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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素素雪 -【重生名媛望族】《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7:56 AM     標題: 素素雪 -【重生名媛望族】《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6 01:03 AM 編輯

【書名】:重生名媛望族

【作者】:素素雪

【內容簡介】:
                           
  本是首輔嫡親孫女,是皇帝御口盛讚的清貴名媛,然命途多舛,父母早亡,一朝祖父過世,十歲貴女攜幼弟寄養族中,自此明珠投暗……

  幼弟被害,家產歸族,成為絕戶孤女他們卻還不放過!謀奪了她指腹為婚的夫婿,卻依舊要毀她清白,清貴名媛竟成侯門妾室,恨恨恨!

  此仇不報意難平,賤妾之身翻手間竟令鼎盛侯門一夜滅門卻也葬送了卿卿性命。閉眼睜眼間竟得重生,回到六年前。都說世上沒有後悔藥,她既得之,不求鳳鳴九天,只願今生再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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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7:57 AM


第一章 侍夜

    “……爺……不要,你輕點……莫傷到孩子,……不,別……”女人嬌媚的求饒聲和嬌吟聲聲聲自內室中傳出蔓延在暗夜之中。

    很快地又響起一道男人暗啞帶著欲望和挑逗的聲音,“別怎樣?寶貝……別碰你這嗎?還是這裏?”

    “好難受,別……不,別離開……”女人的聲音隨著男人的低笑聲顫抖著調高了幾分,不盡的嬌柔和媚惑。

    “呵呵,爺就愛你這嬌滴滴的小模樣……求爺……來……求爺,爺便給你個痛快……”

    “求你……少文……文……!”

    伴隨著女子越來越高昂難抑的呻吟是男人也隨之越來越急促大聲的喘息,間或還有越來越不堪入耳的調情話兒、紅木拔步床因不堪重力衝撞微微發出的聳動聲以及那細弱卻又清晰刺耳的“撲哧”之音,這些聲音如同天際炸雷一般從碧紗櫥隔著的內室中傳了出來。

    碧紗櫥外的小套間只貼東牆放置著一張添漆床,此刻微弱的月光自上好的徽州絞紗窗透過來,依稀可見床的內側躺著一人,那人用被子死死蒙著頭,即便在黑暗的夜色中也能清晰地瞧見那被子下頭抖動不停的身軀。

    姚錦瑟躲在棉被中用雙手死命地捂著兩耳,可那一聲聲自內室中傳來的歡愛之音卻還是如同魔音一般聲聲鑽入了兩耳,糾纏著她,刺進她的心窩。如同刀刃生生捅進去再狠狠地撕絞,她的心被撕裂成碎片,被淩遲地血肉模糊。

    “錦瑟,叫我文,我喜歡你這般喚我,也只有我的錦瑟才配如此喚我。”

    謝少文,他曾經說過只允她如此喚他,他說過這是她對他獨有的稱呼。言猶在耳,可此刻她躺在這裏聽著另一個女人用媚到滴水的聲音如此喚他,這又算什麼?!

    不想聽,可那聲音卻似沒個盡頭般,不願想,可腦中儘是男人女人交纏的身軀,儘是那個滿眼都升滿溫柔深情的眸子,更夾雜著嬌柔甜美的女子臉蛋兒。

    那女子是正是她姚錦瑟的堂姐姚錦玉,她和她一起長大,人們都說她們比一母同胞的親姐妹都要好,曾經多少個暗夜,她和她抵足而眠,喁喁私語,說著彼此的小秘密,而此刻……

    那男人,卻曾是她指腹為婚的良人,曾發誓一生愛護珍視於她,而此刻他更是她的夫君!

    不,也許,只能說他是她的主人。因為她已不配喚他夫君,此刻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的堂姐姚錦玉才是他的妻子,才是唯一有資格稱呼他夫君的那個人。

    她……她,姚錦瑟只是謝少文的小妾,只是伺候主子侍寢被這般肆意侮辱,沒有尊嚴可言的小妾啊!

    不!她有尊嚴,她是前一品首輔姚鴻的嫡親孫女,是狀元公五品江州知府姚誠的嫡長女,是先皇親口稱讚過的聰慧才女,是曾經的望族名媛!

    她比姚錦玉的身份高貴,曾經姚錦玉用那般豔羨和卑微的目光看過她……

    她如何……如何能予人做妾?!如何能任由他們如此作踐!她,這般的她還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見祖父祖母,見父母和弟弟……她不配,她不配做姚家嫡女啊!

    曾經她是祖父的驕傲,而此刻她卻是姚氏一門的恥辱!

    想到這些,姚錦瑟只覺入贅冰窟,身子越發抖如篩糠,痛不可擋的心卻似麻木了般竟是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有悲涼如無孔不鑽的冷風般襲了一身。

    也正是在此刻碧紗櫥裏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和男人興奮到極點的嘶吼聲,接著黑夜終於寧靜了。

    隨著這寂靜姚錦瑟如同一根崩斷了的弦一般,睜大了眼睛腦中空蕩蕩一片,只覺整個天地都空寂了。

    “送水來。”

    裏頭傳來謝少文饜足而慵懶的聲音,接著是幾聲低低的嬉笑。姚錦瑟聞言嘴邊扯過一抹譏諷,突然很想知道當謝少文瞧見自己時面上該會是何種精彩的表情。

    她動了動身子卻發現不知何時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腳傳來一轉鑽心酥麻,撐了下手肘竟是沒能坐起抽搐著又跌倒在床上,原來方才她縮在床角太久不曾動作半個身體竟是僵麻了。

    屋中半響不聞動靜,許是等的急了,響起姚錦玉的低語聲,接著便是謝少文的沉喝聲。

    “懶怠的丫頭,太太仁慈,便托大作死了嗎?!”

    聞聲姚錦瑟冷冷地抿了下唇,忍著酥麻尚未恢復的身子緩緩下了床。打了熱水,姚錦瑟緩步進了碧紗櫥,頓時一股歡愛過後的淫靡暖味撲面而來。

    姚錦瑟面色纖毫未變,轉眸瞧向靠南的拔步床,垂著的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已被撩起用赤金鳳頭勾掛著,一覽無餘的大床之上鋪著的銀紅金線牡丹吐豔錦被半遮半掩地蓋著一對依舊交纏在一處的身影。

    那男人半支著身子躺在外頭,裸露的後背在羊角燈的光線下閃現著汗水,自男人的肩頭望去尚能瞧見女人散亂的長髮,白瓷半掩的胸脯。

    姚錦瑟盯著這一幕站直了身軀,目光沉靜的如同古井深水,竟是瞧不出一絲情緒。

    未曾聽到動靜,謝少文有些不悅地欲要回頭,想瞧瞧今兒值夜的是哪里吃了豹子膽的丫鬟,竟是如此的輕忽,連他和這武安侯府的當家太太也敢怠慢。

    只他尚未回轉過頭,身邊躺著的姚錦玉便嚶嚀一聲,接著她如玉的纖纖玉手又在他心窩上似又若無地輕撩了下。

    謝少文只覺剛剛滅下去的火氣蹭的一下又被撩起,心頭癢癢的,滿心滿眼都是姚錦玉因有孕而更見豐滿的兩團椒乳,哪里還想得起別的?

    他頓時又轉回頭來見姚錦玉微蹙著眉,心裏便是一慌,只道難道方才動作生猛了竟是驚了胎氣?只怪今兒姚錦玉不知是怎麼了,打扮的妖嬈不說,言語也百般溫柔廝磨,他又是吃了酒才回來的,這才被勾的一時竟宿在了她這裏,還一個沒忍住動了她。

    母親早盼著抱嫡孫,這又是他的長子,要是動了胎氣卻是該如何是好?這麼一來謝少文哪里還有半點欲望,忙急聲問著。

    “怎麼了?可是哪里不好?”

    “哪有什麼不好的,許是爺方才太性急,驚醒了孩子的夢,這會子他竟似踢了人家一腳呢。”姚錦玉嬌嗔著,抬眸瞪了謝少文一眼。

    謝少文被她這麼一瞅,又聽聞孩子無礙,心神一松,又覺姚錦玉自有孕後竟是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子少婦的風騷味來,雖是知曉姚錦玉月份尚小,才剛剛過了頭三月的坐胎不會有胎動,可他心神一蕩,卻也只順著姚錦玉的話笑著道:“是嗎?快讓爺來聽聽。”

    說著這便掀開被子探手進去往姚錦玉的腹部一抹又快速地滑下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

    “呀,爺……丫鬟在呢,求爺給我留點體面吧!”

    姚錦玉登時便驚呼一聲,那聲音顫巍巍分明帶著幾分情動,直勾的謝少文血脈噴張,心恨今兒這當值丫鬟不僅懶怠,竟是一點的眼力勁兒都沒有!

    他怒氣一起抄起手邊細白瓷的枕頭扭頭瞧也不瞧便沖著站在拔步床外的人影狠狠扔了過去。

    “滾出去!”

    姚錦瑟端著鎏金水盆直著腰板站在那裏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床上兩個恬不知恥的男女,似觀賞一出好戲般,眼見著姚錦玉做戲,眼見著謝少文精蟲上腦被玩鬧在鼓掌間,更冷眼瞧著他動怒。

    瓷枕飛來她不知為何竟是沒有去躲,砰地一聲,瓷枕砸在額角,疼痛傳來,接著她便覺出一股粘稠的液體沿著眉骨流淌而下,她未曾尖叫,甚至一聲沒出卻是勾起了唇角,譏諷而笑。

    ‘怎生如此的不小心,許知傷在你身卻疼在我心,以後再不許你碰這針線!我的錦瑟這雙手啊該是執筆描畫,素手烹茶的,這些個繡花的活計又是費眼又是傷手你喜歡什麼便叫丫鬟們去做,記住了。’

    是誰的話在耳邊迴響,彼時謝少文的目光是何等的疼惜,捧著她的手含在嘴中如珠寶般憐愛。

    武安侯謝少文,俊美無雙,最是溫潤謙和,即便是在盛怒的情況下也有著貴族的優雅,識得他十五年,姚錦瑟從未見過他如此氣急敗壞,橫眉怒目,男人果真都一個樣,下半身動了哪里有什麼君子,都是虛偽的臭皮囊罷了!

    姚錦瑟收斂了笑意,卻是邁步向床中走了兩步。

    “妹妹?呀,妹妹你流血了,夫君……快啊,是錦瑟妹妹!”

    姚錦瑟尚未靠近大床便聽姚錦玉驚呼一聲,望去,姚錦玉正半坐起身來,臉上帶著幾分驚訝和焦急,可便是燈影昏暗姚錦瑟還是從她目光中瞧到了一絲得意、快意、嫉恨和暢快。

    姚錦玉啊,身為姐妹,同出一門,你拿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卻又如此作踐於我,便不怕損了陰德累及你未出世的孩子嗎?!

    姚錦瑟想著目光直逼姚錦玉卻是瞧都不瞧謝少文一眼,似他是無關緊要的人一般,她的目光清亮地如同天際寒心,散發著無窮的冷意,姚錦玉迫使自己於她對視竟是不覺心怯地別開了頭。

    而與此同時謝少文聽到姚錦玉的叫聲身子一僵,腦中轟的一聲響,心虛排山倒海而來,半響他才似醒過神來猛然轉頭瞧向矗立在燈影下的姚錦瑟。

    姚錦瑟依舊絕美的面龐在昏黃燈光下更見美麗無雙,血色沿著眉骨蜿蜒留在微翹的唇邊,竟是為她添上了一分淒厲的美,配著那寒星一般的眸子,還有那一身傲然而立的窈窕身姿,更加清豔無雙了,令他頭腦又是一空,心頭更是一陣慌亂。

    錦瑟,怎麼會是錦瑟!謝少文俊逸的面孔登時煞白一片。



第二章 犯夫

    謝少文定睛瞧著錦瑟,面上神情何等複雜,最後眼睛中的種種情緒終於沉澱為尷尬和濃濃的煩躁,依稀卻還有一絲興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厭煩。

    也就是在此時錦瑟才將目光從姚錦玉的臉上挪開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已足夠她瞧清楚男人漂亮眸子中暴露無遺的情緒,錦瑟心中冷笑。

    姚錦玉餘光一直都在關注著謝少文的神情變化,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她心花怒放,心跳如鼓,只覺著這些年的等待和付出,蟄伏和委曲求全都值得了!

    眼見姚錦瑟面帶血痕站在那裏,失神而又落魄地瞧著謝少文,她更是感到一陣報復的快感和激動。

    她抑制不住神情顯露,錦瑟的目光卻如電般射了過來,姚錦玉本能一慌,接著卻從容而妖冶地笑了起來,目光中儘是挑釁和得意。

    可下一秒她便收拾了神情掀開錦被匆匆往床下跳,這一跳又似將發現衣不蔽體般地驚呼一聲,匆忙遮掩住佈滿了吻痕的半裸身體又裹在了被中。

    她有些慌亂又擔憂地瞧向錦瑟,道:“妹妹,我們……我真不知是妹妹在侍夜,爺,我真不知……這可如何是好,妹妹流血了,來人!快來人啊,都死了嗎?!”

    姚錦玉一面說著一面又匆匆去扯衣衫往身上套,只她似驚慌太多竟是雙手顫抖,半響都無法將衣衫套上。

    錦瑟瞧著姚錦玉惺惺作態,豈不知她是故意給自己瞧那通身的歡愛痕跡?謝少文自娶了她,因顧念著自己大半年都未和她圓房,姚錦玉這是在報當年恥辱之仇呢。

    而眼見姚錦玉身上的吻痕在燈光下暴露無遺,謝少文卻更加尷尬起來。他心中有些惱又有些快感,只想著平日裏錦瑟對他的淡漠態度,竟是歉疚的同時又興奮了起來。

    他這一興奮身上便有了力氣,下了床榻動作從容地扯了單衣披上,這才走至錦瑟身前,咳嗽一聲,道:“錦瑟……我不知是你,怎也不躲著點!快叫我瞧瞧。”

    他說著便欲去撫錦瑟破損的額頭,錦瑟卻是瞥他一眼,一個側身動作迅捷地躲開了。

    她那動作極為利索,眼神更是犀利如刀,厭棄如履,仿若他是什麼髒東西一般。謝少文登時面色就不好了,身子僵在那裏,連放下手臂都忘記了。

    恰于此時姚錦玉的貼身大丫鬟妙青和妙紅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正巧就將錦瑟對謝少文不敬的舉動看在了眼中。

    姚錦玉也忙下了床快步上前一把拍在謝少文抬起的手上,嗔怪道:“爺可真是,手不乾淨豈能亂碰妹妹,若是留下傷痕可怎麼辦!?”

    她這一下倒是解了謝少文的圍,謝少文本下不了臺,被自己的妾室如此對待,自覺在丫鬟面前丟了面子,如今面色好看了一些,心道還是夫人溫柔體貼,從來都如此的善解人意,又寬厚容人,這般想著對錦瑟的不悅和不滿就更不可抑制地膨脹起來。

    姚錦玉這才沉喝一聲,“還不快瞧瞧姨娘的臉,作死的丫頭!是誰擅做主張讓姨娘伺候在這裏的?!”

    聽聞姚錦玉一口一個姨娘,錦瑟微微勾起唇角。而妙青聞言忙去扶錦瑟,卻被她擋開,妙紅已跪下磕頭,口裏念叨不停。

    “老爺恕罪,夫人息怒!雲妃娘娘的壽誕就要到了,奴婢們奉夫人之命為娘娘繡花好月圓的十二扇座屏,因這繡圖太大時間又緊,夫人又不放心針線房的人做,奴婢們幾個便都在連夜分工的趕制。伺候夫人和老爺又不是隨便什麼粗使丫鬟都成的,老爺……老爺前幾日也說要夫人給姨娘立規矩,奴婢……奴婢便自作主張去請了姨娘來,奴婢萬死,老爺夫人饒命啊!”妙紅說著便叩起了頭,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

    姚錦玉的娘家本是皇商,世代經營著錦繡樓,錦繡樓出品的繡品歷來不凡,連年為宮中進貢雙面繡。姚錦玉是家中嫡女,陪嫁來的丫頭繡工自是出眾,便是侯府針線房的老繡娘都比不過。

    而雲妃則是謝少文的嫡親姐姐,自入宮便獲盛寵,如今又生養了三皇子,皇上有升其為貴妃的意思,雲妃生辰自是要重視的。而且姚錦玉欲給雲妃獻上一副十二屏的花好月圓雙面繡屏,又因時間緊急的訓斥了丫鬟們多次,出了一嘴泡,這事謝少文也是知道的,更心存感激。

    而前兩日姚錦瑟差點撞到有孕的姚錦玉,他也確實說過讓姚錦玉給妾室立規矩的這話。

    可他當時也不過是說說場面話,更一向知道,姚錦瑟是姚錦玉的堂妹血親,兩人一直親厚。姚錦玉又是個寬和的,錦瑟進府這兩年甚至都是按平妻的規矩來的。他那話說了,姚錦玉也定不會為難錦瑟,哪里會想著竟牽出今兒這事來?!

    大錦朝妾室伺候男主人和夫人過夜是常有的事兒,可那一般都是清寒人家,因伺候的丫鬟不夠方如是。一般的大戶,丫鬟們夠用,夫人們除非是想給妾室沒臉,欲在下人們面前打妾的臉,這才會令其侍夜。

    故而剛剛見到姚錦瑟時他極度吃驚和慌張,還怨姚錦玉安排姚錦瑟來守夜,甚至懷疑這都是姚錦玉刻意安排,對她頗有不喜,如今聽了丫鬟的話知道事出有因心中便存了一份歉疚和憐惜,回頭溫和地瞧了姚錦玉一眼。

    而姚錦玉也似恰有所感般,眼波溫柔地和他回視一下。

    姚錦瑟將兩人溫情對視的一幕瞧在眼中只覺一陣噁心,她幾乎想都未想一抬手便將一直端著的那盆水盡數潑了出去!

    “嘩啦——咣當——”

    一聲響打破夜色寧靜,登時一盆水兜頭兜臉地竟將姚錦玉和謝少文二人淋了個透透,兩人瞬間就成了落湯雞。二人本就衣冠不整,髮髻散亂這下子更是要怎麼狼狽就怎麼狼狽。

    更過分的是,那水盆中的帕子此刻正濕漉漉地貼在謝少文一張俊面上,滴答答地往下淌水,謝少文卻似驚呆了,竟是站著一動不動。

    姚錦瑟扔掉手中鎏金水盆似笑非笑地就那麼瞧著一身狼狽的兩人,喧囂過後屋中徹底陷入了死寂,只有那水滴聲,聲聲震耳。

    謝少文只覺身上被水兜頭罩下,眼前更是一黑,他生而顯貴,何曾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哪里能反應過來,僵在那裏。姚錦玉更是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姚錦瑟做了什麼。

    兩個丫頭更是嚇得目光呆滯,瞧著姚錦瑟的目光簡直似她是瘋子一般。

    在大錦朝,妻罵夫,依律是要杖二十的。如果打夫,則不問有傷無傷,俱受徒刑兩年或更久,而妾犯夫處罰卻要更重!妾犯妻更是要于妻犯夫受同等懲罰!

    如姚錦瑟這般不僅犯夫,還犯妻,便是直接杖殺或是浸豬籠,屍首扔到亂墳崗只怕都無人為她鳴冤,還要受人指點譴責。

    這錦夫人莫不是被刺激瘋了?!即便她曾是首輔大臣的嫡親孫女,曾是先帝爺口中的清貴名媛如今也只是一名賤妾啊,她怎敢如此!

    眾人驚愕,卻無人注意到不知何時姚錦瑟的目光中已蘊藏了毀天滅地的鋒芒和寒光。

    既爾等不仁我便不義,這侯府既敢如此折辱於我,連最後的片息安寧都吝惜於我,那麼不若就一起滅亡吧!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7:58 AM


第三章 決裂

    如今正是寒冬,屋中雖銀絲炭燒的極旺可這麼一盆水兜頭罩下,風一吹著實難受。

    姚錦玉比謝少文更先反應過來,當即唇舌便打起顫來,瑟瑟發抖地撲上去抓到了謝少文面上拍著的巾帕,卻故意將那巾帕一捏,登時水就又淌了下來,直澆了謝少文一臉。

    謝少文惱怒地抬手推她,她嚇得手一抖巾帕落地,卻就勢道:“爺莫生氣,是妾拙笨。爺也千萬莫生妹妹的氣!”說著她似才想起來般,忙又沖姚錦瑟道。

    “妹妹如何能……妹妹,大錦朝是有律法的,妾犯夫可是要亂棍打死扔去亂墳崗的……姐姐知道妹妹受了委屈,姐姐無礙,妹妹便是如何姐姐都受得。可妹妹便是再氣惱也不該對夫君動手……這可怎生是好!妹妹,你還不快跪下給爺道歉,快呀!”

    錦瑟見姚錦玉惺惺作態地過來欲推自己,便冷眸瞧向她,眼睛中卻滿是銳利一閃。

    姚錦玉被她一盯,只覺一股涼氣自背後升起,又念著懷有身孕,生恐錦瑟真傷了她,哪里還敢靠近,心中卻是得意,只道姚錦瑟此刻越發硬氣越招謝少文厭。而她又豈會不瞭解姚錦瑟,讓她跪謝少文,她只怕寧肯去死。

    見錦瑟站得挺直,姚錦玉卻暗自鄙夷,不以為然,做個女人要那麼清傲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要有手段,能知道男人要的是什麼,哄得他熨帖了才能得到尊榮。

    姚錦玉想著卻是噗通一聲跪在了謝少文的跟前,揚著頭哀求道:“爺,妹妹她自小被我娘親嬌寵長大,從未受過此等委屈,一時間沖暈了頭腦也是有的。妹妹她也是在意爺,也是愛極了爺才會如此作為。雖說我天朝有律法,妾室犯夫要受重刑,犯妻更要同罪,可妹妹不比一般小妾,又是爺的心頭好,爺便多憐惜她一點饒過她這回吧……我這個做姐姐、做夫人的也有督導不善之責,爺若真要怪罪便都怪到妾身身上吧。”

    謝少文回過神來看向跪著的姚錦玉,只見她身上的單衣已濕透,水洗的面容,淚水迷蒙的雙眼,通紅微腫的唇瓣,一縷長髮蜿蜒貼在她如同白天鵝般優雅昂起的脖頸上,長髮上的水珠一直向下滴直滑進露出蔥綠肚兜的溝壑間。

    這般的姚錦玉楚楚可憐,嬌柔嫵媚,更是如此的大度賢良,再想到她腹中還孕育著他的骨肉,想著這兩年他一心的偏寵錦瑟,將錦瑟捧的比妻子還高,可她在外卻未表現出一絲不滿,更在禦史彈劾時進宮跪在慈甯宮外為他鳴冤。對錦瑟更是親如姐妹,毫無芥蒂,更是為他將侯府上下管的妥帖,伺候母親也是至孝。

    這般的女子,真真是得之他幸,何況夫人的容貌雖是及不上錦瑟卻也楚楚動人,是個難得的美人兒,他先前怎就不知珍惜呢?

    謝少文想著再盯向筆直站著,目光冷然的姚錦瑟,耳邊又回蕩著姚錦玉方才的話,只覺一股憤怒和怨恨沖天而起。

    姚錦瑟在意他,愛極了他嗎?

    屁話!這兩年來他是如何的將她含在口中,可她卻如同一塊捂不熱的冰,不對,便是冰在如此的呵護下也能融化,姚錦瑟她根本沒有心,她只在意他們姚家一門雙狀元的清貴名聲,在意她那些書本紙墨,甚至她那些花花草草!

    若非他們自小一處長大,若非他對姚錦瑟知之甚多,他甚至懷疑她心中早就裝了人!姚錦瑟她根本不要他!她甚至怨他,怨他沒能給她妻室的名分,她更瞧不起他,如今只怕是憎惡他吧。

    將才離的遠他不曾留意到,如今姚錦瑟就站在他的面前,她眼中的冷然和厭棄他卻是看的再清楚不過了!

    他堂堂的探花郎,俊美無雙,又是世襲的三等候,身份何等尊貴,本是大錦青年才俊的第一人,卻遭受她如此羞辱。她以為她是誰,還是那個被首輔大臣捧在手心的嬌貴望族名媛嗎?

    她如今只是一個賤妾!

    竟敢如此冒犯他,若再容之,他還何以立世?!母親說的對,這般清傲的女人,根本就不懂情,更不會知道冷暖,她是沒有心的,只有夫人才是那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和他榮辱與共的可意人兒。

    謝少文想著目光不覺一沉,又想起了這兩年來姚錦瑟平日最愛說的那些個話,什麼勸他收斂,勸他致仕放權,甚至姐姐懷著龍胎時她還勸他說服姐姐拿掉孩兒,仿佛是武安侯府如何風光,便就會如何礙她姚錦瑟的眼一般。

    她簡直就是苞藏禍心,只怕當年他謀她清白的事被她知曉了,這才意圖報復!

    想到這些謝少文一個哆嗉警醒過來,他忙扶起跪倒的姚錦玉來,一面溫聲勸著,一面令丫鬟快將她扶到床上蓋好。

    妙青扶著瑟瑟發抖的姚錦玉往床邊走,姚錦玉尚且不放心,不停回頭懇求地為錦瑟求著情,而妙紅已奔了出去,忙著去準備沐浴的熱水。

    錦瑟瞥了眼飛奔而出的妙紅,只怕準備熱水是假,忙著將府上下人們都叫過來瞧熱鬧是真,最好能驚動了老夫人,這樣她這小妾還能有命在嗎?到時候便是謝少文再稀罕她,再顧念舊日情分,這回也得叫她姚錦瑟脫層皮。

    錦瑟已不在意姚錦玉的惺惺作態,今兒這出戲委實精彩,可她已經厭煩了,只想著早些結束。

    姚錦玉……她百般謀算,自己何妨便叫她尊榮舒心幾日,這樣當得到的一切又付之一炬時,才能知道何為悔不當初,何為疼徹心扉!不急,這一日很快就會到的。

    姚錦瑟想著,收斂了盯著姚錦玉的目光瞥向怒髮衝冠的謝少文,說出了今日第一句話來。

    “你不是說今生只愛我一人嗎?不是說我做什麼你都喜歡嗎?怎麼,只這般就忍受不了了?”她言罷絕美的面容上便勾起了一抹譏嘲的笑意。

    “賤人!你也配!”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登時謝少文便氣的面色漲紅,一腳飛起踹向姚錦瑟。

    謝少文雖系探花郎,可從小便是習了棍棒功夫的,如今他又統管著健銳營的將士,他怒意下的一腳何等威力,登時便將錦瑟踹地橫飛出去,跌滾在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謝少文也沒想到會將錦瑟踹的這般厲害,眼見錦瑟踉蹌著撐著身子委坐在地,鮮血沿著唇角往下流,那模樣卻是嬌弱、淒美的令人心疼。

    他自小便是有心錦瑟的,到底是本性難移,如今見她這般模樣便目露驚慌和掙紮來,欲要奔向錦瑟。

    可卻在此時錦瑟瞧著他輕蔑一笑,只道:“原來侯爺還有這般威武剛毅之時,真真是難得!”

    在錦瑟面前他從來都是溫潤如玉,溫柔有佳,甚至是曲意討好的,如今被錦瑟一言,又聽她口中滿是譏諷和鄙夷,登時那點子心疼就又消失殆盡了。

    “侯爺不要!妹妹!”而姚錦玉既謀算到這一步又如何能叫錦瑟再度翻身?眼見謝少文動搖她便驚呼一聲,接著卻是頭一歪兩眼一翻暈了過來。

   

第四章 小產

    “太太!”

    姚錦玉這一暈,登時屋中驚亂一片,也是在此時姚錦玉的乳娘孫嬤嬤帶著一竿子丫鬟僕婦沖了進來,謝少文一身狼狽便這麼暴露在眾人眼底。

    謝少文如今年逾雙十,膝下還尚未有一兒半女,早年為了和錦瑟的親事他和母親對壘,這便耽擱了兩年,後來不得已娶了姚錦玉,卻一心都撲在錦瑟的身上,他因未能娶錦瑟為妻心懷愧疚,甚至不怕寵妾滅妻,大半年都未和姚錦玉圓房,一心想讓錦瑟生下庶長子來,好為錦瑟撐腰,令她在府中立足。

    無奈錦瑟進府快三年卻始終沒能有孕,那次偶然聽到姚錦玉的丫鬟們閒聊,他才知道錦瑟竟是……她竟是一直在服用虎狼之藥,她根本就不要他和她的孩子!

    他難過了那麼些日,竟是不敢當面質問她,最後又在心中為錦瑟尋了由頭,只道她這麼做是為了姚錦玉,是體恤她的姐姐,也不願他被構陷。

    可如今看來,他是何等的可笑!姚錦瑟她根本只在乎她的尊嚴,她的風骨,她被逼無奈成了自己的妾,她便覺著是自己玷污了她高貴的身子,她恨他,她根本不願生養他的孩子!

    如此想著,謝少文盯著錦瑟的目光簡直透出陰毒來,俊美的面容更是在燈影下不停變換著神情,顯得有些猙獰起來。

    人有時候便是這般的奇怪,當被某件事觸發了隱藏已久的情緒,你才會發現,原來很多原先深深以為的,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滄海桑田,不復當初了。

    而如今的謝少文便是,愛恨一瞬間已顛倒,滔天的恨意湧出,過去他有多愛錦瑟,如今便就有多恨!

    他只覺眼前女子辜負了他,不配得他珍愛這麼些年,只有錦玉……對,只有夫人溫婉善良,又深深的仰慕於他,如今她腹中更是孕育著他的骨血,他的嫡長子……

    想到這裏謝少文一個激靈驚醒過來,心中對錦瑟那點疼惜早已消散,如今更是覺著在僕婦們面前丟了面子,哪里還能容下錦瑟?!

    當即他就一甩袖子冷眸盯著錦瑟,道:“還愣著做什麼,把這賤妾拉下去!先關到柴房,明日稟了母親再行處置!趕緊請大夫,若是夫人動了胎氣,傷了身子且要爾等好看!”

    孫嬤嬤眼底一喜,忙應了一聲,一個眼色過去便有兩個腰圓膀粗的婆子走向錦瑟,錦瑟卻耐著身子不適撐地自己站了起來,冷聲道:“不牢兩位嬤嬤費心,我自己會走。”

    她出身不凡,氣質也非尋常妾室能比,目光自有一股威嚴,兩個嬤嬤竟是不敢忤逆退開了。如今結局已定,孫嬤嬤自也沒糾著這小事的道理,見此也未狠踩錦瑟,一眾人眼瞧著錦瑟撐著纖弱的身子一步步向外走去,心中各自唏噓。

    而謝少文卻無法挪動腳步,站在原地眼瞧著錦瑟柔弱纖細卻又孤絕、驕傲的背影一點點消失不見,他只覺心中又似有什麼東西在絞著,都翻起些什麼情緒來卻是不辨了。

    而錦瑟出了正房,院中院外已擁了不少奴才,皆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她一身單薄的冬衣站在廊下,屋簷的紅燈籠打在身上越發顯得弱不勝衣,嬌弱扶柳,可那絕美容顏上的鮮血,那挺直傲然的身軀又憑空給她添加了幾分剛烈無畏,清貴風華。

    想到這位姨娘的出身,她七歲時先帝爺對其的盛讚,又想到她及笄時容顏動江南的盛況,還有入了侯府侯爺對她的百般疼寵,下人們一時間唏噓不已。

    縱使天之驕女,可也不抵那句俗語,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啊。此番這錦姨娘算是徹底得罪了爺,只怕再難翻身了。過上兩年等到容華老去,也只能是明珠投黯,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罷了。要知道這後宅從不缺佳人,也最是消磨佳人呢。

    錦瑟站在廊下,冷風一吹刺激了感官,身上的疼痛更加清晰了。額頭上的擦傷,被謝少文踢中的心窩,抽痛一波波卻皆抵不過腹部的一陣陣絞痛,溫熱的液體沿著褲管往下流,錦瑟心中悲涼,唇角卻是輕扯,笑容顯得古怪異常。

    謝少文,那個曾多少次伏在她耳邊憧憬著孩子的男人,他很快便會知道,是他自己殺死了期盼已久的孩子!

    錦瑟的手緩緩撫上小腹,那古怪的笑又沉澱成濃濃的苦澀和歉疚。

    孩子,非是娘心恨,實是你投錯了胎,與其讓你生下來受人作踐,將來小小年紀遭受滅門之禍,一生顛沛流離,倒不若就別到這個骯髒的侯府來。

    你放心,娘很快便會去陪你,也會……也會叫這整個侯府為你陪葬!

    遠遠地只見院子外頭夜色之下過來一隊紅燈籠,瞧著那影影綽綽的人影錦瑟反倒笑了,是謝少文的母親一品誥命萬老太太到了,看來今夜她不必睡柴房了呢。

    錦瑟望見那人影反倒在廊下站住不動了,而孫嬤嬤卻也不催促,只因萬老太太一直不喜錦瑟,這會子錦瑟自往槍口上撞,她豈能不成全?

    夜色下,孫嬤嬤等人皆在望著緩緩而來的一隊人,憧憬著以後夫人正室獨大,她們這些奴婢們揚眉吐氣,作威作福的日子了。竟是無人發現,錦瑟藕荷色的裙裾已被鮮血慢慢染紅!

    萬老太太穿著一件墨藍色玄色絲繡福字團花對襟褙子,系著紫貂斗篷在大丫鬟月娥的攙扶下上了臺階,眾人忙紛紛見禮,錦瑟卻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裏,目光沉靜地盯著萬老太太。

    萬新蕾,前吏部尚書的嫡女,曾和母親廖華是手帕交,後來她嫁給武安侯,母親則嫁了狀元公也就是她的父親姚誠,成了首輔大臣的媳婦。兩人同日出嫁,嫁的又皆是顯貴之家,偏又在同一年有孕,便指腹為婚,只可惜母親有孕三月卻不幸小產,使兩家皆生遺憾。

    豐慶九年春萬新蕾生下嫡長子謝少文,三年後母親再度有孕,萬新蕾便重提當年指腹為婚之事,母親欣然應允,豐慶十三年冬果便添了大小姐姚錦瑟,姚大小姐滿月宴上,武安侯府按約定正式下了婚書。一個是大錦勳貴,一個是清貴之首,兩家聯姻,傳為佳話。

    佳話?錦瑟想著目露諷刺。

    兩年後母親因生弟弟時血崩而亡,父親傷心過度不久後便也撒手而去,祖父老而亡子,已無心仕途,在她九歲時向先皇請辭,致仕後帶著她和弟弟歸鄉,只願將孫子孫女教養長大,卻不想歸鄉途中一場風寒便奪取了老人的性命。

    她和弟弟寄養堂叔家中,沒兩年弟弟被奸人殺害,她成了一介孤女,如此的破落戶,如何還能做如日中天的武安侯世子之妻?可他武安侯府卻不願悔婚被世人指罵,所以他們便夥同堂嬸毀掉她的清白,令她不得不委身做妾!

    只恨她識人不清,竟是中了她們精心設計的圈套而不知,這些年更是認賊為親,只在近日才從姚錦玉的行為中察覺了一切,可卻都是枉然了,弟弟已然慘死,自己已然成了翻不起風浪的賤妾。

    她們毀她一生,謀奪了她至親的性命,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錦瑟想著,目光便陰冷了下來。

    萬老太太緩步上了臺階,視線落在臺階上筆直站著的錦瑟身上,只見她一身淺色的冬衣被夜風吹的飄飄蕩蕩,映著那染血的面孔,雪白的肌膚,黑洞洞的眸子,竟是一股淒厲之氣撲面而來,叫她只覺骨頭心子都涼了。她手下不覺就轉了轉常年撚著的紫檀香珠,暗念了兩聲經這才覺得好些。

    于此同時萬老太太的眉頭也蹙了起來,她就不喜這姚錦瑟,一個女人偏就喜歡讀書,這女人讀書多了就容易清高自傲,哪里還有半點嫻雅溫婉的模樣?

    瞧瞧著姚錦瑟,通身的凜氣逼人,厲色滿面,宛如陰鬼,又是這般的容貌,只怕戲文上那索人命的狐狸精也就長成這般了!好在兒子已覺醒,以後再不用看到這張臉了。

    萬老太太想著目光便自錦瑟身上移了開來,她身後的婆子卻忙上前一步一腳踢在錦瑟的腿彎上,怒道:“還不快給老太太請安!跪下!”

    說是老太太,其實今年萬氏不過四十出頭,又保養得當,瞧著倒似鼎盛壯年之貌,錦瑟瞧著她保養得當的面容,想著若母親未曾因產子而亡,如今也該是這般模樣,那樣興許爹爹也不會因傷心過度而亡,祖父也不會帶著他們姐弟致使……興許一切會是另一番面貌。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姚家到底是敗落了,侯府背信棄義,世態炎涼,大抵如此,謝家悔婚她可以理解,可他們不該毀她清白,害她一生!

    錦瑟想著瞳子中似燃氣了火光,薑嬤嬤踢了一腳竟是沒能讓她跪下,當即便上前按住錦瑟的肩頭欲壓下她挺直的身子,這下倒是叫她不意瞥到了錦瑟腳邊兒的一灘黑血。

    薑嬤嬤一愣,錦姨娘身上沒有傷口哪里來的這些血?到底是後宅見多識廣的嬤嬤,下一刻她便恍然了,尖叫一聲,“姨娘小產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7:59 AM


第五章 做戲

    萬老太太聞言這才再次看向錦瑟,眉頭又蹙了起來。謝家人丁單薄,她膝下又只謝少文這一個命根子,謝少文的血脈,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她都是在意的。

    故而雖是對錦瑟不喜,又見錦瑟血流不止,怕是這胎已不保,可萬老太太還是想試試看能否留下這一滴血脈來,當即便沉喝一聲,“還不快扶回去,請了大夫瞧瞧。”

    卻與此時,院外響起了幾聲喧囂,萬老太太怒目瞧去,片刻便有丫鬟來報。

    “是錦姨娘院裏伺候的柳嬤嬤和蒹葭來尋她們姨娘了。”

    柳嬤嬤是錦瑟生母廖氏留給她的老人,蒹葭亦是錦瑟從姚家帶過來的,錦瑟雖是妾室,按理不能帶丫鬟婆子進府,可當年姚錦玉的母親吳氏為了表現對錦瑟的疼愛,卻求了侯府特允錦瑟帶了這兩個陪嫁奴僕。

    錦瑟方才是將兩人藉故打發出去,這才來的正房,想來如今是兩人聽到了動靜驚憂之下尋了過來。

    錦瑟目光微暖,萬老太太聞言卻怒喝道:“大晚上的,鬼嚎什麼,叫那些個禦史們聽見又是一番事端!罷了,讓她們進來趕緊的把錦姨娘帶回去,沒得礙眼。”

    萬老太太言罷,似錦瑟根本不配她多費神一般,扭頭便起了房。

    一個時辰後,喧嘩半響的侯府已安寧了下來,夜色如水,靜謐無聲。

    錦瑟已在柳嬤嬤和蒹葭的伺候下收拾乾淨,躺在錦繡撲香的被褥間,閉著眼睛假寐。

    柳嬤嬤坐在床前腳踏上,壓著聲音嗚咽著道:“姑娘既早知太太不安好心,今日夜裏就不該到上房去,還將奴婢們支開,姑娘敬重太太是夫人、是姐姐,可夫人……夫人的心也恁狠了點,到底是血脈相連竟如此作踐姑娘……”

    蒹葭聽著柳嬤嬤的話,眼見錦瑟面色蒼白沒一絲血色,肌膚透明的似能瞧見流淌的血管,虛弱的叫人心驚,不覺也跟著嗚嗚的哭。

    錦瑟卻在心中一歎,柳嬤嬤說的沒錯,今日妙紅來請她到上房時她便知道來者不善,之所以會毫不推脫便去遭這份辱,不過是厭惡了和姚錦玉虛與委蛇,厭煩了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姚錦玉想撕破臉了,那麼她便成全了她又何妨?

    若然不這樣,又如何能叫姚錦玉失掉對她的戒心?不惹得謝少文大怒,又如何能叫姚錦玉得意忘形,主動撤去對她的百般監控?不抽掉安置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又如何能讓柳嬤嬤將那封至關重要的信送去鎮國公府……

    只是這些話,錦瑟卻是不能,也不願和柳嬤嬤多言的,她折騰了一夜,早已心力交瘁,又受了謝少文一腳,後又累的小產,若非不想在那些惡人面前失了尊嚴,早便挺不住地暈厥了,如今卻是沒有氣力顧及柳嬤嬤和蒹葭的心情。

    她閉目養了養神,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瞧向柳嬤嬤,道:“嬤嬤,我累了……等下醒來想用碗紅棗蓮子湯。”

    柳嬤嬤聽到錦瑟虛弱的聲音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暗怪自己糊塗,主子都這般了還自顧著亂了陣腳,這女人小產後若是不好好休息卻是要人命的!

    她想著忙拿袖子胡亂抹了下眼淚,連聲道:“姑娘累了便快睡會兒,姑娘身子弱是得好好補補,老奴這便去給姑娘做上那紅棗蓮子湯,用小火細細地溫上等姑娘醒了正喝。”

    蒹葭也醒過了神,忙將床角的羊角燈挑暗了一根火苗,又輕輕放下床幔這才和柳嬤嬤一同退了出去。

    錦瑟一覺睡的卻是極沉,醒來時只覺渾身軟綿綿地難受,動了動身子已是驚醒了依靠在外頭腳踏上眯覺的柳嬤嬤。

    “姑娘醒了?”

    柳嬤嬤將垂著的青色幔帳掛起,歇在碧紗櫥外的蒹葭便也聽到動靜端著銅盆走了進來。

    見錦瑟一頭冷汗,兩人伺候著給她淨了面,又換了件乾淨的褻衣,這才扶著她半靠在繡著精美飄香杏花的大引枕上。

    屋中顯得比平日寒些,錦瑟目光掠過柳嬤嬤的肩頭卻見屋角火盆裏的銀絲炭已燒的灰敗了,竟是沒有添置新炭。

    憶及睡夢中隱約的爭吵聲,錦瑟心中了然,未曾多問,見柳嬤嬤轉身端了蒹葭送來的湯碗,她抬了抬身子坐了起來。

    碗中盛著的是黑亮透底兒的紅糖水,熬制的極濃但卻也寡味,柳嬤嬤見錦瑟凝眸瞧著那湯水眼眶就是一紅,道:“老奴沒用,竟是連碗紅棗蓮子湯都未能給姑娘弄來。”

    “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婆子,往日沒少拿姑娘的好處,如今竟是……還有白鷺和白霜兩個,屋裏的炭都用盡了,叫她們去領竟是推三阻四,好容易跑了一趟庫房卻又兩手空空地回來說盡了風涼話……”

    蒹葭的話錦瑟左耳進,右耳出,並未放在心上。姚錦玉是正室夫人,她只是個得罪了侯爺的賤妾,這會子便是往外塞銀子那也是沒人敢接的。世態炎涼,難道她還體會的少嗎?

    錦瑟想著卻笑了,接過那碗一口灌下,將空碗遞給柳嬤嬤道:“很甜,委屈嬤嬤和蒹葭了。”

    一句溫和的話,一個虛弱而恬淡的笑容卻是險些叫柳嬤嬤哽出聲來。姑娘總是這般的溫雅寧靜,心中哪怕有再多的苦和委屈,都不于外人言,這般的姑娘該有多累。這若是性子真棉軟也便罷了,偏姑娘外柔內剛,最是剛強不折,如今和侯爺鬧成這般,只怕是依著姑娘的性子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可姑娘再不是那個首輔家的千金了,一個妾室靠的不過是爺們兒的寵愛,姑娘失了侯爺的心,這以後……以後可該怎麼辦啊。

    倒不是她們做奴才的怕吃苦,只是心疼她們姑娘,姑娘這般天仙般的人兒是不該如此被人作踐的。不行,得想法子勸姑娘將侯爺的心圓回來才成!可姑娘的性子,這可該如何勸才好。

    柳嬤嬤一籌莫展,卻聽錦瑟沖蒹葭吩咐道。

    “去取紙筆來。”

    柳嬤嬤一愣,忙急聲道:“姑娘剛小產,可不能再寫寫畫畫的傷眼了!”

    錦瑟卻道:“便只寫幾個字,無礙的。”

    柳嬤嬤見她堅持便未再言,蒹葭拿來紙筆,柳嬤嬤將炕桌置上,錦瑟撐起身子提筆寫了兩行字,待墨蹟幹了折了幾折,又叫蒹葭尋了個繡著五子登科紋樣的寶藍色荷包,將那紙張塞了進去,卻是再未多瞧那荷包一眼直接便遞給了一旁站著的柳嬤嬤,道:“若是侯爺來了,待他出去時你追上將這荷包給他。”

    柳嬤嬤聞言倒是愣了,她是不認字的,雖是一直站在邊兒上伺候可壓根不知道錦瑟在那紙上寫的什麼。按她對錦瑟的瞭解,只覺錦瑟是萬沒向謝少文低頭的可能,可如今瞧著這樣,錦瑟倒似想開了?

    不管怎樣柳嬤嬤覺著這是天大的好事,當即歡聲笑著便將那荷包接了,仔細放在袖中,道:“姑娘這便對了,若是姑娘肯爭,哪里還能被夫人算計這麼多回!老奴去瞧瞧侯爺這會子在哪里,姑娘歇著。”

    柳嬤嬤說罷便風風火火地奔了出去,錦瑟眼瞧著卻未阻止,睫羽閃動幾下便又閉上了眼睛。

    柳嬤嬤出了院子正躊躇著該上什麼地方尋謝少文,卻正見院外有個人影兒在樹下徘徊,定睛一瞧可不就是謝少文?

    柳嬤嬤大喜過望,三步並兩步地奔過去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哭喊著道:“侯爺,您快去瞧瞧我們姨娘吧,姨娘她剛小產,傷心的人都似魔怔了,那起子丫鬟婆子們見姨娘惹惱了侯爺,竟是連口熱湯都不肯給姑娘喝,如今姨娘身子正虛,這不是要姨娘的命嗎?!”

    經此一鬧,姚錦玉看過大夫已悠悠轉醒,謝少文如今恨著錦瑟,卻也心裏亂糟糟不願面對姚錦玉,故而便安慰了她兩句就從上房出來,他本是要去書房宿下的,可不想竟聽到下人們在議論錦瑟小產的事。

    方才正房中亂成一團,他忙著圍著暈倒的姚錦玉轉悠,壓根沒聽到外頭的動靜,萬老太太和姚錦玉的丫鬟們自不會主動提及這事,故而方才驟然聽聞錦瑟小產他當即就驚住了。

    一顆心為這消息愈發亂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竟是管不住腳步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這裏來,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柳嬤嬤倒是給了他臺階。

    當即謝少文便跟著柳嬤嬤進了院,待看到躺在床上毫無聲息的錦瑟時他的心便更加搖擺了起來。

    錦瑟居然有孕了,她不是一直都在偷偷吃虎狼之藥的嗎?她不是不想要他的孩子的嗎?難道他竟是錯了?錦瑟她……她原本心中是有他的?便是因為有的,這才會潑他一身的水,才會那般的憤怒嫉妒嗎?

    不對,錦瑟從來看不起他,她的眼神,她從未像錦玉那般瞧過自己……

    謝少文兀自掙紮,床上躺著的錦瑟卻似剛剛發現屋中進了人一般,她虛弱的眨動睫毛睜開眼睛,待看清屋中站著的竟是謝少文當即神情便憤恨犀利了起來,抄起手邊的大抱枕就朝謝少文扔,口中還嘶喊著。

    “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走!走!嬤嬤,快趕他走!”

    謝少文何曾見過這樣的錦瑟,一時愣住竟被那大抱枕迎頭砸上,可他卻一動未動,眼看著柳嬤嬤安撫著情緒激動的錦瑟。

    錦瑟卻是嗚咽一聲,一個扭頭背對這邊將身子蒙在了被子裏。謝少文見此,心中倒是升起希望來,緊走一步,幾乎有些情急地問道:“你不是一直在偷偷服食虎狼之藥嗎?怎還會有孕?”

    被中的錦瑟聞聲卻是嗚咽的更厲害了,倒是柳嬤嬤噗通一聲跪下,哭喊著道:“侯爺這話卻是冤枉我們姨娘了,每回侯爺您宿在姨娘這裏,便是白日裏在姨娘這說上一會子話,老夫人都要讓丫鬟送來絕子湯,我們姨娘不願壞了侯爺和老夫人的母女情分,這才從未吱過聲,這怎麼就成了姨娘偷偷服用虎狼之藥了!”

    “不對,爺明明便見是蒹葭親自端了藥來的,怎會是母親賜藥!”謝少文厲目盯緊蒹葭。

    “侯爺不知,早先的藥確實是老太太派人送來的,後來老太太見姨娘自覺,這才每月定時送上一回藥,每次送藥來的都是老太太身邊的團兒姐姐,侯爺一問便知。”蒹葭忙回道。

    謝少文一聽頭腦就是轟地一聲響,姚錦玉的話和柳嬤嬤的話交錯在耳邊響著,他竟辨不清是非來,只想著自己親手殺了和錦瑟的孩子。

    一時又想著關於藥的事兒到底誰說的是真,轉瞬卻又去糾結錦瑟對他到底有情無情,愛恨不停地衝撞著他的頭腦,竟是亂到了極點。

    這般亂糟糟地他只覺在這屋中一刻也呆不住忽地轉身一陣風般便往外沖,柳嬤嬤眼見他出去這才響起方才錦瑟的交待,忙爬起來快步追了出去。

    而屋中,錦瑟緩緩拉開蓋在臉上的錦被,絕美的面容之上卻是半點淚痕也無,只掛著一絲淺淡的笑意,依稀透著股嘲弄。

    謝少文,這般的耳根軟,連是非曲在都辨不清楚,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還有那虛名之外這般的男人搶來又有何用?姚錦玉啊,你很快便會知道自己搶到手的是個什麼東西!

   

第六章 質問

    上房,謝少文走後,姚錦玉的乳娘孫嬤嬤便端著一碗海參烏雞肉羹進了屋。她揮揮手屋中伺候的兩個丫鬟便悄步退了出去,孫嬤嬤將床幔掛起,床上躺著的姚錦玉已是坐了起來。

    孫嬤嬤忙將手中的粉彩湯碗放在一邊的案幾上,拿了腰枕墊在姚錦玉的背後,見她面頰透著晶瑩紅潤的光芒,五官舒展,唇瓣輕翹,便也笑著道:“如今心腹大患已除,這侯府已是奶奶的天下了!”

    姚錦玉聞言便笑了起來,複又冷哼一聲,道:“一個孤女,任她再美貌,左右不過是個妾,爺既稀罕,我容她兩年便是,如今爺厭了她,我又豈能不順爺的心,難道還叫那礙眼的日日在眼前晃著?”

    孫嬤嬤將湯碗端給姚錦玉,忙笑著自打著嘴巴子,道:“是老奴說錯話了,這侯府本便是奶奶的天下,奶奶說的是,一個妾室若非奶奶仁厚念著過去一同長大的情分,她賤妾哪里能囂張到現在?”

    姚錦玉用湯勺舀了湯水,鮮美溫熱的感覺令她愉悅地揚眉,道:“那賤種可掉乾淨了?”

    孫嬤嬤便道:“爺是學過武的,那一腳有雷霆之威,剛出正房的門便就掉了,那血染得臺階兒都紅了,奶奶這一招真真是高明,如今爺自己個兒踢掉了孩子,將來便是知道些什麼,怨也怨不到奶奶頭上。”

    姚錦玉卻是蹙眉沉聲道:“晦氣!”

    孫嬤嬤忙道:“已叫婆子們提了水拿刷子細細刷了六七遍了,明兒再請了萬安寺的大和尚來念念經文,奶奶放心,萬不會衝撞了奶奶腹中的小少爺。”

    姚錦玉這才又笑著喝起了湯,孫嬤嬤見她神情歡悅,這才又道:“將才爺從正房出去正巧聽到幾個丫頭在嚼舌,知道錦姨娘小產的事兒便往華年院去了一趟……”

    姚錦玉舒展的面容因孫嬤嬤的話微顯猙獰,隨即便又輕蔑一笑,道:“無妨,人嘛,沒有那麼快就轉過彎兒的,何況爺又是那麼個長情的,會去瞧瞧她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怕此去會更惱恨她呢。”

    孫嬤嬤便笑著點頭,道:“奶奶真是神算!可不是嗎,白鷺和白霜都盯著呢。因是爺耳朵靈不敢靠得近了,只隔著門縫瞧見那窗上的影兒,錦姨娘還敢拿東西砸爺呢,後來便聽到了柳嬤嬤的求情聲,爺出來時那面色可真真是不好,柳嬤嬤追出來求情,爺也不曾回去,甩袖便走了,如今已在外書房歇下了,只怕以後再也不會去那華年院了。”

    姚錦玉便摩挲著粉彩湯碗上精緻的雲紋花樣笑了起來,道:“我還不瞭解姚錦瑟嗎?哼,最是清高自傲,今日受了這般的屈辱,連孩子都掉了,又怎會給爺好臉子看?剛折不屈?我看她真真是讀書讀傻了!”

    姚錦玉言罷,又用了兩口湯,用孫嬤嬤遞上的帕子拭了唇角,這才又道:“白鷺和白霜兩個做的不錯,若非她們察覺姚錦瑟有了身孕,只怕這會子我便要被動了,好好賞賜她們。”

    柳嬤嬤應了,又請示道:“如今錦姨娘已翻不起浪來了,是否將安置在華年院的下人都撤了?還有,錦姨娘房中的東西都是奶奶當初挑選了上好的送去的,好些可都是奶奶的陪嫁,如今是否該拿回來了?”

    當初為了彰顯賢慧,姚錦玉放置在錦瑟屋中的物件兒都是極好的,還動用了嫁妝,為此謝少文還曾覺著虧欠了她。而姚錦瑟從小錦衣玉食,是用好器物慣了的,又只知看書寫字,壓根便沒留意過那些物件,更不用說向她致謝了,為此她還在謝少文那裏給姚錦瑟上過眼藥,謝少文嘴上不說,心中怕也覺著姚錦瑟不知禮,不純良吧。

    而如這種事她做的太多了,進門三年,一點點鋪就,便是這樣的一件件小事堆積成山動搖了姚錦瑟在謝少文心中的地位。如今看來,這些心思都沒讓她白費。

    愛嗎?姚錦瑟那樣的冷人壓根就配不上侯爺,謝少文,她的夫君心中只能愛她!

    姚錦玉想著這些神情變幻兩下,卻又想起方才錦瑟在這屋中的種種反應,一時倒又有些迷惑忐忑,道:“乳娘,我總覺著今日姚錦瑟是有意在惹爺生氣……”

    孫嬤嬤見她不安,忙安慰道:“夫人快別多想了,錦姨娘在府中全靠著爺的疼愛才能立足,她又不是傻子,怎會故意去惹怒爺?女人嘛,任是平日裏裝的再清高,那心裏還是巴結著爺們的,錦姨娘定是被嫉妒、氣恨沖暈了頭,夫人快別再為她費神了!這胎才剛坐穩,可得好生養著才是。”

    雖是心中不承認,可從來都是姚錦玉嫉妒錦瑟的,如今聽了孫嬤嬤的話姚錦玉豈能不高興?當即便笑了起來,右手輕輕撫上肚子,神情甜美而自得了起來。

    孫嬤嬤說的對,姚錦瑟已經徹底被她踩在腳底了,如今這府中已是她一人的天下,待她再為侯府添了小少爺,還怕攏不住謝少文的心嗎?

    她想著竟是得意地笑出聲來,待笑夠了才擺手道:“那些東西放在庫房也是放著,便先扔在她那裏吧,也叫下人們瞧瞧,我這個做姐姐的,可是從未虧欠過她姚錦瑟!至於安置的下人倒是可以撤了,眼見著娘娘的壽辰要到府中要設宴,正是需要人手,白鷺和白霜繡工也還湊合,便撥給妙紅快將那花好月圓的屏風給繡起來。”

    “還是奶奶思量的周全。”孫嬤嬤忙是迎合著。

    兩日後,錦瑟正翻著本《江州遊記》便聽外頭傳來了蒹葭的聲音。

    “姨娘,奴婢把少奶奶請來了。”

    錦瑟聞聲眸子抬了抬,緩緩合上手中的書放置在床頭,再回頭時已見姚錦玉扶著孫嬤嬤的手緩步走了進來。

    她身上穿著一件繡工精美的正紅色掐腰鑲狐狸毛滾邊的襖子,下著同色石榴裙,裙下露出一雙鞋尖兒鑲著大明珠的繡鞋,卻也是純色的大紅。

    錦瑟將她精心的打扮瞧在眼中,揚唇而笑,道:“三年了,姐姐終於敢穿上這紅衣了?”

    姚錦玉在孫嬤嬤的伺候下坐下,聽到錦瑟的話面上戾氣一閃而過,接著卻笑容滿面地道:“是!三年來為了關愛妹妹,不刺激到做了妾室的妹妹,我身為正室夫人連一件正紅的衣裳都不曾上過身,現在我終於可以穿著它出現在妹妹和所有人的面前了,不知妹妹感覺怎樣呢?呵呵,妹妹這輩子是休想再穿這麼美的顏色了。”

    錦瑟聞言卻輕聲笑了起來,嘲弄地道:“姐姐不穿紅色是為了關愛妹妹?呵呵,姐姐不過是為了在爺面前顯示你的賢慧罷了,每回鳳衣樓的人來給姐姐選料子,姐姐都要當著爺的面兒在那紅料子面前悵然若失地擺弄半響,當真是用心良苦呢。”

    “妹妹倒是不傻,只可惜如今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姚錦玉手指在鎏金的暖手上輕扣,揚眉譏誚而得意地瞧著錦瑟笑道。

    她見錦瑟穿著一身就寢時方穿的繡銀絲白荷的半舊中衣歪在紫紅富貴雙喜繡花的大引枕上,面色蒼白,不施粉黛,卻更顯絕美無倫,楚楚憐人,登時她染著蔻丹的十指便不覺縮了起來,直抓的鎏金暖手發出細微而刺耳的聲音。

    錦瑟見她心亂,這才又問道:“妹妹請姐姐來隻為一件事,萬望姐姐解惑。當年金州之亂時在出逃的路上,我的馬車出故障,以至於後來和侯爺單獨呆了一夜這可都是你和你那母親設計所為?”

    “不錯!”幾乎立刻,姚錦玉便毫不含糊地答道。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便是姚錦瑟知道了又如何?姚錦瑟到了這種境地,竟還如此的清高,竟還敢譏諷她,對她不敬!她便要姚錦瑟知道,她姚錦瑟這一生只能是她的手下敗將!

    “此事爺事先知道?”錦瑟的聲音有些顫抖,似無力承受此結果。

    姚錦玉見她這般越發暢快地揚聲笑道:“呵呵,妹妹果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沒錯,爺若不事先知道,若不夥同我和母親一起,又怎麼能設計到你呢?爺可是最關鍵的,他不配合,便是我和母親再怎麼謀算也是不能成事的呢!瞧吧,爺便是這般的疼愛妹妹呢。”

    錦瑟聞言心頭大定,姚錦玉啊,今日我會叫你知道,何為禍從口出。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0 AM


第七章 揭穿

    錦瑟想著,目光在姚錦玉身後的屏風處閃了一下,這才情緒激動地怒聲道:“為什麼?!當初我已放棄了和爺的婚約,你大可嫁他為妻,為何還要設計我的清白,害我只能成為妾室!?”

    “都說妹妹富有才學,做得好詩更是寫得好字,連先帝爺見了妹妹都贊一聲聰慧,說妹妹不愧是一門雙狀元的姚氏嫡長女,實乃望族名媛,清貴才女。卻不想妹妹你在這後宅女子爭寵一事上竟是如此的後知後覺,可見這上蒼還是公平的,給了妹妹才學和美貌,卻令妹妹命運多舛。哎,到底是有娘生沒娘養的,缺了正經教養,命卻是沒我好。”姚錦玉說著慵懶地抬手抹了抹鬢角精緻的發簪,這才又撥弄著手中暖手憐憫地接口又道。

    “妹妹,你這般的容貌和才學,當初我心系夫君,可夫君滿眼滿心都是你,你只要進府必定是三千寵愛在一身,是勢必要壓我一頭,我又怎會甘願讓你進門!?若有一絲可能,我是死也不願讓你進府的。可我聽了母親的話卻改了主意,母親說的極是。依妹妹這絕色的臉蛋兒,這出眾的氣度,若是嫁于旁人,夫君他還不得記掛著妹妹一生一世?我又怎能得到夫君的心?”

    她說著目光閃過陰鷙,舒了一口氣,這才又狠狠地瞪著錦瑟,厲聲再度道:“有你,我便永遠不能真正霸佔夫君,所以我要毀了妹妹!毀你清白,令你進府,從此夫君雖愛你甚多,但你已再不是他心心念念可望而不可得的那個高高在上的首輔嫡女,你成了他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賤妾!呵呵,妹妹,男人都是這般,再好的東西得到了便也就那般了。你沒了清白只能為妾,而我是正妻,我又怕什麼?左不過夫君疼寵你幾年罷了。等新鮮勁兒過了,我再施展些手段,他便會對你棄之如履,而你騰出了位置,我便能佔據他的心了。妹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姚錦玉言罷咯咯的笑了起來。

    錦瑟目光卻越過她花枝亂顫的肩頭直直瞧向她身後的三扇繡竹屏風,見那上頭映出的人影正在劇烈的顫抖著錦瑟冷笑,又道:“好陰毒的心思!”

    “這便陰毒了嗎?不止如此呢,妹妹素來清高,不得不委身為妾,若是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那姐姐我正好嫁過來安慰夫君。即便你苟活在世,一頂粉轎進了這侯門,還不是任我拿捏?我且容你兩年,依你的性子,做了妾必要心生抵觸,對夫君只怕也多有怨懟,你們一日日感情疏淡,我才能將你徹底從夫君心中拔除不是?呵呵,只我沒有想到你竟比我和母親預料的更蠢,竟然因夫君未能娶你而懷恨在心,幾次三番地欲阻夫君和侯府的前程,間日的念叨著讓夫君致仕放權。哼,你只當夫君心中愛你,可他更愛他的地位他的錦繡前途,又豈會不厭惡你!?妹妹啊,姐姐真替你悲哀,堂堂姚氏嫡女,一門雙狀元的清貴名媛竟是落得予人為妾……我若是你當真是羞於見人了!”姚錦玉說著聲音便尖銳了起來,神情也越發猙獰。

    她自小便被姚錦瑟壓著,如今竟是有些收不住話的感覺,只覺著這般說出來真真是痛快極了,就好似多年來所受的壓抑和隱忍一下子都隨著這些話遠去了。

    錦瑟見她陷入癲狂,問了心中一直存疑的最後一個問題,“文青的死可也是你們一手設計?”

    姚錦玉聽她問起姚文青的死微微怔住,倒沒想到姚錦瑟竟連這個也猜到了,她面上悔和怕一閃而過,接著卻又揚起笑來,一口便承認了,“是!有他在你便還有指望,還有豐厚的嫁妝,老太太便也會左右搖擺,無法狠心毀親。要怪只怪他有你這麼個姐姐,只怪你姚錦瑟擋了我的路!”

    錦瑟雖心中早已猜到,弟弟的死怕不只是意外,如今這想法被證實她還是覺的五雷轟頂般,蒼白的面色又慘白了幾分,身子搖晃兩下,這才勉強閉了閉眼。

    待再次睜開眼時餘光之處屋中已是多了一人,那自屏風後憤然走出,一身殺氣的人卻正是謝少文!

    錦瑟目光在謝少文和姚錦瑟之間輕轉,揚唇而笑,“姐姐將侯爺和老夫人皆玩弄於鼓掌之間,果真是算無疑算,深謀遠慮,妹妹不如姐姐之處多矣。”

    “賤人!”一聲震怒之音攜著雷霆之意響起,聲落謝少文已怒容滿面地沖到了姚錦玉的面前,抬腳便往她身上踹。

    姚錦玉見錦瑟笑容古怪地瞥向她的身後已是覺出了不妥來,她本能回頭正瞧見謝少文自屏風後出來,登時她的腦子便是一空,臉色颯白地僵在了那裏。

    謝少文怒駡著過來,姚錦玉匆忙站起身來卻正對上他抬起的腳,眼見那一腳便要踢上腹部,她大驚失色尖叫一聲,卻是傻了一般竟是躲都忘記躲了。

    而孫嬤嬤一直都站在姚錦玉的身後,如今眼見著謝少文動怒欲踢姚錦玉忙撲了上來,那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踹在了孫嬤嬤的背上,直將她踢得踉蹌著向後倒。

    臃腫的身子和姚錦玉撞上,兩人一起撲倒在地,而姚錦玉揮手間衣袖掛倒了床前的羊角燈架,燭臺落下恰砸在她的額頭上,登時便是血染滿容。

    謝少文眼見那一腳被孫嬤嬤擋下,當即便欲再補上一腳,孫嬤嬤已蹣跚著自地上爬起死死抱住了他的腳,哭喊著,“侯爺饒命啊,奶奶肚子裏還有您的骨血呢!”

    “這般惡毒的婦人,不配生養爺的孩子!讓開!”謝少文怒喝著,對著阻攔的孫嬤嬤又是一腳。

    錦瑟冷眼瞧著,謝少文俊美的面容哪里還有半點風度,猙獰而令人作嘔。見姚錦玉半躺在那裏,整個人都似驚呆了一般地瞪著謝少文,滿臉驚恐,錦瑟眯了眯眼,心中卻有些辨不清滋味。

    本是血親,為著一個夫榮妻貴,為著這麼一個男人將自己變成不擇手段的惡魔,姚錦玉你值得嗎?

   

第八章 心死

    姚錦玉自看到謝少文那一刻便已傻掉了,她怎麼都弄不明謝少文怎會出現在這裏,他聽到了她方才的話,那麼這些年她的所有努力豈不是全白費了?

    明明,明明她已將姚錦瑟打倒,明明她已得到了所有的一切,謝少文還有武安侯夫人的尊榮,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好!好!姚錦玉養的好奴才,爺要休妻!”謝少文終究顧念著姚錦玉的肚子,踢了幾腳皆被孫嬤嬤擋住,他便怒喝一聲一甩袖子一陣風般沖了出去。

    姚錦玉頭腦混沌地瞪著謝少文,眼瞧著孫嬤嬤被謝少文兩腳踹開卻又撲上去纏住他,眼瞧著謝少文沖她嘶喊怒駡,更是眼瞧著謝少文怒氣騰騰的背影遠去不見。

    他剛剛說什麼?!

    謝少文的話在姚錦玉耳邊不停地回蕩,他說他要休妻,他竟要休妻!

    姚錦玉猛地反應過來,尖叫一聲瞪向錦瑟,怒目指著她道:“姚錦瑟,你毀我!”

    錦瑟見她一雙眼睛充血而狠毒,卻是淡淡的笑了,舒適地往大引枕中又靠了靠,揚眉道:“姐姐,我們彼此彼此,承讓承讓啊。”

    姚錦玉聞言面色猙獰地爬起來,她欲撲向錦瑟,卻聞錦瑟又道。

    “武安侯,謝少文,這男人已是我姚錦瑟用厭用棄了的,姐姐既稀罕扔給你便是,只是如今他恨死了你,怕是姐姐已不敢接了吧?”

    “姚錦瑟!我殺了你!”見錦瑟一臉輕描淡寫的輕蔑和清高,姚錦玉暴喝一聲便欲往床上撲。

    “夠了!姚錦玉,你若聰明這會子便該想想如何補救,等謝少文真將一紙休書扔到你的臉上時,只怕幾年的心機才真是白費了!”錦瑟目光也沉冷了下來,沖著已宛若瘋子般的姚錦玉厲聲道。

    她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姚錦玉停下動作,也顧不上去想錦瑟怎會如此好心的提醒自己便匆匆地往外沖去。

    是,要快想法子,她肚子裏還有孩子,還有謝少文的骨血,他不能,不能就這麼休了她,大錦有律法的,妻有孕夫莫休!她會有法子的,不會叫姚錦瑟就這樣得逞了的!

    眼見姚錦玉跌跌撞撞地沖出去,錦瑟這才瞧向還跌坐在地上,已被謝少文踢得丟了半條老命的孫嬤嬤,輕笑道:“孫嬤嬤這般衷心,你的主子定然也會將心比心地對你呢,嬤嬤不追你主子去?”

    孫嬤嬤聞言喘了口粗氣,這才緩緩站起來,瞧向錦瑟道:“姨娘不必挑撥離間……本以為是螳螂捕蟬,卻原來那蟬竟是黃雀扮的,姨娘好高的手段。只是姨娘為了叫我們少奶奶入套,竟是連親生的骨血都狠心丟棄,便不怕他做了厲鬼來找你索命嗎?”

    孫嬤嬤說的沒錯,這確實是錦瑟設下的套,那夜到上房去侍夜她已想好了要玉石俱焚。姚錦玉得意忘形,認定了她不會向謝少文低頭,卻料不到這次她沒能如她的意,當夜便叫柳嬤嬤塞給了謝少文一個荷包。

    姚錦玉隱忍多年,又如何不到她面前來耀武揚威,發洩多年的委屈?她今日叫蒹葭去請人,姚錦玉果真便盛裝而來,她言語稍加刺激,姚錦玉就口不擇言,醜態盡出。

    既是要扮那賢良淑德,既是在下人們面前裝那疼愛妹妹的假模樣,姚錦玉此番來奚落她,又怎會叫一眾丫鬟跟著?沒有丫鬟在外把風,可不便叫受邀而來專門聽牆角的謝少文將她的窩心話聽個正著?

    錦瑟見孫嬤嬤沉著臉控訴地瞧著自己,卻是笑了,扭頭又捧起先前放下的手,她一面翻開一面輕聲道:“孫嬤嬤也不必詐我的話了,謝少文不可能去而複返。”

    孫嬤嬤見錦瑟這般,恨恨得又瞪了錦瑟一眼,這才耐著渾身的疼痛奔出去自尋姚錦玉不提。

    人去屋空,一場好戲便這麼落幕,驟然的死寂令錦瑟手中執著的書無力脫落,她睜大了眼睛猛然將被子拉起死死捂在臉上卻仍壓抑不住洶湧而出的淚水。

    文青……姐對不起你啊!

    柳嬤嬤和蒹葭早已被這一出突來的大戲給驚住了,兩人雖是對錦瑟衷心,可實都不是多厲害的人物,衷心有餘而手段不足。

    錦瑟在姚家時和姚錦玉像一母所生的親姐妹一般,甚為要好,姚錦玉作為姐姐對錦瑟是關愛有佳,甚至姚錦瑟的母親吳氏對錦瑟也是和藹可親,在物質上從未苛待過錦瑟,甚至對錦瑟比對姚錦玉都要好上許多。

    所以柳嬤嬤和蒹葭一直和錦瑟一樣,都覺著吳氏和姚錦玉是極好的人,便是錦瑟被毀掉清白,她們也都以為那只是一場意外,從未察覺不妥。

    直到錦瑟進了侯府,姚錦玉也處處關心,事事包容,顯得極為大方容人,甚至一度姚錦瑟覺著對不住姐姐,整日活在對姚錦玉的愧疚中。

    姚錦玉的變化是在近半年來才開始的,來的很突然,處處給錦瑟使絆子,事事尋錦瑟的錯處。錦瑟早先還只當是自己多心,吃虧多了這才慢慢思索反省,她本便不是笨人,只是心思沒用在內宅之上,又先入為主,只當吳氏和姚錦玉是好的,如今一反思卻漸漸地察覺出了種種真相來。

    可錦瑟對自己察覺出的事,從未對柳嬤嬤和蒹葭吐露過,故而柳嬤嬤和蒹葭聽了方才姚錦玉的話簡直是如遭雷擊,整個都愣住了。

    姑娘當初被毀清白竟不是意外?!小少爺的死竟然也是遭人謀害?!

