢竟我們從小就認識了。」

  「你有去探望她嗎?」

  「不,還沒有。我很想去看她,可是因為一些事情一直去不成。」

  「這樣啊……希望森町同學快點好起來。」

  「……是啊,希望如此。」

  一邊是知道小芹下落的逆繪,一邊是不知她在哪裡的我之間的對話。

  字字句句都是謊言。

  明知日常已經崩潰,依然試圖粉飾太平,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地演出三流鬧劇。

  這種行為空虛到了極點,不過我也只能這麼做。

  展現在班上同學面前的表情,以及只有我們明白的背後真相,兩者分別有其意義,驅使我在此時此刻與敵人合作演出——感覺就像帶著滿臉笑容嘔吐。

  「這麼說來,城島同學……你的女朋友還好吧?」

  「……咦?」

  「就是一年級的那一位,她沒有受傷吧?」

  津久見奏表現出十足關心的模樣,我不知道他話中的真正意圖。或許他知道硝子因為開啟虛界渦的反作用力而暫時停止運作,想趁機探聽硝子的力量是否復原。

  於是我故意說出模稜兩可的答案:

  「嗯,還算幸運。」

  「這樣啊……和女朋友同居在一起還是比較安心,不過這麼一來逆繪可就沒什麼希望了。」

  「別再說了,哥哥。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這句話再次讓我成為眾人環視的對象,同學的視線不斷對我施加壓力。幸好塚原沒來,要是他在現場,誰知道他又會鬼叫些什麼——我幾乎像平常一樣反射性說出「硝子不是我女朋友。」但是在脫口而出之前,我想到某件事。

  「……是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開口:

  「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這樣我也比較安心。」

  我的話讓周圍的人聽得目瞪口呆。

  「喂……等一下。」

  「呃,城島同學……難道你承認了?」

  「不會吧,真的假的?」

  周圍很快掀起一陣騷動。

  奏先是驚訝地睜大雙眼,隨即微笑說聲:「這樣啊。」逆繪低下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躲在人群後面的良司眉頭一皺,還是保持旁觀者的表情。

  沒錯,我再也不會否定我和硝子的事。

  那對我來說代表日常的毀滅,同時也是一種覺悟,更是一種決心。

  我不能再逃避,也不想再逃避。

  仿佛要對日常本身宣戰,我毫不畏縮地迎向所有人的眼神,面對他們還有她們的反應——默默承受一切。

  在此同時,宣告晨間點名時間開始的鈴聲終於響起。

  有如拼布的一天即將開始。

  我轉身背對呆立在原地的同學,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

  一早教室裡的氣氛顯得有些沉鬱,但是隨著時間經過還是逐漸熱鬧起來。因為犧牲者不多,午休時間的一年九班幾乎和平常一樣吵鬧。

  我們也和平常一樣——四個人把桌子靠在一起吃便當。

  「我們班上的人果然比隔壁班多——太好了,幾乎沒有人受傷。」

  「就是說啊。」

  小君邊說邊玩筷子,小公主也表示同意。

  知道事情內幕的她偷偷看了教室另一頭的舞鶴蜜座位一眼。蜜一如往常不在教室裡,如果她在,一定會滿臉不高興地避開小公主的視線。

  「只能說是感謝幸運之神眷顧。」

  「是啊——」

  兩人邊說邊呵呵大笑。就我的推測,現在的笑聲有一半是出自真正的安心,另一半則是強顏歡笑。姑且不論在班上陷入混亂時睡著的小君,小公主應該經歷過一段令她感到恐怖的回憶。

  我停下正在用餐的手,下意識地咬緊嘴脣。

  雖然混亂是由敵人引起,但是其它人之所以被卷進來,我也有一半責任。

  沒人察覺我此刻的想法,小君繼續說道:

  「八重——?在田徑社的朋友還好吧?」

  「嗯,大部分都沒事。有幾個學長姐受傷住院,不過好像沒什麼大礙。」

  她所說的「學長姐」一定也包含芹菜學姐。

  八重的話緊緊揪住我的心臟。

  從早上到現在,我發現自己怎麼樣也不敢直視八重的瞼。

  ——八重什麼都不知道。正因為如此,她是我們幾個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關於芹菜學姐,八重只知道她「因為過度驚嚇而住院」這個假情報。如此告訴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我帶給她的不只如此,還有她沒有提起,連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的決定性失落。

  在春天那件事後,我們也對她做過同樣的事。當時我們讓她墮胎,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然而與當時相比,此刻加諸在我身上的壓力明顯更加巨大、更加沉重。每當思考這件事,我就會感到呼吸困難。

  我想這多半是誕生在我身上的情感所造成。

  在0與1之間蠢動,光靠運算不足以處理的內心糾葛——

  「硝子怎麼了——為什麼拿著筷子不動——」

  「啊,沒事。」

  我曖昧地點頭,還是提不起食慾。

  如果是過去,不管是在什麼狀況下,我的本體都可以壓抑來自人體的要求,對身體下達進食命令,但是現在無法做到。

  這或許正如同津久見逆繪所說,是一種故障。

  就在這種種念頭在我腦中打轉之時,背後突然傳來說話聲:

  「嘿——午安。」

  那是一種彷彿在語尾加上音符或星星符號,十分開朗的聲音。

  我不禁轉頭看去。

  「咦……」

  一個人不如何時出現在我背後。

  「……殊子?」

  這個人照理來說應該待在三樓的三年級生教室。

  「啊、學姐,怎麼了嗎——?」

  「嗨,小君。最近過得可好?」

  「呃、我們早上才剛道別……」

  「哈哈,的確是這樣。」

  「呃、殊子怎麼會來這裡?」

  我維持轉頭的姿勢詢問她。

  「嗯?這個嘛……」

  然而她像平常一樣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顧左右而言他:

  「沒看到小蜜——她到哪裡去了?」

  「?是來找她的?午休時間她從來不會……」

  「不不不,我不是來找小蜜。」

  那麼究竟是來做什麼?我正打算這麼問時,殊子笑著說道:

  「硝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我可以等?們吃完飯。」

  「我……嗎?」

  「對,我想跟?聊一些愛的話題。」

  珠子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從她的表情裡看不出任何頭緒。

  「……啥?」

  「咦?愛的話題……早上說的那些話原來是真的嗎——!?」

  珠子說的那句話居然吸引小君的注意。

  「喔?怎麼了??們早上說什麼?」

  珠子竟然也附和起小君。

  「我跟?說——小公主和硝子今天早上瞞著我……」

  滿臉好奇的殊子把頭靠近小君嘴邊,小君也配合地壓低音量,在她耳邊竊竊私語,好像在談論什麼秘密。

  「喔——然後呢?」

  「……好像又情色又讓人陶醉……」

  「唉呀唉呀。」

  「……而且糾纏不清……」

  「那還真不得了。」

  「……雖然是我自己猜的,可是她們一定……」

  隱約傳入我耳中的句子,全都是些讓人聽不下去的東西。

  聽著小君的耳語,殊子不住點頭,還不時用別具速葸的眼神看過來。

  「……小-公-主?」

  我面無表情地放下筷子,伸手在身邊的罪魁禍首肩膀拍了一下。

  「噫!有、有什麼事嗎硝子大人……!」

  聲音聽起來非常狼狽。

  「被告是否主張自己無罪?」

  「不會吧,等一下!現在這個應該不算我的錯!好可怕!硝子看起來好可怕!」

  「異議駁同。這樣好了,在?身上綁石頭然後丟進游泳池裡,要是浮起來就判?有罪,沒有浮起來就判?無罪。」

  「這根本是魔女審判!?」

  ?這個魔女給我閉嘴。

  耳朵靠近小君嘴邊的殊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眼鏡後頭的那對眼睛看起來像是要吃人。姑且不論小君對她說了什麼,她來到一年九班的目的本身就是個謎。

  我看了彷彿待宰羔羊的小公主一眼,再次用筷子把菜送進嘴裡……其實我有點感謝殊子,至少她讓我可以忘記自己沒食慾這件事。

  八分鐘之後。

  我在殊子的帶領下來到校舍屋頂。

  屋頂上難得沒有其它人,原因多半是因為今天到校的學生比平常少。

  「裡緒也不在。」

  「是……啊。」

  裡緒現在恐怕還在保健室裡睡覺。畢竟在我因為無法啟動不定量子回路而被迫休息的時間,衛緒一直待在家裡保護主人和我,同時還得幫忙尋找芹菜學姐。

  殊子也是一樣,我們這次真是替她添了不少麻煩。

  這些念頭閃過我腦中,我不由得低下視線。

  「……咦?」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殊子的臉就在眼前,與我的臉異常接近,嘴脣還在不斷靠近。

  「?、?在做什麼……」

  我下意識地向後退開,殊子露出遺憾的表情:

  「唔,真可惜。」

  「什麼可惜,真是一點也不能大意……」

  「誰叫?要在我面前大意。」

  「不,我並沒有大意。」

  「也罷,反正以前也沒看過硝子驚慌失措的樣子,這次算是有所收穫。」

  珠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又像是松了一口氣。

  「……?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總不會為了「想親?一下」之類的無聊理由把我叫來這裡吧?

  「唉呀,只是突然想要親硝子而已。」

  ……就是這麼無聊的理由。

  「抱歉,只是開個玩笑。別這樣瞪著我……」

  「到底是什麼事?有事還請快說。」

  「真是的,聊聊天有什麼關係,硝子最近真的越來越像晶了喵——」

  殊子邊說邊聳肩,她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讓我有些不耐煩。

  老實說在午休時間和殊子兩個人來到這裡,絕不是個好主意。我們直到現在還猜不透敵人的想法,要是我不在教室,小公主她們等於毫無防備。然而——殊子毫不理會我的不耐煩:

  「硝子,?沒注意到嗎?」

  殊子背靠著屋頂的鐵絲網,輕嘆一口氣。

  「注意……什麼?」

  我無法理解殊子話中的含意,屋頂上的風輕輕吹動我頭上的緞帶。

  「?沒注意我進了?們教室吧?」

  「呃……那個……」

  殊子的視線望向天空。

  「?覺得為什麼姬看到我一點也不驚訝?」

  ——這麼說來的確如此。  ……

  小君嚇了一跳;不認識殊子的八重顯得有些意外……但是小公主的反應呢?姑且不論殊子來了之後說的話,小公主在殊子剛出現時不但不驚訝,反而顯得若無其事,好像早就知道殊子會過來找我。

  「難道……」

  「沒錯,是姬傳簡訊給我,說硝子的樣子有點奇怪。」

  「是這樣……嗎?」

  「平常的硝子肯定會注意姬的異狀,但是今天的硝子沒有發現,為什麼?得到情感讓?的處理能力和觀察能力降低了嗎?我想應該不至於這樣,這方面?自己也很清楚吧?」

  殊子說得沒錯。

  就算獲得情感,我身為機械這件事依然沒變。應該這麼說——因為感情起伏造成機械部分功能失常是不該發生的現象。

  因為這種現象只會發生在成長階段,代表的是磨合過程。

  這種混亂若是發生在我不知感情為何物的時期還情有可原,但是現在我已經獲得情感,照理說有所成長,得以讓機械的性能與身為人類的情感同時並存。

  「算了,一下子就要求完美也太過勉強,我這麼問是有點過分。」

  「不,?說得沒錯……而且出自殊子口中的問題沒有一次不過分。」

  「喔,硝子倒是變得很會說話。」

  「只是學習主人的說法。他還說雖然如此,但是殊子說的話總是切中要害,所以特別難搞。」

  「嗚喵——」

  殊子的反應讓人摸不著頭腦,我也只能苦笑。

  「所以說我沒有說錯囉。」

  「是的,關於這點我要感謝?。」

  我知道小公主一直擔心我,只是沒想到自己在小公主眼中顯得如此消沉,消沉到讓她找殊子幫忙。

  「所以硝子到底為什麼變得這麼憂鬱?」

  「不,我沒有憂鬱……」

  原因很明顯,是因為殺害八重的男朋友帶來的悔恨。

  還有對於我自己,對我這個巨大的不定量子回路產生的……近似恐懼的感覺。

  無法得知敵人何時發動進攻所造成的恐懼只是間接,真正的問題是——我到現在還無法處理過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這讓我很難把眼光放在未來。

  但是我無法回答殊子。

  大田敦的資訊只留在我一個人身上,我卻無法依照自己的意志把這些資訊說出口。就這點來說,殊子問這樣的問題確實很過分。

  見我沉默不語,殊子臉上再次浮現苦笑:

  「也罷,就算找大姐姐討論也未必能解決問題。」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禁想要辯解,然而殊子接下來的話彷彿早就料到我會有這種反應:

  「可是硝子,重點不在於?能說還是不能說。」

  「……咦?」

  她的語氣不帶半點猶疑。

  「聽好了?所謂的世界絕對沒有?想象中那樣狹窄,更沒有那麼不值得信任。我建議?最好認清這一點。」

  「這是……什麼意思……」

  「?藉由奪走晶的世界得到自己的世界。」

  殊子不知何時收起笑容,語氣變得尖銳無比:

  「?從晶身上奪走的世界,還有?自己得到的世界真的是那麼狹窄的東西嗎?它們真的低劣到不值得?信任嗎?」

  我得到的東西。

  以奪走主人的世界為代價得到的東西。

  那是他,我的他花了六年時間給予我的東西。

  也是我,我自己花了六年時間去培育的東西——

  「不管是姬、小君、皆春八重,還是我、裡緒、佐伯老師、小蜜……更重要的是?最喜歡的晶,這些不都是?的、城島硝子的世界嗎??覺得這樣的世界、覺得我們會背叛?嗎?我可以肯定告訴?,我們不會背叛?,絕對不會背叛?。就算?背叛世界,世界也不會背叛?,因為這個世界是?最重要的人給?的東西。」

  「殊子……」

  「硝子之前不是說過?『若世界將由我毀滅,那也只有我有資格毀滅世界』。現在你們實際得到那種力量,那種足以逼迫對手在服從與死亡之間做出抉擇『鬧鐘(忐忑不安)』和『有識分體(分裂症)』都感到恐懼的巨大力量……既然如此,應該說正因為如此……『全一(all in one)』不應該逃避。」

  殊子很難得地——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用如此堅定的語氣開口。

  堅定、冷酷,但又蘊含深刻感情的聲音。

  「當時的?曾經宣示:『在世界步入終結之前,我會一直注視這個世界。』如果?違背自己說過的話,那麼不但世界不會原諒?,應該被毀滅的我們更不會原諒?,任何人都無法接受被一個別過視線的對手毀滅。如果想要毀滅世界,?必須夠傲慢,讓世上所有一切都屈服在?腳下,以理所當然的態度台局在上,堂堂正正地……殺死對方!」

  那是一種憤怒。

  殊子當然不知道我為何意志消沉,但是她的話分毫不差切中要害。

  她似乎把我整個人看透,才會這麼生氣。

  眼看我久久說不出話來,殊子終於微微一笑——

  「……雖說有些陳腔濫調,但是硝子的歸宿只有硝子自己能決定。」

  然後把手輕輕放在我頭上。

  終於——我終於發現。

  毀滅世界的力量「全一」所擁有的「世界終焉」。面對得到這股力量的我們,殊子、裡緒、蜜還有佐伯老師的態度都沒有絲毫改變。

  即使面對只要願意,隨時可將自己像掃除塵埃一般徹底消滅的對象。

  她們既不服從也不反抗,而是一如往常把我們當成朋友看待。

  ——這代表什麼?

  ——這究竟需要多少覺悟,需要多麼信任。

  「對……不起。」

  理解這點的瞬間,我的視線因為淚水一片模糊。

  「對……不……起……」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喉嚨不受控制地痙攣,呼吸困難,一股熱氣衝上腦袋。

  為何之前的我無法理解。

  這樣的表現實在沒資格自稱已經得到情感。

  我竟然做出把一切埋在自己心裡——這種等於背叛的行為。

  「乖——」

  殊子以開玩笑的模樣輕撫我的頭,我把身體靠著她。

  「好好加油。」

  「……是。」

  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殊子的手溫柔輕拍我的背。

  不知主人是否知道。

  就算我們身為世界之敵,還是有人不把我們當成敵人。

  主人很聰明,但是時常少根筋,說不定也有和我一樣的煩惱。

  不過就算我不告訴他,我想他也會很快發現。

  因為她們。

  ——她們那種多管閒事又溫柔的性格未曾失落。

  ++

  我知道裡緒今天不在屋頂,所以午休時間一到便往保健室走去。

  我忍不住在心裡嘲笑自己,現在的我簡直像個拒絕上學的孩子。我到保健室有一半是為了找個可以安心的地方,逃離那個令人痛苦的教室。

  二年三班幾乎已經成了津久見兄妹的天下。

  雖說在學校停課之前就有那種跡象,不過事情進展之快簡直令人咋舌。有關上星期那件事的傳聞,還有三不五時出現在校門口的記者成了現成的共通話題,讓他們迅速和班上同學拉近距離,我甚至懷疑連這點都在他們計算之中。

  表面上我和他們也是有說有笑——但是也到了極限。

  ——一陷入劣勢就逃跑,真是沒用。

  我一邊咒罵自己,一邊輕敲保健室的大門,唉聲嘆氣開門走進去。

  「……唉呀是晶同學,真是稀客。」

  在昏暗的日光燈下,表情陰郁的佐伯老師來到門口迎接我。

  看見她一如往常的樣子,我發現自己松了一口氣,看來我也許病得不輕。

  「呵呵呵……怎麼了?想要自殺嗎?想來點藥嗎?我這裡剛好有些好東西,是之前透過國外網路拍賣買來的。難得晶同學拜託我,這次就流血大贈送吧。放心,雖說是流血大贈送,但是這種藥吃下去不會流血,只會讓你睡得很香甜,保證永遠不會醒來。」

  「……不需要。」

  收回前言,我實在松不下這口氣。

  「我只是來看看裡緒。情況如何?」

  總不能說我是因為「不想待在教室」才來這裡。我看向用布簾圍起來的病床,事實上我對佐伯老師說的也是真話。

  「睡得正熟,就連睡相也好可愛。因為實在太可愛,整個早上我好幾次忍不住想撲上去……唉呀?晶同學竟然完全不理我……」

  我稍微打開布簾,眼前出現熟睡的裡緒。

  「裡緒同學只是累了,不用太擔心。」

  「是……謝謝?。」

  在學校休假這幾天,裡緒一直為了我們四處奔波。不但要保護暫時失去力量的我和硝子,還得尋找良司等人,因此累壞也是很正常的。

  「唉呀唉呀,真有禮貌啊?呵呵呵呵。」

  「嗯,當然要禮貌一點。」

  佐伯老師抬頭盯著我的臉,我不由得苦笑……倒是這個人幹嘛抱著膝蓋蹲在辦公椅上?雖說平常就是這樣。

  「呵呵呵……轉——圈圈,轉——圈圈……」

  我才剛這麼想,她就用那個姿勢連人帶椅在原地轉圈。我實在搞不懂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頭好暈。」

  「那是一定的。」

  「人要是頭暈,身體就會不舒服吧?」

  佐伯老師像個陀螺轉個不停,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那是一定的。」

  「身體不舒服就會變得沒食慾吧?」

  「所以說那是一定的……」

  「沒有食慾就可以不用吃午餐了……轉——圈圈轉圈圈呵呵呵呵呵。」

  「……不,多少吃個飯吧!」

  ?又不是窮學生……雖說早就習慣,但是和她對話真的有如雞同鴨講。我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無奈地抓抓頭。

  「轉完了。」

  看見我面有難色,佐伯老師停下轉圈的動作,伸直雙腳從椅子上站起來。

  站得直挺挺的她一點也沒有頭暈的樣子。剛才的動作沒有任何意義。

  「我要出去一下,裡緒就拜託你了。」

  「咦,佐伯老師有什麼事嗎?」

  「唉呀唉呀晶同學,我好歹也是老師喔?校方正因為上星期那件事的善後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午休時間跟放學後都有一堆教職員會議要開,老師可是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

  「這樣……啊。」

  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佐伯老師剛才的動作或許只是想讓自己忘記肚子餓吧。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湧起一股歉意。雖說同是虛軸,佐伯老師畢竟跟我們這些學生不一樣,有著社會人士的生活,時間也不像我們這麼自由。

  「對不起,麻煩老師了。」

  「唉呀,晶同學今天真的很有禮貌,到底怎麼了?竟然對我這種人渣這麼客氣,難道這個星期是人渣愛護周嗎?你想先高高在上享受安慰人渣的優越感,下星期再翻臉不認人把我當成垃圾對待嗎?呵呵呵,真殘酷……」

  ……我實在懶得反駁,於是正經回答:

  「畢竟這件事原本和老師沒關係,敵人的目標是我們,變成現在這樣我實在過意不去……真對不起。」

  「呵呵呵呵呵呵。」

  佐伯老師似乎打算發出溫柔的笑聲,然而她的表情讓我聯想起變態殺人犯看見肚破腸流的孩童屍體時暗自竊喜的樣子。

  「那我走了,午休結束前會回來。」

  「好的。」

  佐伯老師緩緩舉起一隻手向我道別,打開保健室的門,臨走前說道:

  「不過城島同學其實可以不用在意。」

  「對不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你剛剛說的『和老師沒關係』這句話。」

  她停下腳步,維持彎腰駝背的姿勢微微轉頭,對我說出奇妙的話:

  「這件事和我也不算沒關係,嘻嘻。」

  「……咦?」

  「裡緒同學拜託你了。」

  佐伯老師沒有多做解釋,就這樣走出保健室,反手關門。

  ——「不算沒關係」?

  她的意思是自己身為老師,發生在學校裡的事自然跟自己脫離不了關係?還是因為和她要好的裡緒也插手這件事,她不想置身事外?雖然猜不透佐伯老師話中含意,但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期待和她溝通,還是別想太多。

  仔細想想,既然她可以窩在椅子上邊跟我閒聊邊轉圈圈,至少有時間吃個麵包果腹……

  「……算了。」

  我把帶來的便當放在辦公桌上,在佐伯老師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傳來一陣冰冷,完全不像有人坐過的樣子。那個人的體溫到底是幾度?

  拆開包巾,打開便當蓋。雖說在藥味彌漫的陰暗房間裡用餐很沒情調,但是我本來就沒什麼食慾,加上不吃又對不起幫我做便當的硝子,所以決定就算硬塞也要把便當吃下去。

  「嗯……」

  布簾的另一頭傳來聲音,接著感覺有人在床上坐起。

  不久之後,裡緒從布簾的縫隙探出頭來:

  「咦……?晶?」

  「啊、早安,裡緒。」

  「妮雅呢?」

  「去開教職員會議。」

  「喔。啊——睡飽了,感覺真舒服。」

  「這樣啊。」

  我問伸懶腰的裡緒要不要吃午餐。

  「不用,裡緒睡前吃了好多東西。」

  「剛吃飽就睡覺會變成牛喔。」

  「才不會,小町也是吃飽就睡覺啊。小町對不對?」

  躲在被窩裡的白貓「喵——」了一聲。

  「晶怎麼會來保健室?」

  「來看裡緒的。」

  「是嗎?就算晶說謊裡緒還是很高興。」

  裡緒非常敏銳……敏銳到一眼看穿我的謊言。

  「沒辦法,因為晶一直都是這樣。不過裡緒不會叫晶不準逃避,反正逃不逃都沒有分別。」

  「是啊,的確是這樣。」

  裡緒笑著戳破我的心事,我知道裡緒心中沒有半點罪惡感,而我也希望如此。

  「真是的……沒想到當被欺騙的一方竟然這麼難過。」

  「晶又在說謊。其實晶比誰都清楚,清楚知道隱瞞真相過正常人的日子是多麼辛苦的事……如果不是這樣,晶才不會逃到這裡。如果事情比晶想象中還要痛苦,晶只會咬緊牙關硬撐,絕對不會逃跑。正因為一切都和晶的想象一樣,所以晶才會選擇逃避,對吧?」

  「……是啊。」

  ——還是瞞不過裡緒。這不只是看透我,只有直正了解我的人才有辦法說出這種話。

  我露出苦笑點頭同意:

  「的確,我早就知道,而且事情也和我的想象一樣,既沒有超出我的預料,但也沒有比我想象的情形更好……痛苦程度就跟原先預想的一樣。」

  沒錯,所以我無法逞強。

  親眼目睹良司和津久見奏虛偽的笑容時,我在內心深處覺得「啊、果然是這樣沒錯」。

  如果情況更糟糕,我就算拚命也會忍耐下去。,如果情況不如想象,我只會一笑置之。正因為如同預料的絕望——不,應該說自己連絕望的規模都預料得到,所以才會難以忍受。

  自己好像機械,沒有期待或感傷存在的空間。

  「我噁心到想吐。不管遇到多讓人生氣或難過的事,我心裡都有個永遠保持冷靜的自己,在那裡嘲笑我的喜怒哀樂,把一切看得微不足道。」

  「沒關係的,晶。」

  裡緒只是望著我,臉上沒有失去笑容:

  「正因為晶是這樣的人,才能好好利用裡緒不是嗎?晶總是精打細算,掌握裡緒的每個弱點和優點,隨心所欲利用裡緒不是嗎?所以說不必擔心,晶和平常完全一樣。看到晶和平常一樣,裡緒也覺得很安心喔?」

  這番話裡究竟包含什麼想法?

  裡緒說的話總是那麼難懂。雖然情感和行動都很簡單,也因此更加難以捉摸。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

  「吶,裡緒。」

  「什麼事,晶?」

  「裡緒……不害怕我們嗎?」

  自從那時候——上星期那件事發生之後,我一直很在乎這件事。

  我和硝子終於開啟虛界渦,然而那是一股極為醜陋,同時極度凶暴的力量。只要我願意,消滅津久見奏、無限迴廊,還有良司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唯一的弱點是開啟虛界渦的我們會暫時失去一切能力。一旦我率先採取行動,敵人必定針對這點展開反擊。在敵人眼裡看來,這種在緊要關頭足以讓一切抵抗失效的力量絕對是種無可忽視的恐怖。

  ——然而這種恐怖也同樣適用在裡緒、殊子,和佐伯妮雅身上。

  正如同良司所說,擁有核彈可以毀滅世界的人值得信任嗎?如果有人擁有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而且毫不猶豫去使用這股力量,世界會變成怎樣?

  他的疑問是對的。說得極端一點,任何人只要惹我們不高興,隨時可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不是恐怖是什麼?

  所以我詢問裡緒:

  「我們擁有輕易殺死裡緒的力量,或許下一分鐘裡緒就會因為我們的一時興起而消滅……裡緒有什麼想法?」

  裡緒愣了一下,收起笑容低下頭,用手輕撫從棉被裡探出頭的小町,然後抬頭說道:

  「好可怕。」

  「……這樣啊。」

  我心想這樣才合理,打算回覆裡緒安慰的笑容,然而我的表情卻在中途凝固。

  「……裡、緒?」

  我不由得瞪大雙眼。

  「……當然可怕,事到如今還用說嗎,晶?」

  裡緒的臉上沒有絲毫恐懼,反而浮現燦爛的笑容,好像聽見什麼好笑的事:

  「裡緒當然害怕。打從第一次遇到晶,裡緒就在想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可怕的虛軸,也很確定只要晶有意,瞬間就可以把裡緒和小町消滅……打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這樣……晶現在問這個問題要做什麼?」

  「……咦?」

  我突然想起。

  ——找裡緒有事嗎?

  就在一年前。

  我剛進入這間學校,第一次和裡緒相遇那天。

  當時正在下雨。

  和小町在一起的裡緒沒有撐傘,任由來自天空的水滴和地面反彈的水滴沾濕身體,站在放學途中的某條巷子裡靜靜看著我。

  我只有一個人,硝子不在身邊。我在前一天湊巧得知裡緒是虛軸,懷疑裡緒跟無限迴廊有所關連,於是決定偷偷跟蹤。原本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其實一下子就被裡緒發現——

  ——想對裡緒做什麼?

  我的回答是:「如果是敵人就加以排除,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開口的裡緒面無表情,只有身體不停顫抖。

  四月的空氣有點冷,裡緒渾身濕透。

  我想這個人一定覺得很冷。

  我在心中盤算,眼前這個人若是敵人,光靠一個人贏不了我;如果不是敵人,或許可以加以利用。再加上要是繼續淋雨,難保不會感冒甚至得肺炎。基於些許的同情,所以我回答:

  ——如果不是就來我家。至少可以喝杯咖嘻。

  「……晶沒發現嗎?」

  裡緒笑著說道:

  「打從第一次見面時就是如此。」

  表情就跟當時聽見我的話一樣,滿臉笑容。

  「裡緒不是因為冷而發抖……而是因為害怕。自從發現被跟蹤,裡緒就知道死定了,所以非常害怕,同時也知道絕對贏不了晶。就算裡緒的力量比較強、就算知道共生型的晶沒有帶著虛軸,裡緒還是絕對贏不了,只能乖乖被消滅——裡緒立刻就知道了。」

  裡緒多半第一眼就已經發現我們——「全一」的真正力量。

  「所以當晶邀請裡緒回家時,裡緒覺得好高興。原來裡緒是被認可的,就連晶這麼強大的世界都願意把裡緒放在眼裡。不像裡緒的爸爸媽媽……不會把裡緒當成不存在。

  於是裡緒心想。

  如果能跟這個虛軸交朋友,裡緒一定會更高興。」

  裡緒說話的樣子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晶很可怕,但是朋友就算可怕也沒關係,裡緒的朋友可以對裡緒做任何事。就算被利用、被背叛、被殺死,甚至被消滅都沒關係。」

  啊,原來如此。

  是我忘記了。

  不對——應該說一直與人建立虛假的朋友關係,一直在虛假的日常中生活的我,打從一開始就侵有真正了解。

  裡緒心中對「朋友」兩個字的意義。

  就算被利用、被背叛、被殺死、被消滅也可以笑著原諒的對象。

  不屬於大多數,獨一無二的他人。與獨一無二的自己對等,能夠全心託付的存在。

  這就是裡緒定義的——「朋友」。

  「……這樣啊。」

  我閉上眼睛微笑說道:

  「謝謝,裡緒。」

  「咦,為什麼?」

  我不好意思說出真心話,只能敷衍帶過:

  「打從上星期一直麻煩裡緒,我真的很感謝。接下來好好休息吧。」

  「什麼啊,只是這種小事?呵呵,晶好溫柔。」

  裡緒微微偏頭,不知是否看穿我的真意。

  「其實裡緒還有點困,能不能再多睡一會兒?」

  「嗯,我在佐伯老師回來之前會一直待在這裡,安心睡吧。」

  「嗯,謝謝。」

  躺回床上的裡緒沒有拉上布簾,躺在枕頭上轉頭說道:

  「那就午安囉,晶。幫裡緒和妮雅問好。」

  「沒問題,午安。」

  裡緒一閉上眼睛立刻沉沉睡去。不知是因為疲勞還沒消除,還是裡緒平常就是這樣。

  看著裡緒進入夢鄉——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把布簾重新拉上。

  「……朋友。」

  我獨自重複這兩個字,聲音隱沒在保健室的寂靜裡。

  也許不只是裡緒。

  殊子、佐伯老師還有舞鶴蜜都一樣。

  面對擁有最可怕力量的我和硝子,她們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甚至在不定量子回路無法啟動的期間,還主動提供我們各種協助。

  即便我常說?們都是總有一天要除掉的敵人——

  「……謝謝。」

  我再次對睡著的裡緒道謝。為了不吵醒裡緒,我盡可能壓低音量。

  聽著裡緒均勻的呼吸聲,我又坐上佐伯老師的辦公椅。

  緩緩閉上雙眼,內心湧出愉快的情緒。

  在那之後。

  下午的課還有放學後都沒有異況,重新開學的第一個星期一就這樣安穩劃上句點。

  我和硝子一起回家,之後和裡緒一起外出尋找小芹。搜索行動持續到晚上十點,我們回家吃過遲來的晚餐,洗完澡後開始討論今後的計劃。

  今天依然沒有任何成果,又虛度了一天。

  老實說,光是擔心小芹是否平安無事,我便焦急到心跳加速。

  從學校回家的途中,我們在小芹家門前遇到伯母。她一如平常和我們打招呼,然後走進屋裡——完全沒有提起數日末歸的女兒。

  這都多虧殊子的能力。直到伯母再次見到小芹為止,她將忘記自己有這個女兒。

  雖說這個主意是我提的,伯母的舉止還是讓我心情沉重。

  看見伯母和平常一樣開朗,就好像自己從來不曾有過女兒,我有種小芹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感覺。事發至今已經五天,小芹是否平安無事?我恨不得抓住良司,叫他帶我去見芹菜。

  我當然不能真的這麼做。

  小芹現在等於人質,我要是衝動行事只會造成反效果。良司也知道這一點,才會故意告訴我小芹平安無事的消息,津久見奏也沒有過度刺激我。

  但是我同時害怕如同機械的自己,即使無法確認童年玩伴的安危,依然事事都要算計。我討厭自己的冷靜,雖然心中焦急,卻無法憑著這股情緒展開行動。

  感覺糟透了。

  我沒有花太多時間與硝子討論明天的行程。雖然現在才晚上十一點半,我還是提早讓自己躺在床上——只是太多思緒在我腦中轉動,一點睡意也沒有。

  黑暗的房間裡只聽得見時鐘指針的聲音。

  不知道硝子現在在做什麼?