    柳嬤嬤和蒹葭愣過神時屋中已曲終人散,只剩下錦瑟壓抑的哭聲,眼見著錦瑟捂在被子發出聲聲嗚咽,柳嬤嬤和蒹葭也失聲哭了起來。

    半響錦瑟才緩緩停了哭聲,她拉開被子面上神情已恢復了平靜,見柳嬤嬤和蒹葭圍上來,錦瑟深吸了一口氣,握了握雙拳,如今只剩下最後一步了。走了這步棋,她便可以去尋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還有弟弟謝罪了。

    錦瑟想著便拉了柳嬤嬤的手,道:“嬤嬤,莫哭了,嬤嬤若是憐惜我,有件事我卻是要求上一求的。”

    柳嬤嬤聞言見錦瑟一雙眼睛哭的紅腫,神情卻又極為認真鄭重,忙抹了眼淚,道:“姑娘你說,但凡是老奴能做到的定是要為姑娘做了的,千萬別說什麼求不求的話折殺了老奴。”

    錦瑟聞言目含欣慰和感激,又沖蒹葭道:“那多寶格的第二橫靠南邊的格子裏有個琺瑯珠寶盒,你去拿來給我。”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1 AM


第九章 抄家

    蒹葭起身將盒子拿來呈給錦瑟,錦瑟打開把裏頭的幾樣小物件倒出來,在盒底摩挲了兩下,那盒子的底部竟是發出哢嚓的一聲響,接著彈出一個暗格來,柳嬤嬤和蒹葭瞧在眼中不覺一詫。

    這盒子擺在多寶格上時日多矣,極是不起眼,她們也都碰過不止數次卻從不知道其中還有這等玄機。

    錦瑟將暗格中的東西取出來,卻是一封信並幾張銀票,還有兩張紙柳嬤嬤和蒹葭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她們各自的賣身契。

    錦瑟見兩人瞧著那賣身契,便笑著道:“你們照料我多年,事至如今,我也沒什麼好回報的,這賣身契你們各自拿回去……”

    錦瑟的話尚未說完卻是柳嬤嬤猛然睜大了眼睛瞪上她,急聲打斷她的話,道:“姑娘!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姑娘可莫做傻事啊?!”她連說三聲,心中已是驚恐到了極點。

    這會子柳嬤嬤是越想越覺不對,早先錦瑟將她和蒹葭支開獨自到上房去,後來又叫她向謝少文示好,還有方才的一出戲,錦瑟分明早便察覺了事實真相……姑娘表現出的這種種不對勁讓她不得不多想,姑娘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柳嬤嬤言罷見錦瑟只是笑著,那笑卻叫人瞧了心疼的幾乎不忍再看,登時她的眼淚便又流淌了出來,哭著道:“姑娘,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好死不如賴活著……呵呵,嬤嬤啊,卑賤的活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這人海茫茫中,你已尋不到在乎的人,已毫無牽掛,可怕的是生命失去了意義卻還如此卑賤地活著,那才真真是入了地獄。何況,這侯府早已有臨淵之危,倒不如早死了乾淨。

    錦瑟想著,面上卻不露分毫,反倒是安慰著柳嬤嬤,道:“嬤嬤放心,我不會亂來。只是有兩件事,須得你和蒹葭現在就去做。”

    “姑娘你說,老奴聽著。”

    “你們現在便收拾收拾東西,趁著如今府上正亂作一團,姚錦玉和老太太都沒心思理事,尋了管家,就說我如今失勢,不願你們跟著我吃苦放了你們自由,叫他和你們一道拿著這賣身契去府衙消了奴籍。王管家是貪婪之徒,平日我不曾虧待他,如今你們求過去,多予他些好處,料想他不會為難你們。你二人出了府便再不要回來了,這是三千兩銀票,你們先找個地方安置下來,此其一。第二件事便是這封信,請嬤嬤萬望將其交到鎮國公楊建的手上,勿忘勿忘!”錦瑟說著便將賣身契和那封信並三張富源號的銀票都塞在了柳嬤嬤的手中。

    柳嬤嬤聞言一驚,瞪大了眼睛,那鎮國公府可是武安侯府的死對頭。鎮國公的嫡長女正是當今的皇后楊氏,在宮中,大姑奶奶雲妃可是和楊皇后不睦多年了!

    “姑娘這到底是要做什麼!?”柳嬤嬤捏著信盯著錦瑟,不願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神情。

    錦瑟這才恨聲道:“嬤嬤,我不怕告訴你,謝家背信棄義,又毀我一生!謝少文害我至此,我不甘心,我不信善惡有報,更不信怨念詛咒,背負著這恨我便是死都不能瞑目,此仇不報難消心頭之恨,我定要親手毀了這侯府的潑天富貴!這信關礙大局,還請嬤嬤和蒹葭萬望幫我!”

    看著目帶決絕和懇求的錦瑟,柳嬤嬤簡直難以相信聽到的話,半響她才道:“毀了侯府?毀了侯府姑娘該怎麼辦!這怎麼能行!”

    錦瑟卻是搖頭,淒然道:“不!這侯府是地獄,嬤嬤,在這裏我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寧!這些銀票,雖數目不多,但也夠我們幾個置辦一份營生,謀個粗陋的落腳之地了。嬤嬤你拿著,先置辦一處不起眼的小院,多則三個月我定會出去和你們匯合,到時候我們再做籌謀。嬤嬤,這是我唯一的退路了,我只信得過你和蒹葭,你們若還認我這個主子便一定要聽我這一回!”

    柳嬤嬤雖非錦瑟的乳母,但卻是其母廖氏的陪嫁嬤嬤,可謂是瞧著錦瑟長大的,對錦瑟的性子豈能不知?如今眼見錦瑟已做了決斷,又憶及錦瑟這三年來在武安侯府所過的日子在,她咬了咬牙,終是接過那幾樣東西,肅聲道:“姑娘放心,姑娘交代的老奴定辦好!”

    錦瑟這才松了一口氣,柳嬤嬤堅持讓蒹葭留下來照顧錦瑟,錦瑟卻是推了,只道多一個人在府將來欲出府便更是不易,她又交待了柳嬤嬤和蒹葭兩句,便說累了哄了兩人出去。

    待屋中空無一人,錦瑟閉上眼睛雙手卻是緊握成拳。

    一個多月前北朝燕國在大錦為質的二皇子完顏宗澤死在了大錦,消息傳去,燕國皇帝大怒,已出動大軍禦駕親征誓師南征,如今朝堂之上亂成一團,人心惶惶。

    大錦如今在位的乃是明孝帝,其昏庸無能,並無大志,如今眼見北國大軍壓境,早已六神無主,只仰仗著鎮國公一力抗敵。

    當此時機,明孝帝便是再寵愛雲妃,貪戀美色,也不可能為她而得罪了鎮國公。而鎮國公其人忠義有加、雷霆手段,但卻並非寬厚容人之人。謝少文仗著雲妃受寵,又年輕氣盛,書生意氣多次和鎮國公為敵,當此時機,鎮國公如日中天,又豈會不趁機除雲妃,剪除一直和其作對的武安侯府?

    只怕鎮國公對謝少文早有安排,此刻她的那封信只會正中下懷,武安侯府早在雲妃進宮那天已站在了懸崖上,在雲妃得寵之時已被絕了退路,如今滅頂之災已在眼前,她不過是加速了其滅亡罷了。

    錦瑟想著卻是貝齒一個用力咬破了下唇,血腥味沖入口中,她眼眶微熱。

    微微,答應祖父,好好照顧弟弟,好好活下去……

    祖父,答應您的事孫女未有一樣做到,孫女不孝,這便去向您謝罪了!

    兩月後,位於京城西市的一處獨立小院中,柳嬤嬤正將洗好的衣裳往扯起的竹竿上掛,突聞院門處傳來一陣巨響,她扭頭去瞧卻見一早出去採買菜品的蒹葭一臉驚慌失措地沖了進來,兩眼大睜,眼眶通紅。

    見她兩手空空,又是這般模樣,柳嬤嬤心中咯噔一下,忙道:“這是怎麼了?”

    “嬤嬤!不好了,侯府……侯府被抄家了啊!”蒹葭聽到柳嬤嬤的問話聲,這才似驚過神來一般哭喊道。

    柳嬤嬤一聽,手中欲掛的濕衣脫手又掉到了水盆中,濺起一地水來打濕了衣擺,可她已顧不得這些。她面色蒼白三步並兩步地奔至蒹葭身旁一把就抓住了蒹葭的雙臂,顫聲道:“你剛才胡說什麼?!”

    “嬤嬤,是真的!將才我出門買菜,好些百姓都在議論這事,說是昨日在宮裏雲妃毒害了七皇子,皇上震怒之下已將她打入了冷宮,偏今早鎮國公竟然把侯爺給參了,還拿出了鐵證,皇上已判了侯爺賣國通敵之罪。侯爺未能下朝便被送進了大牢,皇上當場便叫禁衛軍親自查抄侯府,如今……如今抄家的禁衛已封鎖了侯府,聽說……聽說侯府所有女眷都要充作官妓呀!”

    蒹葭說罷顯已六神無主,見柳嬤嬤似驚呆了一般,便又嗚咽著道:“姑娘,姑娘怎麼辦,姑娘還在府裏呢!姑娘明明說過會出來和我們匯合的,怎麼會這樣!嬤嬤,這可怎麼辦啊!?”

    蒹葭哭喊著,而柳嬤嬤卻也身子一晃癱倒在地,鎮國公拿出的那鐵證她不用想便知定然是錦瑟交給自己的那封信,當初錦瑟將話已說的明白,那信她雖不知內容,但卻依著錦瑟的交代守在鎮國公府門前親手將之交給了鎮國公。

    對侯府抄家柳嬤嬤倒不是很意外,她驚恐的和蒹葭一樣,早先錦瑟明明說好有法子出府來和她們匯合,可如今侯府已經壞事了,錦瑟卻還在府裏頭!

    姑娘,姑娘分明早便存了死意,當初那般說不過是怕她們不依,尋了由頭騙了她們出府!她怎麼早沒想到呢!姑娘啊!

    柳嬤嬤猛然爬起身來,踉蹌著便向外沖去。

   

第十章  落幕

    此刻的武安侯府中,錦瑟站在屋中聽著外頭抄家的禁衛軍們沉肅的吆喝聲、腳步聲,丫鬟婆子們的哭喊聲、四處物件倒地的紛亂聲……她的眸中卻是沉靜一片,終於,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姚錦瑟!你滾出來,出來!”

    外頭依稀傳來姚錦玉的聲音,錦瑟挑唇笑了,她推門而出,正見姚錦玉妝容不整,釵環散亂地奔進了院子,她的身後一隊禁軍緊隨而來。

    “你這個烏鴉嘴!惡婦!喪門星,都是你,都是你天天詛咒侯府,說什麼侯爺不致仕定會引來滅門之禍,如今應驗了,你高興了?”姚錦玉一瞧見推門而出的錦瑟便破口大喊著。

    早年剛進府時錦瑟確實對謝少文說過這種話,彼時他對她情意正濃,聽過也不厭煩,還笑她太過謹慎,說了三兩次眼見謝少文根本不聽,她便不再多言,後來因謝少文在前朝愈發過分,她便忍不住又提了一回。

    那已是入府一年多後,當時謝少文已面帶慍色,後來此事被姚錦玉知道,竟是拐彎抹角地將此事捅到了老太太那裏,老太太便以妾室亂家之罪罰她跪了三日的祠堂。

    那次之後她便再未多言一句,也就是在跪祠堂時,她開始反思,開始一點點懷疑姚錦玉和吳氏,之後經過多次試探,印證之下的醜陋真相令她徹底寒了心……

    想著這些錦瑟冷笑一聲,眯了眯眼,只道:“不識好歹的蠢婦!”

    見錦瑟站在臺階上,一身清冷,神情坦然,仿似一點都未被這府中混亂的情景影響,姚錦玉心中的恨如浪翻騰,她拔下頭上簪子便往錦瑟身前沖,可身後的一隊禁軍已趕到,當前的男人怒喝一聲。

    “成何體統,拉下去!”

    “是,衛尉大人。”當即便有兵勇應了一聲,沖上來兩人壓了姚錦玉的雙肩便把人往外拖。

    姚錦玉何曾被人如此對待過,登時便嘶喊著掙紮了起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是一品誥命,是武安侯夫人,你們這些臭男人膽敢碰我,放開我!”

    “姚錦瑟你這個禍水!禍水!”

    ……

    姚錦玉歇斯底里的聲音一點點遠去,錦瑟沉靜的黑眸閃了閃,這才瞧向方才發號施令的將領,她福了福身,道:“可否容賤妾收拾妝容再隨大人離去?”

    禁衛軍的統領驍騎都尉楊松之正是鎮國公府的世子,楊建的嫡長子,而這位衛尉大人姓張,卻也是依託在鎮國公門下,故而錦瑟送信給鎮國公楊建一事,這張大人卻是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

    謝少文只錦瑟一個小妾,當年錦瑟被抬進武安侯府也著實轟動一時,加之又有方才姚錦玉的話,故而張大人已知道了錦瑟的身份。

    他見錦瑟落落大方,不驚不懼,神情坦然而自得,不覺便生了一份好感,又念著錦瑟的功勞,對她這點小小的請求自是願意滿足的,當即便點頭,道:“請便。”

    錦瑟福了福身,這才扭身進了屋,緩緩合上了房門,也將身後數道目光隔在了外頭。

    她進了屋便直直向梳粧檯前走去,緩緩落座,不再顧念外頭嘈雜的聲響,執起眉筆來專注地對著菱花鏡描畫起來。

    娘說過,她的眉長的最好,如遠山青黛,弟弟也說過,最喜歡姐姐的一雙彎眉,笑起來像是兩片柳葉,真真好看……

    馬上便能見到那些她最親的人了呢,她要已最美的姿態去和他們重逢,去求得他們的原諒,去懺悔她的種種過失。

    淡掃峨眉,淺抹胭脂,輕挽高髻,斜插步搖,微抿口脂,傾國容,豔勝花,麗似霞。

    錦瑟拿了精緻的粉蓮花鈿細細貼在額心,這才瞧著鏡中人笑了起來,耳聽外頭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錦瑟執起妝臺上放置的早已斟滿了酒水的三足紋雲酒杯,沖著那鏡中人舉杯相邀。

    “才比狀元,貌動江南……呵呵,姚錦瑟啊姚錦瑟,你真是天下第一蠢女!敬你,願你死後早得超生,來世再別與人為妾了。”

    此時的院外,驍騎都尉楊松之健步進來,高大的身軀甲胄隨步伐錚然作響,剛毅的面容在玄色鐵甲的映襯下越發英挺俊朗。

    張大人聽到響聲回頭,一驚之下忙上前見禮,“都尉。”

    楊松之剛剛在院外便察覺了這邊情景,見院中極為安靜,六七個禁衛軍竟是站在院中如恭候著什麼人一般,他便心生奇怪,這才入了院子。見張大人行禮,他虛扶一下,這才問道:“出了什麼事?”

    張大人見他過問,忙將方才的事稟告了,便見楊松之一雙劍眉微微挑起,又問道:“你方才說,她勸謝少文致仕?”

    張大人便道:“正是,那武安侯夫人是這般說的。”

    楊松之的目光便沉了沉,她這話是對父親,還是對時事?不論如何,一個女人能有這般見識,倒也實屬難得了……不虧是出自一門雙狀元的姚府。

    “不好!”他想到這裏卻猛然將眸子一睜急喝一聲便向屋中跑,大步上了臺階一掌便撞開了房門沖了進去,入目卻猛然頓住了雙腳。

    屋中,菱花鏡前錦瑟正雙手撐著梳粧檯緩緩站起,聽到聲音她回過頭來,珠玉步搖叮咚作響,盛裝花顏,可那雙唇之間卻湧出大量的鮮血。偏那面容之上,五官之盡,無處不在笑著。

    那笑淒婉而絕美,鮮血沿著下巴低落,她的身子也隨之緩緩倒下,如同一片輕盈的羽毛飄落……

    眼見那身影落地再無聲息,楊松之不知為何竟是一陣胸悶,閉了閉眼。

    而緊隨他沖進屋裏的張大人也是驚得張了張嘴,隨即歎息一聲,“倒是個剛烈的,只可惜所嫁非人。”

    卻於此時,有小兵過來稟道:“……外頭有一個婆子帶著個姑娘滋擾衝撞,說她們原是這府中錦姨娘的奴婢,非要衝進來尋人,鬧得府門處百姓們議論紛紛,將軍您看是不是強行趕走?”

    楊松之聞言這才邁步出了屋子,卻是吩咐道:“將人帶進來,把這屍首予她們,給些銀兩讓她們置辦口薄棺好生安葬了吧。”

    他那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張大人說的,張大人卻是愣住半響才反應過來地忙應了聲是,目光追隨著楊松之離去的高大身影卻是帶著些許詫異。

    這位爺歷來是個冷性子不愛多管閒事的,今兒這般倒是頭一遭。且不說讓他給銀兩的事,只這位錦姨娘本是犯官女眷,卻自戕謝世,按大錦律法,屍首是要拋屍荒野的,世子這般卻是不合律法了。

    雖對楊松之這般身份來說,此等小事做下也不會如何,可萬一被政敵揪住不放卻也免不了一場麻煩,難道就因這女子對查抄侯府之事立過功嗎?真真是奇之怪哉。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2 AM


第十一章 重生

    錦瑟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來到了地獄正被烈火炙烤,她只覺渾身上下無處不燙,頭腦更是像被什麼東西禁錮住了一般,竟是無法正常思考。

    也不知過了多久,滾燙地發混的腦子才開始有了些許意識,祖父,爹娘和弟弟的面孔會不停在腦海中閃現,又夾雜著在武安侯府的一幕幕。又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有人在身旁走動,遙遠的說話聲斷斷續續辨不分明,還有苦澀的東西強行被灌進口中,她本能地吞咽。

    一陣醒一陣昏,她終於能接收到一些支言片語,慢慢地當用盡全部精神能夠思考這些話語時,那些聲音那些話語卻叫她驚疑萬分起來。

    “都怪大姑娘,明明知曉我們姑娘身子有恙,也知姑娘性子,偏還送書過來,害的姑娘熬夜這病才越發重了……”

    “怎還編排起主子來了,那本《草堂文集》是前朝孤本,姑娘惦記許久,大姑娘這也是想叫咱們姑娘高興才尋來的……要怨只怨姑娘一摸到書就放不下的性子,這回姑娘大好……一定要好好勸勸姑娘……”

    “白芷,今兒姑娘似病漸輕了,這燒也似褪了些……去稟小少爺一聲,小少爺這兩日為著姑娘也睡不好……”

    “明兒就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壽了,聽說京城武安侯夫人也要帶著侯府世子來給老太太拜夀,姑娘如今卻病著……”

    ……

    《草堂文集》?白芷?小少爺?老太太六十大壽?武安侯夫人和世子要來,病著,她病著……辨明這些雜亂的聲音和言語,辨明自己的狀態,錦瑟思量著,混亂著,彷徨迷茫著,驚篤著,直至肯定、期盼、希望著,最終不由既驚且喜地淌下了眼淚。

    原以為死了,卻沒想到竟是得到了重生,兩日來耳邊丫鬟們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已叫她確定自己是真的又活了過來,並且回到六年前。

    上蒼悲憫,給了她重來一回地機會,這次她不求富貴、不慕權勢,不要那才不狀元、貌動南國的虛名,更不盼什麼姻緣佳婿,只願守護住唯一的弟弟,再無愧於心,無愧於地下長眠的至親!

    得知重生,想到前世的種種,錦瑟用盡力氣想睜開眼睛,無奈身子竟完全不聽指揮,疲軟無力,甚至連長久的清醒她都做不到。她知道自己是生了病,前世時在她十一歲時也確實得過一場大病險些丟了性命。

    想到那次病重期間所發生的,和她與弟弟之後的命運息息相關的幾件事,尤其是老太太六十壽辰當日,弟弟在外受傷以致後來醫治未愈而落下殘疾的事,錦瑟便更加努力地吃藥,更加拼命地欲掙紮而起。

    蒼天啊,你既悲憫令我重生,那便讓我在大禍尚未發生之前亡羊補牢,逆天改命吧!

    她念著,終於在這日的清晨,在最關鍵的一刻緩緩睜開了眼睛。當海藍色的織金帳映入眼簾,錦瑟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目光四轉,南牆四扇大楹窗,其上糊著鵝黃色的軟紗,透過屋外的縷縷陽光將其映照的飄渺如暖煙,東牆上掛著一幅消寒圖,靠北牆邊用屏風隔開一個小起居室,隔著繡素心蘭的薄紗屏風,依稀可見後頭豎著的兩架檀木書架和大書案……這分明便是她未出閣時在姚府所住依弦院的閨房。

    那副消寒圖,正是十一歲時她親手所繡,消寒圖繡了一株梅樹,每過一日她便繡上一朵梅花在上頭,如今才只繡了兩枝花枝,正是二十三朵梅花,加上病倒的這三日,今日該是進九後的第二十七日,也就是萬慶元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也是姚錦玉的祖母,姚府老太太六十整壽的壽辰之日。

    目光再度移到床下,只見踏腳上放置著一雙繡鞋小巧精緻,她瞧向自己的腳,白玉玲瓏,卻是屬於女童的,所想之事被完全證實,這一切都不是夢,錦瑟不覺心跳如鼓,熱淚盈眶。時光,真的,真的為她而倒流了!

    “姑娘?姑娘醒了!”

    屋中光影一閃,錦瑟抬頭卻見一個穿著綠色束腰右衽襖子,暗青襦裙,系褐紅色汗巾梳著丫髻的丫鬟端著銅盆進來,瞧見她醒了便忙大聲喚道,語氣中倒是含著幾分歡喜。

    外頭一陣響聲,那丫鬟已快步到了床前,笑著將銅盆放在腳架上,這才為錦瑟披了一件紫貂滾毛的長褙子,將她扶起靠在了大引枕上,一面滾瓜般道:“姑娘這可算是醒來了,都昏迷三日了,大夫說若姑娘不醒只怕就……瞧奴婢說的,姑娘怎會不醒,這可不就大好了!”

    她長的極為嬌美,如今瞧著已有十四五歲,身段窈窕,面皮細白,尤其是一雙眸子很是靈動,說起話來神采奕奕,倒又給那臉蛋兒添了幾分光彩。

    眼見錦瑟張口欲言,她便又笑著道:“姑娘且莫急著說話,累了嗓子便不好了,一會子奴婢給姑娘端了參湯來好好潤潤喉再言語也不遲。奴婢這便去稟告夫人,夫人這都惦記了三日,今兒一早還叫淩雁姐姐過來瞧過姑娘呢。白鷺、白鶴你們仔細瞧著姑娘,可莫再叫姑娘著涼。”

    她說話間已有四個小丫鬟進了屋,年紀卻都要小一些,瞧著皆十歲左右,錦瑟將目光在笑著應聲的白鷺身上打了個轉兒,卻是開口道:“淩珊不必了。”她的聲音雖是暗啞卻帶著好不含糊的堅持和命令。

    淩珊聞聲止步,回頭瞧向錦瑟,目光中詫異和探究一閃而過。錦瑟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生冷便目光低垂地咳了兩聲,就著白鶴端上的蜂蜜茶吃了兩口,這才虛弱地沖淩珊笑道:“今兒是老太太的壽辰,一會子賓客也都該到了,嬸母想來是極忙的,這些日嬸母定然為我沒少累著,如今我已無大礙,便莫讓嬸母來回地跑了,等晚些再報也是一樣的。好淩珊,我極餓了,這口中儘是苦味,真是難受。”

    她一下子說了這麼些話便有些氣力不濟地喘息起來,淩珊忙上前幫她順著氣,一面道:“姑娘莫急,奴婢這便叫人擺飯。”

    聲音尚未落就又有兩人進了屋,打頭的是個四十出頭的嬤嬤,容長臉,眉毛顯得比平常人濃些,因長了眉心摺,故而瞧著有幾分嚴厲。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和淩珊穿戴一般無二的丫鬟,只年齡卻要小些,有十二三模樣,端著託盤,上頭放著幾碟精緻的小菜和一碗湯。

    那嬤嬤進來便快步到了床前,見錦瑟沖自己含淚而笑便也眼眶一紅,顫聲道:“姑娘總算是醒了,老奴……老奴對不住少夫人,沒能照看好姑娘,老奴有罪。”

    “王嬤嬤快別難過了,如今姑娘不是大好了嗎,再惹了姑娘傷心,豈非所願?嬤嬤往常總教導奴婢們,如今倒是自己個兒糊塗了呢。姑娘將才說餓了,瞧奴婢端了什麼過來?”跟隨王嬤嬤進來的丫鬟白芷笑著打趣王嬤嬤,她話是說的俏皮,面上也一派欣喜,可那眼眶卻也不自覺地就紅了。

    錦瑟目光含淚地瞧著兩人,心中充滿了感激。王嬤嬤和白芷皆是她生母留下的,當年祖父致仕離京將宰府的下人們多數都遣散了,後來祖父在南下途中病故,便又遣散大批,如今跟著錦瑟姐弟入住姚府的本便沒幾個老人了。

    而白芷五歲進府便一直是錦瑟的貼身丫鬟,王嬤嬤更是錦瑟的乳母,前世王嬤嬤為護她在金州之亂時慘死,白芷更是被二少爺玷污了身子,一頭撞死在假山上,如今兩人能重新回到她的身邊,錦瑟豈能不喜極而泣?

    有她們和柳嬤嬤、蒹葭在,錦瑟不信自己不能逆天改命護弟弟周全!

    錦瑟想著目光便愈發清亮了起來,一旁的淩珊見王嬤嬤和白芷湊上前去便退後了一步,卻是快速地給白鷺使了個眼色,白鷺會意這便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房。



第十二章 安排

    “嬤嬤,你快去書萱院和文青說一聲,就道我大好了,免得他惦記。”錦瑟和王嬤嬤二人寒暄兩句,這便吩咐道。

    王嬤嬤應了忙吩咐白鶴往錦瑟弟弟在外院的住所書萱院去,而白芷已將炕桌支在了床上,將端來的幾樣吃食一一擺上。錦瑟昏迷三日一點氣力都沒有,又被灌了這幾日的藥口中更是一徑的苦,似連五腹六髒都浸泡在了這纏綿不去的苦味中一般。

    可也是這種真實的苦味令錦瑟心中一陣陣發甜,她雖極餓可卻一點胃口都沒,只念著弟弟又歡喜非常,這才不覺用了兩大碗的粥,又佐著菜品連吃了五六塊糕點,眼瞧著她竟沒有停口的打算,王嬤嬤生恐她病的太久累了胃,這才勸著她停著。

    漱了口,白鶴已從外院回來,卻是俯身稟道:“奴婢到書萱院只見了白玉姐姐,白玉姐姐說小少爺今兒一早便和四少爺出門去了,如今還沒回來。”

    錦瑟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只道果然,弟弟不在家中!

    前世時,便也是在今日,姚錦玉的四弟一早就拉了弟弟文青出府,到午時開宴,府上的少爺們輪流上前給老太太賀壽時兩人竟還無影無蹤,賓客們正議論,卻有奴才來報說二人回府了,卻是被下人用擔架抬回來的。

    聽聞此事,老太太情急之下險些暈倒,吳氏忙著吩咐下人去請大夫,忙著去瞧文青和庶出的四少爺,更要忙著招呼客人,又因她已身懷六甲而不知,竟是累的在書萱院中一頭栽倒過去。

    老太太的壽辰便被這般攪了,彼時各府夫人們自免不了去探看一番,吳氏哭訴幾句,擔憂萬分地提起病倒的錦瑟,提起如今被打斷了腿的文青,喊著如何地對不住作古的堂兄堂嫂,沒能照顧好兩個孩子云云……

    夫人們這才知曉,原來錦瑟未曾到前頭給老太太賀壽皆因貪看了一夜古書竟是病倒了,而今日姚文青之所以被打斷了腿抬回府中,也皆因他一早便拉著府上四少爺去酒樓吃酒,結果一賤民衝撞了他,便生出了紛爭,而那賤民生的孔武有力小廝不濟事這才打傷了文青,四少爺更是因護著文青而被傷了臉。

    吳氏連日操勞待客之事又要擔憂錦瑟的病,更因擔憂而忽略了自己個兒的身子,有孕多日竟未曾發覺,又在今日被文青受傷一事驚到,這才累得暈厥。

    彼時客人們沒說什麼,可事後錦瑟自恃才高、清高自詡、心高氣傲、不夠賢淑端莊,其弟文青驕縱跋扈、不敬尊長、貪玩好酒、仗勢欺人的名聲卻不知自覺地傳了出去。不少夫人談及兩人只歎首輔之家、清貴之門,不復往昔,門風敗落至此,引人歎息。

    而反觀之下,吳氏賢慧寬仁、慈善敦厚,恭順慈愛,其女姚錦玉大方得體,淑惠友愛的名聲卻也不脛而走。

    其後文青的腿無法治癒,得了殘疾,再不能參加科舉,而錦瑟更被武安侯夫人不喜幾欲退親。相形之下,上門給姚錦玉提親的喜婆卻險些踏破了門檻,一升一降何等明顯,何等諷刺。

    可當年錦瑟竟還為吳氏病倒而心生愧疚,為攪了老太太的壽辰不安數度,到底是她當時年幼好欺,還是吳氏等人太過居心叵測?

    想著這些,錦瑟的雙手不覺握緊,臉色也發白,目光更是冷了下來,身子禁不住也有些微微發抖。

    王嬤嬤瞧在眼中嚇了一跳,忙上前摸了摸錦瑟的手,急聲道:“姑娘可是冷了?”言罷便忙又喚了白鶴去添火盆。

    錦瑟這才緩過面色,拉住王嬤嬤的手笑著道:“許是剛醒來有些累……”

    正說著便聽外頭小丫鬟們的請安聲,接著便有人高聲報著,“姑娘,夫人和大姑娘瞧姑娘來了。”

    “姑娘剛醒來,怎經得住你們這般吵鬧!沒規矩的,快住嘴!”

    外面緊接著便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聽上去極為年輕,悅耳的聲音帶著幾分威嚴。接著門簾被打起,腳步聲傳來,很快裏屋中光影一閃進來幾人。

    錦瑟聽到聲音心頭緊了一緊,低垂的目光銳利一閃,再抬眼時已含著溫婉笑意。只見打頭進來的便是姚錦玉,她穿著一件粉紅繡漫天桃花的長褙子,外套一件銀紅白狐皮右衽無袖短襖,領邊兒袖口均鑲著雪白的狐狸毛,下配銀紅馬面裙,裙中的馬面繡著鵝黃桂花枝,橘黃小碎花,栩栩如生,似能飄香,十分雅致。

    她一進來那輕靈動感又充滿活力的鮮亮身影便似一下子叫這略顯沉悶的屋子亮堂了一下,隨著這身影閃進來,清亮而含笑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妹妹可算是醒來了,這兩日可把姐姐擔心壞了呢。”說話間姚錦玉已到了床前,自然而然地在床邊坐上拉住了錦瑟的手,目光含笑滿臉欣喜地瞧著她。

    錦瑟回握了她,同樣用含笑的眸子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姚錦玉。

    一身鮮亮而深深淺淺的紅色將她本就嬌嫩的臉蛋兒映襯的更加討喜嬌俏,頭上梳著丫髻,只纏著兩串大小均勻,品質上好的圓潤粉珍珠串,珠串在髮髻上挽成珠花,珠花邊兒上偏用同色的米粒兒珍珠製成一隻栩栩如生的振翅蝴蝶簪子斜斜插著。

    耳戴碧玉墜,頸上掛著雕花精緻的赤金瓔珞圈,通身上下富貴卻不招搖,雅致卻也不失活潑。

    雖是精心打扮過,但卻不露痕跡,想來吳氏為讓女兒今日露臉很是費了些心思呢。這般用心,就是為了武安侯夫人攜謝少文來府嗎?

    “幾日未見,姐姐今日瞧著不一樣呢……”錦瑟不覺笑著道。

    姚錦玉聞言不知為何心中竟是咯噔一下,只覺錦瑟這話似是意有所指一般,又感她的目光似穿透了她的面容直盯進了她的心底,將她心裏那些謀算都瞧了個透透。

    她笑容微微一僵,細細去瞧,卻見錦瑟雙眸含笑,神情溫婉親昵,哪里和往常又絲毫的不同?只那一雙眼睛卻似比平日清亮了些,也深邃了些,黑洞洞的竟叫人不敢久瞧。

    “瞧妹妹說的,只三日未見,姐姐哪里就不一樣了。”姚錦玉有些忐忑地道。

    “我瞧著姐姐今兒特別漂亮呢,眉目含春,莫不是有什麼喜事?”錦瑟微微歪頭,打趣著道。

    聽錦瑟這般說,姚錦玉面色又是一變,心也突突直跳。自她前兩日從母親那裏得知和姚錦瑟有婚約的武安侯世子今日要陪同母親來府,又聽了母親關於她親事的幾句暗示的話,她這兩日便禁不住一直在想那個相貌出眾,儀錶堂堂,尊貴高才的侯府世子。

    眉目含春?她難道表現的這般明顯?姚錦瑟難道真瞧出了什麼不成?

    姚錦玉想著面色就有些難看,一股做賊心虛的感覺油然而生,錦瑟瞧著她微僵的面容心中譏誚。

    恰在此時吳氏走了過來,笑著道:“你姐姐不過是瞧你醒了高興罷了,我的兒,快快叫嬸娘看看,可憐見的怎就瘦了這麼些。”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3 AM


第十三章 出府

    吳氏說著已到了床前將錦瑟攬進了懷中,一幅疼惜萬分的姿態撫摸著她的長髮。錦瑟自吳氏進來便刻意未去瞧她,只恐一時難以控制情緒叫精明的吳氏瞧出端倪來。

    前世她已進了武安侯府,遠在京城沒有機會謀算到身在江州的吳氏,加之機會一縱即逝,她也等不到慢慢謀劃了。只想著姚錦玉落得個悲慘結局,吳氏費盡心機謀來的好姻緣卻反倒害了女兒,累了全家,必然也不會好過。

    可論起來弟弟的仇她卻是沒能報得了,論起來吳氏比起姚錦玉來更為可恨可憎。因前世害的姚錦玉淒慘一生,錦瑟的恨稍緩,故而如今再見年少的姚錦玉她尚能控制情緒,對吳氏錦瑟卻不得不小心翼翼。

    如今被吳氏擁進懷中,聞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香氣,錦瑟心中一陣噁心,到底沒能忍住咬了牙。她忙抬手拽住吳氏的衣襟,將神情變幻的面龐往她懷中埋了埋,含糊地喊道:“嬸娘……”

    吳氏見錦瑟撒嬌,又聽她聲音微顫,只道錦瑟鬧小孩性子,倒覺難得。以前錦瑟對她敬重有加,信任有餘,感激也甚,卻是不曾如此親昵於她的。

    果真是再大的人一生病便孩子氣了起來,吳氏卻也不介意在錦瑟如斯脆弱之時令她更依賴自己一些,故而便笑了起來,道:“好孩子,嬸娘知道你受苦了,如今病好了以後可莫要再任性了。”

    錦瑟這才自吳氏懷中退了出來,乖巧地點頭,尚未言語卻又一陣劇烈地咳嗽,直咳的聲嘶力竭,眼見便要暈厥過去一般。

    屋中一陣慌亂,恰大夫已被請來,錦瑟被扶著躺下,垂了床幔請了脈,大夫只道錦瑟已大好了,只是身子還有些虛,還要調理幾日才可,萬不能馬虎隨意下床走動。

    錦瑟躺在床上聽著大夫特意的交代,唇角微挑,而王嬤嬤等人聞言卻放下心來。

    送了大夫出去,床幔被挑起,經這一陣折騰,錦瑟好容易才安定下來,面色卻是比之方才還不如,愈發蒼白羸弱,暈暈沉沉。

    吳氏瞧在眼中心中微定,今日一早她聽聞錦瑟已清醒過來心頭便咯噔一下,哪里放心的下,這便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又讓淩雁去請府上做客卿的周大夫一道過來,就是恐最後關頭出了岔子,白費了心機。

    現在她見錦瑟虛弱至此,又有周大夫的吩咐,錦瑟不可能下床到前頭去,也不可能見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便是清醒過來也無礙她的計畫,這便笑的愈發和藹可親,撫著錦瑟的手道:“快莫言語了,要多休息,嬸娘看著你睡著再走。”

    錦瑟卻掙紮著目含愧疚道:“我這身子歷來不爭氣,為著我叫嬸娘連日擔憂操勞,錦瑟心中實在難安……”

    她說著似才想起一般,目光突然一銳,強自掙紮著就要起身,怒聲道:“淩珊呢!”

    正垂首站在一旁的淩珊不想錦瑟會突然這般,壓根就不明白錦瑟這是怎麼了,她一臉茫然地上前,卻是瞧著錦瑟發起愣來。

    錦瑟氣的抬手指著她,道:“我將才是怎麼吩咐的,明明不叫你多嘴去報嬸娘,你……你……平日裏,我瞧你年紀大些,又是嬸娘指給我的大丫頭,對你客氣禮遇,叫你統管這一院子的丫頭們,倒不想竟是養成這麼個奴大欺主的性子,瞧我病的起不來了,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咳咳……”

    錦瑟說著便又咳了起來,吳氏忙安撫地為她順氣,一面厲目瞪向已惶恐跪下的淩珊,怒斥道:“作死的奴才!瞧你是個穩重的,這才撥了你來照看四小姐,你是如何做事的?!”

    淩珊見錦瑟似要背過氣去,吳氏又動了怒便知不好,哭喊著磕頭道:“奴婢冤枉,奴婢也是怕夫人惦記,這才……”

    “這才自作主張?好!好!果真是奴大欺主,來人,拉下去掌嘴,給我狠狠的打!”吳氏毫不留情的道。

    姚錦玉在一旁瞧著,眼見婆子將哭喊的淩珊拉下去,想著淩珊之前是母親身邊的精細人,平日對自己也恭順,如今在錦瑟身邊做眼線,倒也盡力,加之母親定然也不是真惱了她,只是被姚錦瑟逼到了這份兒上,這才如此責罰淩珊……

    她想著便上前勸道:“母親,今兒畢竟是祖母的壽辰,這般……恐有些不妥……”

    吳氏何曾想為難自己人?她也確實是被錦瑟給逼的,不管淩珊該不該去報信兒,只她不聽姚錦瑟的話便是欺主,何況如今錦瑟又被氣成這般,言語還特意的點明瞭淩珊是她撥過來的人。

    這便逼得吳氏不得不懲罰淩珊,不然就要落人口實。見姚錦玉上前求情,吳氏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道:“正是你祖母壽辰,才不能留著這等欺主的奴才叫人笑話!”

    外頭很快響起了掌嘴的劈啪聲,姚錦玉到底還年幼,面色就有些不好看,吳氏卻已笑著安慰閉目喘息的錦瑟,道:“好了,好了,為這等奴才不值當……淩珊雖今兒行事有些不妥,但平日還是好的,你若真覺她不用心,來日嬸娘給你換個更好的就是。”

    錦瑟這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兩眼含淚地道:“嬸娘對錦瑟的恩情,錦瑟都記住了……只是今兒是老太太大壽錦瑟身子不爭氣,怕是不能給老太太磕頭了……”

    吳氏含笑又安慰了錦瑟幾句,錦瑟才不好意思地道:“嬸娘,我想吃老福記的窩絲糖……”

    吳氏聞言便搖頭寵溺地道:“真真是個孩子,這有何難,嬸娘這便叫淩霜出府給你買去。”

    錦瑟卻忙道:“今日賓客滿棚嬸娘身邊姐姐們定然都挪不開,錦瑟不能幫嬸娘已是罪過,豈能再添亂?這等小事便叫蒹葭和白鶴出府一趟就好。”

    吳氏自是依她,點頭道:“知道你懂事,好,就叫蒹葭於我回去取了出府的門牌便是,快快睡吧,莫再累著了。”

    錦瑟這才甜美地閉上了眼睛,寸許便神情安寧地沉睡了過去,見她睡去吳氏徹底放心,便匆匆帶著姚錦玉和下人們出去了。

    屋中恢復寧靜,錦瑟睜開眼睛勾起了唇。吳氏不是重名聲嗎,可她豈知這盛名本便是雙刃劍,用的好了卻是能當利器刺傷人的。吳氏若非怕人非議又怎會如此輕易就處置了淩珊,她不處置淩珊,自己又如何脫身出府去尋文青……

    王嬤嬤送走吳氏等人,又安排了院子中的一干奴婢,待她悄步進屋時卻聽裏屋中傳來低低的說話聲,似是白芷焦急的聲音。

    王嬤嬤一詫,只怪白芷今兒怎也不叫人省心,竟是吵了姑娘睡覺。快步進屋,王嬤嬤卻是一驚,屋中本該躺在床上沉睡的錦瑟竟是下了床,正一手扶著白芷欲往八仙桌邊兒走。

    “姑娘這是……”

    “乳娘,我現在必須出府一趟,文青有難!”王嬤嬤話尚未說完已被錦瑟急聲打斷。

    王嬤嬤見她神情焦急嚴肅,雖驚疑,可瞬間明白過來,方才姑娘那般作為分明便是為了騙過吳氏人等,小少爺……難道真有了什麼不測?!可姑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嬤嬤尚想不明白,錦瑟已是又道:“我現在沒時間和乳娘細說,乳娘只要知道文青今日有難,若不及阻止,性命堪憂!乳娘,你快給我收拾一下,一會子蒹葭取了出府對牌回來,我便扮成白鶴和她一道出府!”

    王嬤嬤耳聽錦瑟說姚文青有性命之憂,又見錦瑟急成這般,便是覺著錦瑟此舉極為不妥可也因心中慌亂只得聽從。

    一來她知道錦瑟歷來都是有大主意的,二來也是怕阻了錦瑟姚文青真出什麼意外,她壓下滿心的狐疑忙按錦瑟的吩咐叫了白芷看住院子,偷偷取了一套丫鬟的服飾給錦瑟匆匆換上。

    收拾妥當,王嬤嬤見錦瑟面色雖蒼白,可許是將才用了不少粥食,又被學過粗淺醫術的白鶴按摩過手腳,血脈已通,步履還算沉穩,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只還免不了擔憂的道。

    “姑娘……要不還是老奴去吧?姑娘這般若是出了意外,老奴可如何自處!”

    錦瑟卻是堅定地道:“買一盒窩絲糖罷了,若乳娘出府必然引起吳氏疑心,反倒壞事。除了乳娘和柳嬤嬤,丫鬟們去我卻放心不下,白芷雖是沉穩,可文青是個擰脾氣,我總歸是放心不下,乳娘,此事萬不能有失啊,文青若有事我才真真是無法自處了!”

    今日錦瑟本便是念著弟弟這才清醒了過來,自醒來她便一直急不可耐,只按捺著不叫自己慌亂罷了。因她知曉,只有讓吳氏來瞧過自己,她才能放鬆警惕,而自己也才能順利拿到出府的門牌,才能借機先控制了淩珊這個眼線。

    如今一切安排妥當,錦瑟是一刻也不願再遲延,生恐一個趕不及救不了弟弟,再落下一世遺憾和悔恨。

    見一向沉穩溫婉的錦瑟急成這般,王嬤嬤的心一個勁兒往下沉卻也知道事情嚴重,再不多說,只道:“姑娘一切定要小心謹慎,老奴這便去安排,府上有老奴在姑娘但請放心。”

    一刻鐘後錦瑟便帶著帷帽和蒹葭一道出了院子,直奔府中後門而去,王嬤嬤早叫小丫頭冬雪打了前站。錦瑟和蒹葭到後門時,正逢管事婆子剛發了喜錢,又道今兒老太太過壽廚上會添四個葷食。看守房內一片熱鬧,婆子們正高興著,哪里還有功夫留意錦瑟二人?

    眼見她們拿著吳氏的對牌,又是要去給將醒來的四小姐買零嘴,這便直接開門放了行。

    待雙腳踏在高牆之外的土地上,錦瑟才松了一口氣,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體力,經這一路竟是有些雙腿發軟。

    蒹葭也瞧出錦瑟的不妥來,忙扶住她,錦瑟便蹙眉道:“你去角門迎一迎來旺,叫他將馬車駕過來,我在這裏侯上一侯,要快!”

    蒹葭聞言見錦瑟手心都是冷汗,也不敢耽擱,忙快跑著向車馬出府的西角門奔去。

    錦瑟又往門邊兒上走了幾步,這才扶著牆閉上眼睛養起神來,她正籌謀著一會子見到弟弟該如何行事,卻突聞身後傳來馬蹄聲,還不待她反應一聲馬嘶,伴著一個清朗悅耳的男聲已在身後響起。

    “喂,這裏可是姚府後門?”

    錦瑟本能回頭,卻見來人騎在一匹通體黑亮的高頭大馬之上,挺健的身姿如山如松,冉冉升起的陽光照射在他背後,映在頭頂模糊了他的面容,依稀可見深邃的五官和古銅色的肌膚。

    這人通身上下散發的氣息給錦瑟的感覺倒像是草原上奔騰的汗血寶馬,帶著一股飛揚的霸氣和野性。瞥了眼他身上的穿戴,竟是個異域人,只不知他尋姚府作何?

   

第十四章  銀子

    錦瑟抬手擋了擋陽光,眼前一陣陣發黑,她閉了閉眼便扭了頭,直覺不喜歡男子身上傲慢、囂張又危險的氣息。

    那男子見錦瑟竟沒作答,倒像是壓根就沒看見他這個人一般,不覺揚眉將馬又弛近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盯著錦瑟,又道:“我問你,此處可是姚府後門?你是這府上的丫鬟?可曾知道今日江州縣丞家的大小姐是否隨其母到府上赴宴了?”男子似是很急切,一口氣問罷卻是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來隨手便向錦瑟仍來。

    那銀子掉在青磚地上發出一聲響,被陽光一照熠熠生光,竟是足有十兩大小,錦瑟目光落在正滾至自己前腳尖的銀子之上倒不知該笑該惱了。

    本來打探人家府邸後門便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所為,這位卻又是為別府的大小姐尋美而來,恰那江州縣丞吳家的大小姐錦瑟是認得的,頗有幾分容色和氣度。如今既知眼前這男子是沖吳大小姐而來,錦瑟又豈會告之?更何況這蠻人半點的尊重都不曾予她,這般施捨又野蠻的性子卻是極惹人厭的。

    故而錦瑟未曾言語,只抬手輕搖了兩下表示不知這便欲錯步離開,誰知她剛邁兩步去路便又被堵住,那男子橫鞭立馬,竟是問道:“你不會說話?”

    他這一動,坐下的馬兒甩了甩脖頸,一口濁氣便噴在了錦瑟的臉上,吹的輕紗微動。

    饒是錦瑟性子再好也經不住這人如此無禮,更何況她這會子惦記著弟弟,是半點不願在此多做逗留的,聞聲她難得地怒目抬頭,目光清沉盯著那人,卻只道:“公子豈不聞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的道理?”

    尊重別人的人,別人才會反之而尊重他。你對我無半點的尊重,我為何要回答你的話。

    錦瑟的聲音極是清淡,在這炎陽之下猶如一縷輕風,並未帶出半點不悅,卻端的清冷悅耳。

    男子見錦瑟上著半舊的蔥綠右衽襦衣,下套天青色襦裙,腰間又打著紅色如意結,頭上梳著雙丫髻,扣著質地粗劣的輕紗帷帽,渾身上下無一點的金貴飾物,只雙丫髻上別著一隻顏色已晦暗的銀質發簪。又瞧著她形容尚幼,只當是這府中的小丫鬟。

    見她一直不說話後又只是搖手,便以為是個啞巴,哪里能想著錦瑟出口竟是這樣一句。

    他碰了冷釘子這才詫異地打量起錦瑟來,見小姑娘身量尚小,站在那裏卻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氣度來,不僅揚了揚眉,倒起了幾分興致。

    他手中長鞭一卷便將那落在地上的銀子又帶進了掌心,左手托著送到錦瑟面前,右手卻是執著長鞭抵在錦瑟的下巴上,強勢地逼她將頭抬了起來。

    接著他傾身下來,目光透過那層薄紗直逼錦瑟,再度開口,“敢問小姑娘,這裏可是姚府?”

    錦瑟被迫抬頭,這才看清男子的長相,他瞧著極是年輕,古銅色的肌膚很是細膩,剛硬的面部輪廓,深邃的五官,眉飛揚如利劍,眸深沉似大海,鼻挺如峰,厚薄適中的唇輕揚起漂亮的弧度,昭示著此刻的興味十足。饒是錦瑟瞧慣了謝少文那張金玉其外的皮囊,也被這全然不同的另一種硬挺之美晃了下心神。

    這人不過十六七歲,身量卻比常人高大許多,頭上戴著黑狐皮帽,皮毛外翻,帽中鑲嵌著一顆雕著圖騰的剔透白玉,滾金色皮毛的窄袖袍,袖口金帶束著,腰上纏著暗金碧玉厚錦帶,外頭披著一件玄色毛皮飛滾大氅,背直肩寬,軒昂英氣中幾分爽朗不羈溢於身畔。

    錦瑟目光在他皮帽中雕刻狼頭的白玉之上留戀片刻,又掃了眼他左肩背處披著的金貂賈哈,將那賈哈上頭烙著的黑色海東青圖騰瞧的清楚,錦瑟不覺心頭一緊。

    她眸光流轉再度去瞧男子海藍色的眸子,陽光將他一側的睫毛染成金色,光彩燦燦,更映的那眸子如一顆藍寶石一般剔透不凡。

    燕國於大錦隔河而治,分庭抗禮已有十三年之久,燕國皇室系屬達斡爾一族,本是草原遊牧民族,故而如今大錦不乏異域人。只是如眼前男子這般藍眸的卻實在不多,再有男子身上的飾物,通身的氣度,已叫錦瑟確定了他的身份,暗悔方才不該嘴快,徒惹事端。

    錦瑟打量男子的同時,男子也同樣在打量著錦瑟,只她一身下人衣衫,面容又被毫不透光的白紗布蒙著,身段又尚小,通身上下實沒一點的可觀性,唯那一頭烏髮倒如黑緞子一般光鑒照人。

    感受到錦瑟清澄、從容的目光,他心中倒升起一份探究的趣味來,只覺那一層白紗極是礙眼,貓抓般地想知道是怎樣一雙眸子才能配得上這般沉靜如水的目光。

    可還不等他動作,錦瑟已飛快抬手拿了他掌心的銀子,借著俯身行禮的動作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目光。

    “奴婢請公子安,奴婢確是姚府的下人,只是奴婢粗笨只配在後院幹些粗使活計,公子爺問的事奴婢卻是不知的。”

    錦瑟恭恭敬敬地言罷,便又誠惶誠恐地捏緊了手中銀子,道:“奴婢謝公子爺的賞,奴婢還有跑腿的差事在身,就先告退了,公子爺您請便。”

    她說罷倒似生恐被奪了銀子般,繞過男子卯足了勁兒腳步匆匆就向遠處去了。

    她前後反差如此之大,倒是叫那馬上男子微愣,反應過來時錦瑟已在三步之外,徒留一個背影。人家話也答了,賞也恭恭敬敬地領了,按說也沒再攔人的必要。眼見著錦瑟的身影在牆角處一閃不見,男子才終於覺出不對來,劍眉一擰,突然驚喝一聲。

    “好個丫頭!什麼都沒告訴爺,竟還敢拿爺的銀子!”

    錦瑟只說自己是姚府丫頭,卻也沒明確告訴他這後門就是姚府的,更別提那吳家小姐的行蹤了。

    “哈哈,一個丫頭你和她置什麼氣。她既說自己是姚府的下人,想來這處便是姚府後門了,只是這溜進府中尋人的事兒委實不妥,我看子禦還是作罷吧。”

    說話間一騎從巷子另一頭打馬而來,馬上之人穿一身雨過天青色織錦遍地布雲繡暗紋的長袍,領口袖口皆鑲著白狐腋毛,寬錦腰帶上繡著的雅致竹葉花紋和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越發襯得他通身氣質溫雅,五官俊逸。

    此刻他面容含笑,正幾分打趣地瞧著那喚子禦的男子,卻是不知已在一邊兒瞧了多久的好戲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3 AM


第十五章 救弟

    子禦卻正是完顏宗澤的表字,而這在姚府後門堵了錦瑟問話的異域男子卻正是燕國在大錦的質子,北燕二皇子殿下。

    其和北燕太子完顏宗熹一母同胞,皆乃皇后金氏所出,自北燕和大錦江溪口一戰失勢後,北燕便停止了南攻,轉而和大錦隔河而治,分庭抗禮,並送二皇子為質,如今已有七年之久。

    完顏宗澤聞聲回頭,見蕭韞面帶戲謔的笑容打馬而來,倒是眉宇舒展了起來,笑著道:“這姚府的丫頭倒有趣的緊,來日再叫我撞上,且叫她好看!”

    蕭韞歷來知道眼前這位的脾氣,那是從來不吃虧的,也從沒人敢惹這位,眼見他惡狠狠地說著便笑著搖了搖頭,道:“小姑娘想來是將子禦當成那偷香竊玉之輩了,為著吳家大姑娘的清譽不肯告之,小小年紀倒有幾分俠骨。”

    完顏宗澤聽罷微微一怔,接著海藍色的眸子便深黑了幾許,氣恨道:“爺知道那吳家大小姐是扁是圓?爺器宇軒昂、儀錶堂堂,大丈夫立世,便是瞧上了哪個姑娘擄上馬背便是,何需如此這般的躲躲藏藏。”

    蕭韞聞言便朗笑了起來,撫掌道:“子禦所言甚是,只那小丫頭所慮也是應該,若範新所探為真,那吳家小姐也算得上子禦的恩人了,既如此又怎好累了人家清譽?子禦便是再心切也需顧念一二才是,我已叫福昌回府去請母親和妹妹了,此事托于家母不知子禦可還放心?”

    完顏宗澤也知自己行事不妥,本也是一時衝動,見蕭韞如是說,便一甩馬鞭調轉了馬頭,叱了一聲,“你們漢人就是規矩多,好好的姑娘非藏在深閨,迂腐!”

    蕭韞見他揚鞭而去,搖頭一笑,接著卻又若有所思地忘了眼方才錦瑟離去的巷尾。

    方才雖是隔的遠,可憑他的眼力卻也瞧的清楚,那小姑娘有著一雙養尊處優的手,那樣一雙手休說是粗使丫頭了,便是夫人小姐們跟前兒伺候的大丫頭也不會擁有,更何況那丫頭指尖上分明帶有琴繭,既懂弄琴,又怎會是粗使丫鬟?也便是子禦這般不拘小節的才會被她糊弄過去。

    他想著灑然一笑,一揚鞭子直追完顏宗澤而去,揚聲卻道:“冬陽碎金,子禦與我福德樓上溫就一壺好酒豈不悠哉?”

    卻說錦瑟離了姚府後巷,已是虛的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沒片刻來旺便駕著馬車趕到,蒹葭扶了錦瑟上車,又扶著她靠車廂坐下,從懷中摸出早用厚棉花荷包裹著的水囊出來,喂錦瑟補了些水,她的面色才算好看一些。

    靠著搖搖晃晃的車壁,錦瑟閉上眼睛,神思早已掛在了弟弟文青身上。

    她記得清楚,前世時便是在今日,因老太太過大壽,宗族的宗學給少爺們放了一日沐休。

    一早四少爺姚文敏便拉了弟弟文青出府,文青因她病體纏綿,心中本便焦躁,又素來和姚文敏親近,想著趕在午宴前回府給老太太拜夀,也不耽擱什麼,便隨了姚文敏出府散心。

    不想在福德樓吃了兩碟點心,便聽兩個客商說沈記藥材鋪新入兩根老山參,品相竟是奇佳,文青便動了給她弄回一根補身的心思。

    恰那沈記藥鋪子便在福德樓對面,姚文敏一攛掇,兩人當即便去了沈記,只不想那參沈記竟是不賣,非說是為江州知府家病著的三少爺留的。

    姜知府家的三少爺不過庶出,姜從文早年不過是父親手下的從七品判官,如今父親祖父相繼病故,便連一個商人也敢如此作踐人,文青小小年紀又怎能受得了。

    鬧將起來這便又牽扯到了恰到沈記給老母買藥的庶民高大勝,此人孔武有力卻生來一副莽撞性子,又慣好多管閒事,以抱打不平而自鳴江州市井街頭。

    他見文青和沈記掌櫃鬧將起來,便只道文青仗勢欺人,和文青幾言不合竟就動起手來,混亂之中那高大勝便傷了文青的腿,這中間姚文敏只怕沒少推波助瀾,而沒有吳氏的許可,姚文敏一個庶子又怎敢在祖母的壽辰日帶著文青出府廝混……

    當年弟弟出事,她日日以淚洗面,只怪自己不爭氣,若非她病倒,弟弟興許便不會有此一劫。姚錦玉更是借機以擔憂為由住進了依弦院,日日陪著她,勸解她。

    如今想來,錦瑟不覺冷笑,只怕勸解是假,以勸解為由日日提醒是因她之過才累的弟弟殘廢方是姚錦玉的真目的。

    錦瑟也不會忘記,當年姚錦玉住進依弦院時,武安侯夫人和謝少文可也還逗留在江州呢,只怕此舉姚錦玉在武安侯夫人眼中也當得上賢淑之名了。

    可當年弟弟遭難果真全怪自己嗎?只怕她便是未病,吳氏也會處心積慮地尋它法去害文青。

    錦瑟想著往事,馬車已一路狂奔直沖福德樓而去。到達福德樓時錦瑟已耐不住地輕撩了車簾一角,眼見福德樓前並無異常,而其對面的沈記藥材鋪卻堵了裏三圈外三圈瞧熱鬧的路人,錦瑟面色登時颯白。

    已顧不上其他,她忙催促著來旺將馬車駛過去,扶著蒹葭的手便慌慌張張地跳下了車,擠進人群便聽到了裏頭姚文敏叫囂不停的聲音。

    “文青,四姐姐可還等著這人參救命呢。你和他一個庶民粗人囉嗦什麼,這山參今兒是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仗勢欺人?小爺今兒還就仗勢欺人了!”

    錦瑟混在人群中往裏瞧,目光在觸到那個穿寶藍色錦緞襦袍,束包巾頭的瘦高身影時到底一個沒忍住眼淚如決堤之水撲簌簌流淌了下來。

    錦瑟目光焦灼在那身影上,眼見他聽了姚文敏的話跳將起來,呵斥著叫小廝白易去奪參,眼見著他聲色俱厲罵著那沈掌櫃趨炎附勢、勢利小人,眼見著他怒容滿面,卻生機騰騰地就在自己的眼前!再不是那個躺在她臂彎血流而盡的僵硬軀殼,再不是午夜夢轉的一場驚夢,一縷淚痕。

    文青,弟弟……

    錦瑟心中嘶喊著,雙拳卻緊緊握了起來。

   

第十六章  暗害

    “沒聽到五少爺的話嗎?這參姚府要定了,給爺搶!”文青喝罷卻只白易一人沖了上去,姚文敏適時呵了一聲,登時姚府其餘三個小廝也撲了上去。

    那沈掌櫃眼見店中亂將起來,當即便大聲喊著,“住手!這參是給薑三少爺留的,說了不賣,你們這般強買可還將王法看在眼中!”

    “王法?小爺今兒便叫你知道何謂王法!”姚文敏神情一戾,竟是一腳踹向店中置著的八仙桌,上頭擺著的一套粉彩茶器登時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店鋪中的夥計們皆是一愣,連那沈掌櫃也似被嚇了一跳,接著卻是沖了出來,對著外頭圍觀的百姓哭喊著,“大家快來看啊,官少爺仗勢欺人,堂堂首輔嫡孫囂張跋扈,目無王法,欺負一個生意人,小人這生意是沒法做了啊!都說姚首輔清廉愛民,小人看也不過都是謠傳誤人!”

    文青本便被姚文敏幾句攛掇的心頭窩著火氣,如今聽到掌櫃的提及故去的祖父,登時哪還忍得住,小孩子性本單純,故而對人情世故,世態炎涼有時體會的會比大人更深,這會子他只覺著多年來的委屈盡數被翻攪了上來,當即便沖了上來抽了腰間的馬鞭指著那沈掌櫃,兩眼猩紅地怒叱道:“不准你詆毀祖父!”

    “官少爺要殺人了!姚府五少爺要殺人了,鄉親們給小人做主啊!”文青的鞭子尚未落下,那沈掌櫃竟是就耍起了無賴,連滾帶爬地癱坐在地上嘶喊著。

    “這是哪個府裏的少爺?當真是不像話啊。”

    “沒聽說是姚府的,姚府病故的大老太爺可不就是前朝首輔,咱江州出過首輔的也只這獨一家,再沒別人了。”

    “姚府三老爺還做過兩年咱江州知府,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哎,沒誠想堂堂首輔之家,子孫竟是如此沒個樣子,看來是要敗落了……”

    “這姚府一門,父子雙狀元,上數一千年也是獨一份,何等的風光,叫咱江州的讀書人提起來面上也是有光,沒想到……到底應了那句老話,富不過三代。”

    ……

    掌櫃的這一喊,登時便惹的外頭百姓議論紛紛,對著文青指指點點。

    錦瑟冷眼瞧著,目光森冷穿過帽帷直盯在那沈掌櫃身上。好一個首輔嫡孫,好一個姚府五少爺!

    絕口不提姚文敏,卻只把文青推了出來,字字擊在文青痛點之上,句句誇大卻獨佔個理字。哼,這般沒皮沒臉的無賴小人,文青年幼易躁又豈是對手!

    “大老太爺一世清明豈容這人如此詆毀,文青,咱們和他拼了!”姚文敏眼見事態鬧大,眼珠子骨碌一轉沖文青叫囂著。

    “掌櫃的莫怕,今日有我高大勝在此,看誰敢動這人參,敢動掌櫃的這鋪子!”卻與此時,一直站在店中穿粗布衣裳,身壯如牛的漢子站了出來,一把將沈掌櫃拽起,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直逼文青。

    這人年富力壯,臂粗如鑄,而姚文敏和文青也不過各帶著兩個半大的小廝,動起手來只怕唯白易一人會真心地護著文青。吳氏!好一手不露痕跡的借刀殺人!

    錦瑟看到這裏已是什麼都明白了,眼見事態已如此,她只瞧著那沖上來的高大勝眯了眯眼,便低頭沖蒹葭低語了幾句。見蒹葭雖面有忐忑卻握著小拳頭點了頭,想著前世她和柳嬤嬤的一路守護,錦瑟心頭一軟,不覺拉了她的手輕聲安撫道:“沒事,你只照著我吩咐的說便是,做不好姑娘也不會怪你,做好了,我和少爺都念你的好。”

    如今蒹葭在一弦院不過是個三等小丫頭,平日裏錦瑟的閨房都是不能進入的,更別提如此親近的接觸錦瑟了。她今日能陪著錦瑟出來已是又驚又喜,又懼又怕,生恐辦砸了差事,愧對姑娘,回去也沒法向王嬤嬤交代。

    如今被錦瑟如此安撫,抬頭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錦瑟含笑的目光,她只覺渾身都充滿了勇氣。姑娘如此信任她,重用她,她勢要替姑娘辦好這差事。

    見蒹葭面色鎮定下來,錦瑟又拍了拍她的手,這才松了她悄然沖一旁看熱鬧的兩個小乞丐走去。

    “兩位小兄弟,我這裏有一樁買賣,不知小兄弟可感興趣?”錦瑟言罷見那兩個小乞丐分明目露亮光,便笑著自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來,卻正是方才自完顏宗澤處得來的那錠。

    “小兄弟只要順了那穿薑黃衣裳的姚四公子腰間青玉,帶著姚府小廝在這街頭轉上一圈,這錠銀子便是你們的了。”

    錦瑟低聲說罷,見兩人對視一眼,面有掙紮自知他們心中所憂,便又笑著道:“你們放心,只要帶著姚府小廝溜上一圈這青玉大可故作心懼再扔于四公子,四公子既尋回了玉便定不會再事後尋你們麻煩。你們可瞧好了,這銀子足足有十兩,夠你二人一年不用受饑寒之苦了呢。”

    錦瑟說著將那銀子在兩人面前一晃,兩人果便目光發亮直追銀子,見錦瑟又捏了銀子在掌,那高個的小乞丐已是一口應下。

    “說話算數?”

    “我在後巷等你們。”錦瑟只肯定地回道。

    “好!”小乞丐言罷便和另一人低語了兩句,兩人泥鰍般鑽進了人群,往裏頭吵鬧之處而去。

    錦瑟卻未再瞧下去,只登上馬車,便令來旺將車趕往沈記後隱蔽的小巷去。

    馬車剛轉彎兒,錦瑟便依稀聽到那邊人群中傳來姚文敏氣急敗壞的聲音,“作死的偷兒,竟動到小爺頭上來了,狗奴才,還不給爺追!”

    聞聲錦瑟唇角微挑,姚文敏腰間的玉佩乃其生母謝姨娘的遺物,卻是丟不得的。更何況,如今那店中已亂了起來,姚文敏已順利挑起了高大勝拔刀相助的熱心腸,這會子他只怕樂得帶了幾個小廝撤離,好留了文青被打呢。

    沒了姚文敏在一旁挑唆,蒹葭才能有用武之地。

    這廂錦瑟的馬車已緩緩繞進了小巷,那頭店鋪之中,姚文敏眼見三個小廝皆奔了出去,便跺了跺腳一臉焦急地沖文青道:“五弟也知那佩對哥哥我非同一般,哥哥實放心不下……”

    文青當即便道:“四哥快追偷兒去吧,不必顧念我。”

    姚文敏眸中感激閃過,當即便拍了拍文青的肩膀,面有難色地道:“眼看就要開宴了,咱們得快些回去,這參……”

    “這參弟弟是定要買的,四哥自管去,我便不信憑我竟連棵參都買不到!”文青當即便沉聲道。

    姚文敏見文青火氣被又調高幾許,這才放心,又瞥了眼滿臉怒氣的高大勝便匆匆沖出了人群。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4 AM


第十七章 利嘴

    姚文敏眼見要走出人群,余光見姚文青背對自己,這才又回頭沖正躲在高大勝後頭的沈掌櫃丟了個眼色。

    沈掌櫃領了意,當即一臉苦相地拉住了高大勝的手臂,滿是感激地道:“壯士高義,今日壯士若護小店周全,便是救了小店上下十來口人的性命,以後壯士但又所需,小店概不收費。”

    那高大勝聞言卻是不高興了,將濃眉一擰瞪向沈掌櫃,道:“高某豈是為你那幾個藥錢?!掌櫃的只管叫夥計將參收起,高某人倒要瞧瞧,今兒誰能將這山參從高某的拳下帶出這鋪子!”

    高大勝言罷便一臉戾氣地盯向文青,那沈掌櫃已是忙著吩咐夥計將參收起。文青一看豈能不急,正待喝了白易奪參,便聽一個尚顯稚氣卻清脆的女音自人群後響起。

    “這位高壯士果真如坊間傳言有一幅俠義心腸,只是沒想著竟是認人不清,是非不明,這俠義奴婢瞧著卻是要大打折扣了。”

    隨著這清脆的聲音,眾人不覺都遁聲望去,見竟是出自一個小丫頭之口不覺又都愣住,說話的蒹葭已趁此時擠過人群進了店鋪。

    那高大勝聽蒹葭先贊自己,卻語氣突轉又否了自己,本是一喜一怒,但見言語的不過是個齊腰小姑娘,便是有怒也是使不出來的,只粗聲道:“小丫頭這話什麼意思!?”

    蒹葭便福了福身,道:“壯士稍安勿躁,可否容奴婢問這沈氏掌櫃的幾句話?”

    大錦極是注重男女大妨,尋常百姓家的農婦雖迫於生計也都在外奔波,但但凡有些餘錢的人家便不會叫未出閣的閨女隨意出門。那大戶人家的小姐們便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就算因故外出也皆避開人群,頭頂帷帽。

    那些近身伺候小姐們的丫鬟也都耳濡目染,自持身份,出門辦差皆輕紗掩面,顯得倒比良家女子還要高貴一些。加之她們近身伺候,也算得上養尊處優,長期下來個個也都似那嬌養的小姐一般,出了門無不狗仗人勢,牙尖嘴利,對白衣百姓自擺了那清高的姿態。

    高大勝間日地在坊間遊蕩,自沒少見這等囂張尖刻的奴婢。如今見蒹葭雖一身奴婢服飾,但衣裳上還滾著皮毛料子,便知她定來自大戶,眼見她對自己恭敬有禮,又極是謙遜,不似刻意找岔的,怒氣便又消下去幾分,反倒生出一些好奇心來。

    而圍觀的百姓亦然,皆想聽聽這突然冒出來的小丫頭能說出個什麼紅白來。唯沈掌櫃見情形突變有些摸不著頭腦,可他也著實沒將蒹葭看在眼中,一時大意,蒹葭已走至了他的面前,卻是逼問道。

    “敢問掌櫃的,您口口聲聲說這山參已有了下家,是專門留給知府家三公子的,那這姜府上可曾留下了定錢?”

    沈掌櫃哪里想到蒹葭竟一口便觸到了要害,竟是問出這個問題來,登時面上就是一變,但他見機卻也快,只瞬間便梗著脖子道:“自是留了的。”

    蒹葭便點頭,又問道:“既是留了定錢,那便必是要寫了憑據的,掌櫃的可否將鋪上存的底據拿出來供大家一觀?”

    沈掌櫃聞言面上再難支撐,已是不好看了。只他見高大勝和眾人皆目光炯炯盯著自己,哪里敢說沒有,當即便沉喝一聲,道:“這底據和賬目一樣,皆是我鋪中重要物事,豈容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說瞧便瞧!”

    蒹葭卻道:“掌櫃的何故就惱了?我也不是說要瞧鋪上所有底據,不過只論這山參的一張罷了。若按規矩,底據自不是說瞧便瞧的,可如今既出了這等糾葛,掌櫃的將底據明示一下也是應當,一來這樣掌櫃的也能更占個理字,再來這位姚公子想來也非那不講理的,只要見了底據必是會退讓一步的。”

    蒹葭不過是依弦院的三等小丫鬟,加之大錦男女七歲不同席,故而文青見錦瑟一面都是不易,他本也只認得錦瑟身邊幾個得力的大丫鬟,根本便沒見過蒹葭。方才他見蒹葭突然進來,也只認出了她身上所穿服飾,猜到她可能是姐姐院子中的下人,見她站在自己一邊,雖是心中疑惑可卻也耐著心性瞧了這許久。

    文青本便不是那笨的,方才不過是一時氣盛,又被姚文敏和這沈掌櫃刻意撩撥這才失去了理智,如今一聽蒹葭的話已然發現了癥結所在,便也沉聲道:“不錯,只要掌櫃的將薑府的定錢底據出示,小爺現下就給掌櫃的低頭賠罪!”

    文青說的擲地有聲,瞧熱鬧的眾人當時對他便多了一份好感,又見那沈掌櫃的語焉不詳,面容幾變,心頭就犯了嘀咕。

    見掌櫃的不動,文青底氣一足,便又道:“掌櫃的怎如此猶豫不決?莫非根本就拿不出這底據?”

    文青一言百姓們便也紛紛催促,連那高大勝也跺腳,道:“掌櫃的既占著理字還怕什麼,磨磨蹭蹭的叫人心疑!”

    沈掌櫃眼見形勢急轉直下,拿不出底據便沒法交代,可那底據他又著實沒有,便只好硬著頭皮道:“薑府是小店的老主顧,那文管家親自來下的定錢,他信得過小店還要什麼憑據!小店也不敢就坑了知府家的銀子啊。”

    蒹葭聞言便詫異地道:“沈掌櫃這話可就奇了,方才還說是有底據的,如今怎便又成了沒有呢。這沒有底據便是掌櫃的空口白牙,這事兒可就說不清楚了啊。”

    她言罷見眾人議論紛紛便又道:“再者說了,這行商有商規,掌櫃的開門迎客,自是按先來後到的規矩,萬沒將送上門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沒有下定錢,那便是誰先來誰先得,我瞧姚公子將才分明拍在那櫃檯上一張銀票子,既是付了銀子,這參何以就成了強買?還是掌櫃的行商非是看先來後到,而是論個三六九等,得勢與否?”

    眾人一聽這話登時心中便又有了計較,原先瞧向文青的那些鄙夷目光便都轉向了沈掌櫃。

    沈掌櫃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入了蒹葭的套兒,當時蒹葭問起定錢,他便該一口咬定沒有定錢,卻有口頭約定,若是那樣雖會被疑,卻到底還沾個理字,只可惜方才他一時情急,又心虛之下已入了套,就只能步步錯了。

    他急的出了一頭汗,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辯駁,就見姚文青上前一步,冷聲道:“我既付了銀子,這參掌櫃的何以不賣?我入門便不曾橫加一指在掌櫃的身上,掌櫃的何以說我仗勢欺人,哭天抹淚?!”

    文青這會子頭腦已冷靜了下來,見沈掌櫃啞口無言,便又道:“這參若真是已被姜知府家訂下,掌櫃的為何還將它擺在外頭示眾,將才我入店詢問,又於我詳說這山參何等品相俱佳,眼見著我要付錢,卻又突道這參是賣不得的。這倒不知是我仗勢欺掌櫃的生意人,還是掌櫃的趨炎附勢,欺我年幼,毀我名譽了!”

    “這小丫頭不知是哪位小姐身旁的,倒調教的大方知禮,頗有些機敏聰慧。”

    “是啊,若非小丫頭聰穎,倒真被這掌櫃的一副小人嘴臉騙了過去。”

    “如此看來果真是掌櫃的欺負了人……若說今兒這事兒可就怪了,這生意人竟敢和官家少爺叫起板來,有些趣兒……”

    “嘿嘿,將才這裏可還有個姚府四少爺呢,這事兒……說不得,說不得啊……”

    ……

    文青說罷,眾人已另有計較,紛紛議論譴責起那沈掌櫃來,有那素知大宅門中貓膩之事的聰明之人心思已動了一動。而沈掌櫃面色漲紅,面對眾人指責的目光卻已回天無力,無從辯駁。

    蒹葭卻沖那高大勝福了福身,道:“高壯士義薄雲天,見義勇為,只可惜這掌櫃的卻是存了壞心,怕是有意要累壯士美名,叫壯士也跟著沾上趨炎附勢、巴結知府的髒名呢。”

    那高大勝聞言便氣的拳頭握緊,銅鈴大的目光直瞪向沈掌櫃,竟是鐵臂一伸直去抓沈掌櫃的衣襟。

    眾人驚呼著瞧熱鬧,蒹葭卻已悄然到了文青身旁,福了福身,道:“奴婢是依弦院的三等丫頭蒹葭,請五少爺安,我們姑娘今兒一早便大好了,五少爺大可安心。”

    文青聞言面上一喜,目光陡亮,忙道:“果真?姐姐大好了?”

    那邊高大勝已一拳砸在沈掌櫃的面上,蒹葭見眾人目光都在那邊,再無人留意他們,這才又小聲道:“請五少爺移步後巷便知真假。”

    文青一詫,接著才吩咐白易一聲,帶著蒹葭悄然出了沈記,四下觀望後匆匆向後巷而去。

    兩人卻不知,此刻在沈記對面的福德樓上,臨街的一處雅間軒窗半開,一雙澄澈的眸子正含笑盯著他二人遠去的身影。

   

第十八章 釋疑

    這站在福德樓上將一切都盡攬眼底的卻正是將才在姚府後門逗留過的蕭韞。他和完顏宗澤離了姚府便相邀到了這福德樓上吃酒,本便是開著軒窗,依閣沐風,飲酒談笑,故而對面沈記一鬧將起來,他們便是不願多留意,那拂面而過的風也將吵雜之聲送了過來,憑藉他和完顏宗澤的耳力自是將聲音辨的分明。

    更何況這下面鬧事的還是姚府的兩位公子,他和完顏宗澤是剛從姚府過來,故而免不了要多瞧上兩眼,這樣便將整個事端始末看了個清楚明白。自然,方才錦瑟在人群中的一舉一動也皆落入了蕭韞一雙清澄的眸子中。

    方才在姚府後巷蕭韞便對錦瑟的身份起了疑,如今將她的一舉一動瞧的分明,心裏倒了然了錦瑟的身份。見姚文青跟著蒹葭往沈記後頭的隱巷走去,他竟是難得的起了十二分興致,極想知道那個頗有幾分聰慧,機敏的小姑娘會對弟弟說些什麼。

    雅間門被推開,完顏宗澤剛巧從外進來,身後卻還跟了一個身穿玄色武士服,腰懸長劍的侍衛,蕭韞便目光一亮,卻是沖完顏宗澤笑道:“子禦,可否借影七一用?”

    完顏宗澤聞言劍眉微揚,瞥了後頭的影七一眼,便一撩長袍在窗邊落座,他剛執了酒杯不想卻聽那邊蕭韞竟是吩咐了影七聽人牆角的差事,當即飲酒的動作便是一頓,微詫地瞧了眼含笑的蕭韞。

    眼見他清澄的眸子中閃動著一絲不同尋常的趣味,完顏宗澤不覺勾了下唇,在他瞧來,蕭韞此人最是無趣,分明是有著喜怒哀樂的正常人,卻永遠一副謫仙般無大悲無不喜的模樣,笑似朗月溫潤,立如蘭芝玉樹,不慍不火,溫文爾雅,最是惹人厭煩。

    難得的見有蕭韞感興趣的事,完顏宗澤自免不了打趣一二,眼見影七閃身出去,他舉杯仰頭灌下酒水,這才戲謔地盯著蕭韞,道:“君子者,非禮勿看,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伯約今日可愧了君子稱號。”

    蕭韞聞言倒是灑然一笑,拂袍落座,同樣斟了一杯酒,修指輕轉白玉酒杯,瑩潤相稱,流動著優雅光澤,卻道:“子禦此言差矣,君子視思明、聽思聰、疑思問……我這正是遵從了聖人所言,疑思問罷了。”

    完顏宗澤見他巧言狡辯,素知他實也當不上什麼君子,便舉了舉杯,仰頭又飲下一杯酒來。

    而此刻的沈記後巷之中,姚文青已帶著白易,於蒹葭一道到了馬車旁。來旺守在車旁,見文青過來忙行了禮。來旺是錦瑟乳娘王嬤嬤的次子,一直在姚府車馬房當差,尋常依弦院若有外出辦差的丫鬟多半都是來旺駕車,故而瞧見來旺文青並不疑惑。

    他所疑惑的是,蒹葭何故將他帶到這隱蔽之處,他本能地去瞧那馬車,卻正見那青絨面兒的車簾被猛地拉開,露出一張蒼白卻仍難掩麗質的面容來,竟是本該纏綿在病榻上的姐姐!

    文青愣住,而車中的錦瑟卻也僵在了那裏,一雙含淚的美眸只能定定地貪戀地一瞬不瞬地凝在弟弟身上,只覺鼻口一股酸澀,腫脹,竟是張不開嘴,難以成言。

    錦瑟炙燙的眼神令文青又愣了半響,接著卻怒容乍起,喝道:“出了什麼事?誰欺負姐姐了?”

    他這一聲直令錦瑟心中暖意融融,淚水滾落,忙回頭壓了壓面容這才又回過頭來,沖白易和蒹葭道:“我和小少爺有話說,你二人去望風。”

    見兩人一東一西往巷口而去,錦瑟才整肅了面容又看向文青,沉聲道:“上來。”

    見姐姐如是,文青心中更詫,他登上馬車,還沒能問出一句話來,端坐著的錦瑟卻又是沉聲一呵,“你給姐姐跪下!”

    文青聽到錦瑟沉肅的喝聲便又是一愣,他茫然地去瞧錦瑟,透過車中微弱的光影,只見姐姐端坐在那裏,面容有些模糊,可卻顯得那一雙明眸越發的晶亮,盈盈光芒中似飽含了萬千情緒,悲慟、痛心、失望、疼惜、悔恨……竟是叫他辨不清,分不明,卻叫他的心不知為何緊緊揪了起來。

    “跪下!”

    錦瑟再度沉喝,文青這才忙噗通一聲跪在了狹窄的車廂中,便聞錦瑟肅然而問。

    “我且問你,姚氏祖訓第八頁,第十六訓何也?”

    文青聽錦瑟的聲音極其嚴厲,雖不明姐姐這是怎麼了,但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忙回道:“謙遜待人,端方行事,居身公正,胸襟坦蕩,不可仗勢欺人,不可……”

    文青念著便已知錦瑟的意思,但覺一陣委屈,祖訓尚未背完,已是含淚抬頭瞪著錦瑟,辯道:“姐,我沒有……”

    錦瑟卻再度沉喝一聲,厲目打斷他的話,銳聲道:“你沒有?!你沒有卻敢帶著小廝大鬧人家的藥材鋪子?你沒有卻敢一擲千金去和知府門第哄搶一根死物?你沒有卻敢當眾甩臉子揚鞭子?我且問你,你仗的是誰的勢?!你的謙遜和胸襟又在哪里?!”

    文青被錦瑟連聲逼問,欲辯解卻又心虛,欲低頭,可又著實委屈,加之自祖父去後,他和姐姐相依為命,姐姐對他關愛有加,疼寵如命,何曾如此的疾言厲叱過,他也著實有些害怕和彷徨,一時只忍不住倔強地抬手狠抹了滿眼的淚,卻是沒敢再開口。

    見文青雙眸通紅,委屈地跪在那裏,錦瑟如何能不心疼?她雙拳緊緊握起,半響才平息了情緒,又道:“你可委屈?你定要說是那掌櫃的趨炎附勢,可世態本炎涼,何必空嗟歎?你若真有傲骨,便該重振了家門,叫那些個不開眼的好好瞧瞧。可你非但因無謂之人的幾句怠慢便失了心性,被激的跋扈狂亂,事起被人指責,累了風門竟還不知收斂,已是闖了禍卻不知如何解禍,竟還一味的只知道爭強好鬥,姐看你是連蒹葭一個丫頭都不如了!如今竟還不知錯在哪里,妄自狡辯,你,你說……你可還配做父子雙狀元的姚氏子孫嗎?!”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5 AM


第十九章 訓弟

    錦瑟的話說的極重,文青何曾被如此訓斥過。他出生便失了娘親,父親不久也跟隨而去,被祖父疼惜著一手拉扯到四歲,祖父過世,姐姐越發疼愛於他,事事順著,生恐他受一絲委屈。族中之人也多憐惜他自幼失了雙親,面兒上也皆捧著他,如今猛然被錦瑟如此訓斥他只覺彷徨又委屈,害怕又傷心。

    可他雖年幼好欺,卻也不是不識好歹的蠢笨之人,自知別人捧著他都是面兒上的事,唯姐姐是自己唯一的血親,是對自己最好的。這會子糟了痛駡,委屈過後便也反思了起來,又聽姐姐語氣飽含失望,登時便越發心慌,流著淚認錯道:“姐,我錯了,你莫生我氣,也別不管我,不要我……”

    到底是虛年才八歲的孩子,眼見弟弟如此,錦瑟哪里還能忍得住,一個起身便也撲倒在了車廂中,將文青攔在懷裏,拍撫著他的長髮,亦垂了淚,泣聲道:“傻茂哥兒,姐姐怎會不要你了。你是姐姐的命啊,有你才有姐姐,有你才有我姚家……姐,姐這是恨你不爭啊,那姚文敏不過有些溜鬚拍馬的本事,你便如此的親近信任於他,你可知那喜歡在當面奉承別人的,也皆是那喜歡在背後詆毀別人的人,你可知他逢迎含笑的皮囊下,是怎樣的苞藏禍心!”

    文青聽姐姐喚起自己的乳名來,心中一暖,面上越發愧疚難當,狐疑心驚。細想了方才姚文敏的種種作為,已是有些恍然。

    而錦瑟言罷,這才情緒稍稍得到了控制,她抬起頭來,壓了壓面上的淚痕,又瞧著面有所思的文青,殷殷懇切地撫著他的潤濕的面頰,道:“你可知道,若非將才事態被控制了下來,會有怎樣的結果?累了祖父和父親的名聲是小事,若真動起手來,你身旁便只有白易一個九歲的孩子,豈能不吃虧?姐姐知道,你是為姐姐的病心憂煩躁這才失了心性,可今兒他人能借你心境逼你就範,來日便亦可。唯有你修身養性,行事端方,多思多慮,才能防範未然。姐姐不指望你光耀門楣,只願你莫再輕易入了人家的套,你若是……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姐姐……”

    錦瑟說著想到前世的種種,身子一顫,已是面無人色,文青見她如此嚇了一跳,忙握緊了錦瑟的手連聲保證,道:“弟弟錯了,往後再不如此,姐姐你別嚇我!”

    文青聽了錦瑟的話哪里能沒有想法,將今日之事細細一想,當真是越想越驚,越想越怕,姚文敏以及往日那些親善族人的面孔在他腦中不斷閃現著,竟是皆變成了偽善,唯姐姐才是他唯一的依靠,一心為他,值得他託付全部信任之人。姐姐不能沒有他,他亦不能失去姐姐啊!

    錦瑟回過神來,眼見弟弟就在眼前,眼見他青澀的面容上擔憂和驚懼交織著,心知今日是她太過焦慮嚇著了他。可強敵環飼,危機重重,已容不得弟弟不懂事,不長大了。若然他還如此的糊塗,只怕這小命早晚還是要不保的。

    祖父過世,弟弟尚且不足五歲,五歲的孩子雖已懂得一些道理,可卻依舊是一張白紙,落到吳氏手中,還不是任由其塗抹引誘的。便是弟弟資質再好,被刻意往錯路上引,璞玉也必成頑石,而前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般,也沒少被吳氏精心雕琢呢。

    誤人子弟已是有損陰德之事,如吳氏這般本便該被千刀萬剮,老天不開眼,如今她既得重生,勢要替天懲之!

    錦瑟想著,這才緩和了面色,幫文青整了整有些微亂的發,這才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壽辰,府上賓朋滿座,茂哥兒行事萬不可有錯,快回府去吧。”

    錦瑟也知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一會子若被姚文敏察覺了端倪就又要惹出禍端來,如今她和弟弟都被吳氏拿捏在手中,是一步也不能行錯的。如今他們在暗,方能有幾分勝算,若是在羽翼未豐之時便和吳氏撕破臉,站在了明處,情形會比現在更艱難萬分。今日她已給弟弟提了醒,想來他回去也必會多思多想,吳氏如今一招不成,也會消停兩日,教導弟弟並非一日之功,也不能操之太急。

    文青聞言雖心中存了許多疑問,可見姐姐已沒再言的意思,便也未多問,只整了整儀容應命而去。

    姚文青出了巷子正欲往沈記去,卻見姚文敏帶著三個小廝正巧往這邊奔來,見他帶著白易站在街上安然無恙,姚文敏顯是一愣,又聽沈記依稀傳來沈掌櫃的慘叫聲,和那高大勝的怒駡聲,登時姚文敏就知壞了事。他不知這麼一會子功夫形勢怎就翻天覆地,又暗悔方才不該就那麼離去,加之生恐回去無法向嫡母交差,心已是有些亂了。

    待姚文敏奔至姚文青面前,不覺就露出了焦急之色,道:“參買到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方才那壯漢不還站在沈掌櫃的一邊,如今怎就對沈掌櫃的拳打腳踢了?!”

    文青見他如此,倒是挑起了眉,道:“那壯士瞧出了掌櫃的嘴臉,自是不同了。這不是好事嗎,怎麼四哥倒似不高興了?”

    姚文敏總覺著姚文青意有所指,可瞧他神情又著實看不出端倪來,想著姚文青一直深信自己,被玩弄在他鼓掌之間,沒道理這一會子功夫就變了,只怕是自己多想,便又催促道:“我只是奇怪罷了,文青可買到參了?”

    文青聞言眯了眯眼,卻是擺手道:“將才湊巧遇著了姐姐院子的丫鬟蒹葭,姐姐如今已大好了,那參已用不上了,便讓給薑府的病秧子吧。時候不早了,四哥,咱們還是快回去給祖母拜夀吧,晚了四哥哥定要被嬸娘責駡。四哥是庶子,今兒行事更該穩妥,都是弟弟的錯,不該拉了四哥哥陪我出來散心。”

    他說著便親熱地拉了姚文敏往後走,卻是和平日別無二致,還多了兩分關切,姚文敏也不過是九歲的半大孩子,哪里能看出端倪,聞言見事情已不成了,只能跟著文青走,心中卻越發忐忑難安,對吳氏的懼怕中夾雜著一絲恨意熊熊而起。

    錦瑟在後巷中等那兩個小乞丐回來領了賞銀,又多賞了兩人五兩銀子,囑咐了兩人一番,這才出了巷子。馬車駛出,卻逢那高大勝怒氣騰騰地自沈記出來,一路呵罵著從車旁而過。

    錦瑟禁不住微微挑起車簾往外看,目光緊隨著那高大勝的背影,錦瑟清冷的眸中殺意一閃而過。

    前世弟弟受傷被抬回府去,吳氏便央了其夫姚禮赫,送了帖子到江州府,把高大勝直接下了大獄。高大勝在獄中受盡折磨,可後來卻被開釋,而其母彼時已因病情耽擱又憂心太過故去了,高大勝是個孝子,又血性的很,豈能不恨文青?後來他輾轉參加了大豐的義軍,當上了小頭領,金州之亂時姚府一門逃難京城,弟弟便是慘死在了高大勝手下兵勇的鋼刀之下,整整七刀,在她臂彎中流血致死……

    往事一幕幕在錦瑟心頭重播著,血的溫度和弟弟漸涼的軀體似仍能感知,錦瑟雙拳緊握,心中恨意翻騰。

    她猛然閉上眼睛,死死咬牙,半響再睜開時,那眸子中已只剩清明和沉靜。又瞥了眼高大勝的背影,錦瑟淡淡地收回視線,放下了車簾,心思已轉到了姚府之中。

    今日武安侯夫人帶著謝少文進府,自己的親事是要設法退掉的,可卻不能以自毀名譽為代價,吳氏處心積慮地要在今日毀她聲名,她又豈能叫她如願?!

   

第二十章 前世夫君來訪

    姚府的馬車緩緩而去,福德樓上影七已將方才聽到的關於錦瑟和文青的對話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完顏宗澤方才入了雅間,因故卻又出去了一下,故而他只瞧見沈記鬧將起來,卻剛好便錯過了錦瑟到來的一幕,之後他回到雅間,見沈記已是另一番模樣,倒詫異了一下。

    又聞蕭韞吩咐影七去聽牆角,便知沈記這一番變化定然和那馬車中之人有關,故而他便未再多言,靜候影七歸來。如今聽影七說起姚文青和其姐的對話,這才知道那馬車上的人竟是姚府小姐。

    這般他倒先想起了方才在姚府後角門碰到的那小丫頭,心思便是一動,想著那小丫頭莫不是姚四小姐身邊的丫鬟?只一念轉過,他便又丟在了腦後,眼見蕭韞若有所思,便揚眉道:“怎麼?瞧上那姚四小姐了?”

    蕭韞素知完顏宗澤口無遮攔,便只搖頭一笑,道:“那姚四小姐今年應還不及金釵之齡。”

    完顏宗澤聞言更是詫異,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藍眸深邃戲謔地盯著蕭韞,又道:“嘖嘖,連人家姑娘的芳齡都弄清楚了,年紀是小了點,我倒不知你還好這一口。”

    蕭韞系出青陽蕭氏,蕭氏一族世代簪纓,清貴名門,族中子弟科舉入仕者眾,江南有“狀元皆蕭”一說。而蕭韞之父蕭默當年卻和姚誠同科,蕭默本志在三元及第,卻不想竟是在殿試之上落于姚誠之下,屈居榜眼。當年姚誠病故,蕭默曾在府中拜祭,後錦瑟祖父病故,蕭默更曾唏噓過,父子雙狀元的姚氏自此怕要門庭凋敝,再不能入清貴之流了。

    故而因父親之故,方才見沈記鬧將起來時,蕭韞本便對姚文青多留意了兩分,後又見錦瑟匆匆趕來,這才起了關注此姐弟兩人之心,倒不想竟會被完顏宗澤如此誤解。

    他被完顏宗澤打趣地無法,卻也無意解釋什麼,不覺苦笑道:“那姚四姑娘早年便和武安侯世子訂了婚事,子禦且莫胡言亂語礙了人家姑娘清譽。”

    完顏宗澤卻譏誚地揚唇,道:“謝少文?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可惜了這姚四小姐通透靈慧的性子。不過定親罷了,喜歡了便是橫刀奪愛也未有不可!”

    蕭韞自知完顏宗澤最瞧不上附庸風雅,自恃甚高,空有才名卻不識時務,百無一用的迂腐書生,聞言只無奈而笑,倒是完顏宗澤言罷沖影七吩咐道:“這姚文青盯著些。”

    蕭韞這才開口,“將才不是說這首輔之家後繼無人了,出爾反爾可不似子禦所為。”

    完顏宗澤被蕭韞打趣,卻也只抿了一口酒,道:“有姐如斯,這姚文青倒也未必不能成才,將來興許能為我大燕所用。”

    他言罷便不再多提,已轉了話題,道:“我聽聞金州一帶百姓多以種茶,販茶為生,只金州境內便有八個頗具規模的茶葉產地,茶葉多販往南境小國,謂之‘邊茶’,伯約可知此事?”

    蕭韞不想他會突然鄭重其事地提及此事,心思微微一動,這才回道:“卻有此事,金州在江州之南,峻嶺環抱,關隘林立,地勢險阻。因良田匱乏,故而土地便更多被世族豪強占去,金州佃戶形同奴隸,除了要交納地租,還要承擔賦稅徭役。因佃戶占了十之八九,故而金州百姓較之其他州郡更為窮苦。百姓協稼不足以給,故而多兼營些採茶等業,私販邊茶換些口糧……”

    這廂兩人暢談略過不提,那邊錦瑟已到了姚府後巷,馬車停下,錦瑟和蒹葭一路仍從後門回到依弦院,柳嬤嬤正站在院中拾掇著錦瑟養的兩株錦帶花,瞧見蒹葭和錦瑟一前一後進了院,忙怒目道:“可算回來了,姑娘將吃了藥,等這窩絲糖半響了,作死的奴才,怎去了這麼許久!還不快拿進來!”

    她說著已是親自打起了門簾,蒹葭是三等丫鬟沒准許是不能進屋的,只福了福身便自去了,而錦瑟卻誠惶誠恐地抱著懷中食盒快步上了臺階,一閃身進了屋。

    她剛進屋已被王嬤嬤扶住,手中食盒被白芷取走被塞上了一個暖暖的手爐,幾人簇擁著錦瑟進了內室,扶她在床上靠坐,這才取下了她頭上的帷帽。

    柳嬤嬤擰了熱帕子給錦瑟敷了臉,白芷端來溫熱的當歸紅棗鹿骨湯,伺候錦瑟用下小半碗,她的面色才算好看了一些。那邊白鶴已換好了衣裳,王嬤嬤親自領她出了內室,在明間兒訓斥著。

    “將才外頭回來,身上都是涼氣,也不知規矩竟還想往內室湊,姑娘如今剛好些,怎經得住你這賤蹄子如此折騰,真是越發不叫人省心了,還不快出去!”

    “奴婢……奴婢也是擔心姑娘,想瞧上一眼,嬤嬤莫生氣,奴婢這便出去。”

    王嬤嬤趕了白鶴出去回到內室時,柳嬤嬤正勸著錦瑟躺下睡上一會,錦瑟卻擺手道:“今兒是老太太大壽,我怎能躺在屋中真不露面?也只你們知道我是真病了,外頭人只會道我這做小輩的不懂事,不念恩。我這精神還好,嬤嬤且扶我起來,白芷去尋套喜慶點的衣裳。”

    柳嬤嬤聞言便蹙了眉,欲再勸,王嬤嬤卻已走了上來,沖柳嬤嬤道:“姑娘說的是,一會子我陪著姑娘到前頭去,繞一圈便回來,想來不會累到,聽蘭便聽姑娘的吧。”

    方才錦瑟走後,王嬤嬤想了許多,一旦懷疑的種子發芽,以前許多被忽視的事情便會一一浮現,如今王嬤嬤雖是心疼錦瑟,但也恐因一時心疼反會累了錦瑟名聲,又見錦瑟確實精神尚好,便如是道。

    柳嬤嬤本便比王嬤嬤性情綿軟良善,辦事雖妥帖,可心思卻沒王嬤嬤靈泛,又因王嬤嬤是錦瑟的乳娘,故而在這院子中,王嬤嬤是要壓上柳嬤嬤一頭的,見錦瑟和王嬤嬤皆這般說,她便也只好點頭,錦瑟卻是扶著白芷的手站了起來,上前兩步拉住柳嬤嬤的手,道:“我知道嬤嬤都是為我,可如今……卻不是歇的時候。有乳娘陪著我,我又怎會累到,一會子回來我還想用碟嬤嬤做的麥冬杏仁糕呢。”

    柳嬤嬤聞言便笑了起來,眉眼間滿是慈祥舒心的笑褶,連聲道:“老奴蠢笨,只這做糕點的手藝還使得,老奴這便去給姑娘做。”

    錦瑟眼見柳嬤嬤出去,這才令白芷扶著在梳粧檯前坐了,卻是撒嬌地瞧向王嬤嬤,道:“自打白芷出了師,乳娘許久都未給微微梳過發了呢,乳娘梳發總喜歡先給微微按壓頭皮,說是這樣能叫微微的頭髮變得又黑又亮,乳娘的手暖暖的,像風一樣柔軟,微微想念乳娘的大手了呢。”

    微微卻是錦瑟的乳名,自小便只有故去的老太爺,老夫人,老爺和夫人這般喚過,王嬤嬤是錦瑟的乳娘,錦瑟尚在繈褓時也曾如此喚過她,後來因尊卑有別便再未道過,自錦瑟祖父過世,錦瑟這乳名更似冰封了般,再無人提及。如今聽錦瑟以乳名自稱,又被錦瑟滴水般的眸子瞧著,王嬤嬤只覺一顆心都化了,當即便笑著上前道:“乳娘這便給姑娘梳個最好看的回心髻。”

    錦瑟笑著將頭靠近王嬤嬤懷中,任由她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長髮,卻是望著銅鏡中王嬤嬤含笑的面容輕聲卻懇切地道:“乳娘,微微身邊就只有你們幾個了,你們都要好好陪著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才行!”

    錦瑟連聲說了幾個好好的,目光中升滿了依戀和感激,請求和堅持,王嬤嬤瞧的心頭一痛,眼眶就有些發紅,點頭道:“姑娘且放心,老奴都明白。”

    兩人正說著,卻聽外頭傳來喧囂聲,王嬤嬤眉頭擰住,尚未來得及出口詢問,柳嬤嬤已一臉欣喜地進來,道:“姑娘,武安侯世子聽說姑娘病了,親自瞧姑娘來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06 AM


第二十一章 捧殺才高明

    錦瑟聞言笑容微微收斂,明亮的眸子依舊盛著盈盈笑意,眸底一層寒冰卻將那雙眸子映的更加清亮璀璨。

    柳嬤嬤瞧錦瑟不言語,又實難從她神情中瞧出端倪,只覺姑娘笑的令人炫目,可竟是叫人覺不出半點高興來。她心下忐忑,便又去看王嬤嬤,王嬤嬤卻也微笑了起來,滿含欣喜地道:“世子和姑娘一起長大,情分是不比尋常呢。”

    錦瑟聞言笑得越發溫婉,情分這東西重在一個情字上,從來都是有情的時候才存在,而情卻是這世上最易生變的事情。前世謝少文是對她有情,可不到三年時間,這情便被消磨殆盡,縱有姚錦玉百般迫害,卻難掩他謝少文本便是寡情薄義之人的事實。

    謝少文以愛為名,欺她騙她,為私欲而霸佔她,毀她一生,後求而不得,依舊以愛為名,怨她恨她,負她傷她,這種男人本便比那至始至終都無情無愛的冷酷之人更是卑鄙無恥,可恨可憎。

    只王嬤嬤和柳嬤嬤的心思錦瑟卻也知曉,一來謝少文是母親給她定的親事,再來謝少文儀表不凡,身世高貴,難得的是文武兼修,在外人看來著實是難得的青年才俊,配她姚錦瑟這個破落戶,實是太委屈了。自祖父過世,她帶著弟弟在江州住下,頭一年裏武安侯府還常常使人自京城過來走動,對她多有關心,可隨後兩年卻顯得淡了,只逢年過節,她依禮送了節禮進京,侯府那邊才按例回些,送過來的回禮也皆毫無特別,一瞧便是管家隨意置辦的。

    而那年她隨致仕的祖父南下,謝少文親送到江口,依依惜別之情尚在眼前,她剛到江州,謝少文的書信更是逢月必至,連帶的還總送些孤本和新巧的小玩意。只近兩年卻是再不見他的書信和禮物,王嬤嬤和柳嬤嬤雖從不和她說起此事,可她們心中卻一度為此事擔憂,生恐這門親事出了差錯,她如今身份不比從前,再被退了親,那便再難說上好人家了。

    如今她們聽聞謝少文親自來探病了,自是高興非常,怕是覺著之前都是她們自己多慮了,還是母親有眼光,這武安侯府果真是重信重義的,再來未來姑爺如此地看重緊張她,將來她出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前世時她何嘗不是這般想的,在姚府雖是吳氏和眾人都對她極盡客套,衣食無憂,可她卻總有身世飄零,無處可依的感覺。曾記得當年得知老太太壽辰,武安侯夫人和謝少文要來,她也是高興的,也想著,母親總歸是不會錯的。謝少文和自己青梅竹馬,武安侯夫人待自己如同親生,這親事又是自小訂下,又有兩家先前的交情在,自己嫁過去才算是有了家。

    可後來面對冷淡高傲的武安侯夫人,她才知道何謂世態炎涼,瞧著謝少文雖堅持娶她,可卻抵不住其母的鐵腕手段,才失望地發現母親為她尋的良人,實已不似幼時。她姚錦瑟從來都是驕傲的,既然人家不願,她又何必上趕著要嫁,那謝少文便是再好,她也犯不著為個男人作踐了自己個兒。更何況謝少文根本就是空有其表,軟懦無擔當,又自恃甚高的酸腐書生,她也著實看不上眼。

    可到底當年她太過稚嫩,只想著將當初謝家留的信物送回,武安侯夫人便會尋人來退婚,卻低估了世人的陰暗卑劣,被毀清白,竟還一心以為是命該如此,也實是弟弟的死讓她根本沒心思再想其他,致使後來被一頂粉轎抬進侯府,成了謝少文的妾,她也只消極避世……

    想著這種種,錦瑟輕勾唇角,接著揚眸瞧向柳嬤嬤,問道:“謝公子如今人在哪兒?”

    柳嬤嬤便回道:“已經過了惜緣院的垂花門,正往這邊來呢,老奴這便去迎迎?”

    錦瑟卻詫道:“他到底是外男,後宅豈能隨意進出,衝撞了其她姐妹豈不是我的錯?是誰允他過來的?”

    柳嬤嬤聞言卻是笑著回道:“姑娘放心,是夫人在前頭迎客,世子隨武安侯夫人拜見夫人時,聽說姑娘病了便稟了夫人,夫人說,姑娘和世子一起長大,又是定了親的,按說世子便也算不得外人,世子關切姑娘,這一片心意總不好推卻,特叫淩雁帶著世子過來的。一會子,世子站在院中,隔著窗和姑娘說上兩句話,知道姑娘安好,也便放心了,算不得違禮,傳出去還是佳話呢。”

    “這是嬸娘的原話?”錦瑟取了梳篦慢條斯理地梳著長髮,一面問道。

    柳嬤嬤便道:“是夫人的原話呢。”

    錦瑟便笑著點頭,道:“佳話嗎?只怕外人知道,對謝公子是佳話,對我……卻難免要說聲輕狂,不念姊妹了。”

    王嬤嬤本是一時高興,便沒想到這層,如今冷靜下來,又聽了錦瑟的話,當即面色就變了,柳嬤嬤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有些底氣不足地道:“姑娘是否太過謹慎了,這訂了親的男女平日裏當著人見個面,說上兩句話也是常有的。”

    大錦雖重視男女大防,可定親男女,一般家人也都願意在婚前讓其接觸一下,好早日熟悉,有長輩等在場也不怕其做了出格的事。柳嬤嬤這般說,錦瑟卻笑了。要知道謝少文雖是有了吳氏的允可才入的後院,算不得什麼私下見面,可入了她的依弦院,在外人看來,這院子裏都是她的丫鬟奴才,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卻難保不叫人信意猜測。更何況,這謝少文第一回進府就堂而皇之地入了姚府後宅,以後怕有三有四也不為怪了,到時候吳氏借機整出些事端來,她才是防不慎防了。

    又有謝少文當著武安侯夫人的面稟了吳氏要來看她,如今果真急巴巴地來了,那武安侯夫人又豈能樂見兒子如此,她不會怨兒子不爭氣,只會怨她姚錦瑟狐媚禍水。這一舉幾得的事,吳氏算計的清楚著呢。

    王嬤嬤顯然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當即便咬牙道:“以往見夫人對姑娘體貼關懷,吃穿用度,從來不短了姑娘,有好的都是先撇開大姑娘緊著送來依弦院,老奴只當夫人是個好的,沒想……”

    錦瑟卻微微一笑,道:“嬤嬤豈不知捧殺比棒殺可來得高明又狠毒的多。”

    捧殺二字入耳,不但王嬤嬤面色一變,連帶著一直都面帶狐疑不信的柳嬤嬤也瞬間白了臉。以往她們只覺吳氏是好的,皆因錦瑟可憐,她們也一心地慣著捧著錦瑟,吳氏一般作為,她們自就覺不出不妥來,如今錦瑟一個捧殺,登時猶如醍醐灌頂,二人已瞬間明白了許多的事。

    王嬤嬤當即便渾身發抖,接著卻是噗通一聲跪在了錦瑟面前,她一跪柳嬤嬤也跟著跪下,錦瑟一慌忙站起身來去扶,王嬤嬤已是淚流滿面,道:“姑娘,老奴愧對夫人啊!老奴怎就豬油蒙了心,連忠奸都弄不分明……”

    錦瑟忙將她和柳嬤嬤一一扶起,勸道:“皆是她太能做戲了,任誰瞧著她不是疼我到了心坎,不忍罵不忍責的。嬤嬤且莫自責了,重要的是眼下。”

    王嬤嬤二人這才抹去眼淚,柳嬤嬤已是道:“姑娘且放心,老奴這便去擋了世子,萬不會叫他進姑娘院子的。”

    錦瑟卻是笑了,點頭道:“只怕嬤嬤一人攔將不住,嬸娘如今在前院見客,這點子小事也不能驚動了老太太,這後宅便是以大姐姐為尊,嬤嬤不妨請了大姐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謝公子若知道此舉不妥,定不會再執意堅持。”

    既吳氏要毀自家姑娘清譽,拉了大姑娘下水也是應當。柳嬤嬤聞言領了意,雙手一握,轉身就匆匆去了。

    錦瑟這才沖王嬤嬤笑著道:“乳娘給我梳個簡單得體的雙螺髻便是,一會子我從西角門出去,正巧往嬌心院喚了三姐姐一道去給老太太祝壽。”

    王嬤嬤聞言便笑了,有三姑娘一起,姑娘便能摘個乾乾淨淨了。倒是大姑娘,若真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可要沾染一身毛了。

   

第二十二章 千般心思

    卻說柳嬤嬤出了屋便見白鶴正一臉不愉站在院子中沖西廂房看,西廂房隱約傳來喧囂聲,卻是被掌嘴的淩珊正躲在裏頭嚶嚶地哭,幾個平素和她要好的丫鬟正哄勸著給她上藥。

    白鶴見柳嬤嬤蹙著眉往廂房看,便緊走了兩步,沖裏頭勸道:“淩珊姐姐快莫哭了,姑娘平日倚重姐姐,今兒也是氣極了,等姐姐傷好了給姑娘配個不是,姑娘指定還是最看重姐姐的。姐姐如今這般哭個不停,不知的還道姐姐是不服姑娘呢……”

    白鶴本是好意相勸,誰想她的話尚未說完,淩珊已是怒氣騰騰地沖了出來,竟是一手指著白鶴的鼻子,便怒駡道:“死蹄子,眼見姑娘發作了我,便踩上頭來了,紅口白牙地說我不服姑娘,哼,繼續說道啊,姑奶奶倒要聽聽你還能編排我什麼出來!”

    她的聲音著實不小,只因嘴被掌的紅腫出血,話語有些模糊不清,屋中寒冬幾個眼見她怒了,忙上前勸解著。淩珊這才蹴了白鶴一口,嘭地一甩門扭腰進了屋。

    白鶴被氣的面色漲紅,顧念著屋中的錦瑟,又不好和淩珊一般破口大駡,柳嬤嬤已是下了臺階走了過來,白鶴便眼眶一紅,沖柳嬤嬤道:“她這般叫姑娘怎麼休息……”

    柳嬤嬤拍著她的手,低聲道:“誰忠誰奸姑娘瞧的明白著呢,你急什麼。”言罷卻又低聲交待了她兩句,白鶴領了命便不再多言,匆匆出了依弦院往姚錦玉住的珞瑜院而去。

    柳嬤嬤冷眼瞥了西廂一眼,這才急步往惜緣院的方向去堵謝少文。

    屋中王嬤嬤自也聽到了外頭動靜,當即臉色便沉了下來,白芷更是忿然地道:“姑娘客氣些,她倒真當自己是小姐了!”

    “老奴去瞧瞧!”

    王嬤嬤說著便欲往外去,錦瑟卻是拉了她,笑著道:“淩珊總歸是嬸娘送來的人,今兒剛受了罰,難免放不下臉面,哭鬧也是正常。再來,我還恐她就此改了這性子呢,她不知改,自有嬸娘幫著調教,乳娘又惱什麼?”

    王嬤嬤聞言見錦瑟笑的眉眼彎彎,領會了她的意思,便也笑了,道:“姑娘倒學的快。”

    錦瑟見王嬤嬤目含寵溺,不覺頑皮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捧殺嗎,嬸娘,不止你會用呢。

    珞瑜院,姚錦玉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叫丫鬟又細細地給她上了一遍胭脂,這才令大丫鬟妙紅捧著給老太太準備的壽禮,帶著另兩個二等丫鬟妙青,妙彤款款出了屋子。卻不想她剛出屋就見白鶴急匆匆地進了院,姚錦玉微微一愣,白鶴已笑著快步上來,行了禮,道。

    “奴婢給大姑娘請安,大姑娘今兒真真是好看,奴婢遠遠瞧著只以為看到了九天仙子呢。”

    姚錦玉今兒本便是刻意打扮過的,耳聽姚錦瑟的丫鬟也如此稱讚自己,當即便樂的笑了起來,嗔道:“本當你是個老實敦厚的,卻不想也是個猾嘴的,你不在四妹妹跟前兒伺候,怎便到我這裏來了,可是四妹妹醒來了?”

    白鶴便笑著道:“大姑娘可冤枉奴婢了,奴婢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呢。我們姑娘還睡著呢,是柳嬤嬤聽說夫人允了武安侯世子到依弦院探病,便想著世子最愛的雲州金瓜茶,偏依弦院的茶將吃完了,嬤嬤便叫奴婢過來向大姑娘討要些。”

    姚錦玉聞言心裏便是怦怦一跳,面上卻是一笑,沖妙紅道:“我道今兒這白鶴嘴巴怎似抹了蜜般,原是惦記著姑娘我的好茶呢。”言罷,又作勢將柳眉一豎,沖身後妙青道,“該打,你去替姑娘好好收拾她。”

    白鶴眼見妙青應了命作勢撲上來,忙討好地道:“府上誰不知大姑娘肖似了夫人,是最寬和仁善,體貼下人的,奴婢便是不說好話,大姑娘也定會賞了茶,奴婢又何苦再違心地說假話,大姑娘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姚錦玉聞言便笑的越發甜美了,又嗔了白鶴兩句,這才吩咐妙彤道:“去將我剩下的那罐金瓜茶都取了來。”

    妙彤應命進了屋,姚錦玉卻動起了心思。她今兒這般精心打扮,本便是為著武安侯夫人。

    姚錦瑟的祖父乃是前首輔,父親是狀元及第,年紀輕輕便做到五品,母親廖氏也系出名門,這才說了武安侯府這般門第的親事。

    可她姚錦玉,祖父姚江雖和姚錦瑟的祖父姚鴻一母同胞,可卻沒有人家狀元及第,出仕入閣的本事,只是個經商之才。她的父親,屢試不第,最後還是捐了個七品小官,憑著姚鴻的人脈,這才做到了如今的六品同知位上,而她的母親吳氏也不過是商賈之女。

    姚家雖富有,可卻上不得臺面,和清貴二字是如何都掛不上邊兒的。比之姚錦瑟她在出身上差的便不是一星半點,若說親事,只怕將來她能攀上五品知府家的嫡出公子已是難得。如武安侯府這樣的人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前兩日,母親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有意為她籌謀……

    武安侯府,那該是怎樣的潑天富貴,世子夫人便是將來的侯爺夫人,那又該是怎樣的高貴雍容,還有……世子謝少文,聽說他不僅身世尊貴,人品貴重,容貌也是出類拔萃……

    這樣的人家,憑什麼便只能是她姚錦瑟的,憑什麼不能是她姚錦玉的,同是姚家女,她比姚錦瑟又差到了哪里?!自姚錦瑟入府,在這府中人人都捧著她,尊著她,倒是她這個正經姚府嫡出大小姐,事事都要往後靠,都要讓著姚錦瑟,這又是憑什麼?!

    母親說的對,武安侯府這樣的人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凡有一絲可能,便是冒險,便是萬難,也當一試,若能攀上,真真是於後輩都有益處。

    再說,她姚錦瑟搶了她在府中的地位,她為何便不能搶了她的親事!

    姚錦玉想著,一顆心不覺便躁熱了起來,怦怦亂跳,又想到方才白鶴的話,想著那鏡子中自己窈窕玲瓏的身段,嬌媚動人的面容,再想著姚錦瑟還未曾發育的青澀身體,登時更是面頰發紅,躍躍欲試。

    她已是急著想見見那傳言中俊美不凡的武安侯世子是否如母親所言,是女子夢寐以求的良人,也急著讓心上的那人好好瞧瞧她的姿容。

    她這邊想著,那邊妙彤已取了茶罐出來,姚錦玉便親自接了茶罐,笑著沖白鶴道:“走吧,我與你同去,也好瞧瞧四妹妹。”言罷,竟是不待眾人反應,便興沖沖地下了臺階,直出院門,往依弦院的方向去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0 AM


第二十三章 利用庶子

    姚錦玉的父親姚禮赫雖只是個六品同知,但在這江州地面上已算位高,加之姚家祖上便是江州人,在江州世代經營,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戶,頗有些人脈。

    姚府老太太做大壽,自不能等閒對待,數天前姚府便在城西設了佈施棚子,惠及鄉裏,為老太太積福,今日府上更是紅燈高掛,紅綢鋪地,花團錦簇,來往賓客絡繹不絕。

    吳氏作為當家主母自覺面上有光,她穿著一件緋紅雲錦鈿花牡丹錦衣上衫,配著同色的緋紅百摺羅裙,外面又罩著一件滾灰鼠毛的暗紅蠶錦細紋長褙子,那領口處和腰帶上,綴著幾粒晶瑩圓潤足有拇指肚兒大小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點綴在簇新的緞面兒上,顯得很是惹眼。和她頭上東珠赤金頭面交相輝映,越發襯得富貴高雅。

    她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自過門先後為姚禮赫添了兩位嫡子,一個嫡女,如今最小的女兒姚錦玉也已十四芳華,吳氏眼見已三十又六,可她平日過的舒心,又注重保養,肌膚瑩潤有光,鵝蛋臉,杏眼柳眉,笑容溫婉,眼見著竟比雙十年歲的小媳婦更顯風華正盛,風韻十足。

    她今日一早便在前院陪著姚禮赫接客,端的是長袖善舞,應對得體,一番忙碌卻也著實辛苦,只覺口乾舌燥,雙腿酸疼。身旁賀嬤嬤眼見她面露疲色,便小心地扶了她的手臂,勸著道:“就只剩知府姜夫人沒到了,其他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豈用得著夫人親自出迎,老奴叫淩霄守在這裏,薑府的轎子到了立馬稟夫人便是。夫人且到偏廳躺上一躺,也喝口熱湯潤潤喉,夫人便是不為自己,也不能累著肚子裏的小少爺啊。”

    吳氏聞言這才點頭,又不放心地交待小丫頭,令其見姜夫人來了務必快些稟報,這才扶著賀嬤嬤的手進了明堂後頭的小耳房。

    她在靠窗的紫檀雕繪藤草鳥蟲的羅漢床上依下,賀嬤嬤便奉上了一碗溫熱的潤肺湯,又跪在腳踏上給她揉捏著雙腿,吳氏用了兩口湯,舒服地微闔雙目,只片刻她便似想起了什麼,神情微擰,又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厲聲道:“哼,不是說四少爺等著回話呢,叫他進來!”

    賀嬤嬤見吳氏滿臉惱色,自知是姚文敏辦砸了差事之故,她素知吳氏是個面慈心硬的,這會子是大氣也不敢出,吳氏身邊的大丫鬟淩雁已是應命出去,賀嬤嬤將吳氏扶起來在她腰後塞了個大腰枕,姚文敏已低著頭被帶了進來。

    姚文敏進了屋也不敢抬頭看,只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著大禮,口中喊著:“兒子給母親請安,母親今日幸苦了。”

    他半響不聽吳氏叫起,只聞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登時便心一緊。要說姚文敏也是個可憐的,生母產下他便撒手去了,他又是庶子,上頭已有兩個嫡出兄長,故而並不得父親和祖母看中,從小便是在吳氏的打壓中長大的,他小小年紀也不懂如何改善處境,只想著自己的小命和前程都握在嫡母手中,只有巴結討好了嫡母才能獲得生存空間。

    故而一些事情吳氏稍稍透點口風,他便聞弦音而知雅意,巴巴的為吳氏去做,便是這樣吳氏平日才能給個好臉色。對這個嫡母,姚文敏是又懼又恨,今兒差事沒辦好,又察覺到屋中沉肅的氣氛,他蓋在袖口裏的手已是握了起來,額頭瞬間冒了一層冷汗。

    吳氏慵懶地依著腰枕,呷了兩口茶,眼瞧姚文敏大氣不敢出的恭順模樣,這才算是稍稍平復了些怒氣,將茶碗一蓋,發出咣當一聲響。

    姚文敏聞聲嚇地身子微微一抖,卻忙磕頭道:“母親息怒,兒子蠢笨辦砸了事兒,壞了母親的事兒,有負母親平日教導,兒子領罰便是,若因不成器的兒子氣壞了母親的身子,兒子真是……真是無地自容了。”

    吳氏這才將手中茶盞遞給身旁的賀嬤嬤,歎了一聲,道:“敏哥兒啊,不是母親對你苛責,只是你父親本便子嗣單薄,只得你們兄弟三人,你雖非母親親生,可自小便養在母親跟前兒,母親對你和對老大,老二是一般無二的,實是對你寄予厚望,想著等你大了,也能幫襯著些你大哥,二哥。可你,你如今連這點子小事都做不好,你叫母親以後怎麼放心交給你大事,讓你獨當一面呢。”

    姚文敏忙垂淚道:“母親的心,兒都懂,是兒今日行事欠穩妥……”

    他話尚未說完,吳氏便又歎了一聲,接著卻是語氣溫和地笑著道:“罷了,聽說今日有不長眼的偷兒順了你的物件,你這才離了沈記?是你那腰間的玉佩吧,我記著這佩似是謝姨娘留下的……哎,謝姨娘也是個命苦的,拼了命生下你卻年紀輕輕地撒手去了,她是你生母,難為你有這份心,一直記掛著她。你是個至純至孝的孩子,今日之事原也不能怪你,你且起來吧。”

    姚文敏聞言心中更懼,哪里敢起身。他知這是吳氏在敲打他,也知吳氏看出了他那點子小心思。今日這玉佩不見,他確實緊張萬分,一來這是生母舊物,他留在身邊也能緬懷親娘,叫一片襦慕之情有個去處可落。

    再來,他那生母謝姨娘本是良家子,在上元節和姚禮赫相識相許,後才被抬進來做了妾室,這玉佩卻是兩人昔日的定情之物。他只望著留了這玉佩在身,時不時叫父親看到,也能念著當年和謝姨娘的那些情分,對他多一份慈愛。

    如今聽吳氏這般說,姚文敏心中跳了又跳,只念著父親不管事,將來自己的親事和前程多數還是吳氏說了算,又想著吳氏平日裏的手段,若是真惹了她,只怕他想見父親一面都難。

    他想著這些,到底身子一抖,一狠心將那腰間玉佩扯下,雙手捧上,笑著道:“若說盡孝,那自是對母親您,兒不是那不知事理的。嫡母才是正經長輩,母親又教養兒多年,兒心中只認母親一人。兒子今日辦砸了事兒,但素知母親是最疼兒子的,這玉佩質地不好,兒早想要個好的了,今兒既然母親提及了這佩,兒便舔著臉求母親賞兒一個更好的吧,母親可定要應了兒才好。”

   

第二十四章 春心動

    吳氏這才笑了忙沖賀嬤嬤道:“瞧這孩子嘴巧的,辦砸了事兒倒還討要起東西來了,若是不給,卻還成了我不疼他了。”

    她話雖這般說,那笑意卻不是做假,姚文敏忙討喜道:“那也是兒素知母親最寬和慈愛,才敢張開啊。”

    吳氏便笑的更歡喜了,甩袖沖賀嬤嬤道:“罷罷,一會子你取了庫房鑰匙,將前年大少爺送回的那只三陽開泰的和田玉佩給了他吧。”

    姚文敏便眼睛一亮,笑道:“大哥送回那佩可是前朝鄗大師的雕工,那和田玉也是上乘,母親果真最疼兒。”

    吳氏又笑駡他兩句,這才似將注意到般,道:“怎還跪在地上,賀嬤嬤快扶這孩子起來,地上涼。”

    賀嬤嬤忙上前扶起姚文敏,卻也順手取走了他手中的青玉佩,姚文敏便笑著道:“母親休息,兒便先告退了。”言罷見吳氏擺手,這才又行了禮,躬身退了出去,一出屋,面上笑意已是瞬間而去,垂著的眸子中恨意翻滾。

    而屋中,賀嬤嬤將那青玉佩拿給吳氏,吳氏惱恨而厭惡地推開,卻道:“什麼髒東西竟往我眼前拿,真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賀嬤嬤知道吳氏這沖的不是自己,故而便只將那玉拿開,笑著勸解道:“夫人何必生氣,大少爺和二少爺如今都已長大,大少爺已有了功名在身,前途似錦,二少爺明年也要參加科舉,定是能高中的。他一個小小庶子,只比桐哥兒年長幾歲,又是個不成器的,還不是任由夫人拿捏,將來更是得把著兩位少爺過活。等咱們大姑娘說上武安侯府的親事,那在江州夫人就是獨一份的體面。”

    賀嬤嬤口中的桐哥兒卻是吳氏長子姚文博去年新得的嫡子,吳氏聽她提及孫兒,面容已露了柔色,桐哥兒如今不滿一歲,賀嬤嬤卻非說姚文敏比桐哥兒也年長不了幾歲,自是為了討巧賣乖,吳氏心知但卻受用,當即就面色稍霽。

    可她隨即便又沉了臉,恨聲道:“本想借著那莽漢的手毀了姚文青,連帶著一舉壞了他和姚錦瑟的名聲,沒想著精心設下的局,卻都毀在了一個死人身上,那謝姨娘,活著的時候便是個狐媚子,如今都死了九年了,竟還陰魂不散,真真是晦氣!”

    賀嬤嬤見吳氏面色猙獰,想著當年吳氏對付謝姨娘的手段,還有謝姨娘的死狀,登時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底心升了上來,她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忙道:“我的好夫人喲,您瞧您和一個死人置什麼氣,快別惱了,氣壞身子不值當。再者說了,那五少爺和四姑娘如今都捏在夫人手心裏,又信任依賴著夫人,這局再設又有何難。”

    吳氏聽罷也覺自己太過心切,只如今武安侯夫人在府,又滿棚賓客,錯過了這個機會卻又要苦等良機,她到底是不甘心白用心佈置一場。再來如今未能如願,短期內卻是不好再有大動作了,而武安侯夫人在江州也呆不長久,有些事容不得她不急,錦玉眼見明年就要及笄,再不定下親事,總歸是她一場心病……

    只如今已不成事了,她也無法,只怨天公不做美,毀了她的好事,又想著將才已叫謝少文進了內院,武安侯夫人當時面色就不好看,吳氏這才露了點笑意,心願姚錦瑟好好和那謝少文敍舊才好。

    她卻不知此刻她那捧在心窩子上的女兒正躲在垂花門後遠遠地望著一身錦服,俊容玉貌的謝少文,已是緋紅了面頰,跳亂了心扉,早便將她的殷殷教導都丟在了腦後,只巴巴的便將一顆芳心盡許了那身份高貴,儀表不凡,偏又屬於姚錦瑟的武安侯世子謝少文……

    今日謝少文穿著一件石青色的圓領錦袍,簡單的對襟式樣,卻在袖口和襟口,及衣擺上用金線繡著文竹圖樣,墨綠的腰帶,亦用金線滾邊,中間鑲著一顆瑩潤的白玉,腰帶上系著赤金雕紋小香球,並一條綠得似能滴出水來的翡翠雲紋佩。烏髮高束,用白玉冠扣著,玉冠兩邊尚垂下兩條冠嬰,掛著兩顆東珠,渾身上下穿戴可謂富貴講究。

    姚錦玉躲在垂花門後,目光直盯謝少文,只覺他動作間透露出一股高貴和優雅,翩翩風采真真是引人心跳。

    還有他那出眾的五官,那白皙晶瑩的肌膚,薄薄的唇,窄而挺的鼻樑,明亮如寶石般的眸子,還有那拔卓挺立的身軀……真真是無一處不叫人著迷,無一處不叫人仰慕。

    姚錦玉本想著謝少文不過比自己年長半歲,便是再俊美不凡,也和二哥哥姚文傑一般,還是個青澀少年,未必便有母親所說那般出色,如今一瞧,她但覺謝少文比之母親形容地更加出眾,也便是侯門公卿之家方能養出這般的男兒。那沉穩溫雅的氣度,欣長挺拔的身姿,無不叫她小鹿亂跳,傾心相許,直恨不能丟卻一切去仰慕他。

    這般男子,本便是生來讓人仰慕的啊,她姚錦瑟何德何能佔有如斯男子?!想著這些,又想著母親的那些暗示的話,姚錦玉已是拋開了一切,面綻桃花,目含春水,看著謝少文的目光倒似他已屬於自己了一般,再不加任何掩飾的狂熱。

    她抿了抿唇,理了下鬢角碎發便欲舉步往謝少文和柳嬤嬤處去。倒是跟隨她的妙紅眼見姚錦玉面色不對,忍不住低聲提醒道:“姑娘,世子畢竟是外男……”

    姚錦玉聞言卻極不喜地盯了妙紅一眼,道:“母親既允了世子過來,那便未曾將世子當外人,既是自家人,如今四妹妹病著,我代為招待世子又有何不可?”

    妙紅還欲再言,姚錦玉卻已不耐地瞪她一眼,舉步便穿過了垂花門。

    姚錦玉曼步過去,到了近前卻聽柳嬤嬤正勸著謝少文移步前院。

    “姑娘病了一場,如今好容易才睡去,世子去了勢必又要驚動姑娘,老奴已叫白鶴去大姑娘處討了世子最愛的金瓜茶,不若世子暫且先移步前院花廳,一會子白鶴回來,老奴叫她過去給世子奉茶,白鶴一直在姑娘身邊伺候,世子有什麼話但可問她,等姑娘醒來,老奴再去請世子過來。”

    謝少文聞言卻是蹙了眉,道:“怎還要去她人處討要金瓜茶,嬤嬤實話和我說,可是錦瑟妹妹在這裏受了委屈?”

    姚錦玉將他們的話聽在耳中,哪里還忍得住,當即快行兩步,人未至,已是笑著道:“四妹妹是我的至親之人,是這府上的正經主子,誰敢給四妹妹委屈受,我便第一個不繞她!”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0 AM


第二十五章 魚兒急上鉤

    謝少文回頭,見一穿戴講究,桃腮杏目的姑娘正雙眸盈潤地瞧著自己,不覺微微一怔。

    柳嬤嬤已忙擺手著道:“世子可是誤會了,我們姑娘在這裏怎會受委屈呢。世子也知道,姑娘也是愛這金瓜茶的,依弦院的茶吃完了,老奴還沒來得及去庫房再領姑娘卻先病倒了,姑娘這一病院子裏就亂了套,便將這事兒給忘了,可巧世子今兒就來了。”

    謝少文聽聞此話,眉宇才舒展了起來,忙瞧向姚錦玉,道:“這位怕是姚大姑娘吧,謝某方才失禮了,還請大姑娘原諒則個……”

    他說罷便欲拱手作揖,可手臂一伸才發現姚錦玉竟是離的極近,他伸出的手險些就打到她的前胸,他忙慌亂地退後兩步,這才重新拜下,施了個禮。

    姚錦玉登時又躁又羞,緋紅了臉,半響才忙盈盈地福了福身,還了禮,道:“四妹妹總喚世子文哥哥,我于四妹妹雖非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世子比我年長半年,若不介意我便也隨四妹妹喚世子一聲文哥哥,也不顯得外道,可好?”

    柳嬤嬤在一旁瞧著,直罵姚錦玉竟是這般的沒皮沒臉,也不嫌臊的慌,真真是比思春的貓還不知羞。而謝少文也是姚錦玉此舉有些不妥,他微微蹙了下眉,可終究是礙於風度,說不出推辭的話來,只道:“大姑娘隨意便好。”

    姚錦玉便歡喜地笑了起來,眉目含春地喚了一聲,這才沖柳嬤嬤道:“世子來者是客,嬤嬤將世子往外趕可不是我姚家的待客之道。既是四妹妹大病初愈,剛剛睡下,那自不好驚動,我便替妹妹做回東道,在這園子裏依亭烹茶代為招待文哥哥可好?這樣,一會子妹妹醒來,文哥哥也好第一時間便能趕到,豈不是兩全其美?”

    離別三年謝少文本便急於見到錦瑟,如今又聽聞她病了,自是更加心切,已到了依弦院的門口,他如何肯按柳嬤嬤之言再到前院去。再來,當年錦瑟在京城時,因是年紀尚幼,故而他每每到首輔府去,總和錦瑟姐弟在一處,大人們也想著叫孩子們多相處,故而並未注意什麼男女大妨,在謝少文看來,他到後宅來瞧錦瑟實也沒什麼不妥。

    加之他本便以謙謙君子自詡,如今姚錦玉盈盈相邀,提議又正合他的心意,當即他便又施禮道:“如此便有勞大姑娘了。”

    柳嬤嬤聞言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她依錦瑟之言叫白鶴到珞瑜院去請姚錦玉,是想將姚錦玉拖下水,這樣吳氏便不能以謝少文入了內院為由壞錦瑟的名聲,可如今姚錦玉擺明是有壞心,謝少文竟也不知避嫌,這叫柳嬤嬤登時對這未來姑爺的印象就大打折扣了。

    她這邊不愉,那邊姚錦玉卻將謝少文讓到了十步開外的一處小亭子中,脆聲吩咐妙彤回去珞瑜院置辦茶具等物過來。柳嬤嬤瞧著姚錦玉靈動的身影,不覺譏諷地勾起了唇角。

    這大姑娘也太心急了點,竟是連顏面,禮數都不顧了,她既自毀名節,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做那惡人生生攔著。這般想著,柳嬤嬤便稟了姚錦玉,自帶著白鶴回了依弦院。

    而姚錦玉移步往依弦院這邊趕時,錦瑟已收拾齊妥,在王嬤嬤的扶持下往外間走,一面低聲沖她吩咐道:“一會子叫白芷隨著我便成,嬤嬤且去尋尋四少爺,如此這般……”

    王嬤嬤聽完錦瑟的話,當即目光便是一亮,笑著道:“姑娘放心,那吳氏如此陰狠,四少爺也不是個東西,叫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正是天道昭然。”

    方才趁著梳妝,錦瑟已將沈記發生的事細細和王嬤嬤說了,王嬤嬤這會子直恨不能吃吳氏的肉,喝姚文敏的血。

    對於錦瑟如何得知吳氏的陰謀一事,錦瑟只說是那日姚錦玉來看望自己時,只道自己暈迷著什麼都不知道,便親口說了出來,沒想到老天垂憐竟叫她迷迷糊糊聽了個正著,所以才憋著一口氣在今日醒了過來。

    錦瑟這話雖不實,可卻正合她一病起來便對吳氏等人態度大變,又急匆匆地出府救弟的事實,加之姚錦玉前兩日確實單獨在錦瑟的屋中呆過,說了什麼也只有躺在床上的錦瑟清楚,故而王嬤嬤是半點未疑,只念道是老天開眼,保佑錦瑟和文青,叫錦瑟聽到了惡人的話,這才保住了小少爺不受壞人迫害。

    且說錦瑟坐著軟轎從依弦院的側門出去,繞過兩道抄手遊廊又穿過一個垂花門便到了姚三姑娘的嬌心院。

    姚錦玉的祖父姚江和錦瑟的祖父姚鴻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姚江因是嫡長子,故而便繼承了姚家皇商的衣缽,而姚鴻則走了科舉之路,沒承想其竟是讀書的好料子,一舉便中了狀元,後又出閣拜相,雖子嗣單薄,只得一個嫡子,可竟也是文曲星下凡,創下了父子雙狀元的傳奇,兩代皆為狀元,這使得姚鴻一脈一躍成為大錦清貴之家,已再無人提及姚鴻本出身商末之流的事了。

    姚鴻一脈,風頭大大壓過了本該是正統長房卻從商的兄長姚江一脈,只可歎好景不長,姚鴻、姚誠相繼過世,只留下姚文青這一根獨苗,眼見著是再不復當年盛名了。

    而姚江卻子嗣頗豐,育有六子,其中唯長子,和四子系出其妻郭氏,也就是現在姚府的老太太姚郭氏。嫡長子姚禮赫便是姚錦玉的父親,四子姚禮正就是這三姑娘姚錦紅的生父了。

    一般,幼子皆比長子要得母親寵愛,姚府也不例外,老太太對四老爺便偏疼偏愛的很,不僅平日關愛有佳,還將自己的親侄女聘給了四老爺為妻。三姑娘姚錦紅也水漲船高,又難得的嘴甜人俏,容貌也隨了四老爺,故而極得老太太喜愛。

    所以這嬌心院雖是四房嫡女所住,可也佈置的玲瓏有致,風景如畫,雖是比不得依弦院五步一廊,十步一閣的雅致,但卻絲毫不比大姑娘姚錦玉的珞瑜院差。

    說起來,姚府的頭三位姑娘,年紀相仿,二姑娘姚錦芳是庶出的二房所出,只比姚錦玉小了兩個月,而姚錦紅比二姑娘又小了三個月,眼見著明年三位姑娘皆要及笄,卻因姚錦玉的親事遲遲未定,累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尚未定親,故而如今姚府的當務之急,便是這幾位姑娘的親事了。

   

第二十六章 三姐真性情

    錦瑟進了嬌心院,姚錦紅已得了丫鬟通報迎了出來。

    今日姚錦紅顯然也精心打扮過,她穿著一件橘紅色衣裙,前襟繡著白玉蘭,腰間系著一條紫金腰帶,掛了同色宮絛綴白蓮玉佩來壓裙,從八幅的裙擺上繡著精緻的米色杏花。烏髮用彩金帶子向上攏起分股纏繞梳了個流雲髻,鬢角尚插著六朵赤金嵌紅藍寶石的簪花。

    她身段已初見少女玲瓏,圓臉蛋,柳葉眉,單眼皮卻極是明亮,五官雖不算出色,可卻被這一身裝扮趁出了八分的嬌美俏麗來。

    眼見轎子進了院落,她咯咯笑著已步履輕快地下了臺階扶住了從轎子中出來的錦瑟,脆聲道:“將才聽金珠說四妹妹已醒來了,我還琢磨著去瞧妹妹呢,卻又恐反倒累了妹妹休息,沒想著妹妹自己便就來了,四妹妹可真是稀客呢,快叫姐姐瞧瞧……這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呢,怎不好生躺著。嗨,瞧我這腦子,四妹妹這定然是惦記著給祖母拜夀,這才撐著起來的吧?這也難怪祖母平日總誇妹妹,叫我這做姐姐的都吃味,如今見妹妹這般,往後祖母再誇妹妹你,三姐姐我啊,便都做那鋸嘴葫蘆,再也不吃味撚酸了。”

    姚錦紅滾瓜子倒豆子地一口氣說罷,卻是連氣都不帶喘的,偏她聲音清脆悅耳,倒不叫人感覺聒噪,反被她歡快的語氣感染。錦瑟聞言便回握了姚錦紅的手,笑著道:“三姐姐慣好打趣我,我又是個嘴笨的,哪里還敢往三姐姐跟前兒湊啊。”

    白芷便也笑著道:“若往後三姑娘不再撚酸吃味,都成了鋸嘴葫蘆,老太太還怎麼笑口常開,那可真出了大事了。”

    姚錦紅聞言便笑的越發明媚,嗔著錦瑟,道:“四妹妹嘴笨,哪里還能教出這等刁鑽的丫頭來。妹妹快隨我進屋,院子裏風涼,莫再受了寒。”

    錦瑟隨著姚錦紅進了屋,丫鬟銀珠奉上茶,便聽姚錦紅笑著道:“四妹妹先侯我一侯,我這裏還有兩頁賬目,待對完咱們便一道去給老太太賀壽去。”

    錦瑟自是笑著應了,姚錦紅便在靠南牆的大條案邊坐下,蔥白左手輕翻帳冊子,右手在金珠算盤上劈裏啪啦打個不停,赤金的珠子撞擊,聲音清脆悅耳,如同音符跳動。

    錦瑟微笑地望著,抬眸間屋中景致入目,金燦燦一片,莫說是小些的擺件皆屬赤金打造,便是那日用的託盤、面盆等物也皆選的是鎏金器皿,叫人直晃眼睛。

    姚家本便系出商戶,祖上數代經商,雖讀書人也有,但皆未曾中舉,只到了錦瑟祖父一輩,這才一躍出了狀元郎,這使得姚氏掀起一股讀書熱潮,只可惜菩薩作弄,似只開了姚鴻一脈的讀書竅,姚氏其他子弟便是再用功最多也就中個三榜末流進士,再未有出眾的了。

    姚禮赫如今雖是六品同知,但官職卻是用銀子買的不入流小吏,若非有姚鴻在朝的人脈,他不可能升至此位。只按大錦的規矩,為官便不可從商,故而姚禮赫當了官,這姚家的偌大生意便都交給了其胞弟四老爺姚禮正,也就是姚錦紅的父親。

    許是受家境影響,姚錦紅自小便精明于生意之道,當年周歲抓周便是直奔那金算盤去的,這兩年她年歲大了,其父見女兒算賬的能耐竟是比帳房先生都精上幾分,便將一些不要緊的賬目交由姚錦紅核對,見她幹的好,甚至撥了兩間鋪子給她打理。

    前世時,錦瑟總覺姚錦紅身上帶著一股銅臭味,勢利貪財,必定也有商人見利忘義的通病,加之她和弟弟本便由宗族判給了長房教養,大夫人吳氏,又和四夫人小郭氏不對付,所以錦瑟便也從不親近姚錦紅。

    如今想來,前世會落得那般結局,也是她自己不明是非,自負清高造成的。現下涅槃重生,倒似洗淨了雙目般,許多前世深以為然的,如今卻都有了相反的看法。

    姚錦紅雖是愛財,但瞧著她這滿屋子的金碧輝煌,瞧著她將自己丟在一邊,隨性而為地撥弄著算盤,再想著姚錦玉每每討好,故做親近的模樣,錦瑟倒覺這位三姐姐不失真性情,不失自信和風骨。

    錦瑟這邊想著,那邊姚錦紅已啪的一聲搖停了算珠,將帳冊合上交給一旁的大丫鬟金珠,交代兩句起身走了過來,笑著道:“叫妹妹就久等了,今兒妹妹穿的倒是喜慶,平日總見妹妹穿那素色,渾不似小姑娘,如今這般便對了,這穿的鮮亮心情也能鮮亮著,我瞧妹妹今兒氣色便好。”

    錦瑟聞言便掩著嘴笑,歪著頭道:“三姐姐說的是呢,只妹妹都沒壓得住這鮮亮衣裳的首飾上身,這鮮亮衣裳總還是金頭面壓的住,妹妹可只頭上這一副赤金頭面,可也不能天天地都戴同一副頭面吧,以後少不得來借三姐姐兩根金步搖添個彩兒。”

    姚錦紅聞言便將面色一肅,擺手道:“不借不借,妹妹還是穿素色的好看,仙子一般清麗脫俗呢。”

    姚府誰人不知三姑娘姚錦紅是個只進不出的主兒,錦瑟和丫鬟們見她一副生恐人搶了她般的緊張模樣無不失笑,銀珠給姚錦紅披上大斗篷,錦瑟便也站了起來,兩人相攜著往外走,錦瑟便道:“老太太生辰過了,接著府上還是要喜事連連的,三姐姐不借這首飾,妹妹可如何是好,現下再稟了嬸娘去做,卻是來不及了。”

    姚錦紅聽錦瑟這般說不覺目光微微一閃,尋常錦瑟並不和她親近,今日非但進了她的院子,而且行事說話也透著一股不同來,她本就心中有疑,現下聽錦瑟話中有話,便心思一轉,笑著道:“妹妹此話何解啊?姐姐怎不知府上近來有什麼喜事?既不是誰的好日子近了,那便是……莫非大姐姐的親事要定下了?”

    錦瑟便打趣道:“大姐姐的親事嬸娘都不急,怎我瞧著三姐姐倒是急了呢?”

    姚錦紅被錦瑟狡黠的目光一瞧,只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都被她瞧透了,面上一紅,作勢去擰錦瑟,錦瑟笑著避了這才道:“也是王嬤嬤偶然聽聞,嬸娘的秋棠院已連著叫了三個月的糖醋菜式了……廚娘們都在說大夫人只怕又要為姚家添丁了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1 AM


第二十七章 結交

    姚錦紅聞言愣了一愣,平日錦瑟只和大房的姚錦玉走的近些,對她便只是客套有禮,她是個精細人兒,也知錦瑟瞧不上她的身份和市儈。她又覺錦瑟清高自詡,也不稀罕拿了熱臉去貼人家冷面,故而今日見錦瑟驟然來訪她便覺著奇怪,又觀錦瑟行事皆於往常不同,便動了些心思,如今再聽聞這話,更是心頭一跳,接著才拍著手道:“呀,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嘛,要說這也是大伯父的老來子了,真真是大喜事呢。”

    錦瑟便道:“是呢,不僅如此,怕是連惜戀緣的那位也喜事將近了呢。”

    她言罷見姚錦紅目光閃動,便未再多言,倒是姚錦紅半響才似反應過來,道:“這子嗣說不來便罷,一來還成雙成對的,如今惜戀院的有了身子,只怕長房又要多位姨娘,添兩位新人了……”

    言罷,她卻是拉了錦瑟的手,親熱地道:“姐姐一直想和妹妹親近,也好沾些書卷味,去去這身上的銅臭,只無奈妹妹老呆在院子裏不出來,以後妹妹可要常來我這裏走動才好。”

    錦瑟便也笑了,眨巴著眼睛道:“三姐姐身上哪里就有銅臭味了,快叫妹妹我聞聞這銅臭味兒是怎樣的呀。”說著便翹著鼻子往姚錦紅懷裏湊,直惹的姚錦紅咯咯地笑。

    兩人到老太太的福祿院時,姚老太太郭氏剛收拾齊整被四夫人小郭氏扶著出了內室,她今日穿著一身暗紅紋金線祥雲壽字暗紋的衣裳,半白的頭髮用發膏子抹過,齊整整地盡數籠在頭頂,並了假髮盤了個福髻,上頭插著牡丹赤金頭面,鬢角還插著一朵新剪的大朵墨色菊花,趁的倒是年輕了幾歲。

    錦瑟和姚錦紅上前見了禮,姚錦紅令丫鬟奉上壽禮,卻是一條她親手繡制的褐紅色抹額,上頭繡著的祥雲圖案似會隨著光影聚散流動一般,甚為精緻。郭氏當即便稱讚了兩聲,被姚錦紅磨了兩句,便由著她爬上羅漢床親手給她系在了額頭上。

    福祿院的大丫鬟雅冰拿了把鏡,郭氏照了照,又誇了姚錦紅兩句。

    錦瑟便笑著道:“三姐姐只怕早算准了今兒老太太要穿這祥雲照壽服,抹額不僅繡的好,更難得的是和老太太這身衣裳配,一會子客人們想不注意都難,還不都得問問老太太這抹額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三姐姐這心靈手巧的名聲是遮也遮不住了呢。”

    老太太聞言便笑著抬指去點姚錦紅的額頭,直罵道:“好啊,借著老祖母的壽辰,倒是要出你的風頭,三丫這算盤打的響,不成,這壽禮不做數,三丫改明兒要給祖母再補上一個。”

    姚錦紅便嘟嘴道:“孫女就說老太太偏疼四妹妹吧,四妹妹一句話祖母便信了,真是白瞎了孫女一片純孝之心,孫女委屈呢。孫女冤枉呢。”

    老太太又笑駡她兩句,這才拉了錦瑟的手,問起她的病情,錦瑟回了,又叫白芷將自己抄的兩本佛經給老太太賀壽添福,老太太免不了也贊了她兩句,便叫雅冰將佛經收了起來。

    錦瑟和郭氏沒有血緣,平日也就面上過的去,她自不會和姚錦紅比得寵,也未將老太太的冷淡放在心上。這會子功夫府上另外兩位姑娘也到了,二姑娘姚錦惠是二房所出,五姑娘姚錦月乃三房庶女,兩人和郭氏隔著一層,自比不得姚錦紅,老太太受了禮,兩人送上的壽禮雖也是自做的繡活小件,卻未有讓老太太當即用在身上的殊榮。

    姑娘們依年輪坐下,老太太才問起姚錦玉來,小郭氏便笑著道:“今兒是母親大壽,大姑娘自也上心的,許是在前邊兒花廳陪著她兩位嬸嬸待客呢,將才嬤嬤來稟,客人們都來的差不多了,母親看是不是也該移步往花廳去了?”