  她看起來沒有異狀,和平常一樣在晚餐後吃布丁、洗完澡後吃布丁,還打算在睡前繼續吃。看不下去的我加以阻止,她不甘心地反駁,我說「再吃會變胖」,她說我是「奸詐小人」。

  ……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不,應該說跟五天前那件事發生前一樣。

  想到這裡,我的嘴角微微上揚。

  我很慶幸硝子沒有改變。

  雖說情感已完全在硝子心中扎根,但是她的表情和說話方式沒有因此出現太多變化。基本上硝子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太多表情,但是這幾天我可以看出她比平常消沉,經常表現出心事重重的樣子。畢竟硝子才剛因為開啟虛界渦得到巨大的力量,照理說應該也有跟我一樣的煩惱,我們還沒針對這些煩惱好好談過,但是我可以約略體會她的心情。

  可是——我發現今天的硝子比前幾天來得開朗。

  也許是因為今天她見到許久不見的姬島等人;心情因此好轉的關係。如果真是如此,冒著風險上學,看來是正確的決定。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也平靜下來,看來再過不久就可以入眠。只是我剛在黑暗中閉上眼睛,房外便傳來敲門的聲音。

  「……怎麼了?」

  是硝子。

  「主人……你還醒著嗎?」

  「嗯,還醒著。」

  聽見我的回答,硝子輕輕推開房門。走廊的電燈沒開,少了刺眼的光線,我早已適應黑暗的眼睛立刻看見身穿睡衣的硝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我邊發問邊用一隻手稍微撐起身子,黑暗中看不清硝子的表情,仔細一看她似乎抱著自己的枕頭……難道是睡昏頭了?

  硝子沒有說話,感覺她正盯著我。

  「睡不著嗎?」

  「不,不是這樣。我的本體可以輕易操縱身體進入睡眠狀態,所以我與失眠無緣。」

  「不是睡不著,那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不,沒什麼。只是……」

  「……只是?」

  硝子一步一步往我的方向走來,我只能用訝異的表情看著她。

  然後我發現——她的腳步有點奇怪。

  她一直走到我的床邊,把手伸向我的棉被。

  「呃……咦!?」

  不知為什麼,硝子竟然把腳伸進我的被子裡——最後鑽進我的床上。

  「?在做什麼?真的睡昏頭了嗎!?」

  「我沒有睡昏頭。」

  她把我的枕頭移向旁邊,在空出來的位子放上自己的枕頭。

  不,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天是星期一。」

  「?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我連忙想推開硝子,硝子輕易避開我的動作。

  「呃,現在到底是……」

  不行,這樣下去絕對不行。硝子到底在做什麼?她究竟有何打算?

  還好房間裡很暗,要是有開燈,硝子就會看到我滿臉通紅的樣子——不,重點不是這個。

  「?給我等一下……」

  「主人。」

  硝子停下動作。

  「今天是星期一。所以……」

  我正打算回她「那又怎麼樣?」——

  哨子的下一句話讓我的思考頓時停止。

  「所以……我不想看到主人被惡夢折磨。」

  惡——夢?

  星期一。惡夢。

  是指我經常夢見的那個惡夢?

  ——對了。

  今天——爸爸回來之後的第一個星期一。

  可以想見今天的夢境一定比以往更可怕——

  「啊……」

  等我回過神來,硝子已把我擠到墻邊,整個人鑽進被窩。

  「任務完成。」

  我的眼前只有硝子近在咫尺的瞼,她的臉上帶著微笑:

  「這樣行了。等到主人開始說夢話,我會負責把主人叫醒。到時候我會立刻衝到一樓拿炒鍋過來。」

  沒有人能夠拒絕這張笑臉。

  「……炒鍋就免了。」

  「是嗎?」

  「嗯。」

  苦笑的我覺得有些難為情,只好轉頭看向天花板。

  硝子雖然嬌小,但是單人床上擠兩個人還是頗為擁擠。我盡量縮起身體,半邊身體依然緊貼硝子柔軟的溫暖身軀。

  我們的手在被窩裡自然地十指交纏。

  「……小時候。」

  「咦?」

  「我們也一起睡過吧。」

  「……是的。」

  「?的睡相很差,每次睡到一半都會鑽進我的被子裡。」

  「……不利的回憶我都忘光了。」

  我忍不住笑了:

  「是嗎……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就一直在一起。」

  「是啊。」

  「?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也是這樣,我們兩個人一起待在這個房間。」

  「是啊……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沒事……」

  我猶豫是否繼續說下去,於是轉頭面向硝子。

  她的一對大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視我。

  從那個時候到現在——這雙美麗的眼睛從來不曾改變。

  「打從一開始就是我和?。不管是爸爸被那傢伙附身,還是媽媽消失,我們都是兩個人。」

  「……主、人?」

  「可是我和?現在都有了朋友。」

  我想起白天的事。

  「今天我跟裡緒聊過。」

  「……是。」

  裡緒表示:

  晶很可怕——但是朋友就算可怕也沒關係。

  「?也和殊子聊過吧?」

  「……是。」

  殊子似乎對硝子說了許多鼓勵的話——她說我們絕對不會背叛?。

  「她們真笨……明知道一直被我們利用、明知道我把她們當成道具看待,可是她們卻……還是願意相信我們。」

  「……是。」

  「就算我們完全進入這個世界……她們還是沒有改變。」

  佐伯老師和舞鶴什麼都沒說,但是我相信她們也一樣。

  所以。

  「硝子。」

  「是。」

  「一切都從我們兩人開始,所以……」

  「是。」

  我對著凝視我的雙眼繼續說下去:

  「……別再把她們卷進來了。」

  聽到我說的話,硝子顯得有些驚訝,但是她的表情很快變成溫和的微笑:

  「……是的,主人。」

  硝子把臉埋進我的胸膛:

  「我也……不想失去那些人。」

  裡緒。

  殊子。

  佐伯老師。

  舞鶴。

  我再也不想利用她們。

  也許踏進非日常的世界讓我的心境產生變化。

  也許我不過是在感情用事。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們因為我的關係受苦。

  「這樣會很辛苦。」

  「沒關係……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

  「說不定會死。」

  「我不會死……我不會丟下主人一個人。」

  「這樣啊。」

  「就是這樣。」

  那就沒問題了。

  我不再說話,只是把手放在硝子背後。

  硝子輕輕點頭,伸手抓住我的胸口。

  我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不管是今天的夢,還是明天以後的未來,最後終將走向破滅。

  但是我相信從今以後不管面什麼惡夢——我們永遠都能克服。

  ++

  透過沒有窗簾的窗戶可以看見一片田園景色,風景不算漂亮,七樓這個數字也有些不高不低。唯一讓津久見奏比較舒服的事,只有在日光燈的照耀下顯得一塵不染的磨石子地板。

  他反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地板。時間接近深夜十二點三十分,身體感受得到睡意,但是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到底要怎麼辦?我個人是都可以。」

  他對站在背後的人問道:

  「明天?後天?還是現在就動手?老實說我對這件事實在沒什麼興趣。」

  「這個嘛。」

  少女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但是說話的人並非少女。

  「……該怎麼辦呢?」

  那是一種只有少女音質,可是完全沒有少女情感,甚至可說不帶一點人味的說話方式。

  這也是理所當然,這位少女的人格早已煙消雲散——至少現在是這樣。

  「也罷,在我看來不管消失與否都一樣。」

  「什麼?」

  「我是指你,無限迴廊。」

  奏說出自己背後那個存在的名字。

  「不過我也沒有什麼話要告訴你,隨便都好。」

  奏以舞台劇演員一般的誇張動作聳肩——這是他的習慣。

  「總之現在是討論往後計劃的時間……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就是這樣。」

  無限迴廊發出與少女音調格格不入的狡詐笑聲。

  「鏡,樹怎麼說?」

  無限迴廊說出在場另一個人的名字。

  「什麼都沒說。」

  廚房裡傳來回答的聲音:

  「那個人一向不重視時機或機會。」

  奏閉上眼睛聆聽可愛的聲音,然而聲音主人的說話方式與奏熟悉的她有些不同。

  奏感到有些煩躁。無限迴廊接下來的話更加助長這種煩躁。

  「所以到底要怎麼做,鏡?」

  「不要叫她『鏡』,無限迴廊。」

  「在這個家裡要叫逆繪。逆繪也是……我們不是約好在我面前要是逆繪嗎?」

  沒錯,在奏眼裡——她不是城島鏡,而是自己的雙胞眙妹妹津久見逆繪。

  「……我明白了。」

  廚房裡的人點點頭,以逆繪的說話方式開口:

  「不過這根本就毫無意義,『奏哥哥』為何要拘泥於這種形式?」

  「嘿嘿……要機械發揮什麼功能,全看使用者的喜好吧?」

  「不,『使用者』這種形容在這裡並不正確。能夠使用我的人只有一個,也就是身為固定劑的那個人。現在我不過是在他的命令下暫時外借。」

  「對我來說都一樣。」

  雖然不滿無限迴廊中途插嘴,奏似乎還是很滿足:

  「只要逆繪在我面前是逆繪,其它的事我都不在乎。」

  「哼、真是好大的缺陷……失去妹妹真的讓你這麼傷心?」

  「沒有失去,我已經找回我的逆繪。」

  奏一口氣說出心中的不快。

  沒錯,自己的世界是這傢伙給的。就在自己的妹妹死後,他帶給自己新的世界,也帶來新的妹妹。但是——已經得到的東西就是屬於奏,包括這傢伙在內的任何人都無權干涉。

  「那麼結論呢?我們到底要怎麼做?我都可以,逆繪只會遵照主人的意思去做,而主人又對時機和機會沒興趣,在這種情況下究竟要聽誰的指揮?」

  無限迴廊毫不猶豫地回答:

  「當然是聽樹的。不過要是交給樹,我看過再久都決定不了。雖說不是決定不了而是他根本不下決定,不過在我看來都一樣,所以還是得由我們自己決定。」

  「決定不了和不下決定不一樣,前者代表觀測者本身意志對干涉行為產生躊躇;後者代表避免積極干涉觀測主體的明確意志。事實上他只是避免觀測受到外在介入……至少現在是如此。」

  「這樣啊,原來如此。真抱歉,鏡。」

  「你連這種事都不明白,難怪被當成沒用的東西。」

  「嘿嘿,真嚴格……不過有件事我很在意,?知道嗎?」

  「什麼事?」

  「不就是跟『全一』的固定劑最親近,同時也最疏遠的那個。你們為什麼不拿那個來玩?要是拿那個來玩些把戲,我保證事情會變得非常有趣……所以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保護她,甚至放著她不管?」

  那個指的是森町芹菜。

  自從五天前捉到她,無限迴廊一直想在她身上植入虛軸,好見識城島晶看到她變成虛軸時的苦惱和絕望。

  奏覺得無限迴廊的想法很變態,但是他也對這個主意頗感興趣。

  「那個人沒有這個打算。」

  然而逆繪抱持反對意見。

  「為什麼?」

  面對無限迴廊的疑問,逆繪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

  「……總不能讓對面鄰居的女兒遇到危險吧?」

  說話的語氣變成奏討厭的城島鏡:

  「我跟秋菜的感情一直很好,也很期待看到芹菜長大的樣子。看到芹菜長得這麼可愛,我真的很高興,樹當然也很高興……所以我們絕對不會讓那孩子遇到危險。現在有個騎士在保護她,等時候到了,我們還得把芹菜安全送回家。」

  「……那位騎士也有可能下手吧。」

  奏最討厭她以城島鏡的方式說話,忍不住出聲諷刺。

  「不用擔心,他沒有那種膽量。」

  逆繪一點也不在意,甚至無視奏的話,以溫柔的語氣對無限迴廊說道:

  「所以你也不可以對芹菜下手。聽到了嗎?」

  胸中感到一陣煩躁的奏再也忍不住,忿忿地說聲:

  「……兩天后。」

  沒錯——那時候展開行動剛好。

  看來話說得越多,時間花得越久,逆繪就會拋下自己越走越遠。既然如此還不如速戰速決。

  「反正我們早就決定好要做什麼了不是嗎?既然如此根本沒必要一直拖下去。用明天一天準備,後天展開行動,如果沒有其它異變就這麼辦吧……我要徹底地、華麗地終結他們。」

  「這個嘛……如何?」

  「我沒意見。樹呢?」

  「那個人多半不會反對。他的目的只是讓狀況因為自己的觀測開始發展。」

  「那就這麼決定吧。」

  奏起身一腳踢開椅子,椅子在磨石子地板上滾動,發出巨大聲響。

  「那夥人終於要結束了……呵呵,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奏跟城島晶等人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樹的計劃在奏眼裡也是過於鬆散而且毫無美感,加上樹的意圖難以捉摸,參加樹的計劃無法為奏帶來任何樂趣。只是對奏來說,只要能擺脫眼前的狀況,其它一切都可以忍受。

  那是最深沉的慾望。

  目睹他人的毀滅。

  親身見證毀滅的過程。

  更重要的是實行計劃的過程中,可以和逆繪共同行動——

  奏什麼都不在乎。

  就算無限迴廊和城島樹都被消滅也無妨。

  只要和逆繪在一起,不管是做任何事,就算被當成棋子來操縱,奏也甘之如飴。

  「那就決定後天行動,傳話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墜落黑麥田之屍』。」

  「既然已經決定,那我要回去了。得向樹報告這件事才行。」

  墜落黑麥田之屍和逆繪同時轉身離開,連聲道別也沒有。

  奏目送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空虛與喜悅、嫉妒與期待在他的心中交雜,複雜的心情化為嘆息從齒縫之中流洩。

  玄關傳來關門的聲音,之後是一片寂靜。

  這間三房兩廳的住宅在過去一家四口共同生活時算是相當寬敞,現在更是空空盪蕩,只剩一個人住在這裡——那個人便是奏。

  「呵呵、呵。」

  受不了周圍的寂靜,奏發出一陣乾笑。

  聲音傳不到任何人耳中,在房間裡漸漸變弱——最後消散在空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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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6 12:06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17 10:09 AM 編輯

  chapter2:

  The Wall

  (<=>粉紅)

  當天空逐漸發白,敷戶良司從淺眠之中醒來。

  直接鋪在磨石子地板的簡陋床墊睡起來一點都不舒服,睡醒的良司覺得全身關節都很酸痛。看一下時間,現在不過是清晨五點,自己只睡了三個小時。

  這裡是無限迴廊等人幫自己準備的「秘密基地」。

  內部陳設是與普通公寓大同小異的三房兩廳,不過津久見奏的「墜落黑麥田之屍」把這裡變成普通人類無法進入的空間。要是沒有他的帶領,良司既無法來到這裡,也無法離開這裡——不過眼前只能暫時忍耐。

  良司起身輕輕打開隔壁房門。

  森町芹菜正在熟睡。

  她躺在一張堅固的床上,良司不知道她正在作什麼夢,或許她熟睡到連夢也沒有作。

  「情況如何?小不點。」

  良司對著躲在房間角落陰影的身影開口。名叫小不點的狗發出一陣低鳴,不知道是肯定還是在否定。

  「好好看著。」

  點頭回應的良司關上房門。

  距離那天已經過了五天——不,是六天。

  在學校對晶說的話並非謊言,芹菜打在醒來之後便一直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

  是因為打擊太大?還是為了逃避現實?原因良司不得而知。總之芹菜失去自己採取任何行動的能力,一切只能靠「小不點」幫忙。

  外型是隻狗的虛軸,形式名似乎是「深淵中罹患的熱病(dream theater)」。但是良司都叫牠「小不點」,因為這是芹菜取的名字。

  虛軸的能力是在慾望加上針對性,並且取得控制權。

  五天前這項能力曾在校內失控,但是良司已經有辦法進行一定程度的操縱。

  在吃飯時激起食慾,該睡覺時激起睡眠欲。芹菜的日常生活主要是由津久見逆繪——城島鏡照顧,但是維持芹菜生命最基本的兩件事由良司負責。

  城島鏡非常熱心地照顧芹菜。如果沒有她,光靠良司一個人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這點而言,良司很感謝她。

  不過有一件事良司很確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危險,但是城島鏡畢竟是虛軸,跟晶有很深的關係。而且她和固定劑城島樹總有一天會去找晶的麻煩,良司不想讓芹菜捲入他們的紛爭。提供藏身處的津久見奏同樣不值得信任,奪走在亞身體的無限迴廊更是如此。等決定之後的出路,還得設法脫離他們的庇護

  事實上,依附在無限迴廊等人的保護之下,本來就非良司所願。

  逃出學校的良司一時之間不知該何去何從。遇見無限迴廊的他為了讓芹菜遠離最危險的晶,不得已之下只好選擇與無限迴廊共同行動。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實在缺乏正常的判斷力。

  然而良司同時也有自己不是正常人的自覺。

  當良司知道曾經與自己交往的鴛野在亞人格已經消失,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感慨。就連親眼見到占有亞形象與軀體的無限迴廊時也是一樣。

  這讓良司感到焦躁——為什麼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良司知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也許所謂的「缺陷」就是這麼回事。自己只能認命,然而自己輕易認命的事實又帶來新的不快。矛盾的情緒幾乎讓自己精神失常……不,或許自己早已精神失常而不自知。

  良司之所以沒有精神崩潰,全是芹菜的關係。

  設法讓芹菜回歸日常生活是良司此刻的唯一心願。

  讓芹菜待在晶的周圍實在太過危險。

  無限迴廊、城島樹、津久見奏還有逆繪也必須遠離芹菜。

  絕不能讓芹菜與虛軸這種怪異恐怖的非日常扯上任何關係——良司想讓芹菜回到六天前自己曾經擁有的日常,芹菜只有在那裡才能重拾笑容。

  良司自己當然也不例外。

  他早已捨棄與芹菜兩情相悅這種遙不可及的夢想。

  既然自己是虛軸,就絕對不能留在芹菜身邊。

  當眼前的危機解除,良司打算遠離芹菜。這同時也是對於晶的反抗。晶在踏足非日常的同時仍然待在芹菜身邊,良司要證明自己比晶更為芹菜著想。

  他看向墻上的時鐘。

  時間剛過五點,城島鏡六點就會過來幫芹菜洗澡,洗完澡之後得讓芹菜吃飯,再來就是等到傍晚放學之後讓芹菜上床睡覺。在還沒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之前,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良司重新躺回床墊,看著透過窗簾射進屋裡的微薄晨光。

  如今早已沒有半點睡意。

  難熬的一天即將開始,良司不由得發出沉重的嘆息。

  ++

  不知是有硝子陪伴的關係,還是某種凶險的預兆。

  隔了四年五個月,我又一次在沒作那個惡夢的情況下醒來。

  時間是清晨六點半,稍微早了一點。

  直到上星期為止,我每天都和裡緒一起在屋頂監視校內動靜,看來這個習慣一時改不過來。暫停監視行動雖然危險,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為了找出小芹,其它事只好擱下。昨晚裡緒也是從七點多到十點,花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努力搜索,毫不理會長時間讓小町分裂並且四處行動帶來的疲勞。

  不過搜索行動只到昨天為止,應該說我們不得不結束。

  我決定在今天把事情做個了斷,最起碼要把小芹的問題解決。

  繼續拖延時間不會讓狀況好轉,就算我對付不了津久見奏和媽媽,還是可以從良司身上下手。這次我將拋開過去的交情,把良司當成敵人而非朋友看待。

  一如同平常的做法,靠著算計、戲謔還有演技操弄他。

  我從床上起來,硝子已經不在床上,看來是提早起床準備早餐。我穿著睡衣走進浴室洗臉,整理好睡亂的頭髮走下一樓,對正在廚房裡煎蛋的背影說聲:

  「早安。」

  「啊、是。」

  硝子關掉爐火轉身。平常的她不會特地做出這種動作。

  「主人早安。」

  就連語氣也特別禮貌,說話時頭低低地看著我。

  不,不是在看我,硝子的視線落在地板上,不知為何有些扭捏……

  「嗯……?怎麼了?」

  是因為昨天的事在害羞嗎?昨天我們只不過是睡在一起,硝子應該不至於因為這種程度的事這麼害羞吧?

  「是,那個……主人,我想請問一個問題……」

  「什麼?」

  我還在猜測硝子害羞的原因。

  「……嗯?」

  硝子抬起頭來,雙眼直視我的臉,突然用非常認真的表情開口:

  「什麼時候去登記比較好?」

  「…………啥?」

  「我是說登記。到市公所登記就可以了吧?」

  「登記什麼?」

  「那個、我是說我和主人的結婚登記。」

  喂——

  「……呃……等一下。」

  「什麼事?」

  「我有點聽不懂,?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而且還是一大早就說這種話,硝子是在掩飾自己的害羞嗎?不對,以硝子的性格才不會做這種事。既然如此到底是怎麼回事?睡昏頭了嗎?

  我的腦筋一片混亂,但是硝子接下來的話讓我更摸不著頭緒。

  「什麼叫突然說出這種話?我們昨天不是已經共度初夜了嗎!」

  「什麼……」

  「……這種事本來應該先結婚再做,不過既然已經發生也沒辦法,現在我們應該盡快把該辦的手續辦完才對,不然我也沒辦法向這個身體本來的主人……」

  「等一下!」

  「交代……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大叫?」

  共度初夜?

  難道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與硝子發生關係了?

  ……沒道理。絕對不會。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呃、我跟?什麼時候共度初夜了?」

  「不就是昨天嗎?」

  「昨天的什麼時候……」

  「夜裡。啊……難道主人打算始亂終棄……是嗎……!?」

  硝子滿臉愕然,我不由得感到頭痛:

  「?……我想問?一件事。」

  「什麼?」

  「?知道『初夜』是什麼意思嗎?」

  「當然知道。」

  「那?說明給我聽聽。」

  「呃、主人,你要我說這麼難為情的話?」

  難道硝子真的知道初夜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昨天夜裡我真的跟硝子做了……?

  不,還是不可能!只是我也不禁開始動搖。

  「總之?先說來聽聽。」

  「嗯……?初夜就是兩情相悅的男女第一次同床睡覺的夜晚。」

  顯得有些疑惑的硝子避開我的視線,不好意思地說出自己的解釋。

  ——果然。

  結論就是這傢伙完全不懂。

  「哈哈……很好,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麼回事是哪回事?請說明清楚。」

  「?搞錯『睡覺』的意思了……」

  「咦?」

  難道非得和硝子說明清楚?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實在太難為情了。

  不過這樣下去硝子永遠不會理解,所以我自暴自棄地叫道:

  「那可不只是單純的『睡覺』!」

  「呃、什麼意思……」

  「那個……就是……簡單來說是在睡覺之前……」

  話才說到一半,我清楚知道自己的臉越來越紅。

  我壓低音量,如果可以實在不想說下去。拜託硝子體會一下我的心意吧。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看向硝子的臉。

  硝子的反應是:

  「睡覺前?睡覺前要做的事頂多就是刷牙洗臉……」

  「笨蛋!」

  「罵我笨蛋是什麼意思!」

  竟然惱羞成怒。

  「我的意思是刷牙洗臉之後,兩個人鑽進被窩裡……」

  難到非要我全部說出來不可?

  哨子依然滿臉疑惑。

  「……也就是說……」

  手指靠著自己的嘴脣,眼神遊移的她開始思考。

  「啊……」

  然後像是想起什麼皺起眉頭:

  「主人,你說的難道是……以學術名詞來說就是、那個……」

  有點難為情地轉頭說道:

  「生殖行為?」

  「是、是啊。」

  看到我點頭,硝子的臉有如漫畫一般瞬間通紅:

  「那、那個……是、是我誤會了嗎?」

  「……沒錯。」

  「呃、那個,所以說……光是睡覺是不行的?」

  「……沒錯。」

  「也就是說、我要和主人做那種事……」

  「……沒錯。」

  「還、還還還還還還、還太早了!」

  今天恐怕是我第一次聽見硝子說話結巴,也是第一次看見硝子如此害羞的表情。

  這個嘛……就連我都覺得很尷尬,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個、我們還是未成年,不,只要主人下令我隨時可以奉陪,可是、該怎麼說、至少要先準備……」

  「是?先說的吧!夠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哨子的反應來自於剛從身上萌芽的情感,就這點來看應該算是好現象——只是身為當事人,剛才說的話讓我不由得胡思亂想,越想就越難為情,真是傷腦筋。

  「我去準備早餐!」

  「……去吧。」

  哨子就像全身僵硬的芭蕾舞者,直挺挺地原地一百八十度旋轉,再次面對瓦斯爐開火。

  我恨不得趕快逃離現場,走出廚房打算回房換衣服。

  心裡有了那種想象,我連硝子的臉都不敢直視。

  「真是的……一大早……」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上樓梯,聽見廚房傳來盤子破碎的聲響。

  「啊!」

  同時還有硝子慌張的叫聲。

  ……我裝作什麼都沒聽見,迅速衝到樓上。

  在那之後——吃早餐、出門、到校——氣氛一直非常尷尬。直到跟硝子道別,走進自己的教室之後,這種心情自然被緊張給取代。

  津久見奏和逆繪兩人已經進教室。

  良司還沒到校。我原本打算在他們兩個看不到的地方與良司對話,如今看來是沒機會。或許對方早對此有所防備。

  午休時間再用簡訊約良司見面吧——如此決定的我往津久見兄妹的座位走去,微笑向他們道早安,他們也以同樣的方式響應。

  「你們這麼早就來學校啊。」

  「是啊,今天特別早醒來……城島同學也是嗎?」

  「是啊,可以這麼說。」

  我們說了幾句客套話。津久見逆繪為何要冒充媽媽?爸爸又到哪裡去了?許多疑點還未得到解答,但是此時此刻這些事都不重要。

  總有一天對方會主動告訴我答案,現在我該做的事,就是不讓對方看穿自己的心情。

  「昨天晚上沒睡好,作了個惡夢。」

  「這樣啊……什麼夢?」

  逆繪用擔心的表情詢問我,我的臉上露出半是痛苦半是開玩笑的表情:

  「過去的夢。四年前我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意外嗎?」

  「那算意外嗎?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被卷進麻煩裡。」

  「……城島同學夢見當時的情景?」

  「是啊,不過我常作這種夢,已經習慣了。」

  「真可憐……」

  看見刻意凝視我的逆繪,我在心中暗自覺得好笑。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現在正好是試探的機會。

  ——對我來說,那個夢可以說是一切的源頭。

  父親的身體遭到無限迴廊占據,母親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日子。我一直把那天的事當成一場惡夢,一場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

  然而眼前的狀況令我感到意外。無限迴廊竟然與爸爸——城島樹走在一起。

  不管怎麼想,那傢伙之所以設計讓硝子和我的虛界渦開啟,為的都是讓世界產生嚴重扭曲,好讓爸爸回到這個世界。也就是說過去無限迴廊的種種行動,包括不斷在我周圍侵蝕世界,以及製造眾多虛軸,其實都只是準備工作。

  ……目的是讓我和硝子身為虛軸的能力得到成長。

  我當然還無法猜透無限迴廊的真意,但是四年前發生的事,很有可能是雙方串通好的結果。

  爸爸原本就打算利用無限迴廊的能力前往某個虛軸——雖然只是一種可能性,但是他就算做出這種事我也不會感到驚訝。城島樹這個人就是如此無法理解。

  如果真相是如此,代表我長久追逐的東西從頭到尾只是幻影。

  無限迴廊是殺父和殺母仇人的概念。

  這個概念突然崩潰,取而代之的是無限迴廊打從一開始就與爸爸勾結的疑慮。

  倘若真是如此,我的敵人到底是誰?敵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還有——如果爸爸已經回來,媽媽又怎麼了?

  我神情自若地說道:

  「可是最近我終於想通了,發現那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該怎麼說……現在我終於可以冷靜下來好好思考當時發生的事。」

  津久見逆繪本身便是答案的一部分。

  就算她只是冒充城島鏡,至少可以肯定從爸爸那裡得知有關媽媽以及當時情形的信息。她必定知道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是什麼。

  ——餌已經灑下,就等對方上鉤。

  我故作輕鬆地笑了一聲。

  「這樣啊。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津久見逆繪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關心我——只有語調稍微改變:

  「能不想起不好的回憶當然是件好事,不過我覺得城島同學不應該忘記那些回憶。畢竟那些回憶也是構成城島同學的一部分,不是嗎?」

  看來是上鉤了。雖然說話內容非常抽象,不過我不在意。

  「是嗎?我倒覺得能夠忘掉還是早點忘掉比較好。」

  笑著回答的我和逆繪一樣稍微改變語氣:

  「當然也不是忘得一干二淨,只是……我發現自己一直當成事件起因的事,原來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對那件事有點改觀。」

  「……『不是真正的原因』?」

  「是啊。」

  在此同時。

  「好了,到此為止吧。」

  有人硬是插嘴,打斷逆繪要說的話。

  「……奏哥哥?」

  「再追根究底下去不太好吧?那是城島同學的隱私,既然他不想再回憶起來,還是別勉強他去回想吧。」

  奏的話像是在阻止我繼續說下去,也就是說他不想讓逆繪談論這件事。

  我在心中咒罵一聲,原本想從逆繪口中問出些許蛛絲馬跡,看來對方不打算給我這個機會。

  「津久見沒關係,我不在意。」

  「就算城島同學這麼說,我們也不能多管閒事。」

  「這樣啊……那我就不問了。」

  逆繪心不甘情不願地結束話題,我在心中得到一個結論。

  如果當時的記憶與現在的狀況沒有任何關係,她應該會設法從我口中問出詳情。然而她沒有這麼做,奏甚至在途中打斷我們談話。

  這麼看來……他們害怕我透過與他們的談話領悟到某件事。

  雖然無法斷定當我領悟到那件事時會不會對他們產生不利,但是至少我的推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也就是說,無限迴廊打從一開始就受爸爸操縱。

  那傢伙也很清楚這點——

  我的敵人是無限迴廊,還有爸爸。

  ——如果他們是一夥的,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做?