    今日眾賓客來賀,男客自在前院由姚禮赫等四位老爺招呼,女眷則被先引到了後院平日逢大日子才開堂待客的大花廳錦繡堂,故而客人們並未往老太太的院子裏來,如今皆在錦繡堂由二夫人,三夫人陪著。

    連錦瑟都來福祿院賀了壽,偏姚錦玉這個嫡長孫女到如今都沒個蹤影,老太太心裏豈能高興?何況這待客本便不是姑娘們該做的事兒,如今聽了小郭氏的話,她越發覺著還是三丫頭最貼心,也是自己的親侄女小郭氏教養的好。又想到大兒媳吳氏平日對她面上雖恭敬,但做事兒卻每每陽奉陰違,便越發覺著是吳氏教壞了她的大孫女。

    只面上她卻還要顧著姚錦玉,便笑著點頭道:“玉丫頭也算懂事了,今兒來的各府姑娘只怕不少,有她在也能幫她嬸嬸們多分憂著些。”

    小郭氏連連稱是,扶著郭氏起了身,姚錦紅便忙湊上去扶住了老太太的另一隻胳膊,一眾人簇擁著老太太說笑著出了院子,只穿過一處垂花門錦繡堂便在眼前了,歡笑聲不斷傳來。

    明堂中的夫人,姑娘們瞧見老太太來了,紛紛起身相迎,老太太也笑著快行幾步,和幾位得臉的夫人寒暄了起來。錦瑟隨著姚府幾位姑娘在後,見姚錦紅趁著空擋和小郭氏低語了幾句,小郭氏面上笑容斂了下便笑的愈發歡喜,錦瑟不由勾了勾唇。

    錦繡堂中一番見禮,眾夫人簇擁著郭氏在當中的榻上落座,郭氏才幾分客套幾分惶然地沖武安侯夫人萬氏笑道:“民婦小壽,卻還勞動了夫人大駕,實在是我姚府上下的榮光。”

    大錦五品以上的官員,若功績超群便都有機會得到皇上封贈其母,其妻為誥命的詔書,而六品以下的官員所得到的則被稱為敕命,且只有那政績斐然的,才會經翰林院依式撰擬,再遞內閣審核。姚禮赫不過是小小六品同知,還是靠著當年姚鴻的人脈走到了這一步,故而其母郭氏和妻子吳氏卻是沒有獲得封敕殊榮的。

    而萬氏卻是二品誥命夫人,若非錦瑟的關係,姚府這樣的人家是萬沒可能和武安侯府這樣的勳貴人家攀上關係的,故而郭氏雖年長,但在萬氏跟前兒卻是絲毫不敢托大。

    萬氏聞言笑著道:“老太太說哪里話,錦瑟是我未來的媳婦,當年親家翁過世,我本便該將錦瑟接到侯府教養,無奈這孩子顧念著她那年幼的弟弟,我念著他們自幼失了親人,正該姐弟多親近,這才作罷了。這些年錦瑟承蒙府上照看,老太太疼惜,我這還不知怎麼感謝您呢。”

    她言罷,郭氏便笑了起來,連聲謙虛著,接著才沖錦瑟笑著招手道:“四丫頭歡喜過了嗎?還不快過來給夫人見禮。”眾人的目光便都隨著郭氏抬起的手瞧向了錦瑟。

   

第二十八章 姨母

    錦瑟穿著一件銀紅鑲淡紫暗刻大朵海棠花的錦繡褙子,罩著桃紅色的織金花卉穿蝶百卉八幅裙,烏髮只梳了個普通的雙螺髻,戴著八寶玲瓏海棠花的赤金步搖。頸上還掛著長命玉鎖片,一身裝扮得體卻不出眾,卻將蒼白的面色映出了幾分紅潤。

    她安靜地端坐著,見郭氏招手,這才似不好意思般低了低頭,長長黑濃的睫毛在瓷白的臉頰上如蝶羽輕顫,起身往郭氏和萬氏身旁走去。步履間長命鎖片微微響動,配著她那略顯局促的動作,乖巧的姿態,倒顯得似個孩子,生生將那極為出挑的容貌壓了幾分下去。

    她行至萬氏身邊尚未俯身下去,已被猛然起身快行一步的萬氏抱在了懷裏,接著頭頂便響起了萬氏感懷帶哽的聲音,“可憐的孩子,三年不見,已是長成大姑娘了,怎卻和姨母客套起來了。”

    當年萬新蕾和錦瑟生母廖華是義結金蘭的姐妹,故而錦瑟一直便稱呼萬氏姨母,如今被她抱在懷中,想著今日一早吳氏那同樣的懷抱,錦瑟壓了壓笑意,這才哽咽著喚了聲,“錦瑟該打,這些年累姨母掛念擔憂了。”

    她這一哽咽,登時屋中的夫人小姐們無不動容,好些已是紅了眼眶,有淚無淚皆是拿了帕子輕試眼角。

    “這是怎的了,本是歡喜的事,怎還落淚了。四丫頭,這嬸娘可要好好說說你了,今兒祖母過壽怎還惹得她老人家和你一道落淚了呢,來,快讓嬸娘給你擦擦淚,莫哭了啊。”

    錦瑟剛自萬氏懷中抬起頭來,已被剛剛領著知府姜夫人進來的吳氏拽到了跟前兒,接著她拿出一條帕子便欲去拭錦瑟腮邊的淚,動作親昵,語氣寵溺。

    錦瑟聞言心中微冷,吳氏真真是不放過任何打壓自己的機會,被她這般一說,倒似自己不懂事,不孝地惹了老太太傷懷,壞了老太太壽辰了。

    “都怨錦瑟,本就叫姨母多番惦記,如今剛見面,又惹得姨母先就落了淚。姨母莫難過,您瞧錦瑟這不是好好的,老太太,叔父嬸母們,兄弟姊妹們都對錦瑟極好。嬸娘說的是,今兒是老太太壽辰,原不該落淚的,姨母再落淚,錦瑟真真是無地自容了。”

    錦瑟就著吳氏的手擦拭了淚珠兒,卻是略過吳氏單提老太太落淚的事兒,只將話頭往萬氏身上引。

    錦瑟若是接過話來去向老太太賠罪,勸老太太莫再傷懷,說不準還要惹的郭氏更傷感,不僅坐實了吳氏的話,也會將她顯的更為不懂事。如今她只勸著萬氏,誰也挑不出理兒來不說,還提醒了眾人,先落淚的可不是她姚錦瑟,而是萬氏。那方才吳氏的話,可就有些不妥當了。

    吳氏聞言一愣,總覺幾日錦瑟有點說不出的不同來,可細瞧細想卻又覺是自己多心,她也知說錯了話,要壞事,正瞧著萬氏想補救兩句,那邊萬氏卻已擦幹了淚,笑著沖郭氏道:“老太太莫怪,是我一事忘情失儀了。”

    郭氏忙笑著道:“四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得夫人如此看待。”

    “早便聽錦瑟說夫人最是慈愛仁善,對她也如同親出,今兒我可算是見著了。”吳氏也忙笑著道。

    萬氏尚未吭聲,錦瑟已是忍不住將帕子壓在嘴邊低低地壓抑地咳了兩聲,萬氏便忙將她拉在身邊,細細打量,滿臉憂色地道:“怎瞧著面色不太好?可是病了?”

    錦瑟見眾人目光皆望了過來,便羞澀地低了頭,回道:“前兩日剛病了一場,累的老太太和嬸娘為我擔憂操勞,今兒早上方清醒過來,卻是又叫遠道而來,本便受了奔波之苦的姨母也跟著擔心,是錦瑟不爭氣。”言罷,猶且歉意地瞧了瞧身旁的吳氏。

    她一言,郭氏便忙道:“這是個純孝的孩子,在床上昏昏沉沉三日,今兒一早剛醒便惦記著過來於我拜夀。”

    萬氏自免不了細細問了錦瑟如何病的,都吃了什麼藥,今日起來又吃用了些什麼諸如此類,眾人瞧著兩人緊握的手,不覺感歎聲一片。有贊錦瑟不愧是首輔之家的嫡孫女,至純至孝,恭順知禮,亦又贊著武安侯府不忘舊情,念著萬氏寬仁慈善,歎著錦瑟好福氣的。

    錦瑟聽在耳中,又瞧著萬氏頭上那一套紅寶石的赤金頭面,只覺著黃金赤澄流光,紅寶石碩大閃亮,耀眼奪目,這般的富貴彰顯,也難怪眾人只歎她命好,一個破落戶,竟得這樣一門好親事,確實值得感歎呢。

    “這孩子就是太過純孝了,今兒我再三囑咐莫下床再落了病根,她卻還是惦記著要給老太太拜夀……當日也是我這做嬸娘的沒盡到心,竟不防這孩子熬了一夜看那《草堂文集》,竟是傷了身子。”錦瑟正答著萬氏的話,便聽吳氏滿臉歉疚地道。

    錦瑟心中生寒,吳氏今兒可真是鐵了心地要給她按上一個不懂事,不孝敬的名聲呢。

    不聽嬸娘話,非要下床,此其一不孝;帶病前來拜夀,再惹的老太太等人為她擔憂,其二不孝;眼見老太太壽辰將近,卻還不顧念著些,熬夜看書,此其三不孝;若是今日再將病過給了老太太那就是罪過了。

    加之前世,錦瑟可沒忘記,吳氏就是這般給她硬生生按上了個清高自詡,持才傲物的名聲,要知道這姑娘無才便是德,熬夜看書,看的又非《女戒》之類的書,這放在男兒身上值得稱頌,放在姑娘身上卻是大大的不妥了!

    萬氏本便瞧不上如今毫無依持的錦瑟,現下見她面帶病色,體態羸弱,便更加不快,聽了吳氏的話心下更加厭惡,早將當年兩家的情分忘在了腦後,只一心惦記著兒子的前程。

    她不覺微沉了臉,道:“這卻是你的不對了,怎能熬夜看書呢,便是再喜歡那書,也得注意身子,這熬夜不僅傷眼更是傷身,再累的長輩擔憂豈不還得擔上個不孝?”

    吳氏聽萬氏這般說,心頭便是一喜,許多想法越發活泛起來。而錦瑟也連聲稱是,卻又擰著帕子,不好意思地道:“實是那本《草堂文集》是祖父當年心心念念的,只無奈竟一直尋不到這孤本,如今大姐姐好容易幫我尋了來,想著當年祖父的遺憾,錦瑟便沒忍住,只望著自己個兒讀了,也能代替祖父一二……是錦瑟思慮欠妥當了。”

    萬氏聞言面上就是一陣動容,拉著錦瑟的手連聲歎著好孩子,而那邊自也引得眾人又是一番誇讚和勸解。吳氏本見錦瑟竟出現在這裏,已是大驚大氣,如今預想的安排算計皆落到了空處,更是憋悶,她正動著心思,卻聞萬氏對錦瑟道。

    “知道你大姐姐待你最好,姚大姑娘是哪位,快過來叫我瞧瞧。”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2 AM


第二十九章 有喜

    吳氏聞言,環目一望,這才發現屋中竟是沒有姚錦玉的身影,當即她心裏便咯噔一下。

    之前她只當姚錦瑟正和謝少文在依弦院中敍舊,可如今姚錦瑟竟是生生地出現在這裏,偏今日她又處罰了淩珊,之前竟是半點消息都未得到。

    既然姚錦瑟出現在這裏,那麼進了內宅的謝少文又到哪里去了?吳氏心思動著,面上已是笑了出來,道:“廚上出了些岔子,我便支這丫頭去跑個腿兒,叫夫人笑話了。”

    眾人聞言這才目露恍然,郭氏雖心中有疑面上卻不顯露,沖吳氏道:“你忙了這許久,快到一邊兒歇歇。”

    吳氏笑著應下,在一邊的錦墩上坐下,這才沖身後賀嬤嬤使了個眼色,賀嬤嬤便趁著眾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而萬氏心中卻也存了疑,她早在兩年前便打了退親的念頭,自不會顧念錦瑟的名聲,這也是為何她不曾攔著兒子進人家後宅的緣由。如今見錦瑟在此,而兒子蹤跡卻不知,她正欲問錦瑟可曾見了謝少文,那邊知府姜夫人卻走了過來,福身見禮道:“臣婦姜王氏見過夫人。”

    萬氏聽她自稱臣婦,便知是江州知府姜燦之妻,忙微笑著點頭,錦瑟見姜夫人有意和萬氏攀談,便借機退了下來,悄無聲息地又坐回了位置。見無人注意,便沖一旁的姚錦紅笑著道:“大姐姐平日最是知禮,府上有個什麼宴會總是第一個到祖母跟前兒呢,今兒遲遲不到,怕是準備了討巧的壽禮,等著壓場呢。”

    姚錦紅聞言笑著點頭,心思卻動了起來。方才吳氏的話她自是半句不信,莫說老太太的壽辰早便做了準備,這會子大廚房出不了什麼岔子,便是真有岔子叫賀嬤嬤去才是正經,何必勞動姚錦玉。

    再來便是理由再充足,這祖母過壽比賓客到的還晚總歸是不合禮數,要落壞名的,姚錦玉就算是壓場也沒這麼個壓法。又想著方才吳氏沖賀嬤嬤使眼色,賀嬤嬤匆匆而去的情景,姚錦紅便笑著道:“四妹妹說的是呢,一會子咱們可都要睜大眼睛好好瞧瞧呢。”

    錦瑟含笑點頭,不再多言,姚錦紅卻起了身湊到了小郭氏面前,片刻小郭氏便打發了身旁嚴嬤嬤出去辦差。恰那邊一個夫人問起了老太太的抹額,眾人聽聞是三小姐姚錦紅繡的,無不拉著她的手誇讚著,郭氏和小郭氏便也滿臉笑意,與有榮焉。

    錦瑟餘光見吳氏已沒了方才的高調和從容,笑意連連的面色下難掩一絲擔憂,時不時還不忿地去盯正出著風頭的姚錦紅,錦瑟不僅輕輕勾起唇悠然地呷了一口茶。

    若她沒看錯,將才在錦繡堂外小郭氏可吩咐了身旁最得力的程嬤嬤兩句話,接著那程嬤嬤便匆匆地出了院子。若她沒猜錯,那程嬤嬤只怕是往惜戀院去了呢。至於方才的嚴嬤嬤,那自是去壞賀嬤嬤的差事了。

    錦瑟正想著,小郭氏清脆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呀,嫂子面色怎有些不佳呢,可是近來操持家室累著了?都怨弟妹我是個蠢笨的,竟是半點都幫不上嫂子的。早知嫂子身子不妥,前兩日娘說讓我為嫂子多分憂一些,我便該厚著臉皮應下了。”

    姚錦紅的一把清脆嗓門是肖極了其母小郭氏,她這一言倒是叫本各自閒談著的夫人姑娘們都看了過來,吳氏忙調整了神情笑著道:“怎會?許是擔憂一會子菜式不對夫人姑娘們的胃口,故而有些不安。”

    她言罷眾人忙表示不會,而小郭氏卻抓著話頭不放,又道:“嫂子如今年歲已比不得錦玉她們那般的小姑娘了,這有礙身子的事兒可不能馬虎,對了,我記著薑夫人身邊的彩娟姑娘是個通曉醫理的,民婦可否厚著臉皮求姜夫人叫彩娟姑娘給我嫂嫂請個脈?”

    姜夫人是來過姚府兩次的,她身邊有個懂岐黃的丫鬟這也是江州不少夫人都知曉的。小郭氏說著已沖姜夫人福下了身,面上對吳氏的擔憂之色渾不似做假。錦瑟瞧在眼中,雙眸越發黑沉。

    吳氏心中咯噔一下,她和小郭氏素來不和,一來如今姚家偌大家業因姚禮赫入仕,皆掛在了四房頭上,雖這只是明面兒上的,可到底四老爺掛著總掌櫃一職,四房得利也極可觀。在吳氏看來,四房這是搶了她大房的財產。再來,小郭氏是婆婆的親侄女,婆婆偏心是自然的,這長期以往,吳氏心中也實難平衡。

    故而自小郭氏進門之後,兩人大大小小的事掐架不是一兩回了,如今郭氏豈能好心地關心她?再來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這面色不好皆因有孕之故,本便沒什麼大病。只她尚未想明白小郭氏這是要做什麼,那邊姜夫人已吩咐身後彩娟來給她請脈了。

    吳氏忙笑著推辭,道:“哪里就有那般嬌氣,也實不敢勞動彩娟姑娘,再來今兒是老太太的壽辰,這請脈一事也實為不妥。”

    她言罷,郭氏卻已笑著道:“沒什麼不妥的,讓彩娟姑娘請個平安脈我也能安心。”

    吳氏眼見無法,只能由著淩雁將她的袖子挽起,彩娟把了脈當即便笑著沖上頭的郭氏福身道喜,道:“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夫人,府上眼見就要添丁了。大夫人這是有喜了,如今已三個多月了。”

    眾人聞言無不笑著恭喜,老太太一愣接著才大笑起來,忙吩咐丫鬟雅冰往前院去給姚禮赫報喜,隨後卻又看向歡喜而恍惚的吳氏,道:“難為你了,好好。只是有一點我卻要說說你,這子嗣是天大的事兒,你也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還如此大意,不經事兒般,能有了三個多月竟都不自知?”

    吳氏一噎,當著這麼些夫人姑娘的面也不好說什麼,半響才道:“是媳婦的錯,許是近來忙著為娘準備壽辰,又逢四丫頭病了,這便有些疏忽了自己……”

    聽她這般說,郭氏豈能高興,當即便道:“四丫頭這兩日才病倒,我的壽辰哪里用提前三個月準備的。前些日我瞧你氣色不好,便說叫老四媳婦幫你料理些府裏的事兒,你偏說自己身子好,如今竟是這般輕忽大意。也不是娘說你,實是你如今年紀不比當年有大丫頭那時了,可要多養養才成。”

    眾人聽郭氏這般說,再想到方才小郭氏所言,什麼蠢笨的話來,登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哪里會有婦人這般糊塗,有孕三個多月了都不自知,莫說是吳氏這樣懷過三個孩子的,便是那新嫁的小媳婦也不會這般大意。這顯然是吳氏為了和妯娌爭權,不願放權,才刻意壓下了有孕之事嘛。

    這般想著,眾人瞧向吳氏的目光便有些不同。吳氏本是想著借腹中骨肉撈個為家事勞心勞神,賢良淑德的名聲,沒承想竟落得被指摘籠權排擠妯娌的下場,登時便面露委屈,可她尚未張開口,外頭已傳來了婆子報喜的聲音。

    “老太太大喜啊,夫人大喜啊。”說話間一個穿墨綠比甲的婆子已進了屋,跪在地上討喜地道,“惜戀緣的冰蓮姑娘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老奴給老太太和夫人報喜了。”

   

第三十章 狎妓

    錦瑟瞧去這通報的婆子可不就是小郭氏在錦繡堂外支走的程嬤嬤嘛?

    眾人聽聞她的話,已知這惜戀院的什麼冰蓮姑娘定然是姚禮赫的小妾了,若不然程嬤嬤不會只給老太太和吳氏賀喜。當下屋中的氣氛便驟然變得怪異了起來。

    而程嬤嬤卻似完全沒發現屋中氣氛不對一般,正一臉討喜地瞧著坐在上頭的老太太郭氏。

    此刻屋中氣氛又怎能對了,這府上的大夫人吳氏剛被診出有了三個來月的身孕,話音兒都還沒落呢,竟就爆出府上小妾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這不是當眾打吳氏的臉又是什麼?!

    更何況眾人也都注意到了程嬤嬤的稱呼——惜戀院的冰蓮姑娘。

    這可就叫大家動起了心思,但凡是江州的,都知道前些日子同知姚大人迷戀過柳紅院的花魁睡蓮姑娘,後來這花魁便被人悄無聲息的贖了身,聽說是被養成了外室,之後便不知所蹤了。

    這種風流韻事,一向是壓不下的,大家也都對此心知肚明,猜的出那睡蓮姑娘去了何處,如今聽聞程嬤嬤的話,登時恍然大悟,瞧向吳氏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悲憫同情,或是嘲笑譏諷……不一而足,吳氏將才已被眾人譴責的瞧過,如今又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只覺顏面都丟盡了,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後沉澱成慘白之色,只覺喉嚨都似被人勒住了一般,竟是憋悶的她欲抓開領口大喘上幾口氣才好。

    錦瑟將吳氏的反應瞧在眼中,神情轉為擔憂,眸中卻泛起了層層笑意,如碧波蕩過,清澄璀璨。

    眾人猜的可是一點沒錯呢,這位惜戀院的冰蓮姑娘可不就是當初柳紅院的花魁睡蓮嘛。大錦雖有明令,不准官員狎妓,可如今大錦早不復太祖,聖祖時的繁榮強大,不僅被北燕逼的偏安一隅,更是朝政崩壞,帝王昏庸。

    皇帝都貪戀美色,底下人自也有樣學樣,貪汙腐敗,狎妓玩樂,無所不為。一個六品同知狎妓,莫說是禦史根本就顧不上,便是顧上了,那這要參的官員可真就不勝枚舉了。故而姚禮赫迷上窯姐兒一事才會鬧得人盡皆知,加之姚府本也算不上什麼講究人家,吳氏也就做主將這花魁贖身抬進了府。

    吳氏這也是眼瞅著丈夫整日不著家,念著將人弄回府中才好整飭拿捏,這才親自包辦,先將那睡蓮從花樓贖了出來,又養在外頭姚家別莊兩個月,眼見此事淡了才將人用一頂小轎連夜抬進了府,如今據睡蓮進府也便只有三個月的時間,算起來這窯姐兒的身子卻是在府外便就有了的。

    卻說,睡蓮進了府,姚禮赫自是對吳氏感念的緊,只覺她通情達理,賢慧大方,又因內疚,委實和她熱乎了幾天。而吳氏便趁姚禮赫理虧之際以睡蓮出身為由勸他等過了這陣風頭再給睡蓮抬了姨娘。

    如今美人兒都進府了,這點子小事姚禮赫自是連聲答應。故而這睡蓮姑娘便沒名沒分地在姚府的惜戀院住了下來,下人們更是以姑娘稱之。

    吳氏本是想借此給睡蓮一個下馬威,日日還叫了這改了名的冰蓮到上房伺候,冰蓮倒也知趣兒,從不忤逆吳氏,行事滴水不漏竟是半點錯處都沒叫吳氏抓到。吳氏是做夢也沒想到,那嬌滴滴的冰蓮日日到上房來立規矩,隔三差五地還伺候姚禮赫過夜,怎就會不聲不響就懷了四個月的身孕了!

    對此她早先是半點都未察覺,在她管制了多年的宅門裏竟還出現了這等事,如今又當眾被爆出這醜事來,吳氏又氣又急,又羞又惱,面上神情若還能維持住溫婉之態那才叫個奇怪呢?

    也多虧了多活一世,錦瑟才能知曉冰蓮有孕一事,今日刻意捅給姚錦紅知曉,便是料定了小郭氏不會放過這個打擊大房,打壓吳氏的機會。

    屋子裏鴉雀無聲,萬氏雖不知這冰蓮的底細,但大宅門裏的那些齷齪事兒卻是見的多了,又聞程嬤嬤竟還以姑娘稱之,便已心知這冰蓮只怕是個不乾不淨。當即她對吳氏也多了一份的厭惡,只覺她這主母少了手段,弄的府邸烏煙瘴氣。接著她又瞧了眼錦瑟,退親的念頭便更堅定了。

    和萬氏一樣,府中的夫人們聽聞這樣的醜聞,皆不會覺著是姚禮赫無恥風流,都只笑話吳氏沒本事,沒手段。

    僵硬的氣氛,最後總算被郭氏給打破,她面色尷尬地衝程嬤嬤道:“什麼冰蓮姑娘?這冰蓮在沒進府時是你的鄰裏,可如今早已是姨娘身份,你這稱呼怎就還改不過來?!”

    程嬤嬤似這才反應過來般,忙自打著嘴巴,道:“瞧老奴,真真是個嘴笨的,將才周大夫剛診出姨娘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了,老奴這便趕著來給老太太,給大夫人賀喜了。”

    眾人這會子已是回過神來,紛紛掩飾了神情,皆笑著恭賀。

    “給老太太賀喜,給夫人賀喜,這可真是三喜臨門啊。”

    “姚大人中年得子,這說明姚府子嗣昌盛,福澤綿延啊。”

    ……

    這些言語聽在吳氏耳中,簡直如同用刀子一片片在隔著她的肉,縱使她城府再深,此刻也僵直了身子,面色變幻不停。放在膝蓋上的手突然被一個輕柔的力道握住,吳氏抬頭,卻見錦瑟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她的身側,盈盈目光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正瞧著她。

    “嬸娘,程嬤嬤還等著領賞呢。”

    經過錦瑟這般提醒,吳氏才發現老太太已賞過程嬤嬤,而眾人的目光皆盯了過來。於情於理,她是大房的主母,小妾有了老爺的骨肉,是喜事,做主母的都得打賞報喜的人才是。

    吳氏忙笑著吩咐身後淩雁重重的打賞,錦瑟站在她身邊卻見她的雙手已是死死握了起來,側頭間那目光中流露出的陰狠和毒辣更是叫人心驚。錦瑟雖知道,那是沖著冰蓮去的,但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錦瑟面上擔憂更為明顯,又握了握吳氏的手,吳氏便也緊緊抓住了錦瑟的手,死死的,似抓著支撐自己不倒下的唯一力量般。

    錦瑟被她捏的骨骼生疼,心中卻一片暢快,眸中笑意又蕩漾了開來。

    嬸娘啊,只這樣就受不了麼,要知道您教養的好女兒這會子可還沒上場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2 AM


第三十一章 好戲

    程嬤嬤領了賞賜退下,小郭氏瞧著吳氏那青白交加的面容,卻是一陣暢快舒服。這些年她在內宅被吳氏打壓地死死的,一點油水也撈不到,早便憋屈的難受,窩了一肚子心火了。

    在她看來,前頭生意場上,自己男人做著總掌櫃的,那這內宅也理當是她來管理。她又是老太太的親侄女,她掌管中饋,那和老太太掌著不都是一樣的嘛,這吳氏便是沖著向老太太盡孝,也該讓自己掌權。

    加之人都是有貪欲的,小郭氏的夫君是老太太最愛的幼子,小郭氏和老太太又是嫡親的姑侄關係,在郭氏面前也比吳氏得寵,便是郭氏最愛的孫子,最喜的孫女,那也皆是小郭氏所出。小郭氏自然會覺著,吳氏既樣樣都不如她,中饋自也該她來掌理。

    今日機會從天而降,小郭氏這樣的精明人,自不會白白叫機會溜走,當即便關切地起身拉了吳氏的手,擔憂地道:“不是我說,大嫂面色是真的不好呢。大嫂這般年紀有孕本便該好好休息,可這一大家子的吃用瑣事還都要大嫂惦記著,又為老太太的壽辰費心費神,許是真累著了,這可如何是好……”

    小郭氏那點心思,吳氏是清清楚楚,她是怎麼也沒想到,小郭氏竟是不顧自家顏面,竟就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兒奪起權來了。可這會子她除了堅持說自己沒病之外,卻也辯駁不了什麼,堅持自己無礙,也得眾人相信啊,如今不用照鏡子,她都能想像自己的面色怎樣,這若再堅持,大家只會越發覺著她捏著權力不放,苛待妯娌了。

    壞就壞在,她不該有孕三個月卻瞞著,也壞就壞在這事兒還叫小郭氏給洞察了。

    吳氏無言以對,那邊郭氏已蹙眉道:“老大媳婦面色是不好,你弟妹說的是,你年紀不輕了,能再給老爺添個嫡子,那是再好不過的,母親和老爺也謝你。可這身子骨是定要養好的,這往後府中的事便都交給老四媳婦吧,你且安心生產,待出了月子再操勞也不遲。”

    吳氏見婆母這般偏心,她為姚家受苦受累,如今又有了身子,竟還不多顧念著她,只一門心思地偏疼四房,登時氣的上牙齒碰下牙齒,可當著這麼些人的面,她是一句忤逆的話也說不出,只能恭敬地點頭,道:“母親說的是,媳婦定好好養胎。”

    老太太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沖眾人笑著道:“我這大兒媳婦持家有方,孝順賢淑,就是太過恭順良善了,還總說吃虧是福,這也是姚府祖上積德才娶上這樣的媳婦。”

    她言罷,眾人自是紛紛稱讚,吳氏面上掛著溫婉笑意,餘光瞧見小郭氏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卻是恨得十個指甲都嵌進了掌心裏。錦瑟站在一旁將她微微顫抖的衣擺瞧在眼中,目光清寒中掠過一絲輕嘲。

    而此刻的園子裏,姚錦玉正將紅泥小爐上煮沸的水用碧玉茶瓢往外舀,她取出一瓢沸水倒入一旁的琺瑯平底四足花鳥茶甕中,又素手執起竹夾在沸騰的方形雙耳白瓷攀枝茶鍋中攪著水渦。

    察覺到一旁謝少文專注的目光,她心頭撲撲直跳,動作愈發優雅,眼瞧著那沸水騰起白色水霧隨著茶夾冉冉升起,縈繞在自己五指之間,她只覺自己那柔弱無骨的手,在氤氳的水汽中當真是美不勝收。

    想著謝少文目光如此炙熱,定然是因自己這一手煎茶的技法令他高看了,姚錦紅不覺便暈染了雙頰,心下甜蜜,她睫羽輕顫去瞧謝少文,既羞又惱的嗔道:“文哥哥瞧什麼呢……”

    謝少文聞言卻沒有將目光移開,反倒瞧著姚錦玉的手微微笑了起來,目光流動著溫柔之色,直羞的姚錦玉心撲撲跳著,雙手發軟,險些拿不住手中竹夾。

    卻見謝少文又是溫柔一笑,這才柔聲道:“大姑娘這一手煎茶的技法可是跟著錦瑟妹妹學的?我記著小時候她便總愛這般左三下,右三下地攪水,我笑她小孩心性,偏她道理最多,非說這樣攪手,攪出的水渦像桃花朵朵盛開一般,最是好看了……”

    謝少文滿臉追憶地說著,好看的唇角便愈發揚了起來,姚錦玉聞言卻是面上緋紅色褪了染白,又瞬間轉為漲紅。

    那邊謝少文卻並未瞧她,兀自莞爾一笑,又道:“錦瑟妹妹最是愛美,不僅煎茶如此,瞧見那些個漂亮的,精巧的小物件便就像小貓瞧見魚兒一般,一雙眸子水亮水亮的,也不知這三年我送來的小擺設她都喜不喜歡……咦,大姑娘,這茶渦已成了,該下茶了……”

    謝少文說話時只瞧著那水渦處,並未看向姚錦玉,見水渦已成,姚錦玉卻還兀自僵硬地攪動著,這才驚疑一聲瞧向她。姚錦玉聞言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重新調整了神情,拿了一旁象牙做成的則,取了一則茶沫倒在了水渦中間,又拿了那竹夾子去攪動。

    因這會子她心情已破壞殆盡,也不再指著能靠煎茶令謝少文高看,故而動作已沒了方才的從容優美,謝少文蹙了下眉便轉開了目光,只凝眸往依弦院的方向瞧了瞧,念著錦瑟怎還不醒來。

    亭子中一時靜默,待茶煎好,姚錦玉將沫餑平均的分進兩個白瓷纏枝茶碗中,這才笑著托到了謝少文的身前,道:“我這煎茶的技法自是比不上錦瑟妹妹,文哥哥姑且嘗嘗,且莫笑話我東施效顰才好。”

    謝少文自姚錦玉手中接過茶碗,抬頭沖她笑道:“今日有勞大姑娘親自煎茶已是謝某榮幸,又怎會笑話大姑娘呢。”

    接著他輕嗅茶香,贊道:“這雲山金瓜茶,梅花蕊上的落雪,在大姑娘的手下真是活了,沫下塵香當如是。”

    他接茶動作間免不了碰到了姚錦玉的指尖,姚錦玉只覺心一跳,再觀他近在咫尺的笑顏,那俊美挺拔的身姿,溫雅動聽的聲音,登時早將方才的不快忘到了腦後,粉面欲羞,嬌美動人。

    見她如此,謝少文倒是微微一怔,兩人正對視,卻聞亭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第三十二章 情迷心竅

    “哎呀,大小姐怎還在這裏,老太太已移步錦繡堂了,客人們也都到了,夫人正到處找大姑娘呢,大姑娘快隨老奴前去給老太太拜夀吧。”

    姚錦玉聞言,蹙眉回頭,見竟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賀嬤嬤,欲惱的神情這才稍稍壓下,倒是一直在亭子中伺候著的妙紅幾人大松了一口氣。

    她們本見時辰已到,已催過姚錦玉兩回,可姚錦玉卻遲遲不肯前往福祿院,最後被催的急已是有了惱意。幾個丫鬟本便心中惶恐不安,生怕回頭姚錦玉鬧了笑話,吳氏再發作到她們頭上。

    只無奈她們素知姚錦玉的性子,卻也不敢再連番催促。如今見到賀嬤嬤,幾人無不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而姚錦玉卻笑著道:“是賀嬤嬤啊,嬤嬤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了,怎麼今兒卻一點禮數都不知,這位是武安侯世子,是貴客,嬤嬤還不快來拜過。”

    謝少文那麼大個人坐在亭中,賀嬤嬤豈能看不到?她這會子是幾欲拉了姚錦玉離開,這才裝作沒瞧見的,誰知姚錦玉竟是特意點了出來,賀嬤嬤便只能上前見了禮,謝少文還沒喊起,那邊柳嬤嬤卻匆匆忙忙奔了過來。

    到了亭外柳嬤嬤便福了福身,一臉焦急地道:“都怨老奴,將才世子過來,打前報信兒的小丫鬟只稟了老奴,老奴想著姑娘剛睡下,不好驚動,便自作主張想請世子到前廳奉茶,後來見大姑娘親自在此招待世子,也用不上老奴,老奴便想著回院子瞧著姑娘,姑娘一醒來,也好第一時間過來稟明瞭世子。不想老奴沒進依弦院便碰上了大廚房的柳媽媽,又因姑娘煎藥的事兒和柳媽媽嘮叨了一會,誰知回到依弦院才知道,老奴一出院子姑娘便醒了,因是不知世子來了,故而便去福祿院給老太太拜夀去了……瞧這事弄的,都怨老奴,都怨老奴!”

    賀嬤嬤本便奇怪姚錦玉怎會在此和謝少文糾纏在一起,而姚錦瑟卻又去了福祿院,方才她還動了心思,怕是依弦院做了手腳。如今聽了柳嬤嬤的話,她算恍然了,也顧不得再深究,忙道:“大姑娘快隨老奴到錦繡堂去吧。”

    姚錦玉聞言雖也知應趕緊到錦繡堂去,可她就是挪不開腳步,她如今是芳心初動,最是衝動之時,將才和謝少文又是情濃之際,偏就被賀嬤嬤這老貨給打攪了,叫她此刻離了謝少文那卻是不能的。

    想著方才提及錦瑟謝少文那溫柔的目光,姚錦玉登時嫉妒心和虛榮心便高度膨脹了起來,竟存了叫眾人,尤其是錦瑟知道她和謝少文在此烹茶賞景的心思。

    故而姚錦玉便笑著沖謝少文道:“四妹妹竟是去了錦繡堂呢,不若文哥哥也隨我一併去給祖母請個安吧?也能見到四妹妹呢。”

    謝少文方才被姚錦玉勾起了記憶,轉念間已是想起了不少幼時和錦瑟的回憶來,此刻錦瑟就在數牆之外,卻是再難忍受欲見到她的衝動來。

    三年不見,想來錦瑟妹妹愈發出落了吧,是否也如眼前的大姑娘般已亭亭玉立?不,錦瑟妹妹那樣的容貌和氣度,是成百上千個姚大姑娘都比不得的……

    謝少文雖也知這般魯莽地跟了姚錦玉到錦繡堂去是為不妥,可他抵不過心中的這些想法,聽到姚錦玉的話便沒有立刻推辭,反倒是面露猶豫。

    賀嬤嬤聞言卻是大驚失色,暗道大姑娘真真是豬油蒙了心了,忙上前一步道:“姑娘,這不妥吧,畢竟此刻錦繡堂全是女眷……”

    姚錦玉卻一臉的不以為然,銳利的目光瞪向賀嬤嬤,道:“這有什麼不妥的?!世子和四妹妹早便訂了親,姚府和武安侯府便是姻親關係,世子也算不得外人,去給祖母拜夀本便是應當的,有女眷在,支了屏風便是。”

    謝少文去拜夀確實沒什麼不妥,可他就這般和姚錦玉一起去,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要知道這夫人小姐們聚集的地方本便是流言蜚語滋生之地啊!

    賀嬤嬤見姚錦玉竟完全不懂自己的意思,登時急了一頭大汗,卻不知當著眾人的面兒如何措辭,她正心思急轉,那邊小郭氏派的嚴嬤嬤卻是在這當口上到了,當即便接了姚錦玉的話,道。

    “大姑娘說的是,將才賀嬤嬤走後,夫人們說起世子來,武安侯夫人也說該叫世子去給老太太賀壽呢。這不,四夫人便遣了老奴來尋世子了。”

    聽聞此話,姚錦玉面上一喜,忙沖謝少文道:“既如此,那文哥哥咱們快走吧,莫叫侯夫人和祖母她們久候了。”

    謝少文聽了嚴嬤嬤的話自是點頭,當即便抬步和姚錦玉一前一後出了亭子,賀嬤嬤眼見事情已這般,急的愣在原地,倒是嚴嬤嬤笑著拉了她,道,“愣著做什麼,主子們都走遠了。”

    賀嬤嬤這才恨恨地瞪了嚴嬤嬤一眼,快步又去追姚錦玉了。柳嬤嬤見眾人走遠,卻是瞧著謝少文遠去的身影神情凝重了起來。

    這邊大戲剛唱起,那邊位於前院福壽堂外的小花園好戲卻正唱著。

    卻說四少爺姚文敏被吳氏一番敲打,又不得不棄了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青玉佩,出了偏廳他只覺一股火氣無處可出,恨意、不平之意憋的他胸悶難當,直欲發洩。

    平日跟在身邊的小廝,也都是吳氏安排的,這時候他自不願看到,一人一腳,那小廝也精乖的緊,自不願留在他身邊頂風受罪,當即便一溜煙地全跑了。

    姚文敏便自尋了一處偏僻的假山,生了一會子悶氣,起身一腳踢在了山石上,因是用力太猛,又抽疼著抱著腳亂跳。痛疼加之心悶,便使他紅了眼睛,抽著鼻子落下了淚,恨聲道。

    “早晚,早晚小爺定要將你們都狠狠地踩在腳下!”

    “四少爺怎自己在這裏?”

    他聲音剛落,突聞自假山另一側傳來問話聲,姚文敏登時便驚出了一身冷汗來,哭聲戛然而止,忙用袖子胡亂擦了淚,這才回過頭來,卻見依弦院的管事嬤嬤王嬤嬤一臉驚詫和擔憂地從山石那邊繞過來,正定睛瞧著他。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3 AM


第三十三章 離間計

    “這是怎的了,四少爺怎還落淚了,可是哪個作死的奴才奴大欺主惹了您,四少爺且和老奴說說,老奴去稟了老太太,老太太是定然會給四少爺做主的!”

    姚文敏聞言狐疑地瞧了兩眼滿臉關切和熱情的王嬤嬤,卻也不敢信她,又生恐她將自己方才的話傳給了吳氏,便也不敢在此久留,錯身便欲往外走。

    王嬤嬤卻是攔住了他,見姚文敏當即便露出了猙獰和提防之色,便笑著道:“四少爺如今兩眼通紅,這再闖出去,叫人看見,少不得要傳出些混賬話來,四少爺快整整儀容吧。”

    她說著卻是從懷中摸出一面小鏡子和手帕來遞給了姚文敏,姚文敏定睛瞧了王嬤嬤一眼,見她一臉善意,這才接過東西背過身匆匆整了下。

    收拾齊整,卻也不再急著往外走,又在之前坐的石頭上坐下,看著王嬤嬤,王嬤嬤便笑著道:“可是夫人又說教四少爺了?說起來夫人對四少爺也是一片拳拳愛護之意,做父母的難免會望子成龍,嚴苛一些也是在所難免,四少爺既明白夫人的苦心又何必如此?平日四少爺對夫人恭恭敬敬,老奴瞧著比大少爺,二少爺都要至孝,夫人自也明白四少爺的一片襦慕之心。將來這姚家的偌大家業自然都是大少爺的,二少爺和大少爺一母同胞,也是嫡出,大少爺自不會虧待了親兄弟,四少爺孝敬嫡母,兩位兄長便只瞧在這份上也會多照看四少爺幾分呢。”

    王嬤嬤雖是這般說著,可那語氣和神情卻渾不似這般,姚文敏瞧著她蹙眉道:“嬤嬤何意?還請嬤嬤將話講的明白些,若嬤嬤能給我指一條明路,我定感念嬤嬤一輩子!”

    姚文敏剛出生生母就沒了,身旁從嬤嬤到小廝全是吳氏安排的,在這大宅院中全靠他的悟性活到現在,卻是從未有人和他說過一句貼心話的,今兒也是太需要有人開解,王嬤嬤又表現的情真意切,登時姚文敏就忍不住了。

    王嬤嬤見他上鉤,笑的更是親和,複又歎息一聲,道:“這些話原也不該老奴多嘴,可老奴實是看四少爺和我們小少爺要好,又常常照顧我們少爺,又念著四少爺和我們姑娘、少爺一樣的身世淒涼,這才少不得要說上兩句。四少爺如此孝敬嫡母,固然是至孝,可也總得為自己的將來多做打算啊。夫人已有兩位嫡子,而四少爺卻是庶出,這嫡庶向來是不兩立的啊,姚府就這麼一塊大餅子,分給四少爺的多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便得少得,夫人又豈能不為親子多打算兩分?若然夫人是個寬厚大方的倒還罷了,四少爺如此,總不會虧了您,可……哎,說到底四少爺如今走的這條路怕是難通啊。”

    姚文敏聞言只覺王嬤嬤這話真真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先幾年他就是想著要討好吳氏好獲得她的信任,從而得到生存空間,可經過這兩年他發現不論他如何表現,吳氏對他都只是表面情分,根本就不可能給他半點實質性的好處。是啊,嫡庶本便不兩立,這可真是他犯了傻了。

    他想著便一個情急拉了王嬤嬤的手,道:“嬤嬤教我,嬤嬤定要可憐我,為我指條明路啊。”

    王嬤嬤安撫地拍著姚文敏的手,卻是歎道:“老奴沒多大本事,卻也聽過幾出戲文,有一出叫《魯王認母》的戲,不知四少爺可聽過?”

    姚文敏聞言若有所思,道:“聽是聽過,這戲和嬤嬤為我尋的明路有關?”

    王嬤嬤卻只一笑,再不多言,只拍了拍姚文敏的手,起了身,道:“老奴本有差事在身,便不陪著四少爺嘮嗑了,一會子叫人瞧見也會給四少爺惹出麻煩來,老奴這便先告退了。”

    姚文敏一急,欲攔,王嬤嬤卻是笑著擺手出了假山,姚文敏見她遠去這才蹙眉思索了起來。

    那出《魯王認母》的戲,卻講的是魯國的王子情因自幼失去生母,不被魯王所喜,便被王后使計送到了敵國薑國為質,然他不幹認命,幾經籌謀認了當時魯王最寵愛的玉陽夫人為母,這玉陽夫人雖寵冠六宮,只無奈竟患有不足之症,無法生養自己的親自。她得王子情為子,自一心為他籌謀,經玉陽夫人再三勸說魯王,魯王終將王子情接回魯國,王子情愈發對玉陽夫人恭順有禮,其和玉陽夫人護為依持,最後在眾王子中脫穎而出,魯王突然中毒而死,王子情終繼承了魯王之位。

    王子情能改天換命,靠的不過是玉陽夫人,若非他依附不能有孕,註定無子,偏又極為得寵的玉陽夫人,便不會有後來的大功告成……

    姚文敏想著猝然將雙眸一睜,隨即已是明白了自己的出路在那裏,緩緩露出了笑意來。

    而此刻姚錦玉已和謝少文一同到了錦繡堂,賀嬤嬤方才一路試著勸說姚錦玉,只無奈姚錦玉這會子興致極高,竟是完全不聽勸,當著謝少文的面兒,賀嬤嬤也不好將話點的太明白。

    眼見已不可能勸服大姑娘,賀嬤嬤便尋了打頭報信兒的由頭,快步先到了錦繡堂,進了屋她沖吳氏低語幾句,吳氏當即就變了面色,眼見那邊郭氏正和萬氏說著話,便悄然起了身欲往外去先一步攔住姚錦玉。

    可她剛起身,才走兩步,右手便被人一把抓住,吳氏一個沒忍住滿目厲色地回頭,卻正迎上小郭氏盈盈含笑的眸子,“呀,大嫂這是怎的了?”

    小郭氏這一腔可不小,當即便有不少夫人小姐瞧了過來,吳氏不及收回神情,那邊小郭氏開口的一瞬間卻是斂卻了眸中笑意,轉為一臉的驚慌擔憂,右手狠心地在大腿上一擰,那雙眸子便淚汪汪了起來,端的是楚楚可憐的小媳婦樣兒。

    吳氏瞧的那個氣堵,猙獰的神情便越發難以轉換,就那麼五官扭曲地被眾人看了個正著。錦瑟活了兩世,才有幸瞧見這般景致,低垂的眸子滑過一絲輕寒的譏誚轉瞬瞧向小郭氏卻若有所思。

   

第三十四章 同情

    吳氏一向注重名聲,前世時她便苦心孤詣地經營著自己賢慧慈善的美名,費盡心機地營造著姚錦玉敦厚端方的淑媛形象,可她豈不知這名聲本就是雙刃劍,重視名聲會成為她最大的弱點。

    小郭氏不注重這些,不介意當眾揭開姚府妯娌不合的真相,更不介意叫眾人知道她欲搶吳氏的權。她就這般步步緊逼,吳氏小心翼翼、顧忌良多,卻反倒被逼的狼狽不堪,捉襟見肘。

    前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總念著當年祖父和父親的盛名,明明是女子卻非要執著詩書學問,反而忽視了本該在意的一切……

    “大嫂……”

    那邊傳來小郭氏委委屈屈的聲音,郭氏見吳氏面色猙獰,又感屋中氣氛凝滯,暗恨平日最沉穩的大媳婦今日怎頻頻出狀況,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有意要毀自己的大壽!只面上卻微慌地,關切地沖身後雅菊道:“大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快,快去扶著大夫人!”

    吳氏這會子也顧不上那麼多了,當即便借了郭氏的話福了福身道:“媳婦偶感不適,本想悄悄退出去……”

    郭氏尚未言語,小郭氏已親熱地扶了吳氏,道:“嫂子不舒服怎不早說,既不舒服便不好再出去,若著了寒氣更是不好。我扶嫂子到後頭稍稍歇息會兒吧?”

    吳氏氣的雙手緊握,正欲再言,門簾被打起,嚴嬤嬤打頭進來已是稟道:“老太太,大姑娘和武安侯世子一道來給您拜夀了。”

    吳氏聞言一個腿軟,險些沒站穩,身子前後晃了兩下才被雅菊扶住。屋中的氣氛便更加死寂了,連老太太和萬氏這樣久經後宅錘煉,早練就一副面具的老油條都禁不住變了神色。

    這裏的眾人是都知曉的,那武安侯世子可是和姚府四姑娘訂了親的,如今怎卻和大姑娘一道前來,這且不說,大姑娘本該早早在此,而如今遲遲不到不說,好容易來了竟是和個外男一起,這不得不叫她們多想。

    再想到方才吳氏對大姑娘不在的解釋,那理由便顯得有些蹩腳了。這裏誰也不是傻子,當即便有人沒有忍住發出兩聲譏嘲。

    片刻後不少人都將目光瞧向了錦瑟,卻見錦瑟安寧地坐在那裏,神情一如方才恬靜而安然,似感受到了眾人目光,她抬起濃密的睫羽,一雙水潤清澈的眸子含著笑意微微一蕩,雖是沒有瞧任何人,卻叫人覺著她在看所有人般,最後她目光凝滯緩緩起身沖郭氏福了福,道:“老太太是否叫人支了屏風來?”

    經她這麼一提醒,郭氏才算回過神來,忙笑著吩咐了身後丫鬟。十二扇的粉翠藍杏四色繡四季斑斕花鳥魚蟲檀木屏風被支起,姑娘們移了步,老太太才叫了身邊郭嬤嬤親自出去迎了謝少文進來。

    錦瑟和眾位姑娘一併坐在屏風後,卻分明感受到了這邊異樣的氣氛,不少姑娘都將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屏風那頭,好奇、焦急者甚眾。謝少文尚未進來,錦瑟便聽右邊有小小的低語聲。

    “聽聞武安侯世子是京城久負盛名的六美男之一呢,不知此言真假,吳姐姐去過京城,可曾見過……”

    錦瑟餘光望去,這說話的卻是一個穿粉衫的姑娘,她瞧著不過六歲模樣,眾姑娘自當是童言童語,未曾低看她。倒是不少姑娘因這話翹首以盼面露好奇,兩耳卻都豎起去仔細聽那吳姑娘的答聲。

    “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雲妹妹豈不知聖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故事?妹妹這般小就以貌取人可不好,來日姐姐變醜了,雲妹妹豈不是要嫌棄我了?”

    這是一個極清雅動聽的聲音,語速緩慢,給人一種從容溫婉之感。姑娘們聽她繞開了話題,不免有些失望,一些又瞪大眼睛去瞧那門口處,一些卻心下嗤之以鼻,只覺這武安侯世子和姚家大姑娘出雙入對,便是容顏再俊美,花心風流便要落了下乘。

    而錦瑟聞言卻不由扭頭去瞧,卻見說話的姑娘穿著墨藍色玄色絲繡八團花的對襟褙子,下套石青色白玉蘭花緞面馬面裙,頭上竟和自己一般梳了個不起眼的雙螺髻,簪了一支鑲蜜蠟水滴赤金步搖,水滴乃紅寶石打造,雖不及萬氏那一頭紅寶石顯眼,但也流光溢彩,為她一身暗淡的衣裳添了不少光彩,倒不顯得失禮了。

    眼見這姑娘面容清麗,氣質端莊,墨色衣裳非但沒壓下她的光彩,反倒襯得肌膚格外瑩白,氣質也格外沉穩,錦瑟不覺微微揚眸。這姑娘卻正是縣丞吳家的嫡長女吳紫蘿,也是前世在江州時自己知曉姓名的少數幾個閨秀中的一個。

    瞧著她,錦瑟便不覺又想起了出府時在後門處遇到的完顏宗澤來,這位北燕二皇子殿下,已受封親王,封號武英,只他一向都在大錦的京都鳳京,怎突然出現在這江州地界?尋美而來嗎,看來這位囂張霸道的古今第一質子爺果如傳言是個好色之徒。

    錦瑟想著分明感覺四周氣氛一變,甚至清晰地聽到幾聲抽氣聲,她目光閃過譏誚,眼波流轉果然是屏風那邊已出現了謝少文玉樹臨風的身影。而他的身側,那一抹明豔的紅影可不正是她的好姐姐姚錦玉嗎。

    雖是前頭擋著屏風,但屏風卻是極為透光的乾州貢品紗做成,故而已足夠姑娘們將站在不遠處謝少文的五官面貌瞧個清楚。謝少文本便英俊,氣質出眾,如此隔著屏風更是添了幾分朦朧美感,令他俊逸的身影越發耀眼了。

    他從容地給郭氏作揖拜夀,聲音溫雅動聽,舉止優雅有度,端的是翩翩風采。加之此次來給老太太賀壽的多是比姚府門第還要底的人家,謝少文這樣的身份,對姑娘們來說那是太高貴了。

    錦瑟當即便感四下流動著波濤洶湧的暗流,有些姑娘目光半響還留戀在那抹身影上,香腮緋紅,有些記恨地瞪著站在謝少文身旁一臉嬌俏笑意的姚錦玉,更有一些已將目光轉向了她,其中神情自是豔羨、嫉妒加之同情、憐憫。

    對那些豔羨,嫉妒,錦瑟不以為然,而同情和憐憫卻叫她心下歡喜。她們之所以同情她,不過是在可憐她,未婚夫君竟和姐姐出雙入對,豈不知她們越是這般想,錦瑟卻越是高興開懷。

    錦瑟斂眸端坐,唇角含笑,對眾女的目光視而不見,便仿似什麼都沒看到一般,光影透過屏風朦朧地鍍在她淨白如瓷的面頰上,給她濃密的睫羽飄落了兩扇金翅,那眸底的虹影纖絲不動,愈發襯得她神情靜淡而溫雅,透著天生的高貴和從容,令那張尤顯青澀稚氣的面容瞬間散發出一股叫人不可逼視的美麗來。

    瞧著這樣的錦瑟,再想著她祖父、父親的盛名,眾女本輕視的心卻不自覺有了變化,紛紛移開了目光,而此刻外頭卻也正好響起了姚錦玉的聲音。

    “孫女給老太太拜夀,孫女恭祝祖母日日繞膝戲子孫,笑顏常開懷,瑤池春不老。”

    姚錦玉的聲音如百靈鳥般清脆帶笑,說話間磕了個頭便笑意盈盈地瞧著上頭端坐的郭氏,嬌俏討喜的模樣甚是靈動。只眾女瞧著她,卻大多露出了不屑之態。

    再瞧向錦瑟,一個安寧恬淡,一個嘩眾取寵;一個知禮沉斂、從容有度,一個厚顏取巧,自以為是,不過片刻,高低貴賤立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6 AM


第三十五章 壽禮雙面繡

    姚錦玉和謝少文一道進來,這本便叫眾人浮想聯翩了,偏姚錦玉這會子還沉澱在自我營造的美好意境中,只覺虛榮心得到了空前滿足,想著錦瑟此刻定然在屏風後咬碎了一口牙齒,她心中的得意便更難以抑制了。

    她雖也感覺到了屋中氣氛不太對,但卻只當眾人是被謝少文的氣度風采給驚住了,畢竟這一屋子的人中,她身側站著的翩翩公子不僅容貌出類拔萃,身份更是高不可攀。

    郭氏聽完姚錦玉賀壽的話,這才又扯開了笑容,沖眾人道:“瞧著丫頭嘴巧的,慣會哄我老太婆開心了,快起來,快起來。”

    似為了掩蓋方才的所思所想和怪異氣氛,夫人們無不紛紛笑著表態,連聲附和著老太太的話。要知道今日作客姚府,姚府的顏面客人們總是要顧著點的,夫人們心中愈是不屑姚錦玉的所作所為,面上便稱讚的愈是誇張。

    姚錦玉只當眾人是真心贊她,又想著謝少文就在身邊,當即面上就是一紅,一臉嬌羞小媳婦模樣。小郭氏站在郭氏身後,瞧著姚錦玉那扭捏作態的模樣,微嘲地瞥了眼吳氏。

    吳氏這會子已面色慘白,眼瞧著姚錦玉竟還執迷不悟,起了身依舊亭亭地站在謝少文旁邊,渾然不知已闖了大禍,她太陽穴上兩根青筋便鼓鼓跳了起來。

    吳氏只恨那日不該對女兒嘴快,和她說起武安侯府和謝少文的事來,如今她們母女接連鬧下笑話,偏又是第一回見武安侯夫人,只怕這壞印象是很難掰過來了。

    她心中焦急不已,面上卻已笑了起來,沖眾人道:“這孩子面皮薄,夫人們可千萬莫再誇她了,瞧她這會子都羞得犯了癡了。”複又忙沖姚錦玉招手道,“還不快到後頭去幫娘招呼姑娘們,傻站著做什麼。”

    姚錦玉對上吳氏的目光,只覺平日慈愛非常的母親,此刻眼睛中竟滿是厲色和責備,她登時怔住,一時間弄不明白母親何以如此。但吳氏的手段和心機她卻是知曉的,她歷來也極為信賴吳氏,故而愣過之後便忙福了福身,道:“是。”

    只她腳步尚未動,便聞小郭氏湊趣兒地笑著道:“大姑娘是不是忘了給老太太奉上壽禮了?老太太平日最疼愛的便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將壽禮藏著掖著卻是叫老祖母眼巴巴地等候著,該打該打!”

    小郭氏這話簡直就是在提醒大家姚錦玉在祖母壽辰之日遲遲不到卻私見外男的事實,要知道別的姑娘的拜夀禮可都在福祿院時便已奉上了。

    如今姑娘們都在屏風後回避,唯有姚錦玉站在外頭,顯得刺眼而輕佻,吳氏本想著叫姚錦玉趕緊到後頭去,也好遮掩一二,快些翻過這一篇去。誰知小郭氏偏就不叫她如意,吳氏恨得牙癢,可卻也無從辯駁。

    加之姚錦玉這回為老太太準備的壽辰禮乃是她親自吩咐,又督促著姚錦玉精心備下的,本便是想著叫她趁此良機好好地在眾夫人,尤其是武安侯夫人面前露露臉,此番小郭氏既提出來了,吳氏也便沒再多言。只希望眾夫人瞧了姚錦玉的生辰禮,能對她改觀一二。

    姚錦玉聞言瞧了眼吳氏,這才重新轉身,又跪了下去,沖郭氏道:“孫女身上穿戴富足,平日吃用考究,屋中物件精美,這皆賴祖輩幸苦積攢之功,孫女生而享之,實感念惶恐,卻不敢據為己有。孫女承蒙祖母疼愛,今日祖母壽辰,孫女無以為報,唯一手拙劣的繡工勉強算得上自身本事,故而便繡了一副屏風面兒,謹祝祖母福壽安康。”

    小郭氏聞言心中腹誹不已,姚家祖上以染布賣布發家,後生意做大,便經營成衣店,繡品店等,慢慢發展成大錦數一數二的布料商,在姚江父輩時姚家開始為宮中進貢雙面繡,成為皇商。姚家的姑娘繡工自也非尋常人家能夠作比,也因此緣由,一般逢老人過壽,姑娘們都是拿了繡活做壽辰禮的。

    今次也是,除了錦瑟呈了兩本自抄的佛經以外,其她三位姑娘都送的是繡品,怎偏就這大姑娘明堂多,倒說的自己個兒有多純孝一般,連祖輩都抬出去了,那繡針、繡線、繡緞便不是姚府的東西了嗎?哼,想出風頭是吧,那也得看她允是不允?!

    小郭氏想著已是目不轉睛地盯向了妙紅呈上來的繡面兒,一門心思想著挑姚錦玉的毛病。

    郭氏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雅冰和雅芝接了繡面兒小心展開,眾人只覺眼前一亮,卻見那雲州黑紗緞面上用金線繡了數十行經文,整整齊齊的隸書,字體公正莊重,黑底金字,尤為醒目。眾人已面露驚歎,卻見雅冰和雅芝笑著換了下位置,道:“是雙面繡呢,老太太快再瞧瞧這一面。”

    眾人望去,只見那另一面竟更是精美,卻是繡著一副觀音像,其上觀音足有一人高,繡工精細,形象栩栩如生,微風吹拂在繡面兒上那金絲銀線隨之浮動,似有道道耀眼光芒自繡面兒上散出,映襯的那觀音菩薩繡像兒,愈發讓人覺著紫光四射、祥瑞紛呈,如聖露沐身。

    屋中片刻靜默,接著便響起眾夫人的稱讚之聲。

    “好漂亮的字,好精湛的繡工!”

    “沒想到姚大姑娘小小年紀竟有此等繡工,這般手巧的姑娘卻不知將來會被誰家聘了去呢!”

    “咦?你們瞧那觀音的面容,似有些……呀,這不是老太太嘛!”

    不知哪位夫人驚呼了一聲,眾人凝眸望去,卻見那觀音的面容竟果真有幾分肖似郭氏,五官神韻,便是那眼角的細小皺紋也如出一轍,尤其是這般對比了一旁含笑而坐的郭氏,便更叫人覺著栩栩如生,驚歎不已了。

    就連見多了各種名家繡品的郭氏也不覺瞧的眼前一亮,微微怔住,而自詡見多識廣,瞧不起姚府的萬氏也定睛瞧向那繡圖,露出了讚歎之色。

    小郭氏愣了愣神,已是變了面色,細瞧那繡面兒卻是無話可說,實是姚錦玉這副繡品不管從構思還是技法都非姚錦紅那一條小小的抹額能夠做比的,她雖忿忿不平,可卻不得不承認這個。

    錦瑟目光也落在那繡圖之上,漂亮的唇角輕輕彎起。前世姚錦玉便是靠著這繡圖得了萬氏高看,也換了個純孝端方、心靈手巧的美名,今次嗎,她會叫姚錦玉知道,什麼叫自食其果!

   

第三十六章 不要臉皮

    “呀,今兒我真是大開眼界了,且不論這繡工,只這份心思,就叫人動容,大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都說姚家姑娘的繡工天下一絕,我先還不服,如今算是心服口服了。”

    “大姑娘真是孝心感人,這麼一副繡品定然頗費了些心思,若非一片赤誠之心,也難有此等奇思妙想。”

    “是啊,繡這麼一副精美的雙面繡品,少說也得一年時間,真是難為大姑娘有這份心……”

    ……

    眾人一片交口稱讚,吳氏的面色在這一片盛讚聲中緩和了幾許,百事孝為先,一個孝字可是能掩百醜的,世人敬重純孝之人,對至孝之人也常寬容幾分。只要姚錦玉孝順的名聲傳出去,將才和謝少文一道進來的事再被她圓上兩句,眾人定然覺著兩人一起進來不過都是湊巧罷了,這樣一切也不是不能挽回的。

    她想著面上總算有了幾分真實的笑意,道:“這孩子為這繡品整整忙了三個月,一日便只眯兩個時辰,我說叫丫鬟們幫忙繡了經文,她卻定堅持親力親為,便是配線分線這樣的瑣事也都不假人手,也就是母親平日疼寵她,才叫這孩子如此回報,倒是叫我這當娘的都拈酸吃味兒了。”

    吳氏這般一言,眾人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贊,而老太太已拉了姚錦玉在身前,滿是動容和心疼地道:“怨不得這些日子總窩在房中不出來,每日到祖母這裏請安也總一副困頓模樣,眼睛也日日充斥血絲。你這孩子,你一片純孝之心祖母又怎會不知,何必如此費心費神地繡這東西,如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花朵一般嬌氣,哪里經受的住如此勞頓,若是熬壞了身子,可叫祖母如何心疼。”

    一副繡面兒引得眾人交口稱讚,姑娘們也都被吸引,有那性情活潑的已起了身,站在屏風後盯著那繡品瞧,郭氏見此便笑著叫姚錦玉將那繡品送了過來。

    “怨不得大姐姐這些日總窩在院子裏不出來,每回我去瞧她也神神秘秘的呢。”姚錦紅說著微微嘟了下嘴。

    錦瑟見她直盯著姚錦玉捧著的繡屏瞧,便笑了起來,道:“大姐姐一向心氣兒高。”

    姚錦玉如今風頭壓過了姚錦紅,郭氏豈能甘心?原先許還會念著一榮俱榮為姚錦玉留上三分情面,如今……瞧著姚錦玉那張笑意璀璨的臉,錦瑟眉宇間愉悅之色也蕩漾了開來。

    吳氏眼見姚錦玉避到屏風後,面上笑意便更佳了,沖老太太道:“世子飽讀詩書,知禮明義,一心惦記著給老太太拜夀,竟是搶在了哥兒們的前頭,雖世子已算我姚府半個孫女婿,當不得外人,可哥兒們若聽聞世子已拜過壽了,只怕要心切心急,母親看,是否喚了哥兒們一併過來給您老拜夀?”

    謝少文給郭氏見過禮便端坐在萬氏身旁,在一眾香衣鬢影中尤為惹眼,這簡直就是在提醒大家方才他和姚錦玉一道進來的那一幕,若少爺們也過來了,屋中男子一多便也遮掩過去了。再來吳氏點明謝少文不是外人,將才之事便當不得什麼了。

    郭氏自明白吳氏的意思,姚錦玉又是她的嫡親孫女,自也是疼愛的,故而便忙吩咐丫鬟去請少爺們過來。小郭氏欲言,卻被郭氏不著痕跡地瞪了一眼,便只能泱泱地閉了嘴。

    只那邊萬氏聞言卻心中不悅,武安侯府本是勳貴之家,謝少文的高祖父在大錦建國時是立過汗馬功勞的,而錦瑟雖祖父,父親皆狀元郎出身,可姚氏從根兒上講到底是商戶。

    當年萬氏緊趕著訂下錦瑟,不過是瞧著錦瑟祖父首輔閣臣的身份,想著其父定也前程錦繡,另有錦瑟母親廖華之父乃彼時的戶部侍郎,廖氏也是嶺南望族。誰想不過十年間,這一切皆不復存在,錦瑟便是再好,那也是破落戶,對謝少文毫無助益,萬氏豈能滿意給唯一的兒子聘這般女子?

    她本就急於退親,又一萬個瞧不上姚家,偏吳氏還說什麼“半個孫女婿”這樣的話,萬氏只覺掉了身價,心下冷哼一聲。

    在她想來,錦瑟如今身份潦倒,自是要緊緊抓著和武安侯府的親事不放,所以退親一事還得武安侯府主動,加之兒子又一門心思撲在姚錦瑟的身上,萬氏想著三年前,錦瑟不過八歲弱齡便已出落的極為出挑,現下尚未及笄已有絕代佳人的模子,這若叫兒子見了還不更得一門心思地捧著。

    萬氏登時便覺得退親一事要小心籌謀,一來不能叫兒子因此事和她生了嫌隙,再來更不能因退親壞了武安侯府的名聲。

    這樣一來,也就唯有一途能促成此事,那便是姚錦瑟行為不端,名聲敗壞。女子的名聲壞了,男方要退親卻是順理成章之事,誰也挑不出侯府的錯來!

    而姚府的姑娘們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今日姚家大姑娘可行事不端呢,雖說姚錦玉是姚錦玉,姚錦瑟是姚錦瑟,今日錦瑟行事無一絲不妥,在場的夫人們也都瞧著呢。可難保別人會聽風是雨,以訛傳訛,將姚府姑娘淪為一丘之貉……

    萬氏想著,見謝少文謙遜有禮地回了老太太的話,便仿似無意地問道:“母親不是著你去探你錦瑟妹妹的病,怎卻和姚大姑娘一道過來了?”

    吳氏沒想到小郭氏閉嘴了,萬氏卻冷不丁地問出這話,一急之下忙搶著回道:“對呀,世子不是去四丫頭的依弦院探病了嗎,定是世子撲了空,這才在福祿院外碰上的吧。”

    吳氏這般說卻是料定了謝少文以君子自詡,又是晚輩,必不會公然反駁她。眾夫人小姐們聞言也都面露思忖,只因在世人心中孝順的人必多潔身自好,誰知謝少文尚未答話,小郭氏便搶先沖身後的嚴嬤嬤低聲道:“嬤嬤,不是叫你去吩咐廚上給大嫂熬碗安胎藥嗎,這都半響了怎還沒好?”

    她聲音雖刻意壓低,可這會子偌大的屋子半點聲響也沒,眾人便將小郭氏的話聽了個真切,便聞嚴嬤嬤接著就道:“老奴已吩咐了廚上,因惦記著夫人這裏怕離不開老奴,便匆匆回來了,路過依弦院外的思幕亭剛好碰見大姑娘正招呼世子吃茶,這便一道過來了。夫人莫急,老奴這便再去廚上催催。”

    嚴嬤嬤的聲音比小郭氏又大上了幾分,一時錦繡堂中氣氛又恢復了冰點。

    這武安侯府的世子和府上的大姑娘一併來賀壽,本便叫夫人小姐們浮想聯翩了。現在又聞武安侯世子本去瞧四姑娘,偏大姑娘在院外招呼其吃茶,而四姑娘卻毫不知情早早便來賀壽了。這分明便是大姑娘攔住了通報的人,又截住了去探病的武安侯世子,至於她的目的瞧瞧武安侯世子那一身的氣度和容貌便一目了然了。

    再來既是大姑娘和嚴嬤嬤一起來的錦繡堂,嚴嬤嬤又是往大廚房吩咐給吳氏熬安胎藥,那大姑娘當已從嚴嬤嬤處知曉了母親有孕一事,怎她進了錦繡堂卻並未關心或祝賀母親一二?如此連母親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又怎會是至純至孝的?!

    這般想著眾人已再難掩鄙夷之色,只覺見過那厚顏的,卻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皮的,還是未出閣的姑娘竟就能甩下臉子在自家院子裏公然勾搭漢子,傷風敗俗啊。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6 AM


第三十七章 活色生香

    眼見氣氛凝滯,姚錦玉的名聲雖不至於就這麼毀了,但也算臭了,吳氏面上一陣紅一陣白起來,偏姚錦玉還不自知,面帶嬌羞笑意拉了錦瑟的手,道:“本以為四妹妹還躺倒在病床上,才代妹妹為世子煎了一壺茶,誰知妹妹竟大好了,妹妹不會怪姐姐自作主張吧?”

    錦瑟聞言回握了她的手,笑容甜美而動容,道:“我怎會怪姐姐,世子遠來是客,怠慢不得,我不在依弦院由姐姐代為招待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姚錦玉見錦瑟竟是半點不介意,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而眾夫人聽到兩人的對話,雖隔著屏風也能從錦瑟溫雅舒緩的語氣中想像到她唇邊的柔婉笑意,又聞她說遠來是客,想到謝少文終究還算不得姚家女婿,到底是外男,便覺姚錦玉的行為更傷風敗俗。

    謝少文聽聞錦瑟的聲音卻是一陣激動,將才他進了屋便欲問起錦瑟,只無奈一直未能尋到時機,如今哪里還忍得住,忙站了起來,沖屏風這邊問道:“錦瑟妹妹的病可是大好了?”

    吳氏急得出了一身虛汗,可今日這一樁樁一件件事來的太突然,她就想不明白,明明早先將一切都籌謀好了,步步都算計的幾乎完美,只以為會穩操勝券,卻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岔子竟遭受連番打擊。如今見謝少文一臉關切地站起身來,吳氏心不甘地笑著道。

    “難為世子如此惦記你,一進府聽聞你病了便央了嬸娘非要親自到依弦院去瞧你,四丫頭,還不快出來叫世子瞧瞧,也好叫他早些安心呢。”她言罷又沖眾人道,“這兩個孩子本便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的,好的跟一個人兒似的。如今一別三年,也是難為了世子這般重情。”

    她言罷,眾夫人自紛紛點頭,或贊謝少文重情義,或稱錦瑟有福氣。吳氏這話可真是一把利劍直逼錦瑟,什麼青梅竹馬,好的和一個人兒似的,這若是將來退了親事,誰家還願意來聘她?!不疑心她的清白便是好的了。

    錦瑟聞言卻也不急,只站起身來福了福,道:“男女七歲而不同席,如今我于謝公子皆已非昔日孩童,豈能……嬸娘莫開我的玩笑了。”

    錦瑟言罷卻是羞紅了臉,微微側了側身,隔著屏風都不肯和謝少文正面對上,竟是極為恪守禮節,不願依了吳氏的話出去和謝少文相見。

    其實大錦定親的男女尋常見面是不算失禮的,親朋故交之家,平日走動,孩子們也都不太避諱。像姚錦玉今日便是在園子裏碰到了謝少文,那也不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實也是她做的太過明顯,卻又將眾人都當成了傻子。

    而錦瑟如今執意不見謝少文,便更突出了姚錦玉的輕佻。偏眾夫人和小姐只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一股子嬌羞和佯怒,絲毫感覺不出她是在針對姚錦玉,只覺她是被吳氏打趣的狠了,當真羞不自禁才不願露面。當眾如此打趣小輩,確實有失長輩風範,這也更凸顯了吳氏的隨意。

    眾人不覺都恍然了,原來這姚大姑娘輕佻皆是有緣由的。這上行下效,也難怪小小年紀就如此的狐媚。

    吳氏自取其辱,而錦瑟卻已沖身後的白芷低語了兩句,白芷便上前一步,擋住了錦瑟的身影,沖外頭謝少文見了禮,回道:“奴婢白芷請世子安,姑娘說她不過是受了些風寒,如今已大好了,勞世子如此擔憂實是惶恐。自鳳京一別已近四個年頭,姑娘也甚為掛心侯夫人和世子爺,叫奴婢代為問世子好。”

    錦瑟竟是連話都要婢女來傳!知禮守禮至此,不愧是清貴出身!眾人自也沒露聽了白芷口中一別近四年之語,想著錦瑟如今才十一,除去四年,當初在京城時不過才七歲大小,分明還是個孩子,方才吳氏那句青梅竹馬所引發的漣漪,便也不攻自破了。

    而謝少文自錦瑟起身說話目光便直勾勾地盯著她,隔著屏風他只覺眼前一亮,腦中驀然便浮現那句女大十八變的俗語來。

    透過那屏風,女子亭亭玉立,陽光仿似給她纖嫋的身影鍍了一層光影,愈發凸顯了那身姿的靜雅獨立,淡紗隔開了他的視線,可卻難擋那容顏飄飛,驚鴻之美。更因瞧不真切容貌,才使得她一身嫻雅溫婉的氣質愈發彰顯了出來。

    耳聽錦瑟羞惱帶嗔的話,又見她似羞似惱地避開身影,那纖弱腰肢翩然而動,若說方才那朦朧的身影如一幅靜美的寫意畫,那隨著這一嗔一動,謝少文便覺畫中美人出圖,整個屋子都跟著鮮亮了起來。

    他一顆心跳的飛快,腦中充斥著三年前錦瑟的一顰一笑,只覺這一方空間,屋中喧囂皆遠遠而去了,唯那一抹身影在腦中翩飛不去。

    錦瑟本便是感受到了謝少文火熱的目光這才躲在白芷身後的,心中更是泛起一陣的譏諷和噁心來。

    前世的謝少文在未曾得到她時,何嘗不是費盡心機,曲意討好,便是因為他一片真情,才得她感激愧疚,在初進侯府時為侯府憂,勸說他做個享樂侯爺。如今想來,所謂的真情也不過都是謝少文的私欲罷了,在姚錦玉和萬氏連番迫害之下,便縱有真情,也會消磨在一日日的猜忌和不滿中。

    錦瑟心中厭惡,神情氣度偏落落大方,從容安寧,冰雪之肌上笑意溫雅,氣質沉斂靜淡。

    她雖面容尚青澀,但已露絕麗之態,又有此番氣度,讓人不覺感歎:這若再過兩年,該出落成何等傾城之態,只怕比她那有京城第一美人的母親廖華更為出色。

    眾人瞧著錦瑟,再觀站在一旁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嬌俏可人,卻分明帶著幾分嫉恨神情的姚錦玉,一時只覺真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又見外頭謝少文那股子熱乎勁兒,姑娘們便都明白了,這分明是姚錦玉剃頭擔子一頭熱,人家武安侯世子有如此未婚妻,又怎會瞧上她姚錦玉?一時,大家對姚錦玉的所作所為便更為不屑了。

    而謝少文聽了白芷的話卻有些失望,只覺著闊別近四年,錦瑟妹妹似和他生分了,可轉念他又覺著是錦瑟當著這麼些人不好意思和他過分親近,故而便也隨了錦瑟的意,笑著道:“勞錦瑟妹妹記掛,這些年我也甚好。”

    吳氏見錦瑟完全沒有露面的意思,心中便有些不甘,她眯了眯眼正欲再言,卻見明堂外二門的管事婆劉媽媽快步奔了過來,進了錦繡堂便忙沖著上頭的郭氏稟道:“老太太,江安縣主來訪,如今已進了二門了!”

   

第三十八章 江安縣主

    堂中一陣靜默,接著卻轟地一聲炸開了。只因這江安縣主可不是一般人,其出身勳貴之家的汝陽王府,汝陽王世代鎮守大錦東陲,手握一方兵權,乃大錦三大藩王之一,江安縣主正是現汝陽王梁從克的嫡次女。而江安縣主所嫁也非常人,卻是大錦第一士族青陽蕭氏的嫡子蕭默。

    蕭氏源遠流長,自上數四百年的周朝便是西南望族,如今的青陽蕭氏便是週末名相蕭偳一脈,四百年歷經五朝,蕭氏不知出了多少名人高官,風流雅士。

    大錦聖祖爺打天下時,當時的蕭氏族長蕭慶迎一力支持聖祖,聖祖兵敗顛沛南疆,其攜親眷族人追隨,當時只蕭慶迎一系跟隨前往南疆者竟多達一萬人,蕭慶迎因恐族人不能全心全意追隨聖祖,竟是一把火燒毀了故宅。聖祖後取天下,封蕭慶迎為輔國公,蕭氏一族這才在青陽再度安家。

    大錦的鎮國公雖世襲,但逢襲降等,如今已過五代,蕭氏雖失了爵位,可盛名猶在。蕭默又是前內閣大臣,紫安殿大學士蕭明達的嫡長子,曾是先帝豐慶初年的榜眼。

    蕭氏自蕭明達致仕,嫡系便漸漸退出了大錦朝堂。世人都說蕭氏如今不復祖輩榮光,安於享樂,怕是要沒落了,可錦瑟卻知這是蕭氏的韜光養晦之策。

    江安縣主唯一的嫡子蕭韞在先帝豐慶十八年便已被欽點為狀元郎,當年他年僅十六,是史上最年少的狀元公。彼時她將八歲之齡,正陪伴祖父南下,她猶記得祖父對蕭韞的讚賞之言:天資聰穎、不負蕭氏盛名。

    先帝對蕭韞也極為喜愛,金殿之上便允了其內閣侍讀之位,然蕭韞卻以年紀尚小,閱歷尚淺,不堪大任,恐負聖望為由辭了,至此雲遊天下,只寄情山水詩詞。天下書生本清高自詡,蕭韞此舉被大家稱頌,都道他性傲岸,有古君子,遠朝堂,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風骨,這也使得蕭韞在大錦讀書人中享有極高的威信,還得了個謫仙的美譽。

    青陽蕭氏如蕭韞這一輩的子弟中中舉者甚多,雖皆初涉朝堂,官職都不高,但也不可小瞧,蕭氏有這些子弟在,又怎會沒落?

    對比這樣的士族,武安侯府這樣只顯貴一朝一代的門第便成了不值一提之流。而姚家,那更是和蕭氏全然扯不上任何關係,這也難怪眾人聽聞江安縣主來訪,會表現的如此詫異和激動了。

    聞言,不少夫人都流露出了思忖之意,如今姚禮赫已在同知位上三年,而知府姜大人即將調任,眾人此刻皆在猜測是否是姚禮赫得了什麼門路也要高升了,可這也不對啊,便是姚禮赫能順利升任江州知府,也不過區區五品,縱是他走了狗屎運,一下子官升三級,那也入不了蕭氏的眼啊。

    便是萬氏也驚疑地瞪了瞪眼睛,郭氏更是半響才反應過來,絲毫不敢托大,忙起了身帶著眾人去迎。

    錦瑟也覺詫異,只因前世郭氏壽辰這日可沒發生江安縣主來訪的事。眾姑娘隨著夫人們出了屏風,錦瑟便聞那邊兩位眼生的姑娘正低聲嚼著耳朵。

    “這江安縣主不是一直都住在鳳京的蕭府嗎?怎到了這裏?”

    “你竟連這個都不知?再一個月汝陽王的六十大壽便要到了,江安縣主自是要回去給父親賀壽的,聽母親說這次是蕭公子親自護送了母親南下呢。想來今日剛巧路過江州,只不知蕭公子可是也來了……”

    “你這般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久聞蕭公子和吳王世子、鎮國公世子、武安侯世子、戶部尚書府的廖公子,還有質子府的北燕英武王並稱鳳京六大美男子,將才已見過了武安侯世子,果真儀表不凡,卻不知這位蕭公子是否也如傳言一般是個謫仙般的人物。”

    這兩人正聊得火熱,不想另一位穿桃紅衣裳的姑娘詫異地插聲問道:“怎北燕質子也算進這鳳京六大美男子裏來了?真真好笑。”

    那先前說話的姑娘卻白她一眼,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位質子爺在我大錦已有七年了,平日都生活在鳳京,每年只回大燕一次,還呆不足月,這麼算來和鳳京人又有何異?聽說這位北燕王爺生了一雙藍色眼眸,這人的眼睛怎能生成藍色呢,真不知是何等奇怪模樣。”

    “藍眼睛有什麼奇怪的?你們看,吳姐姐身邊的流雲就生了一雙藍眼睛,我瞧著極是好看!”

    這次說話的卻是之前和吳紫蘿在一處的雲姑娘,錦瑟瞧小女孩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黑溜溜的眼珠極為靈動,不覺一笑。隨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見吳紫蘿身後跟著一名十歲模樣的異族婢女,只她一直低著頭,容貌倒瞧不分明。

    姑娘們紛紛望去,便有一穿鵝黃褙子的姑娘脆聲道:“喂,你快抬頭叫我們瞧瞧。”

    流雲聞言卻依舊低眉順眼,吳紫蘿回頭沖她笑著吩咐了一句,她才緩緩抬起頭來。錦瑟望去卻見她皮膚細白,長眉深目,鷹鉤鼻,大嘴巴,五官比大錦人要深刻,線條也粗獷些,容貌雖不算太出眾但也別有一番風情,尤其是那一雙藍眼睛,澄淨的如一池碧水,又如剔透寶石,非常漂亮。

    眾姑娘不覺嘰嘰喳喳地讚歎了兩聲,那之前說話的姑娘便又道:“若那質子爺的眼睛也像流雲一般,倒也不算嚇人。”

    雲姑娘就又脆聲接話道:“這位王爺真可憐,背井離鄉,一定和戲文上唱的質子一般要受頗多屈辱。”

    她這一言,那紫衣流雲髻的姑娘便笑著道:“你這話可就說錯了,這北燕武英王在鳳京可一點屈辱都沒受。前些日我表姐從京城過來還說起這位質子爺呢。聽說鳳京的質子府修建的比王府還華麗,這位質子爺春上時還和大長公主的嫡子南郡王因一個戲子起了衝突,竟是將南郡王打的斷了一條腿,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個月都沒能起來。大長公主日日進宮向皇上哭訴,可最後這事也沒鬧出個誰是誰非來。”

    “這卻是為何?”雲小姑娘聞言便眨巴著大眼睛又問道。

    她們這邊說話聲不知不覺已驚動了不少人,引得眾姑娘都側首而望。

    錦瑟卻微斂笑意,這再說下去就不妥了,她欲出言制止,卻聞吳紫蘿率先開了口,輕拍了下雲姑娘的頭,道:“就你問題多,快看,江安縣主下轎了。”

    她一言眾人便都住了聲,凝眸向前望。而姚錦玉至始至終便沒認真聽姑娘們的議論,只因她這會子一心思都撲在了謝少文身上,那什麼蕭家公子,什麼武英王便是再俊美,她也攀不上任何關係。

    謝少文這樣的身份對她已是高不可攀了,她只望著母親真能如她所願,籌奪到這門金玉良姻,為她謀取一份侯夫人的潑天富貴。

    錦瑟餘光瞥到姚錦玉伸長的脖頸,直勾勾的眼神,不覺挑了挑眉,心道她的這位好姐姐可真是半點都不叫自己失望。

    錦瑟正想著那邊姚錦紅卻突然拉了她的手,錦瑟回頭便聞姚錦紅壓著聲音問道:“四妹妹,武英王為何就敢野蠻至此?”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7 AM


第三十九章 文青受縣主贊

    姚錦紅的聲音極低,倒也沒人留意到她們,錦瑟見她滿是好奇,便笑著搖頭,低聲道:“三姐姐,戲文上的質子都是被迫為質的,這武英王卻是北燕親自提出送其為質的,聽說當年提這主意的還是其生母,如今北燕國母金後,這一被動一主動,差別可就大了。”

    錦瑟說著想到姚府後門那囂張的狂徒,不禁又道:“這武英王未必野蠻,卻必定是個倡狂跋扈之徒。”

    姚錦紅聞言目露不解,還欲再問,錦瑟卻美眸斜飛睨著她,掩唇笑道:“瞧三姐姐,發釵都歪了呢,怨不得老太太總說三姐姐是皮猴呢。”

    言罷見姚錦紅眨巴著眼睛去扶頭上發釵,錦瑟便抬手笑容溫柔地給她整了整髮髻。那邊江安縣主卻已下了軟轎,老太太和眾夫人們見過禮,姑娘們才紛紛拜了,這才簇擁著江安縣主重新回到錦繡堂中落座。

    江安縣主四十來歲,梳著朝雲近香髻,只在側髻上插了一排大小不等,玉質極好的羊脂梳。她上身穿著暗藍色掐金絲翠羽面的褙子,下配淡藍色的百摺羅裙,外頭還罩著一層寶藍的薄絲蠶錦細紋羅紗,那領口處和腰帶上都滾著紫貂毛,身上並未多帶首飾,然卻透出一股低調而沉斂的華貴來。

    她微微有些發福,可卻更顯雍容富貴,五官精緻,雖眼角已長了眼紋,但難掩麗質,想來年輕時也是少見的大美人。

    郭氏於她同坐在靠軒窗的山形鑲雲母靠背羅漢床上,卻不敢托大,微側著身子已示尊重。

    江安縣主見郭氏略顯局促便笑著道:“老太太許也聽說了,下月便是老父大壽,我回去拜夀,湊巧路過江州,不巧卻逢大雪,這便被困在了此地。昨兒太陽是出來了,可我那不孝子卻邀了友人登雲屏山去了,到今日還沒個蹤影。我自己個兒在別院也悶得慌,湊巧聽聞老太太也是六十整壽,便緊趕著來湊個趣兒,老太太莫怪我不懂禮數才好。”

    郭氏見江安縣主態度親和,笑容和藹,忙笑著道:“哪里哪里,縣主能來真真是叫姚府上下受寵若驚,令得這錦繡堂蓬蓽生輝啊。”

    夫人們紛紛笑著稱是,江安縣主又和郭氏寒暄了兩句,又於坐在一旁的萬氏打過招呼,這才瞧向站在下頭的幾位少年,道:“這可是府上的少爺們?果真是個個一表人才。”

    郭氏當即便笑的合不攏嘴,忙道:“他們幾個都不長進,若是能有蕭公子十分之一的才學,姚家也後繼有人了。”

    將才是姚禮赫親自送了江安縣主過來的,姚文青等幾位少爺便也一道過來給老太太拜夀,已在堂中站了片刻。

    如今聽郭氏這般說,二房所出的三少爺姚文科便忙帶著四少爺姚文敏,五少爺姚文青,和四房的六少爺姚文強一同上前給郭氏磕頭拜夀,道:“今兒祖母壽辰,孫兒們一同作了首賀壽詩,祝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言罷便雙手捧起一紙詩文來,雅冰忙上前接了呈給郭氏和同坐的江安縣主鑒賞,江安縣主含笑念了,卻是:教子以衷更教孫,懿行淑德仰慈雲,蟠桃果熟三千歲,紫竹籌添九百春。

    念罷夫人們自紛紛稱讚,江安縣主也連連點頭,將手中詩作遞給了一旁的萬氏,笑著道:“這詩雖比不上少文為你做的那首十福詩,但字卻極為出眾,你也瞧瞧。”

    上個月萬氏也剛剛過了壽辰,謝少文當眾作賀壽詩一首,共十句,因每都含福字,故而得名十福詩。當日他作罷,引得滿堂彩,那詩更是廣傳鳳京,連詩詞泰斗文淵閣大學士洪大人聽了都贊了兩句,此事江州也有耳聞。

    謝少文聞言忙起身,沖江安縣主微微欠身行禮,道:“縣主繆贊,姚家弟弟們的詩一片至孝溢於言表,相形之下,十福詩過分追求華美辭藻,卻失之真情了。此詩甚妙,實非我所能及。”

    姚文科見他謙遜,自也帶頭捧了謝少文幾句。那邊兒姑娘們隔著屏風見謝少文風采翩翩,謙遜有禮,自是一陣波動,目光不停地在錦瑟和姚錦玉之間徘徊。見錦瑟只含笑端坐,目不斜視,而姚錦玉目光卻直直盯著謝少文,心裏自又是一番計較。

    而萬氏瞧了那字,卻也連聲稱讚,道:“果是好字!卻不知出自哪位少爺之手?”

    她問罷,姚文科四人尚未回答,倒是江安縣主接過了話頭,道:“讓我猜猜,這字定出自前首輔姚大人的嫡孫姚文青之手,可對?”

    姚文科是幾人中年紀最長的,聞言便忙笑著躬身回道:“縣主眼力超凡,正是五弟所寫。”

    郭氏便沖姚文青招手,道:“還不快來拜見縣主。”

    姚文青這才舉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江安縣主點頭喚了他到近前,贊許地道:“虛年八歲了吧?單看容貌倒和廖尚書有五分肖似,只這一筆字卻是盡得了你祖父姚閣老的真傳,是個好孩子。”

    文青聞言忙恭敬地應了,江安縣主便沖郭氏笑道:“姚閣老是我大錦書法大家,一手行書端莊清秀,飄逸浮雲,可謂廣采眾長,冶於一爐。韞哥兒當年啟蒙描摹的便是姚閣老的字,只他沒有定性,卻學不來閣老的天質自然,豐神蓋代,臨了五年都沒個風骨,這才又練了楷體。這孩子不錯,難為他小小年紀,竟將閣老的字練的如此傳神,料想沒少下功夫,定是個純孝的。當年閣老過世,父親和夫君在府中祭拜多日,甚為傷感,夫君還歎閣老僅留的這一雙孩子命苦,豈不知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無不命途多舛,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孩子,好好讀書,好好習字,我還指著將來能有幸再觀祖孫三狀元的奇況呢。”

    她那後幾句話卻是對姚文青說的,姚文青聽她語氣親切而善意,不覺抬頭,卻見江安縣主正用一雙含笑的眸子瞧著他,面上儘是慈愛和鼓勵,文青微微一怔,早上姐姐和他說的那些話便在腦中一遍遍浮現,他只覺一股激蕩之情驟然沖起,雙拳已是緊緊握住,朗聲道:“縣主高看文青,文青定也不叫縣主失望,來日定要金榜提名,續寫祖孫三狀元的奇談!”

    他這話說的擲地有聲,眉宇間更充斥著一股逼人的決絕堅定之色,倒瞧的江安縣主連連點頭。

    那邊吳氏見此,更是恨的咬了牙關,只因此刻情景實和她早先謀劃的差別太大,本想今日一舉毀掉姚文青,卻沒想如今這賤種非但平安回到了府中,還得了江安縣主稱讚,這叫她如何能夠心平氣和?!

   

第四十章 孤兒孤女豈能欺

    眾人皆知蕭韞寫得一手楷書極得世人推崇,更知蕭氏一脈不乏書法名家,但卻不知蕭韞初習字時竟摹的是錦瑟祖父姚鴻的字,又見江安縣主這般禮遇姚文青,登時便對錦瑟姐弟高看了幾分,再觀姚文青氣度神情,心下便犯了嘀咕。

    當年姚鴻一舉高中,民間便有訛傳,說他是天上文曲星經點化下了凡塵,還說姚鴻會一脈單傳,子孫後輩個個都天稟異常,狀元之才。誰知後來姚鴻竟果真只得一子,並且還傳下了父子雙狀元的奇聞。這也使得訛傳變成了神算,流傳的愈發廣遠了。

    只後來姚家兩位狀元郎相繼過世,這流言便漸漸淡了,如今經過江安縣主一提,眾夫人自然便想起了當年的這預言來。一時間大家看向姚文青的目光便不一樣了,一脈單傳,到姚文青這裏可還是應驗的,那麼姚文青豈不是未來的狀元郎?

    又想著將才江安縣主所言,說姚文青肖似廖尚書,便更不敢再小瞧眼前少年了。

    戶部尚書廖正琦卻是錦瑟姐弟的嫡親外公,雖眾人皆知當年姚府和尚書府因爭搶錦瑟姐弟的歸處鬧掰了,陰差陽錯竟害得前來接錦瑟姐弟進京的廖尚書嫡長子命喪江州,使尚書府和姚府結了仇,這些年對錦瑟姐弟不聞不問,可這到底是血濃於水的關係,誰知道將來會怎樣。

    姚錦瑟姐弟如今瞧著可憐,孤苦無依地寄養在堂叔家中,可姚家兩代人創下的偌大產業卻還在族中,將來姚文青長大了,這財產都是要歸還姐弟倆的,而且有姚家父子留下的名望和人脈,還有廖尚書這樣的血親依靠,將來兩個孩子的前程可真不好猜測。

    這般想著,夫人們已恍然,這江安縣主會突然造訪,分明是來看故人之子的,想來當年蕭家定然和姚首輔家有過來往。到底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姚鴻一脈便是再沒落,那也是出過兩位狀元郎的清貴官宦之家,一般人是比不得啊。回去以後還要囑咐了自家子弟和姑娘們往後多多和姚文青姐弟近親近親才是。

    吳氏見江安縣主幾句話便震懾的眾人,心中氣悶,便笑著嗔文青道:“瞧這孩子,縣主誇讚你兩句,竟還不知深淺了。這孩子口氣大,叫縣主見笑了。”

    江安縣主聞言連瞧都未瞧吳氏一眼,卻沖郭氏道:“孩子有傲骨,有志氣是好事。我倒瞧著文青是個直率、敦厚的孩子。有什麼說什麼,大丈夫處世當如是。老太太以後還請多費心教導,莫叫一塊璞玉蒙了塵才是。”

    按說江安縣主一個外人說這話並不合適,可她身份高貴,偏要說也沒人敢多加評論,郭氏聞言自笑著稱是,又贊了姚文青幾句。

    而吳氏卻面色發青,江安縣主這話分明就是沖她來的,是在敲打她呢。吳氏恨的咬牙,再察覺到眾夫人瞧向她的古怪目光,手心便出了一層冷汗。

    萬氏面色卻也不大好看,論和姚錦瑟姐弟的關係,她自比江安縣主要近的多,可偏她就沒看出那字是姚文青寫的,再瞧江安縣主對姚文青的禮遇倒顯得她之前太過冷淡了。

    屏風後,錦瑟見弟弟被江安縣主幾句激的表了志向,不覺微微一笑。想著江安縣主那祖孫三狀元的話來,錦瑟也微微有些心意激蕩,望向弟弟的目光飽含了期許。

    姚文青回府已換了件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的襦衫,腰束一條淺藍色綴玉帶,舉止有禮,映著面上的堅毅之色,倒瞧著猛然大了兩歲一般。弟弟,錦瑟是向來知曉的,和父親一般他極聰敏,讀書很有天賦,幾乎過目不忘,雖是這些年被吳氏刻意引了偏路,性格驕縱了起來,但學業上卻還堅持著祖父對他的教導,並未荒廢。

    如文青這般大的孩子,鼓勵和激勵是極重要的,上位者的期許會令下屬拼命奮發,像江安縣主這樣的人,她的幾句話可能比她這個做姐姐的說上百句千句都要來的震動。文青不明所以,大家分明也都想錯了,大概皆以為江安縣主和姚家有淵源,可錦瑟卻是知道的。

    當年祖父和父母在世時和江安縣主實沒任何來往,江安縣主是自其子蕭韞金榜題名後才隨其夫到鳳京居住的,彼時祖父已致仕,他們祖孫三人已在南下的路上。若說有交情,也只在於當年江安縣主的公公蕭閣老曾和祖父同朝為官,可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江安縣主如此為文青說話,倒叫錦瑟心下詫異,是這江安縣主性情寬厚仁慈呢,還是其中有自己不知的緣由……看方才江安縣主對吳氏的態度,卻又不似寬厚熱心之人啊。不管怎樣,錦瑟領了這份情,這感激江安縣主的雪中送炭。

    錦瑟這邊想著,那邊江安縣主又問了姚文青兩句,便令他退下了。卻是端起了茶盞,輕呷兩口,不再和姚府其他幾位少爺多言。

    郭氏見自己最喜歡的孫子姚文強並未得江安縣主高看,心中不樂,面上卻半點也不敢表露,沖姚文敏幾人笑道:“縣主對你們的期許和表揚你們要記在心上,不可驕傲。行了,你們在這裏姑娘們都得拘束著,你們的孝心祖母已知道了,快都去前頭吃酒作樂吧。”

    萬氏聞言便也沖謝少文道:“既你錦瑟妹妹無礙,你便也到前頭去吧。”

    謝少文應了,便也起了身,隨了姚文科幾人一道退了出去。只他心中卻充滿了失望,這一去前院,今日是別想再見到錦瑟妹妹了,到現在他竟連錦瑟的面兒都沒見著,這讓他微微有些沮喪。

    將才姑娘們出了屏風一道去外頭迎接江安縣主,他顧念著禮數,哪里敢回頭去瞧,只餘光留意了下,卻是一片的香衣鬢影,根本就不知錦瑟站在那裏。

    心有所失,謝少文神情便也低落,邁步也慢,複又想到之前和姚錦玉在亭子中烹茶的事來,將才不覺有什麼不妥,現下卻又怕錦瑟聽聞了生出誤會來,一時間倒又怪起姚錦玉多事來。

    而錦繡堂中,少爺們走了,屏風才被撤去,姑娘們紛紛上前向江安縣主見了禮,卻唯錦瑟被叫到了近前,江安縣主拉著她的手細細瞧了瞧,見她面色不好,少不了關切兩句,錦瑟一一答了,態度不卑不亢,從容有禮。

    江安縣主見了眸中探究一閃而過,隨即卻又多了些贊許,褪下了右手的碧璽珠串便往錦瑟手上套。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8 AM


第四十一章 巧心思

    錦瑟見江安縣主通身上下只鬢側插了一排玉梳外便只手上這一串珠子,當即便知她定是個不喜佩戴飾品之人。如她這般身份實也無需飾品來抬身價,那頭上是必須要插些發飾好固住髮髻的,這手串既得她戴在身上,便必然不是尋常物,只怕有些淵源,是她極珍愛之物。

    錦瑟當即便推辭不受,見江安縣主堅持,這才笑著抬頭,道:“縣主真要賞小女見面禮,小女倒瞧著縣主頭上那柄小玉梳精巧可愛的緊,可否便請縣主將它賞了小女?”

    眾人聞言皆覺詫異,只道錦瑟此舉委實不妥。江安縣主頭上那一排玉梳大小不一,形狀不同,但雕工卻出自一人之手,那羊脂玉一瞧便是一大塊整玉分雕而成,這一套玉梳若撥了最小的給錦瑟,剩下的卻不能再戴了,江安縣主又不能將整套都送了錦瑟。這樣一來姚錦瑟自己得的一隻玉梳沒甚用處,江安縣主的卻也要廢棄掉,此舉當真有些任性和魯莽。

    再來,那碧璽珠子瞧著不過一般貨色,玉梳的玉質卻極佳,價值定要遠遠高過碧璽珠子,哪里有這樣討要物件的?

    江安縣主聞言卻極為認真地又瞧了錦瑟兩眼,當下眸中就又多了幾分喜愛,也沒堅持,將那碧璽珠子套回手上,卻是親自撥了頭上玉梳插在了錦瑟鬢邊,笑著道:“你既喜歡,又有何不可的?到底是嬌俏俏的小姑娘,只插這一隻小玉梳便添色不少,好看的緊。”複又沖萬氏笑道,“還是你眼毒,早早地便訂下了這麼個美人胚子,又是這般的靈巧聰慧,叫人眼熱啊。”

    萬氏便也笑道:“京城的閨秀們仰慕韞哥兒才華的不知凡幾,個個都是鐘靈毓秀的美人,只怕你挑媳婦兒都挑花眼了,我武安侯府只得這麼一個,你倒來眼熱了,真真是叫人氣惱。”

    眾人便都笑了,錦瑟寵若不驚,只含笑謝了江安縣主便自退下。眾夫人們見江安縣主對錦瑟討要玉梳之舉非但沒有不喜,反倒稱讚不已,便更覺先前猜測的對,瞧向錦瑟的目光也愈發親和。

    其她姑娘起身見禮,卻再未有能叫江安縣主高看的,只那吳紫蘿見禮時,江安縣主卻笑著瞧向她身後的流雲,道:“吳姑娘身後婢女倒似北域人?我這暖柔丫頭也是北域人,總念道思鄉情切,一會子倒可叫她們一處多說說話。”

    吳紫蘿聞言便笑著道:“流雲是赫拉草原來的,卻不知暖柔姐姐的故鄉是?”

    江安縣主身後站著的做丫鬟打扮的姑娘這才抬起頭來,倒是引得抽氣聲不斷。

    只因那暖柔容貌竟是傾國傾城,但見她瞧著十六模樣,正是女子最嬌美之時,兩彎蛾眉,細而不弱,明眸皓齒,唇如紅櫻,芙蓉面,勾魂眼,眉宇間風流多情,深深的眼窩,眸光如虹,流光羿羿。因是異域人,她的身段比大錦女子足高了兩頭,出落的突兀有致,妖妖嬈嬈,卻又自帶一股北方女子獨有的健美和灑脫,配上那極度豔麗的五官,風情萬種的神韻,倒不似個丫鬟。

    錦瑟瞧著也覺眼前一亮,只覺如這般女子一顰一笑皆是風情,靡豔如妖,便是女人見了都要心跳失速,跟在江安縣主身後倒是浪費了,也有些……不搭。

    “這可巧了呢,婢子也是赫拉草原的。”暖柔的聲音天生帶著一股柔媚,撩人心扉,她說著那豔麗的五官便因愉悅而更顯耀眼了,引得眾人紛紛定睛去瞧她。

    江安縣主便擺手道:“你這丫頭,真真是白對你好一場了,伺候主子怎沒見你這般高興過?行了,知道你見了老鄉樂呵,卻也莫失了身份,一會子自給你們敘話的機會便是。”

    暖柔又笑著謝了江安縣主,江安縣主這才瞧向吳紫蘿,道:“都說江州人傑地靈,果真如此,這小姑娘們一個個俊俏不說,還都知禮的緊,莫拘束,坐吧。”

    吳紫蘿這才謝了從容落座,倒是其她姑娘見她因一個婢女和江安縣主說上了話,紛紛露出氣惱嫉妒之色,只恨自己身邊怎就沒個異域婢女。

    前世錦瑟在京城長大,說起手帕交來卻都在京城,後來她攜弟弟到了江州,因眾女都覺她清高自傲,而她又一度沉浸在傷悲中無可自拔,所以並沒交上什麼閨蜜。接著她做了謝少文的妾,之前和她交好的姑娘們自也遠了她,倒真成了孤家寡人。而今錦瑟見吳紫蘿笑容溫婉,進退有度倒多了兩分結識之心。

    那邊萬氏和江安縣主說起話來,錦瑟瞧向身旁坐著的姚錦玉,卻見她一臉陰鬱,十指緊緊抓著之前那方屏風繡面兒,目光卻是瞧著吳紫蘿的。

    顯然,作為姚家嫡長女,她見禮時江安縣主連瞧都沒多瞧一眼,卻對一個小小縣丞家的姑娘青眼有加,這叫姚錦玉極度不平衡了。

    錦瑟眸光流轉,微帶擔憂,傾身靠近姚錦玉,瞧著被她抓揉成團的繡面兒,道:“大姐姐輕些,這繡面兒好容易繡成,又是這般的精美絕倫,若是弄壞了豈不可惜。”

    姚錦玉聞言順著錦瑟的目光瞧去,待看到膝頭那繡屏時心中一動,抬頭又問錦瑟,“四妹妹當真覺著我繡的好?”

    錦瑟一笑,“當然了,將才夫人們不都對這繡面兒讚不絕口,都道大姐姐心靈手巧呢,這般繡品妹妹是如何也繡不出的。”

    姚錦玉聞言臉上陰厲之色一掃而淨,沖錦瑟逗趣兒道:“四妹妹就是個促狹鬼,最愛哄姐姐高興了,你那繡工比我要好,我才不信你呢。”

    她言罷卻是佯怒地轉開了頭,手下卻極愛惜地去撫平了膝上繡面兒被抓出的褶皺,錦瑟瞧在眼中眸光微瀾。

    果然,不過片刻,身邊姚錦玉便一鬆手,任由那屏面兒自膝頭滑了下去,散了一地,接著便聞她驚呼一聲。

    “哎呀。”

    錦瑟和眾人一道瞧去,卻見那繡屏面兒在姚錦玉的腳邊兒散了一地,異常惹眼,姚錦玉卻驚慌地站了起來,尷尬一笑。

    錦瑟又怎會不知姚錦玉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是想引得江安縣主注意,誇讚她罷了。只很快,她這位好姐姐便知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第四十二章 思慮不周

    那繡屏繡工是好,心思是巧,可送禮向來不是最貴重的最好,而是最合心意,最合時宜的為佳。

    姚錦玉和吳氏也不想想姚府是什麼身份,郭氏又是個什麼身份。一個連誥命都沒的老太太,她能承受得住這份尊榮嗎?

    姚府在江州地面上是極體面,便是江州知府也不得不禮讓地頭蛇的姚氏兩分。姚錦玉將那菩薩繡成老太太的模樣,自得老太太滿心歡喜,老太太誇讚了,那便不會有人說道。

    可這不代表姚錦玉此舉是妥當,且不說這神明不容隨意褻瀆,只此舉若被人挑了理兒去,非給你按上一個犯上的罪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試想,若菩薩都成了郭氏,那當今太后又是什麼?豈不是連太后參拜敬香時,也成了參拜她郭氏?!要知道雞蛋中挑骨頭,歷來是禦史們職責所在。

    退一萬步,便是不提這個,只那比姚府門第高的人家,聽了這事也會說姚家不知天高地厚,輕狂自大。

    將才眾人紛紛稱讚,只因一時被繡品之精美震住了,也皆被吳氏言語所引導,覺著那是姚錦玉的一片純孝之心。再來,這裏的夫人小姐們多身份不及姚府,一時也覺不出什麼來,而萬氏也想不了那麼多,可江安縣主卻不同。

    她出身比萬氏要高貴的多,尊貴是刻進骨血裏的,姚錦玉那巧妙心思到了江安縣主跟前,只能貽笑大方,自取其辱!

    早先眾夫人們沒想到這一層,錦瑟還想著提點大家兩句,徹底給姚錦玉按上一個輕狂的名聲。

    如今,江安縣主突然造訪,倒省了她口舌,只需稍稍引導,姚錦玉果然便上趕著要去出風頭,真真愚蠢。而吳氏見姚錦玉此舉,分明眼睛也亮了下,想來她也覺著姚錦玉如此做會得江安縣主高看吧。

    吳氏怕今日被連番打擊,早失了原有的冷靜機謀了,她只一門心思地想著挽回姚錦玉的形象,卻也不想想如江安縣主這樣的人豈瞧不出姚錦玉的那點小心思?

    江安縣主又怎容被姚錦玉如斯利用算計?更何況越是高位者越不會輕易贊人,姚錦玉那屏風便是繡的再好人若入不了江安縣主的眼,一切都是白費。

    錦瑟想著不覺晶眸璀璨,已是等不及要看一會子吳氏和姚錦玉撞個頭破血流的模樣了,定然會精彩絕倫呢。

    聽到這邊動靜,正和萬氏說話的江安縣主果然便將目光轉了過來,姚錦玉便忙羞澀地福了福身,道:“小女手滑,一時不防竟掉了給祖母的壽辰禮,這才驚惶失儀,驚擾了縣主,還請縣主原諒。”

    江安縣主目光在姚錦玉面上掃過,又瞧向那地上散著的繡面兒,道:“壽禮?瞧著倒似一副繡品,拿來我瞧瞧。”

    姚錦玉一樂,仿似已看到一會子江安縣主誇讚她時眾小姐們豔羨和嫉妒的目光了。她當即便清脆地應了一聲,撿起地上的繡面兒,捧著快步到了江安縣主跟前。

    暖柔接了繡面和另一位穿姚紅比甲的丫鬟一道將其展開,江安縣主先瞧見的卻是那繡滿了經文的一面,見字體秀美,繡工不凡,便笑著點了點頭。姚錦玉不覺面露得色,笑著福了福身,道:“這是雙面繡,縣主再瞧這另一面。”

    兩個丫鬟將繡面兒翻轉,那繡著菩薩的一面兒便呈現在了江安縣主眼前,江安縣主初也如眾人一般先是眼前一亮,接著才瞧出那菩薩容顏的特別之處來,唇角笑意微微一斂,凝眸瞧了片刻,這才沖郭氏道:“繡的不錯,這菩薩容顏端祥可親,讓人觀之便生出一股敬仰之心來。早先我曾在宮中見過一副皇長孫殿下謹獻給太后娘娘的生辰禮,便也是這麼一副菩薩畫像,那菩薩容貌倒像足了太后。這繡品倒和皇長孫殿下那副畫異曲同工。繡的傳神,便是我瞧了,也想起身拜上一拜呢。”

    江安縣主言罷,登時錦繡堂中便是一片死寂,眾人皆變了面色,郭氏面上的笑容凝滯了,吳氏身子一軟差點沒坐穩從椅子上滑下,而姚錦玉面上得意之色緩緩轉為迷茫,再漸漸也化為蒼白。

    她便是再蠢也聽出不妥來了,她是什麼身份,郭氏又是什麼身份,豈敢和皇長孫,太后娘娘做比。

    姚錦玉兀自僵住,面無人色,郭氏已利目瞪向了她,呵斥道:“這主意是誰給你出的?還不快老實說!”

    姚錦玉嚇地肩頭一抖,嘴巴哆嗦著半響都說不出話來,江安縣主卻詫異地道:“老太太這是作何?孩子也是一片孝心,有思慮不周全的也是正常,老太太何以如此?”

    江安縣主一句思慮不周全,使得郭氏更加驚慌,本來江安縣主突然造訪郭氏便吃不准意思,如今甚至懷疑姚家在什麼地方得罪了江安縣主,她額頭也微微出了汗,忙道:“賤婦何德何能,這知道的是她一片孝心,不知的還以為我姚家是如何的輕狂人家,若此事再被有心人刻意渲染,攻殲姚府,豈不更是一場禍事!這孩子是個蠢笨的,主意定然不是她想出來的,出這主意之人分明居心不良,是在害我姚家,若縣主不點出來,我姚家豈不是要闖了大禍而不自知!”

    郭氏心中驚懼,面上更是對姚錦玉疾言厲色,又瞪著她,道:“你還不快快交代,這主意是誰於你出的?!”

    眾人不防竟會突然鬧出這一幕來,全都愣住了。而姚錦玉這才知曉闖了大禍,腿一軟癱倒在地,被嚇得抖如篩糠,涕淚漣漣,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江安縣主便又道:“老太太說的嚴重了,這麼一來倒似我刻意來砸場子一般。也是我將才說話沒留意,竟叫老太太生了此等誤會……”

    吳氏見姚錦玉如同爛泥般倒在那裏瑟瑟發抖,當即腦中也轟轟地響,她情急之下,便忙起身跪了下來,道:“母親,玉丫頭也是一片孝心,她年幼,思慮不周。小孩子常鬧些笑話也是有的,都當不得真的,夫人們仁慈必不會拿此事渲染攻殲姚府,母親多想了。您瞧,縣主也說不是那意思啊。”

    她這話說的倒似眾人若抓著此事出去說道便是不仁慈了,夫人們聽了自覺不喜。小郭氏站在一邊,本很樂意瞧大房的笑話,可一聽什麼太后,什麼皇長孫,她也慌了神,只恐再牽累到四房頭上,弄得滿門抄斬可如何是好,當即瞧著吳氏母女的一雙眼睛險些噴出火來。

    萬氏也蹙了眉,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和這不知所謂的姚府趕緊地拉開關係,退婚,這次勢在必行!

    錦繡堂中氣氛徹底凍結,卻與此事,錦瑟盈然起身,緩步上前,光影透窗而過在她白皙如玉的面龐上滑動,只見她面上猶且掛著從容而清雅的笑意,一步步裙裾搖曳,舒緩如雨後慢慢盛開的花瓣。

    她緩步行至姚錦玉和吳氏身邊,彎腰去扶二人,眾人觀之不覺瞪大了眼睛,便連江安縣主也微詫地瞧向了錦瑟。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8 AM


第四十三章 逆轉

    錦瑟卻仿似未曾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一般,她從容地在吳氏和姚錦玉身旁停了腳步,微微彎腰去扶吳氏,清越動聽的聲音含著柔雅笑意,道:“嬸娘和大姐姐這是怎麼了?快快起來。江安縣主本便是來賀祖母壽辰的,瞧見嬸娘和大姐姐這般豈不憑添難受?”

    沒有郭氏和江安縣主的話吳氏怎肯起身?錦瑟拉不動她,卻是乾脆裙裾輕拂也在一旁跪下,可她腰板卻挺的極直,明眸依舊含著笑意肯切地瞧著上頭江安縣主和郭氏,又道:“祖母莫惱,且聽錦瑟一言。依錦瑟看大姐姐所為當真算不得錯。我大錦本便是以孝治天下的,百事孝為先,孝心本就不分尊卑貴賤,是眾生皆要遵循的美德。再來,天下所有的長輩也皆是愛寵小輩的,只怕在世間所有晚輩的心目中,祖母必定都是和菩薩一般慈愛可親的存在,令晚輩們又敬愛又仰慕、又信奉。”

    她說著見眾人面露贊同,這才又緩聲道:“只太后娘娘不僅是皇長孫殿下心目中的菩薩,更是我大錦所有百姓心目中的菩薩,而老太太卻也是大姐姐和我們這些孫子孫女心中菩薩。皇上、太子和皇長孫殿下對太后至孝,我大錦百姓方能上行下效,對長輩也恪守孝道。所謂言傳不如身教,相信皇長孫殿下之舉必有立意,太后和皇上贊許皇長孫,也是欲令百姓們皆以皇長孫殿下為榜樣。我姚家世受皇恩,自當一切以皇家為表率,大姐姐感沐皇長孫之孝,行皇長孫殿下所行之事,這正是敬畏天家威儀之舉,也是她的一片純孝之心啊。”

    錦瑟說話間,郭氏震怒的面容已緩緩平和了下來,唇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只覺大松了一口氣。而江安縣主瞧著錦瑟的目光閃了閃,笑容和藹地點頭,讚賞之意毫不掩飾。

    吳氏這才反應過來,忙道:“四丫頭說的是,母親,玉丫頭是感沐天威,這才效仿殿下之舉。世人便是聽聞了此事,也皆會理解她的一番孝心,再來,這繡面兒本便是玉丫頭奉給母親的壽禮,自不會外傳,往後也只我姚府之人會見到。世人又怎會曲解了玉丫頭的意思,將才眾夫人和小姐們不都還誇讚玉丫頭心靈手巧呢?縣主方才定也是此意。”

    吳氏言罷,錦瑟見姚錦玉似呆住了一般,便忙拉扯了下她的衣袖,姚錦玉這才慌忙地連聲附和著。

    這世上很多事便靠的是一張嘴,同一件事用不同角度去瞧卻會呈現出全然不同的面貌來。那方繡面兒經錦瑟這般一說便似一個死結突然被一雙靈巧的手一拉一扯就那麼鬆開了。

    方才錦繡堂中氣氛已僵到了極點,現下倒似一下子又活了,眾夫人見江安縣主已露了笑意,便紛紛附和著。郭氏這才笑容滿面地道:“倒是祖母糊塗了,竟會錯了縣主的意,都快起來吧,還不快扶大夫人起來,她身子重莫驚了胎。”

    雅菊聞言忙去扶吳氏,錦瑟卻含笑自行起身,並側身體貼地和雅冰一道將姚錦玉拉了起來。見姚錦玉面上猶且帶著兩道淚痕,她抽出絹帕輕輕給姚錦玉擦拭了兩下,道:“今兒是祖母生辰,大姐姐快莫哭了,再哭祖母豈不要心疼壞了。”

    她舉止優雅,神情溫婉,眸光明媚,言語輕快,氣韻的出眾倒將那絕麗的容顏都壓了下去,叫人瞧著只覺賞心悅目,通身熨帖,竟是難以生出反面情緒來。

    加之將才的事已很明白,吳氏和姚錦玉是怎樣對待姚錦瑟的,而如今姚錦瑟又是何以對待吳氏二人的,以德報怨啊,這要何等的氣度才能如是。再瞧那掛著淚痕的姚錦玉,想著她將才跪倒在地,六神無主的模樣,一經對比,夫人小姐們心中已自有一番定論。

    萬氏從頭瞧到尾,見錦瑟這般心中卻連歎了兩聲,只道這若是姚鴻,姚誠尚在該有多好。這門親事,這樣的人兒倒也配得上她的文兒,可……說的是娶妻要娶賢,可任誰家挑媳婦,尤其是嫡長子的媳婦不是先要論個身份的,沒身份便沒助益,便是再會持家也是白搭。

    她想著便又將視線從錦瑟身上依開,捧了茶自低眸去飲茶,也掩飾了面上感歎。

    而姚錦玉借著錦瑟的手拭去了眼淚,卻是滿面通紅地拉了錦瑟的手,道:“謝謝四妹妹。”

    將才她那般狼狽,若非錦瑟幾句話逆轉了局勢,她是無法下臺的。這會子她沖錦瑟道謝,一方面是眾人都瞧著,另一方面也是果真有幾分感激的。

    只念過謝,再抬頭瞧著錦瑟那張沐在陽光下猶如枝頭花蕾般嬌美的面容,想著自己幸苦繡圖,熬的雙目通紅卻換來一場羞辱,而姚錦瑟不過幾言幾語輕描淡寫地卻贏得滿堂贊許,再想著將才自己如塵埃般癱在地上瑟瑟發抖,姚錦瑟卻能侃侃而談,姚錦玉便抑制不住又嫉意翻騰,覺得自己做了姚錦瑟登高的那梯。

    錦瑟將姚錦玉眸中色彩瞧的分明,心下冷笑,豈能不明她心中所想。前世的自己何嘗不是吳氏母女登高的梯呢,若無她,姚錦玉何以能成武安侯府的少奶奶。

    大姐姐啊大姐姐,能令我踩你該感到榮幸呢,倘若有一日你連這個用處都沒了,會感到更可悲的……

    “大姐姐和我客氣什麼。”回著姚錦玉的話,錦瑟回眸卻撞上了江安縣主清銳的目光,她心下一跳,只覺江安縣主那雙瞧著她熠熠出神的眸子能一直透進她的心底一般,只心頭感覺尚未到達大腦,錦瑟面上已是沖江安縣主微微笑了笑,溫婉依舊。

    經這麼一陣鬧,時辰已不早,小郭氏請了江安縣主和郭氏的意,便招呼眾夫人姑娘移步園子中聽戲。郭氏起了身,由小郭氏扶著一邊,卻是特意喚了錦瑟扶著她的另一邊胳膊,出了錦繡堂,錦瑟才輕聲沖郭氏道:“本該陪著祖母一道聽戲的,只無奈我身子實不爭氣……”

    郭氏細瞧錦瑟,見她雙頰上的紅暈分明是胭脂的顏色,眉宇間難掩濃重倦色,也知她在床上躺了這三日能堅持來拜夀已是不易,便和藹地道:“快叫白芷扶你回去躺著,雅菊,喚了周大夫去給四姑娘再請個脈。”

    那邊萬氏和吳氏等人聞言自免不了又關切了錦瑟兩句,錦瑟這才沖眾人福了福身,最後才到了江安縣主面前,拜道:“縣主請便,小女先告退了。”

    江安縣主聞言笑著點了點頭,道:“病了要多休息,莫大意。”

    複又吩咐丫鬟將錦瑟扶起來,那暖柔卻是搶先一步上前彎腰托住了錦瑟的手臂,錦瑟起身間一個聲音滑過耳畔。

    “姚大姑娘那繡品當真不錯,揉弄壞了是可惜呢。”

   

第四十四章 聽話

    “謝謝暖柔姐姐。”錦瑟聽暖柔這般說已知方才她聽到了自己和姚錦玉的對話,可這暖柔乃江安縣主的婢女,于她無礙,錦瑟自半點也不擔心,起身後神情宛然地沖暖柔道了謝,便扶著白芷的手離了人群自坐上軟轎往依弦院而回。

    依弦院,暖轎停下,王嬤嬤已迎了上來,貓腰扶著錦瑟出了轎子,見她面色尚好,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已給姑娘溫了最愛的參歸紅棗五味魚湯,姑娘快進屋用了睡上一覺養養神。”

    錦瑟聞言笑著點頭,待行至臺階下,卻聞西廂房傳來輕微的喧囂聲,她眸光一轉腳下便也跟著打了轉兒往西廂而去。王嬤嬤見她如此,倒也沒攔著,錦瑟行至耳房門口,白芷上前打起半新的銀紅色繡白玉蘭花的夾棉門簾,卻見裏頭二等丫鬟白鷺,三等的冬寒,冬雨正和淩珊圍坐在靠北牆的暖炕上磕著炕桌上的一碟果子,兩個粗使小丫頭,一個正站在炭盆前拿了火鉗子添著炭火,一個跪坐在淩珊旁邊,用冰袋給她覆著臉。

    幾人顯然沒想著錦瑟會突然過來,一愣之下才慌忙地從暖炕上爬了下來,匆匆汲了鞋子,面露不安地垂首喚了聲姑娘。

    錦瑟這才笑著進了屋,緩步行至淩珊面前,卻是親和地拉了她的手,撫摸著瞧著淩珊紅腫的面頰,柔聲道:“淩珊姐姐,可還疼?”

    將才門簾被打起,淩珊瞧去分明見姑娘一身輕寒地站在門口,陽光照在她冰雪般的肌膚上,她的目光也如陽光下的冰淩般散發著一股冷寒,直將她嚇的低了頭,這才兩腿發軟地爬下了床。如今她再抬頭卻見姑娘正滿眼疼惜地瞧著她,那目光柔的似水,叫她狐疑的同時,心下都起了感動之情,一時只道將才定是自己眼花了。

    “姐姐不說話,可是怪我了?”

    錦瑟的聲音再次傳來,淩珊這才回過神來,忙福了福身,誠惶誠恐地道:“姑娘折殺奴婢了,奴婢是個下人,哪有資格去怪姑娘,奴婢萬死也不敢啊。”

    錦瑟聞言便歎息一聲,微微松了淩珊的手,目光黯然,卻道:“姐姐這般說當是真怪我了……也是我今日不該沖姐姐發那般大的脾性。只因今日是老太太壽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又要來賀壽,我是定然要到福祿院去給老太太拜夀的。嬸娘又歷來疼惜我,她來瞧過,是定不准我下床的,故而才……我也是一時情急,卻不想姐姐竟是和我生了嫌隙。罷了,你好好休息吧……”

    錦瑟說著已是松了淩珊的手,轉身欲走。淩珊聽了錦瑟的話,眼珠子一轉,已是明白錦瑟何以發那麼大的火了。原來都是因武安侯夫人和世子要來,姑娘只恐夫人不叫她到福祿院去,這樣豈不就見不到世子了?興許武安侯夫人聽聞姑娘病了,不知真情還會想著姑娘是否身子虛,對姑娘存了壞印象。故而姑娘才刻意吩咐自己不准去稟夫人,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起身去賀壽的,沒承想自己卻尋了夫人來,夫人果便不准姑娘下床,這才使得姑娘惱了她。

    怨不得呢,以前姑娘一直倚重她,自夫人將她撥給姑娘做大丫鬟,她在依弦院比白芷都要得臉,自作主張的事這也不是頭一遭,姑娘從不曾發過這般大的火。今日這也是牽扯到了姑娘的親事,也怨不得姑娘如此情急。

    淩珊想著,之前心中的不解便全消了,眼見錦瑟轉了身她才恍過來,忙上前一步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雙手抱住錦瑟的腿便淚水橫流地泣道:“姑娘,姑娘莫走,奴婢以後再也不忤逆姑娘了,奴婢以為姑娘惱了奴婢,再也不叫奴婢在跟前兒伺候了。”

    錦瑟便笑著回身親自扶起了淩珊,又拿了帕子給她拭了淚,勸道:“說的什麼話,這院子裏乳娘和柳嬤嬤都年邁了,白芷又是個急性子,其她丫鬟就更不必提了,幸而嬸娘將你撥了過來,我以前倚重你,現下自還一樣。這兩日便好好休息,趕緊的養好了傷也好回屋裏伺候。”

    淩珊自感激萬分地應了,錦瑟又囑咐白鷺幾個照顧她,這才款步出房。屋中,白鷺將淩珊扶起笑著道:“我便說姐姐原便是夫人身邊得臉的,如今既來了依弦院四姑娘自是倚重有佳,一刻也離不開姐姐。往後我們幾個可還要賴姐姐多多提點呢。”

    淩珊也覺白鷺說的對,她是大夫人賞給四姑娘的,便是沖這點,四姑娘就不能對她怎樣,這不今兒雖使了火,轉眼卻還得來哄著她,淩珊想著越發地有恃無恐,面上也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

    錦瑟靠著寶藍色錦緞芙蕖大引枕在撥步床上躺下,就著白芷的手用了小半碗魚湯,王嬤嬤和柳嬤嬤已將方才各自所做之事細細地和錦瑟說了一回,錦瑟見白芷欲言又止,便笑著道:“有什麼話便說,若是憋壞了,以後我還指著誰去盯淩珊。”

    白芷這才恨聲道:“沒想著夫人和大姑娘竟是如此心機用盡地謀害姑娘和小少爺!姑娘將才在錦繡堂又為何要替她們說話,便該叫老太太當著那麼些夫人小姐的面發落了她們才好。”

    錦瑟聞言便笑著搖頭,道:“將才老太太和吳氏,還有那些個夫人們不過是驟然聽江安縣主提及太后和皇長孫,這才驚得都慌了神,覺著事情嚴重。其實只憑那麼一副繡面兒哪里就能定了姚家犯上的罪名?頂多老爺被斥責輕狂罷了,老爺也算為官多年,在朝有些人脈,多送些銀子這事多半也就抹平了。那江安縣主又是來做客的,便是我不出頭她也不會瞧著老太太發落吳氏和姚錦玉,也是會替她們說話的。再說,今日吳氏和姚錦玉難道出醜還不夠嗎?更重要的是,此事真要鬧大,於我也是沒有好處的呢。”

    王嬤嬤聞言便點頭,道:“姑娘現在可也是姚家人呢,姑娘這般倒還能得個寬厚的美名,又能消掉夫人的戒心,老太太和老爺定也念姑娘的好,還得江安縣主高看一眼,更有,這世上事本就是要個比較方能顯出高低來。這麼一舉幾得的事豈能白白放過。”她說著便又瞪白芷一眼,道,“你這丫頭,平日機靈,遇事卻還是不動腦子,行了,快叫姑娘休息吧。”

    白芷這才笑著上前,抽掉錦瑟頭後的大引枕,道:“要不姑娘怎是奴婢的主子呢,奴婢遇事都聽姑娘的總是錯不了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39 AM


第四十五章 嫌隙

    錦瑟這邊歇下不提,花園中,江安縣主只瞧了半出戲便告了辭,郭氏攜一家將其送出二門由姚禮赫並二老爺,四老爺一起將江安縣主一行送出了府。

    上了馬車,梁嬤嬤見江安縣主神情放鬆地靠在大腰墊歪著頭若有所思,便笑道:“縣主可是瞧了那姚姑娘失望了?”

    江安縣主聞言卻也搖頭一笑,複又歎了聲氣,道:“本想著韞哥兒總算是開竅了,誰知……哎……”

    今日卻是蕭韞沖江安縣主提了下已故的姚鴻父子,這才引得江安縣主將才在姚府時有意幫錦瑟姐弟說話的。對這個兒子江安縣主自是瞭解,等閒不會多話,他既專門提及姚鴻父子,江安縣主便自聯想到了寄養在姚家的錦瑟姐弟,又因蕭韞說話時眼神微恍了一下,江安縣主便生出了誤解。

    她這個兒子如今已雙十年歲,大錦男子雖皆晚婚,但如蕭韞這般年紀還不定親的卻實屬少數。倒不是江安縣主不急,實是蕭韞太不配合,一說起此事便離京雲遊,寄情山水,在男女之情上倒似少根筋兒一般,而江安縣主也素知兒子心性,自作主張給他定下親事,又恐娶回家的媳婦不得兒子喜愛,反倒會誤了兩人。

    今日乍然見兒子眼神不對,江安縣主自是先暗自欣喜,後又道壞事。那姚鴻的孫女姚錦瑟可是早便訂了親的,故而她忐忑地到了姚府,對錦瑟也是多方留意,卻發現錦瑟對她極為落落大方。

    若錦瑟真和兒子有什麼事,那萬不會如此,再來雖錦瑟氣度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再過兩年必定是風華絕代的美人,可如今到底還年幼青澀,分明還是半大的孩子。兒子便是怎樣,也不至於就瞧上這麼個小姑娘。故而這會子江安縣主是放下了一顆心,卻又生出了失落感來。

    梁嬤嬤哪里會不明白江安縣主的心思,便勸著道:“少爺今年才不過二十,這姻緣之事本便看天意,天意到了興許後年這會子夫人都能抱上大胖孫子了,夫人莫急,京城那麼多閨秀總能挑出一個夫人和少爺都滿意的,再不濟這回王爺過壽,去的各府姑娘自不會少,依少爺的品貌身份,還怕討不到媳婦?”

    經梁嬤嬤一番勸,江安縣主才又露了笑容,目光沉了沉,卻又道:“其實這姚姑娘是真不錯,可惜失了雙親,沒有生母的嫡出女本已是難嫁好人家了,更何況她一個帶著幼弟的孤女。雖是早定了親事,可武安侯府……”

    江安縣主說著微微搖頭,這才又道:“娶妻自當娶賢,武安侯夫人眼皮子淺,這姚姑娘在姚府是豺狼窩,真出嫁只怕又是落入了猛虎圈,也是不易……”

    梁嬤嬤便道:“夫人仁厚,將來誰做了咱韞哥兒的媳婦才真真是有福氣呢。”

    姚老太太過壽,府上請了江州地面兒上最出名的榮盛班來唱堂會,那當紅的花旦扮相極是漂亮,一甩袖一扭腰皆是風情,聲音也清脆,依依呀呀,唱腔百轉千回,引得眾夫人紛紛稱讚。

    吳氏和知府姜夫人坐在一起,親熱地時而招呼姜夫人吃時鮮的瓜果,時而於她討論兩句戲詞,見姜夫人一直態度平淡,吳氏自知是將才在錦繡堂她剛出了醜之故,姜夫人這會子只怕心中不定怎麼想她呢。瞧著姜夫人那張似笑非笑,半死不活的臉,吳氏心中發恨,可為了姚禮赫的前程,面上卻還要捧著姜夫人。

    臺上戲告一段落哦,花旦甩了水袖掩面退下,吳氏便笑著道:“要說這唱腔還是雙蓮班的魯班主功底好,這位雖扮相漂亮,唱功卻要差些……”

    她言罷姜夫人卻是站了起來,只笑著沖吳氏道:“姚夫人見笑,容我去更衣。”

    吳氏臉上的笑意險些掛不住,僵了下這才笑道:“我叫淩雁帶夫人過去。”

    姜夫人卻笑道:“姚府我也不是頭回來,不必勞煩府上丫鬟便行。”言罷卻是帶了自家兩個跟隨而來的丫頭去了。

    吳氏只覺姜夫人這是明明白白地打她的臉,當即氣的渾身發抖,捏著紅木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而姜夫人在園子中逛了片刻,行至一處僻靜的亭子便扶著丫鬟的手進了亭,她剛坐下卻見一個穿姜黃色玄色絲繡八團花錦袍,帶鏤金小冠的少年自花道那頭繞了過來,卻是直直地向著這邊花廳來了,姜夫人仔細瞧去卻是姚禮赫的庶子姚文敏。

    紫芯恐他衝撞了姜夫人,忙出了亭子,姚文敏卻在廳外停了腳步,沖亭子中的姜夫人一揖到底,道:“給夫人請安,方才在榮長街的沈記藥鋪,晚輩和五弟欲購一株參給四姐姐補身子,沒承想那參卻是薑府上三少爺定下的,晚輩回來母親聽聞此事,已嚴厲地訓斥過我。母親說三少爺是姜大人的愛子,如今病著,姜大人心急如焚,黃姨娘也是寢食難安,這才在沈記給三少爺訂下了那山參。晚輩不懂事,衝撞了三少爺和黃姨娘,夫人您仁慈,還請在姜大人面前于晚輩說項兩句,莫叫姜大人和父親因晚輩生了嫌隙才好。”

    姚文敏面上一副驚惶之色,倒似被吳氏斥責的狠了,生恐闖了大禍般,而姜夫人已是聽的面色發青。

    這薑府的三少爺是姜知府愛妾黃姨娘生出,平日慣會哄姜老太太開心,人機靈也得姜知府喜愛,黃姨娘又是良妾,故而薑三少爺對她這個嫡母談不上多恭敬,和他那生母一般陰奉陽違,母子二人都是姜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吳氏如此抬舉二人,又將姜夫人至於何地?

    姜夫人本便因方才之上瞧不上吳氏為人,如今聽了姚文敏的話更是窩了一肚子火氣,當即便冷聲沖姚文敏道:“你放心,不過是一株參罷了,既是姚四姑娘需要,回去我便叫管家送過來,三少爺那裏我也自不會短了他。我們老爺仁厚,更不會因這些小事見怪你父親。”

    她言罷便豁然而起,竟是一甩袖子帶著丫鬟直打二門去了。姚文敏惶恐地避開,眼見姜夫人沒了身影這才直起身來,歪著嘴一笑,自一旁樹上順手撇了枝花噙在嘴裏,一步三晃地出了園子。

   

第四十六章 臭名聲

    吳氏聽二門婆子來報,說姜夫人怒氣衝衝地帶著丫鬟走了,當即便是一愣,也顧不上聽戲,匆匆和郭氏打了招呼,便忙著去追。她緊趕慢趕地追到大門,卻只瞧見薑府馬車揚起的一尾灰塵。

    姜知府升遷,知府的位置便空了出來,姚禮赫已盯著那位置許久了,此刻得罪了姜夫人可是一件大事,吳氏怎麼想也不明白哪里又出了岔子,可事已至此,她也沒了法子。只能吩咐賀嬤嬤去查緣由,自坐了轎子又往戲園子趕,經這一番折騰卻是又出了一身虛汗,頭也疼了起來,吳氏靠著轎子揉捏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轎子剛進花園卻聽外頭傳來說話聲,依稀是姚錦玉的聲音。

    吳氏蹙眉,尚未來得及詢問,便聽淩雁在轎側稟道:“夫人,大姑娘在那邊亭子裏喂魚呢,瞧著似不大高興。”

    遠遠的吳氏已聽到了姚錦玉呵斥妙紅的聲音,她眉頭一蹙,踢了下轎板,轎子停下,吳氏扶著淩雁下了轎便往姚錦玉所處快步而去。到了亭外,果見姚錦玉依在橫欄上正神情陰鬱地瞧著亭下湖面,妙青捧了一杯茶她剛接過便怒目轉頭摔在了地上,喝道:“想燙死我啊!”

    吳氏聞聲眉頭蹙的愈發緊了,抬步上了臺階,妙青、妙紅見了忙垂首見禮,吳氏沉聲道:“還不快收拾了。”

    妙青忙跪下來去撿地上的瓷片,姚錦玉已是站了起來嘟著嘴,紅著眼睛卻不敢瞧吳氏。

    “你不在園子裏陪姑娘們做耍,自跑到這裏發什麼瘋!客人們可都還沒走呢,還嫌鬧得亂子不夠大嗎?!”吳氏見女兒如此,氣不打一處來,不覺語氣便重了。

    姚錦玉長這麼大還沒被母親如此訓斥過,又是當著丫鬟們的面兒,她此刻本便心情不佳,如今再聞吳氏的話豈能不炸毛,登時便抬頭怒聲道:“我怎麼了?那些賤丫頭們一個個都要姚錦瑟一樣自命清高,瞧不起我,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還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心裏難受才躲到了這裏。你非但不安慰我,竟和她們一樣!我瘋了,我瘋什麼了?又鬧什麼亂子了?!我知道惜戀院那賤人有了,四嬸嬸又奪了你的中饋,你出了大醜,失了權,可你也不能將氣往我身上撒啊!”

    吳氏見姚錦玉頂嘴,還一副不知錯不認錯的模樣,氣的臉色都變了,銳利的目光直逼她,抬手怒指著姚錦玉,急斥道:“你怎麼和母親說話呢!我往你身上撒氣?你也不看看你幹的好事,光天化日的就在院子裏勾搭男人,傷風敗俗,你只當這滿府上下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嗎,我怎就養出你這般沒腦子的?”

    姚錦玉萬沒想到從自己生母口中竟能吐出這般惡毒的話來,登時都呆住了,半響才猛然睜大了眼睛,淚水成行滾落,同樣盯著吳氏,怒道:“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有這般說自己女兒的嗎?我不過在院子中代四妹妹招呼世子喝了一杯茶,眾目睽睽,光天化日,除了煮茶我們連話都沒說上兩句,怎麼就傷風敗俗了!”

    吳氏也是氣的極了,才口不擇言,眼見姚錦玉滿臉震驚,哭的淚如雨下,這才察覺到言語不妥,可這會子她火氣被頂了上來,便是對親生女兒也做不到低頭,只冷聲譏道:“你當那些夫人小姐都是傻子嗎?你們是什麼都沒做,可還不如做了呢!”

    姚錦玉聞言,見吳氏面上滿是譏諷之色,哪里受得住,不置信地盯著吳氏,竟是眼淚都忘記流了。那邊幾個丫鬟不想夫人和大小姐竟就在園子裏鬧了起來,別說上前勸了,登時是大氣也不敢出。吳氏身邊的淩雁是個沉穩的,忙沖妙青等人使了眼色,幾人便分開在四下望風。

    淩霜剛走至亭子東面的垂花門,便聽那邊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和飄忽的說話聲,知是有人來了,她忙奔回了小亭,也顧不上瞧吳氏和姚錦玉的臉色,忙低聲道:“夫人,有人過來了。”

    吳氏聞言才猛然驚過神來,暗恨自己今日頻頻出錯,竟是和姚錦玉一般不顧場合就失了分寸,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眼見姚錦玉哭的花容失色,便忙上前去拉她,道:“行了,都是娘不好,不該沖你發火,有人來了,你且隨娘避避,這般模樣叫人瞧見又要生出事端來。”

    姚錦玉聞言非但沒停了哭聲,反倒哭的更痛了,只她也知吳氏說的對,卻是猛的一甩袖子抽出被吳氏拉著的手,一扭身自行沖出了亭子往一旁假山後躲去。吳氏這會子面色也不好看,又沒心情與人虛與委蛇,加之放心不下姚錦玉,便帶著丫鬟也避到了假山後。

    一行人剛躲去,片刻便有幾位夫人說笑著到了亭中,閒聊了幾句,就說起了將才在錦繡堂的事,卻有一位夫人笑著道:“前兩日大雪,我本著了些寒氣,今兒原還不想來,倒沒想著竟是來對了,若不然豈不是要錯過一場難得的好戲?”

    她一言幾位夫人便都笑了起來,又有一人接口道:“可不是嘛,要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以前我也見過這姚夫人,只當是個良善又賢淑的,沒想著……還有那姚家大姑娘,小小年紀竟是一點不知羞,這母女二人打的好算盤,也不瞧瞧自己個兒是什麼身份,那武安侯府豈是好攀的?”

    “呵呵,沖著姚夫人這做派,姚大姑娘這股子勁兒,不定真能賴上武安侯府呢,這男人啊遇上那浪的不留神中了招也是常事,這姚大姑娘與武安侯世子做妾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嗨,就姚大姑娘這樣魯莽又不知天高地厚的,這便是做妾也得有人敢要啊,一副繡品便險些引來大禍,這若真抬回家去不定惹來什麼滅門之禍呢!女人就該安於內室,如這般狐媚,又生了野心的,做事難免輕狂無度,擱誰家中都是禍害,攪的家宅不寧是小事,動輒引來大禍,全家都要跟著陪葬。”

    ……

    接著便又是一陣的笑聲,假山後姚錦玉已是雙目血紅,吳氏令三個丫頭死死拽著她,又親自捂著姚錦玉的嘴這才沒叫她當場沖出去。而吳氏自己亦聽的銀牙緊咬,眼中恨意翻騰,可這會子沖出去只會更加難堪,她忍了又忍,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心中暗自發誓,來日定要叫這些胡言亂語的賤婦們趴在腳下哀求她原諒!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0 AM


第四十七章 母女吵架

    半響外頭沒了動靜,吳氏才鬆開了姚錦玉,姚錦玉一恢復自由便再次往外沖去,吳氏一把拽住她,怒斥道:“你還沒鬧夠嗎?!”

    “她們胡說八道,血口噴人!欺人太甚!是嫉妒我得了世子高看!可恨,她們憑什麼這麼污蔑我!我要找她們說個清楚!”姚錦玉胡亂掙紮著尖聲道。

    吳氏見她如此卻是一把甩開了她,沉聲道:“你去!還嫌不夠丟人現眼你就去!我倒聽聽你如何說個清楚。”

    姚錦玉被吳氏猛然一甩身子一個不穩一屁股跌倒在地,可腦子卻也清醒了不少,聞言她痛苦失聲,接著卻是一抹眼淚猛然站起身來,沖吳氏喊道:“都怨你,那武安侯府的婚事是你叫我爭取的,那屏風面兒我也是按你的意思一針一線辛辛苦苦繡了大半年,眼睛都快熬瞎了!如今我丟夠了人,你高興了?!滿意了?!”

    她言罷卻是再不瞧吳氏一眼,一轉身便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吳氏見疼惜的女兒竟如此傷她的心,被打擊的身子晃了晃,這才忙吩咐妙紅和妙青去追姚錦玉,送她回珞瑜院。

    見妙紅二人追上了姚錦玉,吳氏才稍稍放心,她又站了一會,剛一轉身卻覺眼前一黑,雙腿一軟,竟暈了過去,閉眼間唯有淩雁驚慌的叫聲和明晃晃的太陽在腦中閃過。

    錦瑟醒來已是旁晚,床頭的羊角燈發出柔和而微弱的光,透過青色床帷灑了一床,微蕩的輕紗在牆上留下影影綽綽的斑駁光影,錦瑟安靜地瞧著那晃動的影子,眸中一片沉冷。

    半響她才支起身子坐了起來,歇了這一覺身上已好了許多,也有力了許多,外頭白芷正趴在八仙桌上眯覺,錦瑟尚未汲上鞋她便被驚醒了,忙一手揉著眼睛快步過來,嗔道:“姑娘醒了怎也不喚奴婢。”

    說話間從檀木衣架上取了件墨綠色白梅滾邊的家常小襖給錦瑟披上,這才又回身倒了一杯水用手拭了溫度捧給錦瑟,錦瑟飲了一口水才道:“什麼時辰了?”