  正當我陷入思考時,津久見奏喃喃說道:

  「倒是敷戶同學今天怎麼還沒到?」

  逆繪立即附和:

  「是啊……發生什麼事了?」

  的確,已經是打鐘時間,良司還沒出現……不對,看他們故意改變話題的模樣,這兩個人一定知道良司沒來學校的原因。

  難道他們打算讓良司缺席一天?

  麻煩了,他們清楚知道小芹的事拖得越久,我的心情就越焦躁。他們若是打算對付我,當然是趁我心情焦躁時下手最好。

  「對了,城島同學。」

  仿佛要證明我的預測完全正確,津久見奏突然盯著我的臉——露出笑容:

  「今天午休時間……有空嗎?」

  「午休時間?」

  「嗯,午休時間。」

  連續六天沒有任何動靜,這次卻連一點多餘時間都不給我?

  別具深意的笑容明顯帶有非日常的氣息。

  「是很快就能解決的事嗎?」

  我提出問題加以試探。

  「是啊,很快就能解決。」

  奏隨口回答我。

  故意隱瞞四年前的事,並且在良司請假的情況下提出邀請。

  可以猜測那是——宣戰布告。並非出其不意,而是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正面宣戰。

  說是很快就能解決,就代表他們將會指定午休以外的時間和地點。到時他們恐怕會以小芹為人質,要求我不能帶著裡緒和殊子赴約。

  這樣也好。

  我掌握的情報還太少,現在再怎麼掙扎也沒用。

  而且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把裡緒她們牽扯進來。

  我唯一該做的,就是盡自己的力量突破眼前的困境。

  我緊握拳頭,以輕鬆的表情點頭回答:

  「知道了……那就午休時間。」

  ++

  今天天氣非常晴朗,不過裡緒沒有到屋頂,而是待在保健室裡。

  上星期的疲勞早已一掃而空,雖然昨天花了些時間搜索森町芹菜——正確的說法是搜索敷戶良司,裡緒根本無法識別芹菜的臉——但是沒有累到會影響今天的活動。裡緒之所以沒有到屋頂,是因為其它理由。

  昨天在保健室睡了一天,今天想多花點時間陪伴佐伯妮雅足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晶昨夜的態度。

  像是表情有些奇怪,或是態度異於平常之類的表象,對裡緒來說根本毫無意義,裡緒只有一個簡單的疑問:「自己認識的城島晶會說出這種話嗎?」就算知道對手的身分……不,正因為知道對手是誰,早上的監視行動更能發揮牽制的作用。事實上昨天午休時間,晶那些關心裡緒的話也很不自然。不管說出多少溫柔的話,一旦有必要時都會毫不留情加以利用——這才是裡緒認識的晶。

  「吶,妮雅。」

  裡緒因而失去到屋頂的興致,外面明明是大晴天,卻還是悠閑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晶變得有點奇怪。」

  「……唉呀,是這樣嗎?」

  妮雅坐在辦公桌前玩掌上型遊戲主機,眼睛盯著畫面回答。被敞開的布簾遮住一半的背影一動也不動,遊戲主機傳來的音樂也沒有停止。

  「比起這個,裡緒同學這麼關心晶同學奇不奇怪,我可是會嫉妒的……嫉妒到殺起龍來都特別起勁。」

  「什麼龍?」

  「遊戲裡的怪物。我正在收集這種怪物有時候會掉落的洋蔥裝備……可是已經殺了一千多隻卻連個盾牌都沒有,所有角色都已經九十九級還是沒有半點收穫。我果然是人渣,連遊戲都在耍我,嘻嘻嘻……還是去死好了。」

  「不能死喔。裡緒會傷心的。」

  「呵呵呵開玩笑的,在親眼看見裡緒同學死掉之前,我才不會死。」

  「這樣啊,太好了。」

  第三者聽來多半會覺得詭異的對話,在裡緒和妮雅兩人之間卻是再自然也不過。

  對裡緒來說,和妮雅聊天是件快樂的事。

  只是對晶的擔心讓這份樂趣為之失色,低吟的裡緒側頭說道:

  「可是裡緒還是覺得晶很奇怪……昨天晶竟然沒有好好利用裡緒……與其說沒有好好利用,應該說晶不知道在客氣什麼。」

  「唉呀,晶同學終於學會客氣這種概念了?呵呵呵呵呵。」

  「一點也不好笑,會對裡緒客氣的晶根本不是晶。」

  裡緒噘起嘴顯得很不高興,妮雅關掉遊戲主機的電源,坐在椅子上轉向裡緒:

  「那表示晶同學的心境有所變化?」

  帶有嚴重黑眼圈的雙眼稍微瞇起,不過妮雅沒有繼續說下去。

  裡緒不知道妮雅在想什麼,妮雅原本就不是善於幫人解決煩惱的人。裡緒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並非認真想請妮雅幫忙想辦法。單純只是——把自己心中的不安說出來。

  裡緒決定換個話題:

  「這麼說來,妮雅不再玩『俗森』了嗎?」

  從春天到夏天,妮雅一直和自己玩這個遊戲,但是最近妮雅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聯機。

  「啊、那個……」

  妮雅用一副仿佛面對世界末日的淒慘笑容說道:

  「其實是因為投資股票失利,負債累積超過兩億,我的角色一時想不開就上吊。才玩一天就玩完了呵呵呵呵呵呵……」

  「嗯——那裡緒也不玩了。」

  裡緒原本就是在妮雅的邀請下開始玩這個遊戲。

  「最近遊戲都玩膩了,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

  「妮雅不是在收集音樂嗎?」

  「呵呵呵。」

  妮雅抱住膝蓋縮在椅子上:

  「想知道嗎?裡緒同學……其實我的硬盤在一個星期前壞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6G音樂全部泡湯,書我忍不住想把手腳綁起來跳進挾間灣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的……我熱衷的每件事都沒有好結果。俗森也是,收集洋蔥也是,我是不是被人詛咒了?還是前世造了什麼孽?不過前世的我頂多只是隻蟲……也許在轉世為人的那一刻就把一輩子的好運都用光了……」

  「這樣啊,妮雅真辛苦。」

  「所以我這輩子唯一的樂趣就只剩下裡緒同學,也可以說我的日常生活就只為裡緒同學一個人而活。」

  妮雅蹲在椅子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抬頭凝望天花板。

  裡緒看著這一幕,心想妮雅說的不是實話。

  妮雅總是說自己最寶貝的人是裡緒,裡緒也很高興妮雅的心意,但這不代表妮雅不重視裡緒以外的人事物。

  雖然妮雅從不積極與人互動,也很少對其他事物表一不興趣,不過妮雅同樣喜歡晶、硝子、殊子、蜜,還有學校裡的其它同學——當然也十分重視他們。

  證據就在眼前——

  「對不起,可以打擾一下嗎?」

  一名同學打開門走進保健室。

  「唉呀午安,怎麼了嗎?」

  妮雅馬上起身與這名同學對話。

  「請問有沒有消毒藥水?」

  「受傷了嗎?是手指被體育館的大門夾成爛泥?還是不小心跌倒摔斷腿骨讓骨頭刺穿身體?還是從屋頂上摔下來把全身內臟摔壞了?呵呵呵呵呵呵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很高興喔……」

  「……老師,只是手肘擦傷……」

  「藥水就放在那個櫃子裡。雖然很想幫你擦藥,不過很遺憾,我只要看見傷口就會昏倒。」

  「我知道。」

  同學無奈地輕嘆一聲。

  裡緒無法識別個體,自然也不知道這名同學是男是女。從對方見怪不怪的樣子看來,這個人多半是二、三年級。一年級見到妮雅時,不知為何全都顯得很不自然。

  裡緒對虛軸以外的人類毫無興趣,還是靜靜看著從櫃子裡拿出藥的學生。

  長相、性別、年齡全都不得而知,就算以後再見也認不出來。

  但是在暑假裡的某一天,裡緒學會一件事。

  他們不是路邊的石頭,也不是垃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會笑也會哭泣。

  還有——在裡緒眼裡沒有名字和長相,甚至是不明物體的學生,毫無疑問也是學校的一分子,是晶使盡全力也要守護的對象。

  不只是晶。

  硝子、殊子、蜜,還有眼前的妮雅也是。

  和毫無任何特別之處的大多數人彼此交流,珍惜自己周遭的一切。

  過去的裡緒無法理解這種感覺,現在已能夠稍微理解。這是在暑假裡,裡緒在神社祭典遇見乾夫之後才有的體會。

  也因為有這些體會,裡緒想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忙裡緒的世界能夠分辨的朋友。

  「謝謝老師——」

  學生迅速塗完消毒藥水並在傷口貼上OK繃,向妮雅道謝一聲便離開保健室。妮雅默默目送學生離開,臉上浮現混雜安心與欣喜的表情。

  要是晶看到這個表情,鐵定會說是「連續殺人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分屍屍體埋進深山的笑容一。但是裡緒看得出來,妮雅的表情是「能幫學生療傷真是太好了」的表情。失去生命是連「unkown(搖搖晃晃)」也無法修復的現象——所以妮雅不願看到任何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如果對象是和自己有關係的人,就算內心再不願意,妮雅也會主動採取行動。

  「唔呃……還是看到傷口了……原本想裝作沒看到……天啊我的頭好暈,乾脆把我的眼睛挖掉好了,說不定可以忘掉剛剛看到的景象……呵呵。」

  「吶,妮雅。」

  「怎麼了?」

  「就算把眼睛挖掉,留在腦裡的記憶還是不會消失。」

  「啊,這麼說來的確如此……不過就這樣在黑暗之中被那道傷口折磨一輩子好像也不錯……嘻嘻……我會先發瘋還是先自殺呢……」

  看到妮雅抱著頭晃來晃去,裡緒不禁微笑。心想妮雅一定也像關心那名學生一樣關心晶。

  「這麼說來裡緒同學,關於剛剛談到的那件事……」

  「什麼?」

  ……看吧。

  「晶同學確實有點奇怪,昨天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有禮貌。」

  「就說了吧?吶,妮雅有什麼看法?」

  裡緒不打算問妮雅自己該如何面對晶的變化,事實上問了也沒有意義。不過還是想知道妮雅的想法。

  「這個嘛,要是晶同學真的學會幫別人著想,那也沒什麼不好。不過老實說,變得不那麼亂來的晶同學看起來還真噁心……呵呵。」

  「晶有什麼煩惱嗎?」

  「或許吧。晶同學和我一樣喜歡一個人胡思亂想。不過我之前這麼告訴他,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可怕。呵呵呵呵呵讓我好傷心……」

  「不一樣。如果一樣的話,裡緒就會分辨不出晶和妮雅。而且妮雅剛剛說傷心一定是騙人的對不對?」

  「唉呀我是說真的,我對晶同學的不滿可以寫滿十本筆記本。」

  「晶到底在煩惱什麼?煩惱解決了嗎?」

  「嘻嘻……晶同學可能煩惱的事可是比天上的星星還多,能不能解決也是個問題……而且晶同學和我不一樣,頑固的他就算有煩惱也絕對不會說出口,真不知這個個性是像誰?」

  「什麼事都一個人煩惱,也一個人解決,晶真是辛苦。」

  「是啊……不過裡緒同學,以前有人跟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別人幫自己決定的事不會對未來產生影響。自從聽到這句話之後,我就極力避免自己去決定任何事。呵呵呵呵……無法對未來產生任何影響的人生實在太美妙了,美妙到令人絕望的地步,活著真好。」

  「嘿,這樣啊?是妮雅認識的人說的嗎?」

  「大學的老師說的。」

  「嗯。可是就算無法對未來產生影響也沒關係。」

  裡緒從來不在乎未來和過去。

  來自別人——特別是來自晶的決定多不勝數,然而裡緒從未因為遵從這些決定而後悔,更相信自己沒有做錯什麼。

  「呵呵呵呵……裡緒同學真聰明。既然是這樣,我偶爾也自己做點決定好了。」

  「決定什麼?」

  「嘻嘻,這是秘密。」

  妮雅心中不知在盤算什麼,看起來有些高興。

  ——也罷。

  不管怎麼樣,就算晶什麼都不說,如果自己可以解決問題,晶一定會利用自己。而且晶的朋友並非只有裡緒,還有妮雅、殊子、蜜——無論表面態度如何,這些人都不會放著晶不管。

  「妮雅,現在幾點了?」

  「馬上就是午休時間。等會兒我得參加教職員會議,可以請裡緒同學幫忙看家嗎?」

  「嗯,沒問題。」

  裡緒躺在床上點頭。

  也許晶會像昨天一樣在午休時間過來保健室,到時候不管晶是否打算說出真相,裡緒都決定主動詢問晶。

  ++

  午休時間來臨。

  很難得地,這一天舞鶴蜜選擇在教室裡用餐。

  自從在暑假之前失去左手,蜜總是在教室外面找地方吃飯,避開班上同學煩人的異樣眼光。今天之所以不這麼做,一方面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厭煩,一方面則是出自對君子的擔心。六天前那件事波及整間學校,也證明敵人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依然會發動攻擊,一刻也大意不得。

  昨天中午蜜沒有待在教室,因為她認為有硝子在場應該不會有事——現在她覺得光是硝子一個人還不足以放心。

  午餐是便利商店買來的麵包。蜜盡量不在外面吃必須用到筷子的食物,因為那對只有一隻手的她來說很不方便。蜜坐在椅子上,手口並用打開包裝,面無表情地啃起麵包。

  她很難■視周圍的視線。

  這也難怪,畢竟很少見到裝上義肢的人。

  一道道擔心當中混雜好奇的視線集中過來,每當蜜不耐煩地瞪過去,那些同學立刻慌慌張張移開視線,這讓蜜更覺得生氣。早知如此,六天前就不應該客氣,把這些人全都殺了說不定比較好一些。

  她突然想起城島晶說過的話。

  ——無論善意還是惡意都是暫時,大家很快就會對?見怪不怪。

  這段話充滿對蜜的諷刺,但是蜜覺得有點好笑。

  他說得沒錯,現在大家都對蜜充滿好奇,不過頂多再過一個月,所有人都會失去對蜜的興趣。不管是對蜜異常客氣還是在背後說蜜壞話的人都會變少,到時候說不定會輕鬆許多。想不到那傢伙也有說對話的時候——蜜心裡覺得有些痛快。

  雖然現在的感覺遭透了。

  仔細想想,自己對城島晶的看法和剛認識時大不不同。

  特別是這幾天,對他的評價更是大大改善。

  蜜對城島晶這個人沒有興趣,他的個性還是屬於自己討厭的類型。但是自從聽說他在六天前的事件中完全捨棄日常之後,蜜感覺與城島晶多了一份親近感。只是這份親近感有一半是因為城島晶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日常還是無法做到,讓蜜可以大聲對他說「你活該」的關係。

  城島晶已經得到開啟虛界渦的能力,蜜承認他是極難應付的對手,至少現在的蜜絕對勝不過他。但是蜜一點也不在乎他能不能開啟虛界渦、自己打不打得贏,因為自己的做法在任何情況下部不會改變。

  既然硝子是君子的朋友,雙方自然不會為了君子而戰。甚至就算自己死了,他們也會代替自己保護君子——蜜在無意識裡對晶和硝子產生某種安心與信賴,只是連自己都沒有發現。

  蜜偷偷望向正在教室裡和君子一起吃飯的硝子。

  「所以說——真的很好看——下個月就要出完結篇了,不知道王子最後會跟哪個女主角在一起。真想趕快知道——希望是青梅竹馬的那個女生——」

  「君子還真是什麼書都看。」

  「八重要不要看?我可以借?——」

  「我一看到字就想睡……」

  「小君,聊天是沒有關係,不過?從剛剛就停下筷子了吧??要是不吃,那塊炸雞我就不客氣了。」

  「嗚——硝子好壞……」

  「順便告訴?,我比較在意女煉金師與劍士的後續發展。」

  「?也有在看啊!」

  「是小君借我的。小公主偶爾也該看看男同性戀以外的題材……」

  「停——!禁止討論這個話題!」

  「那麼小君,要不要用那塊炸雞交換我的煎蛋?」

  「啊、我想吃硝子的煎蛋!」

  「竟然無視我的懇求……」

  ……這群人真是吵死了。

  可是君子似乎很快樂。她的笑容看起來和過去蜜在她身邊時有些不同,蜜感到有些嫉妒。不過這是小事,只要她過得幸福就好。

  還有——

  過去那個就算被嘲笑是機器娃娃依然面不改色的硝子,現在已經可以自然與人談笑,這也是個好現象。當然就像自己不喜歡城島晶一樣,蜜對硝子的個性也沒有好感,她只是無法容許隨時待在君子身邊的人是個機械。既然硝子能夠表現得跟普通人一樣,往後君子的校園生活一定會過得比以前更快樂。

  「……哼。」

  蜜發現自己的心情不知何時平靜下來,不由得啞然失笑。

  ——無聊。

  君子過得幸不幸福,跟自己是否松懈是兩回事。

  自己絕不應該如此放鬆,這代表自己逐漸往日常靠攏,甚至不敢面對非日常,是等同於自殺的愚蠢行為。

  自己正置身於一場以世界為賭注的零和遊戲。硝子和城島晶隨時可能因為某種理由與自己為敵。現在的他們也稱不上是同伴。

  蜜把吃完麵包的空袋子揉成一團,起身準備往坑圾桶走去。

  就在她即將把視線從君子身上移開的同時。

  「啊。」

  硝子停下用餐動作,一隻手伸進裙子的口袋裡拿出手機。

  蜜心想多半又是些無聊小事,決定不再繼續觀察。

  然而她的視線還是無意識地停留在硝子身上。

  硝子低頭凝視手機屏幕——臉上浮現緊張神情。

  這對一向面無表情的機器娃娃來說真是一大進步。蜜的心中先是浮現諷刺的想法,隨即對自己危機意識不足感到憤怒。

  硝子從座位起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君子等人說道:

  「……我有點事得離開一下。」

  「咦?硝子的便當還沒吃完吧——」

  「……很急嗎?」

  「是的,對不起。我很快就回來。」

  硝子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快步往教室外面走去。

  蜜內心湧起奇妙的預感。

  硝子離開的理由,不可能只是有什麼急事。

  對現在的硝子來說,稱得上「急事」的事少之又少。真的有什麼急事,那一定和非日常——虛軸有關。

  蜜並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只知道城島晶的父親似乎已回到實軸(liner),而且事情與敵對的無限迴廊有關。此外還有個名叫做津久見奏,是個無視日常的危險虛軸。

  蜜的認知只有這種程度,自然無法得知硝子為何急著離開。

  ——算了。

  若是有人威脅君子的安全,蜜當然不會默不作聲,只是除此之外的事都和蜜毫無關係。反正對城島晶這個人來說,仰賴他人的幫助簡直是家常便飯,到頭來他一定會找各種理由利用自己,既然如此就等到那時候再說。

  如此心想的蜜走向放在教室角落的垃圾桶。

  「硝子到底怎麼了——」

  「大概是男朋友約她出去。」

  「啊,說不定——」

  君子和皆春八重正在輕鬆閒聊。

  坐在兩人對面的姬島姬則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望向蜜。

  她的表情充滿擔心,像在問蜜是不是知道什麼。

  蜜只是聳聳肩,用眼神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然後也不管對方是否看懂自己的眼神,自顧自地丟掉垃圾,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重新坐下之後,蜜發現姬島姬還在看著自己。有點不耐煩的她從抽屜裡隨手拿出一本課本,把視線放在書上。

  同時壓抑心中湧現的些許擔心,嘆口氣喃喃自語:

  「……到底要我怎麼做啊,真是的。」

  沒有人聽見她的呢喃,她心中的焦躁也沒有消失。

  蜜輕哼一聲,視線看過硝子剛走出去的教室前門。

  結果硝子一直到十五分鐘後,午休時間即將結束才回來。

  她的表情讓人覺得她有心事,和君子等人說話時也顯得有些不自然——蜜感覺心中的焦躁越來越強烈。

  ++

  新的一周來到第二天,星期二即將在平安無事之中度過。

  津久見奏、逆繪還有敷戶良司都沒有採取行動,無限迴廊也不見蹤影。雖說沒人能夠保證今天接下來的時間不會發生任何事,至少危險性大幅降低。

  事實上自己被當成目標的可能性本來就很低,沒有什麼好緊張。

  速見殊子躺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

  「唉呀唉呀。」

  時間是晚上十點,茶幾上的玻璃杯裡裝著葡萄汁。殊子原本打算喝冰箱裡的啤酒,但是乾媽發現啤酒變少一定會開罵,而且還有一個家人也在監視自己,所以只好作罷。

  「小君不喝酒嗎?」

  讓對方變成共犯或許是個好辦法。想到這裡,殊子對正在廚房洗碗的女孩子如此說道。

  「咦——喝酒嗎——?」

  語調緩慢的回答從廚房傳來,殊子聽不出她是覺得好笑,還是在說真拿?沒辦法。

  「二十歲以後才可以喝酒——」

  「不不不。我不是在說法律怎麼規定。難道小君從來沒喝過酒??到硝子她們家過夜時,大家沒有嘗試一下大人的滋味嗎?」

  「沒有——我們都是好孩子。」

  「……那麼今天喝喝看吧。」

  「咦?為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小君可能對酒有興趣。」

  「才沒有興趣——而且……」

  廚房傳來關上水龍頭的聲音,君子的說話聲也變得清晰許多。

  「伯母一定會說『不要讓那個笨女兒喝酒』,我才不會上當——」

  「……啐。」

  看來乾媽的教育相當成功。

  這也是理所當然。乾媽雖然老是一臉冷淡,很少表現心中情感,但是她對個性乖巧又開朗的君子可是非常喜歡。雖然嘴巴沒說,其實很高興自己多了一個女兒。

  ——或許她就和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天生對君子這樣的女孩子沒輒。

  殊子臉上泛起笑意。

  蜜和母親非常相似——冷淡的眼神、薄嘴脣,還有不擅長表達內心情感的個性。兩人唯一不像的地方只有頭髮,乾媽微卷的頭髮略帶點棕色。

  「小君,碗洗好了嗎?」

  「洗好了——」

  「那我們來玩對戰遊戲吧。」

  「嗚——又想痛宰我了……」

  珠子打開電視旁的遊戲主機電源,屏幕出現格鬥遊戲的畫面。到目前為止殊子的對戰成績是五十三戰五十二勝,唯一輸的那次是故意的。當時還被君子看穿自己放水,害得君子有好一陣子不高興。君子看起來沒有半點心機,實際上也是如此,但是有時候又敏銳得令人意外。

  「只能玩三十分鐘——我還有功課得寫——」

  「是是是。」

  雖然嘴裡不停抱怨,君子還是乖乖往客廳走來。

  客廳的電話在此時響起。

  「啊……」

  君子停下腳步。

  「小君,交給?了。」

  殊子懶得起身,揮手指使君子去接電話。

  君子答應一聲,電話聲隨著她的動作停止。

  「喂——這裡是直川……不對,是速見家——」

  直到現在君子偶爾還會講錯,這點讓殊子覺得很可愛。會打電話到家裡的人不多,殊子猜想應該是乾媽打來的。

  「……咦?喂——?」

  不過她似乎猜錯了。

  「怎麼了?」

  「不知道,電話掛斷了……」

  「打錯電話嗎?」

  君子以訝異的表情放下話筒:

  「應該是吧——」

  就在下一秒鐘,電話聲再度響起。君子「啊!」了一聲,以最快的速度接起電話:

  「喂——這裡是速見家——」

  「喔、這次沒講錯,了不起了不起。」

  殊子小聲開君子的玩笑。

  「喂……啊,好的。」

  君子沒有察覺,只是專心講電話。這點也很可愛。

  然後君子的視線朝殊子轉來,殊子還以為她聽見自己的玩笑話。

  「是找殊子姐姐的——」

  結果似乎不是這樣。

  「……找我的?」

  「好像是——」

  殊子從沙發上站起來:

  「誰啊?」

  「對方沒有說出名字……」

  打電話來卻沒有表明身分。這種人會是誰?殊子在心裡暗自戒備。

  ——敵人應該不至於主動接觸自己……

  珠子從君子手中接過話筒,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口:

  「喂?」

  『……為什麼不是?接電話!』

  然而話筒裡傳來的聲音完全出乎意料,殊子非常熟悉那種不高興的語氣——

  「唉呀。」

  『少給我裝胡塗,那裡是?家吧?為什麼是君子接電話!』

  「……這還真難得。」

  『等一下,?有沒有在聽!?』

  殊子對著柱話筒另一端大發雷霆的乾妹苦笑一聲,說聲:「等我一下。」

  「小君不好意思,今天不玩遊戲了。還有……」

  「啊、我知道——是朋友打來的吧——?那我到房間看書了——」

  君子從殊子的眼神看出她的意思,往客廳的門口走去。

  「請慢聊——」

  「好,謝謝。」

  等到君子走上樓梯,殊子的視線再次看回話筒,然後對著話筒另一端,自己最疼愛的乾妹舞鶴蜜說道:

  「好啦,小蜜找我有什麼事——?竟然特地打電話過來,姐姐我好高興。」

  『……煩死了,給我閉嘴。』

  「唉呀,閉嘴要怎麼講電話……」

  看來第一次打來之所以會掛斷,是因為突然聽見君子的聲音嚇了一跳的緣故。

  只是蜜為何不直接打自己的手機?看來她根本沒有想到這點,因為蜜自己沒有手機。

  「算了,小蜜怎麼了?該不會是突然想念我的聲音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這個笨女人!』

  看來蜜不習慣講電話,也不懂得調節音量。話筒裡傳來的嘶吼聲讓殊子聽得耳朵發痛。

  ——還是別捉弄她吧。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有什麼事?」

  發問的珠子其實已經猜到蜜為何打來。

  『……是關於城島他們的事。』

  「我想也是。」

  先前的事件之後——也就是硝子開啟虛界渦之後的六天,學校一直都是停課。這幾天殊子忙著保護晶他們以及尋找森町芹菜,一直沒時間與蜜詳談。

  「怎麼樣?直接在電話裡說?還是要找個地方碰面?」

  『?要是離開家裡,誰來保護君子?』

  「那還不簡單,小蜜過來我家就好了。」

  『誰要去?家!』

  才剛決定不捉弄她,只過了五秒就破戒。

  ——看來捉弄蜜已經變成自己的習慣,糟糕糟糕。

  「算了,應該不至於連電話都被竊聽。那我們從哪裡說起?小蜜還不知道詳細經過吧??知道森町芹菜直到現在依然下落不明嗎?」

  『啥??是不是搞錯什麼?』

  殊子想把自己知道的情報告訴蜜,蜜卻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那些事根本不重要。我要問別的事。』

  「別的事?」

  『?今天……有沒有聽城島家那兩個人說些什麼?』

  「……啥?」

  蜜的問題完全出乎殊子的意料之外。

  「?說什麼?」

  『什麼都沒說嗎?』

  「什麼意思?」

  殊子自然壓低聲音,她發現自己必須暫時收起不正經的態度,握住聽筒的手不禁加強力道。

  『這樣啊,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大概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等一下,小蜜。」

  蜜的聲音聽起像是松了一口氣,殊子反過來追問:

  「把話說清楚。」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

  「拜託。」

  『……啐。』

  蜜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午休時間那個機器娃娃吃飯吃到一半突然跑出去,回來之後樣子就很奇怪,我有點在意……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其它的呢?」

  『煩死了,和我沒關係的事,我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也沒聽見什麼消息,可見得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

  就常埋來看確實如此。

  每當發生與虛軸有關的事件,或者即將採取的行動牽涉到虛軸時,晶必定會請求裡緒或是殊子的協助。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全一」的能力特質,單獨行動的危險性很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晶小心謹慎的性格。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裡緒不可能沒跟自己聯絡。

  可是——

  殊子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自從六天前開啟虛界渦之後,「全一」出現巨大變化。

  這種變化似乎令硝子頗為煩惱。

  「……難道是被我的話刺激到了喵——」

  『啥,什麼?』

  「沒事。」

  或許晶本身——在徹底告別日常之後,難保不會出現什麼變化。

  日常的終結,就是往這邊更靠近一步。

  執著於日常的晶總是冷淡面對這邊的事物,如今狀況逆轉,以他不安定的性格來看,誰能保證他不會鑽牛角尖,做出衝動的事?

  「……算了,應該不用擔心吧?」

  珠子思考之後以輕佻的態度回答:

  「反正我什麼也沒聽說。」

  說話的同時伸手撥弄自己的細發:

  「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晶又不是小孩子,該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等到他願意說時我們再插手不遲……我想他不會像小蜜這樣打家裡電話,應該懂得直接打手機給我——」

  『啊……』

  蜜不由得啞口無言,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失策。

  「小蜜真可愛,不過?這種個性還是改一改比較好喔?要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先停下來考慮清楚。」

  『我……』

  「『我』?『我好高興,沒想到姐姐竟然這麼關心我』?」

  『吵死了————————!』

  電話另一頭傳來尖叫聲,看來這回真的惹她生氣了。

  『?給我小心一點!要是再說那些討人厭的話,我真的會殺了?!』

  話筒幾乎要被震壞,「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彷彿穿過電話線射來。

  『真是夠了!早知道就不要擔心這些小事,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笨到找?這種人討論!』

  「這麼說來,?也差不多該覺得左手不太方便了吧?要我幫?治好嗎?」

  『我說吵死了?這個笨蛋!!』

  蜜丟下最後一句話。

  就在「笨蛋」的「蛋」字響起同時,話筒傳來對方用力掛電話的巨響。

  殊子把話筒拿離耳朵十公分,臉上浮現無奈的苦笑:

  「這傢伙真是衝動……」

  不過沒辦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之所以可愛就在於她的單純。要是她的個性和殊子一樣,那麼肯定會變成全世界最可怕、最難應付的乾妹妹。

  不只是蜜——這個道理也適用其它人。

  裡緒、佐伯妮雅、晶和硝子,還有姬跟君子等人。

  正因為這些人的個性跟特質都跟自己完全不同,彼此才能免於敵對或對立,保持不遠也不近的適當距離。

  老實說,殊子對他們毫無興趣,更別說在乎他們的死活。

  只是在這世界上殊子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也因為他們和自己不同——在她心裡這些人至少此速見殊子本身更值得重視。

  「我還真多管閒事。」

  自言自語的聲音之中沒有空虛也沒有快樂。

  「沒辦法,這就叫騎虎難下吧。」

  殊子聳肩嘆氣,拿起放在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從通訊簿裡頭找出某個號碼之後靠近耳邊。

  ++

  當天晚上十一點十一分,津久見逆繪和津久見奏一起前往用來隔離敷戶良司與森町芹菜的「秘密基地」。

  兩人帶著奏在便利商店買的食物,打開門走進屋裡。

  房裡沒有點燈,四周一片漆黑。

  「……嗨,敷戶同學,情況如何?」

  口中說著虛偽的話,奏伸手按下房門旁邊的電燈開關。

  日光燈在一陣閃爍之後亮起,照出坐在房間角落的敷戶良司。他毫不在意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抬頭怒目瞪視兩人:

  「你是什麼意思?」

  「沒事先知會你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

  「……不是這種問題吧?」

  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被關在屋子裡一整天,任誰都免不了生氣。要說有誰能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心乎氣和,逆繪認為只有自己這種機械才做到。

  「告訴我理由。」

  「我們沒時間跟你聯絡。」

  「不可能!少裝傻!」

  奏說得很慎重,但是良司越聽越生氣。

  發現兩人的對話毫無效率,逆繪在一旁插話:

  「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到學校。」

  由於是在津久見奏面前,她將自己的人格設定為「逆繪」,而且不是排除人類情感的B模式,而是對外專用的A模式。必須時時變換性格並未讓她感到不便,機械本來就沒有這種情感。

  「今天是重新開學的第二天,城島同學勢必會設法與你接觸。事實上你昨天也不該到校……都是因為奏哥哥和無限迴廊想給城島同學一點顏色瞧瞧,所以才允許你去學校。」

  「你們認為我和晶見面之後會怎麼樣?」

  「你會背叛我們。」

  良司似乎還沒認清事實,所以逆繪不得不說。

  「……?說背叛?我可不記得自己和你們是一夥的。而且……你們竟然以為我會站在晶那一邊?」

  「是的,我們這麼認為。」

  「你們到底要我說幾次!在我眼裡最危險的就是那傢伙!但是你們……」

  「真的是這樣嗎?」

  奏用感慨的語氣回答:

  「你要是這麼想,只能說你太蠢了。」

  「你說……什麼?」

  「敷戶同學,雖然你嘴巴說『我覺得城島同學最危險』其實你根本不知道他危險到什麼程度。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敷戶同學……直到現在你的心裡還把他當成朋友看待。」

  「奏哥哥,你錯了。」

  聽到奏的話中有部分錯誤,逆繪出言訂正,同時把性格切換到B模式:

  「並非敷戶同學直到現在還把城島晶視為朋友,而是他只認識朋友的城島晶,不認識『全一』……身為虛軸的城島晶。」

  「……什麼意思?」

  「你不了解他的本質,也不清楚他的手段。」

  良司還是一臉不明白,逆繪繼續說道:

  「今天要是讓你去學校,你一定會被他說服。不對……那不叫說服,應該叫洗腦。你對他惡言相向,他會設法引起你的同情。,你用道理反駁他,他會反過來駁倒你;你擺出強硬態度,他會令你不安:你想訴諸武力,只會被他用計愚弄。到了最後你會在不知不覺間走投無路,不明就裡被他欺騙,而他最終必定會推測出森町芹菜的下落。」

  「我不會這麼大意。」

  「不是這種程度的問題。」

  「簡單來說……敷戶同學根本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失策,但是你會輸。」

  奏得意洋洋地開始解說,逆繪決定把發言權讓給他。

  「或許你會覺得他說得是對的,又或許你會堅決否定他說的每一句話,但是就連你的情緒也在城島晶的計算之中。他根本毫不在乎你怎麼想,只會在暗地裡達成自己的目的……問出森町芹菜的藏身處。就算你認為自己沒有洩露半點訊息,只要他能夠從對話裡推測答案,那就跟你對他自白沒有兩樣。城島晶就是能做到這點。」

  奏說得振振有詞,良司不禁啞口無言。

  他的表情題不他想反駁,只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話雖如此,我們還是要向你道歉,畢竟我們什麼都沒說就把你關在這裡一整天。我們真的沒時間對你說明,對不起。」

  「奏哥哥,你又錯了。」

  現場的氣氛變得很僵,所以逆繪再次插話。繼續這種無意義的交談對現狀沒有任何幫助,她要指出問題癥結:

  「敷戶同學之所以生氣,不是因為自己被關起來。」

  她把便利商店的塑料袋放在地上,眼睛看向通往寢室的門。

  不理會低聲咒罵的良司,徑自把門打開。

  「今天的情況如何?」

  「都在睡覺,我沒辦法讓她吃飯……因為你們沒來。」

  背後傳來滿是責怪之意的回答。

  逆繪點亮寢室的燈光:

  「可以讓她醒過來嗎?」

  良司答應一聲,蹲在房間角落的雜種狗便站起來,往床邊走過去。

  那隻狗——虛軸「深淵中罹患的熱病」輕輕搖動尾巴。

  在一陣寂靜之中,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森町芹菜緩緩睜開雙眼。

  「早安,芹菜同學。」

  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她茫然望向逆繪的臉。

  「感覺如何?睡得好嗎?」

  芹菜役有回答。

  她就像精神病患或是嬰兒,臉上只有茫然的表情。

  「先洗澡吧。」

  逆繪的手繞過芹菜背後,扶起芹菜的上半身。

  她忽然想到。

  在逆繪的數據庫「城島鏡記憶」裡的芹菜是個身材嬌小的孩子。如今芹菜的身高已經超過平均水平,長相也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

  逆繪當然沒有任何感慨,這種情感不會出現在機械的思考回路。她只是看見眼前的現實,沒有因此讓心跳速率產生變化或在腦中分泌化學物質。

  「來,起得來嗎?我們慢慢走到浴室。」

  不過在表面上,逆繪表現得非常溫柔——她的臉上露出母親一般的微笑,幫助芹菜站起來。

  芹菜仍然沒有反應,一句話也不說,像受人操縱的木偶般緩緩邁開步伐。

  當逆繪扶著芹菜回到客廳,良司立刻擔心發問:

  「……她還好吧?」

  「沒事,洗完澡之後就讓她吃飯吧。」

  逆繪對良司投以微笑,把芹菜帶向玄關旁的浴室:

  「那麼……我們大概需要三十分鐘……不可以偷看喔?」

  逆繪嘗試用開玩笑的語氣開口。

  對方沒有回答,甚至沒有點頭,只是露出擔心的嚴肅表情。

  逆繪回給他一個微笑,同時把芹菜推進更衣間。

  五十分鐘過去,當芹菜洗完澡吃完飯,再度回到床上就寢之後——屋裡的氣氛又變得緊張。

  「既然雜事處理完畢,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直到剛才為止一言不發的奏再次用有如演員的語氣開口。逆繪一直覺得奏這種態度毫無意義,但是她沒有多說什麼,因為自己沒有必要指摘他。

  「敖戶同學,明天我們會和城島晶交手。」

  「……是嗎。」

  奏的話使得良司瞬間露出驚訝表情,不過他隨即恢復冷靜並且反問:

  「那你們打算拿我怎麼辦?」

  「不怎麼辦。硬是要說,我們希望你可以保持旁觀。」

  「我們不要求你加入我們,也不希望你變成我們的敵人。」

  「就是這樣。明天……城島樹與城島晶將會見面,你說我們是不是該讓他們好好享受一下天倫之樂?要是你在場,城島同學會無法專心。」

  良司花了十秒思考奏的話,以訝異的語氣說道:

  「……我無法接受。叫我不要去是可以,就算你們叫我去我也會拒絕。可是……你們的目的到醫是什麼?說要與晶交手,交手之後又怎樣?」

  奏無權回答這個問題,於是由逆繪開口:

  「到時候我們會視情況決定要不要除掉他。」

  「視情況決定?」

  「對。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只有樹才有決定權。只是到目前為止樹還沒做出決定,所以我只能說『到時候再視情況決定』。」

  「你們還真有自信。」

  良司皺起眉頭:

  「?隨口就說要除掉晶,可是你們有辦法打倒晶和硝子嗎?我倒覺得他們兩個隨手就可以把你們解決。」

  這番話是在袒護晶,還是出自對晶的恐懼?

  無論如何,良司的說法是給晶極高的評價。

  「是嗎?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就算對手是『世界終焉』也一樣?」

  「是的。」

  逆繪點點頭,她的主人並未要求她對良司有所隱瞞。

  「的確,面對那種對手,我們之中任何一個都只有乖乖被消滅的份。我們的對手是可以將任何對象徹底消滅的終極兵器,無論多麼堅固的防禦在它面前,都跟紙糊的盾牌沒什麼兩樣。」

  「既然這樣……」

  「不是既然這樣,應該說正因為如此,事情非常簡單。」

  逆繪說出最重要的理由:

  「……我們不是只有一個人吧?」

  「喂……等一下,?的意思是……」

  良司顯得非常驚愕。

  「就是這麼回事,敷戶同學。」

  顯得非常愉快的奏笑著說道:

  「假如我被消滅,他們會有一段時間無法使用『世界終焉』。不只如此,他們甚至會衰弱到連不定量子回路都無法使用,這時就會被逆繪或無限迴廊殺掉。就算他們先消滅逆繪或是無限迴廊也一樣,總之我們只要都把彼此當成盾牌互相保護就行了。如果對方也知道這一點,這個方法就更有效。」

  「……你們……是以犧牲自己為前提去做的嗎……?」

  良司的表情顯得難以置信。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他也很清楚。

  理論上「全一」不能輕易召喚自己的世界,每次開啟虛界渦時頂多隻能製造一個武器,甚至在用過武器之後還會陷入強制停機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開啟虛界渦當然只能當成一對一決鬥時的必殺技。

  就算如此,也無法改變對方握有必殺技的事實。

  即便知道這是最安全的方法,能否實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有人能夠做到——那麼他一定是對死亡毫不在意的狂人,又或者是將自身可能遭到毀滅的恐懼當成可能性加以處理的機械。

  「雖說我們不是單獨一人,對方同樣不是只有一個人,到時候勢必會演變成消耗戰,所以事情也不像剛剛說得那麼單純。只要用對方法,我們絕對有勝算……事實上,如果是單純的一對一決鬥……我絕對不會輸給『有識分體』還有『鬧鐘』。」

  「我想明天還不至於發展成生死決戰,只有自以為是的人才會妄想一次解決所有事情。我們會盡量慢慢來,敖戶同學何不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想一想自己要怎麼做?當然我們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逆繪對良司如此說道,然後對奏說聲時候已經不早,該離開了。

  「也對,明天還要早起,今晚得好好睡一覺……那麼敷戶同學,明天能不能請你還是別到學校?晚上我們還會再來。當然如果我死了,『墜落黑麥田之屍』的封閉空間就會自動消失,到時候要走要留隨你高興。」

  聽起來奏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當成一回事,良司怨百以對。

  逆繪不等待良司的回答,和奏一起轉身走向門口。

  就在她的手放上門把的同時,背後傳來一個問題。

  「……喂……芹菜能復原嗎?」

  「別擔心。」

  逆繪轉過頭來:

  「她已經好多了不是嗎?我想她很快就能康復。」

  「……這樣啊。」

  奏已經把門打開。

  逆繪跟著穿好鞋子,往前踏出房門。

  房門關上,空間再度遭到隔絕。

  無論叫得再大聲,良司的聲音都無法傳到外界。

  「……呵呵。」

  手離開門把的同時,奏忍不住發出嘲笑:

  「他的頭腦也太簡單了。」

  那是津久見奏特有的語調,聲音中帶有優越感與憐憫:

  「就算親眼目睹超越常識的現象……就算喜歡的人在自己眼前變成另一副模樣,正常人也下至於就此變成廢人。」

  逆繪沒有回答。她認為沒有必要回答。

  抬頭看去,今晚的月色特別美麗。

  她當然沒有欣賞美麗事物的情感,只是根據統計數字加以評斷。

  ++

  秋天剛到。

  日出時間還很早,現在不過早上七點,外頭已是一片陽光普照。

  如果是平常,現在正是出發上學前的片刻悠閒時光。但是今天不同,不但馬上就得出門,而且目的地並非學校。

  我比平常早一個小時起床,也已經吃過早餐。

  和平常一樣換上制服,代表我在事情結束後回歸日常的決心。

  不帶任何行李,代表現在的我將邁向非日常。

  「……準備好了嗎?」

  「好了,主人。」

  我從客廳的沙發上站起來,在催促硝子的同時伸個懶腰。

  「這麼說來,再過一個星期就換季了。」

  「是的。也就是說今天把制服弄得再破爛也沒關係。」

  眼前的少女突然說出毫無關係的話,我也用開玩笑的語氣回答。

  氣氛並不緊張。

  或許我心中還沒有那種事情將在今天全部解決的心理準備。只是我的目的很清楚,在這個目的之下,對方主動提出邀約可以說是省去我不少麻煩。

  他們這麼說:你爸爸想要見你一面。

  時間是早上七點三十分,地點是我們家附近的公園。

  他們的條件也在我的意料之內,當天只準我和硝子兩個人赴約。

  老實說我有太多事想向爸爸問個清楚,但是我知道見面之後多半會動手,而且我懷疑爸爸是否願意回答我的問題。我有些不安,因為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對方的目的,只確定一件事——這次會面的過程鐵定很不平靜。

  我們至少必須奪回小芹,否則根本無法邁出下一步。

  「電燈瓦斯自來水都已經檢查完畢。」

  「這樣啊。那麼……」

  我們一起來到玄關,穿上鞋子。

  「……走吧。」

  大門打開。

  「唉呀,這麼早就出門……準備好了嗎?」

  津久見逆繪就站在門外。

  「特別過來迎接我們,真是辛苦了。」

  沒想到對方這麼早就在家門前等候。我雖然有些吃驚,表面上仍然裝作若無其事,還故意諷刺對方。

  「是的。」

  逆繪的態度和在學校時明顯不同,此刻的表情讓人聯想到母親的笑容。

  這讓我不由得感覺想吐。

  「主人命令我來接你們。」

  「……主人嗎?」

  「沒錯。我是歸他所有的機械,稱呼他主人是理所當然的吧?就和身為機械的硝子稱呼你這個所有者為主人一樣。」

  「從?口中聽到這種話,只會讓人不舒服。」

  硝子堅定地如此回答,逆繪只是凝視她的雙眼:

  「?說『不舒服』?沒想到才一陣子不見,?就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硝子,?果然故障了吧?那些話只有人類才會說。」

  「?敢一個人出現在我們面前,不怕被殺嗎?」

  「唉呀,你們打算殺我嗎?」

  「這得視情況而定。」

  我不知道她屬於何種類型的虛軸,但是既然她自稱機械,又稱呼爸爸為主人——很可能與硝子相近。就算實際上有所不同,在固定劑不在場的情況下,真的動手還是我方比較有利。

  「呵呵,似乎是認真的。看來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媽媽也放心了。」

  「誰是『媽媽』?少說廢話。」

  「唉呀,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

  逆繪以輕盈的動作翻動裙襬,原地轉了一圈:

  「也罷,如果你們非要現在動手,我也不會坐以待斃。不過你也只是口頭威脅吧?你無法對自稱母親的我出手,就算你心裡根本不相信我也一樣,沒錯吧?」

  「是嗎?如果我回答『?錯了』?打算怎麼辦?」

  「剛剛我才說過,那麼一來我也只能全力抵抗。」

  看來她跟裡緒的「有識分體」類似,屬於能夠單獨戰鬥的虛軸。當然也可能是虛張聲勢。

  不過繼續猜測下去沒有意義。

  她說得沒錯,眼前的重點不是追究逆繪的真面目。我有太多問題要當面向爸爸問清楚,為了見到爸爸,此時的我不可能對她出手。

  「地點在哪裡?公園嗎?」

  公園。無限迴廊在五月首度現身時,我曾和裡緒在那裡談話:在一個星期前,我和良司在那裡分道揚鑣。

  「是啊,以前我們經常在那裡玩。硝子還記得嗎?我們一起在公園坐鞦韆。」

  「我有記憶,但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和鏡是同一個人。」

  「說雖如此,其實運算結果已經告訴?答案了吧?」

  「我的確是相信運算的機械。但是……幫助我理解這個世界的工具並非只有運算,過去或許如此,然而現在不一樣了。」

  「?果然故障了。」

  逆繪像個小孩嘟起嘴巴。那是媽媽的習慣動作,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算了,我們走吧……『全一』。」

  逆繪轉身往前走去,在我們前面露出毫無防備的背部。

  她說很懷念那條林蔭大道。

  她聊起已經搬走的鄰居古國府一家。

  一路上她不停說話——我猜想她的目的是擾亂我。

  我們終於來到公園入口。

  我看見津久見奏背靠著鐵絲網,擺出一副恭候多時的姿態:

  「嗨,城島同學,不……是『全一』才對。真令人驚訝,你們竟然單獨赴約,我還以為你們會帶著朋友過來。」

  「是你說只有我和硝子過來吧?」

  「哈哈,這麼說來是沒錯……不要緊,看來這次我們不需要觀眾。而且……你嘴裡說沒帶人,說不定你的朋友正埋伏在附近。」

  對方若是有所顧忌,對我來說是件好事。

  因此雖然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把裡緒等人卷進來,但是此刻的我沒有說出口:

  「不管怎麼樣,要不要在今天和你們廝殺是我的事。廢話少說,帶路吧……他在公園裡吧?」

  「你還真是心急。沒辦法……跟我來吧。」

  津久見奏帶著逆繪往公園裡走去,同時用手勢招呼我們跟上。

  我和硝子互相點頭,牽著彼此的手跟在他們身後前進。

  當我們穿過入口,入口正前方的攀爬架下方——

  相隔四年五個月之後,我們再度與他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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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3:

  A Saucerful of Secrets

  (<=>蹺蹺板)

  就在晶和硝子踏進公園的同一時間。

  柿原裡緒的身影出現在位於城島家與狹間學園之間,緊鄰國道的大樓屋頂。

  這是一棟不算高的辦公大樓,裡頭的單位相當複雜,有散髮可疑氣氛的徵信社,也有鮮少有人光顧的立體停車場。大樓的外觀十分破舊,因此根本沒有人會在一大早出入這棟大樓——這對在大樓屋頂活動的人來說非常方便,裡緒這幾天來都把這裡當成搜索森町芹菜的據點。

  只是裡緒今天的工作不是搜索。

  「嗯。對。裡緒這邊沒問題……嗯。」

  裡緒背靠著鐵絲網,用手中的手機與某人交談。

  「好——小心一點,晚點見。」

  點頭,微笑,低聲說了什麼,最後切掉電話。當裡緒把電話收進運動服的口袋裡,腳邊的小町「喵——」了一聲。

  「裡緒知道,小町。」

  如此回答的裡緒離開鐵絲網向前走了幾步,停下腳步仰望天空。

  天氣非常晴朗,這種日子還是待在屋頂上最舒服。

  獨自一人待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裡緒藉此感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個體。

  不過現在不是放鬆的時候——

  「躲夠了吧?出來。」

  裡緒站直身子,轉身面對水塔大聲叫道。

  「……嘿嘿。」

  不一會兒傳來笑聲,那傢伙踏著悠閑的步伐,從水塔背後緩緩現身。

  「真是誇張啊,『有識分體』。」

  裡緒也笑著說出對方的名字:

  「感謝特地過來……『無限迴廊』。」

  「哼,竟然讓自己的分身遍布整個城市追我。遇到這種緊迫盯人的做法,我想不來也不行。看來該說聲辛苦了。」

  無限迴廊的外貌與上次見面時不同,不過這對裡緒來說毫無意義。

  無限迴廊就是無限迴廊——其它什麼都不是。裡緒不會用外觀來判斷對手。

  「怎麼知道我會和他們分開行動?」

  「裡緒不知道無限迴廊打算做什麼,只是覺得所有人都去和晶見面很奇怪,裡緒覺得可能有人會趁晶不在時襲擊學校。」

  「這不是?自己的主意吧?是那個失敗作的計謀?」

  「和晶沒關係。」

  裡緒皺起眉頭,傷心地低下頭:

  「晶……和硝子都沒說什麼,什麼都沒有告訴裡緒。」

  「……那個失敗作什麼都沒說?」

  「嗯,很奇怪吧?無限迴廊也這麼覺得吧?換作是以前,晶一定第一個想到利用裡緒……可是晶這次什麼都沒說,裡緒好傷心。」

  「嘿嘿……?被那傢伙討厭了吧。」

  「不對,無限迴廊什麼都不懂。」

  聽見這句話,裡緒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

  「晶從來沒有討厭裡緒……所以裡緒才覺得傷心。如果晶討厭裡緒,就算不利用裡緒也是理所當然。可是明明不討厭卻不肯利用,這根本不像平常的晶。所以裡緒覺得難過,難過的是晶不再是晶。」

  ——沒錯。

  晶多半是選擇只與硝子兩個人迎戰。

  這讓裡緒非常心痛。

  裡緒喜歡的是那個總是毫不留情地利用自己、利用他人的晶,為何晶會變成這樣?如果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也沒有人會知道原因。

  「還好現在是早上。如果拖到中午或傍晚或晚上,裡緒一定會很累。」

  裡緒早已準備在這裡待上一整天。

  讓分裂的小町前往學校周圍,徹底搜索無限迴廊、津久見奏和津久見逆繪三個人的行蹤。當發現之中任何一人落單,馬上派小町追蹤並且引誘過來。

  這是裡緒的責任。

  就算晶從未命令裡緒這麼做,這還是裡緒的責任。

  「原來如此,竟然在連是不是今天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布下天羅地網。真是辛苦了。」

  「這種小事不算什麼。」

  裡緒輕鬆站在小町身邊,露出天真的笑容。

  這種笑容很快就被凝重的表情取代。

  「可是……裡緒這樣做不知道會不會讓晶生氣?吶,無限迴廊覺得呢?」

  「哼,這種問題不該問我吧。真是個法則極為混亂的世界。」

  無限迴廊轉身過去,用不感興趣的表情說道:

  「那個失敗作才不會生氣,因此那個失敗作才是失敗作。聽說那傢伙已經完全捨棄日常,開始重視非日常了吧?真是無聊透頂,愚蠢到了極點,樹要是知道鐵定會很失望。不……應該不會失望,對一個打從開始就不抱期待的人來說,失望根本沒有意義。」

  無限迴廊一面開口一面朝裡緒走近:

  「沒記錯應該是七月吧?現在就和那時一樣。」

  「不。」

  裡緒搖搖頭:

  「跟上次不一樣,無限迴廊。裡緒跟無限迴廊不可能成為朋友。」

  「嘿嘿,這樣啊。可是?……」

  ——這時。

  「啊、對了,還有……」

  裡緒突然打斷無限迴廊的話。

  「……第三次了。」

  下一瞬間。

  「咻!」劃破空氣的聲音從無限迴廊臉邊掠過。

  「唔……?」

  在深深刻劃的傷口流出血液之前,裡緒展開下一步攻擊。

  「喀!」這次輪到右腳的阿基利斯腱。

  用小町的牙齒讓無限迴廊失去平衡。

  「很遺憾,無限迴廊。」

  「咕、喔!?」

  四隻小町接著撲向左手,彷彿磨爪子一般用力亂抓。

  「裡緒比那個時候更不想被晶討厭,裡緒想幫晶的忙……這就是現在與先前不同的地方。說真的,晶沒有拜託裡緒沒關係,生裡緒的氣也沒關係。這就是朋友,裡緒和晶是朋友。」

  貓掌戳進眼眶不停攪動。

  「昨天晚上有人對裡緒說過,吵架之後還能和好才叫朋友。就算惹對方生氣或是被對方討厭,只要最後和好不就得了?」

  利齒繼續咬向胸口,像個發狂的嬰兒緊咬不放。

  「裡緒到了那時候才想通……也許無限迴廊根本沒有那種感覺,但是裡緒知道,所以裡緒決定把晶的敵人視為敵人。無限迴廊也一樣,晶的敵人……就是裡緒的敵人。」

  大量的小町前僕後繼衝向無限迴廊,有的被甩開,一落地又重新撲上去,看起來像是撲向燈火的巨大燈蛾。每只小町的毛皮都被鮮血染成紅色。

  「怎麼了?死了嗎?這麼簡單就死了嗎?裡緒還沒把世界叫出來喔?上次一起玩時是裡緒被打倒,這次輪到無限迴廊了嗎?」

  話中不帶一絲憐憫,沒有猶豫的迅速行動讓對手毫無機會反擊。

  「裡緒頭腦不好,不懂得和人鬥智或是爾虞我詐,所以……裡緒會盡全力,就算無限迴廊喊痛裡緒也不會停手,這就是裡緒的責任。雖然晶沒有叫裡緒做什麼,但是裡緒已經決定要負起這個責任。」

  「嘿、嗚……」

  逐漸染紅的白色物體中央突然發出聲音:

  「嗚,嗚哈!嘿、嘿嘿嘿……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陣狂笑。

  無限迴廊開始大笑,聽起來就像含著滿口的鮮血發出尖叫: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這真是太有趣、啦!那傢伙……那傢伙、讓自己、變成、世界的、敵人、卻換來、世界的敵人、變成……!朋友!」

  然後——

  「……這不算什麼!」

  突然間,聚集在無限迴廊身上的小町——仿佛遇到相斥的磁力一起彈開。

  「把我治好,『卑微運算(F<0)』。」

  眼前景象就像時間在倒轉,被挖去雙眼、全身鮮血直流、隨處可見肌肉和脂肪外露的身體迅速復原,就連身上的衣服也恢復原狀。

  「哼,沒想到我會跟同樣的對手交手兩次。」

  「裡緒不在意……反正裡緒根本殺不死無限迴廊。」

  裡緒沒有因眼前的狀況而動搖。

  事實上,憑藉裡緒的力量絕對無法讓無限迴廊從這個世界消失。

  就算將身體徹底破壞,對無限迴廊來說只是失去固定劑。七月的那次戰鬥已讓裡緒了解這一點。就算用「導致乖離之病(Ckearance zero)」覆蓋這個世界,對方依然不會失去優勢。能夠消滅無限迴廊的虛軸只有一個,那就是晶和硝子。

  「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動手?」

  「為了把無限迴廊留在這裡。讓無限迴廊不能到學校,不能去找晶。」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學校是晶、硝子、殊子、妮雅還有蜜都很珍惜的地方,裡緒身為朋友,當然也要珍惜學校。而且……要是讓無限迴廊找到晶,一定會給晶帶來麻煩。」

  「……?真的變了,『有識分體』。」

  「裡緒沒有變,只是換個想法。」

  「哼,這樣啊。」

  「就是這樣。」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無限迴廊擺出應戰姿態。

  裡緒讓小町重新圍住對手。

  然後——

  兩人同時大喊:

  「「——那就盡情廝殺吧!」」

  無限迴廊周圍出現十二個半透明紅色球體,看似水中升起的氣泡。

  、  、,乙韭薩」

  「……『限定領域(acquiesce)』。」

  無限迴廊讓這些大小剛好可放在掌中的球體保護周圍:

  「再來是『溫柔的自殺(jack in the knife)』。」

  雙手各出現一把刀刃彎曲的短刀,無限迴廊持刀衝向裡緒。

  裡緒見過這種短刀,那是能讓砍到的東西從內部爆裂的虛軸。,另一種虛軸則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合沒有見過不重要,裡緒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小町!」

  裡緒命令分裂的小町撲向眼前的虛軸,自己往側面跳開。

  一接觸到無限迴廊稱為「限定領域」的氣泡,白貓的身體就像奶油一般輕易遭到割開。,被短刀砍中的白貓全都像煙火一樣,內臟紛紛從破裂的體內噴出。然而小町還是前僕後繼不斷進攻。

  每七隻對付一個球體——就像用體溫燒死虎頭蜂的蜜蜂一樣,小町用身體把球體包裹起來。

  當一隻小町死亡,沒受傷的另一隻立刻分裂。當下一隻死去,又有另一隻接著分裂。

  球體的大小不足以一次殺死多隻小町,因而無法突破肉體形成的豐籠。

  「……嘿嘿,哈哈!」

  無限迴廊不斷用手中短刀破壞小町,同時改變策略,直接朝裡緒襲來。

  裡緒的下一個命令是咬斷無限迴廊的手腕。

  白色的身體不再攻擊「溫柔的自殺」,轉而撲向持著短刀的雙手。

  在尖牙利爪的侵襲下,無限迴廊的雙手彷彿掛著兩團詭異的裝飾品,但是他仍然朝著裡緒衝刺:

  「有趣,太有趣了!好痛,好痛!哈哈哈……真是有趣!」

  「噗!」的一聲,揮向裡緒的右手終於被咬斷,握著短刀的手掌連同小町一同掉落。即使如此,無限迴廊依然沒有停下動作。

  一道藍白色光芒沿著血管往斷手聚集。

  裡緒犧牲一隻小町,用白色的身體堵住傷口。

  然而右手只是誘餌。

  「……!」

  同樣被咬斷的左手也發出光芒,瞄準裡緒的腹部。

  裡緒迅速向前移動,先用右腳將無限迴廊的左手往上踢,同時轉身以左手肘撞向對手胸腹之間的要害,右手掌趁勢追擊無限迴廊的鼻子。

  ——咕嗚。在聽見無限迴廊反射性發出的哀號之前,裡緒發出下一道命令。肩上的小町飛撲過去,牙齒咬穿對手的喉嚨,裡緒趁勢向後退,然後跳上水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嘰!」

  鮮血泉湧而出,但是無限迴廊沒有停止大笑。

  在短短十秒鐘裡,屋頂已是一片淒慘景象。

  將十二個「限定領域」裹住的肉體牢籠不斷淌出鮮血。

  無限迴廊的身體殘破不堪,令人不敢相信他還活著,甚至可以行動。

  對手的血濺在裡緒臉上,但是小町依然不打算停手,繼續對無限迴廊進行無情的追擊。

  「……妮雅送的髮夾髒了。」

  或許是因為貓的狩獵本能,裡緒背對朝陽,露出一抹淺笑:

  「裡緒承認現在很快樂,無限迴廊。」

  只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雙方都沒有能力致對方於死,只能不斷傷害對方的肉體。再這樣下去,先耗盡體力的一方自然是輸家。就現在的狀況來看——裡緒的疲勞程度更甚無限迴廊。

  在戰鬥開始之前,裡緒就不停讓小町分裂。

  相較於開戰時毫發未傷的無限迴廊,狀況從一開始就對裡緒不利,更何況無限迴廊可能到了現在還沒有使出全力。

  就算沒有這種不利因素,裡緒還是不可能贏。

  「……就算這樣也不能逃。」

  至少要爭取時間。

  在晶與津久見等人對峙的時間,絕不能讓無限迴廊過去插手。

  這是裡緒給自己的責任。

  「對不起,無限迴廊。」

  裡緒俯視在小町的攻勢下掙扎的身體,口中喃喃說道:

  「裡緒要破壞這個身體。身體被破壞兩次一定很痛苦,忍耐一下。」

  裡緒深深吸氣,將意識連結到記錄虛軸信息的綜合情報網——世界系。

  「……小町,再努力一下。」

  然後裡緒摒住呼吸,在世界系搜尋小町的世界,取出之後下載到實軸。為了讓世界進一步擴展,裡緒輕輕閉上眼睛——

  在無限迴廊的慘叫聲中,裡緒睜開雙眼。

  同一時間。

  「嘿、哈哈……休想得逞!」

  「………………咦?」

  背後傳來的衝擊讓裡緒的呼吸瞬時停止。

  ++

  那傢伙就站在攀爬架前面。

  眼神看起來虛無飄渺,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嘴裡叼著一根煙,可是沒有點火,只是不停晃動。

  染成棕色的頭髮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太久沒有梳理,看起來十分蓬亂。沒事做的手指不時撥弄發尖。

  皺巴巴的西裝和領帶,加上一副圓眼鏡。

  臉上有一道看似抓傷的傷痕——從額頭穿過右眼直到臉頰。

  一切都和我的記憶相同,就連年齡看起來也沒有改變。

  四年前最後一次見面時是幾歲?記得應該已經超過四十歲。只是這人天生有一張娃娃臉,即使是現在看起來也只有三十出頭。

  五秒的沉默。

  那傢伙像是直到現在才注意到站在十公尺外的我和硝子。他望向這裡,彷彿面對陌生人——心不在焉地喃喃說道:

  「……喔,好久不見。」

  我的人格和情感似乎全不放在眼裡。

  站在一旁的津久見逆繪看起來很高興。

  奏雙手抱胸站在兩人前方,臉上露出令人厭惡的笑容:

  「相隔四年半之後重逢的感覺如何?」

  我不理會奏說的話。

  硝子同樣沒有反應,只是用力握住我的手。

  「你們不說話嗎?這麼久沒見面了。」

  「閉嘴,津久見奏。」

  我用銳利的眼神阻止津久見奏,奏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往後退了一步。我還沒有想到要跟眼前這個人說什麼。

  經過一陣思考,我總算開口:

  「……爸爸。」

  那傢伙沒有回答。

  我感到一陣緊張,事實上可能只有我一個人感到緊張。

  過了一會兒,爸爸用右手拿下口中的香煙,把未曾點燃的香煙折彎:

  「家裡的客廳整理好了嗎?」

  ——我想起過去。

  這傢伙一直是這樣。

  好像從來不承認我的人格,又像是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他對我的態度不像面對自己的兒子,而是面對某種物體。

  即使經過四年半的時間,在他被送往虛軸又回來之後,這點依然沒有絲毫改變。

  我想我之所以還能忍住衝過去揍他一拳的衝動,全靠硝子在一旁握住我的手。她的體溫和力量讓我冷靜下來。

  「是啊,整理好了。」

  我咬牙切齒地笑道:

  「家裡被你弄得一團亂,整理起來很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

  他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

  「……你的感覺不重要。」

  「腦袋真差。」

  「什麼?」

  「你對我陳述『你很辛苦』的事實,所以我也說出我的事實。你這個人還是一樣沒辦法對話。你說的事實和我有任何關係嗎?」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

  這就是——城島樹。

  把自己的好惡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全然不考慮對方的想法,永遠只用自己的道理解釋世上的一切。有人稱他天才,也有人叫他狂人,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我嘆了一口氣:

  「算了,我本來就不期待會有感動的重逢。」

  「我也不期待。」

  「我沒興趣知道你的想法。」

  「我對你的想法也沒興趣。」

  「……是嗎,這樣啊。」

  我必須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這傢伙在想什麼?