    白芷將床幔掛起,沖外頭喊了一聲,這才笑著回道:“已酉正了,府裏將散了宴,姑娘這一覺睡的沉,快四個時辰了,定餓了吧?下晌時王嬤嬤親自去廚上給姑娘做了燒鯉魚,燕窩萬字金銀鴨塊,木樨糕和如意卷,還燉了山藥鰻鱺湯,姑娘且先醒醒神,奴婢這就叫人擺飯。”

    說話間白鶴和柳嬤嬤,王嬤嬤一併進來,錦瑟用熱帕子抹了臉,又拿青鹽漱了口,這才問起府中情況,王嬤嬤便道:“中午時夫人送了姜夫人走後,回來的路上在園子裏暈倒了。說是動了胎氣,下晌已醒來,聽說是無礙了。大姑娘今兒戲也沒聽完便回了珞瑜院,似也不舒服,夫人暈倒也不見露面。老奴今兒在大廚房消磨了一下午卻聽到些風言風語,說那姜夫人出門時的神情可不大好,沒和夫人打招呼便自走了。夫人追到門口卻也沒攔住人,後來又有小丫鬟似聽見夫人和大姑娘在園子裏起了爭執……”

    錦瑟聞言勾了勾唇角,道:“去準備轎子,一會子用了膳,我瞧瞧嬸娘去。”

    淑德院,吳氏淑媛早已清醒過來,用軟枕將腰部墊高一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床上養胎。她如今已不算年輕,好容易又有了身孕自是愛重,偏她又想以這胎固寵保權再爭個美名,這才將有孕之事瞞了下來,只待今日爆出好一舉三得,誰知竟落得如今下場。

    自有孕以來她便有害喜的症狀,胎兒也不是很穩,中饋之事她雖駕輕就熟,老太太的壽辰也多吩咐賀嬤嬤等人操辦,可到底也勞神,加之今日連番遭受打擊這才猛地暈厥了過去,兩大碗安胎藥下去,好容易留住了腹中骨肉,這會子吳氏是半點不敢馬虎。

    二少爺姚文傑的妻子陳氏伺候在床邊,眼見吳氏僵在床上,面色蒼白,兩眼無神,不覺安慰道:“娘也不必太過擔心,周大夫說孩子已無礙了,娘只管放心便是。要不,我給娘揉揉腿?”

    陳氏是個綿軟性子,自進了門便被婆婆吳氏壓的死死的,整日唯唯諾諾的,又嘴笨的緊,故而並不得吳氏喜歡。

    吳氏聞言瞧向她,見她神情討好,卻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委屈媳婦模樣,她登時便覺不耐煩。

    她想著將才在錦繡堂中,陳氏眼見著自己這個婆母和小姑子一起出醜竟是不知幫襯著說好話,便更覺氣恨,惱道:“不爭氣的,你若是個厲害的,長房今日能被四房壓的死死的出這麼大醜嗎?”

    言罷她銳利的眸子往陳氏肚皮上一掃,又道:“你進門也快一年了,還沒動靜?”

    陳氏聞言面上就紅了,一臉委屈地低著頭不說話,吳氏冷哼一聲,道:“你也施些手段,傑哥兒那屋裏一群狐媚子,真要生了庶長子瞧你找誰哭去!傑哥兒的身子垮了我卻也繞不了你!”

    陳氏見婆母非但不教導兒子學好,反倒來指摘自己的不是,說盡了風涼話,心中已是傷透,眼眶一紅更是不言語了。

    吳氏瞥了她一眼,便問道:“你父親可是還在老太太的福祿院?”

    陳氏便答道:“父親自福祿院出來便直接去了惜戀院,這會子只怕已在那邊歇下了,母親也莫惦記著了,且休息吧。”

    吳氏聞言咬了咬唇,萬沒想到姚禮赫竟會如此甩她的臉,今日她雖是出了醜,辦砸了老太太的壽宴,又得罪了姜夫人,但到底她是姚禮赫的正妻,又為他生養了三個孩子,嫁進府中這麼多年操持中饋,持家有道,她總以為姚禮赫對她是有感情的,也是敬重的。實沒想到今日只這點小事,姚禮赫便如此冷待她,完全不顧她這個主母的顏面。

    她如今有了身孕,他竟不來瞧上一眼,自跑到了惜戀院那窯姐兒處,偏那窯姐兒今兒才剛剛當著賓客的面兒掌了她臉,這般的寵妾滅妻,真當這江州地界兒上能一手遮天了不成!也真是薄情郎,有了那嬌的俏的便連禮義廉恥都忘了。

    還有那郭氏老嫗婆定然又在姚禮赫面前給她上眼藥了,真真可恨!

    吳氏恨地抓了頭邊兒瓷枕便往外砸,一聲巨響那瓷枕四分五裂,正砸在陳氏的腳邊兒,嚇得陳氏面色蒼白,可接著吳氏銳利的目光便盯了過去。陳氏只覺自己將才那點報復的小心思在吳氏鋒利的視線下暴露無遺,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了。

    “夫人這是怎的了,莫再動了胎氣啊!”賀嬤嬤聞聲進來,一面安撫著吳氏,一面使眼色令丫鬟收拾屋子,卻與此時外頭也傳來了淩雁的聲音。

    “呀,四姑娘怎這麼晚了還過來,快進屋,莫再受了寒。大夫人,四姑娘瞧您來了。”

   

第四十八章 氣吳氏

    吳氏聞言整了整面色,剛掛上溫和笑意,碧紗櫥光影一閃,錦瑟已披著一件鵝黃織錦鑲灰鼠毛的斗篷繞了進來。她一面快步向床邊走,一面已將屋中情景掃入了眼中。

    見陳氏低頭僵在床邊,腳下還有不及收拾的碎瓷片,錦瑟心下暗嘲,如吳氏這般,早晚落得眾叛親離。

    她到了屋中抖了抖披風,去了寒氣,這才快步行至床前將手放在了吳氏伸出的掌心,眼眶跟著就是一紅,目光氤氳而擔憂地瞧著吳氏,蹙眉道:“嬸娘面色怎蒼白至此?不是說胎已安好了嗎?怎會突然暈厥過去?”

    吳氏撫摸著錦瑟,疼惜地道:“你這孩子本便病著,怎這麼晚了還過來,嬸娘不過是一時不慎,腳下沒留神絆了一下,哪就有那般嚴重。”

    吳氏是個要強的,自不願人家知曉是氣急攻心才暈厥過去的,錦瑟聞言,心中譏嘲,面上卻揚起赧然的笑意,道:“本該早些來看嬸娘的,誰知一覺竟是睡的沉了,嬸娘莫怪我這會子才來擾您休息就好。實在也是不來瞧瞧便不能安心,本還怕前頭宴已散了,叔父在嬸娘這裏我來不妥……到底是我運氣好呢,咦,大姐姐沒在嬸娘這裏嗎?”

    吳氏聞言心中一絞,面上卻笑著:“你這孩子就是客套,便是你叔父在又如何,自家人沒那麼多禮數,以後且莫如此。你大姐姐今兒也有些不舒服,嬸娘沒叫她過來。”

    陳氏見吳氏繞開話題,不願談起姚禮赫,面上笑意也不甚自然,自知吳氏難受。她心中一陣暢快,那邊錦瑟已笑著附和兩句,又道:“二哥哥今兒定然也吃酒了,嫂嫂不若早些回去也好照看一二,錦瑟雖不濟事,照顧嬸娘卻還使得。”

    吳氏聞言便也點頭,沖陳氏道:“行了,知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只你在這裏也顧不上什麼,回去照顧傑哥兒吧,冬夜寒他又吃了酒莫叫他再到處跑地著了寒,早些歇著才好。”

    陳氏應了,福了福身,轉身間感激地瞧了錦瑟一眼,這才退了出去。

    錦瑟和吳氏又寒暄了兩句,這才說起此次來的目的。

    “暈迷這三日一直夢到祖父,父親和母親,是我不孝,令他們擔憂了,定也是祖父和爹娘在天之靈保佑,才叫我好了起來,我便想著去靈音寺祭拜一二,還望嬸娘千萬允了才好。”

    吳氏聞言見錦瑟面上滿是愧疚和思念之情,便歎了一聲,道:“如今是你四嬸嬸管理中饋,難為你還惦記著嬸娘來請嬸娘的命,說起來大哥的忌日似也沒多少天了,難為你一片孝心,只出了門定要照顧好自己,莫再生病。”

    錦瑟笑著應了,又抱著吳氏手臂說了陣話這才道:“嬸娘如今有了身子,定要好好休息,好在老太太體諒嬸娘,叫四嬸娘接管了中饋,嬸娘沒了雜事煩擾定能再為姚府添個白胖胖的小少爺。天色不早了,錦瑟便不打攪嬸娘安寢了,這便回去了。”

    吳氏被錦瑟的話堵得胸悶,見錦瑟笑容甜美,又覺她非故意,這便愈發難受。只恨自己被奪了權,竟是半點怨言都發不得,還要謝謝老太太體諒她,小郭氏照顧她,吳氏只覺從未吃過這樣的悶虧。她兀自順了半響氣兒,這才沖錦瑟笑著應了。

    翌日,錦瑟又向小郭氏稟了欲去靈音寺上香之事,小郭氏自是當即便應了,忙著吩咐管家安排出行的車輛,跟隨的護院人手,又叫了婆子提前到寺裏安排各種事宜。

    錦瑟這才將出行一事告之院中丫鬟們,王嬤嬤見錦瑟雖風寒已好,但面色還是蒼白,便蹙眉道:“去靈音寺少說也要折騰大半日才能到,這時節山上也寒,姑娘剛病癒,上香之事哪里有這般急切。再說,好容易世子來了江州,姑娘這在避出去卻又是為何!”

    錦瑟聞言目光閃了閃,此次上香只因那寺中有貴人,能否結識這位貴人與她和弟弟之後的命運可謂息息相關,既如此,自是時間不由人的。可這事她卻沒法和王嬤嬤多說,至於謝少文,此刻她便是說出花來,王嬤嬤,柳嬤嬤等人也不會贊同退親,既如此,錦瑟也不多言,只叫她們慢慢瞧便是。

    也正是因為謝少文如今呆在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別院,錦瑟才不願在府中多呆,也省得次次尋藉口不見他,此事做的不妥還易引吳氏懷疑,倒不如避出去的好。

    故而聞言錦瑟便只笑著安撫王嬤嬤道:“我已好許多了,再說,待一切安排妥當起碼也是三日後了,這幾天我定好好養身體,乳娘放心便是,我不會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的。再來,乳娘也莫忘了昨兒的事,吳氏費盡心機要毀我名聲,世子常常到府裏來到底防不勝防,誰知會出些什麼亂子……”

    王嬤嬤見事無可改,又心中一凜,這才長歎一聲不再多言,自去收拾要帶上山的細碎物件,暗自念叨著須得多帶幾件毛料衣裳才是。她這邊剛打開衣櫃,那邊柳嬤嬤已笑著進來,卻道:“姑娘,世子著人給姑娘送東西來了。”

    錦瑟聞言放下手中書頁起了身移步明堂,門簾被打起,又掛上香妃細竹簾,隔著竹簾卻見一個穿青衣的小廝安平在臺階下跪了給錦瑟磕頭見了禮,朗聲道:“世子爺本是一早便起了要親自來瞧小姐的,只不想臨出門夫人那裏出了些事,世子爺又被叫了回去。爺怕姑娘惦記著,便叫奴才過來先將爺從京城帶著小物件送來給小姐解悶。”

    他說著便指了指身後的紅木大箱子,兩個婆子將箱子搬進來,在錦瑟的示意下打開箱子,錦瑟瞧去卻見裏頭東西著實不少,除了一些書籍外,多是精巧有趣又不失貴重的小物件,錦瑟笑了笑,便道:“你回去和你們爺說,東西我收了,謝謝他一片心意。最近府上事情多,嬸娘和大姐姐都病了,我也沒心思整日泱泱的,等過兩日府裏好些,我再稟了嬸娘,請你們世子過來略盡地主之誼。”

    安平聞言自是笑著應了,待他走後,錦瑟才起身細瞧了那一箱子物件,只將幾本書挑了出來,便沖白芷道:“挑幾樣金貴稀罕的送去珞瑜院,那有趣兒的送兩件給三姐姐,二姐姐和五妹妹那裏也各送兩件,其他的都收起來吧。”

    白芷尚未應,錦瑟已自回了內室。許是謝少文一直在等錦瑟下帖子,可許是被萬氏看的緊,倒沒再往姚府來打攪錦瑟。這日一早,陽光普照,卻是錦瑟出門往靈音寺的日子。

    小郭氏給錦瑟安排了六個護院,四個使喚婆子,錦瑟留了王嬤嬤在府,又拉著淩珊的手細細囑咐她要多幫襯王嬤嬤看好院子,這才在淩珊感激又得意的目光下,帶了白芷、白鶴、蒹葭和冬雪四個丫頭,並柳嬤嬤一行帶著大小行禮出了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1 AM


第四十九章 出府遇險

    錦瑟先往郭氏的福祿院辭了長輩,這才坐上軟轎出府。府門外早已有五輛馬車等候,錦瑟和柳嬤嬤自上了最前頭的,另有兩輛車裝了被褥、衣裳等細軟和日用物件,後頭兩輛大些卻也粗陋些的馬車方是下人們所乘。

    馬車一路疾馳,到江州渡頭時太陽才剛剛升至半空,靈音寺建在流月江另一頭的小寒山上。錦瑟一行在渡口換乘了大渡船,船到小寒山下只怕已是旁晚時分了。

    上了船錦瑟便自扶著白芷的手進了早已安排妥當的上等艙室,艙室收拾的極為清爽,紅木架子床上已鋪上了自姚府帶來的細軟,白芷扶錦瑟坐下,這才給她去了頭上帷帽。

    柳嬤嬤看顧著將行禮都歸整好,帶著白鶴和蒹葭並冬雪進了房。因是要在船上呆三個多時辰,故而錦瑟已換了件半舊的家常棉布襦襖,纏枝海棠的石青色襦裙,只系著條翠綠腰帶,便歪在了床上吃茶。

    江州本便是眠江下游的重要渡口,來往商船客船極多,此刻船尚未起錨,外頭傳來一陣陣吆喝喧囂聲,極是熱鬧。

    白鶴、白芷以往也隨錦瑟出門,倒還好些,蒹葭和冬雪年紀小,本便出門少,這會子卻是有些坐不住,一臉興奮地推了東面的窗戶往外瞧。

    柳嬤嬤見狀,忙呵斥道:“江風寒,姑娘病才剛好,你倆作死的。要瞧熱鬧自往甲板上嬉鬧去,快關上!”

    錦瑟聞言便笑道:“炭火燒的旺,倒覺悶得慌,無妨的,我也想聽聽外頭的聲響,倒能添份好心情。”

    柳嬤嬤見錦瑟經這三日休息面色已紅潤不少,氣色也是極佳倒比在府裏時瞧著明豔許多,一張小臉都似散發著光芒般。加之她站在床邊也沒感受到江風,便也不再堅持,只道:“姑娘就慣著她們吧。”

    蒹葭二人聞言嘻嘻一笑,便將窗戶推開的更大了些,探出頭去往外瞧。一會子指著這個,一會子瞧瞧那個,嘰嘰喳喳個不停,倒是引得白鶴,白芷也湊了過去。

    “呀,白芷姐姐,你看,那水面上怎還有女子?她遊過來了呢!天哪,她不冷嗎,她在做什麼啊?咦,那邊還有個女人,快看,她們衣裳都濕透了。”

    白芷隨著她的手指望去,卻見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正從水面上游過來,動作極是靈敏,瞧著應是個年輕婦人。見冬雪一臉震驚,白芷便笑著道:“那些都是游娘子,皆是這江邊貧苦人家的婦人,為了生計便出來做些賣珠花和特產等廉價小物件的買賣。這渡口上停泊的來往船隻上多有富貴人家的夫人姑娘和丫鬟們,因船停渡口也是無趣,便會到甲板上觀景,這些游娘子就是專門做她們生意的,因賣的東西便宜又圖個新鮮,故而生意卻好,又因要靠近船上女眷,所以做這生意的也都是婦人和姑娘們,久而久之她們便被江州人稱為游娘子。你是北方人,也難怪瞧著稀奇了。看,她那背上不還背著竹簍子呢。”

    冬雪是不久前才被買進姚府的,本是北方人,因家中遭了災,逃難到南方路上又失了家人這才輾轉到姚府做了丫頭。王嬤嬤觀察她多日,見是個老實又乾淨的,錦瑟這回出門才指了她跟著。

    聽了白芷的話,冬雪半響才結舌道:“這世上可憐之人委實不少,如今數九寒冬的,江水該多冷了,女子常年這般泡在冰水中,名節不提,身子豈不受損?”

    白鶴便笑著道:“我倒不知咱們小冬雪還是個悲天憫人的性子,咱們江州還是好的呢,到底是渡口繁華之處,百姓起碼還能吃上一口熱飯,這些女子瞧著可憐卻也算有個營生,不至挨餓,如金州一些地方,只怕比這再苦再累上十分百分只要能混口飯吃也是多有人願意幹的。”

    冬雪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複又歎了口氣。柳嬤嬤在一旁瞧的倒是笑了,沖錦瑟道:“姑娘倒教養了一群心懷百姓的丫鬟,瞧瞧這一個個,不知的還以為皆是一方父母官初上任呢。”

    錦瑟便也笑了,心情舒暢便也起了興致,隨手取過一邊放著的帷帽,道:“真若可憐她,便出去捧捧場。白芷不還眼熱我那妝奩盒的瑪瑙珠花嗎,便是在這游娘子處五貫銅錢淘來的。”

    白芷聞言明顯一愣,錦瑟便掩著嘴笑了,道:“怎樣?回去還拿月錢於我換不?”

    錦瑟妝奩盒中有一朵石榴花的瑪瑙珠花,白芷一直很喜歡,錦瑟便道一月月錢就賣給她。

    錦瑟那妝奩盒中的飾品皆是上品,價值連城,不少都是廖華留下的,白芷以為錦瑟是疼惜她,哪里敢真用二兩銀子去買那價值連城的珠花?錦瑟這般賞一次她便推辭一次,複又每日眼饞著那珠花。

    如今她聽了錦瑟的話,瞪大了眼,算是恍然了,怨不得姑娘總拿那珠花逗她,眼瞧著她想要又克制著不要,笑的古怪古怪的,卻原來姑娘一直在逗她樂子呢!

    白芷不覺哭笑不得地瞪錦瑟,跺腳道:“姑娘就欺負奴婢吧,瞧以後姑娘尋誰幹活去!”

    錦瑟便忙去哄著白芷,不跌地道:“好白芷,那珠花姑娘不收銀子了,白賞你還不成嗎?來,快給姑娘笑一個。”說著便去撩白芷剛戴上的帷帽。

    白鶴幾個難得見錦瑟興致高,紛紛打趣,幾人笑鬧著已是到了甲板。甲板上倒已有幾個做丫鬟打扮的姑娘正趴在欄杆邊兒上挑選著那游娘子竹簍中的小物件,片刻她們各買了些便離去了。

    游娘子見錦瑟幾人已站在一邊瞧了許久,忙遊了過來,仰頭笑道:“幾位姑娘也瞧瞧,這十裏渡口就屬我金鳳賣的東西物美價廉,新鮮不說,種類也多。”

    冬雪聞言忙應了,自那叫金鳳的游娘子手中接了竹簍,卻見裏頭墊著荷葉,又蒙著一層油紙布,游娘子身上早已濕透,可這背簍裏的東西卻一點水都沒沾。

    竹簍中的東西多是姑娘們喜歡的珠花、手帕、香囊等物,精巧的很,花樣也都是江州時鮮的,又便宜,料想必定極惹異鄉人的喜歡。

    白芷,白鶴幾個圍著竹簍選的高興,錦瑟在一邊瞧著,便也笑意連連。那金鳳瞧著不過雙十年歲,皮膚因長年浸泡江水顯得極粗糙,頭上戴著帷帽,帷紗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亮儂麗的大眼睛來。

    她聲音清脆極是能言善道,幾句下來倒哄的白芷等人將竹簍中本便所剩不多的物件皆買了下來,連竹簍也都一併送了。

    錦瑟搖頭失笑,卻也挑了兩塊繡蘭草的帕子,繡工雖一般,那花樣卻清新不俗。

    回到房間,錦瑟自捧了書看,白芷幾個卻圍坐在八仙桌旁瞧新買的物件。冬雪挑了一隻精緻的木梳當即便插在了頭上,白鶴便笑著拿靶鏡給她照了照,道:“一支玉梳起碼要三四兩銀子,這木梳雖沒玉梳金貴,難得的是做的精緻,月牙一般,倒也好看呢。”

    “說的是呢,玉梳一摔就碎了,我一個丫鬟也帶不起,這木梳好,才十個銅錢,就是顯得有些色寡,不襯我這身衣裳。”冬雪也道。

    今日因是出門,幾個丫鬟並未穿姚府丫鬟的服飾,而是自選了平日壓箱底的衣裳穿戴了起來,冬雪身上便是一件半新的嫩紫色繡纏枝海棠的右衽儒衫,配著的是明紫色的燈籠裙,皆是早年錦瑟沒上過身的衣裳因久放未穿便賞了下去。

    錦瑟被她們鬧的乾脆放了書,起身也在八仙桌旁坐下,自冬雪頭上取下那木梳,笑道:“這木梳確實素淨不適合小姑娘戴,難得的是樣子精巧,添些色彩便搶眼了。”

    她說著吩咐白芷取了針線來,複又自白鶴買的散珠子中挑選了二十幾顆色彩斑斕的,將珠子穿在絲線上,手指輕挽翻飛,只片刻那些米粒大小的珠子便成了三朵大小不一,並排綻放的桃花,錦瑟將珠花小心地纏在梳背上,挽了結對著白芷手中靶鏡取了頭上的玉梳順手插在冬雪頭上,卻將那新作的木梳別在了自己的髮髻上,挑眉沖白鶴等人道:“瞧瞧,不比玉梳差吧?”

    蒹葭等人一瞧,卻見錦瑟頭上木梳被這三朵風姿靚麗、栩栩如生的桃花一映,一下子便鮮活亮眼了,別在錦瑟烏壓壓的發間,五彩珠子流光溢彩,仿似冬日枝頭一抹新綠,倒是將冬雪頭上那玉梳都比了下去。

    “真真好看呢!”

    “這珠花是纏在上頭的,回頭倒可以在木梳上打了孔,將珠花穿在上頭應會更結實些。”

    “是呢,這珠子也可換成貝殼、蜜蠟花、絹花……還能做了墜子吊在梳篦兩側。”

    ……

    女人天生就是愛美的,錦瑟這一起頭,白芷幾個倒都動起了心思,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見此錦瑟不覺笑著搖頭。

    她起身欲往床邊走,可剛轉身便見本站在床側含笑瞧著她的柳嬤嬤猛然睜大了眼睛,直盯著門口處“啊”地驚呼一聲。

    錦瑟本能欲回身去看,只她還來不及扭腰,便感一股大力勒上了脖頸,接著她整個身子被這力道帶地向後撞去,直跌進一個充滿力量的剛硬胸膛,脖頸上也暫態被抵上了一把冰冷而森寒的匕首。

    “莫慌!是我。”一個森寒如冰,冷硬如鐵的低沉男聲自耳後響起,與此同時一股男性的陽剛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直沖鼻翼,令得錦瑟微微蹙起了眉頭。

   

第五十章 再遇質子

    雖是瞧不見身後之人,可那冰冷沉硬的語氣,還有身後人渾身上下充斥著的冷峻氣息卻叫錦瑟感受到一股危險和殺機,她秀美的眉微微蹙起,腦子急轉已將這些日所做之事細細回想了一遍,考慮著這男子是吳氏察覺端倪派來毀自己清白的可能性。

    脖頸上抵著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極冷寒的光直逼雙眸,錦瑟微微眯了眯眼睛,男子說話間噴吐在耳後的燥熱氣息和後背抵著的蓬勃起伏的肌理,寬闊剛硬的胸膛卻又令她僵直了身子,心跳不由有些加速。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柳嬤嬤驚呼了那一聲,眼見錦瑟被挾持,登時雙腿發軟,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來。而蒹葭和白芷幾人更是糟糕,早已嚇得面色颯白,直盯著壓在錦瑟脖頸上的那把正發出銳利寒光的匕首,她們捂著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來,生恐不小心叫出來會惹怒來人,傷到自家姑娘。

    直接派男人闖進來毀她名節,此事雖有效,但必定後患無窮,漏洞百出,不到迫不得已,吳氏萬不會如此草率。不,不會是吳氏的人。

    錦瑟轉眸間已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一來這不似吳氏的慣有手法,更不似一個內宅夫人會用的手段。再來身後男子有極強大的氣勢,這樣的男人即便錦瑟瞧不見他的模樣,卻自覺非吳氏所能驅使。

    這般想著,錦瑟已稍稍安定了下來,這才有功夫去琢磨將才男人的話。

    莫慌,是我?

    這人倒是一副友人的口吻,天知道這世上有如此拿了刀逼在人家的脖頸上卻還叫人莫慌的友人嗎?

    只男人的聲音倒真有幾分耳熟,可錦瑟任是想破了頭,也沒能找尋到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她曾認識這樣一個不靠譜的人嗎?錦瑟微牽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來。

    不管認不認得,錦瑟想,這人之所以如是用匕首頂著她,多半是怕突然闖進來,她們會因驚慌而尖叫出聲,若他真欲傷她性命,早便動手了,何苦等這許久……

    這般她僵硬的身子便慢慢柔軟了下來,輕聲笑道:“公子可否先放開奴婢,奴婢們都不出聲便是。”

    錦瑟的聲音清潤而淡靜,如一縷輕風拂過,竟是充斥著安定人心的力量,令得屋中緊張的氣氛稍緩。她言罷卻是含笑瞧了眼柳嬤嬤,複又眸光微閃地瞥了眼冬雪。

    柳嬤嬤見錦瑟望來,又聞錦瑟自稱奴婢,便知曉了她的意思。

    且不論這闖進來的男子意欲如何,只男子在這裏,若然驚動了他人便必對錦瑟名聲不利。這次出來除了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那些個婆子、護院可皆是姚府的人,若這突然闖進來的男子被人瞧見,事情再傳到吳氏耳中,那可真是要出大事。就沖這一點,不管男子是誰,都得先穩住了他再說。

    如今錦瑟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家常棉衣,頭髮將才也散開了,只松松挽了個雙十髻,插著新做的那柄木梳,打扮倒渾然似個丫鬟。反觀冬雪,身上穿著的是早先錦瑟賞賜的沒上過身的衣裳,頭上更是插著錦瑟的玉梳,倒更像是小姐。

    柳嬤嬤忙沖冬雪使了個眼色,冬雪明顯沒有反應過來,白芷使勁捏她一下,冬雪才猛然覺醒,忙顫聲道:“對……我們……定不出聲,還請這位公子快快放開……冬雪吧。”

    身後男子似瞥了冬雪一眼,錦瑟便覺脖頸上的刀刃移開了。與此同時,錦瑟才算陡然松了一口氣。

    倒非脖上那寒刃令她緊張,而因她到此刻才確定這男子必不是吳氏派來毀她名節的。將才她自稱奴婢,便用意試探男子的反應。若他果真是吳氏派來的,那必是知曉自己容貌的,萬不會將冬雪認成主子。再來也是考慮到名節,萬一此事鬧大,只說被男子挾持的是冬雪,總歸是要好些。

    男子將刀刃移開,又松了環在錦瑟脖頸上的手臂,錦瑟才扭身,抬眸,男子的面容撞入眼中,饒是錦瑟心性沉穩,也驚得微微瞪了瞪眼睛。

    卻見面前人似早在等著她回頭瞧他一般,在她凝眸時竟瞬間散了一身的殺機如陽光刺破厚重雲層,瞬息露出一張壞壞的笑臉來。

    他兩道劍眉也因笑意微微向上揚起,飛入鬢角,長而微卷的睫毛下,一雙像晴空朝露般清澈的眸子,此刻正流光璀璨地瞧著她,見她瞪大了眼睛,當即便泛起漣漪來,英挺的鼻樑下,厚薄適中的紅唇輕輕一勾,竟是挑起一抹痞極的笑意來,卻道:“一貌傾城,般般入畫,原來你長這般模樣啊,不枉爺心心念念這些天。”

    他這話本帶著兩分讚歎,八分挑逗,配上嘴邊那痞痞的笑意,渾然是個登堂入室的采花賊,登時便叫柳嬤嬤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幾個丫鬟也颯白了面頰,嚇的咬住了唇。

    錦瑟卻是一陣哭笑不得,只因這眼前人不是旁人,竟是那日她在姚府後門遇到的那倡狂的北燕武英王完顏宗澤。

    莫慌,是我?再次想起將才完顏宗澤的話,錦瑟真不知該不該對這位北燕王爺的惡趣味撫掌喝彩了。難道這位爺覺著他們兩人很熟嗎?

    眨了眨眼,錦瑟才重新觀察起完顏宗澤來,卻見今日他於那天的打扮渾然不同。他穿著漢服,一身玄色祥雲蝙蝠紋勁裝,腰間系著同色金絲蛛紋帶,只綴著一枚白玉麒麟佩,黑髮束起以金冠固定,本該是儒雅俊逸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卻愣是顯出八分隨意不羈來,只此刻卻略顯狼狽。

    一頭烏髮微散,從金冠中落下兩屢碎發來,因沾了水,發愈黑,貼在飽滿的額頭上沿著深刻的眉骨蜿蜒至眼簾處,映著那碧波蕩漾的藍眸,極具挑逗的笑容,微微敞開的衣襟,英挺矯健的體型,還有右胸上那道皮肉外翻正淌血的傷口,暫態便突兀地彰顯出一股男性邪魅的性感來。

    眼前人分明是正遭逢追殺,若無意外當是避難到這船上的,可此刻他竟還有功夫於她玩笑?什麼一貌傾城,依完顏宗澤的身份,只怕傾城美人也是見過的,又怎會瞧上她這個半大孩子?他這分明是在報復當日被自己糊弄的仇呢,眼見冬雪幾個被嚇得面色愈白,錦瑟差點沒翻個白眼。

    似回應錦瑟心中所想,外頭適時響起了一片喧嘩聲,依稀竟有兵戈之聲。柳嬤嬤等人面上微喜,錦瑟卻苦笑,且不論這人被發現在她房中會不會影響她的閨譽,只此人在她這裏出了意外,她便得承受北燕皇帝的雷霆之怒,早晚逃不過個死字。

    錦瑟思慮的同時,不忘緊緊盯著完顏宗澤,想從他的神情中揣度出此刻到底是什麼狀況來,只無奈完顏宗澤面上依舊掛著雲淡風輕的笑,竟是半點不驚。事實上他此刻也在瞧她,極認真的,仿似在細數她的雙眸上究竟長了幾根睫毛,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半響完顏宗澤藍眸才兀自一揚,星目閃過濃重的興味,竟是理直氣壯地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早先美人拿了爺的銀子,現下爺少不得要借寶地避避災了。”

    錦瑟見他這般,怒極反笑,挑眉道:“十兩銀子,我現下便還給您,勞您移步它地,可好?再說,您看這屋中可有藏人之地?這一會子出了披露,我們姑娘的名聲是小,您身子尊貴,有個差池可如何是好?”

    柳嬤嬤等人見錦瑟竟和來人就這麼閒談了起來,又聽二人的對話倒似早便認識,登時便都愣住了。錦瑟卻覺著荒唐透頂,只眼前這位武英王卻似樂在其中,他見錦瑟不慌不忙,一雙藍眸反倒更見璀璨了。

    今日也確實是他不防招了人家的道,這才被逼的如斯狼狽,還掛了彩,跟隨的人死了七七八八,他退到這渡口來也是意欲將事情鬧大。倒不想隔極遠便一眼瞧見了錦瑟的身影,憑他的眼力和記憶力,卻是僅靠一個背影便認出了錦瑟。想著那日在姚府後門那個糊弄了自己的丫頭,不知怎地他便相信這丫頭定能帶給他驚喜,他也極是期待瞧見他時她會有何種反應。

    故而便有了將才的一幕,如今見錦瑟臨危不亂,還和自己開著玩笑,他越發覺著有趣,竟是微微傾身直將一張俊面貼在錦瑟面前一寸處,眯著眼如一只狡猾的獵豹盯著獵物般,危險卻又溫柔地道:“早先美人拿了爺的銀子,這會子還想爺隨你的意卻是不能了。爺如今身處險境,反正也是一死,為何不尋個中意的地兒?你們漢人有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爺今兒也嘗嘗是何等快意的滋味。”

    他說話時噴吐而出的輕柔氣息帶著一股暖意撲面而來,錦瑟微微偏開頭,眉宇間毫不掩飾厭棄之色。聞言雖氣結,可也聽明白了完顏宗澤這是打定了主意不放過她!

    此刻完顏宗澤胸膛上的傷口還往外冒著血,雖是他已草草處理過流的不甚厲害,但也在一點點浸濕他的外裳,可那血卻是一點都沒滴到地上,將才完顏宗澤勒著她,也分明刻意避開了傷口,錦瑟不必瞧也知道背上定沒沾染上血跡。這人到了如此境地,還注意這些細枝末節,分明是打定主意要躲藏在她這裏。

    再瞧他這副半點不驚的玩笑模樣,只怕憑他的能耐便是被外頭人發現了也能拼力全身而退。可他就是不願輕易放過她,就是非得賴在這裏將她拖下水!就因為那十兩銀子嗎?眼前人還能再小氣記仇點嗎?

    不管如何,錦瑟是萬不能叫人發現完顏宗澤在這屋裏的。前世她受盡了罪,皆是因名聲被毀之故,如今有萬氏和吳氏睜大了眼盯著她,生恐抓不到她的錯處,若完顏宗澤真被發現,只怕多難聽的話她們也編排的出來。眼前人不走,她便只能幫他。

    耳聽外頭動靜越來越大,錦瑟歎了一聲,不再瞧完顏宗澤,扭頭沖冬雪福了福身,道:“姑娘,只怕咱們得幫他遮掩一二,若不然于姑娘也是不好。”

    冬雪自一切都聽錦瑟的,柳嬤嬤等人也知事情嚴重,皆屏息聽從錦瑟安排。唯完顏宗澤見此,目光又在錦瑟和冬雪身上掃了掃,輕輕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來。

    “蒹葭去箱籠裏尋了小姐那件八團喜相逢織錦鑲銀鼠皮的大氅和先夫人那套秋香色素絨繡花的常服出來,白芷過來給他打散了頭髮梳個朝雲髻……”錦瑟說著已顧不得其他,一把扯了完顏宗澤將人拽到梳妝鏡前按坐了下來。完顏宗澤倒也配合,倒叫錦瑟微微松了一口氣。

    錦瑟又連著交代了柳嬤嬤等人幾句,幾人匆忙地按吩咐各行其是,外頭的響動卻是越來越大。桌椅倒地之上,兵戈碰撞之聲,女子們的驚呼之聲,紛紛亂亂。

    錦瑟剛將帷帽扣在完顏宗澤頭上,屋外已響起了一個男聲,“四小姐,官府上船追捕池鶴山的賊匪頭子,只怕要勞動四小姐開了門移步甲板,令兵爺們搜找一番。”

    白芷幾人登時便渾身一震,皆瞧向錦瑟,錦瑟沖她們安撫一笑,白芷這才揚聲道:“知道了,這便出去。”

    外頭姚府這次跟隨錦瑟出來的護院頭頭汪大柱聞聲面色忐忑地瞧向身邊一眾官兵,道:“勞煩兵爺們稍侯片刻……”說著卻是摸出一錠銀子來往那官差的手中塞。

    那領頭的官差卻瞧都沒瞧一眼,一腳便踹上了緊閉的房門,厲聲道:“搜!”

    房門猛然被踢開,卻見門前不足三步處四個小丫鬟並一個嬤嬤正簇擁著一個披了大氅,帶著帷帽,只露出一頭雲鬢朱釵的小姐往這邊來,似不妨房門會突然被撞開,那小姐嚇的肩頭一抖便往身後丫鬟的懷中避了避身子,而四個小丫鬟也是尖叫一團。那嬤嬤便怒目瞪了過來,沉聲呵道:“知不知道我們姑娘是誰?!我家老爺乃江州同知姚大人,姑娘乃前宰輔姚閣老的嫡親孫女,你們是哪里的官兵,竟敢如此!就不怕吃板子嗎?!”

    那打頭的官兵卻兀自未聞一般,一雙厲目瞧都未瞧柳嬤嬤一眼,四下在屋中搜尋了一遍,眼見屋裏一目了然,只床邊堆著個大箱籠勉強能夠藏人,又見床幔半掩著,便沖身邊兵勇打了個眼色,當即便有兩個穿官差服的小兵提著明晃晃的大刀殺氣騰騰地沖了進來,直直往床邊兒去了。

    一陣乒乓作響,那兩個小兵將箱籠裏的衣裳、首飾等物翻了個底朝天,又搜找了床上床下並房中各個角落,卻一無所獲。打頭官兵這才銳目盯向柳嬤嬤幾人。

    柳嬤嬤已是氣的面色鐵青,見他望來,便厲聲道:“不管你們是誰的手下,今日你們驚擾了姑娘,如此不給我姚府臉面,便等著丟差事,吃官司吧!”

    柳嬤嬤聲音剛落,那兵頭便冷笑一聲,銳眸微眯,沉聲道:“將帷帽脫掉!”

    柳嬤嬤聞言氣的渾身發抖,忙上前一步擋住身後姑娘,盯著站在一旁的汪大柱,道:“汪大柱,你這護院是吃白飯的嗎?任由這些個渾人欺上來,四小姐是何等身份,豈容什麼人想瞧便瞧!汪大柱,你可想好了,四小姐雖沒了父兄撐腰,但卻是正正經經的姚府主子姑娘,若是出個什麼差池,仔細回去老太太和夫人扒了你全家的皮!”

    汪大柱本便覺著今日的官兵有些奇怪,平日在這江州地界,官差遇到姚家人巴結還來不及呢,哪里會像今日這般油鹽不進,兇神惡煞的。他直覺這些兵爺惹不起,怕招惹了殺身之禍,又想著錦瑟在府中雖是面上得寵,可畢竟沒了親人,真若出了事老太太和夫人也未必會為其撐腰,便往後退不願為錦瑟拼命,和這些官兵正面衝突。

    如今被柳嬤嬤一喝,他不覺心頭一凜,只覺柳嬤嬤說的是,姚錦瑟是堂堂正正的姚府姑娘,就沖著這點他便不能不護著。姚錦瑟出了事,他一家便得跟著陪葬。

    想明白這一層,又見自家姑娘嚇得躲在柳嬤嬤身後,搖搖欲墜,汪大柱便忙沉喝一聲,“兵爺何意?!欺我姚府無人嗎!兄弟們,護好四小姐,今兒任誰也甭想靠近四小姐一步!”

    他喝罷,帶出來的那五個護院才沖了過來,官兵頭目卻是不屑地抿唇,其他兵勇也暫態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劍來,登時場面便劍拔弩張了起來。

    卻與此時,只聽船屋東面的窗戶下分明傳來一聲撞擊和濺水聲,柳嬤嬤面色一變,不覺扭頭飛快地瞥了半掩的窗戶一眼。那兵勇頭目銳目盯了柳嬤嬤一眼,將她神情瞧在眼中,雙眼一眯便直盯那半掩的窗戶,迎著陽光卻正見那窗櫺上波光粼粼,竟是沾染著一層水光。他當即面色就是一變,飛步往窗前靠,沉聲道:“上!”

    一眾兵勇便也跟著抽出刀劍直逼那窗口處,殺機撲面而來嚇得蒹葭幾人連聲尖叫,汪大柱見此,忙趁機吩咐著姚府護院們護著幾人移出屋子,匆匆退到了甲板處。

    而屋中,兵勇頭目到了窗前,眯了眯眼,身子驟然暴起,一躍踹開窗戶,翻身在窗櫺上蹲下手中銳利的長劍挽起寒光便往下刺,幾乎同時,自視窗五步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驚呼,兵勇頭目一劍刺空,凝眸望去,卻見船邊兒的水面上露出一人來,望去卻非他要尋之人,而是一位年歲不大的姑娘。

    那姑娘帶著帷帽,輕紗拂面,身上已濕透顯在水中呆了極久,背上還掛著一個空掉的竹簍,似極為吃驚,正一手捂著嘴一臉驚惶地瞪著他。

    “是個游娘子。”身後傳來同伴的聲音,那兵勇頭領又掃了眼艙房,見八仙桌上攤著珠花絹帕等物,這才又仔細查探了下水面躍下了窗櫺。

    恰於此時,前往搜查水下和其他艙房的兵勇也已過來,皆一無所獲,便有一瘦高兵勇蹙眉道:“許是屬下瞧錯了,人上了旁邊的船也未可知。”

    “走!”兵勇頭領面色陰沉喝了一聲,大步往外走,到了甲板上自柳嬤嬤等人身邊經過,卻又猛然頓住腳步,虎目驟然盯向周身上下都蒙得嚴嚴實實的姚府四小姐。

    他目光一眯竟是突然出手,劍光飛閃,伴著哢嚓一聲響,眾人只見那姚四小姐頭上戴著的帷帽竹制帽檐被一劈兩半,四裂開來自她頭頂飛落,紗幔拂過面頰,飄落地上,登時一張絕麗的小臉便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再無一絲遮掩。

    冬日明媚的陽光猛然照在錦瑟面容之上,她似被這突來的變故驚到了,微微張著花瓣般的紅唇,接著才驚聲低呼一下,抬手將身上披著的大氅抓起去遮面容,身子更是往後一避撲到了後頭丫鬟的肩頭上,那丫鬟便忙低頭勸著。

    柳嬤嬤見此驚呼一聲已沖將上去對著那頭領拳打腳踢,恨聲道:“放肆,對我們姑娘如此無禮,休想就這般離開!”

    那頭領瞧見了錦瑟模樣,心中失望,已確定了所尋之人沒在這船上,當即將鐵臂一甩便將柳嬤嬤推開,也不管其他帶著一眾人大步而去。

    汪大柱扶了下,柳嬤嬤方沒跌倒在地,她站起身來驚魂未定地罵了兩句,這才在白芷的勸解下和幾個丫鬟一併簇擁著錦瑟又回了艙房。待門關上,眾人才徹底松了口氣,錦瑟忙道:“快將白鶴拉上來。”

    白芷和蒹葭聞言忙奔向窗口,探身去瞧,白鶴浮在水面上,已是凍得瑟瑟發抖,嘴唇都成了青紫色。幾人慌忙地將她拉上來,用錦被裹住,錦瑟瞧著白鶴緩過勁兒來,這才放了心,瞥了眼坐在八仙桌旁悠哉遊哉吃茶的完顏宗澤抿了抿唇,窩了一肚子火氣。

    外頭響起敲門聲,接著便響起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姑娘,船馬上就要開了,好些人家都在下船。今兒出了這般事,莫不若姑娘也先回府中,來日再稟了老太太到寺裏上香可好?”

    錦瑟辨聲,卻是依弦院的粗使婆子劉媽媽。今日出了這等事,眾人都心神不寧,柳嬤嬤聽了分明也又所意動,瞧向錦瑟的目光帶著幾分懇切。錦瑟這次到靈音寺進香本便是有目的的,此刻怎肯掉頭,更何況如今完顏宗澤可還賴在這裏呢,瞧著他那模樣竟是沒有走的意思。

    這會子當著完顏宗澤的面兒錦瑟也不好和柳嬤嬤等人多說什麼,故而她只走向冬雪,小聲勸道:“姑娘,這會子若然回去,只怕府中真會起了流言,倒不好闢謠了。”

    柳嬤嬤聞言蹙眉,想想果真如此,府上人都知姑娘出來上香了,這若又匆匆回去,這船上遭遇官兵搜查一事再一傳,難免那不知分寸又喜歡嚼舌的胡亂猜測傳些難聽的瘋言瘋語來,倒是這會子照舊去了寺中,反倒能壓下此事。

    冬雪自點頭稱是,柳嬤嬤便沖外頭道:“姑娘說了,這點事當不得什麼,出趟門不容易,再來寺中又早安排妥帖了,不好再勞煩四夫人一次,便按原行程前往靈音寺。”

    外頭劉媽媽應了一聲腳步聲便遠去了,錦瑟這才沖柳嬤嬤使了個眼色,瞥了完顏宗澤一眼。柳嬤嬤心知錦瑟是叫她帶著幾個丫鬟避出去,許是和這俊美的異域男子有話要說,經這一陣工夫,柳嬤嬤也瞧出來完顏宗澤沒有惡意,雖覺留了錦瑟和完顏宗澤單獨相處有些不妥,可今日發生的本便不尋常,事急從權,關鍵是趕緊驅走這男子,柳嬤嬤料想錦瑟定有法子,便蹙了蹙眉順了錦瑟之意。

    她走到冬雪面前,勸道:“這裏亂糟糟的,老奴瞧姑娘面色也不好,且叫冬雪照顧著這位公子,老奴陪姑娘先避到下人艙中休息一下,可好?再來,白鶴身上濕著也不是法子。”

    冬雪應了,柳嬤嬤這才招呼了白芷、蒹葭和白鶴一併都退了出去,屋中便一下子隻剩下了站在窗邊含笑而立的錦瑟和穿一身女子襦裳襦裙卻大刀闊馬地叉腿坐在八仙桌旁的完顏宗澤。

    察覺到錦瑟的目光,完顏宗澤也瞧向她,眸光浮沉,似有探究意味。

    錦瑟對他的打量不甚在意,唇角掛著溫婉笑意,福了福身,道:“公子要避的人已走了,敢問公子準備何時離開?婢子也好送了公子,去請我家小姐回來。”

    完顏宗澤瞧著錦瑟目光轉為疑惑,眼前女子分明只十一二的模樣,又是藏在深閨不經世事的弱質女流,這般的千金小姐遇事怎會如斯的鎮定自若?

    錦瑟只當完顏宗澤是第二回見到自己,先前他便一直當她是姚府丫鬟,而今日自一開始她便以奴婢自稱,身上衣著也無破綻之處,索性便欺瞞到底,她哪里知道完顏宗澤早便識破了她的身份。

    完顏宗澤能猜出錦瑟的身份,卻是因那日在福德樓上聽到的一席話,按影七復述他已斷定姚四姑娘必是個有見識,有擔當,又極為通透的姑娘,可將才觀那插著玉梳的姑娘,穿戴雖更肖小姐,可氣質卻落了下乘。若然他不知姚四姑娘是何等性子,自不會生疑,可既知,反觀之下便顯得眼前人處處更合姚四姑娘的性子。再見柳嬤嬤等人對錦瑟的態度,完顏宗澤已心中了然。

    而此刻他聽錦瑟還自稱奴婢,兀自暗嘲,卻也不揭穿她,只挑眉一笑,道:“你叫冬雪?”

    錦瑟見他不按理出牌,一副不慌不忙要拉她敘話的模樣,無奈地撫了撫額,點頭道:“奴婢冬雪,不知爺……”

    錦瑟話未說完,完顏宗澤已是抬手止住,複又屈起一指來沖錦瑟勾了勾,道:“過來於我處理了傷口再說其他。”

    他直接的語氣,霸道的舉止再度叫錦瑟氣結,錦瑟識得之人皆知禮明義,何曾見過這樣隨性囂張的,想起那日姚錦紅問她完顏宗澤何以那般野蠻,她還道他是囂張而非野蠻,如今想著錦瑟恨不能自抽嘴巴,這完顏宗澤豈止是野蠻,他壓根就不懂禮數!

    見錦瑟小臉緋紅,完顏宗澤自知是氣的,眸中反倒暈染了一層笑意,只他尚未再度開口,卻見錦瑟已恢復了沉靜溫婉,竟是笑著道:“爺請稍候。”

    錦瑟言罷從亂糟糟的箱籠中翻出個紅木雕花盒,她捧著那盒子在八仙桌旁坐下,盒子打開裏頭放著的竟是急治外傷的藥物和綁帶和剪刀。完顏宗澤詫異地瞧向站起身靠過來的錦瑟,語氣微惱,道:“你一個姑娘家的備這些東西作何?”

    見他不悅,錦瑟不明所以,自也不會告訴他,自前世那場金州之亂,眼瞧著弟弟在懷中失血而亡,她便有了隨身帶金瘡藥的習慣。事實上,想著這些,她笑容越發明媚地揚了揚手中剪刀,道:“有備無患嘛,像今日這不就用著了。”錦瑟言罷,便作勢去劃完顏宗澤胸前傷口附近的衣裳。

    完顏宗澤只覺錦瑟黑眸深不見底,兩顆眼珠烏溜溜如同兩汪黑色的瑪瑙珠子,顧盼間修眉聯娟,似柳若煙,雙瞳剪水,卻是隔霧看花,叫人不由跌進那黑洞洞的眸子中,心神不住往裏吸。明明是春華嬌美之態,卻偏叫他覺出一股悲涼深寒的冷意來。又見她纖細無骨的手腕執著剪刀,似極沒分寸地在他臉頰邊劃了兩劃,完顏宗澤便恍然覺著眼前站著的是美豔卻要索拿人命的妖精,他一愣,錦瑟卻已素腕飛轉解開了他身上套著的秋香色女子襦裳對襟襖,正目不轉睛,神情認真地剪開沾在他傷口上的衣服。

    完顏宗澤的傷口早便經過草草處理,故而將才並未有太多鮮血湧出,錦瑟只當他受傷不深,如今才知錯了。橫在他胸口的刀傷起碼有她小臂長短,雖不及要害,但深可見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中還可見細碎的沙石和破損的衣料黏在其上。

    這般重的傷勢叫錦瑟抽了口氣,不由瞥了眼完顏宗澤,暗歎此人心智之堅毅遠勝常人,若是尋常人受了這般重傷只怕現在早就爬不起來了,更勿論在這裏和她談笑自如了。

    身在皇家,果然要經受常人所不能受,這位武英王在大錦雖不曾受到屈辱,但危險卻和古往今來的質子是一般的。錦瑟想著心頭微歎,這才動作極輕柔地給完顏宗澤處理起傷口來。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似怕多用力一分便會傷到他一般,可任誰也知道剔除沾染在傷口上的雜物越快越不受罪,她這般鈍刀子割肉,分明是在報復。偏錦瑟神情再溫婉不過,再認真不過,倒叫完顏宗澤挑眉抿唇,他不欲在錦瑟面前露怯,只得壓了壓意欲溢出口的呻吟,這才道:“你倒不怕這血腥。”

    錦瑟失笑,並不去瞧完顏宗澤,又剃掉一塊嵌在血肉中的沙礫,這才道:“誰說我不怕的,要不爺您自己來?”

    錦瑟的語氣帶著幾分熟稔,已少了將才的排斥,態度於方才急欲趕完顏宗澤走時全然不同,倒不是錦瑟怕了完顏宗澤,實是她發覺完顏宗澤是個跋扈性子,不習慣被人主導,加之他根本沒將自己放在眼中,只當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她便是再疾言厲色、冷若冰霜也是無用。

    這會子錦瑟只欲送走這瘟神,礙著完顏宗澤的身份又不能將其得罪狠了,瞧他睚眥必報,對她這樣的小丫頭也斤斤計較的性子,錦瑟此刻也不得不低頭,順著他的毛捋,只希望這位的傷口處置妥當了趕緊的滾蛋。

    她言罷抬眸瞧了眼完顏宗澤,見他額頭浮起一層冷汗,顯是疼的嘴唇都發白了,卻兀自忍著一聲不吭,錦瑟心中好笑,翹了翹唇角。

    錦瑟的思慮完顏宗澤自不知,見她不過片刻間便態度截然相反,倒越發疑惑。他凝眸盯著錦瑟細瞧,卻見她形容尚小,已初露絕色之姿,陽光照在她細白的面容上,那面頰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螓首蛾眉,素齒朱唇,神情靜琬,風姿卓越,這般年紀已一顰一笑皆透骨風韻,若然再過上兩年卻不知又該是何等傾城之態,完顏宗澤瞧的雙眸微迷。

    有趣的是,錦瑟竟對他赤裸裸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她動作間貼的很近,小巧而精緻的鼻翼噴吐出的如蘭氣息噴撫在他滾燙的肌膚上,帶起一股入骨又鑽心的瘙癢來,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呼吸間血腥中卻有一縷隱隱約約的蘭熏桂馥清晰如腹,完顏宗澤目光輕閃,喉頭滾動一下。再察覺到錦瑟碰觸間纖巧微涼又柔軟無骨的手指如蜻蜓點水般在他滾燙的肌膚上遊動,不知怎的面頰便一陣火熱起來,匆忙別開了臉。

    半響他才撇了撇唇,再次瞧向錦瑟,見她氣息平穩,瞧都不曾瞧他一眼,一時間眸中又帶上了幾分不服的執拗,竟自慢悠悠地用他暗啞的聲音贊道:“有女妖且麗,裴回湘水湄。水湄蘭杜芳,采之將寄誰。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

    錦瑟縱使再沉穩,被他這般直勾勾地來回盯著,又似情人細語般低喃的語氣調戲,也是氣的五腹六髒都打了結。她雙頰因羞惱紅若朝霞,唇角笑意卻依舊溫婉,微嘲地道:“早便聞武英王風流多情,今日方知名不虛傳。”

    這話卻是不再和完顏宗澤繞彎,直接點明瞭他的身份,說話間她手下一個失力灑藥的瓶子直撞上一塊外翻的皮肉,當即完顏宗澤便猛抽了一口冷氣,身子緊繃如鐵,錦瑟這才將目光轉向他,俏麗一笑,道:“抱歉,失手了。”

    完顏宗澤不防她會突然念出武英王來,更因疼痛咬了牙,再瞧錦瑟近在咫尺又清麗俏皮的笑顏,只覺心頭一顫,視線禁不住一陣恍惚,轉而又暗生警惕,眸光瞬間恢復了清明,雙眼一迷抬手便抓了錦瑟右腕,狠狠攢住,沉聲道:“你欲如何?”

    他卻是懷疑起錦瑟的身份和目的來了!手腕被狠命箍住,骨骼生疼,完顏宗澤的雙眸眯起,狹長的眼眸,眼角上挑出銳利的鋒線,那藍盈盈的眼眸如冰封的藍寶石,射出幽涼銳利的光,冷峻又狠戾。

    錦瑟自知他心中所想,卻不怕死的一笑,語氣輕柔,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在完顏宗澤脖頸下隔空滑過,道:“王爺說,誰會去防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貌若無辜的小姑娘?興許我是刻意靠近您的刺客呢。您瞧,那些官兵辦不到的事,可能我這麼輕輕一劃王爺就命歸黃泉了呢。”

    聽她這般說完顏宗澤倒笑了,攢著錦瑟的五指微松,竟是神情挑逗而厭棄地上下掃了掃錦瑟,複又魅惑一笑,道:“美人計,你這青澀的身子卻不夠格兒,模樣兒倒還能看,本王便勉為其難地受用了也無不可……”

    言罷卻是用指腹在錦瑟手腕上的淤痕上似憐惜似貪戀地揉撫了兩下,他那樣子十足的登徒子,眸光邪魅惑人,動作放肆輕狂。錦瑟心下氣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淡笑,道:“那可真是委屈王爺您了,好了,自己打個結吧。”

    她說著甩開完顏宗澤的手,不再顧他尚未纏好的繃帶,退開一步在一邊坐了。

    錦瑟竟是半點羞怯模樣都沒,完顏宗澤只歎她到底年紀尚小,還不知風月之事,心中竟隱約有些失落。只看她生起氣來兩腮微鼓的小模樣,他卻覺生動而可愛,莫名高興。瞧了錦瑟兩眼,他才兀自將繃帶往腋下纏了兩道,打了結,攏好衣裳這才重新看向錦瑟,道:“你怎知我是何人?”

    錦瑟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水,輕呷了一口,這才揚眉瞧向完顏宗澤,道:“能惹出這樣大的亂子,又生得如此氣度容貌,偏還是藍眸的異域人怕是在北燕也不多見吧?更何況,我還不至於孤陋寡聞到連代表北燕皇族的海東青圖騰都不認得的地步。”

    完顏宗澤聞言倒笑了,當日在姚府後門遇到她時,他肩上所披賈哈上確實烙有海東青的皇族圖騰,這麼說她確實當時就認出了自己。

    既知他的身份,卻還敢貪他銀子,隨意糊弄他,這丫頭倒是獨一份的膽大,完顏宗澤想著卻是眨了眨眸子,道:“怎麼,瞧本王氣度容貌過人,小丫頭動心了?要不本王向你們小姐討要了你,以後你便隨在本王身邊,可好?”

    完顏宗澤的語氣雖充滿挑逗意味,面上的笑容卻帶著北方男子的爽朗英氣,故而倒不叫人覺著厭惡。錦瑟莞爾,也不接他話頭,只道:“今日我對王爺也算有助呢,卻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爺可願一聽?”

    聽錦瑟這般說完顏宗澤卻不意外,將才錦瑟猛然挑明他的身份,他已有所領悟,這會子只劍眉一揚,道:“對美人兒本王向來有耐性。”

    錦瑟已習慣了完顏宗澤見縫插針調戲人的口吻,聽他接了口,倒覺有望,眸光微亮,道:“王爺也知,婢子是姚同知府的丫鬟,今日婢子和我家小姐有幸遇到王爺,來日還請王爺能瞧在今日相遇一場的份上,放姚府上下一條生路。”

    完顏宗澤聞言倒是微詫,挑眉道:“此話怎講?”

    前世時這江州地界可沒聽說北燕武英王遇刺這回事,錦瑟雖不知為何今生會有此事發生,但顯然這事是必定要引起江州的一些變故的,江州知府是一定要因此事獲罪的。

    將才聽到汪大柱說官府要捉拿匪盜,欲搜查,錦瑟心中就存了疑。房門被撞開,她恰又瞧見那官兵頭領冷漠地推開汪大柱手中銀兩,之後這群官兵對姚家人的態度,還有他們銳利的目光,殺機騰騰的氣勢,甚至敏捷的身手,更叫錦瑟肯定這些人絕非江州官兵。

    如今朝廷腐朽,大錦官兵只會做些欺民擾民的勾當,萬不會有那般氣勢。再來,錦瑟立時便想起了壽辰上那兩位姑娘談及武英王暴打南郡王的事。

    此事發生在如今大錦明孝帝剛剛即位之刻,完顏宗澤在天子腳下將長公主嫡子打的丟了半條命,只怕為戲子爭風吃醋是假,向大錦新朝示威才是真,他這也是在代北燕國試探大錦新帝。

    試探新帝和新朝對北燕的態度,試探新帝的處事手段和心性,很顯然,通過這件事許多人都瞧出了,大錦明孝帝是個懦弱昏聵,治國乏力的無能之輩,他甚至欲取媚北燕換取安逸,這樣一個隻恨不能將完顏宗澤當祖宗供著的皇帝,又怎會派官兵明目張膽地追殺完顏宗澤?

    如今北燕蒸蒸日上,已是咄咄逼人,大錦怎會給其出兵南攻的理由?將才錦瑟一度以為那些兵勇不過是配合完顏宗澤在演賊喊捉賊的戲碼,可後來瞧了那隊官兵的行事手法和完顏宗澤身上實實在在的傷,她又否認了這一想法。

    這樣一來,錦瑟所料,便只有一種可能。這隊官兵乃藩鎮西都王派來挑起大錦和北燕紛爭的刺客。

    這西都王和汝陽王、疆畢王同為大錦三大藩王,西都王馬絨手握重兵常年鎮守西南藩疆,其人野心勃勃,狂悖傲慢。自大錦聖祖時封三大藩王起,便有規矩傳下,藩王嫡長子五歲入京為質。而馬絨嫡長子去年已滿五歲,朝廷派人到西都接世子進京,馬絨卻遲遲不應,如今已是托了一年有餘。

    錦瑟記得前世時郭氏大壽前十來天,明孝帝派禮部員外郎水大人再次前往西藩接世子入京,水大人路過江州還曾做客姚府。

    若無意外,今生此事當也發生了。西都世子入京眼看已不能再拖,而馬絨如今已年過半百,膝下只此一子,又系嫡出,如何能忍心送其為質?此時若然北燕和大錦出了紛爭,那朝廷便要被迫安撫藩王,安定邊疆,西都世子入京之事也會不了了之。

    更何況,將才錦瑟特意觀察了那一隊兵勇的穿戴,他們身上雖穿的是江州府兵的兵服,可那腳上官靴卻分明沾有暗紫色泥土,在陽光下那泥土更是呈現紫紅,若錦瑟記得不錯,大錦唯西南邊陲的萬壑穀有這種紫紅色泥土。

    完顏宗澤遇刺,又怎會不趁機問責大錦?若此事是西都王所為,明孝帝問責馬絨,馬絨不承認最後也只能是場糊塗官司,即便坐實了馬絨之罪,北燕也得不到什麼實質好處。反觀,此事按在江州府兵頭上,北燕卻能趁機向大錦發難,大錦是勢要予北燕一些好處才能平息此事的。

    兩廂比較,完顏宗澤會如何行事,便不言而喻了。

    這般想著,錦瑟便微微一笑,道:“王爺,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想來王爺也知這些刺客非我大錦官兵,可王爺將其引到這眾目睽睽、人多嘴雜的渡口來,怕是意在將這行刺之事鬧大吧?王爺想將這刺殺一事按在大錦頭上,安置在江州府兵頭上,這將來皇上雷霆震怒,江州知府首當其罪,江州官員怕是也要受到牽連吧?”

    完顏宗澤聽錦瑟如此說,瞧向她的目光瀲灩一閃,卻又吃驚地道:“行刺本王的難道不是江州府兵?若冬雪察覺了什麼,還望指點本王一二。我北燕人歷來恩怨分明,本王一向有仇報仇,有恩還恩。今日本王傷成這般,手下更是折損嚴重,這若將來尋錯了仇人可不好。再說,聽冬雪的意思,倒好似本王刻意冤枉江州府兵一般,在冬雪眼中本王便是那等不講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錦瑟見完顏宗澤一本正經地向自己討教,又做出驚異萬分的神情來,一雙藍眸卻含笑晶瑩,她不覺莞爾一笑,道:“王爺天縱奇才,自有分辨,王爺說是江州府兵便必定是了。所以,婢子才要懇請王爺高抬貴手,到時候為我家老爺說上兩句話,莫叫姚府上下被滿門抄斬,也莫叫我家小姐相幫王爺一場,卻還要落得流亡街頭的下場啊。”

    完顏宗澤聞言眯了眯眼,仔細瞧了兩眼錦瑟,這才道:“大錦軍政不分權,江州府兵乃知府姜大人一體節制,大錦律法不牽連無辜,不連坐受刑,此事明孝帝怪責不到你家老爺頭上。相反,姜知府獲罪,知府一位便提前空了出來,姚大人還能得福早日高升,又何來滿門抄斬一說?”

    完顏宗澤只當錦瑟不明大錦律法,這才說的詳盡,錦瑟聞言卻眨巴著眼睛,道:“姜大人獲罪不會牽連到我家老爺嗎?這可就奇怪了,我家老爺乃姜大人下屬,下屬本便是協理政務的,姜大人犯錯,我家老爺也有失職之罪才是,怎可因過得福,升任知府?這不是賞罰不明嘛,王爺以為呢?”

    聽錦瑟這般說,又見她眸中清寒之光晶燦閃爍,完顏宗澤才恍然了錦瑟意思,她這非是在為姚家說話,而是要他適時踩上姚家一腳,是要阻那姚禮赫的官路!

    想到當日在沈記發生的事,還有錦瑟姐弟寄養姚府的處境,完顏宗澤心下了然,笑著搖頭,道:“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言罷眯了眯眼,湊近錦瑟,又道,“你一個小丫鬟,姚家供你吃穿,何以做出此等悖主之事?”

    錦瑟聽完顏宗澤這般說,便知他是應下了,心中微喜。

    前世姜知府榮升,姚禮赫順利升遷江州知府,次年,江州出現祥瑞之兆,恰逢宮中添了皇子,明孝帝龍顏大悅,升姚禮赫為從三品都轉鹽運使司運使,其後姚禮赫借機攀上了皇長子,得以在明孝帝南下巡遊時伴駕左右。船至淮安,明孝帝遇刺,姚禮赫竟機緣之下因救駕有功得了明孝帝器重,官升從二品布政使,若非如此姚錦玉又怎能成為謝少文的正妻?

    姚禮赫如今已在江州同知位上蹉跎了九年,前世江州知府一任是他仕途通暢之始,是在任江州知府時姚禮赫才步步高升,僅四年便官升五級位列朝班的。

    今世錦瑟又怎能容許姚禮赫順利升任知府一職?錦瑟這幾天本便在籌謀此事,只無奈前朝之事,她力所難及,誰知今日機會便就送上了門。對她千難萬難之事,在完顏宗澤卻不過一句話而已,錦瑟又豈會放過機會?

    見完顏宗澤湊上來,眸光含著深意,似要瞧透了她一般,錦瑟自知他是懷疑她的身份,一個小丫鬟是萬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錦瑟想完顏宗澤多半已猜到了她的身份,而當她將才挑明完顏宗澤身份時,便也沒想再隱瞞身份。故而此刻,錦瑟半點不驚,只是笑道:“婢子只認姚四小姐為主,而非姚府。”

    完顏宗澤見她不願道出真實身份,心知她是不想和自己過多牽扯,卻也不惱,只勾了勾唇道:“冬雪可真是慮姚四小姐所慮的好奴婢,當得上忠厚二字。”

    錦瑟聽他語出譏諷,面不紅耳不赤地溫婉揚笑,淡聲道:“在其位謀其政,冬雪是四小姐的婢女,自萬事以四小姐為先。便和王爺此刻身負重傷,卻不以個人仇恨為念,一心為燕國籌謀是一樣的。說起來,冬雪還有一筆買賣想和王爺談,不知王爺可有興趣?”

    聞言,完顏宗澤當即便揚起了眉,身子往後微仰,端祥著錦瑟,卻道:“佳人所請,敢不詳聞?”

    錦瑟將他眸中興味和期待瞧在眼中,卻是又緩緩舉杯呷了一口茶,這才道:“聽聞貴國皇帝欲親征常年滋擾燕國北疆的北罕,卻苦於軍備不足,兵器司因缺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無法供應燕皇所需之兵器,燕皇已責令兵部在全國找尋鐵礦,甚至高價征民間之鐵。北燕萬壽節將近,想來彼時王爺定是要回國賀壽的,若然王爺能解燕皇此憂,豈非送了最好的一份壽禮?解父所憂,只怕王爺能一躍成天下百姓忠孝之表率呢。”

    完顏宗澤聞言目光陡然一亮,複又浮沉起幽暗不明的光芒來。這次他離開鳳京,其中一條目的便是尋找鐵礦,燕國出兵北罕倒不用如此大費周章籌備軍需。父皇胸懷天下,欲一統南北,北燕若想南攻大錦,卻需要大量武器,而如今北燕的鐵儲備卻遠遠不夠……

    他萬沒想到眼前的小女孩竟是和他談及這個,重新審視著端坐身旁,一臉婉約笑容品著茶的小女孩,完顏宗澤半響不語,眸光浮沉幾許,半響他才重新笑了起來,懶洋洋地支起右肘在八仙桌上托了腦袋,半眯著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錦瑟,道:“你竟知那裏有鐵!這生意本王極感興趣,你且說說想要什麼。”

    錦瑟便也笑了,神情溫和,道:“皇室貴胄身旁總有暗衛跟隨,王爺身在異國,燕帝疼惜您勢必要派大量暗衛保護左右。聽聞這種暗衛死士皆是從小便經受訓練,誓死護主,忠心不二,千金難買。我要的不多,只望王爺能送我兩名暗衛,便再無他求。”

    完顏宗澤聞言又是一愣,接著才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成交,這兩日我便派人過去。”言罷卻又湊近錦瑟,道,“這生意本王倒占了極大便宜,本王平生雖最愛占美人便宜,可該憐香惜玉時卻也不含糊,要不要我幫你料理了姚家?”

    料理了姚家?錦瑟不想完顏宗澤會如是說,微微一怔卻笑了。她之所以和完顏宗澤做這買賣,一來是她急需兩個暗衛遣用,再來不過是欲借此和北燕交個善緣,來日許有大用,倒真沒想著求了完顏宗澤整飭姚家。

    錦瑟微微動心,接著卻又否了此念。若然此事也依賴了完顏宗澤,於她,這筆生意也便等價了,既是等價買賣,來日她再有所請完顏宗澤卻未必肯應。所謂好刀用在鋼刃上,姚家之事她相信憑她能力當可應付,完顏宗澤這裏還是要留上一條後路的好。

    再來她和弟弟如今還寄養在姚家,姚家落難,于他們姐弟也沒有好處。何況她心中還有許多疑問,姚氏一族誰忠誰奸,她尚沒弄分明。倘使一竿子打死,以後文青又要靠誰去?沒有了家族依持,便是文青能高中狀元,仕途也難走遠。

    在一切沒部署好之前,不能對姚家動手,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損人一千自毀八百的事她豈能去做?更有,報仇之事,到底是自己來方能解恨。

    這般想著錦瑟笑意蕩漾,明眸微揚,道:“多謝王爺,只是此事我家小姐自有計較,便不勞王爺費心了。青州之南有一五柳山,人煙罕至,王爺所需,當盡在此地。”

    完顏宗澤聽錦瑟竟這般爽快地將那藏鐵之處告之,目光再度鎖著她流光熠熠,他歪了歪唇,道:“本王很好奇,你一個閨閣女子,何以對礦藏地域之事如此精通?”

    這也無怪乎完顏宗澤奇怪,尋常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休說是知曉哪里有礦藏,便是你談及方圓十裏的山水來,只怕她也不知所謂。提及一個州縣,能說出其大致方位的女子已是見多識廣,而那青州更是距江州數千里之遠,五柳山便是完顏宗澤也未曾聽聞過,大錦的地圖上也未繪出此山來,可錦瑟竟能肯定地說此處有鐵礦,這事怎麼瞧都叫人覺著匪夷所思。

    錦瑟聞言倒也不瞞他,只淡聲道:“老太爺在世時曾著人遍尋大錦礦藏,老太爺過世後小姐曾整理其書稿等物,瞧見此事便和婢子說道了兩句。”

    此事錦瑟倒沒有欺瞞,當年祖父在世曾著人四處找尋鐵礦,這五柳山礦藏呈報祖父時,祖父已致仕,本是要上奏朝廷的,無奈竟突染風寒,僅僅三日便命歸黃泉。她悲慟過度,又攜弟歸族,萬千事端使得心力交瘁,待後來有心情整理祖父所留文稿書信已是一年之後,彼時她將此事告知姚禮赫,姚禮赫卻遲遲未曾上報朝廷,在江州知府的缺兒空出來時,他才一紙奏章將此事上報,也因此得了如今內閣首輔萬大人高看,升任了江州知府一職。

    可這五柳山的礦藏最後也沒能被大錦所用,金州發生農民起義,北燕趁大錦疲於應對時,大軍壓境,兵臨壑江,明孝帝慌忙派使臣前往談判,最後將青州、豐州割給了北燕。三年後五柳山礦藏被發現,燕王龍顏大悅,還曾以此事公然譏笑明孝帝有眼無珠。

    燕帝不知,其實這五柳山礦藏一事,早年萬閣老便向明孝帝上過奏章,只明孝帝根本沉溺美色,無批閱奏章之餘。而金州暴亂時,萬閣老也已致使,明孝帝卻又重用宦官崔賢,萬閣老聽聞大錦欲割地青州,曾連夜上折,提及五柳山礦藏一事,可崔賢卻因黨爭扣了這摺子。

    思及祖父在時無一刻不在憂心天下,圖報君恩,為大錦嘔心瀝血,而大錦卻早已病入膏肓,奸佞當道,敗象顯露,錦瑟不覺眸含悵然和悲涼之色,卻聞耳邊響起完顏宗澤的歎息聲。

    “大錦先帝雖平庸無能,卻有一條當受世人稱讚,那便是簡拔了一批若姚閣老,萬閣老、鎮國公、廖尚書這樣一批能臣忠臣,在這上面倒也稱得上是知人善用了,可說的上是守成之君。姚閣老居首輔之位十餘年,大錦百姓雖談不上富足安樂,但亦未發生餓殍之事,更不曾發生民變暴亂,姚閣老殫精竭慮可見一斑,當得上一代名相,令人敬仰。若我北燕有此能臣,何愁大業不成!”