  四年半前發生了什麼事?

  無限迴廊和這傢伙有何關係?

  媽媽在哪裡?

  這傢伙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回來?

  要抱怨這傢伙的個性和態度,都是以後的事。

  「……我有話要問你。」

  「我沒有話要問你。」

  「你打算回答我嗎?」

  「啊,總算像是對話了。」

  爸爸臉上露出笑容:

  「是啊,我打算回答你,你問吧。」

  這傢伙不打算隱瞞什麼嗎?還是說我根本不足以讓他產生戒心?

  我把這些疑問暫時拋到腦後,雙眼凝視爸爸。

  逆繪靠在爸爸身邊說道:

  「可以嗎,樹?你真的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是啊,沒什麼不行的,反正我也不會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

  爸爸邊說邊伸手抓頭髮:

  「今天算是特別優待,我會在回答的同時對你說明。」

  我的心情已經不是憤怒,而是啞然失笑。

  這樣啊。

  這傢伙竟然——小看我到了這個地步。

  「我知道了,那麼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看來我也不用在乎太多。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把想知道的事全部問個清楚。

  「……四年前,你被送到那個地方……那是你自己的計劃嗎?」

  「答案是YES。」

  爸爸點頭說道:

  「鏡不知道這件事,只有我和那個知道。」

  「那個」指的是無限迴廊。

  也就是說那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這傢伙一手策劃。

  「你為什麼會連心也被那個占據?」

  「沒什麼理由,我才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你的思緒是不是有點怪?」

  「……你不懂的。」

  「嗯,剛才我就說過我不懂……你的問題只有這個?」

  「……為什麼要到那裡?」

  「啊,這個啊。」

  聽見我的第二個問題,爸爸顯得有些無奈:

  「我留下的資料你都看過了吧?」

  「那又怎麼樣……」

  「看過了還不知道?你果然不行。」

  「……什……!」

  就算我極力忍耐,這句話還是讓我血氣上街。

  我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習慣這種說法。

  你果然不行。你是失敗作。你是廢物——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經常被爸爸如此責罵。

  不,或許不能說是責罵,爸爸說這種話時就像是指出一個極為單純的事實——口氣就和現在一樣。

  雖然已有四年半不曾聽到,但是這些話就和四年半前一樣刺激我的神經。

  「你為什麼老是這樣……!」

  就在我幾乎大吼出來的同時。

  ——主人,不要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硝子透過直接連接斥責我,同時加重握手的力道,整個人向我靠近。這讓我在瞬間恢復冷靜。

  ——失去冷靜就輸定了。

  ——……嗯,對不起。

  道歉的同時,我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冷靜下來。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傢伙難以溝通,也知道他會那樣罵我。我們今天的目的是探聽爸爸他們的真實狀況,並且找出小芹的所在地。如此而已,這樣就夠了。

  「孩子的爸,你這麼說也未免太可憐了。」

  逆繪以刻意的動作把手放在爸爸肩上,彷彿面對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說要好好說明嗎?那就要實現承諾。」

  這讓我感到焦躁,我在爸爸開口之前繼續說道:

  「媽媽到哪裡去了?」

  然而。

  「啥?」

  爸爸皺起眉頭,像是聽見一個非常滑稽的問題。

  「你在說什麼?」

  「這是我該說的話!」

  我忿忿地說道:

  「跟你一起去那邊的媽媽——現在怎麼了!?難道你真以為我會相信那個津久見逆繪就是『媽媽』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

  爸爸打斷我說的話——

  「鏡不就在這裡嗎?」

  「什……!?」

  我不由得啞口無言。

  「這孩子直到現在還在懷疑我。」

  逆繪愉快地牽起爸爸的手,笑著說道:

  「他說我不是鏡。真是的……這孩子的理解能力還是這麼差。之前我就說過了不是嗎?我是鏡,城島鏡。只有身體改造成機械,本質和你的母親完全相同。」

  「你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也無法理解?」

  不只是逆繪,連爸爸也這麼說。

  「怎麼會……也就是說……」

  我的嘴脣不由自主顫抖。

  一邊想著不可能,他們一定在說謊。

  一邊認為這可能是真的。

  兩種想法糾纏在一起,使我的腦袋一片混亂。

  逆繪——不,媽媽偏著頭看過來,這是媽媽過去常做的動作。

  「雖然變成機械,我還是擁有『城島鏡』過去的一切記憶。當然那對我而言不是『回憶』而是『紀錄』。不過你能因為這種原因就說我不是城島鏡嗎?當然不能……因為我和你一樣,對你來說,硝子來到這裡之前的記憶只是紀錄。」

  我無法反駁她的話。

  我的媽媽和眼前這個少女。

  沒有證據能證明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也沒有理由說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少女的外貌多半是模仿「城島鏡」十幾歲時的樣子。

  內在則有媽媽過去的所有記憶。裡面沒有情感成分,只是純粹的紀錄。

  她就和因為硝子失去某些東西的我一樣,是因為爸爸失去某些東西的城島鏡。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

  爸爸不理會狼狽的我,抬頭望著天空說道:

  「關於剛才那個問題的回答。」

  池從口袋中拿出香煙叼在嘴裡,不過沒有點火。

  「我飛越的理由是什麼……簡單來說,是為了創造我想要的世界。」

  「你想要的世界……?」

  「嗯,我想要的世界。老實說現階段的達標率只有20%左右,不過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我想剩下的80%會進展得很順利。」

  我完全無法理解。

  城島樹——這個自私自利,依照常人無法理解的原則行動的傢伙——想要的「世界」。

  那到底是什麼?

  這傢伙接下來還打算做什麼?

  他不惜將媽媽改造成機械,到底為了什麼?

  爸爸說只要看過他留下的數據就能知道一切,可是我早已熟讀那些數據中的每一個字,此刻還是無法想象。

  我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不由自主地開口:

  「你……為了創造『自己想要的世界』……到底打算做什麼……?」

  「啊,那個啊。」

  他的臉上忽然浮現旁人難解的笑容。隨手抓抓頭之後有些不耐煩地——

  「首先要以消滅所有虛軸的形式,讓世界統合這些虛軸。」

  說出這番驚人之語。

  「……你說……什麼?」

  「在那之後就不是誰想要做什麼的問題,只要靜待時間經過,世界就會逐步變化成我想要的樣子。如果要用你也聽得懂的例子來說,就像是在修剪一棵樹。我們可以藉由把長得太長的樹枝全切斷控制樹幹的生長情形,簡單來說就是重新塑造整個世界。老實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不是說只要投入時間和心力就能得到很大的成果。」

  「消滅所有的、虛軸……?」

  「不,不能說是消滅,而是統合,情形類似把切下來的樹枝燒成灰當成樹幹的養分……嗯——我不擅長譬喻,這點很難解釋清楚。」

  「呵呵,那就讓我用好懂的方式解釋吧?」

  看我一臉愕然,媽媽用溫柔的語調說道:

  恥"叫朝?l!!一引則鑒留壽零卜卜岩取罕,噶一十

  「你所擁有的『全一(all in one)』,此外還有圍繞在你身邊的虛軸……『有識分體(分裂症)』、『鬧鐘(忐忑不安)』、『破碎萬花筒(delayed kaleido)』、『unknown(搖搖晃晃)』。加上奏的『墜落的黑麥田之屍(nine lives)』跟敷戶同學的『深淵中罹患的熱病(dream theater)』,和你有關係的虛軸就是這些吧?我們會將這些虛軸全部殺死,並將所有虛軸融入我的體內。樣可以保持世界的均衡,帶來安定的未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啊,不用擔心,他們並不會因此消失,只是也不需要固定劑了。」

  也就是說,裡緒、殊子、舞鶴、佐伯老師、良司——還有硝子。

  「你想把他們全部殺了……嗎?統合?你為了這種原因把媽媽改造成這樣?只因為不這麼做世界就無法保持均衡?世界會像你在數據裡寫得那樣虛幻,最後整個毀滅?」

  我一直在思考同樣的事。

  為了守護實軸,守護這個世界。

  但是我從沒想過要做到這種地步。

  從沒想過因此犧牲自己珍惜的人。

  爸爸現在的做法,就等於要我犧牲硝子。

  「嗯?啊,你該不會為了那件事不高興吧?」

  爸爸無視我內心的動搖,顯得有些疑惑:

  「原來是這樣,你啊……真的不行。」

  「你說、什麼……?」

  「聽好了,現在是特別優待,我來對你講些道理。

  你……只因為自己認識的人被殺而感到不高興,這樣有意義嗎?」

  爸爸露出有些鄙視的眼神:

  「你該不會以為只有你周遭的一切才是世界吧?」

  沒錯——他在嘲笑我。

  「徒步幾公里的距離就是世界?當然不是。」

  這些話。

  「你不在世界的中心,世界的中心更不是你。」

  很巧地和我過去對直川浩輔說的話一樣。

  「不論你的世界如何毀壞,對這個世界都不會有任何影響喔?」

  當時我為了激怒那傢伙,故作高深地說出這些話。

  「你把你和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當成同樣水平,然後放在一起做比較,把你比較的結果用『世界』這個定義統括。你也是『其它事物』的一部分,所有事物聚集起來才是世界。」

  爸爸說出我當時說過的話——但是這次被訓斥的對象是我自己。

  「嗯,我很討厭這個事實。」

  然而同樣的兩段話,裡面真正含意截然不同。

  「所以我正在嘗試讓自己變成世界的中心,為此展開許多行動。你以為自己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成果嗎?真是的……」

  我意識到自己和爸爸的差距。

  爸爸知道我自以為是說出的那番話真正意義。

  為了得到成果,他花了四年半的時間不斷努力。

  甚至毫不猶豫地改造自己最重要的伴侶。

  也就是說——

  「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人稱天才的爸爸花了四年半時間才得到的事物。

  「所以才說你是個失敗作,小鬼。」

  我卻自以為了解,實際上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我低頭看著地面。

  「……開什麼……玩笑。」

  直到現在我才理解。

  想法。理論。目的。倫理。情感。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爸爸的水平都和我不同。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媽媽得意洋洋地告訴我:

  「這下你懂了嗎?你無論如何都贏不過樹。你一直大言不慚宣稱要守護世界,要修補日常的破綻對吧?那根本是錯的,世界沒有渺小到憑你這種程度的力量就能保護。我們也是一樣,你可能覺得我這樣是壞了,但是樹不一樣,他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就認為我已經壞掉。所以……你可以不必勉強自己,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事,爸爸會代替你這個失敗作,真正守護這個世界。」

  「吶,已經夠了吧?逆繪。」

  見到我低頭不語,津久見奏不耐煩地說道:

  「我想趕快把這傢伙殺了。」

  「這個嘛……樹,你覺得呢?」

  「我沒有什麼想法。」

  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只要硝子平安,我也沒有什麼困擾。奏想做什麼就讓他做吧,我沒興趣。」

  「喔。得到許可囉,城島晶。」

  津久見奏朝我走近一步:

  「城島同學,老實說我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一個星期前——我竟然害怕你的力量,害怕到這雙腳不停發抖。很糟糕對吧?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失去當逆繪哥哥的資格?我有什麼資格讓逆繪叫我哥哥?」

  在肉眼看不見的情況下,奏眼前的空間開始扭曲。

  他的右手抓住某種扭曲的透明物體:

  「所以我要殺死你來加以克服……就用我的『墜落黑麥田之屍』。」

  「……主人!」

  硝子發出急促的叫聲。

  然後——

  ++

  裡緒沒有注意到背後襲來的物體。

  應該說注意到時已經太遲——從腹部擴散開來的灼熱感讓裡緒瞬間停止呼吸。

  那是一種類似細線的東西。

  好像藤蔓或荊棘的白色觸須。

  「……這是『乾枯瘋狂(clock)』。」

  失去雙眼和雙手,被小町咬得體無完膚的無限迴廊邊吐血邊說:

  「速見殊子的『鬧鐘』的劣化世界(junk parts)。我只有透過上野恭一間接看過她的世界,所以只能做出這種無聊的東西……不過還算有用吧?」

  無限迴廊腳邊不知何時長出大量觸須,它們穿過地面,從背後偷偷靠近裡緒——然後趁裡緒準備開啟虛界渦時發動攻擊。

  一隻小町立刻將藤蔓切斷。

  另一隻咬住觸須前端,將觸須從裡緒腹部拔出。

  「呃,哈……」

  觸須在貫穿身體時傷了內臟,裡緒口中溢出鮮血,雙腳開始顫抖。

  「嘿嘿,哈哈!」

  無限迴廊轉動身體,正在攻擊它的小町跟剛才一樣全被彈開。

  「形勢逆轉。怎麼樣?痛嗎?」

  「不知……道。」

  比起痛楚,灼熱的感覺更加強烈。

  身體使不上力的裡緒只能坐倒在地。

  「?的虛軸的確非常厲害,在我所知的虛軸裡是最強的。」

  無限迴廊一面修復全身的創傷一面說道:

  「但也只是強大。雖然巨大,卻不像速見殊子那樣深不可測。」

  小町不斷攻擊的成果在瞬間消失。

  「而且『有識分體』,?的力量雖然強大……但是非常脆弱。過度強大反而讓基礎變得脆弱。因為早已來到終結的盡頭,所以不懂得變通。」

  這是誇耀自己的勝利,還是憐憫對手的失敗?

  「該給?最後一擊了……雖然樹叫我不要殺你們,但是我才不管。」

  腹部的傷口仿佛是在蠕動,劇痛讓裡緒無法聽清楚無限迴廊的聲音。

  「反正樹搞不好會說……會被我這種程度的世界殺掉的弱小世界,就算不統合也無妨。」

  一陣騷動的聲音。

  無限迴廊腳下的「乾枯瘋狂」——又生出十來根觸須。

  「去吧,速見殊子的劣化世界……好好虐待你的朋友!」

  他的話就像是暗號,觸須立即襲向裡緒。

  雙腳、雙手、腹部、胸部、肩膀、腰部、喉嚨。毫無阻礙地——

  貫穿。

  「嘎、啊?」

  裡緒的身體同時出現好幾個小洞。

  每個洞都非常細小,但是全都準確貫穿要害。

  在感到痛楚之前,生命幾乎流失殆盡。

  所以裡緒只有一個選擇。

  使盡剩餘的力氣,盡可能保持意識,讓身體——分裂。

  就像小町平常所做的,在自己之外製造另一個自己。

  製造出新的「裡緒」,將傷留在舊的身體,藉此逃過性命危機。

  「……喔。」

  無限迴廊忍不住發出讚嘆。

  下一秒鐘,現場出現兩個柿原裡緒。

  一個全身遭到貫穿倒在血泊之中,另一個毫發無傷。

  「別以為我不知道,『有識分體』?的分裂和虛軸本身相比非常不穩定吧?看看?……?就死在?的身旁,?的死可是會反饋到?身上喔?」

  裡緒面無血色地站立,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自己。

  地上的裡緒不斷痙攣,然後漸漸停止動作——最後消失。

  那是死亡。

  自我的消滅。

  還活著的自己必須承受一切。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最純粹的恐怖直接侵襲精神,全身的熱量突然消失,身體像是被冰山壓住,幾乎動彈不得。就在同一時間,另外數十條觸須蠢蠢欲動,要再一次殺死裡緒。

  裡緒必須做出反應。

  「……啊啊啊啊啊!」

  伴隨一陣好像小孩子的叫聲,來襲的觸須全數落空。

  裡緒縱身從水塔一跳,越過無限迴廊頭頂,在它的背後著地。

  「……唔。」

  就在無限迴廊訝異地睜大雙眼,想要轉動身體的瞬間。

  「小町!」

  血紅的白貓眼睛迅速分裂——一起將無限迴廊團團圍住。

  裡緒難過地喘氣,還是勉強撐起身體:

  「裡緒才……不怕。」

  雖然全身冒出冷汗,嘴脣發青,雙腳還在不停發抖。

  裡緒咬緊牙關,露出帶有自豪意味的淡淡笑容:

  「裡緒才不怕。因為晶……在裡緒上一次被殺時緊緊抱住裡緒,晶叫裡緒要振作。只要想起這件事,剛剛根本不算什麼。裡緒不怕死,就算晶不在這裡也不怕。啊,不對……正因為不在……正因為晶不在這裡,裡緒更不可以害怕!」

  「……真了不起。」

  在小町牽制下動彈不得的無限迴廊注視裡緒:

  「那個失敗作竟然這麼被人信賴,真令人羨慕……我好羨慕他。這就是我缺少的東西,從來沒人給我的東西。」

  「這是什麼蠢話?無限迴廊。」

  裡緒一面調整呼吸並且壓抑雙腿的顫抖,一面皺眉說道:

  「沒有人給過晶什麼,裡緒也不會平白付出。聽好了……晶給了裡緒太多,所以裡緒才會把心交給晶。吶,無限迴廊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孤單一人?那是因為無限迴廊只會掠奪別的世界,只懂得掠奪的無限迴廊……無法擁有任何東西。」

  「哼。」

  聽見裡緒的話,無限迴廊只是一笑置之——不過臉上閃過一絲悲傷:

  「柿原裡緒,?根本什麼也不懂。事情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

  「……什麼叫事情不是這樣?」

  「裡緒,我打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有。那傢伙當然可以給別人很多東西,但是……他給人的東西又是從哪裡來的?如果最初沒有人給他什麼,如果他什麼都沒有,那麼他還能做什麼?那傢伙打從一開始就得到許多東西,結果就是讓我什麼也得不到。」

  裡緒無法理解這番話的含意。

  只覺得無限迴廊此刻的語氣簡直就像小孩子。

  裡緒意外地有所感觸,甚至有點想哭。

  任何人在裡緒面前哭泣,裡緒都會受到感染而悲傷。

  「就算傷心也沒用。」

  裡緒握緊拳頭,努力壓下情緒:

  「裡緒已經決定,決定要和晶在一起。所以……不管無限迴廊有多傷心,比起看到晶傷心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這樣啊,真是令人羨慕。」

  「就算羨慕也不行,無限迴廊。」

  「這種決心也很令人羨慕。」

  「怎麼樣都不行,無限迴廊絕對不能離開這裡。」

  老實說,身體的疲勞程度已接近極限。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從一大早開始不停讓小町分裂,加上裡緒自己也分裂,剛才還經歷過死亡,如今的裡緒隨時都可能昏倒。再繼續撐下去,誰知道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但是裡緒不在乎。

  只要能幫上晶的忙——裡緒什麼都不怕。

  「開啟虛界渦(under gate open)……出來吧,『導致乖離之病(Clearance zero)』!」

  隨著裡緒放聲吶喊,屋頂上所有的顏色同時消失。

  原本包圍無限迴廊的小町跟著消失,只剩下一隻留在原地。

  勉強召喚的世界極度不穩定,周圍的景象不時摻雜有顏色的噪聲,象徵這場病的不完全。

  再撐一下就好。

  至少得將無限迴廊現在的身體破壞,才有臉去見晶——

  「哼,這樣一來我也不可能打贏。我跟?真的很不搭,不管什麼時候都只能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也沒關係,裡緒的責任就是把無限迴廊留在這裡。」

  無限迴廊放聲大笑。

  裡緒也在喘氣之餘發出笑聲。

  「也罷,這也不過是餘興節目。再過不久我就會從舞台上消失……利用這個機會在下台前大鬧一場吧。」

  手上出現兩把短刀。那是「溫柔的自殺」。

  腳下同時出現「乾枯瘋狂」。

  然後是漂浮在四周的「限定領域」。

  「只可惜少了『拒絕症候群(Level 5)』。」

  「裡緒不管,那不重要。」

  「嘿嘿,這樣啊。」

  裡緒再次讓小町分裂。

  兩隻,四隻,八隻——到此已經極限。

  「……對不起,小町。再忍耐一下就好。」

  「放馬過來!」

  無限迴廊擺出架式:

  「我也有不能輸的理由!好不容易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死、悲傷、苦惱、痛楚在我看來都是一種喜悅,我要活下去!」

  這裡是沒有顏色的世界,一個入侵真實世界的虛偽世界。

  裡緒默默指使八隻小町往前衝。

  ++

  津久見奏慢慢朝這裡走來。

  他的臉上浮現殘忍的笑容,手中拿著某種透明的東西。那個恐怕是他利用能扭曲空間的「墜落黑麥田之屍」製造的武器,能夠對我們的身體造成損害。

  「來吧,你想怎麼哀號都沒關係。我已經切斷這座公園周圍的空間,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我們……把你的手腳一一切下來如何?」

  主人沒有說話。

  他只是低著頭,看也不看走近的津久見奏。

  我加重握住主人那隻手的力道——

  「嘿!稍微抵抗一下比較好吧?」

  津久見奏縱身一躍,迅速拉近與主人的距離,手中的透明劍同時砍向主人。

  「……!?」

  就在中劍的前一刻,我的手被當成劍拔起,將來襲的劍擋開。

  「……什麼啊,原來你沒有被嚇傻。」

  「當然沒有……別傻了,津久見。」

  然後——主人終於抬起頭來,雙眼凝視津久見奏,臉上浮現微笑,手中握著我的手臂變成的武器。

  「嗯?你還不明白嗎?」

  樹似乎對主人的抵抗感到訝異:

  「不管你的下場如何,世界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那是爸爸的說法。」

  然而主人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只剩下些許的動搖:

  「換做是不久之前的我,現在或許會因為太過震驚而呆立原地……不,或許在看到你現身的同時就會激動地攻擊你,不過……現在不同了。」

  主人的聲音帶有睥睨一切的氣勢:

  「你說得沒錯,我的世界是很小。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搞清楚,只懂得你留下那些資料的表面意義,沒看出你真正的意思,我做的每件事都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主人往前跨出一步,靠近津久見奏——還有他背後的樹:

  「但是這樣也好。」

  主人正面注視自己的敵人,表情透露他的決心:

  「就如同你所說的,我是個不良品,是個從來聽不懂你說話的小鬼,是個完全無法理解你那崇高目標的笨蛋。但是……沒關係。這樣最好。你說『世界很小』?那又怎麼樣?」

  劍光一閃。

  我們的劍砍向津久見奏的身體。

  「啐!」

  對方往後退開,主人立刻追擊。

  「你就是不肯乖乖讓我殺掉是吧?」

  津久見奏表情輕鬆地朝前方伸手,看樣子打算切斷空間。

  但是這個舉動毫無意義。

  劍立即劃破扭曲的空間——「砰!」如同水球破裂的聲音響起,劍衛筆無阻滯地往津久見奏頭頂劈落。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

  「……主人,背後!」

  「知道了。」

  就在津久見瞬間移動的同時,主人轉身順勢揮劍。

  津久見低身閃避,同時攻擊主人的下盤。

  側身閃過的主人改為由下往上揮擊。

  那是一幅奇怪的景象。看不見劍刀交擊,只聽見不是形而上也不是形而下的異響——

  我不再看著兩人,把視線轉到樹與鏡身上:

  「很遺憾,主人惱羞成怒了。」

  「唉呀唉呀。這麼說來這孩子從以前就很容易激動。」

  鏡微微聳肩,臉上依然維持平靜的表情:

  「不過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生氣根本沒有意義。」

  「是的,鏡。?說得沒錯……生氣或許改變不了什麼。」

  但是——

  「就算如此,我們也沒理由坐以待斃。我是如此,裡緒和殊子是如此,更重要的是主人……他拒絕如此。」

  「所以呢?」

  「只是這樣,鏡。」

  她的思想是機械。事實上她也是機械,所以我能理解她的疑問。

  「那是一種名叫厭惡的情感,沒有其它理由。人類是一種很不合理的生物,不管用多少理論去說眼,人類最後還是只會用自己的情感來判斷。」

  「是啊,只有樹不是這樣。」

  「我想也是,這點我很清楚……他甚至不惜把身為妻子的?變成機械。」

  「不過比起那孩子的想法,?應該更能夠理解樹的想法吧?至少在八年前,?還沒有故障的時候是這樣。」

  「是的,?說得沒錯。但是……」

  但是。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比較喜歡像主人還有當時的鏡那樣不合理的情感。」

  能不能理解和喜不喜歡完全是兩回事。

  「唉呀唉呀,所以說?在那時候就已經故障了?」

  四周是激戰的聲音。

  主人和津久見不斷交手,我的眼睛無法跟上他們的速度。

  感受到他們亢奮的情緒,我靜靜露出笑容:

  「?錯了,鏡。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故障。」

  為何我會來到這個世界。

  為何我沒有和自己毀滅的世界一起消失。

  「我……不想死。」

  現在回想起來,早在那時我便擁有情感:

  「我想活下去。就算要背負最深的罪孽,就算必須親眼目睹朋友死去,我都不想讓自己就此消失。而且……我想報答在六年前付出一切,讓我能夠活下去的他……我想報答晶。」

  這絕不是機械應該出現的情感。

  或許只是數字數據過度細分的過程中產生的系統錯誤。

  但是——正因為孕育情感,我才能夠成功開啟虛界渦。

  正因為有了情感,我才能把自己的世界帶來這個世界。

  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就是最後的結果。身為機械……不管結果有多不合理、和原本的運算差距多大,我們還是必須接受結果。對不對?鏡。」

  「我的見解與?不同,硝子。身為機械,當碰上不合理的結果或是錯誤的運算,我們要做的應該是重新運算,直到出現正確答案為止。」

  「這樣啊。」

  既然如此。

  「這證明?的性能在我之下。」

  說話的同時,我確認到猜測觀望。

  主人的命令透過直接連結傳來,在我的左手製造武器。

  形狀是——手槍。

  我舉起手,將手掌的槍口對準鏡的額頭:

  「我問?一個問題……芹菜學姐在什麼地方?」

  「我無權回答這個問題。」

  「那就讓樹回答。問答時間還沒結束吧?」

  「啊,是啊,還沒結束。」

  面對槍口,樹依然面不改色:

  「只是沒想到硝子會問如此無聊的問題,?的性能真的降低不少……算了,那不重要。呃,?想問森町家的女兒在哪裡吧?」

  「請回答我。」

  樹輕鬆地把雙手插在西裝口袋裡,用絲毫不感興趣的語氣回答:

  「在奏的公寓裡,奏的房間隔壁。不過那裡的空間連結已經切斷,除非殺死奏,不然誰也不能出入。」

  「事實上她的事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當然我們也不想看到對面鄰居的女兒死掉。」

  「芹菜學姐沒事吧?」

  「最起碼我們不打算對她怎麼樣。」

  「是……這樣嗎?」

  芹菜學姐平安無事,但是此刻被津久見奏當成人質。只是整件事和樹還有鏡毫無關係。只能說——這種回答根本不懷好意,就像是對我們的嘲笑。

  「……鏡。」

  「嗯?」

  「我和主人現在的心情……?知道要用哪句話來形容嗎?」

  「誰知道。」

  「……答案是『去死吧』。」

  決鬥中的主人對我下達發射命令。

  下一個瞬間,機械構築的子彈射向鏡的身體。

  「……啐!」

  津久見奏首先做出反應。

  他低身閃過主人的劍,同時操縱空間,子彈像是被空氣吸收一般消失無蹤。津久見隨即來到鏡的身前,阻擋我的下一步行動:

  「對付你們還真是不能掉以輕心。」

  「是你太遲鈍了,津久見。」

  主人停下動作,隨手拋下手中武器。由我的手臂形成的劍在落地之前就已消失,在我的身體重新建構。

  「你還真行。剛才打得那麼激烈,你竟然喘得過氣。」

  相較之下,此刻的奏氣喘吁吁,額頭上不時流下汗水。

  「你有太多無謂的動作。如果你用最適當的方式行動,只需花費一半的體力。」

  「……你根本就是機械,城島同學。」

  「機械?別搞錯了。」

  聽見津久見的說法,主人發出夾雜嘆息的苦笑:

  「我好歹是天才的兒子,這種程度的事我還做得到。反過來說……就算我能做到這種程度,在那傢伙眼裡仍然是個失敗作。」

  如此說道的主人眼神緊盯津久見背後的樹。

  鏡的回答是:

  「的確,現在這樣離最適當還差得遠。如果真的用最適當的方式行動,奏早已死在你的手下。而且……『最適當』根本是隻存在理論的說法吧?空氣阻力、重力、摩擦係數……這麼多的不確定因子不可能全部考慮進來,所以正確說法應該是『如何讓結果盡量接近最適當』。你連誤差也沒有計算就說出這種話,和事實有非常大的差距。」

  「那不重要。」

  主人冷哼一聲:

  「總而言之,津久見……我已經知道要救回小芹就得先除掉你,接下來我就會這麼做。今天有這樣的成果就夠了。」

  「唉呀唉呀。」

  當主人再度擺出架式——鏡臉上表情一變。不只是表情,連聲音也是。

  「……『奏哥哥』。我要求你做出選擇,請回答是否需要我的幫忙。如果回答是肯定,我會出手幫助奏哥哥,當然奏哥哥也可以選擇一個人應付。」

  這種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多半不是「城島鏡」,而是「津久見逆繪」的人格設定。

  「不過在那個情況下,我會在事後採取必要的措施,具體而言就是更動統合的執行時間。若是我發現奏哥哥已經沒有用處,奏哥哥可能在今天就會變成統合對象並且消滅。」

  派不上用場就殺掉。當鏡做出這種最惡劣的威脅時,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別說這種讓人傷心的話,逆繪。我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我不會因為體能不如人輸的。」

  在鏡的威脅下,津久見發出夾雜狼狽與焦躁的聲音:

  「沒問題,我做得到。這種程度的傢伙我一個人就可以輕鬆應付!」

  津久見露出扭曲的笑容,就像被母親拋棄的孩子在鬧脾氣。

  然而這時卻有人無視於他的殺意。

  「這樣啊。那麼需不需要我幫忙?」

  「……咦?」

  就在我們眼前,空盪蕩的空間響起說話聲——

  ++

  眼前景象就像粗製濫造的科幻片,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同樣的景象,我們已在津久見奏身上看過許多次。

  「……是……」

  我的視線自然而然從現在的對手津久見奏身上移開,轉到那傢伙身上。

  那是有著一頭長髮、身材纖細、長相沒有特徵、身穿挾間學圖制服的少女。

  鴛野在亞——正確的說法是——

  「無限……迴廊……!」

  「嘿,看來我趕上了?」

  「唉呀,怎麼來得這麼遲?」

  無限迴廊的第一句話像是自我嘲解,媽媽一見到它便開心地與他交談。

  「到哪裡玩了?」

  糟糕。我在心中暗自焦急。

  津久見奏,爸爸和媽媽,再加上無限迴廊。眼前的狀況對我們十分不利。

  雖然我們還有最後王牌——「世界終焉」,但是這張王牌只能用一次。此外我也很在意無限迴廊到剛才為止的去向。雖然知道學校在裡緒和殊子的保護下不會有事,不過考慮到可能發生的萬一,我的心裡還足十分不安。

  「陷入苦戰嗎?『墜落黑麥田之屍』?」

  「少廢話,我和他才剛開始交手。」

  「嘿嘿,這樣啊。那我就安心了。」

  對於憤怒的津久見,無限迴廊只是隨意看了一眼,然後盯著我大笑:

  「……我很羨慕你啊,失敗作。」

  「羨慕?」

  「沒錯,來這裡之前我遇到一些事,那些事讓我很羨慕你。你擁有太多我所沒有的東西,我的心都快被嫉妒和羨慕撐破了。」

  就算固定劑——身體不一樣,無限迴廊的說話方式還是一樣,愉快透著難解的氣氛。我聽不出話中的含意,只能皺眉問道:

  「你在說什麼?你到剛才為止都在做什麼?」

  冷冷開口的同時,腦中拚命思考應付現況的方法。

  該怎麼做才能突破這個惡劣的情況。

  以最初的目的來說,我的首要目標應該是津久見奏。如果爸爸說得沒錯,監禁小芹的人就是津久見,所以我非得先解決這傢伙。

  但是爸媽會不會對我們出手?無限迴廊又有什麼打算?他們的動向很可能令我不得不改變原本的計劃。

  「你問我『做什麼』?哼,這個問題應該由我問你。失敗作,我真想好好問你,你從出生到今天到底都做了什麼?」

  無限迴廊嘆了口氣,表情看不出是在生氣還是高興。

  他說的話還有動作都難以理解,我下意識地提防他。

  「不要這樣煩他。」

  媽媽用一種帶有憐惜意味的異樣溫柔語氣對無限迴廊說話。

  這種語氣簡直就像母親在勸誡孩子,我感到有點不自然。

  「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然後。

  「不過沒辦法,你本來就是個孩子。」

  就連一直四處張望的爸爸也看向無限迴廊,面帶微笑說出這句話——我心中的不自然已變成強烈的不悅。

  「哼。」

  無限迴廊用一貫的眼神看向我,然後看向爸媽:

  「是我的錯……爸爸、媽媽。」

  不知為何得意地笑了。

  ——爸爸、媽媽?