    錦瑟聞言神情一慟,一瞬便又恢復了沉靜,卻道:“王爺的傷已無大礙,不知王爺準備何時離去?”

    完顏宗澤卻捧了心窩,幾分受傷的道:“怎又來趕本王,本王便那麼不招冬雪待見?”

    錦瑟見他刻意耍寶,倒是一笑,回道:“婢子是替王爺的手下著急,尋不到王爺若然他們皆自戕謝罪,那王爺豈不要內疚致死?”

    她言罷便欲起身,誰知完顏宗澤竟也猛然站了起來,身子前傾,錦瑟險些一頭撞進他懷中,身子猛然後仰去避,一個失衡她忙抬手去抓桌子,後腰卻已被一隻大掌攬住,卻是完顏宗澤一個海底撈月扶住了她。

    他並未借機靠近她,卻也沒有放開她的打算,錦瑟直起身來,感受著他溫熱的大掌似占滿了她整個後腰,引得她背脊微僵,沉靜的眸子和他對上,卻聞完顏宗澤笑道:“勞冬雪替本王憂心了,本王卻更好奇,冬雪對男人的碰觸怎如斯淡漠,倒似見慣了男人身體一般。”

    這話說的尤為粗野,只怕是個閨閣女子聽了都要惱羞成怒,重則慟哭不止、以死明志,錦瑟眯了眯眼,卻只清眸流轉,上下掃了掃完顏宗澤,譏聲道:“王爺這樣也算男人?”

    言罷她抬手推開完顏宗澤,自將八仙桌上繃帶等物收拾齊整,又捧著那紅木盒子不緊不慢地行至床邊放回了箱籠,竟是不再搭理完顏宗澤。

    而完顏宗澤被錦瑟清冽含嘲的眸子一掃,只覺面紅耳赤,他本不是注重外表、恪守儒家禮儀的迂腐之人,向來隨性肆意,故而梳著女子的髮髻,身穿女子襦裳襦裙並不覺怎樣丟臉。

    可這會子被錦瑟一嘲,不知怎的他就覺一股羞燥之意鋪天蓋地而來。穿成這樣不算個男人!錦瑟的話入耳,他羞惱間竟是極不願得她如此看待的。

    見錦瑟言罷便扭身若無其事地只留了個靜默的背影於他,完顏宗澤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一腳踹上身前座椅,將椅子踢得打了個轉兒,複又恨恨地抬手去扯頭上發釵等物。

    將其呼啦啦地扔了一桌,猶且覺著不解恨,又去扯身上那件棉質襦裳小襖,只手觸上那衣服想著之前錦瑟吩咐丫鬟去取這衣裳時所說的話,和她當時眸中一閃而過的不舍,他卻又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

    錦瑟聽到脫衣的窸窣聲,本能蹙眉,她回頭見完顏宗澤雖瞧著氣恨,卻不曾扯壞那衣裳,這才面色平靜了下來。

    今日完顏宗澤身上所穿衣裳卻是錦瑟生母廖華的遺物,廖華過世,許多衣物當年便燒毀了,後來離京又處理了一部分,唯今留在錦瑟身邊的本便沒幾件生母的舊裳。

    這件棉質常服是廖華生前極愛的,錦瑟總覺上頭有母親的味道,故而時刻帶在身邊,有時心慌難眠時還會穿上入睡,平日也都不叫丫鬟亂碰,委實珍惜的緊。今日也是沒了辦法,這才取出來救急。

    也因她的衣裳都太小,別說完顏宗澤穿不上,便是披著都嫌小。而廖華本便比一般女子要高,這件常服又做的寬鬆,經年浣洗,衣料也鬆散了不少,完顏宗澤才勉強能穿在身上。也多虧了這衣裳,才能叫錦瑟方才聲東擊西,偷天換日地騙走了那隊刺客。

    早先在屋中時完顏宗澤便是穿著這件衣裳,披了大氅,縮著肩膀,又半蹲了身子,帶著帷帽裝成小姐模樣躲過查看的。到了甲板上也是他突然出手製造了些混亂,趁著眾人不注意又將披風和帷帽穿戴在了錦瑟身上,趁機躲在眾多丫鬟中,這才又避開了後來那刺客頭目的追查。

    完顏宗澤感受到錦瑟瞧來的目光,便用力地將脫下的衣裳摔在了八仙桌上,一屁股坐下怒目瞪向她。

    他墨黑的發盡數散下,掠至腦後,絲絲發縷在穿窗而過的微風中輕舞飛揚,時而一縷繚繞過寬闊的額頭,鋒銳的劍眉,時而又撫過因緊抿而愈發棱角分明的唇。狹長的眼眸因怒火,那瞳仁中似有一簇冰藍色的火焰在升騰,忽閃著明亮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窄窄的鼻樑上投下剪影,映著幽光,挺立卓拔。

    他那容顏之俊美不凡,此刻當真是彰顯無遺,只是神情卻帶著些孩子氣的賭氣。錦瑟瞧著他,揚起眉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笑著道:“冬雪不過一句玩笑話,王爺何必惱怒?王爺英俊無雙,是有名的美男子,冬雪陪伴小姐于深閨之中也有耳聞,此刻瞧著王爺,還真真是賞心悅目呢。”

    她言罷,卻是不再顧念完顏宗澤的心情與否,自低了頭,凝眸捧了床上散著的書瞧了起來。

    而完顏宗澤惱怒中,只覺錦瑟將才那一笑極是柔美,不知為何,她那黑洞洞打量他的眼神竟是叫他渾身不自在,坐如針氈。還有她那嬌軟柔膩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竟憑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和悸動來,待他回過神時,才恍然方才分明是被眼前這小丫頭片子給調戲了!

    令他挫敗氣惱的是,他竟發覺自己雙頰有些忍不住地發燙,而那邊錦瑟卻已翻了一頁書。瞧她那神情,和那流動在書扉間的靈動眸子,完顏宗澤一點不懷疑她已全然忘了還在屋中的他,已沉迷在書冊間的事實,而這個事實更叫他憋悶躁動,可瞧著靜靜看書的錦瑟,他又不願再開口說話,仿似那樣便更失面子。

    比定力,比從容淡定,他怎能輸給一個小丫頭片子?!

    完顏宗澤想著便沉聲哼了下,扭開了頭也不再去瞧錦瑟。艙中一時便只剩下江水滾動的嘩嘩聲,間或傳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竟是叫人覺著安寧而祥和,便在這樣的安靜中,完顏宗澤不知不覺已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片刻,錦瑟又翻了頁書,這才瞧向端坐在桌前眯覺的完顏宗澤。他的背挺直著,眉頭微微鎖起,兩臂撐在分開的雙膝上,右手尚且按在腰間匕首之上,即便沉睡中也保持著警惕,如一只隨時會暴起的獸。

    瞧面容他不過十六七的模樣,可達斡爾人本便比漢人發育的早,想來他應不過十五歲,這樣算來當年他為質時也還十歲不到,必定也很幸苦吧……

    前世她能得以報仇說起來還要謝謝這位武英王,若非他死在了大錦,燕帝許不會提前南征,若無北燕百萬雄師直撲淞江,明孝帝也不會那般倚重楊建。若無明孝帝的倚重,楊建又豈能輕易扳倒政敵武安侯府?剪除後宮和楊皇后爭寵數年的雲妃?

    而前世她令柳嬤嬤送給鎮國公的那封信,不過是當時的江甯總兵和謝少文暗通款曲的書信,江甯總兵向北燕投誠,那信便也成了楊建指證謝少文通敵叛國的罪證。

    而前世,完顏宗澤本已在回燕國的船上,中途卻在安溪口下了船,帶著一隊人連夜奔馳去了肅州。當時肅州正鬧民變,不知為何其暴露了身份,深恨北燕的亂民將其圍住生生打死。

    聽聞完顏宗澤之所以會突然前往肅州,皆為一女子,而他會被圍攻也是因護那女子和其孩子才受了拖累,若非如此,依他的能耐必是能逃脫的。還聽聞他斷氣時懷中仍死死抱著那女子,後來燕國軍隊趕到,兩人皆已身亡,失身僵硬,竟是無法將兩人分開。屍首被運回燕京聖城,金後見之,當場便暈厥了過去。

    當年鳳京對此事傳聞極多,眾人皆以為那女子是完顏宗澤心愛之人,那孩子也必是其私生子,事實如何卻不得而知。但不管事情真相是怎樣的,錦瑟都覺著能用命去護一個女子的男人不會壞到哪里去,起碼他必是個有擔當的血性男兒。這大概也是今日她會開口請求他,還和他談生意的緣由吧。

    祖父和父親皆是忠君愛國,鐵骨錚錚的,此事若換在前世,錦瑟便是為著大錦的安定救了完顏宗澤,也萬不會將鐵礦一事告知。多活一事,她自私了,也涼薄了,沒了悲天憫人的心思,只想著守護住弟弟,在這亂世闖出一條生存之路來。

    錦瑟想著轉開目光瞧向半掩的視窗,路邊的江景自眼底掠過,因正值隆冬,萬物凋零,四下皆灰茫茫一片,一如她蒼茫的心。

    祖父、父親留下的家產對吳氏來說可謂放在嘴邊的肥肉,對族中他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她和文青便是那懷抱大金元寶行走熙熙攘攘街頭的兩個孩子,周圍覬覦的目光便能將他們撕裂。

    她是女子,沒有繼承家業的資格,文青一旦沒了,她家便成了絕戶,家產歸族,能平白分到一份錢財,誰又會計較文青的死?而姚禮赫一房,因著教養他們姐弟多年,總是要分大頭的。吳氏出身商戶,本便視財如命,這也難怪她會處心積慮地謀害文青。前世文青死在逃難的路上,又何曾有一個族人關心過他的死因?關心過他的後事?他們只惦念著那些家產該如何分配。

    前些日,在沈記吳氏沒能得逞,必然會再度籌謀,不定又要想出什麼法子來索弟弟的命,弟弟真若去了,吳氏只要拋出一部分家產,令族人受益,又有幾人還會去細查弟弟的死因?

    大錦保護各大世家和宗族,故而按大錦律法,族人間發生糾紛,爭執,都要到各宗族祠堂中由族老們共同裁決,若越過宗族將糾紛鬧至衙門,官老爺是不予受理的。宗族處罰自家子弟,便是將那不孝子孫生生打死在祠堂中,官府也是不予追究的。除非有那族人不服宗老們的處決非要鬧至公堂,官府視情況即便受理了案子,為苦主翻了案,此族人也算是將宗族滿門給得罪了,很可能會落得個驅除出族,背井離鄉的下場。

    弟弟年幼,又無功名護身,吳氏害死弟弟,很可能她連伸冤的地方都沒有。如今他們姐弟的境況可謂虎狼環繞,防不勝防。族人中誰忠誰奸她妄活一世竟不甚清楚,如今雖得重生,但仍境況堪憂,吳氏想要捏死她們這對姐弟實在有太多的法子,她又怎能不擔憂心驚,步步籌謀?

    這也是她在府中推波助瀾,攛掇四房和姚文敏和吳氏對上,卻始終不願正面迎擊吳氏的緣由。如今吳氏一手掌控著她和弟弟猶且手段陰狠,若然叫吳氏發覺她已非那個事事信賴依靠她的姚錦瑟,吳氏是否會冒險直取她和弟弟性命也不好說啊,唯今有了從完顏宗澤處討來的兩名暗衛卻能放下些心了。

    人生在世,總是要有所寄託,有牽掛的人方能活的有趣味,不管如何,既蒼天悲憫將弟弟還給了她,這次她定要護他周全。再想靠近文青謀他性命,不管是誰,她定叫他們有來無回!想著這些,錦瑟清澄的目光不覺便銳利了起來,似燃燒了火焰般在光影下熠熠生輝。

    而當錦瑟目光掃去時,完顏宗澤便一個凜然驚醒了過來。感受到錦瑟安靜的目光如水般落在身上,複又移開,他才微微睜開眼睛瞧向她。

    目光所及,女孩沉靜地端坐在床沿上,背脊挺的筆直,幽涼的目光透窗而過落在不知名的遠方,整個人都沉浸在一股悲憤中。

    完顏宗澤有些不明,本是個溫婉纖弱的女孩,究竟是什麼事情,究竟她想到了什麼,竟會呈現出如此遼遠激昂,殺氣而哀烈的神態,更有那揮之不去的淒涼,凝在若柳似煙的眉梢,深深幾許,叫人瞧著竟是抵不過一陣陣心悸。

    兩個多時辰後,船在小寒山山腳的渡口停靠,柳嬤嬤和白芷幾人一道進來,收拾了行裝,錦瑟向完顏宗澤辭行,福了福身道:“冬雪告辭,爺請自便。”

    完顏宗澤見她垂著眸子,也不瞧他,一副低眉順眼的小丫鬟模樣,不覺氣悶,卻是微微傾身在她耳邊低語道:“總有一日,我會叫你親口將閨名告之於我。”

    錦瑟聞言卻再度福了福身,未曾多言,外頭已響起了幾個婆子的請安聲,完顏宗澤低聲哼了下這才閃進了床後窄道,用床幔遮住了身子,白芷開了門,幾個婆子進來將箱籠等物搬出。

    待下了船,眾人乘上馬車,柳嬤嬤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回望了眼停靠在岸邊的船舫,拍著心口道:“好在沒出什麼亂子,姑娘,那位爺到底是何人?姑娘怎會認識這般狂悖之徒?”

    錦瑟見柳嬤嬤一臉後怕,莞爾一笑,道:“不過有過一面之緣罷了,乳娘回頭記得再囑咐下冬雪幾個,今日之事萬不能叫人知曉。”

    柳嬤嬤應了,見錦瑟似極疲累,便也不再多問。馬車沿著山道緩行,又走了約莫小半時辰才到了靈音寺所在西蓮峰的山腳下。柳嬤嬤給錦瑟重新梳了妝,這才給她披上大毛料的斗篷,戴上帷帽,扶著她下了車。

    此刻已天色漸暗,蒼山凝暮,一日已入黃昏,天邊火燒般的帶起晚霞炫彩,夕陽的餘暉暖意連綿令吹撫而來的山風似也不再那般刺骨生寒。早已有小沙彌侯在了山腳下,錦瑟換乘了兩人抬的肩輿,這才由幾個護院和婆子前後護著登山而行。

    靈音寺是江州一帶最富盛名的寺廟,建寺已有四百餘年,寺廟籠在一片松林之間,便是這隆冬歲月,也蔥翠滿目,飛鳥自霞色間成群掠過,投林歸巢。山間修了平整的石階,青石蜿蜒,古寺深藏,每隔一段路便有待客休息的石桌石凳。臨近寺廟,檀香繚繞,曲徑通幽,叫人尚未入寺,已感安寧祥和,已沐禪心。

    錦瑟在寺門下了肩輿,由引客僧帶著往寺廟大殿,叩拜,上香,錦瑟吩咐柳嬤嬤將早準備好的香火錢奉上,一番折騰外頭已天色沉暗。錦瑟又前往供奉祖父,父母長明燈的殿中叩了牌位,又奉上了點長明燈的銀錢,這才隨著引路沙彌往寺廟專為敬香留宿女眷準備的客院去。

    每年姚家在靈音寺所花香火和香油錢不下千兩,而今年是姚老太太六十大壽,姚禮赫更是捐了萬兩香火錢為地藏菩薩重塑了金身。像姚家這樣的大香客在靈音寺是有專門供其女眷歇腳和留宿的客院的。

    錦瑟因每年都要往靈音寺來為亡故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上香祈福,故而對靈音寺並不陌生,帶路的小沙彌也是錦瑟識得的,不過六七歲模樣,長著一張圓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再映著那光禿禿的大圓腦袋,模樣極是討喜。

    小沙彌領著錦瑟和柳嬤嬤幾人到了客院所在,眾人卻見姚家慣常所住的客院東面的院落外站了六個提著燈籠的守院婆子。這些婆子們穿著同色的墨綠比甲,褐色襦裙,系暗紅汗巾,瞧著極為講究。

    她們瞧見錦瑟等人過來,齊齊沖這邊福了福身,神態不卑不亢,卻又極是有禮,一瞧便是頗有規矩的人家才能教養出的奴才。柳嬤嬤瞧著便是一愣,沖那小沙彌問道:“可是哪位貴人留宿在此?”

    小沙彌尚未答話,錦瑟卻已微微揚起了唇角,目光瀲灩閃爍著明媚光芒。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1 AM


第五十一章 及時雨

    “這位香客和四小姐不過前後腳上的山,是路過江州前來還願的。”小沙彌回道。

    白芷聞言也來了興致,忙問道:“路過還願的?怨不得我瞧著這些婆子都眼生的緊呢,原來不是江州的啊。瞧著倒似大戶人家,卻不知是哪里來的貴人?”

    她言罷見錦瑟站定沖那幾位婆子微微頷首,便也忙肅了面色,和柳嬤嬤等人一道也遠遠地沖那幾個婆子福了福身。

    小沙彌見兩方見了禮,這才帶著錦瑟一行繼續往院子裏去,回道:“卻是大戶之家,這香客是從登州趕往京城的,早先曾到本寺祈福求子,如今應了驗,又再度路過江州,自是要上山還願的。”

    柳嬤嬤聞言思緒一轉,詫道:“莫非是回京生產的平樂郡主?”

    平樂郡主乃現鎮國公楊建的嫡次女,其母乃先帝胞弟魏王的嫡長女明月郡主,其嫡親姐姐更是當今正宮皇后,當真是皇室貴胄,實打實的皇親國戚。

    平樂郡主和皇后雖一母所生,可卻足足相差了九歲,當年明月郡主自生了楊皇后便遲遲再無動靜,足隔了九年才生下這位平樂郡主來。

    鎮國公中年再得子嗣,雖是女兒,卻也格外疼寵。平樂郡主剛一出生已是太子妃的姐姐便請了恩旨,先帝諭旨封為平樂郡主,可見其出身之高。

    平樂郡主生嬌美,性情活潑,當年可謂鳳京第一名媛,不僅鎮國公和明月郡主疼愛她,連宮中太后都極是喜歡她,當年其及笄禮辦的異常盛大,也是太后親自到鎮國公府為其插的簪。

    鎮國公夫婦不忍幼女早嫁,故而平樂郡主十七歲才訂了親,說的卻是登州望族李氏的嫡子。登州李氏系出名門,乃前朝大將李車舉的後代,李氏子孫也多承祖業,走習武從戎之路。

    平樂郡主所嫁便是先帝豐慶二十年的武狀元李冠易,這李冠易不僅武藝出眾,出身也不凡,是李氏如今族長江甯侯李章的嫡長子。

    李家世受君恩,李章便是大錦名將,李冠易有如此出身,又一表人才,前程自不可限量,平樂郡主十九出嫁,十裏紅妝,可真是羨煞了京中閨秀。

    鎮國公府勳貴之家,楊建手握重兵,平樂郡主自也算將門虎女,出嫁後和李冠易可謂夫唱婦隨,極為恩愛。錦瑟當年便曾見過兩人同乘一騎,京郊馳馬的情景,當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只無奈好景不長,兩人在京只住了兩年,李冠易便外放登州宣慰使,平樂郡主夫妻鶼鰈情深,自是要隨著夫君上任的。辭別兩家父母,兩人路過這靈音寺時曾一道上山祈福求子,卻不料世事弄人,李冠易剛到任便不幸染了麻風撒手而去,只留下了平樂郡主和其腹中不足三個月的孩兒。

    平樂郡主悲慟自不必說,夫君已安葬卻仍不願離開登州,日日到其墳前憑弔,眼見腹中孩子一日日漸大,明月郡主和江甯侯夫人哪里放心她在登州生產?兩家人商議了一番,鎮國公夫人這才派了長子鎮國公世子楊松之帶著人前來登州硬接了平樂郡主回京。

    這事柳嬤嬤自是聽聞了的,平樂郡主在靈音寺求子後不足兩月便懷了身孕,此事還曾引得江州貴婦們紛紛上山求子。故而此刻一聽小沙彌說這貴人是從登州前往鳳京,又是山上還求子願的,柳嬤嬤當即便知是誰了。

    果便聞小沙彌道:“正是呢。”

    說話間已到了院中,早先一入寺白鶴並幾個粗使婆子已打先過來收拾了房間,小沙彌告了退,柳嬤嬤扶著錦瑟進了屋,待她梳洗一番,又用了少許齋飯在床上坐下,柳嬤嬤才道:“當年夫人和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平樂郡主當時雖年幼,但也總愛和夫人們一處玩鬧,老太爺在朝時和鎮國公府也有來往,姑娘也是識得平樂郡主的。這也算是他鄉遇故交了,不去拜會只怕失了禮數。姑娘看,老奴是不是去遞個帖子?莫失禮了才好。”

    錦瑟聞言卻只抿唇笑了笑,她這次到靈音寺上香本便是沖平樂郡主來的,拜會是一定要的,可卻不能如柳嬤嬤所說這般。到底如今她的身份不比從前了,上趕著前去攀扯關係,沒得叫人低看了。

    “嬤嬤說的雖是在理,可如今平樂郡主故地重遊,必定是悲慟難言,加之她身懷六甲,勢必疲累,我又豈好再去叨擾添亂?”錦瑟笑言。

    柳嬤嬤聞言只當錦瑟自視身份不比從前,所以不願前去攀交,惹人口舌,便又勸道:“正是因為郡主心情鬱結,姑娘前去拜訪,郡主和姑娘多說說話,才能紓解一二,怎能說是叨擾添亂呢?”

    柳嬤嬤的心思錦瑟怎能不懂?如今她孤苦無依,柳嬤嬤不過是想叫她多結交些夫人貴女,將來嫁到鳳京也好多些人脈。可與人結交,也是要看機緣,要合時宜的。她有心結交,那平樂郡主此刻哪里會有心思結交於她?

    錦瑟想著便拉了柳嬤嬤的手,道:“嬤嬤,人逢悲傷時遇到那平日便親厚的友人,或是信賴的親人,自能得到勸慰,從而心情得以紓解。可若遇生疏之人,不過是面上寒暄兩句,憑空惹來心煩,又談何紓解?我和郡主不過幾面之緣,又時隔數年,何必去徒惹人家厭惡低看?嬤嬤的意思我都明白,可若然郡主有心自會召我過去。再來,既在此遇上了也算緣法,說不準明日便能在寺裏遇上呢,何必急在這一時。”

    柳嬤嬤聞言覺著錦瑟說的有理,又見她不似礙於身份刻意疏遠平樂郡主的模樣,這才點頭道:“姑娘有主意便好,老奴也不多嘴了,今日姑娘舟車勞頓,書也別瞧太晚,早些安歇。”

    錦瑟點了頭,勸柳嬤嬤下去歇了,待柳嬤嬤出去錦瑟才緩步行至窗邊,瞧著黑漆條案上擺放的一盆素心寒蘭默默出起神來。

    月華如練,寒照長夜,山中的夜晚冰寒徹骨,卻寂靜安寧,夜至二更,突然外面傳來喧囂之聲,嘈嘈雜雜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也驚醒了沉夢中的眾人。

    柳嬤嬤和白芷從外頭進來時卻見錦瑟已被驚醒,正披了衣裳坐起身來,目光如水,清澄靜淡。

    “驚醒姑娘了?是東邊兒院子突然就吵鬧了起來,這會子已滿院子火把,婆子們進進出出的,瞧著怕是出了大事。姑娘先喝口水,老奴已叫白鶴打聽去了。”柳嬤嬤說著將燈火挑亮,那邊白芷已捧上了溫水。

    錦瑟點頭,片刻白鶴匆匆進來,稟道:“是平樂郡主不知怎的竟驚了胎,這會子那邊院裏已經亂了套了,濟慈大師也被請了來,郡主只怕今夜便要生了。”

    柳嬤嬤聞言一驚,道:“郡主如今應還不到分娩之時吧?”

    白鶴便道:“可不是嘛,聽那邊粗使婆子說如今才七個來月,本便是算好了懷胎八月時剛好進京待產的,誰知竟在這裏驚了胎,女子生產本便是過生死關,如今又出此意外……”

    白鶴言罷倒惹得白芷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打趣道:“小丫頭片子瞎感歎,不知道的還當咱家白鶴也生過娃呢。”

    白鶴聞言面頰唰的一紅,不依地去上前撲打白芷,錦瑟便也笑了,眸光流轉卻沖柳嬤嬤道:“我聽說嬤嬤以前也於人接生過,郡主如今不到生產時候恐怕那邊準備的不那般妥當,嬤嬤過去看能否幫上忙,也算我的一份心意。”

    柳嬤嬤聞言自是欣然應了,正欲轉身,便聽錦瑟又道:“嬤嬤將那盆素心寒蘭帶過去吧,興許能用得上。”

    柳嬤嬤回頭,卻見錦瑟正瞧著放在窗邊的那盆素心蘭,她的目光如兩汪泓水,沉靜如昔,深不見底。

    這盆蘭卻是出府時錦瑟專門交代要她帶上的,一路由粗使媽媽張婆子專門照看著。

    廖華是個愛蘭的,也是養蘭的高手,未出閣時繡樓後便建著一片花棚,專門養蘭,出嫁後隨著姚誠到了江州上任,府中更是種滿了各種蘭花。

    錦瑟從小耳濡目染也極愛擺弄些花花草草,不但養蘭,還養各種名花名草,到江州後錦瑟深居簡出,鎮日都呆在依弦院,時辰便都消磨在了看書,養花這些事上。吳氏又捧著她,當年錦瑟剛入府她便叫人大興土木,在依弦院後專門為錦瑟建了一個後花園,收拾了花棚給錦瑟養花草。

    因此錦瑟到江州後對養花之事也便更加熱衷,花草於藥草本便殊途同歸,故而這兩年錦瑟更是涉獵了草藥一道,開始養些珍貴藥草。

    這素心蘭被視為蘭中珍品,卻也有“催生花”之稱,據說婦人若遇難產,搬一盆素心蘭進產房,孕婦聞到蘭花的香味,便能順利分娩。

    錦瑟帶來的這盆素心蘭是廖華留下的,這些年一直放置在錦瑟的閨房,日日得她親自照看。往年到靈音寺來都是要留宿一兩日的,錦瑟總是吩咐丫鬟小心伺候著這盆蘭,今次她卻特意吩咐叫柳嬤嬤帶上它,柳嬤嬤瞧著錦瑟自病了一場,夜裏就睡的極輕,原想許是錦瑟因大病一場故而變得嬌氣了,恐到了寺裏聞不著這素心蘭的味兒會睡不著,這才叫她帶了花一道上山。

    如今猛然聽錦瑟這般吩咐,柳嬤嬤卻覺著錦瑟仿似早先便料到了這盆花會派上用場。她一怔之下,又覺著這個念頭荒唐,暗道姑娘又不是神仙,怎能早料到此事,故而她甩了甩頭,忙應了匆匆搬了那素心蘭出了屋直往旁邊的院落去了。

    柳嬤嬤到時,院子裏已被四下火把照的亮若白晝,到底是有規矩的人家,除了一開始驚慌喧囂了一陣,此刻院中丫鬟婆子進進出出,各司其職,雖瞧著氣氛緊張,可卻不顯慌亂。兩個管事嬤嬤黃嬤嬤和趙嬤嬤,一個在屋中守著,一個卻站在院中指揮忙碌的下人們。

    小丫鬟向趙嬤嬤說明瞭柳嬤嬤的來意,趙嬤嬤便忙迎了她,感激地道:“多謝你們姑娘記掛著。”也來不及多做寒暄,她已瞧向了柳嬤嬤懷中抱著的那盆素心蘭,道,“這素心蘭果真有催生的奇效嗎?”

    素心蘭被稱催生花卻也只在江州以南的這些地方,鳳京卻不聞此說話,趙嬤嬤是鎮國公府的管事嬤嬤,並不知此節,這次她領了鎮國公夫人的吩咐前來接姑奶奶回京,出此意外自然心急。所以一聽說素心蘭能催生,情急之下便寄了厚望。

    柳嬤嬤聞言尚未答話,倒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回道:“素心蘭香確有催生之功效,素心蘭的花瓣入藥催生效果尤佳,此言非虛。”

    柳嬤嬤望去,卻見說話的是個披著袈裟,手執念珠的年長和尚,他神態慈祥,眉宇間自凝著一股睿智祥和之色,正是這靈音寺的主持濟慈大師。

    這濟慈大師不光是得道高僧,更有起死回生的高超醫術,每逢災年,荒年,或遇瘟疫,靈音寺都會設救濟棚佈施行醫,無償為百姓治病,濟慈大師可謂活人無數。

    大錦不少貴婦人遠道而來,只為求濟慈大師一查脈象。有了濟慈大師這話,趙嬤嬤當即面上就是一喜,忙叫丫鬟接過柳嬤嬤手中素心蘭送進產房,又親熱地拉了柳嬤嬤的手,道:“不知這蘭花可能摘取兩朵……”

    柳嬤嬤便笑著道:“姑娘叫老奴送來便是瞧瞧能否用得上,幾朵花真能起到催生之效,入了郡主娘娘的口也是這花的福運。”

    趙嬤嬤便又詢問了濟慈大師,得知直接將素心蘭的花瓣放入催生藥中煎熬便可,這才又忙著吩咐了丫鬟去準備。

    為防路上真出意外,平樂郡主一行卻也帶了六個接生婆,柳嬤嬤一個外人,便是她接生技術再好,不知根知底,也不會叫她靠近產房,錦瑟叫柳嬤嬤過來說是幫忙,其實也就是盡份心意。柳嬤嬤自也知道這點,故而送了蘭便自尋了個不礙事的角落站著。

    耳聽屋中不停傳來女子痛苦的叫喊聲,又見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來,柳嬤嬤的心也跟著往下沉。卻與此事院中傳來急促而沉穩的腳步聲,柳嬤嬤回頭正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外進來。

    火光映在那人面上,來人瞧著不過雙十年歲,面容英挺,神情冷峻,身姿挺拔而俊偉,卻似沉浸了難言的清冷。如此冷的夜,他卻只穿著件黑色的圓領武士袍,微敞的衣襟口露出裏頭月白色褻衣來,頭上唯用一根羊脂古玉簪子固著長髮,顯是來的匆忙。

    見這公子一進院子趙嬤嬤面上神情就是一定,似尋到了主心骨般迎了上去,柳嬤嬤便知這位必定是接姐姐入京的鎮國公世子楊松之了,心下暗贊一聲,好一個氣度不凡的貴公子。

    柳嬤嬤想著,那邊趙嬤嬤果便沖那貴公子福了福身,道:“世子爺可算來了。”

    楊松之住在男客留宿的院落,離這裏卻有些距離,方才去報信的小丫鬟匆忙間哪里來得及細說。他匆匆趕來,聽到屋中間或傳來壓抑的痛呼聲,眉宇已是蹙了起來,越發顯得氣質沉冷肅然,問道:“怎麼會突然驚了胎氣?”

    趙嬤嬤便回道:“姑奶奶一直都好好的,臨睡前還用了小半碗的米粥,本來已經安寢了,誰知將近二更時竟被突來的疼痛給驚醒了,剛醒時還和老奴說許是胎動的厲害,應是無礙,誰知說話間便疼的厲害了,老奴瞧著情形不對,便忙叫丫鬟們準備,又去請了濟慈大師來。產婆已在裏頭了,如今催產的湯藥也已熬上,今夜是定然要生的。”

    趙嬤嬤雖是鎮國公夫人身邊最得力的老嬤嬤,可平樂郡主是主子,生產又是大事,如今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皆不在這裏,她一個奴才豈能不慌?若然平樂郡主真有個意外,她這一條老命也算是到底了。

    楊松之雖是個沒大婚于女人生產之事上一竅不通,但到底是這裏能掌事的唯一主子,又是男人,這會子趙嬤嬤自覺尋到了主心骨,一股腦的將事情交代了一遍。

    楊松之聞言這才注意到站在屋簷下的濟慈大師,忙大步流星地上前見了禮,沉聲道:“深夜還驚動大師,實非所願。”

    濟慈大師雙手合十回了禮,卻道:“楊施主無需多禮。”

    恰於此時屋中又響起一聲平樂郡主的喊聲,楊松之微驚,上前一步道:“可否請大師為家家姐把個脈?”

    濟慈大師來時平樂郡主已進了臨時準備的產房,濟慈大師雖是得道高僧,但到底也是男人,趙嬤嬤和黃嬤嬤雖有心叫濟慈大師給平樂郡主把脈,可這事礙著禮法,她們是奴才也做不得這樣的主。

    楊松之見濟慈大師站在廊下已洞察了這點,如今他只關心姐姐能否平安,何況在他看來,請醫術高超的濟慈大師為姐姐接生實是再妥當不過的事了。

    濟慈大師聞言只點了下頭便轉身往屋中走,楊松之跟進一步,再度沉聲道:“家姐便全賴大師了。”

    “阿彌陀佛。”濟慈大師念了一聲,人已入了產房。

    楊松之在廊下來回走了兩回,這才令丫鬟搬來太師椅,大刀闊斧地在門邊坐下震著場面。他面上沉穩冷清,心中實也焦慮難安,更是有些懊悔。

    兩日前他護著姐姐到達江州,姐姐硬要上這靈音寺還願,他本該堅持不允的。姐姐如今已有孕七月有餘,舟車勞頓已是不易,更別說上山下山了,他本便覺此事不妥,不肯依了姐姐。

    奈何姐姐卻念著數月前曾和姐夫一道上香祈福,後來得知有了身子,更是說好要一道回來還願,如今獨留她一人在世,好在還有這一線血脈,已是佛祖的格外施恩,便是念著這孩子也該上山還願。

    他也知姐姐除了和姐夫約好要還願以外,也是想故地重遊,借機緬懷當日夫妻兩人恩愛相伴的時光,所以雖知此舉十萬分的不妥,可到底磨不過姐姐軟硬兼施,瞧著她那雙悲傷的眼睛,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故而他親自挑了四個練過武,底盤穩的挑夫,抬了肩輿在其上放置一碗清水,親自指揮著他們沿著山道來回地練了一日,眼見上下山一趟碗中清水不溢,這才敢叫他們抬了姐姐上山,卻沒想到最後竟還是出了這等事!

    他悔的握了拳頭,可事已至此,多想也是無益,耳聽裏頭又傳來呼喊聲,他才忙拉回神思沖趙嬤嬤問道:“產後所用之物可都準備妥當了?”

    “早先奴婢們都準備著呢,只是藥材皆備的是補品和安胎藥物……怕只怕姑奶奶她難產,若是出現血崩之兆……呸呸,姑奶奶定然會母子平安,老奴多嘴了!”趙嬤嬤說著已是自掌了兩下嘴巴。

    因這一路行的極慢,沿途也都安排的妥當,每行兩日便要歇上一日,方再趕路。加之,平樂郡主所乘馬車更是經過特殊處理,又鋪著厚厚的皮毛,並不顛簸,故而隊伍中雖是跟著接生婆以備萬一,可卻也沒有做早產的完全準備。

    加之這尚未分娩就備下醫治血崩的藥物到底不吉利,所以此刻手邊卻是沒有急用藥材的。如今平樂郡主突然驚胎,極有可能難產,失血過多,不及時補血,輕則留下體虛之症,重則奪人性命,此刻沒有良藥在側便顯得不妥了,所以趙嬤嬤有此一說。

    楊松之聞言已是明白了趙嬤嬤的意思,忙道:“嬤嬤所慮極是,無需如此!”言罷便沖一旁的青衣小廝吩咐道,“平川,你速速帶一隊人下山,採購補氣補血類的產後藥材,多多益善。伺劍,你快馬趕往疊嶂山的健銳營,務必請了李家二爺過來。”

    兩個小廝應命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趙嬤嬤卻瞧著兩人消失的方向默默出神。

    那李二少爺李冠言是李冠易的胞弟,如今正任健銳營步兵營總兵一職,健銳營就駐紮在這小寒山上,和這西蓮峰隔著一個山谷。

    平樂郡主到底已是李家的人,如今出了這等事,這裏沒有李家當家之人卻是不妥,而自家世子叫人去請李二少爺來,也是生恐姑奶奶有個好歹,有二少爺在此,也算對李家有個交代。

    趙嬤嬤這般想著,心也跟著沉了沉,複又滿目擔憂地瞧向產房。

    產房中,產床的床邊兒上早已拉起了黑布遮住了那一方天地,黃嬤嬤將平樂郡主的手拉出黑幕,濟慈大師診了脈,卻是凝眉不語。黃嬤嬤心中一沉,忙問道:“大師,可是我們大少奶奶有什麼不妥?何故會突然驚了胎氣?”

    濟慈大師卻道:“女施主心氣鬱結,哀思過度,致使腎氣虛弱、氣血衰竭,這才引得早產。紅塵十丈,卻困眾生芸芸。佛曰,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逝者已去,緣分已盡,女施主若執念相隨,便該早早一碗湯藥送了這腹中孽障,也好不耽擱他轉世投胎。”

    平樂郡主此刻早已被一波波疼痛折磨的臉色素白如紙,聽了濟慈大師的話,兩行珠淚便滾了下來,她咬了咬牙撐起一股氣力來,厲聲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你這老和尚怎卻生就一顆鐵石毒辣心腸!”

    濟慈卻也不惱,只轉著手中佛珠,道:“非是老衲心腸毒辣,實是女施主一心求死,罔顧腹中胎兒。”

    平樂郡主聞言心中一震,黃嬤嬤見她神情不對,便知她竟是真存了死意,當即便慟哭起來,喊道:“少奶奶可不能啊,您腹中可是大爺留下的唯一血脈了,是江甯侯府的嫡長孫啊!大爺叫夫人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少奶奶要是再有個長短,夫人可還怎麼活?少奶奶不看其他,便是念著大爺對您的一片癡情,也該為他留下這一線血脈,莫叫大少爺到了下頭還要再背負個不孝之名啊。”

    平樂聞言豆大的淚珠無聲地滾滾而落,又感受著身下撕裂般的疼痛,那小生命掙紮著欲來到這世界,這份強烈的生存欲,使得平樂郡主心頭一悸,竟是揮淚瞠目,沉聲道:“端吃的於我!”

    黃嬤嬤聞言一喜,忙胡亂用袖子抹了淚去端吃食。平樂郡主強撐著用了兩碗粥,又吃了幾塊素糕,這才幾口吞咽了催生湯藥。

    湯藥灌下沒片刻疼痛感便更劇了,楊松之在院中聽到屋裏傳來一陣陣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不覺眉宇緊蹙了起來。

    一牆之隔,錦瑟散著長髮,籠著件妝緞狐膁褶子的大氅靜靜地站在廊下,明月清輝落影悄然覆上她冰雪般淨白的面容,將那清麗的五官映的如有熠熠流光浮過,沉靜的身影遺世而獨立。風過,發絲在身後輕舞,絲絲縷縷似凝著輕惆。

    錦瑟目光落在那火光連天的東院,思緒如絲浮動。前世平樂郡主便是在這靈音寺,在今夜突然動了胎氣,直至翌日晌午才生下一位小公子,只那小公子在腹中太久,竟是憋死胎中。而平樂郡主也因為產後血崩落下了病根,回京調理了三年便香消玉殞。

    此情此景和當年母親生育弟弟文青時倒極相似,母親也是因早產難產血崩,拖了兩年過世的,相形之下,母親比平樂郡主卻幸運的多,當年起碼父親尚陪伴在她的身邊,弟弟除了出生後身子虛弱外,也是個健康的孩子。母親的苦,起碼是沒有白受。

    平樂郡主一生平樂,風光出嫁,誰能想到其後命運竟是如斯坎坷。當年在鳳京時,她是見過這位風光無限的郡主的。她容貌俏麗,性格爽朗活潑,笑容明媚如烈陽般耀眼,這樣一位如花如火的女子,錦瑟由衷的希望今世她能挺過這一關。

    也因為她這次的結交存了利用的心思,所以錦瑟更希望那盆素心蘭能起到一些作用,還有她屋中準備的那樣藥,最好是不必拿出來。

    “夜涼,姑娘莫站在這風口上了,那邊若有什麼意外,蒹葭會過來報的。姑娘也莫太過擔心,平樂郡主貴人自有神明護佑,一定能母子平安的。”身後傳來白芷的聲音,她說著摸了摸錦瑟手中抱著的暖爐,蹙眉道,“這炭火都快滅了,姑娘快進屋吧。”

    錦瑟點頭應了,又瞧了眼東院,這才回身進了房。

    待東方起了魚肚白,楊松之遣往山下採辦藥材的平川才匆匆回來,和他一起上山的卻還有一位容貌和氣度皆極為出眾的公子。

    柳嬤嬤正瞧著那公子猜著其身份,端坐在門前的楊松之卻已站了起來,兩步迎上,詫道:“伯約怎來了?”

    這來人卻正是陪母南下的蕭家公子蕭韞,他聞言瞥了眼產房方向,這才道:“我在城中剛巧碰到了購藥的平川,得知郡主驚了胎,這便一道上來了。”

    蕭家和鎮國公府乃世交,蕭默的嫡親三妹嫁的又是李冠易的堂兄,蕭韞於楊松之私交也不錯,既知此事自少不得要跟來看看的。

    楊松之聞言點頭,眉宇蹙著瞧向平川,平川忙回道:“奴才敲了幾間藥鋪,可一時間也尋不到上乘藥材,因恐姑奶奶這邊已生了,所以不敢耽擱便自帶了藥上山,留了四兒兩個繼續購藥。”

    楊松之這才點了點頭,蕭韞見他眉宇間凝著沉重,想著平樂郡主七月驚胎,如今已折騰一夜卻還未能順利生產,心中微沉,卻寬慰楊松之道:“既是夜半夢中驚胎,許是氣血不足致使早產,七月產子,母子均安的也多。再來,婦人分娩一個日夜甚至更久都是有的,如今才過去兩個時辰,書寒不必過於擔憂。”

    蕭韞俊美的面容上自帶一股從容溫雅之態,一雙眸子似沉定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楊松之又素知蕭韞於岐黃之道頗有研究,醫術實比一般大夫都要高超一些,故而聽了他的話,倒真覺出一份希望來,蹙著的眉也微微松了些。

    想著姐姐生產,這裏卻沒有一個長輩支撐著場面,唯他,卻還是個沒有大婚的年輕男子,自是難免心慌失措,楊松之不覺苦笑。

    蕭韞見他如此,倒也笑了,道:“我已給母親送了信兒,想來下晌母親便能趕到。”

    楊松之聞言大喜,忙抱拳道:“江安縣主能來我便鬆口大氣了,伯約今次解我大困啊!”

    他言罷卻見蕭韞目光穿過他的肩頭落在了遠處,清俊的面容之上蘊藉了專注之色,素來沉靜如幽泓深潭般的眼中竟是掠過極微淡的明光,如明月照水一晃。

    楊松之不覺一詫,回頭沿著蕭韞的目光瞧去,卻見一個清淡纖弱的身影正自院外緩步而來。

    那分明是個妙齡女子,她步履輕慢,舉止優雅舒緩,一步一步的,極盡從容,山中初生的霧氣縈繞在她周身,那靜雅清麗的身影竟似從浮光掠影中撥開晨霧緩緩走來。

    她穿著身上披著一件素銀織錦滾白狐腋毛的大氅,幾乎裹住了全身,唯步履間露出青蓮裙裾,長長的裙擺隨步伐搖曳生姿。烏髮以青色絲帶束成十字髻,絲帶盡頭挽著結環,垂下長長的絲絛來,未挽的長髮盡數流瀉在肩背,和那青色絲帶交織著隨晨光裏的微風輕輕飄逸。

    這女子只鬢邊貼著一朵重瓣吐蕊的銀紅蜜蠟蘭菊珠花,除此之外周身再無其他飾品,猛然瞧去,唯見那一頭墨般的黑,那周身玉般的素,可便是這般素淡的身影卻叫人移不開眼睛,如一朵迎著皚皚白雪,千里冰封而傲然枝頭清豔綻放的白梅,竟是動人心魄的美。

    楊松之微怔了一下,難道,此等佳人,也難怪連素來寡淡的蕭韞也瞧晃了眼,待那女子走近了,他卻又是一怔。只見女子身量雖高,曲線卻顯青澀,五官清麗絕俗,已露絕色姿容,可眉眼尚未長開,竟是個半大的小姑娘!

    將才恍然瞧見的那無雙風韻竟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姑娘的身上,這叫楊松之不得不詫異,暗道古怪,想著自己方才竟是盯著這麼個半大小姑娘瞧花了眼,當即面上就是一陣發紅,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他目光所及,卻見蕭韞正含笑望來,目光瑩潤含著打趣笑意,楊松之面上愈紅,卻也瞪了蕭韞一眼。那意思仿似在說,別瞧我,你也不比我強到哪里去。

    蕭韞見他瞪來,卻只一笑,溫雅依舊。

    柳嬤嬤已快步迎上前去,道:“姑娘怎來了?”

    這來人正是一直關注著這邊情況的錦瑟,如今天色已亮,眼見柳嬤嬤還未回去,她便知平樂郡主這邊只怕不妥,心下一歎,喚了白芷跟隨著帶上早先準備好的檀木盒子移步此院。

    錦瑟沖柳嬤嬤安撫一笑,這才瞧向站在院中的兩位氣質平分秋色的翩翩俊公子。

    她率先凝眸瞧向楊松之,他那冷峻的五官入眼,前世閉眸間那一晃閃過的帶著震動和惋惜神情的男子面龐便也跟著浮現在了腦中,和前世比此刻的楊松之尚顯稚嫩,身上少了些沉穩冷峻之氣,卻多些大男孩的英朗之態。

    前世她也算有助於鎮國公府,楊松之許會瞧在此情分之上,允柳嬤嬤和蒹葭為她收屍吧,如此看來她倒也不算死的太過淒涼。

    如是想著,錦瑟眸中閃過一抹自嘲的譏誚,這才福了福身,道:“小女子見過鎮國公世子。”

    將才趙嬤嬤已向楊松之稟過柳嬤嬤前來送花一事,此刻見柳嬤嬤迎上,楊松之自已知曉錦瑟身份,聞言便抬手道:“姚小姐客氣,還未當面謝過小姐送花之恩,又勞小姐記掛,沐寒而來,實在有愧。”

    錦瑟聞楊松之言語客氣,自知是那一盆素心蘭之功,含笑起身,清聲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何用世子親自謝過。小女幼時曾和郡主有數面之緣,心中委實難安,冒昧前來世子莫嫌小女添亂便好。”她言罷,微微轉身,素手輕抬,身後跟著的白芷便將一個檀木雕花的盒子呈給了她。

    錦瑟接過,這才又瞧向楊松之道:“郡主產後難免失血,小女這裏卻恰好有一株田七,思慮之下便送了過來,還望世子莫怪小女唐突。”

    楊松之雖對藥材知之甚少,可也知道,這田七又名血參,是補血第一良藥,十分珍貴,在大錦更是有“金不換”之俗稱。

    他眸光一亮,尚未答話,身後平川已驚喜地道:“田七?爺,奴才遍尋江州幾大藥鋪都未買到這田七呢,姚小姐這一株田七,當真是救命的及時雨。”

    楊松之自小在軍營長大,身邊幾個小廝也都是常年跟隨他在軍營廝混慣了的,故而他並不將幾人當奴才,也從不用大戶人家主子說話,奴才未經詢問不能插話之類的規矩去拘束他們。

    此刻聽聞平川的話,楊松之眉宇間閃過感激,令趙嬤嬤上前接了錦瑟手中檀木盒,那盒子打開,卻見裏頭的金黃錦緞上躺著一株塊根極大的田七。這田七外表呈現灰褐色,斷面灰綠,在晨光下質地堅硬肥實,當真稱得上是有銅皮鐵骨之狀的上上品田七。

    “好一株稀世田七,有此救命良藥,郡主必會無礙,書寒可無需多憂了。”身旁傳來一個清潤的聲音,卻是蕭韞目觸那田七禁不住含笑贊了一聲。

    蕭韞是何等身份,蕭家數百年的望族名門,什麼稀世藥材沒有見過,能得他如此稱讚,便可見手中藥材之珍貴了。

    楊松之雖不識藥材,有了蕭韞這一贊,又聽他語氣較之方才輕鬆一些,當即便心中大定。可也知如這般救命的藥材得之都是珍之慎之地藏著供自家急救之用,萬金難換,此刻得姚家小姐如此厚贈,卻是要欠下救命的恩情了。

    只這藥若真能急救姐姐一命,姚家小姐便是要他性命也是無妨,他忙再次鄭重地沖錦瑟彎腰作揖,謝道:“姚小姐今日大義,在下記下了。”

    錦瑟錯身避過,感受到一旁蕭韞探究的目光,這才眸光流轉瞧向他。



第五十二章 蕭家韞郎

    將才錦瑟不過眸光掠過蕭韞的身影,只覺是個有著明月清朗之氣的男子,如今細觀,率先便墜入了他那一雙幽深的眼眸中,那深深的眸子裏幽靜一墨顏色,無波卻已自帶笑意,明澈卻叫人探究不出他笑意下任何更深的情緒來,這樣一雙眸子仿似能洞察人心,定定地鎖著她,不覺便叫錦瑟的心一個失跳。

    她移開視線,再觀男子容顏,那俊逸的五官倒不能使她驚歎了,仿似早已知道,那樣一雙眸子是勢必要配這俊美的五官才相得益彰。

    男子唇邊自帶一抹淡淡微笑,周身透著種舒緩的閒適,披著件玄青色繡藍絲邊流雲紋滾白狐狸毛的大氅,穿著月白色窄袖直裰袍服,袖口領口青線紋著祥雲圖案,腰間掛著雙魚白玉佩,佩下長長的墨綠色絲絛在微風中輕擺,整個人身如蘭芝玉樹,氣質溫潤俊雅。

    說起來謝少文的氣質倒和此人有幾分相似,只是面前男子卻更見內斂沉穩,他的溫潤是從骨血中透出來的,仿似他站在那裏不笑不語已是倜儻自然。

    若說謝少文氣質如玉溫潤,那這男子便更似朗月清輝,無處不帶著叫人心曠神怡的溫雅。錦瑟這打量不過是在眼波流轉間,待垂眸時她已了然了蕭韞身份,只因這般男子本便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如今恰在江州的大錦青年才俊,除卻那位有謫仙之稱的蕭氏嫡長孫外,再不會有人能有這般氣度風采了。錦瑟眸光微動,暗贊一聲,蕭家韞郎,名不虛傳。

    再次抬眸,錦瑟方笑著對楊松之道:“世子不必客氣,藥盡其用,方算良藥,還是快請大夫開個常備的方子,先取用些熬了補血湯藥備著才好。”

    楊松之點頭,那邊趙嬤嬤已是接口道:“老奴去請大師寫個方子,這便去給姑奶奶煎藥。”

    楊松之卻道:“既是產後補血的常用方子,有伯約在,何須打攪大師,速去取紙筆來便是。”

    蕭韞聞言倒也不推辭,只淡然而笑。待趙嬤嬤拿來紙硯筆墨,平川也已搬了條案置放在了院中,小丫鬟將紙鋪展,用鎮紙壓住,蕭韞已自行磨了墨,筆蘸濃墨,略一思索,瀟灑執筆落墨,筆走遊龍,竟是果真寫起方子來。

    錦瑟瞧著不覺微詫,身旁楊松之許是瞧出她所想,便輕聲道:“姚小姐許還不認得,這位可不是大夫,乃青陽蕭家長孫蕭韞。伯約他素愛遊山玩水,遍走大錦南北,常年在外難免會遇毒蟲叮咬,或是有個頭痛腦熱的,他又是個不喜就醫,卻愛看雜書的,索性便自研究了岐黃之道,如今倒也算個半吊子大夫。”

    錦瑟聞言失笑,那邊蕭韞卻已落筆,竟忽而笑著望了過來,瞧向錦瑟,道:“姚四小姐兩頰緋紅,顯是思慮過度,煩心憂慮,致使陰虛火旺。四小姐這兩日可是夜寐多夢,腰膝酸軟?情緒穩定,心態平和方為養生之道,方不致邪毒入體。”

    錦瑟被蕭韞含笑的眸子一望,只覺他那目光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又聽他說自己思慮過度,勸她心態平和,不覺心中譏誚,面上卻笑得溫婉,福了福身,道:“多謝蕭公子關心。”

    她言罷,那邊趙嬤嬤便忙道:“既是有些陰虛火旺可不能再著寒氣,山中風大,晨起涼寒,姑娘快莫站在院子中了,趕緊隨老奴進屋……”

    趙嬤嬤說著卻又是一愣,只因這寺中給女客留宿的院子本便建造簡單,只有四間屋子,如今一間做了產房,一間堆滿了雜物,還有一間被臨時辟做燒熱水,煎藥之用,如今能落腳的地方也就和產房相連的那間暖閣。可這婦人生產,姚家小姐是未出閣的姑娘,卻是不好進屋去的,按大錦的規矩,男子進產房會有血光之災,未出閣的姑娘進了產房非但會妨到將來子嗣,更是會折壽的。

    今日這也是沒有法子,才請了世子到院子來坐鎮,在院中到底也不算進了產房,而那入卻不好請姚家姑娘到暖閣中去,那暖閣和內室連著,嚴格說來已算是進了產房了。

    趙嬤嬤想起這一茬來,不覺話語一頓,尷尬地站住了,她正要改口,錦瑟竟是跟著她移了一步,笑著道:“如此便偏勞嬤嬤了。”錦瑟的意思卻是要跟著趙嬤嬤進去屋中的。

    趙嬤嬤聞言便又愣了下,心想著是錦瑟不知事,可又覺著這樣的規矩錦瑟便是父母早亡,也不可能不知道啊。她只當錦瑟是不好意思推辭,不願拂了她的面子這才應了,當即心中對錦瑟便又多幾分喜歡,忙道:“將才是老奴忙慌了,這暖閣和產房相通,只怕姑娘進去不甚吉利……”

    柳嬤嬤將才便欲阻止錦瑟,如今聽趙嬤嬤如是說,忙也勸道:“老奴守在這裏,郡主生了定第一時間過去稟了姑娘。”

    錦瑟卻是笑著搖頭,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又豈會害怕妨了未來子嗣,折了壽命?更何況,她本也不信這些個說法。再有,想著母親當年的不幸,如今錦瑟心裏卻有些執念,想呆在這裏盡上一份心,也許因她的催生蘭花,因那株稀世田七,平樂郡主真能轉危為安呢。

    也許是對於重生錦瑟是有遺憾的,有時在慶倖之餘總會在想,若然能重生在母親懷有弟弟時該有多好,也許早尋來補血固氣的良藥,母親便能轉危為安。母親若然好好的,父親也便不會因傷心過度緊隨而去,那樣祖父更不會提前致仕,更不會在南下的路上感染傷寒而過世。

    只是這世已是她白撿的,當感念蒼天了,這些也只是一想便罷。可卻也因這個遺憾,錦瑟更想留在這裏,希望能因她的重生而改變一些事情,希望能夠救下和母親命運相似的平樂郡主,這樣也能聊表遺憾。

    念著這些,當錦瑟聽了柳嬤嬤的話,卻清聲笑道:“雖是無規矩不成方圓,但有些規矩和習俗卻甚為不合人道、不近人情。好的規矩和習俗自當遵循,然那不合人情的習俗,若然陷於既有,耽於習慣,便一味的遵循,久而久之便是對壞、惡的一種維護,豈不可歎?何為習俗?不過是一人此行,後必緣例,久成風俗,反倒來約束世人。若然初時便無此例,大家也便習以為然了,又何來這折壽損及子嗣一說?嬤嬤且帶我進屋取暖便是,我一向是不信這個的。”

    她言罷,那邊蕭韞卻已目光灼灼地瞧了過來,朗聲笑道:“惡俗害人,只世人能明眼看透,並抽身遠離惡俗者,能幾人焉?姚四小姐高論,韞受教了。”

    錦瑟聞言只微微偏頭欠了欠身,便自上了臺階,早有小丫鬟打開了門簾。柳嬤嬤見錦瑟堅持,又聽蕭韞開了口便也無法再勸,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錦瑟身影一閃入了那素面鑲棉的門簾後。

    屋中,一條天青色的織錦簾子將內室和明堂隔開,炭火燒的極旺,錦瑟一進屋便感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那暖熱之氣中竟是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裏頭平樂郡主壓抑而痛苦的呼聲也清晰了起來,嗅著這血腥味,錦瑟心一緊,蹙了眉頭。

    眼見小丫鬟和婆子們進進出出地忙綠著,神情皆不大好,錦瑟自在靠牆的紅木大背椅上坐下,便沖趙嬤嬤道:“嬤嬤自去忙吧,不必顧念我。”

    趙嬤嬤也不和錦瑟客氣,應了聲,她正欲轉身,便見門簾處光影一閃,回頭便見楊松之高大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屋中,趙嬤嬤不由驚呼一聲,“我的主子爺喲,您怎麼也跟著進來了!”

    楊松之卻是沉聲道:“爺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還比不上一個閨閣女子?!”言罷,聽到裏頭平樂郡主再度痛吟,不覺眉頭一縮大步上前,便隔著那一層門簾沖裏頭大聲道:“二姐,父親,母親還有皇后娘娘可都在京中等著二姐回家呢,二姐你可定要堅持住啊!”

    裏頭的平樂郡主顯然聽到了他的話,嘶喊之聲當即便有力了些。而楊松之聞聲眉宇間閃過亮色,當即便又喊了起來。錦瑟在一旁瞧著,心中也微微一暖,不僅想到了弟弟文青,倘若有一日自己也面臨危險,文青必定也會想楊松之這般擔憂心急,恨不能以身相替,這便是割不斷的親情。

    有這份親情在,知道在這世上總有那個人在時刻牽掛著你,不管何時都會牢牢抓著你,不放棄你,知道在這偌大天地間你不是在孤寂地孑孑獨行,這種感覺……在失而復得後的此刻,竟是美麗的叫她眼眶微暖。

    錦瑟垂下眸子輕眨了兩下眼睛,這才壓下心頭激蕩。這般又不知過了多久,裏頭竟是還沒傳來那一聲嬰啼,楊松之不免有些焦慮起來,有些不安地在屋中來回走動著。

    “世子稍安勿躁,先喝口水潤潤喉,郡主吉人天相,相信定然會母子平安的。”

    身旁突然傳來一個清潤淡雅的聲音,舒緩的語氣,如一縷清風拂過。楊松之聞言回頭,卻見不知何時姚家的那位小姑娘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她清麗的面容上掛著溫和靜美的笑容,如她的語氣,淡淡的,卻似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望進她那雙清澄如水的眸子,那沉靜卻是瞬間也感染了他,令得他躁動的心奇妙地平伏些許,緊握的拳頭也漸漸松了。

    錦瑟見楊松之緊繃的身子似鬆弛了一些,這才又道:“世子如此,小丫鬟們豈不都要慌了神?世子用盞茶,也能更好地給郡主鼓勁不是?”

    聞言楊松之面上一紅,道:“叫姚姑娘見笑了。”

    錦瑟只一笑,歪頭道:“可不是呢,早先聽聞鎮國公世子十四歲便挽強馳射,勇冠三軍,一人獨挑禁軍十八營,鮮遇敵手。小女子只當是如何英雄男兒,如今觀之,卻原是傳言誤人呢。”

    楊松之怎料錦瑟會有此答,微微一愣,卻失聲笑了出來,將才被錦瑟撞上窘迫之態的那份尷尬便也煙消雲散了。錦瑟這才將手中的茶盞又托了托,她纖細的手指托著那白瓷纏梅的茶盞,冰雪般膚色似能融進那白瓷之中,楊松之心神沒來由地微蕩了下,這才接了那茶盞。

    而內室中,濟慈大師已給平樂郡主紮了兩道催產針,經過盡三個時辰的疼痛,平樂郡主本便虧空的身子愈發不濟,疼痛如海面上拍打小船的浪,折磨地她氣力全無,偏任她如何使力,孩子都不肯早早來到這世上,她只能本能地跟著產婆的喊叫聲吸氣,用力……一波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傳來,她隨著產婆的喊聲一個用力,身子撐起接著便覺眼前一黑。

    “不好!郡主暈死過去了!”

    接生婆子的驚呼聲驟然傳出,楊松之的手卻剛巧觸上錦瑟手中茶盞,一個失手竟是打翻了那茶水,茶碗落地四分五裂,茶水也傾灑在了錦瑟前襟上。

    而楊松之哪里還顧得上這些,只本能地跨步往產房沖,錦瑟也是心一揪,凝眉瞧向內室方向。

    屋外,蕭韞負手站在廊下,卻將錦瑟和楊松之的對話聽了個清楚,腦海中浮現冷峻寡言的楊松之被女孩打趣的面紅耳赤,又複愕然失笑的模樣,不覺微微搖頭輕勾唇角。

    只他唇邊笑容尚且不及蔓延,便也聽到了接生婆子的那聲驚呼,不覺也面色微沉。而也就是在此時,院外飛快地沖進來一男子,這男子身上穿著武士服,一身風塵之色,滿面焦慮之情,正是李家二少爺,李冠易的胞弟李冠言。

    他剛沖進院子,廊下一穿暗褐色比甲的嬤嬤便哭喊著撲了上去,叫喊道:“二爺,大少奶奶只怕不好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嬤嬤卻是李冠易的乳娘馮嬤嬤,李冠易英年早逝,馮嬤嬤自悲痛難言,只一心惦記著平樂郡主府中骨血。如今平樂郡主驚了胎,她已是七竅丟了六竅,這會子聽到接生婆的喊聲,當即便六神無主了,恰見李冠言進來,自是覺著尋到了主心骨。

    也是那黃嬤嬤和趙嬤嬤分別是江甯侯夫人和鎮國公夫人派遣來的,自比馮嬤嬤要得臉些,馮嬤嬤如今湊不到跟前兒去,不知裏頭情形如何,才愈發擔心害怕。

    而李冠言聽了馮嬤嬤的話當即腳下就是一個踉蹌,面色慘白了起來,接著他竟是箭步流星地沖上臺階,掀開門簾便欲往裏闖。蕭韞一驚,忙拉住了他,那邊幾個婆子也反應了過來簇上來去勸他。

    “嫂嫂!滾開!放開我,讓我進去!”李冠言怒喝著,英俊的面容上竟滿是戾氣。

    外頭混亂著,裏面趙嬤嬤也忙攔住了楊松之。濟慈大師兩針下去,平樂郡主才又悠悠轉醒,黃嬤嬤忙往她嘴裏塞了參片,瞧著平樂郡主虛汗淋漓的模樣,不覺心顫著道:“少奶奶要堅持啊,羊水只怕都流盡了,這若再生不出來……少奶奶再用點力,您這會子可不能鬆勁兒啊!”

    平樂郡主平素身體便不是很好,這大半年來又是新寡,心情鬱結,食欲不振,夜裏又不能安眠,整個人便迅速消瘦。如今又是早產,胎位也有些不正,折騰這許久早便沒了氣力。聽到黃嬤嬤的話,她勉強提起一股勁兒,又隨著那陣痛用力兩次,便再次倒在床上昏昏沉沉起來。

    黃嬤嬤見狀急地抓了她的手,不停和她說著話。她的聲音卻不小,又帶著顫音,外頭人不明裏面狀況便更是焦慮起來,楊松之面色沉鬱地在屋中來回走動,趙嬤嬤已是一個沒忍住垂起了淚。而外面的李冠言也似急了,竟是非要衝進來不可,婆子們正死命地攔著他。

    “書寒便在裏頭,爺為何不能進去!都給爺滾開!”

    “世子是郡主的嫡親弟弟,進去便進去了。二爺您不能啊,這世上哪有小叔子進嫂嫂產房的道理!您快莫鬧了,您若進去,郡主即便母子均安,這將來口水也能將她給淹死啊!”

    “裏頭是爺的嫡親嫂子,那腹中是大哥的遺腹子,如今母親不在,爺進去有何不可?!爺和嫂嫂行的端站得直,將來誰敢多說一個字,爺撥了他的舌頭!讓開!”

    ……

    外頭爭執著,錦瑟聽著院中和產房中的動靜目光卻微微一閃,她忙上前兩步拉了正垂淚的小丫鬟,問道:“你是李家的丫鬟吧?你們這位二少爺聲音可是肖極了故去的大少爺?”

    那丫鬟本已慌了神,滿眼是淚,聞言愣了愣,似反應不過來般,半響才本能回道:“二少爺和大少爺不僅聲音肖似,長相更是肖了六七分,若單瞧背影有時連我們夫人都分不清兩人呢。”

    錦瑟聞言唇角一挑,再不多問,快步便往屋外去,她一把挑起簾子,便沖那被四五個婆子丫鬟拉扯著的青年男子呵道:“李二少爺,你若當真希望嫂嫂和小侄子母子平安,便莫再為難這些下人,且隨我來!”

    錦瑟言罷,卻也不瞧那李冠言的反應,兀自提裙出了屋,直直往產房沖著院落的那扇軒窗走去。那軒窗如今已被自外用木條封住,又蒙上了一層黑布,錦瑟在窗前停下,回頭瞧向已然不再掙紮只狐疑瞧著自己的李冠言。

    李冠言先是不明怎麼從產房中出來一位小姑娘,後又詫異于這姑娘的反應,此刻見錦瑟神情篤定,氣態從容,卻是不自覺便信了她那話。當即便推開婆子,幾個大步便到了錦瑟身邊。

    卻聞錦瑟清聲道:“二少爺在這窗外大聲喊話,裏頭郡主是定然能聽清楚的,二少爺不妨用故去大少爺的語氣給郡主說上幾句話,這也是權宜之計,又不算違了禮法,便是此事外傳,世人也只會讚歎郡主夫妻情深,二少爺您寬厚待嫂,高風亮節。”

    李冠言聞言一愣,神情變幻,一時卻是未答,倒是站在一旁的馮嬤嬤快一步會意了過來,忙道:“對!對!二少爺快用大少爺的語氣和大少奶奶說幾句話,大少奶奶聽見了一準能鼓起勁兒來,必是能順利誕下小少爺的!”

    李冠言這才點頭,他望著那軒窗的方向張了張嘴,卻又吐不出話來,禁不住又上前一步,握緊了拳頭,這才吐出一聲喚來,“阿詞……”

    言罷,語氣似頓了下,才又猛然提起聲音來,大聲喊道:“阿詞,我是長庚,我回來了!”

    這院子中有不少都是李家的家生子,皆知長庚是李家大少爺的乳名,而郡主私下裏也是這般喚其夫君的,如今聽到李冠言的話,念著李家大少爺在世時和郡主恩愛兩相宜的情形,不覺心酸難當,竟有不少人都垂起了淚。

    自錦瑟出來一句話控制了場面,院中便沒有了聲響,安靜的緊,如今李冠言的話音剛落,產房中竟是當即便傳來了一聲壓抑的嘶喊聲,分明便是平樂郡主的聲音。這半響裏頭平樂郡主都似徹底暈厥了般,沒有任何聲息傳出,如今聽到她再次恢復嘶吟,眾人皆是一喜。

    李冠言也明顯覺出了希望,面色一亮,當即便再次沖裏頭大喊了起來,“阿詞,你莫怕,我在這裏守著你呢!你還記不記得,剛得知你有了身孕那天,我們便商量過,若生了男孩乳名便取個青字,若然是女孩便取秋字,只因你我初次遇見便是在青蓮山的秋雲峰。阿詞,如今孩子就要來到這世上了,你不想和我一道瞧瞧他長得像誰嗎?阿詞,你要堅持住啊!”

    李家兄弟感情深厚,李冠言雖在大哥大婚後一月便離了家自往軍營歷練,但和其兄每月都要通信,下人們聽到李冠言的話,便知李大少爺當時必定在信中于弟弟分享過將做人父的歡心和喜悅,如今不過短短數月已是天人永隔,怎不能叫人淒切悲傷。

    錦瑟將才在屋中情急之下發現當外頭響起李冠言說話聲時,平樂郡主便會剛巧也發出聲響來,她這才心念一閃,問起小丫鬟李家兩位爺聲音是否極似的事情來。如今錦瑟瞧自己這法子湊效,卻有些痛心,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聽著裏頭傳來的平樂郡主用力的嘶喊聲,錦瑟也微微恍惚起來。

    都說世間男兒多薄情,平樂郡主和李家大郎卻也算是一對難得的神仙眷侶了,聽聞平樂郡主嫁後三年都未能有孕,那李家大郎卻連個屋裏人都未收,夫妻二人恩愛和美,如膠似漆,羨煞了世間女子,如今情濃之時卻遭逢大變,一人早逝,也無怪乎平樂郡主會傷心如斯,會在此刻恍惚聽到夫君的聲音便生出如此大的力量來。

    可這世間情愛之事,情濃之時自不必說,待得白駒過隙,容顏老去,對男子來說到底是人不如新。能當真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又有幾何?如謝少文,前世時連她的心都未曾碰到,卻已失了耐性,不過三年,所謂的情深似海已扭曲成不可得的怨憤,男子的涼薄可見一斑。

    如此來瞧,平樂郡主和其夫的那份情斷在最濃時,倒也算有始有終,情盡完美了。

    錦瑟想著唇角不由牽起嘲弄笑意,心涼下來便覺院中山風刺骨,加之她出來的急,忘記披上脫下的斗篷,此刻不覺身子一顫,她轉身欲回屋去抬眸間卻見蕭韞站在三步開外一雙清泉蕩漾的眸子正鎖在她身上。

    錦瑟只覺將才自己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似都被這雙眸子洞察了,登時腳步一滯,轉瞬卻又恢復了從容,沖蕭韞福了福身,目不斜視地緩步越過他往屋中去。

    此刻院中丫鬟婆子似皆被李冠言吸引了目光,錦瑟走至門前,正欲自行挑了簾子進屋,身邊卻突然插過一隻手,那手骨節修長而優美,似精美玉石雕琢而出,陽光下指腹和手掌上卻生有薄繭,只這薄繭非但不會有損這手的美好,反倒更添一份厚重。那該是常年操琴,練劍留下的痕跡,錦瑟凝眸間暗歎這位蕭家狀元郎多才多藝,那邊蕭韞已替錦瑟挑起了門簾。

    他衣袖晃動間似有清淡的墨香飄過,甚是好聞,映著那舒緩的動作,叫人想到水墨江南的畫卷。錦瑟睫羽閃了閃,偏頭輕聲道了謝,這才閃身入了房。

    幾乎在她踏入房門的同時,內室中傳來一聲驚喜的喊聲,“生了!是位小少爺呢!恭喜郡主!”

    楊松之聞言眉宇一展,面上已露的笑意,他快步往內室走了兩步,門簾已自裏掀開,兩個產婆抱了個銀紅色繈褓出來。錦瑟也是一喜,快步過去,卻見繈褓中露出巴掌大的一個小臉兒來,小小嬰孩皮膚紅而皺著,五官凝在一處,瞧著虛弱,卻分明是個鮮活的生命!

    前世時平樂郡主產下的便是死胎,錦瑟瞧著那小小嬰孩,只覺心頭一熱,真心地揚起了笑臉。

    楊松之瞧了一眼,卻是詫道:“他怎不哭!”

    那產婆倒一笑,道:“怕世子爺擔心,裹了就先抱出來了,世子爺莫急。”

    她說著將嬰孩倒提過來拍打了兩下,可任是她怎麼拍打,那嬰孩就是不哭,這下兩個婆子面上也出現了慌亂之色。楊松之面上喜色瞬間凝結,整個人又聚起了沉冷之色,忙沖內室大喊一聲,“濟慈大師!”

    平樂郡主產後便暈睡了過去,黃嬤嬤給她硬灌下一碗湯藥,濟慈大師剛施針為她止血,聽到外面喊聲忙快步出來,瞧那嬰孩,這片刻功夫已是被憋的面色紫紅,先是不能喘息所致。

    “怕是在母體時嗆了異物!”他一驚,接過嬰孩右手四指放在嬰孩下頜,將他小下巴抬高,又將拇指放在嬰孩的下牙床上,對著陽光去瞧孩子喉嚨,果間有異物堵在那裏,忙用小指沿右頰探入,半響卻蹙眉搖頭,道:“不行,太深……”

    那嬰孩經這番折騰,卻顯得更加虛弱,面色也顯出紫青色。眾人的心皆沉了下來,孩子出生時間過長,或是姿勢不對,皆有可能嗆到異物,因不能順暢呼吸被生生憋死的卻也是有的!