  他把讓自己這個虛軸得以誕生的爸爸,當成真正的父親來崇拜嗎?

  有這個可能,這也可以解釋四年前的那件事為何能夠提早預謀。

  但是。

  城島鏡——媽媽——

  卻在接下來說出令人費解的話。

  「沒關係的,晶。你明白就好。」

  「……咦?」

  聽見自己的名字,我反射性做出反應。

  然而媽媽的視線不在我身上。

  她正望著鴛野在亞的身體,也就是無限迴廊。

  「嗯,難得你這麼聽話,晶。」

  就連爸爸也這麼說。

  「還好。」

  無限迴廊竟然回答:

  「反正我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跟那個失敗作算是扯平了。」

  「喂,你們在……說什麼?」

  我想我此時的語氣一定相當滑稽。

  「你們剛才說了晶?」

  媽媽回答我:

  「是啊,晶。」

  爸爸接著開口:

  「啊?他在跟我說話嗎?」

  「八成是吧。」

  最後是無限迴廊。

  「那個失敗作在跟我們說話。」

  我無法理解。

  這些傢伙——這幾個人在說什麼?

  他們提到晶?

  那是我的——

  「啊,對了。」

  爸爸的視線終於移到我臉上,像是想通什麼似地說道:

  「原來如此。難道你……一直把自己當成晶嗎?」

  「……咦……?」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爸爸到底在說什麼?

  ——晶。這是我的名字。

  水晶的晶,這是媽媽取的。

  她希望我成為正直的孩子,就好像清澈透明的水晶。

  記得聽到媽媽對我這麼說時,我感到高興。

  我覺得這是很漂亮的名字。雖然腦中只剩下紀錄,但是我當時的心情確實是這樣。

  六年前硝子剛來時,她的名字也是媽媽取的。

  她說那是個和水晶一樣透明,而且適合女孩子的名字。

  晶與硝子。

  水晶與硝子(glass)。

  兩個名字剛好湊成一對,我因此更喜歡自己的名字——

  「唉呀,是這樣嗎?不過這也難怪。」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陌生人。

  「畢竟在晶回來之前,你曾經是晶。」

  回來之前?

  「也難怪你會誤以為自己是晶。」

  誤以為?

  「啊,這麼說來我倒想起一件事,失敗作。」

  無限迴廊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轉身說道:

  「你還不知道我的由來吧?」

  由來?

  身為虛軸的由來嗎?

  的確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什麼世界。

  「我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終結。」

  無限迴廊意有所指地說道:

  「我是——因為鏡的猜測觀望而誕生。」

  他繼續說下去:

  「或者……應該說猜測觀望論就是為了我而創立。」

  ——說個不停:

  「……我啊,失敗作。」

  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正在提醒我。

  ——停止。

  我應該停上。

  我的內心不斷制止自己。

  停下來。

  不要聽。

  不可以聽。

  聽下去事情將變得不可輓回。

  「……鏡曾經生下的死胎……那個原本應該被命名為『晶』的孩子,如果活下來會怎樣……我就是在這個猜測觀望下誕生的虛軸。」

  ——我聽到了。

  「也就是說,我是你沒能生下來的哥哥。我沒告訴你嗎?」

  ——這傢伙的確說過。

  就在我將寄生在姬島姬身上的他切離開來時。

  它曾經叫我弟弟。

  我一直以為那是一種比喻。

  沒錯,就只是一種比喻——

  「失敗作,要知道晶這個名字……本來就不屬於你,而是屬於我的東西。」

  「嗯,你只不過是替代品的失敗作。」

  爸爸接著說道:

  「你是第二胎,生下來之後一直很健康,不過終究是失敗作。對鏡來說你只是個替代品,有了你不代表晶已經回來。所以我才打算改變整個世界。」

  「可是這孩子還是失敗作。」

  這次輪到媽媽開口:

  「他是個不完全而且脆弱的世界,我們必須讓這孩子變得更強大。所以我們要把所有虛軸統合起來,當成穩定我們這個世界的聯繫。我們必須培養一個讓爸爸媽媽都滿意的晶。」

  她靠近無限迴廊,像擁抱自己的孩子般緊緊抱住他:

  「人們常說孩子能把夫妻聯繫起來不是嗎?」

  我無法理解自己聽到的話。

  不懂。無法理解。他們說的話我一點都不明白。

  我自然而然地出聲:

  「那個……時候。」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提出疑問還是懇求。

  「那個時候媽媽還對我……伸出手……」

  四年半前的記憶。

  至今不斷出現在夢境的情景。

  媽媽在消失的前一刻對我伸出手。

  一邊伸手一邊呼喚我的名字——晶。

  「是的,?說得沒錯。但是……」

  那是什麼——如果現在聽到的是事實——當時我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啊,你是說那時候啊。」

  媽媽露出悲傷的笑容:

  「老實說,我一直試著去愛你。」

  現在的她就像個人類、像個母親,和四年前一模一樣。

  「因為當時的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傻瓜,還是個人類。明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晶,心裡不斷被倫理觀念糾纏。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把平安生下來的你當成替身,代替沒能出生的哥哥。」

  她先是肯定我的記憶。

  「等到樹跟晶把我帶到那邊,我變成機械之後才恍然大悟。過去我的那些想法不過是愚蠢的欺騙,是受到無聊倫理觀念阻礙的不合理情感。不,就連用愚蠢或是無聊之類的說法去分類也毫無意義,因為打從一開始,從你出生那一刻開始,我的深層意識就一直把你當成晶的替代品。」

  然後在下一段話否定我的記憶。完全不考慮我的人格,甚至徹底否定我的人格。

  「……?說什麼?」

  我感到手腳逐漸麻痺。

  眼前的一切——連同我的人格變得朦朧。

  我從來不知道在自己出生前,爸媽有過一個孩子。

  不知道他們把那個沒能出生的孩子取名為「晶」。

  我什麼都不知道。

  替代品。

  失敗作。

  受到期待卻未能出生的孩子。

  取而代之出生的孩子。

  打從一開始就是替代品。

  當原本想要的東西存在時,替代品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

  不,不對。問題不在這裡。

  什麼代替、什麼親情部不是重點。

  就算爸爸從來不肯正眼看我,就算有關溫柔媽媽的記憶全部部是虛假,這些都不是結果。

  否定出身,也就是過程的破滅。

  不是城島晶的我活到今天。

  從出生到今天。從硝子出現到今天。從爸爸媽媽消失那天到今天。從無限迴廊開始騷擾我們到今天。

  這一連串的過程形成我的人格。

  試圖守護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日常,這就是我的人格(fake)。

  若是如此。

  「是的,?說得沒錯。但是……」

  若是如此,我——

  ……

  「我……」

  我喃喃自語:

  「我到底……是……誰?」

  「剛才不是說了嗎?你是替代品的失敗作。」

  爸爸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

  我的身體開始顫抖。

  一直以來,我不斷掩蓋、修補發生在我周圍的事件,讓這些事件彷彿不曾存在。

  但是其實不曾存在的——應該是我自己。

  「不過你還是有一定的價值。」

  爸爸把手插在西裝的口袋裡:心不在焉地說道:

  「如果你沒出生,鏡的精神一定沒辦法保持正常。」

  「……是啊。」

  無限迴廊——不,真正的城島晶附和爸爸說的話。

  我一言不發看著他們。

  硝子也沒有說話。

  她在等我決定下一步行動?

  還是她不知該對我說什麼?

  或者事實證明我是假貨,連硝子也判斷我是假貨?

  她或許覺得既然我不是城島晶,自然沒有資格做她的主人——

  耳邊傳來津久見奏的聲音:

  「喂,夠了吧?逆繪。我跟這傢伙才打到一半,該讓我們繼續打下去了……讓我處理掉這個失敗作。」

  津久見冷笑一聲,用睥睨的眼神看向我。

  硝子透過直接連結和我對話,但是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是因為連結的訊號變弱,還是因為我是假貨的關係?

  「嘿嘿嘿,真有自信啊,『墜落黑麥田之屍』。」

  「當然,我可是『還沒拿出真功夫』。仔細想想吧,我的虛軸在一個星期前可是把整個學校搞得天翻地覆——怎麼可能只有這種程度。」

  津久見以誇張的動作聳肩。

  「……主人!」

  硝子大叫。

  我知道周圍的氣氛正在改變,但是我無法動彈。雖然硝子拉住我的手,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脫離身體。

  當我回過神來,津久見的身影已從我面前徹底消失。

  「……打從一開始就該這麼做,根本不需要顧慮城島硝子。」

  聲音從上面傳來。

  我抬頭往上看去——

  「……咦?」

  雖然內心恍惚,我還是不由得摒住呼吸。

  上空。

  陽光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巨大黑影取而代之。

  那是一個塊狀物。

  廢棄的冰箱和洗衣機等電器聚集在一起,隨處可見破碎餐具與玻璃的光澤。

  裡頭甚至還有汽車和腳踏車等機械。

  壓倒性的巨大質量。

  廢棄物集合而成的小山——

  「……!」

  物理性的危機迫在眉睫,原本動搖的精神一片空白。

  沒有方法可以抵抗。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壓扁。

  時間不允許我思考,我反射性地抱起硝子。

  就連製造武器的時間也沒有。

  我環顧四周,尋找逃脫的路徑。

  「想往哪裡逃啊?」

  津久見的笑聲仿佛是在嘲笑我的焦慮。

  然後。

  「像只青蛙被壓扁吧,城島晶。」

  頭上的巨大物體緩緩移動,然後同一時間落在我們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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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6 12:07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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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口哨

  (<=>chapter24)

  朝陽的位置很低,但是大樓屋頂距離太陽比較近,感覺比地面熱一些。

  ——也有可能只是因為自己太過疲累的緣故。

  柿原裡緒躺在水泥地上,一邊喘氣的同時心中閃過這個想法。

  屋頂上只有裡緒和小町。

  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失敗了……」

  喃喃自語的裡緒用手遮住眼睛,努力不讓自己因悔恨而落淚。

  就在幾分鐘前。

  裡緒將「導現乖離之病」召喚至實軸,並將無限迴廊逼至絕境。

  裡緒讓小町包圍無限迴廊之後一起進攻。一切都和七月一樣,只差最後一擊就能結束戰鬥。

  然而裡緒的對手無限迴廊已和七月時不同。

  就在小町即將在對手的喉嚨施以最後一擊時,無限迴廊竟像一團霧氣般從屋頂上消失。當裡緒發現無限迴廊是利用津久見奏——「墜落黑麥田之屍」的劣化世界穿越空間逃走時已經太遲,裡緒無力再讓小町分裂去追蹤無限迴廊,很快便不支倒地。

  自己應該多努力一點。

  至少也要再拖住對方幾分鐘。

  「……晶沒事吧。」

  裡緒很在意另一邊的狀況。

  但是裡緒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對不起,晶。」

  裡緒喃喃說道:

  「裡緒沒能幫上忙……沒有晶利用裡緒,裡緒什麼都做不好。」

  想到這裡,裡緒不禁悲從中來,連忙再次用手遮住眼睛。

  手機的鈴聲響起。

  「……咦?」

  會是誰呢?裡緒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才發現有人傳送簡訊。

  手機屏幕上只有兩個字。

  『放心』

  裡緒透過逐漸濕潤的眼眶凝視那兩個字——

  「……這樣啊。」

  用力呼出一口氣。

  「那麼一定沒問題。」

  即使如此,自己給晶添麻煩的事實並沒有改變。

  裡緒心中充滿對晶的罪惡感。

  同時對另一邊的安危感到擔心。

  不過——剛剛的簡訊已經要自己「放心」。

  那就相信吧。朋友說的話無論如何都必須信任。

  體力已經來到極限。

  肚子很餓,眼瞼越來越重。如果現在睡著,起碼會昏睡一整天。

  沒關係。

  一定會有人——會有某個朋友來接裡緒。

  如果是晶就好了。

  在早晨的陽光下,裡緒的意識逐漸進入深沉的睡眠。

  ++

  同一時間。

  狹間學園一年九班。

  朝會結束的鈴聲響起,當級任老師走出教室,舞鶴蜜便從座位上站起。

  這是在經過自我分析之後採取的行動。雖然也可以等到第一節課結束,但是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再忍耐五。分鐘。

  她穿過教室,走近一群正在閒聊的同學。

  「吶——吶——硝子今天請假嗎?」

  「好像是。」

  「嗚——我想借書給硝子看的……」

  「什麼什麼?如果是漫畫,我可以代替硝子收下喔?」

  「很遺憾——既不是漫畫也不是男同性戀。」

  「喂、我又不是隻看那種書……!」

  即使這幾個人正聊得起勁,舞鶴還是打斷她們的對話:

  「姬島。」

  「普通的漫畫我也會看……啊,舞鶴……同學。」

  「……找姬有事嗎?」

  自己一站過來,皆春八重立刻露出警戒神情,這讓蜜有些不悅。她避開君子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視線,故意發出冷笑:

  「沒事才不會找?們……姬島,有空嗎?」

  「……什麼?」

  姬島姬露出不自在的笑容。蜜很想把她帶到教室外面,但是皆春八重一定不會讓自己這麼做,所以只好直接詢問:

  「硝子今天請假嗎?」

  「嗯,好像是。」

  「好像是……她什麼都沒跟?說嗎?」

  「嗯。」

  姬島有些不解地點點頭:

  「硝子沒有聯絡我,可能是有急事……」

  姬島似乎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

  「是嗎……我知道了。」

  蜜心中湧現不好的預感,皺起眉頭轉身就走。

  「啊、舞鶴同學……?」

  不理會背後傳來的聲音,自顧自地走出教室。

  ——得確認清楚才行。

  蜜快步走向一一樓。目的地是二年三班,城島晶的教室。

  來到教室外面,蜜從走廊往教室裡望去。

  「……不在。」

  不只是城島晶——敷戶良司、津久見奏和津久見逆繪都不見人影。

  「啊、?不是先前那個女生嗎!」

  蜜只顧著觀察教室裡的情形,一名男同學突然注意到蜜,還出聲向她打招呼。蜜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見他興衝衝地朝這裡走來,嘴裡說著關心的話,蜜決定從他口中打聽些事。

  「有什麼事嗎?該不會?從以前就對我有意思吧……!」

  「城島呢?」

  「我是足球社的塚原……咦?」

  「城島呢?」

  「……呃、他今天沒來……」

  自稱塚原的男同學不知為何一臉不滿,不過蜜懶得管這麼多。

  「那麼津久見兄妹呢?」

  「他們今天也沒來……怎麼了嗎?」

  「沒事。」

  心中擔心的可能性幾乎已經確定,蜜立刻轉身。

  「咦、等一下……」

  不理會背後的雜音,蜜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三樓。

  照理說只要詢問君子就能得知殊子的情形,但是蜜不認為自己能好好和君子說話,因此決定直接前往三年一班的教室。

  珠子也同樣沒來學校。

  「……難道……」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那個女人該不會……」

  蜜拔腿往屋頂飛奔。

  打開鐵門,尋找裡緒的身影。

  一如預料——屋頂空無一人。

  「……這樣啊。」

  蜜微微喘氣——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現況,然後想起昨天的對話。

  ——……沒什麼好擔心的吧?

  ——我什麼都沒聽說。

  「那個……笨蛋。」

  什麼「沒什麼好擔心」。

  什麼「我什麼都沒聽說」。

  就是因為自己無法看穿別人的謊言,那女人才會對自己說這些謊。

  「原來……是這麼回事。」

  簡單來說……蜜被委以重任。

  「整個學校只靠我和佐伯兩個人保護?」

  的確,這個四面八方都被平面圍繞的空間,是「破碎萬花筒」發揮的好地方。雖然自己無法開啟虛界渦,但是只要在學校裡,蜜有自信連裡緒也未必是自己的對手。

  而且就算有人對自己說「跟我來。」蜜也不打算離開君子所在的地方。

  殊子多半是知道這一點,才會把保護學校的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她用無言的訊息表達對蜜和佐伯妮雅的信賴。

  「……乾得好……真的。」

  蜜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因為殊子做得實在漂亮。

  緊接在笑容之後。

  可是。

  即使如此。

  「……竟敢設計我……」

  蜜的表情逐漸從菩薩變成惡鬼。

  緊握拳頭的她從屋頂回到校舍,大步走下樓梯,口中念念有訶:

  「……饒不了那個女人……!」

  每個擦身而過的學生都被猙獰的表情嚇得目瞪口呆,但是她完全沒注意。

  蜜在上課鐘響之前踏進吵鬧的三年一班教室。多虧在一星期前的事件發生時,殊子立刻讓所有同學昏倒,現在這個班級的人數遠比其它班級多。

  在班上學生的環伺之下,蜜來到殊子的座位前面。

  「等等,?有什麼事嗎?」

  「怎麼了?一年級的?」

  「?找小殊有事嗎?她今天……咦?」

  蜜默默拔下左手的義肢。

  「嗚哇啊啊啊啊……」

  「咦、咦、咦……」

  「?、?要做什麼……!」

  所有人瞬間都嚇了一跳,可是蜜毫不在乎。

  「……開什麼玩笑!」

  蜜露出藏在義肢裡的短刀,使盡全力在桌上刻下「白癡」兩字。然後不理會目瞪口呆的三年一班同學,怒氣衝衝走出教室。

  附帶一提。

  舞鶴蜜誤會了一件事。

  因為她在中途就失去理智的關係,氣到忘記進行確認,所以到了最後都沒有發現。

  此刻的保健室門口,早已掛上「本日休診」的牌子。

  ++

  面對轉移到頭上的龐大質量,我拚命思考對策。

  只是因為剛才的狼狽,我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辦法。

  在重力的牽引之下,山一般的廢棄物無情地從天而降。

  現在才製造能掃除所有障礙的武器已經太遲。躲到地下?看來也是不切實際。

  時間甚至不夠我們跑到安全的地方。

  我只能做一件事——就是盡力不讓硝子受傷。我邊跑邊彎下身子,盡可能用身體保護她。或許我可以用反作用力場將落下的廢棄物一一彈開。雖然希望渺茫,不過這是眼前唯一可能幫助我們脫困的方法。

  我為自己內心的脆弱感到後悔。

  我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不安讓我無法正常思考,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得保護硝子安然脫身。

  就在此時。

  不知從哪裡——某個方向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們以為這麼簡單就可以得逞嗎?」

  隨著這個聲音。

  向上看的我看見某種像是藤蔓又像電線的細長物體。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前端像針一樣尖銳的纜線迅速衝向我們頭上的物質。

  彈簧床、音響、微波爐、皮鞋、汽車,所有的一切。

  瞬間全被刺穿。

  然後是破裂的聲音。

  「……啊……」

  哨子睜開眼睛,我也同樣目瞪口呆。

  遮蔽整個天空的陰影已經消失,只看得到晴朗的天空。

  空中飄落一陣不合季節的雪白牡丹雪——

  「當當當——當。」

  背後傳來與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滑稽語調:

  「剛好趕上最刺激的瞬間,我真是太帥了喵——」

  「……怎麼可能……」

  回到地面的津久見滿臉驚愕。

  「為什麼……」

  我懷裡的硝子也是一臉茫然:

  「?怎麼……會在這裡……?」

  她此刻的心情是高興、是驚訝,還是悲傷?

  那多半不量言語能夠形容的感覺,但是我確定硝子現在的心情跟我一樣。

  硝子叫出她的名字:

  「殊子……學姐。」

  「耶——!」

  速見殊子擺出不符合現場氣氛的勝利手勢,同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嘿,你們果然有找救兵。」

  咬牙切齒的津久見奏出聲諷刺。

  「哼,看來你們不敢兩個人面對我們。」

  然而一道身影出現在奏面前,仿佛是在保護我們。

  「不敢?說什麼傻話。」

  那是殊子的身影。

  她的態度如此輕薄。

  如此冷靜。

  如此事不關己。

  像是從別的地方冷眼旁觀整個世界。

  「未雨綢繆。敵人出一分力,我們就要出三分力。晶這個人從來不忘預留後路。」

  ——不對。

  我和硝子是兩個人過來。

  我們不想連累殊子和裡緒。

  我們沒有告訴她們任何事。

  但是。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這傢伙還是——

  「……這樣啊。」

  我把硝子放回地上,站起身來。

  老實說,剛才的震驚還沒有消失。知道自己不是晶的動搖是如此巨大,我的心臟到了現在依然不規則亂跳。

  但是即便如此。

  沒有人拜託她,也沒有人告訴她真相,她依然來到這裡。

  既然如此,現在——知道這點對我已經足夠。

  我忍不住想哭,但是我早已失去眼淚。

  所以我不需要喜極而泣,我應該大笑。

  「太慢了,殊子……?剛才在做什麼?」

  我的聲音在顫抖,殊子不可能沒聽出來。

  「……唉呀呀。」

  轉過頭來的她不理會我的情緒,故意扳起臉孔:

  「遇到這種有如漫畫的場景,一般不是要說『笨蛋,竟然這麼逞強……』之類的話嗎?真是不解風情。」

  「快死的角色才會說那種話。」

  「啊、是嗎?」

  珠子哈哈大笑,然而她的神色似乎還是有點生我們的氣。也許「竟然這麼逞強」正是她想要罵我們的話。

  「……對不起。」

  「不必眼我道歉。」

  「……謝謝。」

  「也不必跟我道謝。」

  我苦笑說道:

  「那?要我怎麼樣?」

  「讓硝子親我一下。」

  「好吧……可以嗎?硝子。」

  「嗯,如果只親臉頰……我很樂意。」

  硝子也笑了,現在的我無法透過直接連結確認她的情緒,但是這種事現在不重要。

  「哼,『鬧鐘』……竟然改變空間闖進來,看來?費了一番工夫。」

  無限迴廊愉快地開口,殊子看了他一眼之後說道:

  「是啊,而且很花時間,這種事實在不能常做。不過既然你在這裡……看來裡緒失敗了。。

  「嘿嘿……『有識分體』跟我打成平手,我是逃過來的。」

  「裡緒……?」

  看來無限迴廊之所以來遲,是因為裡緒拖住他的緣故。

  我在感謝裡緒的同時,內心也感到不安。

  「安心吧失敗作,我不是說我們打成平手嗎?就憑我還不足以殺死那傢伙。」

  我擺出架式。

  我當然不會輕易相信無限迴廊說的話,但是他如果真的殺了裡緒,此刻一定會毫不猶豫說出口,讓我安心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不過這不代表裡緒現在平安無事,裡緒很可能已經受傷,我恨不得立刻趕到裡緒身邊。

  人數方面還是我方不利。

  「殊子,怎麼樣?」

  「要逃嗎?還是要冒險一搏?交給你決定。」

  公園遭到津久見封鎖,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無限迴廊說得對,殊子一定是開啟虛界渦,透過入侵空間才能進入這裡。先前她沒有這麼做,可見這種做法相當冒險。

  「沒錯……我大概只能再撐十分鐘喵——怎麼辦?」

  我想不出逃走的方法,所以只能突圍。

  「不怎麼辦,有十分鐘就夠了。」

  從殊子腳下冒出的纜線緩緩纏在一起,纜線尖端正在等待刺進某樣東西的機會。我站在殊子背後,輕聲呼喚身邊少女的名字:

  「硝子!」

  「……是的,主人。」

  硝子到現在遺願意呼喚我主人。

  不要去想多餘的事。

  狀況可能迫使我們必須剛啟虛界渦,殊子也有時間限制。而且如果情況許可,我希望把小芹也救出來。

  至少得先除掉津久見奏。如果能不靠「世界終焉」辦到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從無限迴廊和爸爸媽媽手中逃走。

  「可以嗎?」

  「當然。」

  我的手放在硝子背後。

  「……確認猜測觀望(set:virtual observation)。形狀,槍(from:spear)。」

  我用眼神知會殊子,殊子微微點頭。

  「……完成(OK)!」

  同時。

  長槍槍柄從硝子背後伸出,有如翅膀穿破制服。

  我用力拉出機械槍柄,將最後現身的槍尖對準津久見:

  「準備好了嗎?津久見奏。」

  雙手握槍,擺出架式。

  「想逃就盡量逃吧,但是我們絕不會放過你。」

  殊子的纜線也在蠢蠢欲動。

  「你手裡應該還有王牌吧?再不趕快亮出來……」

  不理會津久見奏臉上浮現的恐懼。

  「……你就死定了,『墜落黑麥田之屍』。」

  我向前跳躍。

  「……唔!」

  津久見的身影迅速消失。

  長槍上的導向偵測器立刻自動捕捉對手的出現位置,我在最短時間得到信息。位置是在背後七點三十七分方向,距離2.224公尺。

  如同蜘蛛巢擴散四周的纜線也在尋找貫穿津久見奏的機會。

  能在空間裡自由移動的能力非常難對付。我不知道這種能力的規模和自由度高到何種程度,但是只要對手是這種人,我能做的就是不斷和對方捉迷藏。

  其實我只是擾敵的誘餌。

  主力是殊子的針。

  能夠破壞空間扭曲這種現象,從上下左右前後任何角度發動的攻擊。

  面對來自全方位的攻擊——沒有任何人能夠毫發無傷。

  「咻!」一聲,殊子的針刺向再次出現的津久見奏。

  找也立刻追過去。

  消失,然後再度出現,這次的位置在眼前,距離4.1。

  我的動作完全一樣,在捕捉位置的同時展開追擊。

  在這段時間裡,「未爆彈(ARYTHMIE)」持續在地面延伸,此刻的範圍是以硝子和殊子為中心半徑十公尺。當纜線占據的範圍越來越廣,津久見能出現的位置也越來越少……除非他逃到更遠的地方。

  和剛才一樣,空中再次出現堆積如山的廢棄物。

  「沒有別招啦?津久見奏同學。」

  殊子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讓聞者感受到她的冷酷。

  數十條纜線同時刺向廢棄物,這次它們全都變成花瓣。

  秋天的天空散落櫻花。

  地面已被有如藤蔓的纜線占滿。

  津久見仍然不停消失與出現,我繼續威嚇他。

  抓住對手只是時間的問題。

  乍看之下,我們似乎占盡優勢——然而並非如此。

  「怎麼!已經結束了嗎!?」

  我在大叫的同時,心中暗自感到焦慮。

  珠子所剩的時間不多,十分鐘之後「未爆彈」就會消失,殊子也會強制進入睡眠。我們的對手津久見奏還沒有開啟虛界渦,當他召喚出自己的世界時會是什麼情形,直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末知數。

  ——主人!

  硝子透過直接連結將信息傳達給我。

  ——殊子剩下的時間……還有八分三十二秒!

  打倒津久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用殊子的「鬧鐘」催眠他,但是我們做不到。定時炸彈跟裡緒的「有識分體」一樣,發動時有一定的距離限制,面對切斷空間移動的津久見,就算靠得再近也發揮不了作用。

  「你就要無路可逃了,津久見奏!」

  我繼續煽動津久見的焦慮情緒。

  無限迴廊只是靜靜旁觀,也許那傢伙對我們這場戰鬥不感興趣。不過津久見如果出言求助,無限迴廊未必會袖手旁觀,就連爸爸也有可能出手。

  「你要就此喪命,還是求你的寶貝妹妹幫忙……」

  為了避免這種情形,我必須極力挑釁津久見,不讓他興起求助的念頭。

  可以的話,希望能在殊子開啟虛界渦的期間將他逼到絕境。

  能在現在的狀態下解決他當然是最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要撐到津久見開啟虛界渦。

  因為當虛界渦開啟之時——他必須暫時解除他的能力。

  當所有空間扭曲消失的瞬間,我們就有致勝的機會。

  「可……惡。」

  津久見奏咬牙切齒低聲咒罵:

  「竟敢這樣對我,城島同學。」

  「你還有空說話嗎?」

  我在挑釁的同時挺槍進攻,津久見躲開攻擊,但是躲開的位置已有殊子的針在等待。

  「……真是……開什麼玩笑!」

  即使利用空間轉移迴避,但是能夠移動的位置十分有限。

  沒有被纜線覆蓋的地方——一點鐘方向的兩公尺外。

  「……咕!」

  對方又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攻擊,只是此時周圍的空地只剩兩處,不是左就是右。

  那是——故意留下的空間。

  「右邊!」

  目標出現的同時,所有纜線一齊聚集過去,我則是將視線轉向左邊的空間,等待轉移後的津久見出現在那裡。

  然而。

  「……我認輸了。」

  津久見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暗自咒罵一聲,停下手中的動作。

  長槍的偵測器告訴我目標的位置在我們前方15.22公尺。

  那是殊子的勢力範圍之外,位在公園角落的爬竿上——

  「原本想等到速見殊子耗盡時間,可惜我再也撐不下去……真是可怕。沒想到我會被你們這種只靠蠻力的手段逼得走投無路,看來我意外地沒用。」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

  我用手勢通知背後的速見殊子,叫她暫時休息保存實力。

  津久見在遠處看著所有纜線一起消失,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沒辦法,如果這次打不贏,我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他的視線往爸爸、媽媽還有無限迴廊的方向一瞥:

  「保命要緊,我也顧個了那麼多了。」

  津久見緩緩閉上雙眼。

  「……來了,殊子。做好準備。」

  「Yes,sir——」

  珠子的回答在玩笑中隱約透著緊張,她把自己的手伸進口袋裡。

  津久見奏開始喃喃自語:

  「…………魔術師的座位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CCKKWQPPZ)。」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籠罩整個公園的封閉空間跟著消失。

  「魔術師的睡鋪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KKCCKKWQPPZ)。

  魔術師的證明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PPKKWQPPZ)。

  魔術師的生命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SSKKWQPPZ)。

  魔術師的表層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VVKKWQPPZ)。

  魔術師的深層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MMKKWQPPZ)。

  魔術師的恍惚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RRKKWQPPZ)。

  魔術師的芳香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OOKKWQPPZ)。

  魔術師的永遠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JJKKWQPPZ)。

  魔術師的剎那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GGKKWQPPZ)。

  魔術師的倍數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AAKKWQPPZ)。

  魔術師的係數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NNKKWQPPZ)。

  正因為如(UUUVV)此,

  魔術師的倍數率存在於此處(TTLB@@@@@@@@@)——」

  旁人無法理解,介於異世界的語言與算式之間的話語。

  儀式。

  然後——

  「開啟虛界渦……『倒錯森林(hapworth No.0)』。」

  以津久見奏為中心……周圍景象的顏色一起反轉。

  「這……是?」

  我有一種整個世界變成負片的錯覺。

  黑色變成白色。白色變成黑色。黃色變成藍色。藍色變成黃色。綠色變成桃紅色。桃紅色變成綠色。

  除了我們之外,公園裡所有的顏色都反轉成互補色——原本普通的景象變得令人作嘔。

  「……哇啊……」

  殊子表情凝重地發出感嘆。

  「如何?很漂亮吧?」

  站在爬竿上的津久見奏得意地笑道:

  「這就是我的世界本來的模樣。」

  「真是亂七八糟啊,津久見奏。」

  顏色的變化也使人的距離感失常,津久見所在的位置看起來比剛才更遠。

  既然那傢伙沒有離開現在的位置,代表他可能無法在這個狀態下使用扭曲空間的能力……當然也可能只是在故弄玄虛。

  無論如何,津久見之所以沒有發動攻擊,背後一定有某種理由。

  「我懷疑你的審美觀。」

  挑釁的同時,我的內心變得更加焦躁。

  我完全看不出這傢伙開啟虛界渦之後叫出了什麼世界。明知對手做了什麼,卻無法思考對策,這讓我非常不安。

  「喂,殊子。」

  我小聲對背後的殊子說道:

  「……沒問題吧?」

  「這個嘛……」

  殊子的回答也不太妙。

  「誰知道?看起來不像沒問題……」

  「……什麼啊,?的說法只會讓人不安。」

  「哼,你們還有時間聊天嗎?」

  仿佛在嘲笑我們,津久見像個演員攤開雙手:

  「說得也是……我的這個世界不像你們的世界那樣暴力。」

  於是我出聲威嚇:

  「誰知道你的話是真是假……如果你不動手,我們要進攻了。」

  「你在說什麼,城島同學。我沒有動手?你錯了。」

  他的表情像是看見非常可笑的事:

  「早就開始了。看看腳下吧,笨蛋!」

  ……腳下?

  「……主人!」

  聽到硝子的大叫,我連忙往下看——眼前的情況讓我呼吸困難。

  「什……」

  我、殊子還有硝子的腳,正從鞋子開始逐漸變色。

  原本白色的運動鞋變成黑色,互補色出現的範圍已超越鞋子來到長褲下襬。硝子和殊子也一樣,顏色像水一般往上滲透,反轉的世界慢慢地、確實地吞噬我們。

  我反射性地將一隻腳抬離地面,但是變色的部分沒有復原。

  「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覺……這個顏色……主人,無法分析。」

  「殊子!」

  「我在試了!看來是沒有用。」

  殊子讓纜線刺進自己的腳,臉上露出焦急神情。

  「沒用的。」

  津久見看著我們驚慌的模樣,一臉嘲弄地說道:

  「你們既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速見殊子,?的『未爆彈』在這裡毫無用處,因為你們跟剛才比起來沒有任何不同。」

  「……什麼意思?」

  「想知道嗎?我的『倒錯森林』……」

  津久見的聲音讓我的心臟跳得更快。

  「只不過是把現實衝印在這個世界。」

  ——衝印?

  「沒錯,這裡和另一側是完全隔絕的不同次元,是位在另一個空間的異界。跟虛軸那種分支出去的多重世界不一樣,說起來就好像照片的負片……只是功用剛好顛倒。負片是透過將影像衝印到相紙上產生世界,『倒錯森林』則是反過來把現實世界衝印成現在的景象。」

  「……難道……」

  我這時才發生直到剛才為止,周圍的景象還是那種怪異的顏色——不過所有的顏色正在逐漸恢復原狀。

  只有我們的身體繼續受到互補色侵蝕。

  「沒錯,你很聰明。」

  津久見點點頭:

  「你們正在被衝印,衝印到這個即將消逝的世界上。」

  「吶,晶,他的意思是……我們幾個會被關進照片裡?」

  「……看來是這樣。」

  殊子以不高興的語氣說聲:

  「……糟糕……」

  環顧四周,我受到的侵蝕已來到膝蓋附近;殊子也一樣,唯有硝子只有鞋子變色。至於津久見奏,還有看起來對這裡毫無興趣的爸爸、媽媽和無限迴廊,受到侵蝕的速度都遠比我和殊子來得慢。

  「每個人的癥狀都不一樣。」

  「沒錯,就和沖洗照片一樣,只要減少光量,衝印的時間自然會拉長……老實說連我自己都沒辦法停止這種侵蝕,頂多隻能讓它變慢。不過你們放心,你們被衝印的速度絕對不會變得比現在更快。」

  津久見的身影消失,隨後移到距離我們十公尺的前方。

  「……還能使用能力啊。」

  「沒錯……我們要不要繼續來玩捉迷藏?我被空間追逐,你們則是被時間追逐……誰會先被追上呢?」

  津久見看起來游刃有餘,甚至沒有對我們發動攻擊的意思。

  看來他有自信不會在限制時間裡被我們捉住。

  「……情況比想象中來得糟糕啊。」

  我幾乎不敢想象侵蝕蔓延到全身時,會是什麼情形。當務之急是想出應付現況的方法。

  「硝子……行嗎?」

  「不定量子回路本身沒有問題……要開啟虛界渦嗎?」

  「不,那是真正的最後手段。」

  老實說,我可以打破眼前的狀況。

  只要召喚我們的「世界終焉」,其它虛軸的世界法則都會失效。但是那是最後手段,是真正束手無策時的絕招,一旦發動就再也沒有退路。

  在祭出絕招之前,我們應該先亮出王牌。

  「喂!」

  我對背後大叫一聲。

  目標是殊子背後——公園裡的樹叢。

  「夠了吧……可以出來了!」

  「城島同學……你在說什麼?」

  見到津久見訝異地皺起眉頭,我冷笑回答:

  「……你的失誤就是開啟虛界渦。」

  在開啟的瞬間,任何虛軸都無法使用自己的力量。

  要將虛假的世界召喚出來就必須遵守這條絕對的規則。當津久見召喚出「倒錯森林」時,他必須暫時解除公園的空間封鎖。

  也就是說在那段時間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公園。

  殊子在突破空間封鎖過來時曾經說過。

  敵人出一分力,我們就要出三分力。

  這種饒口的說法自然是殊子特有的暗示。

  我和硝子是一,殊子是一,加起來是二。

  和三相比還差了一——

  「難道那時候……?」

  「沒錯。」

  我點頭肯定津久見的驚愕,再次把視線望向背後。

  「別躲了……舞鶴!」

  我對應該已經潛入公園的舞鶴蜜開口——

  「咦?晶……你在說什麼?」

  然而殊子的語氣顯得很意外。

  「……啥?」

  我不禁發出滑稽的聲音。

  什麼叫「我在說什麼」?

  「那是什麼意思?」

  當我說「做好準備」時,這傢伙明明將手伸進口袋裡。我一直以為她是趁機打手機,向外界發出信號……

  「小蜜不是在學校嗎?」

  「………………咦?」

  這句話讓我忘記現在身處的狀況。

  我忍不住轉身背對津久見奏,面對殊子問道:

  「……?剛才不是說……『三分力』嗎?難道那只是……」

  「啊、不……不對不對,那句話當然是有所含意,你沒有猜錯。」

  殊子用力搖頭,身上的互補色已經蔓延到膝蓋上方。

  「所以說、那個、我們的確是有幫手……」

  「那麼……」

  我正要詢問是誰,忽然聽到一陣沙沙聲,一個人從樹幹背後現身。

  「………………咦?」

  我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呃、因為她難得說『我要去』,所以……不過晶也有錯吧?我可不記得說過小蜜要來。」

  殊子的說法像是在幫自己辯解。這讓我想起來,她從剛才就一直說些「不像沒問題」、「糟糕」之類的話,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沒想到結果競然是這樣。

  「誰猜得到會是這個人!」

  「……呵呵呵呵。」

  陰沉、憂鬱、詭異,好像剛把從地下錢莊借來的五百萬用來賭馬,可是一次輸個精光……這陣笑聲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晶同學真殘忍,對我沒有期待就算了,竟然把我徹底遺忘。晶同學當我是透明人嗎?這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表現自己才好……嘻嘻。」

  雖說我剛才的表現是有點過分,但是這個人明顯具有過剩的自虐能力,轉身說出一連串自怨自艾的獨白。

  不只如此,我們隨即發現另一個異狀。

  「……呃。」

  看見佐伯老師的樣子,硝子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困惑地往後退了一步。殊子也顯得很不自在。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佐伯老師身穿和平常一樣的白袍——

  在白袍之下。

  平常總是穿上整齊套裝的軀體,現在看起很不一樣。

  「那個……佐伯老師?」

  她不知為何穿著一套風格介於SM女王與搖滾樂手之間的緊身皮衣。

  胸口開得很低,腳上還穿著緊身皮靴。光從身材和服裝來看,這身打扮絕對不輸職業模特兒。然而佐伯老師病態的表情和一襲白袍讓她的裝扮風格顯得十分異常,異常的程度比一個人開著煞車故障的車衝向懸崖還誇張。話說回來,這個人剛才是不是說過「不知道該怎麼表現自己才好」啊?有說過吧?她有資格這麼說嗎?

  「呃……請問這套衣服是……」

  「呵呵,是決鬥服。」

  佐伯老師回答得斬釘截鐵,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和什麼決鬥?

  然後她像是剛嗑藥而精神亢奮的自殘系龐克樂團主唱即將上台一般,慢慢——朝我們走來。

  「呵呵呵……這個世界不知不覺就染上一層漂亮的顏色。你看我的靴子越變越白……如果被這些顏色染遍全身,不知道會怎麼樣?」

  「呃……那個……」

  老實說,現在可是緊要關頭。

  不知是否聽見我的心聲,佐伯老師搖晃她的身體,像個重病患者來到我們面前:

  「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

  「……這是我的問題。」

  ——到底應該怎麼辦?

  「呃、主人……」

  硝子有點害怕地抓住我的衣袖:

  「還是開啟虛界渦吧……?」

  ++

  如今我終於親身體驗——

  即使面對極其緊迫的危機,有些人就是有辦法在瞬間讓緊張氣氛徹底消失。

  「呵呵呵呵……」

  佐伯老師的笑聲在這個滿是互補色的世界裡顯得狀況絕佳:

  「還好你們幾個都沒有受傷,要是你們之中哪個人流血,我一定會馬上昏倒,那麼一來還真搞不懂我是來做什麼……嘻嘻。」

  呃、就算是現在我們也搞不懂?是來做什麼。

  這已經不是懂不懂得看狀況的問題。佐伯老師周圍的紫黑色陰郁空間,此刻正在迅速取代現場原有的緊張氣氛。

  就這點而言,佐伯老師的威力還在津久見奏的「倒錯森林」之上。

  「……佐伯妮雅是吧。」

  十公尺外的津久見擺出滿不在乎的神情。

  「你們打算怎麼辦?對我來說人數再多也沒關係。別忘了你們的身體已經有一半被衝印到那個世界。」

  ……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有舞鶴蜜的「破碎萬花筒,情況或許還有轉機。在平面之間跳躍的虛軸可以從津久見奏看不見的死角發動攻擊。

  然而佐伯老師的虛軸無法直接攻擊敵人,只能夠暫時治愈傷員——

  津久見說得沒錯,他和在遠處觀戰的樹、鏡和無限迴廊,再加上一個我,這五個人到目前只有腳踝以下變色。可是主人他們已經被侵蝕到腰部附近,這樣下去落敗只是時間的問題。

  「來吧,有什麼手段就趁現在使出來吧。」

  津久見奏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不過沒有發動攻擊。他是想確保自己的安全?還是想仔細觀察我們痛苦的樣子?或者是在引誘我們開啟虛界渦?

  「主人……怎麼辦?」

  我再次詢問身邊的主人,要下決定就要趁早。

  「嗯、啊……這個嘛……」

  然而主人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看起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許佐伯老師的出現讓主人不知不覺有些放棄。

  佐伯老師用一種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表情開口:

  「呵呵呵呵呵呵。吶,殊子同學,有件事昨天忘了問?。」

  「……什麼事?」

  「?有在玩FF3嗎?」

  不過卻說出與現況毫不相關的話。

  「啥?」

  「我是說FF3。」

  「呃,現在真的不是這種時候……」

  「我正在煩惱沒有人和我聯機,這樣下去我就拿不到隱藏職業了。呵呵呵……難道孤獨的人連玩遊戲的資格都沒有嗎……」

  「呃、我是有在玩……可是……」

  「喂!」

  殊子因為佐伯老師的問題支支吾吾,主人急得大叫一聲。

  沒錯,現在不是談論那種奇怪遊戲的時候。

  「那個,可以請殊子同學跟我聯機嗎?我知道?不願意跟我這種垃圾聯機,可是我真的受不了。裡緒同學不擅長RPG,我自己在收集洋蔥裝備卻沒有可以裝備的職業,就連我也得承認這樣真的很沒意義呢嘻嘻……」

  「知道了!我知道了!」

  已經被侵蝕到胸部下緣的殊子用力點頭:

  「我會寄信給?,還會附上熟練度最高的職業卡片!」

  「那個、殊子,還有佐伯老師!」

  再也忍不住的我不禁大聲說道:

  「現在不是說那些事的時候……」

  「冷靜一點,硝子。」

  「現在也不是冷靜的時候,主人。」

  「總之冷靜一點!」

  連主人也變得很奇怪,竟然抓住我的手,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呵呵呵呵……成交。」

  佐伯老師就這樣蹲在原地。她是在看地上的螞蟻嗎?真想叫她晚點再去踩扁那些螞蟻——

  ——這吋。

  「……啊。」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想通了嗎?雖然還不習慣……但也別老是意氣用事。」

  為何主人和殊子在啼笑皆非之餘還能恢復冷靜。

  為何他們在限制時間迫在眉睫之際還能說出那些無關緊要的話。

  「雖說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不過還好有這個人。」

  佐伯老師蹲在地上,她的腳下有一道黑影。

  即使在這個所有顏色都被反轉的世界裡,那仍是一道黑影。

  「……嘿。」

  津久見奏的聲音像在諷刺,卻又難掩焦躁之色。

  「原來如此。」

  佐伯老師繼續盯著地面。

  然後。

  「……砰——」

  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

  我、主人、殊子還有佐伯老師身上的互補色一齊停止侵蝕。

  之後仿佛像是時光倒轉——從我們身上消失。

  「……這下子全部『unknown』了。」

  佐伯老師慢慢站起。

  沒錯,由於佐伯老師平常只會用她的能力療傷,我自己也很少受她幫忙,因此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能力並非只對傷口有用。

  強制令收攏的波動函數重新擴散,藉此乾因果律,讓已經產生的結果回到原點。

  這就是佐伯老師——佐伯妮雅的「unknown」。

  「這樣姑且算是回到起跑線了。」

  「哼。」

  津久見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不過沒能夠解除這個空間……你們只是回到幾分鐘前,讓衝印的過程重新開始罷了。」

  主人不高興地回答:

  「是啊,的確如此。」

  「而且,要讓這個逆轉後的結果成為確定的未來……那就非得解決身為原因的我吧?我看你們只是讓自己多苟廷殘喘幾分鐘。」

  「……我正在想辦法。」

  主人的自信態度有一半是發自真心,一半則是虛張聲勢。

  佐伯老師的能力多半連殊子的「未爆州」限制時間也能重設。只要津久見奏不逃走,要打倒他絕非不可能的事。

  問題是——從頭到尾冷眼旁觀這場戰鬥的樹和鏡還有無限迴廊。

  那兩個人若是出手,對我們來說便是壓倒性地不利。

  最好的情況就是現在解決津久見奏,然後以我們的虛界渦為擋箭牌撤退。能夠這樣收場當然是最理想,然而現況若是持續下去,我們很可能必須召喚「世界終焉」對付津久見。

  「啊……對了。晶同學,殊子同學,還有硝子同學。」

  就在主人準備迎戰的同時。

  「有件事想先告訴你們……」

  我開口回應:

  「什麼事?」

  「老實說,像我這種垃圾根本不應該說出這種話……呵呵呵。」

  「……?想說什麼?」

  「嗯,就是……」

  佐伯老師帶著黑眼圈的雙眼透過頭髮縫隙向外窺探,同時伸出舌頭輕舔嘴脣。那是一種不知該說是妖艷還是詭異的動作。

  「我想我比較適合。」

  「咦……什麼意思?」

  「就算我是個垃圾,我也想用垃圾的方式把事情做個了斷。」

  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佐伯老師不理會我們訝異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

  ——開始發出笑聲。

  「呵呵呵、嘻嘻嘻……」

  「呃,老師?」

  我不明白佐伯老師想做什麼,只好向她走近一步。

  「嘻嘻嘻嘻嘻……」

  她依然笑個不停……不對。

  ——這和平常的她——不一樣?

  我發現事有蹊蹺,立即停下腳步。

  「呵呵……嘻嘻。」

  那種笑聲。

  「呵呵呵呵呵……」

  笑聲——

  「怎麼……了?」

  「什麼……」

  主人和殊子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一臉疑惑。

  「嘻嘻。」

  不知何時開始。

  佐伯老師那種可以說是「在喪禮中被敲木魚的聲音逗笑」,既詭異又不明所以的笑聲!

  此刻正隨著回音一同響起。

  「嘻嘻……嘻嘻……」

  笑聲彷彿可以搖晃地面。

  「呵呵呵呵……」

  聲音似乎不是來自耳朵,而是從身體其它部分傳來。

  佐伯老師低著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甚至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笑。

  「?、想……做什麼……?」

  就連津久見奏的聲音也出現恐懼。

  他先是後退一步,然後像想起什麼表情一變:

  「……!佐伯妮雅,待在那裡不準動!」

  在他大叫的同時,那些聲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瞬間。

  「嘻嘻……開啟虛界渦。」

  佐伯老師的黑影——unknown。

  輕輕地。

  像是從地面剝落一般站起來。

  組身的同時,形體也跟著扭曲。

  最後變成一個有著圓形頭部、身體細長、沒有手腳的物體。

  異樣的景象。

  黑影不再維持佐伯老師的形狀。

  它甚至不再是平面——而是立體。

  有光才有影,但是這道黑影是無視光線的存在。

  附身在佐伯妮雅這個個體的世界——

  它的名字是——

  「……『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paradoxicak paradox)』」

  佐伯老師說出世界的名字,同時緩緩抬頭。

  黑色的物質佇正在她背後,高度幾乎是她的三倍。

  外表像是被人切掉所有觸手的章魚,平滑的表面沒有光澤,巨大的身軀不斷發出介於蠕動與痙攣之間的抖動,但是沒有要移動的意思。

  「佐伯……老師。」

  我不認識這東西。

  它擁有什麼樣的力量?是什麼樣的世界?

  她從來沒有對我提起。

  「殊子。」

  「……呃。」

  面對我詢問的眼神,殊子只是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晶呢?」

  「我也是。裡緒應該知道……可是……」

  「晶同學。殊子同學。硝子同學。」

  就在我們感到困惑之際,佐伯老師把手插在白袍口袋裡,笑著對我們說道:

  「最好不要看著它……會被吸進去。」

  「……這是……什麼東西?」

  目瞪口呆的津久見奏念念有詞,游刀有餘的表情不復存在。

  「那是什麼……那到底是什麼……」

  「……這是unknown的世界。」

  佐伯老師呵呵笑個不停,看起來樂在其中。

  「放心吧,津久見同學。」

  她一步也沒動,卻散髮出強大的壓迫感。

  「你絕對逃不掉的。」

  「……哼!」

  津久見奏的身影突然消失。

  他利用空間瞬間移動,再次來到爬竿頂端,同時把視線投向佐伯老師和她的影子——「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

  「那到底是什麼東……」

  話只說到一半就停止。

  「……咦?」

  我們同樣說不出話。

  就在津久見奏瞬間移動的同時,佐伯老師背後的巨大黑影也瞬間消失。

  那不是空間移動。也就是說——

  「……原來如此。那是影子。」

  主人說得沒錯,「影子」。

  「不見了……跑到哪裡去了!」

  津久見奏忍不住大叫。

  可是現場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黑影「跑到哪裡去了」。

  脫離佐伯老師的「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已經來到津久見奏身後,以詭異的模樣在他背後蠢動。

  影子從津久見腳下伸出,像是長在爬竿上。

  沒有聲音,沒有氣息。大聲嚷嚷的津久見奏看起來非常滑稽。

  佐伯先生喃喃說聲:

  「……不要看它的眼睛。」

  剎那之間。

  像是無腳章魚的黑色物體——「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頭上出現一個大眼睛。

  沒有虹膜也不帶任何感情,看起來就像某種裝置的無機眼睛。

  影子開始移動,從慌張的津久見背後,緩緩來到他的面前。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出現的黑影讓津久見大吃一驚,反射性地發出尖叫。他急忙傳送到爬竿旁的地面。

  影子依然跟著他。

  「……啊、啊啊啊!?」

  津久見奏更加慌亂,再度轉移自己的身體,逃到我們前方五公尺。

  「……不管逃到哪裡都一樣。」

  不知他是否聽得見佐伯先生漆黑的低語。

  「沒有人能逃離自己的影子。」

  不管逃到哪裡,就連逃跑的過程也一樣。

  「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彷彿是要打招呼,從津久見奏背後繞到他身前,用巨大的眼球凝視他的雙眼。

  「…………………………噫。」

  目光交會。然後是有如怒濤的侵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伴隨物體流動的聲音響起。

  黑色物質不斷流進津久見奏的眼裡。他用手遮住眼睛,但是一點用也沒有。不一會兒,體積比他大三倍的身體有如寄生蟲進入他的體內。

  「……結束了。」

  佐伯先生如此宣布,黑影有如霧氣消失無蹤。

  「關閉虛界渦……啊……好累。」

  四周只剩下回音。

  津久見奏坐倒在地,他的慘叫與凌亂的呼吸逐漸平息,「倒錯森林」也在此時消失。

  ……我們終於擺脫侵蝕我們身體的互補色世界。

  「所以說呢……三位同學。」

  不理會動彈不得的津久見奏,佐伯老師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臉上再次浮現陰郁的表情,以彎腰駝背的姿勢面對我們:

  「呵呵呵呵……雖然我只是個垃圾……偶爾還是希望你們找我幫忙。」

  她發出帶有自虐意味的笑聲,但是沒有移開看向我們的視線:

  「畢竟我是老師。」

  「……咦?」

  「而且你們是我最重要的學生。」

  她的笑聲和表情還是一樣詭異,不過隱約讓人感到可靠。

  ++

  說到這裡,佐伯老師像足有些難為情按地住嘴巴。

  一般人做出這種動作像是在忍住笑意,但是這個人看起來卻像是拚命忍耐嘔吐。我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傻傻望著她。

  「唉呀,真難為情。」

  ……她真的是在害羞。

  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津久見奏的虛界渦已經關閉,我們暫時俄離危機。

  佐伯妮雅的世界法則「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

  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力量,直到現在我還無法理解。

  「他……到底怎麼了?」

  津久見奏跪在原地。他沒有死,我可以看見他在呼吸。

  我試著詢問佐伯老師:

  「?到底做了什麼?」

  「效果很快就會出來……我不太中意就是了。」

  她用痛苦的表情說出抽象的話:

  「他的命運發狂了。」

  「命運……啊。原來如此。」

  有個人對佐伯老師的話做出反應。那個人是從頭到尾保持旁觀的城島鏡——我的媽媽。

  她在同伴戰鬥的過程中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對我們發動攻擊。直到津久見被打倒,她才微笑看著我們。

  「……什麼『原來如此』?」

  「命運可以說是由過去與未來交織而成的不規則多邊形,是觀測者自我觀測的歷程本身。命運就像是一張簡略地圖,對它的觀測最終會加上某種意義。至於現在的情形可以說是一種『悖論的悖論(paradoxicak paradox)』。也就是說,佐伯妮雅……那個的眼睛可以對目標進行強制觀測,將對象過去觀測的一切事實任意改寫。這就像是去攪亂一幅由相似圖形構成的大理石圖案,讓它變換成完全不同的大理石圖案。」

  然後她移動視線看向身旁的爸爸:

  「……我說得對嗎?樹。」

  「沒錯。」

  爸爸點頭說道:

  「此外再補充一點,佐伯妮雅之所以會失去未來,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佐伯長期受到『命運調節用多免元干涉體』的強制觀測,她必須犧牲自己的未來,才能勉強保有自己的過去。這種情形不能說不有趣,只是不夠完全。」

  然後爸爸又說出奇怪的話:

  「……話說回來,我很久沒看見那個了。」

  「你說……什麼?」

  ——「很久沒看見」?

  「什麼意思……」

  我感到十分訝異。

  佐伯老師彷彿是要加深我的訝異,往前踏出一步說道:

  「嘻嘻……我也很久沒看到了。」

  她的笑聲還是一樣陰沉,又顯得有些愉快。

  「好久不見了……城島老師。」

  「嗯。」

  爸爸回答得很自然,我顯得更加訝異。

  「等一下,這是怎麼……」

  「嘻嘻……晶同學,我不是說過這件事和我『有關係』嗎?」

  有關係?

  「啊……」

  我想起來了,那是在兩天前的午休時間。

  ——這件事和我也不算沒關係。

  她的確這麼說過。我以為……

  「我跟他也有一些過節。」

  佐伯老師不知為何用怨恨的眼光看若爸爸:

  「城島樹先生……是我大學時代的老師。嘻嘻……也是把『unknown』放進我體內的人。」

  「……咦……?」

  這句話讓我非常訝異。

  因為直到剛才為止——我從沒聽過佐伯老師提起這件事。

  「可惜是個失敗作。」

  爸爸毫不避諱地承認佐伯老師的指控:

  「命運係數的變化太過雜亂,完全沒有實用價值,也無法控制命運……不過還是得找一天把它收回來。」

  「佐伯小姐,?是來找樹報仇的嗎?」

  「呵呵呵呵……怎麼會。」

  佐伯老師搖頭否認媽媽的問題:

  「我只是來保護我的學生……嘻嘻,我重新讀了一次大學,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份工作。總是要好好經營的……呵呵呵呵。」

  聽到這裡,我在驚訝之餘更有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覺。

  這個人隱瞞過去的工夫真是高明。早在認識我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知道我的身分。

  然而就連面對在自己身上植入虛軸之人的親生兒子,還是絕口不提這件事——

  「?這個人……真令人吃驚。」

  「唉呀,是嗎?那我瞞著你們就算有價值了……嘻嘻。」

  津久見奏站了起來。

  「唉呀,看來結束了。」

  媽媽的語氣像是在說與自己毫無僩系的事。

  「他身上發了什麼事?『墜落黑麥田之屍』似乎還在。」

  然而津久見對媽媽的話毫無反應。

  「……咦?」

  他開始自言自語。

  「這裡是哪裡?」

  他的語調,他的表情。

  先前那種誇張的做作態度消失無蹤。

  「……利香子和美沙呢?」

  就連言行舉止也變得怪異莫名。

  「……『利香子』和『美沙』根本不存在。」

  佐伯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傷,卻又冷酷無比:

  「他身上只剩下被『命運調節用多次元干涉體』改寫得面目全非的過去與未來。他得到了完全不同,而且是虛構的人格……很殘酷吧。」

  「這裡是公園?利香子和美沙呢……?」

  津久見在四周走來走去,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知道我們的存在。

  這的確是一幅醜惡的景象。

  簡單來說,津久見失去一直以來身為津久見奏的人生——被植入虛假的記憶和情感。

  「……真可憐……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的對手就只剩下你們。」

  殊子像是要把我的思緒拉回現實,在感嘆之餘如此說道。

  「你們是無限迴廊還有……晶的雙親是吧?你們打算怎麼辦?」

  「……唉呀唉呀,情況變得對我們不利呢。樹,該怎麼辦才好?」

  「不怎麼辦。」

  爸爸還是沒有絲毫動搖:

  「反正面已經見了,該談的也談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在這種情況竟然說得出這種話。」

  「嗯,可以。」

  爸爸的回答讓我感到憤怒,我上前一步說道:

  「我已經知道你的目的,津久見也失去力量,現在的情況對我們非常有利。我不會再猶豫,現在就要除掉你們。」

  「唉呀,怎麼可以對爸爸媽媽說這種話,真是壞孩子。」

  「虧?說得出口……剛才是誰說我不是晶……!」

  「唉呀唉呀。」

  「爸爸、媽媽……?」

  東張西望的津久見對我說的話產生反應。

  「咦,是爸爸和媽媽嗎?」

  外表是十七歲年輕人的人卻用孩子的語氣說話,那個樣子滑稽到了讓人覺得可憐的地步。

  我重新握緊手中的武器。

  ……要救出小芹就必須破壞這傢伙體內的虛軸。

  「抱歉,津久見……覺悟吧。」

  我將手中長槍的槍尖對準津久見。

  「爸爸……媽媽。」

  無視於我的緊張,津久見帶著笑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然而。

  無限迴廊來到津久見面前開口:

  「很遺憾,『墜落黑麥田之屍』,他們……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咦?大姐姐是誰?」

  兩人的身高差距,與語氣的年齡正好相反。

  我意識到無限迴廊的意圖,忍不住大叫:

  「……津久見,快逃!」

  「咦?」

  津久見被我的叫聲吸引,轉過頭看向我。

  「哼。」

  但是無限迴廊快了一步。

  「嚓!」的一聲。

  無限迴廊的纖細手臂從津久見的胸口、靠近心臟的位置伸出。

  「……啊,咦?」

  發出聲音的同時,津久見嘴裡湧出鮮血。

  「他們……不是你的爸爸媽媽,是我的爸爸媽媽。」

  無限迴廊拔出手臂。

  「……嗚?」

  津久見倒在地上,恐怕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嘿嘿。好了,『墜落黑麥田之屍』要消滅了。鏡……快統合。」

  「嗯,我知道。」

  媽媽來到屍體附近。

  在不停痙攣,很快就要變成屍體的軀體面前蹲下。

  「看來『逆繪』的人格設定可以刪除了,『奏哥哥』。」

  她把手放在津久見頭上,前後不到一秒。

  「好了……完成。」

  我看不出媽媽做了什麼,她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變化,然而此刻『墮落黑麥田之屍』多半已經被她吸收。

  媽媽站了起來。

  找——我們——全都說不出話。

  「這東西快要消失了,怎麼辦?」

  「啊,得好好利用才行。」

  就在下一秒,無限迴廊原地倒下。

  不久之後,應該死亡的津久見奏爬了起來。

  遭到貫穿的心臟已經復原,就連傷痕也消失無蹤。

  「嗯,還是男人的身體活動起來比較方便。」

  擁有津久見外貌的無限迴廊試著握拳——

  殊子一臉茫然地說道:

  「晶……說真的,我覺得好噁心。」

  「放心吧……我也是。」

  這是異常的景象。

  少女貫穿少年的心臟,然後少年與少女倒下,最後站起來的卻是已被殺死的少年。我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什麼,過去的姬島姬多半也是利用這種方法活下來。

  然而當這個景象實際發生在眼前,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這是一種無視於人類的生命、倫理還有常識,只應該出現在幻想故事的景象。

  「好了。」

  無限迴廊站起來之後,爸爸對滿臉厭惡表情的我們開口:

  「你們打算怎麼辦?問答時間還沒有結束。」

  「什……」

  現在還說什麼……問答時間?

  「……開什麼、玩笑……」

  我幾乎要破口大罵。

  「我沒有開玩笑。」

  「你就是在說笑,剛才發生的事……你想裝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嗎!?津久見是為了什麼跟我們戰鬥!?」

  「為了什麼?因為他說他想殺你。」

  爸爸露出不解的神情,像是不懂我為什麼要發問。

  「不過他失敗了,所以我們可以繼續問答時間。」

  「……你真的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我知道。我的目標距離達成又近了一步,如此而已。」

  我想也是如此。

  這傢伙就是這種人。

  不管是津久見奏、硝子、殊子,還是佐伯妮雅,在這傢伙眼裡都只是「總有一天必須消滅的東西」。就算剛才是津久見打贏我們,對他而言也沒有任何不同。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他會拋下一切倫理和情感,走上自己計算的最短路徑。

  或許這才是真正懂得努力的天才——城島樹就是這種人。

  即便麵對我們三個人,他甚至不需要去想該如何勝過我們,或是計算失敗的可能性。我平常所做的種種努力,他打從一開始就已放棄。不,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那些事。

  水平不同——我的腦中浮現這幾個字。

  但是我不能就此認輸。

  至少在現在的狀況下,情勢對我方比較有利。

  「……硝子。」

  「準備開啟虛界渦。」

  「……是的,主人。」

  首先是無限迴廊。不,最壞的情況下——連爸爸和媽媽也必須消滅。

  問題是我有沒有這個覺悟。

  我必須這麼做。這兩個人最終一定會像對待津久見那樣對待我的朋友,裡緒和殊子等人都會遭到消滅。事情拖得越久,我只會越後悔。而且如果連爸媽的記憶都消失……甚至連後悔的感覺都不存在。

  也許這麼一來,我就能忘記剛才聽到的那些事實。

  「……你不問了嗎?」

  「沒有什麼好問的。」

  「啊,這樣啊。」

  爸爸胡亂搔搔頭,把沒有點火的香煙丟到地上。

  「……那麼接下來要做什麼?」

  「嘿嘿……今天到此結東如何?」

  無限迴廊發出一如往常的狡詐笑聲。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

  我將會開啟虛界渦,在停止對手虛軸一切機能的情況下,和殊子她們一起——消滅這些曾經是家人的人。

  正當我如此思考之時。

  「可是……太可惜了。」

  媽媽以有點不捨的模樣看了我們一眼:

  「難得有大餐擺在眼前……吃掉一個不為過吧。」

  這句話的對象不是我。

  而是我的周圍。

  為了我而來到這裡的人。

  ——珠子和佐伯老師。

  「……!」

  殊子緊張地加強防備。

  「主人!」

  硝子在我耳邊呼喚,同時抓緊我的手。

  我睜大雙眼,緊握拳頭。

  我不知道媽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什麼力量,但是——

  「我才……不會讓?這麼做!」

  「也對……那就試試看吧。」

  爸爸依然不理會我的怒吼。

  「好的。」

  媽媽再次轉身面向這裡。

  ++

  身體瞬間被緊張占據。

  我早已意識到這個危險性。

  樹將鏡化為虛軸,自己則以固定劑的身分回到這個世界。也就是說此刻的鏡必然以虛軸的身分獲得某種力量——可是在眼前這個狀況面對他們的力量,對我們來說是非常不利的事。

  殊子的時間所剩不多,佐伯老師的虛界渦才剛開啟。

  主人更是稱不上絕佳狀態。

  就在剛才,他被迫面對難以接受的事實,知道了無限迴廊的由來。

  就連我也因為這個事實感到震驚,更何況是主人。

  多虧殊子她們趕來,主人才能撐到現在,但是畢竟難以保持冷靜。這從主人直到現在還沒有對我的不定量子回路下達任何具體命令,就可以證明。

  還有鏡——樹的虛軸究竟具有何種特質?威力大到什麼程度?

  在我們看穿這點之前,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得到這些信息之前,即便我們開啟虛界渦,也無法構築針對樹與鏡的武器。就算登入世界系,在不知道對方形式名的情況下,我也無計可施。

  在得知對方的形式名之前,我們至少必須構築一件具備純粹攻擊力的武器爭取時間。當我做出如此判斷,立刻呼喚主人:

  「主人,武器!」

  「……給我……劍!」

  雖然有些勉強,至少我終於得到命令。

  眼前景象和剛才與津久見交手時相同,主人再次拔下我的手臂。由於是急忙構築的武器,我來不及添加任何特別屬性,但是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殊子,佐伯老師……!」

  「我知道。」

  殊子的聲音也充滿緊張:

  「雖然快到極限,不過我會努力。」

  鏡暖緩走向我們,臉上掛著笑容:

  「樹。要怎麼做?」

  「嗯,這個嘛。那就……」

  樹回答鏡的詢問——

  「鏡……10%,限制解除。」

  「是的,主人。」

  同時。

  鏡緩緩舉起右手,手臂與地面平行。

  接著彎曲手肘,口中說出陌生的名詞:

  「定義『世界圓(parting line)』。」

  鏡的手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現某種圓形。

  飄浮在空中的圓形平面。

  平面的顏色看似藍色、白色、黑色,有如水面波紋浮在空中。

  「啟動右手。開始連結世界圓。」

  鏡再次伸直手臂。

  她的手伸進浮在三度空間的二次元波紋裡。

  「咦……」

  就像人的手進入水面外觀會變形,她的手開始變化。

  變得像是生物。

  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

  長而銳利的指甲,骨節嶙峋的手指,還有布滿有如大理石複雜花紋的皮膚。

  只有在童話故事的怪獸身上才能看到這樣的手——異形的手。

  「連結狀況良好,宿業係數保持穩定,內部不規則多邊形信息的隨機數控制良好。」

  當那隻手移動時,浮在空中的波紋也隨之移動。

  鏡操縱分界線,讓右手單獨化為異世界的形象,同時笑著說道:

  「如何?『全一』。這就是我們的,樹和我的世界……」

  「『完全終結(all in one)』。」

  這個名詞傳入我的耳中——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完全終結』……?」

  主人喃喃重複她的話。

  那和我——和我們的世界一樣——?

  然而我此時的驚訝與接下來發現的事實相比,顯得不斷什麼。

  在聽見形式名的同時,我下意識地登入世界系開始搜尋。

  然而結果卻是——

  「主……人。」

  我不由得壓低聲音:

  「奇怪……這不正常。」

  「什麼意思?」

  主人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無法運算出……答案。」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身體開始顫抖。

  我不停顫抖,碰撞的牙齒發出聲音——好像自己遇到什麼恐怖的事。

  不——我感覺到恐怖。

  「硝……子。」

  殊子也和我一樣,嘴脣微微發顫。

  就連我們身後的佐伯老師也瞪大雙眼呆立原地。

  「什麼?那是……什麼?」

  「……主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將搜尋結果透過直接連結傳送給王人。

  「什……!?」

  主人也立刻全身僵硬。

  沒錯。

  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我覺得鏡和樹在欺騙我們。

  因為。

  「為什麼……怎麼會有虛軸沒有被記載在世界系上…………」

  世界系是記載所有虛軸所在位置的情報體。

  換個說法就是虛軸的百科全書。

  當虛軸誕生的瞬間,形式名就會登錄在這裡。

  因此反過來說——以觀測論的觀點來表現——

  沒被登錄在世界系上的虛軸絕不可能存在。

  「這樣一來……不可能做出專門用來對付的武器……」

  「唉呀唉呀。」

  鏡的右手維持怪物的形象,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想不到,只是連結就讓你們嚇成這樣。」

  「你做了……什麼?不對……」

  握在手中的長劍不停抖動,主人喃喃說聲:

  「你到底想幹什麼……」

  聲音裡混雜憤怒與悲傷與驚愕——

  「竟然把媽媽變成這種怪物!變成這種毫無道理的東西!這到底是什麼……你打算用這個東西做什麼……回答我!爸爸!」

  聲音變成最淒厲的怒吼。

  「你是怎麼了?」

  然而樹卻無動於衷。

  「剛才不是說沒有問題了嗎?真是奇怪的傢伙。」

  「少廢話!快告訴我!」

  「嘿嘿……」

  無限迴廊用冷笑打斷兩人對話:

  「讓我告訴你吧,失敗作。這個……跟你們一樣是最凶惡的禍害,最下流的罪惡,最可怕的災難。不過在此同時什麼也不是。」

  「胡說……你在胡說什麼……」

  「你在世界系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那是當然的。」

  無限迴廊的笑容像是夾雜優越感與敬畏:

  「這東西當然不可能出現在用來記載虛軸形式名的情報體上。」

  不可能出現——?

  「聽好了?因為我,也就是『晶』沒能生下來,所以樹創立猜測觀望論。然後在『晶如果平安生下來』這個猜測觀望論之下,我這個世界才能細分出來。可是你想想,事情到這裡就算完美結束了嗎?」

  「你在……說什麼?」

  主人的聲音在顫抖。

  「如果這樣就是完美,四年前樹根本沒有必要過去。只要把再次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我當成晶,把你這個失敗作丟棄,一切就可以解決。然而事情的發展不是這樣,你知道為什麼嗎?吶,爸爸……為什麼?」

  無限迴廊說得沒錯。

  我不知道樹為何要親自前往虛軸。

  尤其他所到的是世界系上沒有記載的世界,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為什麼要把鏡變成機械,變成最後的觀測者,以至於變成世界本身——?

  「就算晶重生,世界還是不完全。」

  樹有些不耐煩地開口:

  「透過猜測觀望產生的不定量子世界與這個世界比起來不完全又不安定,所以才會生出這個遠不及晶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改變這個世界。」

  「改變……這個世界?」

  「如果母親生下來的孩子不完全,只要讓母親變得完全就好。」

  樹難得用一種極其曖昧,帶有暗示性的說法解釋。

  「沒錯。」

  無限迴廊點頭得意地說道:

  「這不是虛軸,而是實軸。」

  「實……軸?」

  在我理解這句話的意義之前。

  眼前一花。

  鏡的身影突然從我們面前消失。

  我們都緊張起來。

  我的偵測器連津久見奏的空間移動也能追蹤,此刻卻毫無反應。

  那是趁我們驚愕之餘進行的高速移動。

  瞬間。不……同時。

  「……咦。」

  殊子驚叫一聲。

  鏡的右手——穿透殊子的胸口。

  「騙、人。」

  「這不是騙人,『鬧鐘』。」

  殊子驚訝地瞪大雙眼,鏡輕輕抱住她的身體,用溫柔的語調說道:

  「你的世界……我收下囉。」

  怪物的手從胸口拔出。

  殊子身上沒有傷痕,連衣服也沒有破,她甚至可以站立。

  然而殊子一動也不動,只是呆立在原地——

  「唉呀,回收率只有97%……主人,這是為什麼?」

  「嗯,10%不夠嗎?還是因為?才剛吃掉『墜落黑麥田之屍』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方開啟虛界渦的關係。總之現階段這個數值已經是極限。」

  「也就是還不夠熟練的意思吧?」

  「嗯,不過也夠了。這次的攝取對象是完全與虛軸結合的固定劑,結果算是不錯。」

  就在鏡與樹說著令人難以理解的對話時,殊子慢慢低頭。

  「咦……好、奇怪。」

  她的臉上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隻手放上自己胸前被鏡貫穿的位置:

  「我的『鬧鐘』怎麼幾乎……咦……騙人。」

  「放心吧,速見殊子,還有3%留在?那裡。」

  鏡不知何時離開殊子回到樹身邊,臉上掛著殘酷的笑容:

  「不過頂多隻能再讓?操作一次記憶吧。被切斷的手指很快就會停止活動。」

  殊子沒有回答。

  不知是因為沒認清現況,還是無法接受現況。

  她只是再一次喃喃說道:

  「騙人……」

  ——之後便不再開口。

  「好了,我們回去吧?才剛得到『墜落黑麥田之屍』跟『鬧鐘』,我得花些時間適應。下一次見面……應該是十天后吧?」

  鏡如此宣告,用天真的表情向我們揮手。

  樹仍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無限迴廊臉上滿是輕蔑的笑容。

  然後他們的身體像是被霧所籠罩,變得越來越模糊。

  「等一下,樹!」

  我忍不住大叫起來,我有太多事想問他。

  「實軸……到底是什麼意思?」

  「啊,硝子的問答時間還沒結束啊。」

  聲音來自身體有一半以上已經消失的樹。

  「可是?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嗎??的性能該不會真的變弱了?」

  「回答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硝子。」

  下半身消失,手臂消失。

  「我根本沒去虛軸。」

  然後是肩膀、脖子、臉,我幾乎看不見他的身影——

  「……只是到距今三百二十四年後的未來,把這個實軸毀滅之後再回來。」

  ——毀滅實軸再回來?

  「那麼鏡……」

  人影完全消失,只有樹的聲音迴盪在空氣裡。

  「她是這個世界最後的觀測者,也就是世界本身……我不是說過嗎?要讓不完全的兒子變得完全,首先得讓母親的世界變得完全。」

  「……咦?」

  聲音消失。

  一片寂靜。

  沒有人開口說話。

  主人、殊子、佐伯老師和我。

  我們是否還沒有認清事實。

  還是雖然已經理解,但是心理無法接受。

  或者是根本無法相信。

  我不知道,但是——

  我們都很清楚。

  就在剛才,我們遭受極為沉重的打擊——我們輸了。

  ++

  無限迴廊跟著樹和鏡——自己的父母一起來到津久見奏的房間。

  房屋的所有人已經不在,這裡正適合讓親子三人生活。日常用品一應俱全,所以他們決定暫時住在這裡。

  心情非常愉快。

  原因之一是自己在相隔許久之後再次進入男人的身體。女人的身體活動起來很不方便,而且自己本來就是以男生的身分出生,現在的身體當然比較適合自己。

  「累積了不少疲勞,主人。」

  環顧房間內部的同時,媽媽面無表情開口:

  「連續進行統合造成的負擔還是太大,我判斷這是一項不利因素。」

  「那倒不一定。」

  爸爸還是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邊說邊胡亂搔頭。

  但是無限迴廊知道。

  爸爸的行為乍看之廠難以理解,其實他是重視家人甚於一切的人。因此在媽媽恢復之前,他多半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話說回來,晶。」

  思考的同時,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

  「你為什麼要把這個帶回來?」

  爸爸的手指向倒在腳下的身體。

  「……那個啊。」

  無限迴廊點點頭:

  「那東西還有其他用途……順利的話應該可以讓事情變得有趣。可以吧?」

  「我無所謂。隨便你。」

  「好,就這麼做。」

  話說到底,爸爸和媽媽——樹和鏡的目的跟自己稍有不同。

  爸媽對假的晶沒有興趣,不過自己並非如此。

  那傢伙明明只是代替自己出生,卻擁有自己沒有的東西。

  這點令人羨慕,更令人無法原諒。

  無限迴廊決定從那傢伙身邊奪走一切。

  爸爸多半不會出手幫忙,但是沒關係。至少他們絕不會妨礙,更不會阻止自己,自己可以任意行事。

  「……哼,話說回來這裡真是有夠單調。」

  無限迴廊舉目環視客廳,客廳裡什麼都沒有。這間房子裡日常生活所需的東西不虞匱乏,然而除此之外的東西一件也沒有。

  這裡很像是別保透的房間,但又有所不同,那裡連生活所需的東西都沒有。就這點來說,津久見奏和他的父母遠比別保透還要瘋狂。

  這間房子的景象不難讓人聯想起一個沒有娛樂,沒有對話,只是不斷過著規律生活的家庭。這樣的生活方式或許是因為妹妹的遺言。

  「要好好活下去」——那個人在臨終前也許說過這種話。

  無限迴廊從制服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張照片。

  那是張舊照片。

  照相的地點在醫院。照片中一家人圍著在病床上坐超上半身的少女,每個人都滿臉笑容。

  「這傢伙叫什麼名字?」

  「……叫『榮惠』(注:日文發音與『逆繪』相同)。」

  曾經扮演津久見奏妹妹的鏡回答:

  「他們好像是雙胞眙。不過連這都忘記也太對不起人家了。晶,這可是你創造出的世界,他不是對你說『再讓我看一次這張照片』嗎?」

  「哼,可惜實際構築出來的只是把一切衝印到照片上的世界……真是扭曲至極。」

  既然人已經死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明明喜歡做這種事。」

  看著靜靜微笑的媽媽,無限迴廊再次露出嘲諷的笑容:

  「所以我把這傢伙帶回來了不是嗎?」

  視線落向倒在地上的身體。

  在得到現在的身體之前,無限迴廊的上一個容器,鴛野在亞。

  「好了,這傢伙也是相當扭曲……該怎麼玩才好。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既然如此,到時候我也多少幫點忙吧。為了兒子犧牲奉獻,也是媽媽的義務。」

  「嘿嘿,這樣啊。」

  媽媽為什麼說出這些話,無限迴廊不得而知。她已經是機械,所有思想都經過格式化、合理化,只會依照運算的結果行動,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出自情感。但是——媽媽終究是媽媽。

  「爸爸打算怎麼辦?」

  「我沒興趣。」

  爸爸還是一樣冷淡,事實上他多半真的沒興趣。就某種意義而言,他比媽媽更像機械,在他身上看不見屬於人的情感,更別說是愛情。

  但是爸爸終究是爸爸。

  城島樹淡淡說道:

  「……只要你健康長大就好。」

  城島鏡微笑點頭:

  「看著兒子長大是父親的義務呢……孩子的爸。」

  epilogue-2nd:

  Wish You Were Here

  (<=>希望你在這裡)

  我舔著帶有血腥味的嘴脣,離開屋頂走下樓棟。

  雖然我對媽媽——城島鏡那麼說,其實我還沒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一夜過去,時間來到隔天。

  學餃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

  小芹依然下落不明,良司沒有來學校,津久見奏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城島鏡繼續以津久見逆繪的身分上學。雖然一切都是如此扭曲,但是沒有人能夠分辨扭曲與否,日常仍然在安穩之中持續下去。

  然而這已經不是我的日常。

  珠子幾乎失去「鬧鐘」的所有力量,情形正如同媽媽所說,她頂多隻能再使用一次能力。對此殊子表面上不以為意,還說會好好珍惜這最後一次機會,但是我想她的內心一定相當不安。她的生命雖然沒有消逝,心理的創傷卻是難以估計。

  珠子的情況令舞鶴蜜非常煩躁,她原本想抱怨殊子把她一個人留在學校,但是面對失去力量的乾姐姐,她的滿腔怒火當然無法發作。

  裡緒在當時幾乎耗盡體力,所幸沒有受傷,現在已經恢復精神。,佐伯老師則是和平常一樣。這兩個人平安無事可說是這次唯一值得慶幸的事。當然最大的問題就是誰也無法保證她們往後還能保持平安。

  至於我——

  我還沒能完全消化昨天得知的事實。

  無限迴廊和爸爸媽媽。

  原來我不是「晶」。

  仔細想想——整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從不正眼看我的爸爸,溫柔的媽媽。

  雖然多少有些問題,但還稱得上是普通的家庭。

  那些原來都是假象。

  我不斷執著於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日常,試圖取回原本不屬於我的日常,我的行為就和小丑沒有兩樣。

  說什麼要守護日常,說什麼要找回爸爸媽媽。

  那些都是不折不扣的鬧劇。無限迴廊——真正的城島晶不知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我這種決心。

  我感到空虛,甚至有點無地自容。

  還有——爸爸最後對硝子說的話也令我混亂。

  鏡是這個世界最後的觀測者,同時也是世界本身。

  我還無法理解這句話代表的含意。

  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那句話是真的——那麼毀滅城島鏡就等於毀滅我們所在的實軸。雖然這樣的說法可能只是虛言恫嚇,防止我們輕易使用「世界終焉」。只是我不認為爸爸會用這種欺騙的手段,所以到現在還無法做出結論。

  在那之後,我一直沒有和硝子好好說過話。

  我真的有資格當擁有硝子的主人嗎?每當想到這個問題,我便不敢面對硝子,因為硝子的主人是城島晶,而我不是城島晶。

  明知我們必須盡早想出對策,但是昨天一整天我和硝子只有一如往常的日常對話,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到底該怎麼辦……」

  我邊下樓邊喃喃自語,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才好?

  嘴裡留著血腥味,感覺特別真實。

  這也許是理所當然。

  我是假貲(fake),同樣的,我的現實自然也是虛構——

  這些念頭在我腦中不停打轉,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突然聽到聲音。

  「……晶。」

  我抬起頭來,看到裡緒站在通往三樓走廊的樓梯間。

  「晶一個人去哪裡了?很危險的。」

  「嗯。」

  我點點頭,心裡有些難過。

  晶這個名字根本不屬於我。

  我只不過是晶的替代品中的失敗作。裡緒和我共同經歷的那段過去,原本也許該由無限迴廊來經歷。

  我幾乎發出自嘲的笑聲。

  「晶。」

  又有人叫了這個名宇。只見殊子走上樓梯:

  「找到你了。我們差不多該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走了吧?」

  就算失去虛軸的力量,殊子臉上依然掛著輕薄的笑容。

  「你在幹什麼?不知道今天午休要在保健室集合嗎?」

  轉頭看到舞鶴蜜靠在走廊的墻壁,不高興地看著這裡:

  「不要老是發呆好不好?城島晶。」

  「呵呵呵……晶同學一定是不想來保健室,因為有我在那裡。」

  帶有自虐意味的聲音來自一一樓樓梯,佐伯老師也來了。

  「對不對?晶同學。」

  「啊……不……」

  每當聽到這個名字,我的胸口就一陣刺痛、

  我不是晶,她們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為何要特地過來迎接我?我這個人沒有那種價值。

  想到這裡,我感覺自己無法直視這些人的臉,幾乎快要低下頭。

  「……真是的。主人,請問你在這裡發什麼呆?」

  嬌小的身影快步走上樓梯

  越過佐伯妮雅。

  經過舞鶴蜜眼前。

  與速見殊子擦身而過。

  在走過柿原裡緒身旁。

  最後站在我面前。

  硝子對我說道:

  「大家都在找主人。」

  「找……我?」

  「對。」

  點頭的同時,硝子有點生氣地開口:

  「今天的作戰會議,只有主人一個人遲到。」

  「我……?」

  「唉……看起來癥狀不輕。」

  硝子的櫻桃小嘴還在喘氣,雙眼凝視我的瞼:

  「請振作一點。要主人面對樹和鏡或許是件很難過的事,而且現階段我們還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但是……」

  她看向四周,視線掃過裡緒、殊子、舞鶴和佐伯老師:

  「沒有你我們便無法開始,晶。誰也不能取代你,因為你是我的主人。」

  晶。

  過去硝子用來稱呼我的第二人稱。

  一個只用在我身上的宇——

  「動作快點,晶。」

  「唉呀唉呀,晶是不是變得有點憂鬱?」

  「哼,我認識的城島晶才沒有那麼纖細。」

  「不對,晶同學果然是嫌保健室不好……嘻嘻……」

  她們全都對著我叫出那個名字。

  晶。

  ——我的名字。

  我感覺心中的疑惑就此解開,忍不住露出笑容。

  「……是啊。」

  仔細想想,我幾乎沒有幼年時期的回憶。早在硝子來到這個世界時,我便獻出自己的一切,如今我雖然仍有記憶,但是全都只是紀錄。

  既然如此。

  不,正因為如此。

  既然所有的回憶都只能以紀錄的形式存在,現在的我自然不是由過去的回憶形成,爸爸和媽媽的存在更是不具意義。

  那麼究竟是什麼造就現在的我?

  答案就在我眼前,正用有些不滿的眼神凝視我的少女——硝子。

  還有在日常與非日常的無盡廝殺中不斷被我利用的她們。

  就在剛才,在我即將崩潰之際默默給我支持的硝子,以及我的朋友。

  只要硝子和這些人還認為我是晶。

  既然她們在知道一切真相之後,還願意用「晶」這個名字稱呼我。

  「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看了背後一眼,然後轉身面對眼前的她們:

  「對手是我的父母和哥哥。說來可笑,這應該是我個人的戰鬥,說難聽就是家務事。」

  我用睥睨的眼神掃過眾人,以最狂妄的語氣說道:

  「但是那又怎麼樣??們每一個人……我都要好好利用。」

  哈哈。裡緒高興地破顏而笑。

  唉呀呀。殊子一如平常聳肩。

  哼。舞鶴把頭別到旁邊。

  呵呵呵呵。佐伯老師發出詭異的笑聲。

  最後我面對硝子:

  「好了,我唯一的家人(all in one)……讓我們用最華麗的方式弒親吧。」

  「是的,主人。」

  她如此回答:

  「讓我們設下陷阱埋伏,用計策去算計敵人。當有人對我們設下陷阱,我們笑著躲開;當有人用計策算計我們,我們掙扎逃脫。就算對方是真我們是假,我們的現實也不會因此改變,我和你和虛假的世界絕對不會輸給現實。

  所以我們要動員全體,用盡全力將我們的敵人……」

  她恭敬地對我行禮,一隻手拉起裙襬,另一隻手朝我伸來:

  「毫不留情地趕盡殺絕。我的戀人。」

  我牽起她的手,和大家一起走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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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16 12:09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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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以上為獻給大家的『虛軸少女(Resin Cast Milk)6』。

  不知大家覺得好不好啊?如果能夠讓讀者看得開心,那就太好了。

  ……記得在第五集時我也說過同樣的話。

  由於上一本書是外傳性質的短篇,本篇的部分因此出現長達六個月的空窗期,在此對期待本書的讀者說聲抱歉。我會好好反省,希望下一本書可以早點出版。

  由於書本的出版必須搭配各式各樣的作業同時進行,控制起來頗為困難,今後我會盡可能針對可以改善的部分著手。雖說實際上能不能改善是另一回事,但是我會好好努力。人最需要的就是努力,雖說沒能帶來成果的努力不能算是努力……我的思想每天都像這樣逼迫自己,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如同我在第五集的後記所預告,這集為大家送上了滿滿一本佐伯妮雅老師心動不已課外教學。別懷疑,我是說真的,真相就是如此。不對,說真相可能有點過分,但是我沒有說謊,不信大家可以看一下本書的封面。如何?開朗活潑的佐伯老師是不是很適合溫暖的初春?

  我早就夢想有一天能看她登上封面,現在努力終於有了成果。順道一提,椋本老師在畫這幅封面時鐵定也很起勁。雖然沒有問過本人,但是我相信一定是這樣!

  最重要的故事部分,有的謎題已經解開,有的謎題依然是謎題,整個故事開始邁向最高潮。還請大家一定要陪伴這個故事走到最後。

  還有一件事,上個月二月十日發售的『電擊hp Vol.46』刊出『虛軸少女(Resin Cast Milk)』的短篇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本篇第五集與第六集之間,內容是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這個故事的篇幅與其說是短篇,用極短篇來形容或許更為恰當。雖然篇幅不長,但是也有椋本老濕的插畫,有興趣的人不放確認一下。

  最後依照慣例是答謝時間。

  編輯佐藤先生、負責插畫的椋本老師,這次同樣非常謝謝你們的幫忙。另外也要感謝校稿者、設計者以及MediaWorks編輯等各單位的相關人員

  當然這次也不能例外地要特別感謝淺井??老師。

  最重要的當然是感謝各位讀。

  用於大家的支持,已經發行的幾本書在銷售成績上都有成長,讓我可以順利把這個故事寫到結束,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多到睡覺時不知該把腳朝哪個方向,看來我的選擇就只剩下站著睡或是倒吊著睡。往後我也會拚命努力,請大家繼續支持。

  接下來的第七集正在寫作當中。

  希望能於梅雨季節到來時獻給大家。

  (注:以上所述皆為日本方面的出版進度與時間)

  藤原  佑

  大家好,非常感謝各位讀者購買『虛軸少女6』!

  我是負責插畫的椋本夏夜。

  故事很快來到第六集,這個世界的秘密……還有那位美女保健老師的秘密終於公諸於世……!?如果我說自己比較關心後者,應該有很多人會生氣吧?總之希望讀者們能夠喜歡。如果有人被封面吸引,在這裡說聲抱歉!!因為有人託夢給我叫我這麼畫,所以……就是這樣。啊、我的腦袋沒問題!沒問題!!(真的嗎?)

  希望下一集也能和大家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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