    見那繈褓中的小東西憋地面色紫漲,小臉緊皺,錦瑟的心也緊緊揪了起來。急切之下,她腦中亮光一閃,提裙便沖出了屋子,竟是往院外直奔而去。

    屋中楊松之自顧不上錦瑟,而院外,李冠言和蕭韞也聽到了眾人慌亂的驚呼聲,李冠言焦慮之下已是進了屋,唯蕭韞注意到了錦瑟,他眸光一閃,直追上去。

    錦瑟沖出屋,快步下了臺階奔跑出院,她身上燈籠裙的裙擺如蝶舞動,那肩背上的長髮交織著絲絛在晨光下搖曳紛飛,身影瞬間便消失在了院子中。

    錦瑟從小性子便沉靜,柳嬤嬤何曾見過自家姑娘如此舉止,眼瞧著錦瑟消失竟半響才愣過神來,她追了兩步,又恍然想起錦瑟身上連件斗篷都未披,當即又轉身吩咐了白芷快進屋去取錦瑟的斗篷,這麼一來,待她追出院落時四下一望卻早沒了錦瑟的身影。

    而錦瑟沖出小院,卻是沿著一條小徑直沖到了千步遠的一處河塘邊,這河塘和一處湖泊相連,並未經過人工雕琢,冬日的河塘顯得極為蕭索蒼遠,水邊一片蘆葦蕩正隨著山風輕舞。

    錦瑟到了水邊便傾身抬手去勾那水中蘆葦,飛快扯了兩根緊緊抓在手中,正欲回身腳下卻是一滑,她驚呼一聲,身子往後仰倒,已是閉上眼睛準備迎接這一跌,卻感腰間被一股力道輕輕一帶,接著後仰的身子便被擁進了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

    腰間被一隻大掌撐住,既輕柔又堅定的力道,瞬間將她帶離了水邊,待她站穩,那大掌已然鬆開了她。錦瑟抬眸正撞上蕭韞深黑如墨的眸子,冬陽掛在他的頭頂,他那俊美的眉眼暖暖地覆在晨光下,有著溫和的清朗之色,錦瑟微微怔了一下,這才忙抓了他的衣袖,將右手上扯下的蘆葦舉起,喘息著道:“蘆……管……”

    錦瑟方才一路狂奔,此刻氣息尚亂著,情急之下只來得及吐出這兩字來。雙頰因奔跑如朝霞般騰起紅雲,目光清亮中帶著焦急之色,發絲也因奔跑顯得微亂,兩縷碎發在眉眼間飛繞。蕭韞卻早在她奔向這蘆葦蕩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此刻見錦瑟情急,他目光含著安定之色瞧著她,輕牽唇角微微一笑,這才自她手中接過那兩根蘆管。

    接著他卻是回頭將蘆管遞給了身後緊隨而來的玄衣小廝,道:“送去給世子,瞧瞧用這蘆管可否吸出嬰孩深喉間的異物。”

    那小廝忙接了,飛快地往庭院方向奔去。錦瑟見他瞬間消失了身影,這才微微放心。

    “把鞋子換下來,莫著了寒氣。”

    身後響起蕭韞清越的聲音,錦瑟回頭卻見這一會子功夫他已將足上一雙雲紋厚底的官靴脫了下來放在了河邊一塊平石上,而將才尚披在他肩頭的那件玄青色繡藍絲邊流雲紋的狐狸毛大氅卻鋪展在大石後的枯草地上。

    錦瑟不覺望著那滾在塵土中雪白狐毛怔住,而蕭韞卻已大步往前去了,錦瑟回過神,他已在幾步開外,未著鞋履的白絲足衣上沾了一襪泥土,步履卻依舊從容優雅,因少了厚底官靴,那長袍倒顯得略微長了些,隨著他的步伐漂浮著,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瞧著倒真有幾分謫仙墜入塵世之感。

    錦瑟見他不容自己推辭和拒絕已是走遠,加之雙腳刺骨冰寒,便也不再多想,繞過大石在那大氅上坐下,動作輕快地脫掉了腳上繡鞋。

    將才不慎踩進河水中,她那繡鞋早已被泥水浸濕,河塘的水浸染了夜的冰寒之氣,冷的要命,只這一會子功夫她一雙腳丫已凍得通紅僵硬,徹骨冰寒,錦瑟將繡鞋扔開,撿了蕭韞放置在大石上的一雙官鞋套在腳上。

    他那鞋極大,玄色的絨布面兒下是一層厚牛皮裏子,卻用了灰鼠毛皮的鞋底,穿進去極為鬆軟暖和。雖套在她的小腳丫上如同兩隻大船,然卻帶著濃濃暖意,片刻瘙癢過後,雙腳便似張開了整個毛孔吸收著那暖意,漸漸舒展熨帖了起來。

    錦瑟自知那暖意是蕭韞留下的體熱,身下鋪著的大氅也有股若有若無的墨香在飄蕩著,和將才一晃間蕭韞袖上氣息如出一轍。饒是她重活一世,被個陌生男子的氣息包裹著,又得其如斯對待也微微紅了雙頰。她揚了揚頭,待冷風吹散了雙頰溫度,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凝眸望去,卻見蕭韞並未走遠,只站在數十步開外似望著遠處青山出神。

    錦瑟拾起地上斗篷,還沒來得及拍去上頭沾染的塵土,那邊小徑盡頭柳嬤嬤並白芷已尋了過來,瞧見站在河邊的她,白芷率先快步奔來抖開手中大氅披在了錦瑟身上。柳嬤嬤先是沖蕭韞福了福身,這才跟著奔了過來,眼見錦瑟穿著男子的官靴卻是一驚,錦瑟忙道。

    “將才不小心踏進了河水中,弄濕了繡鞋,乳娘且陪著我,白芷回去給我取雙鞋來,也好叫我將這鞋子快些還予蕭公子。”

    柳嬤嬤聞言,本能回頭瞧了眼站在遠處的蕭韞,果見其光著雙腳。她愣了下,這才扶住錦瑟,一面吩咐了白芷快些回去,一面沖錦瑟微惱著道:“姑娘要做什麼吩咐奴婢們便是,怎可自行涉陷!好在只是濕了鞋子,這若跌進水中可了得?女子最是嬌氣,若姑娘這般正長身體,這河水如此寒,腳上又是經絡遍及,寒氣入體,將來有的罪受!女孩子在這上頭可一點都馬虎不得,好在蕭公子在此,姑娘以後可莫如此了。”

    錦瑟聽著柳嬤嬤絮叨,自是連連點頭稱諾,見柳嬤嬤住了口這才將手上斗篷遞給她,道:“嬤嬤快將這大氅還于蕭公子吧,回去再訓斥我也是一樣。”

    柳嬤嬤見錦瑟討好賣乖,瞪了她一眼,這才忙接過斗篷給蕭韞送了過去,片刻白芷匆匆回來,錦瑟換上一雙青蓮色銀彩繡鞋,白芷才忙將蕭韞那官靴還了。他就那般站著彎腰登上,便沖福身道謝的白芷擺了擺手快步去了。

    柳嬤嬤和白芷陪著錦瑟尚未走進院子,趙嬤嬤已親自迎了出來,她面上帶著喜色,笑意掛在唇角,見了錦瑟便幾步迎上,拉了她的手,滿目的謝意,道:“今日真是多虧了姑娘,將才二少爺已用那蘆管吸出了小少爺口中異物,小少爺可算是哭出聲來了!姑娘今日對我們郡主和小少爺的活命之恩,老奴定會如實稟了皇后娘娘和我們夫人,姑娘是國公府和江甯侯府的大恩人啊!老奴先代為謝姑娘了。”

    趙嬤嬤說話間竟是要給錦瑟跪下,錦瑟一驚忙和柳嬤嬤一道將她拉起,聽到她說孩子已無大礙,還多虧了她那一根蘆管,錦瑟打心眼裏高興,也笑了起來。

    錦瑟剛剛總覺那李家二少爺剛隔窗說話那陣神情有些不對,還怕他會是個面善心毒之輩,只因平樂郡主腹中孩子若然出生便還占著個嫡長孫的名分,到底礙了李冠言的路,如今聽趙嬤嬤說,竟是這李二少爺親自吸出了嬰孩口中異物,救下了嬰孩,錦瑟也算放了心。

    她也不再往平樂郡主院中去,只笑著和趙嬤嬤言語了兩句便攜柳嬤嬤二人自回了院子。

    錦瑟因昨夜只上半夜睡了一會兒,尚因心中有事睡的不甚踏實,故而回院便又躺了一覺,待醒來時已是近半午時分,外頭太陽斜斜得掛在西方天空打進屋中,暖暖的一片橘色光芒。

    白芷坐在窗邊的長條桌前繡著荷包,見錦瑟醒來忙笑著過來,道:“姑娘可算醒來了,平樂郡主跟前兒的趙嬤嬤都來三趟了,說是郡主想請姑娘過去說說話,見姑娘沉睡著又不讓奴婢驚醒您。江安縣主也在呢,將才縣主也派了身旁梁嬤嬤過來,給姑娘送了一隻西疆準噶爾產的什麼甘瓜,說是黃皮黃瓤,稀罕的緊呢。”

    她言罷將錦瑟扶起,這才噗哧一笑,又道:“鎮國公世子倒是親自來的,送了一瓶治療燙傷的膏藥,這會子還在院子裏和柳嬤嬤說話呢,姑娘可要出去謝謝人家?”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2 AM


第五十三章 母子心思異

    清晨,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別院中,謝少文派往姚府的小廝知墨剛剛奔回府中,謝少文這才得知錦瑟已離府前往靈音寺敬香的事。

    這兩日謝少文可謂是在焦慮和煩躁中度過的,當年錦瑟在京時,兩家本便住的近,平日就常走動,又因兩個孩子是自小便訂了親的,故而大人們也樂見他們在一處玩鬧。

    錦瑟彼時年紀尚小,還不知風月之事,可她離京時謝少文已有十二歲,已是少年初識情意之時,對自己的小未婚妻子,他是極喜歡和滿意的。

    錦瑟出落的好看,出身也和他匹配,性情又好,更難得的是才藝出眾,靈慧無雙。

    兩人自小玩在一處,在謝少文看來,當真是兩小無猜。彼時錦瑟作畫、他題詩,錦瑟烹茶、他彈琴,何等的和諧美好。謝少文當時便一門心思地盼著錦瑟長大,盼著她出落成絕代佳人嫁他為妻,從此夫妻琴瑟和鳴,做一對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

    也是因著他一早便對錦瑟生情,更知自己未來的妻子身在何方,心有惦念,故而這些年錦瑟不在身旁,謝少文是一門心思地讀書長學問。他這也是念著來日和小妻子重逢,能叫錦瑟高看他一眼。

    為此,他一日都不敢懈怠,也是素知錦瑟聰慧好學,生恐被她趕超,學問再及不上小妻子,豈非大失顏面?

    這三年多來,每每想到錦瑟,謝少文心中浮現的便皆是那些書本上瞧來的歌頌愛情的纏綿詩句,對愛情的憧憬,使得年少的他懷著一顆忠貞之心思念著錦瑟,在這種日夜期盼下謝少文甚至對萬氏刻意放在房中的丫鬟都不理不睬,甚是冷淡。

    好容易三年過去,好容易他去年秋闈鄉試高中解元,成為京城知名的青年才俊,今次到江州來,他的心已然如出籠之鳥,早飛到了錦瑟身邊,只望著瞧瞧她如今是何等摸樣,只巴巴望著能得她一個仰慕的眼神,能和她好好呆上幾日將這三年多來的離別相思之情都補救回來才好。

    誰知如今到了江州,非但連錦瑟的面兒都見不上,便是話都沒能說上兩句。這三日來他日日都惦記著到姚府去,可母親不知為何,竟總拉了他出門。

    早兩天,母親督促著他拜訪了城中幾位致仕的老大人,昨日好容易清閒,母親又以明年要參加春闈不能將心玩野了為由拘著他在屋中看了一日的書。

    今日按母親的意思,卻是要他到靈音寺去拜一拜文昌帝君,以求明年能一舉高中會元的。他本還不甚樂意,如今聽了知墨的話,得知錦瑟如今竟然就在那靈音寺,當即他的雙眸就亮了起來。

    知墨見主子高興,也湊趣兒的道:“要不怎說爺和姚四小姐是姻緣天定呢,這便是緣分使然!”

    謝少文聞言一笑,忙扯了衣裳道:“你瞧爺身上這件青碧色的衣裳是不是顯得太鮮亮了?錦瑟妹妹向來喜歡素淡的顏色,這衣裳瞧著也不顯沉穩,快,去拿那件鴉青色對襟團花的襦袍來於爺換上。對了,別忘了將爺枕頭下那秋梨色荷包取來,那荷包是錦瑟妹妹親手繡的,等下她瞧爺掛在身上指定高興。”

    知墨忙脆聲應了,好容易給謝少文穿戴齊整,又用金冠束起發來,謝少文才又喚了兩個小廝跟著,直往府門去。他們到了府門,謝少文正要上馬,卻突聞身後傳來母親萬氏的聲音。

    “這是要去那裏?”

    謝少文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只當母親又改了主意。他面上笑容凝了下,接著才重又掛了笑,轉身沖萬氏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母親昨日叫兒上山拜文昌帝君,兒子正準備出門呢。母親可還有何吩咐?打馬上山到那靈音寺少說也要兩個時辰,兒早些出發,晚些還能回府陪母親用膳。”

    萬氏見他面露忐忑,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面上掛起慈愛笑意,上前幫他理了理衣襟,這才道:“你這孩子,既要出門怎也不知去辭別了母親,當真是出了京便心野了。母親將才得知,平樂郡主昨夜在靈音寺驚了胎,夜裏這江州的藥鋪子都快被鎮國公府的奴才們敲遍了,想來那平樂郡主只怕不好。既母親也在江州,是少不得要前往山上探望的。母親已叫人去準備車馬和禮物了,一會子你和母親一起上山。”

    謝少文聞言聽萬氏沒有談起錦瑟來,只以為萬氏不知錦瑟也在山上的事,他欲說起此事,張了嘴卻不知怎的話到喉間又給吞了回去,只恭敬地應了是。

    萬氏見他欲言又止,眉微微蹙了下,這才又道:“還有,你錦瑟妹妹昨日也上山敬香去了,你今兒既上了山,少不得也要去瞧瞧你錦瑟妹妹。青哥兒眼見明年就要參加院試,既是拜文昌帝君,便也接了他一道才好。他是你未來小舅子,你們當多多親近,青哥兒自小沒了長輩教導,你也多督促著他些。母親在府中等你,你速去接了文青咱們也好一道上山去,姚府那邊母親已打過招呼了,叫文青不用擔心。”

    謝少文聽母親這般說當即心中一喜,面色也亮了起來,將才的忐忑之情一消而散。早先不知為何他還覺著母親似有意不想他和錦瑟多接觸,只他怎麼想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如今聽了母親的話,他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了,只怪自己多想,錯怪了母親。

    他心中歉疚,面上愈發恭敬,忙沖萬氏又作揖應了,這才道,“那兒子這便去姚家宗學喚了文青來府。”

    萬氏眼瞅著謝少文打馬遠去,這才冷下了面容,蹙眉道:“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娶過門呢,就一心地惦記著。若是個好的也便罷了,偏是個死了爹娘的孤女,這教養上豈能和有嫡母精心教導出的姑娘好?怪只怪當年我太心切,竟是早早訂下了這麼門親事!”

    萬氏身後薑嬤嬤聞言忙勸道:“瞧夫人又想歪了不是,少爺天性純孝恭順,又聰穎好學,是再好不過的孩子了,多少京中婦人都羨慕夫人您有福氣呢。再說,少爺惦記著姚姑娘,那也是長情,這長情的孩子哪有不孝順的。也是因姚姑娘是夫人為少爺選的未婚妻子,少爺才會如此。來日這親事退了,夫人再為少爺瞧門更好的親事,少爺必定也是能明白夫人一份慈愛之心的。”

    薑嬤嬤言罷萬氏面色才好看了些,只接著她便又微微擔憂地道:“山上可都安排好了?那崔家的公子可已上了山?”

    薑嬤嬤忙點頭,道:“夫人放心,崔公子一聽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又見了那仙女兒般的畫像,哪里還坐得住,今兒一早天沒亮就帶著小廝興沖沖地上山了。”

    萬氏眯了眯眼,卻笑了,道:“這話卻也不錯,姚錦瑟那丫頭出落的真是和阿華一般,出挑的很啊……哎,若然姚家人都還在世,錦瑟這孩子命不這般硬該多好,倒真是萬裏挑一的好媳婦。我膝下只文哥兒這一個孩子,天下父母都是寧肯去做那惡毒之人,也不肯叫孩子冒一絲兇險的。”

    姜嬤嬤心裏清楚,萬氏說姚家姑娘命硬,怕克了世子,不過是托詞,最在意的還是姚姑娘如今沒了家人依持。只她面上卻掛上認同和感動之色來,道:“夫人說的是,那崔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崔家雖是商戶可也家境殷實,是這江州的大戶人家。那崔公子又是三代單傳,姚姑娘嫁過去,有個同知老爺的堂叔做靠山,又是那般出挑模樣,那崔公子定日日陪著小意兒,捧在掌心疼著,崔家也是不會虧待了姚四姑娘的。夫人以後也多照顧著些,這份姻緣雖是不及嫁來咱們侯府,可也是多少姑娘都求不來的呢。到底是夫人您仁慈,便是退親也為姚四姑娘尋了後路。”

    萬氏聽薑嬤嬤句句捧著她,寬慰著她,雖是知道薑嬤嬤言不由衷,但聽著著實受用的很,好似有了薑嬤嬤這話,她設計錦瑟清白便真成理所應當,對錦瑟好的表現了。當即心中愧疚也都散了,沉聲道:“你可都交代好了?那平樂郡主可也在山上呢,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若不然被平樂郡主抓到小辮子,不定往後她在京城編排侯府什麼話呢。我是要利用她往京城傳那姚錦瑟閨名敗壞的話兒,卻不是要她壞事的。”

    薑嬤嬤聞言忙道:“夫人放心,這次派去辦差的都是機靈又可靠的,必不會出岔子。將來便是有人說起此事,也只會歎姚家姑娘命不好,萬不會想到夫人您的頭上。”

    如今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萬氏微微握起雙手來,心中念著,但願這次能一切順利,早些退了這門叫人如鯁在喉的親事,也好再尋一門好親,不耽擱了侯府的子嗣大計和兒子的前程。薑嬤嬤說的對,以後她多照顧些姚錦瑟,也算是對故去姐妹廖華的交待了,天下父母在兒女上總是自私的,廖華在天之靈,應該也應當體諒自己才是,畢竟一個孤女成為侯府主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萬氏的思謀略過不提,卻說靈音寺中,錦瑟聽了白芷的話微微一怔,接著才想起將才在東院被楊松之不慎潑了茶水之事,那茶本便是溫熱的,冬日穿的衣裳又厚重,別說是燙傷人了,便是些許熱度她都未感覺到,想來是楊松之當時本也沒觸到那茶盞,不知狀況,擔憂之下才惦記著親自送了藥過來。

    她側耳傾聽,果聞外頭隱約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見白芷尚在等話,錦瑟便道:“你去和楊世子說,人情急之下難免舉止有失,我並無礙,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白芷聞言見錦瑟有意避嫌,便也不多言,只點了頭就出屋而去。錦瑟起身在梳妝鏡前坐下,正拿起梳篦理著微亂的發絲,卻突聞外頭傳來微沉的腳步聲,接著便響起了楊松之略顯清冷平穩的聲音。

    “姚小姐乃寬厚之人,我卻不可因此而罔顧失禮之過,今日唐突了小姐,請小姐受我一拜。”

    錦瑟扭頭瞧出,卻見紙窗外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躬身為禮,言罷,也不待她作答便果決地轉身大步離開了。錦瑟見之,不覺失笑,暗道這位鎮國公世子瞧著雖冷,但倒不失是個耿直之人。

    柳嬤嬤送楊松之離開,回到屋中,卻是滿臉笑意,沖錦瑟道:“這鎮國公世子當真是個好後生,面冷心熱呢。將才老奴無意多了句嘴,他知道老奴有老寒腿的毛病,還說一會回去叫小廝與老奴送藥來呢,真真是平易近人。”

    錦瑟見柳嬤嬤一臉欣賞和喜愛,不由也笑了,道:“鎮國公府世代領兵,將才輩出,從軍之人多流血傷亡,行軍苦寒之地得寒症的也多,軍中不少將士都有這老寒腿的毛病。別的不好說,醫治外傷和這老寒腿的良藥,鎮國公府的卻定要比市面上售的要好百倍千倍,我原還想著等郡主好些給嬤嬤討個藥方子來,如今卻是省了。”

    柳嬤嬤聞言笑著接過錦瑟手中梳篦,一面給錦瑟梳理長髮,一面道:“知道姑娘心中總念著老奴,可姑娘也要多為自己想想才成。府中大姑娘可不是個省心的,如今被她惦記上了世子爺,這回雖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難保下回……”

    柳嬤嬤話未說完,心中一歎,見錦瑟神情平和,卻不知她聽進了自己的話沒,就又道:“姑娘可大意不得,世子爺如今年少,雖一心在姑娘身上,可到底沒經過事兒,是個單純不懂女人心思的。大姑娘總歸比姑娘要年長,最是少女懷春時,若是日日地在世子爺面前兒晃總歸是不好。那房中烏煙瘴氣的公子哥兒們,未必便都是花心的,有些也是年少,心性未成便被那些嫵媚壞心的丫鬟給勾壞了啊……哎,說起來這位鎮國公世子也長不了武安侯世子幾歲,瞧著心性卻要沉穩的多。他出身好,人品貴重,又如此的知禮明義,倒一點都不似殺人不眨眼的武夫,將來也不知哪位貴女能有福氣嫁入國公府。”

    錦瑟聞言卻聽出柳嬤嬤言語中的淡淡擔憂和對謝少文的一絲隱約的不放心和微言來,她自知是壽辰那日謝少文的表現沒能入柳嬤嬤的眼,這才使得柳嬤嬤擔憂之下如是勸說自己。而她若要退親,少不得要得到柳嬤嬤和王嬤嬤的認同才好。柳嬤嬤如今便瞧出謝少文有些不妥,來日接觸多了必定會對其更加失望。

    錦瑟心中微喜,面上卻做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點了點頭,道:“國公府只這麼一位嫡出少爺,自重視非常,楊松之三歲,鎮國公便給其請封了世子頭銜,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才會跑便開始練習紮馬步,六歲跟隨鎮國公出入軍營,僅八歲便隨其父首次出征,當時眾兵勇自一處坡地衝鋒而下,不知怎地楊松之竟不慎從馬上跌下,他強撐著戰到最後,待敵軍退守,才被發現摔傷了腿。兵勇將他抬回軍營,鎮國公非但不曾寬慰,反罰其受了二十軍棍,罵道:楊家旗下可有連馬都坐不穩的孬種?!此事後楊松之在府中足躺了兩個月,明月郡主日夜照顧獨子,卻不曾多言一句,楊松之傷未好便爬起來苦練騎射,楊建更是親自在場悉心教導。聽聞直至如今楊松之每日還保留著晨起箭發三百的習慣,風雨無阻,未曾有一日懈怠。當年楊建教子的事聲震大錦,連祖父都搖頭只道不及多矣。想想,如今茂哥兒也已八歲,比起楊松之來,卻是遠遠不及,是我這個長姐沒能做好。”

    錦瑟言罷見柳嬤嬤吃驚地張了嘴,便又道:“反觀之下,武安侯府也是只一位嫡子,但教養子嗣上卻有所不及。這些年我不清楚,卻記得當年謝少文偷溜出府和幾個公子哥兒逛西城廟會的事。當日他回府,武安侯府老太爺彼時還在世,失望之下罰謝少文空腹去跪一夜宗祠,不准人為其偷送吃食,武安侯夫人不僅偷著送去了熱湯,還哭到了老太君跟前。最後老侯爺抵不住兩個女人哭喊,也只令謝少文跪了一個多時辰此事便不了了之。”

    錦瑟言罷微微一笑,這才又接口道:“嬤嬤只道楊世子平易近人,須知他常年在軍營之中,若想士兵們能生死相隨,親和力卻是不能少的。自古名將無不是膽大心細,大智大勇之輩,也無不是關愛下屬,嚴以律己的。所謂的的仁不帶兵,也不過是相對敵人而言的。謝少文是在脂粉堆兒裏養大的,又身受溺愛,書讀的便是再好,為人處世上也難免弱勢一些,更別提眼界和修為了。書都是死的,少了歷練,便是再聰穎也難成大器。嬤嬤只當蕭韞少年狀元,卻為何辭了先帝的厚愛,遠離廟堂?他那句閱歷尚淺,不堪大任,雖有托詞之嫌,但卻絕非是假話,這些年蕭韞一直遊歷在外,蕭閣老思謀深遠啊。在這點上,謝少文休說年少幾歲,便是年長楊松之數歲,也是無法於長在軍營隨父多次出征的鎮國公世子相較的,他早已輸在了起點上。”

    錦瑟的話不帶任何情緒,中肯的很,柳嬤嬤聞言若有所思,錦瑟卻不再多言。她說這麼多也不過是想柳嬤嬤有個對比罷了,同是勳貴之後,因教養不同,性情便會差之千里,境遇更會有所不同,也許不過十數年,這差別便會無限擴大,真真變成一個天一個地了。

    錦瑟見到平樂郡主已是半個時辰後了,她躺在薑黃色的軟枕上,長髮披散著盡數枕在肩下,雖是歇了一覺,但面色依舊極為不好,顯得很是虛弱。

    屋子已被改成了臨時的月子房,兩面窗戶上都蒙著黑布,雖是點著數盞羊角燈,但光影依舊極黯。

    微黃的燈影落在平樂郡主瘦消的面頰上,她瓷玉一般的肌膚顯得有些焦黃,菱口蒼白無色,映著黑壓壓的發更顯氣色黯沉病弱。只是這般卻也難掩天生的麗質,柳葉眉凝輕愁,杏眼無淚而自氳,似籠著淡霧。她如今只有二十又三,容顏正盛,憔悴之下但別有一番楚楚動人之姿,讓人瞧之心生憐惜。

    錦瑟尚未見禮便被她喚到了跟前,她拉著錦瑟的手,開口卻沒有過多的客套和謝意,只目光追憶地歎道:“和廖華姐姐果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這眉眼卻要更精緻些,氣態也更沉靜些。你許是不知道,當年我是極愛粘著你母親的,不為別的,只因在當年那些京中閨秀裏你母親是最最好看的。那時我是個皮猴性子,還曾戲言要下輩子投胎做個男子好迎娶了你母親生個漂亮娃娃。後來你母親出閣跟著你父親到了江州任上,便不曾再見過了,沒想著,一晃眼你便這般大了,當真是歲月如梭啊。”

    平樂郡主說著目光卻是一黯,錦瑟知她定然又想到了短暫的夫妻緣分,正想著該如何寬慰兩句,她卻已再次笑了起來,沖錦瑟道:“以前你母親總隨姐姐一道喚我乳名雲姐兒,你若願意便喚我一聲雲姨,可好?”

    錦瑟前世已十七芳齡,說起來如今平樂郡主比她實際上也只差了五歲,喚聲姨倒也不是不可,只幾句話錦瑟已對平樂郡主生了好感,卻是想結交為手帕姐妹的。故而聞言卻笑道:“郡主和母親相差十歲卻自管喚母親姐姐,如今郡主只比我年長不足十二,偏要高出一輩來,世上哪里有這般便宜之事?郡主這是欺我不會算賬嗎?”

    那邊江安縣主聞言倒是笑了,她和鎮國公夫人相熟,對平樂便也多了幾分疼愛,眼見她年紀輕輕便守了寡,自想讓她多多和小姑娘們接觸,也好將來再覓良緣,如今錦瑟的話剛好對她心思,當即她便接口道:“錦丫頭說的是,叫什麼雲姨,平白將人給叫老了。依我看,便喚聲雲姐姐才好。”

    錦瑟當即便脆聲叫了聲,也不待平樂郡主反應便又瞧著正沉睡在她臂彎裏的小嬰孩,道:“今次上香上的值,平白多了個小侄子呢,好漂亮的小侄子呢。”

    平樂郡主見錦瑟和江安縣主一言一和地便將此事給定了,全然不給她插話的空擋,心中也明白江寧縣主和錦瑟的心思,不覺苦笑著搖了下頭。

    錦瑟正探指想去摸下小嬰孩紅紅的嘴唇,手指尚未碰到那紅嘟嘟的唇,小傢夥一雙眼睛擠在一起,便突然地哇哇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可將錦瑟嚇了一跳,忙縮回了手,滿是無錯和歉意地道:“許是我經年養花,手上有什麼怪味兒?這可如何是好。”

    那邊平樂郡主顯也沒有經驗,有些慌亂,乳娘上前探了探卻是沖錦瑟笑道:“四小姐莫驚,是小少爺剛巧尿了。”

    乳娘將孩子抱去,錦瑟這才吐吐舌頭,倒顯出幾分小姑娘的嬌俏來,惹的平樂郡主和江安縣主都失聲笑了。

    “這便對了,小姑娘便該有那小姑娘的樣子。”江安縣主笑道。

    平樂郡主便也笑道:“原我只當廖華姐姐那樣的已是性情沉靜的了,卻不想她的女兒竟是青出於藍了。”

    錦瑟被打趣的面龐微紅,見平樂郡主黯黃的面容因笑意而有了些光澤,卻也樂得裝那扭捏姿態,引得她又笑了一陣。

    待乳娘將孩子喂了奶,換了尿片子又抱過來,孩子卻已醒來,一雙眼睛黑洞洞的極是好看。錦瑟逗了一會,這才自懷中取出一個護身符來,道:“原該準備個像樣的物件,只這小侄子是個急性子,來不及縫製些小衣物,這護身符是今兒才在寺裏求來的,小侄子莫嫌棄哦。”

    她說著將那護身符放在了繈褓邊兒,平樂郡主卻拉開紅繩給孩子帶在了頭上,道:“今日多虧了你,你是我和孩子的貴人,他帶著你求來的護身符是再好不過的了。”

    錦瑟聞言只靦腆的抿唇一笑,那邊江安縣主早聽說了今日之事,才有機會問道:“你怎會出門還帶著蘭花和田七?”

    錦瑟便笑道:“那蘭花一向是放在我房中的,每夜聞著氣味才好入睡,往常到寺裏來也是不帶的,前兩日病了這些天睡覺便一直不很沉穩,倒變得嬌氣了,也是怕嗅不到花香會睡不著,這才帶著。那田七……母親也是因產後沒能得到及時調理才過早離世的,自母親生產父親便一直在尋這上乘田七,只無奈這藥卻是母親過世後才到了父親手中的,只無奈為時已晚。前兩日病至迷糊時,恍惚見到母親,卻夢到母親和父親在那邊重續了姻緣,母親還有了身子,和父親言談間甚是擔憂會重蹈命運。清醒後,我便時刻不能釋懷,這才想著上山敬香的,臨出門思來想去還是帶上了那株田七,念著將它敬奉在母親長明燈前,也好安心。卻原來,並非是母親需要那田七,那是她惦念著雲姐姐,這才提點了我。”

    江安縣主聞言便笑了,沖平樂郡主道:“到底是你福澤深厚,連老天都護佑著呢,如今又有了孩子,可不能再不惜福,任性胡為了!”

    平樂郡主卻神情微恍,她瞧向懷中嬰孩,眸中已蘊藉了淚珠兒。錦瑟將手覆上她的,也瞧著那孩子,目光卻幽遠了起來,道:“母親去後,父親對我和弟弟可謂疼寵有佳,不忍加一言一指於我們。祖父更是憐惜我二人自幼失母,將我們視為眼珠,悉心教導。那時弟弟還小,我卻已懂事,雖從不認為自己是少愛的孩子,也從不覺比別人少了什麼。可偶爾夜深人靜卻想念母親的懷抱,不管擁有了多華美精緻的衣服,卻總覺別人身上生母親做的要好看的多。平日裏乳母、丫鬟簇擁著,吃著最美味的食物,在街上瞧見那貧家小孩捧著母親做的黑面窩窩卻會挪不動腳瞧的癡住,深深的渴望也能從母親手中接上一個哪怕已發硬發餿的面窩窩……為這便是用擁有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去換,也是甘願。”

    錦瑟的語氣極清淺,卻也極為平緩,倒似在自言自語,言語間聽不出任何情緒,更莫說哽咽之音了。可便是這樣無波無緒的聲音卻不知怎地給人一股蝕骨悲涼之感,令聽者動容,不覺沉澱在那悠悠的嗓音中。饒是江寧縣主一世經事無數,已鮮少動情,如今聽之也微紅了眼眶。

    錦瑟卻似兀自沉浸在回憶中,未曾察覺氣氛變化一般,說著她聲音微微一頓,這才又揚起了淡淡笑意,繼續道:“後來父親也過世了,我和弟弟雖得祖父照看,然祖父年邁,到底力不從心,弟弟性子浮躁到如今尚不能定性。雲姐姐,你可能覺著這孩子沒了父母,還有祖父,祖母疼惜,還有外祖,外祖母可以依靠,再不濟也還有叔伯,舅姨之類。可對祖輩來言,孫輩豈止一個?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然因這孩子自幼失去雙親便對其格外恩厚,長此以往,他的叔伯嬸姨之輩可還能心平氣和,不生怨言?他的同輩兄弟可能不因嫉生恨?若然對這孩子一視同仁,別人都有父母疼愛,唯他沒有,孩子又是否會覺不公?長久以往,他是否便長成性情偏執之輩?”

    眼見平樂郡主聞言抱著繈褓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錦瑟才又道:“雲姐姐可能覺著萬事都有個意外,興許這孩子沒了父母,依舊能長成健康開朗的人,興許依舊能成磨礪成大器之人。可這孩子是雲姐姐和李家大少爺唯一的血脈,雲姐姐當真捨得叫這小小嬰孩去冒哪個險?賭這個興許?雲姐姐這世上沒有人能代替母親給孩子的愛,也沒有母親甘心放棄離開自己的孩子,姐姐縱使思念先夫,可也不能罔顧了身上的責任。那株稀世田七縱然是補血良藥,姐姐若不打起精神來,只怕也是平白糟蹋了那藥。若然姐姐心中眼裏果真只有情愛二字,毫不顧念其他,那連我也會瞧不起姐姐的。”

    錦瑟說的這些話,平樂郡主何嘗不知,她只是驟然失去愛人,心中太過悲慟至於迷了心竅,如今這話由別人說來卻未必能起到很好效果。可這話出自錦瑟口中,出自一個自幼失去母親,如今命運忐忑的十一歲女孩之口,聽在平樂郡主耳中其震動程度可想而知。她不由地已是抱緊了懷中孩子,哭泣不止。

    錦瑟也不再多言,一時間屋中氣氛當真沉鬱難言,半響,平樂郡主才抬起頭來,兩行淚自眼眶中滾落,目光氤氳地看著錦瑟,喃喃問道:“沒了母親,當真很幸苦?”

    “是,很幸苦,每每思及,似心被剜去一塊,徹骨寒冷。”

    “沒了母親,當真不能健康長大?”

    “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非是他願意,實是步步維艱。”

    床邊平樂郡主和錦瑟一言一答,一個神情恍惚,一個面容沉靜,可便是這幾句話已叫屋中婆子丫鬟落淚一片。

    平樂郡主問了這兩句卻不再說話,只默默地將臉埋在了那繈褓中,肩頭抖動不已,嘶聲裂肺地痛哭失聲。而此刻的屋外,楊松之和蕭韞並肩站在窗邊,顯是已聽了良久。半響,小丫鬟聽裏頭沒了動靜,這才欲為兩人通報,蕭韞卻對她擺了擺手制止了。

    楊松之和蕭韞默契十足地同時轉身往院外走,下了臺階,楊松之才歎了一聲,蹙眉道:“走,後山喝酒去,難受,心裏悶的緊。”

    蕭韞聞言,見楊松之素來冷清的面上掛著沉鬱之色,腳步卻又似比將才輕便了許多,他不覺笑道:“今日當和書寒不醉不歸。”

    兩人相攜遠去,待行至月洞門,蕭韞卻不覺又回頭望了眼,舉步間,思緒微動。

    當真步步維艱嗎?她那沉靜的性子,機敏的反應,眼中的涼薄皆源於此吧……

    錦瑟從屋中出來已是大半個時辰後了,趙嬤嬤親自將她送出來,行至院中,她卻拉了錦瑟的手,道:“郡主是個死心眼的,今日幸得姑娘相勸,想來是能想開了,老奴代我家夫人謝過姑娘。”

    錦瑟忙扶住趙嬤嬤,不好意思地笑道:“將才小女也是一時感觸,倒惹得郡主落淚,這本便是極不妥之舉了,只怕對郡主的眼睛損傷很大,嬤嬤不怪我便好,哪里還敢當什麼謝字。我聽聞用甘遂葉熬汁冷敷眼睛,能舒緩雙目疲勞,嬤嬤一會子可與郡主試試,若然郡主落下眼疾,我可真真是難辭其咎了。”

    趙嬤嬤卻搖頭道:“姑娘是不知,郡主自姑爺病去便沒大哭過,即便落淚也是無聲無息的,叫人瞧著心慌。大夫皆說她這是悲痛鬱結於心,發不出來,是傷性命的大事。早先倒還好,如今又經生產之難,身子虧空的厲害,若然再心氣不暢,休說是調養無效,只怕體虛之下身子已萬難承受。如今哭這一場,老奴這心才算是真真放下了。姑娘這兩日說什麼都要多過來走動,多陪陪郡主才好呢。”

    錦瑟笑著應了,這才自回了院子。她自昨夜平樂郡主驚胎到現在都沒功夫前往父母長明燈前上香敬拜,這會子閒暇下來,用了一盞茶,便披了件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的斗篷帶著白芷和蒹葭二人出了院。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落日碎金,山風送寒,香客們都已下山,而僧人們正聚集在大殿中做晚課,故而寺中極為清淨,錦瑟到供奉長明燈的長青殿時殿中被一排排的長明燈照的燈火輝煌。

    錦瑟瞧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放置在一排的四盞長明燈默默出了會神,這才在蒲團上跪下,對著雙手合什,神情虔誠地許願。

    爹娘在上,女兒泣血以叩,兒糊塗一世,既得重生,誓護幼弟周全,也望爹娘在天之靈,保佑女兒和文青今生平順康樂。

    錦瑟緩緩拜下,半響才扶著白芷的手起了身,默默地又站了一陣,這才接了蒹葭手中帷帽。

    因此刻禪院中極為安靜,香客愈發稀少,只幾個小沙彌在四下打掃院落,冬日的落陽帶著點餘韻普照大地,給萬物都籠上了一層橘色光芒。晚風微揚,耳畔滑過掃帚劃過地面發出的沙沙聲,人的心也在遲暮的景色下愈發寧靜。

    錦瑟出了殿步履不覺便悠然緩慢起來,一面往女眷院所回,一面心中想著事情。

    禪院曲徑通幽,四下寧靜祥和,蒹葭和白芷二人跟在錦瑟身後便也有些松怠,誰知行至一處路口,卻突然自轉角沖出來一個人影來。那人低著頭似在找尋著什麼物件,顯然是沒瞧見錦瑟三人,竟是直直向錦瑟撞來。

    錦瑟一驚,匆忙間後退了一步,白芷已驚喝一聲,“哪里來的登徒子!”

    那人許是被驚到,竟是腳下一個踉蹌,接著身子一個不穩,兩手揮舞著,腳步錯了兩下這才堪堪站定。

    只他方才無意間揮動手臂卻剛好便打落了錦瑟頭上所戴帷帽,慌亂間錦瑟被白芷和蒹葭護到身後,鼻翼卻還依稀殘留了那男子方才瞬間靠近時彌漫過來的一絲脂粉味,她微微蹙眉盯向那男子。

    卻剛好那男子也將站定抬頭來瞧錦瑟,兩人目光對上,那男子眸光一灼,瞧著錦瑟的面容竟是癡愣住,看的呆住了。

    “混賬!往哪里瞧呢!”白芷見這人竟無禮至此,忙怒目罵著,又跨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而蒹葭已撿起地上掉落的帷帽給錦瑟重新戴上。

    這下那男子才似驚醒一般,退後一步沖錦瑟一揖,道:“小生丟了扇墜,因那扇墜是故去祖母所賜,故而心下焦慮,正四下找尋,不想竟衝撞了小姐,小生罪該萬死,還請小姐原諒則個!”



第五十四章 輕佻公子

    錦瑟瞧去,這男子穿一件海棠紅的襦袍,系寶玉帶,瞧著不過二十上下,長的也算一表人才,一副書生打扮,眉眼清秀,只是面上卻撲了一層脂粉,眼底一片青影,顯得有些流氣。

    加之他此刻瞧著有禮,可將才那眼神卻著實令人厭惡,故而錦瑟聞言並未吭聲。只目光在他作揖時交疊的手上停留,見他雙手間果握著一把扇子,扇下紅繩果是斷了,下無扇墜,錦瑟便瞧了眼那隨風輕舞的斷繩,這才微福了福,自邁步往前而去。

    白芷又沖那公子哼了一聲,這才忙和蒹葭一道護著錦瑟離開。三人剛走出幾步便見兩個小廝從另一條道兒奔過來,其中一人瞧見那公子便歡喜地大聲稟道:“少爺,找著扇墜了,找著了!”

    兩人說話間已從錦瑟三人身旁奔過,白芷瞧了眼,那高個小廝的手中可不正捏著一塊質地不錯的青玉扇墜嘛。她不由撇撇嘴,道:“尋東西也不多長個眼睛!竟往人身上撞!”

    錦瑟卻微微眯了眯眼,眸中有冷光滑過。

    待得她們遠去不見,那公子卻瞧著錦瑟一行離開的方向癡癡地凝望,眸中一片貪戀,半響又用扇子敲著手,一副風流自詡的模樣,贊道:“美!真真是太美了!比那畫像卻是要美上百倍千倍,這若是再兩年必是傾城美人兒啊。爺能娶上這等嬌妻,死也甘願了……”

    他言罷想著錦瑟那麗質天成的面容,那冰雪般清冷高貴的氣質,當即便又吞了吞口水,雙眸一片迷離之色。

    而錦瑟回到院子,用了一盞茶,這才沖柳嬤嬤道:“一會兒嬤嬤去打聽下,看看今日在寺中留宿的男施主都是什麼來歷。”

    白芷將才回來已將那莽撞的男子又罵了兩遍,故而柳嬤嬤是知曉錦瑟被男子衝撞一事的,此刻聽聞錦瑟如此吩咐,當即便想到了此事,心中一驚,忙道:“可是那公子有什麼不妥的?”

    白芷也詫異地瞪了眼睛,錦瑟放下茶盞這才道:“那扇墜的系繩是被利器割斷的。”

    只一句白芷就變了面色,柳嬤嬤蹙眉道:“姑娘的意思是……大夫人要毀姑娘清白?”

    柳嬤嬤率先便想到了這個,姚錦玉好端端的定然不會在老太太壽辰上那般表現,定是吳氏和她說了什麼。吳氏若要奪武安侯府的這門親事,想著壞錦瑟的閨譽是很正常的。可接著柳嬤嬤便又覺著不對了,依姚錦玉的身份來說,若現在錦瑟和謝少文的親事黃了,姚家和侯府也算是斷了線了,依侯府的門第怎麼可能去聘姚錦玉?

    此刻的柳嬤嬤卻還沒將念頭動到萬氏身上,可錦瑟心中卻如明鏡。

    且不說吳氏現在不會對她動手,便是吳氏要做也不會選在這靈音寺,這裏可不是姚家後宅,不可定的因素太多。在姚府多好,處處都能在她掌控之中,要行事也方便的多,還能做到不留後患。

    而萬氏卻不一樣,在姚府她手尚還伸不了那麼長,而這寺廟中人員混雜,想動手腳卻要容易的多。如今萬氏急欲退婚,平樂郡主又恰好在此,她若是在靈音寺中出了什麼意外毀了名節,也可借著鎮國公府和江甯侯府的下人們在京城傳些流言蜚語,這樣侯府退親也就理所應當了,真可謂是水到渠成。

    錦瑟正想著,外頭卻傳來了白鶴的聲音,接著她快步進來,笑著道:“姑娘,武安侯夫人聽聞平樂郡主生產的事進寺探望來了,小少爺和世子爺也一同來了,如今已進寺門了。”

    錦瑟聞言怒極反倒是笑了,理了理衣裳,起了身,沖柳嬤嬤道:“嬤嬤去吧,今日文青只怕要宿在寺裏,一會子回來還得勞嬤嬤和白芷去給他收拾下客堂。”

    柳嬤嬤應命去了,片刻白鶴便又進來報,說是萬氏已敬過香,往這邊客院來了。錦瑟這才披了斗篷出了院,正見幾個丫鬟和婆子簇擁著一身華服的萬氏走過來。

    因謝少文的父親,如今的武安侯謝增明和鎮國公楊建政見不一,而新帝登基,武安侯嫡長女謝嬋娟被送進宮,如今已升至嬪位,和楊皇后也一直不太和睦,故而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也不過是面兒上的交情。

    這會子萬氏前來探望平樂郡主,因念著這邊是寺廟專供女客居住的客院,故而為了避嫌,只叫謝少文和文青一併先拜了文昌帝君自往男子留宿的客院安歇,並未叫兩人跟著過來。

    錦瑟迎上前去正欲行禮,萬氏已笑著拉住了她,道:“嗯,今日這氣色瞧著便好些,小臉也圓潤了,這兩日姨母給你送去的補品可都用了?”

    這幾天萬氏雖沒再到姚府去可卻送了不少藥材,每日還叫府中嬤嬤專門給錦瑟煲了藥膳湯,派人快馬加鞭地從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別院一路疾馳送到姚府去。因這事兒,姚家的下人們哪個不說錦瑟是個有福氣的?只怕那奔馬在江州城南北疾馳,兩日下來定也吸引了不少百姓議論,武安侯夫人慈愛的名聲只怕傳的也差不多了。

    被萬氏拉著手瞧,錦瑟面露羞赧,道:“藥和姨母送來的藥膳湯我都用了,只是勞姨母如此為我費心費力,我心中實在難安。本是想著上了香便去當面謝過姨母的……”

    萬氏見錦瑟不好意思便抬手點著她的頭,用嗔惱而疼寵的語氣道:“你這丫頭,真真是三年不見就和姨母客套生疏起來了,這卻是該打的!”

    兩人說話間趙嬤嬤已迎了出來,沖萬氏福身見了禮,這才笑著沖錦瑟道:“將才老奴已按姑娘說的法子給郡主覆了眼,郡主果便說眼睛舒服了許多,還吩咐老奴過去給姑娘說一聲,叫姑娘莫惦記著了。”

    趙嬤嬤言語間自帶一股親昵,萬氏難免詫異地瞧了錦瑟一眼,趙嬤嬤已是笑著讓了路,道:“我們郡主已等著夫人呢,您快請。”

    進了屋,萬氏自免不了拉著平樂郡主的手寒暄一番,待黃嬤嬤將錦瑟相救一事細細說了,萬氏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

    她心下不悅,面上卻笑著瞧向錦瑟,一臉笑意,慈愛地道:“阿華便是個聰慧的女子,這丫頭倒是隨了她那可憐的母親。這也是郡主和這孩子的緣法,才叫她湊巧在此遇上郡主,又機緣巧合地幫了郡主。”

    錦瑟免不了又謙虛了兩句,萬氏本便和平樂郡主沒什麼交情,說了兩句話便提了辭意,道:“產後多吃多睡才能早日恢復,瞧郡主無妨,我便不多攪擾了。”

    說著已起了身,平樂郡主令黃嬤嬤將萬氏和錦瑟送出來,到了院外,萬氏才道:“你這孩子就是太過良善了,救人是好的,可那平樂郡主身份尊貴,如今驚了胎,既是有鎮國公世子和李家公子守著,又有那麼多有經驗的嬤嬤丫鬟伺候著,自是會母子平安的。又哪里用得上你?再說那產房豈是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入得的?這將來真要妨到子嗣可是大事,也叫我無法和你母親交待不是。這回是趕巧幫上了忙,可若是幫壞了,豈不是要結下仇恨?到底還是個孩子,行事有些莽撞,以後萬不可這般了。”

    自己相幫平樂郡主,萬氏心意自是難平,聞言錦瑟心中譏嘲,面上卻忙掛了惶恐不安之意,道:“是錦瑟考慮欠妥當了,謝謝姨母教我。”

    萬氏這才又寬慰了她兩句,道:“姨母說你也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千萬莫和姨母生了嫌隙。這幾年你在江州,姨母甚是惦記,眼見著你沒小時候和姨母親近,這心裏也著實不好受。姨母聽說這靈音寺的後山有一片梅林開的極好,名喚梅花鄉,每年都引得不少人上山觀梅,好容易能在此相處幾日,不若明兒你陪著姨母去尋香賞梅,也和多和姨母說說這兩年在姚府的事兒,可好?”

    錦瑟聞言心道,來了,抬眸間目光中卻含了焦慮驚慌之色,道:“姨母怎會覺著我和姨母生疏了?只是錦瑟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哪里還能和以前一樣總粘著姨母撒嬌耍賴的?姨母若喜歡錦瑟那般,我……我少不得要厚著臉皮裝那小姑娘姿態了。”

    萬氏這才哈哈笑了,道:“是呢,姨母的微微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得了,姨母不過念叨兩句,瞧你這丫頭急的。既是明日要早起賞花,今日便早些安歇,莫送姨母了,快回去吧。”

    她說著又囑咐白芷和白鶴好好照顧錦瑟,這才扶著薑嬤嬤的手離去。早有武安侯府的婆子將萬氏留宿的客院收拾了出來,萬氏一面往客院去,一面心下暗惱,面色也陰沉了下來,沖薑嬤嬤道:“瞧瞧,這還沒過門呢便相幫著外人了,若然真給迎進了門,也定然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薑嬤嬤見萬氏心情不好,順著她的話說了兩句,這才勉強將萬氏的火氣給壓了下去。

    錦瑟回到屋中,散了長髮,換上常服,待梳洗後自淨房出來,柳嬤嬤已從外頭回來,神情肅穆地稟道:“老奴已打探了留宿男子的身份,今日姑娘撞上的那公子該是江州西城崔府的公子。這崔家世代經商,多做藥材和米糧的生意,也算江州的大戶人家。崔公子今年十九,因是一脈單傳,故而府上老太太甚是疼愛,總想著給孫兒聘上個出身高模樣好,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這崔公子卻是個花心風流的,名聲也不大好,故而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親事便耽誤了下來,到現在也沒定親。”

    柳嬤嬤說著面色又難看了兩分,這才又道:“老奴還打探到一件事兒,那崔家在京城的藥材鋪子不知怎的竟是吃死了人。這事兒本也不算多大,用銀子堵上便是,可那苦主竟是三代單傳,偏和禮部侍郎府又攀著些親。苦主家中求到了侍郎府,鬧著要崔家給個公道,將京城崔家藥鋪子的掌櫃鎖拿落獄,以命換命,還非要將崔家藥材鋪子趕出京城才算甘休。那崔家京城鋪子的掌櫃非是旁人,竟是崔老太太的親侄兒,這事崔家豈能坐視不理?現如今這崔公子的父親正四處尋門路,為抹平這事還準備進京疏通呢。”

    柳嬤嬤非是傻子,若這位崔公子當真是沖著自家姑娘來的,那這指使之人多半是在崔家藥鋪一事上能說的上話的。崔家在江州雖是聲名遠遠不如姚家,可也是大戶,崔公子哪里是吳氏能驅趕的動的?再聯繫到藥鋪,京城,還有萬氏今日的突然上山,柳嬤嬤怎能一點心思都不動?

    她再想著這幾年來萬氏對錦瑟的關心越來越淡,還有這回她到江州來,已幾日了都不見武安侯世子再到姚府……這一件件聯繫起來,叫柳嬤嬤不由心中發慌。

    她此刻見錦瑟神情靜美地站在條案前細細地擺弄著蘭花,不言不語,當真也瞧不出錦瑟心中是怎麼想的,是否也起了疑。心急之下,到底咬了咬牙,道:“姑娘說,這事兒……會不會和武安侯夫人有關?”

    錦瑟聞言一喜,唇角揚起微笑來,回身拉了柳嬤嬤的手,道:“嬤嬤所想我都知曉,這世上是有那嫌貧愛富,見利忘義之輩,可姨母她一向疼愛我,又和母親情同姐妹,我們怎好隨意懷疑?嬤嬤莫多想了,也許那崔公子當真便是在尋扇墜,只是無意間撞到了我呢?當時風吹著那紅繩飄飄揚揚的,是我瞧錯了也是有的。”

    錦瑟自知此刻她越是為萬氏開解,等真相暴露時,柳嬤嬤便越是會心恨難平,也更能支持她退親之舉。更何況她如此說,只會叫柳嬤嬤越發擔心,卻萬沒有真被她說動的可能。

    果然,柳嬤嬤見錦瑟絲毫沒放在心上,登時便急了,道:“姑娘,這事可不能馬虎,所謂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也不可無防人之心啊。”

    錦瑟聞言這才笑著道:“是是,嬤嬤說的都對,這樣,這兩日嬤嬤都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也去提醒下文青,咱們都萬事小心可好?”

    柳嬤嬤想了想也沒別的法子,這才又囑咐了錦瑟兩句。念著一會子時辰到了,這邊供女眷住的客院和男子住的客院間隔著的慈心殿便要落鎖,她也不敢再耽擱,喚了蒹葭和白鶴便匆匆去探看姚文青了。

    見她出去,錦瑟才收斂了笑意,眸中清光浮沉,銳意迸現。

    萬氏倒真會找人,這崔家不過商戶,那崔公子便是毀了她的閨譽,也萬不敢將她當一般姑娘對待,加之崔家本便想聘個書香門第的小姐,自己樣樣都合心意,崔家對此事自是全力配合。既是娶做正妻,她的閨譽又著實壞了,姚家宗族那邊也說不出個二話來。

    到時候武安侯府被迫退親,還要念在她的情分上,去幫了那崔家擺平麻煩。以恩抱怨,仁至義盡,這該是怎樣的寬厚人家啊!

    錦瑟都不知是不是該謝謝那萬氏了,好歹她沒給自己尋上一個歪瓜裂棗的人,好歹這嫁過去還是能當正妻。萬氏大概覺著這已是對她的恩典了,覺著依著她現在的身份也只配這樣的人家了吧。錦瑟想著不覺冷冷地彎起了漂亮的唇角。

    翌日清晨,柳嬤嬤給錦瑟換上一件碧色繡寶藍忍冬青的長褙子,配了月白色百蝶穿花的馬面裙,又給她挽了個尋常的雙螺髻,別了幾朵雅致的蜜蠟海棠珠花,萬氏身旁的丫鬟秋梨已是過來請人了。

    “今日真是天公作美,太陽好著呢。今起早早的世子爺便和文青少爺一道來給夫人請安了,聽說夫人和姑娘要一起到後山賞梅,兩位爺便也起了興致,如今夫人和兩位爺都等著姑娘呢。”

    錦瑟笑著起了身,道:“我正說過去呢,不想還是晚了一步,倒勞動秋梨姐姐跑這一趟。”

    她和秋梨寒暄著出了院子,靈音寺為女施主留宿所修建的客院都在一處,一共也就七個並排的小院子,錦瑟隨著秋梨不過走了百步路便進了萬氏所居院落,尚未進屋門簾被挑起,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已閃了出來,錦瑟望去卻正是謝少文。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圓領暗花錦衫,腰間系了一條寶藍色的緞墳腰帶,腳下穿雙青布方口鞋,頭上束著金冠,除此便只在腰間掛了一個半舊的香囊,再無半點珠玉裝飾,瞧著倒是清爽的緊,還平添了一份輕逸之氣。

    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年輕而俊美的面上,將他含笑的面容映的熠熠發光,那雙含笑的眸子更是因灼熱和專注跳動起明光來。

    這次再沒屏風遮擋,謝少文哪里把持的住,盯著錦瑟細瞧的目光可謂放肆。他只覺眼見的錦瑟果便如自己夢中所想,是那麼的清麗絕俗,她就這麼靜靜站著竟是就叫他瞧的移不開眼,那沉靜而高雅的氣質,那姣好的面容,無一不合乎他的心意,她甚至出落的比他想的要更好,更難用筆墨形容。

    她身上那件碧色的衣裳,和他身上所穿寶藍色是一個色調呢,這樣的事也叫謝少文為之開心,這是他的小妻子呢,是將要和他共枕席的女子呢,謝少文想著這些,心便撲撲跳動了起來。

    而錦瑟被謝少文盯著,目光卻落在了他身上掛的荷包上,那荷包上繡著喜鵲報喜的花樣,繡的歪歪扭扭一瞧便是小女孩拿來練手的小玩意,掛著如今的他身上有些不搭。錦瑟一眼便認出,那荷包正是她五歲那年初學女紅時繡的荷包中較好的一個。

    彼時謝少文將知道她已在練習繡荷包,便磨著要她為他繡上一個,她嫌技拙哪里肯應?怎都不允,最後耐不住謝少文日日往姚家跑便惱了,隨手就從繡簍中抓了一個荷包扔給了他。

    誰知謝少文卻道極好,當時就掛在了身上,上哪兒都帶著,直惹得幾家大人拿兩人好一陣取笑,聽著大人們笑他們兩小無猜,她欲發著惱,謝少文卻笑的露出一排牙齒,只問她何時才能於他做上雙鞋子。當時他正換牙,一笑之下露出岑差不齊的牙來,她便以此取笑他,謝少文便漲紅了臉。

    前世時她雖不愛謝少文,但卻從未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愛,故而愧疚之下對萬氏也多番忍讓,萬氏的刁難她何曾對謝少文多言過?她只當萬氏是嫌貧愛富,是太過在乎兒子,想為兒子謀個好未來,這些她都可以理解,也能容忍。可到最後,發現那醜陋的真相,她才知道一直以來真正的傻子一直都是她。

    謝少文可以變心,可以去愛姚錦玉,愛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只因她不愛,這樣便也公平了。但謝少文千不該萬不該毀她清白,這讓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拉了侯府於她陪葬?

    前世的恩怨前世已了,今生再見謝少文,錦瑟卻唯有厭惡罷了,只望著能和他解除婚約,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干地做一對陌路人罷了。

    此刻面對謝少文炙熱的目光,錦瑟心湖平靜無波,往秋梨身後微微避了下。

    謝少文這才笑著道:“錦瑟妹妹長高了。”

    錦瑟未曾作答,秋梨卻是撲哧一聲笑了,打趣地瞧著謝少文道:“瞧少爺這話說的,姚姑娘不長高,難不成還能矮了?少爺只怕最想說是姚姑娘不僅長高了,而且出落的漂亮了吧?”

    秋梨言罷掩著嘴笑,目光打趣地在錦瑟和謝少文身上來回轉,謝少文面龐一紅,只一雙眼睛卻愈發晶亮,依舊瞧著錦瑟。錦瑟這才沖他福了個禮,尚未言語,萬氏的另一個大丫鬟秋萍打簾出來,道:“夫人叫世子爺和姚姑娘進去說話呢。”

    謝少文這才忙道:“錦瑟妹妹快進屋,一會子太陽暖意上來咱們再一同去後山賞梅。”

    錦瑟進了屋,卻見萬氏正和弟弟文青坐在一處說話。見他們進來,萬氏面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嗔了謝少文一眼,道:“便知道你見了你錦瑟妹妹一準兒挪不動腳,便是說話怎就不能到屋裏來說,這大冬天的,哪有堵著不讓人進屋的道理,沒得將你錦瑟妹妹凍壞了。”

    言罷將錦瑟喚到身邊,細細地問了昨夜睡的如何,早上吃了什麼之類的話,錦瑟含笑一一答了,待坐了一盞茶時間萬氏瞧了瞧外頭,便道:“呼吸下清晨的空氣也是好的,這便走吧,到了後山剛好一邊賞梅一邊用糕點。”

    一眾人這才紛紛起了身,簇擁著萬氏出了院子。

    今日錦瑟帶著柳嬤嬤,白芷和白鶴兩個丫鬟,而姚文青則帶著白玉和白易兩個小廝,謝少文也自帶了兩個小廝,萬氏卻帶著薑嬤嬤,並四個大丫鬟,另還有四個粗使婆子提著食盒等物。

    這麼一群人也算浩浩蕩蕩,雖是冬日,可靈音寺的後山倒也頗有幾分別致景觀,眾人一路瞧山看水倒也舒心的很。謝少文一路跟在錦瑟身旁,說說笑笑,萬氏雖不悅,可今日之事若成了,謝少文和錦瑟的緣分也算是盡了,萬氏也便不再計較,由著謝少文去了。

    快行至梅花鄉時,已有陣陣梅花清冽的芳香隨風飄來,謝少文見錦瑟面帶笑意,便也笑著道:“這梅香清新淡雅倒和去年我叫人送於你的那梅香的熏香餅子味差不多,那香是文羅國進貢入宮的,姐姐也只得了兩塊。香氣雖沒我大錦的香持續時間長,但勝在味更新雅冷冽,不知錦瑟妹妹可用過?若是覺著好,今年我再尋些杏香,桂香來給妹妹熏屋子。”

    錦瑟聞言卻是詫異地瞧了眼謝少文,道:“熏香餅子?”

    謝少文見她似完全不知有這回事一般,便蹙了眉,道:“錦瑟妹妹沒見到嗎?”

    錦瑟卻是瞬間又將詫異收了起來,眨了下眼,笑著道:“許是你送的東西太多,我忘記了,待回去我好好問問王嬤嬤。”

    謝少文見她如此心下越發狐疑了,他這三年雖每年都叫人送東西過來,可皆是些有趣兒的珍品,實也沒幾樣,錦瑟這話倒似根本就沒見到他送來的東西,又礙著什麼不願瞞著他的模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少文兀自納悶,錦瑟卻也不再言語。謝少文送的那些東西早便被萬氏扣下了,前世時她見萬氏有意退婚,便也不願去攀侯府的高枝,既也有意退親,便將此事替萬氏遮掩了,從未在謝少文面前念叨過。今次她倒要看看,當謝少文發覺自己的母親竟是個貪戀無義之輩時,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又會怎樣對待萬氏。

    錦瑟一行到達梅花鄉時日頭剛升到半空,太陽金光萬丈,暖暖的照在人身上甚為舒服。這梅花鄉在一處山谷中,果真是滿谷遍種梅樹,梅倒不單調,重瓣的,單瓣的,淺紅的,豔紅的,間或夾雜著兩株白梅,陽光一照,萬枝幹朵,一齊都開,蔚為壯觀。

    錦瑟幾人在梅林中逛了一陣,穀中便熱鬧了起來,隨處可見全家出遊山上遊玩的百姓們。眼見著日上中天,萬氏才道熱了,丫鬟們便尋了一處小亭,收拾齊整後才請萬氏和錦瑟幾人進了亭子。

    小石桌上早已擺好了一疊疊精緻的糕點,錦瑟幾人落座,萬氏便沖身後薑嬤嬤道:“這裏不用你們伺候,走了這些路,想來你們也都饑渴了,自尋了地方也填填肚子吧。”

    薑嬤嬤聞言笑著應了,卻是喚柳嬤嬤於自己一道帶著丫鬟們到一旁用食。柳嬤嬤自昨日夜裏便心神不寧的,今日更是寸步不願離開錦瑟身邊,見薑嬤嬤招呼自己去外頭用食哪肯放心,連聲推辭著道。

    “主子們這裏怎能沒個奴才照看著,老姐姐自帶著丫鬟們先去用食,我這會子也不餓,等你們吃過再來替我便是。”

    萬氏聞言便笑著沖錦瑟道:“到底是你身邊的老嬤嬤了,懂規矩的很,我是指使不動的。”

    錦瑟神情一慌,忙道:“姨母說的哪里話,柳嬤嬤敬重姨母還來不及呢,哪里會不聽姨母使喚。”言罷便微有不悅地沖柳嬤嬤道,“姨母寬厚,既是恩賞你們下去用食便是不餓也該謝恩才是。”

    柳嬤嬤這才沖萬氏福了福身,帶著白芷和白鶴隨著薑嬤嬤下去了。亭子中一時便只剩下錦瑟,萬氏和謝少文,文青四個主子,萬氏笑著招呼錦瑟和文青用了些糕點,幾人有說有笑的,一切倒是平靜而和諧。

    而柳嬤嬤到了亭外眼見一切都正常,加之錦瑟就在亭中,她不過一抬眼便瞧的見,她這才稍稍松下些心神。今次出遊,柳嬤嬤自也準備了吃食上來,用和白芷兩人用了些,抵不過薑嬤嬤的熱情相邀便吃了塊薑嬤嬤推來的苜蓿糕。

    亭子中,小桌上擺放的糕點多和梅有關,有直接用梅花入膳的梅花酥,梅子曬乾磨粉做成的梅幹餅等,還有用其他食材入膳卻獨做成梅花形狀的各類糕點。

    糕點做工皆很精緻,小巧玲瓏,盡數盛在青瓷紅梅的八瓣平底兒碟中,且擺放也是梅花盛開的圖案。在這陣陣梅香縈繞的山谷中,倒是和景色相映成趣,引人胃口大開。

    錦瑟又用了塊梅花酥便笑望著遠山近景出神,不再動箸,萬氏見此就笑著將一個八寶葫蘆鏨花卉紋銀的湯盅推到了錦瑟面前,笑著道:“這是姨母親自叫人給你做的肉桂茴香鴿肉湯,這湯前前後後熬制了七八個時辰,最是散寒理氣、養肝益血,快趁熱喝了吧。”

    謝少文見萬氏對錦瑟如此精心自是高興,便笑著道:“母親有了錦瑟妹妹,當真是連我這個兒子都要靠邊站了。這肉桂茴香燉鴿肉湯如此好,母親不賞兒,兒少不得要拉了文青舔著臉皮討要母親一盅的。”

    萬氏聞言便笑著嗔了謝少文一眼,道:“這湯便是再好,你和文青卻是不能用的。所謂藥膳便是因人而異加了藥材烹製而成,雖不算藥,卻也不能隨意食用。這肉桂茴香燉鴿肉湯是小女兒家吃的,你和便是再饞嘴,母親也不會於的。”她言罷卻是沖錦瑟笑著道,“快喝了吧,湯是姨母專門叫人捂在油布袋裏又裹了狐皮帶上來的,一會子涼了喝著卻要適得其反。”

    錦瑟聞言面露感動,忙謝了這才捧起那湯盅,打開蓋子果有香味和熱氣騰出。而謝少文聽了萬氏的話,自知那湯多半是滋陰調理經血之物,想著母親正與錦瑟調養身子,自是為了將來她嫁入侯府更好的為侯府繁衍子嗣,謝少文不覺就面色發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別了別臉,接著卻又目光灼灼去瞧錦瑟,似瞧著她喝湯是一件極快樂和幸福的事一般。

    錦瑟用湯勺舀了一勺含進口中,察覺到謝少文直勾勾的眼神卻面頰生紅,露出極羞赧的神情來,接著卻是睫毛抖動著猛然扭了個身子,別開去用袖子微掩住面容將湯碗一揚直接灌了下去。

    待她再轉身時那湯盅裏便只剩下小半碗湯,萬氏見錦瑟面頰緋紅地將湯碗放在桌上,拿了帕子去壓唇上湯漬再也不願動那湯了。

    萬氏見錦瑟羞惱,又見那湯盅裏的鴿子肉雖沒用,但湯卻下去大半,登時心中一安,這才笑著沖謝少文道:“你這孩子,沒見你妹妹都羞惱了!行了,母親聽說這穀中也有一座文帝祠,雖是經年失修已少有人去祭拜,但文帝是掌管士人功名祿位之神,既到了這裏,總是去拜拜才能安心的。你和文青也莫守在這裏了,一道去那文帝祠上柱香吧。秋萍,你陪著世子和姚少爺去,精心照顧著。”

    謝少文素知母親是個迷鬼神的,聽她這般說便也無可奈何,起了身,恭敬地道:“兒子都聽母親的。”言罷才沖姚文青道,“去拜拜也好,青哥兒明年院士後也是秀才老爺了。”

    姚文青卻是瞧了眼錦瑟,這才站起身來沖萬氏告了禮,錦瑟起身上前為他理了理肩上那件紫色鑲銀絲繡著祥雲暗紋的灰鼠裏斗篷,這才笑著道:“去吧。”

    待兩人遠去,丫鬟們才進了亭子將桌上物品都受進了食盒中,錦瑟又陪著萬氏坐了一陣,柳嬤嬤卻突然雙腿一軟往前栽倒,幸而白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幾個丫鬟上前將她扶坐在石凳上,眼見柳嬤嬤面色發白,似極為虛弱,錦瑟不覺露出了擔憂之色,萬氏便道:“柳嬤嬤到底年紀大了,許是前日因平樂郡主生產一時沒能休息好,今日又爬山累著了,且扶下去歇會看看。”

    錦瑟心中冷笑,卻順著萬氏的話忙吩咐白芷二人將暈暈沉沉的柳嬤嬤扶了下去,萬氏這才道:“你也莫擔心,若然一會子歇還不好找大夫好好調理下總能好的。走吧,陪著姨母再逛逛,將才姨母瞧那邊有兩棵照水梅開的甚好呢。”

    她說著便扶了薑嬤嬤的手下了臺階,錦瑟擔憂地回頭瞧了眼柳嬤嬤,這才快步跟上,兩人到了梅林剛瞧了沒一盞茶的功夫,錦瑟便聞身後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接著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小少爺出事了!”

    萬氏聞言眸中明光一閃,錦瑟回頭卻見姚文青身旁伺候的小廝白易和將才萬氏派出照看謝少文和文青的大丫鬟秋萍迅速奔來,兩人面上皆掛著焦慮慌亂之色,而那喊話的卻正是白易。

    說來,姚文青身旁有四個小廝,白山,白玉,白易和白竹。白山,白竹皆是錦瑟姐弟到江州後吳氏給姚文青新添的,而白玉和白易卻是自京城時便跟在姚文青身旁的。

    那日姚老太太壽辰陪同姚文青去沈記藥鋪的便是白易和白山兩個小廝,白易衷心護主自不必提,那白山卻只一味地跟著姚文敏使壞。吳氏安插的白山,白竹自不必提,單單白玉和白易來說,白玉錦瑟不敢肯定,白易卻是絕對衷心的。

    只因其生母便是姚文青的乳母郭嬤嬤,郭嬤嬤早逝,白易又只比姚文青年長半歲,故而他和姚文青是相伴著長大的,兩人名為主僕,感情卻非比尋常,前世姚文青死在金州之亂中,也是白易托著傷痕遍體的身子將姚文青背回錦瑟身邊的,待姚文青去後,沒兩日白易便也追著去了。

    所以,姚文青身旁小廝,錦瑟能全然信任的也唯有白易一人,如今見竟是白易被指派來報信兒,錦瑟心中不由暗贊萬氏思謀縝密。白易來報信兒,又豈能不叫自己驚慌失措?

    她心下生寒,身子卻晃了兩下,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白芷扶住錦瑟,錦瑟才穩住身子,快步迎上,急聲問道:“你慢慢說,少爺到底出了什麼事?”

    白易尚未緩過氣兒,倒是秋萍哭著噗通一聲跪下沖萬氏和錦瑟泣聲道:“都怨奴婢,夫人叫奴婢跟著照顧世子爺和姚少爺,都是奴婢沒能照顧好,這才叫姚少爺不慎失足跌下山谷。”

    錦瑟聞言身子又晃了兩下,而她身後的白芷已是面色煞白。

    眼見錦瑟僵在哪里六神無主,萬氏才怒斥道:“要你們這些作死的奴才有何用?還不快說青哥兒現如今怎樣了?”

    這次卻是白易回道:“少爺跌落的那處坡地並不陡峭,加之少爺滾了兩下便抓住了山石,故而並無大礙,只是……只是少爺的腿似撞傷了,怕就怕傷到了筋骨……如今世子爺守著少爺,小廝們抬著少爺正往山下來。”

    錦瑟聞言登時眼圈兒便紅了,萬氏忙沖道:“還愣著做什麼,是叫白易吧?還不快奔回寺去請了會醫的大師來給青哥兒看看!”

    跟隨來的幾個小廝皆隨著謝少文兩人去了,如今這裏便都是些丫鬟婆子,此事也確該白易去,白易聞言瞧向錦瑟,錦瑟顫著聲令他去了,那邊萬氏便又道:“也不知青哥兒這孩子究竟怎樣了,你快隨著秋萍去瞧瞧吧,等安置好青哥兒,姨母定要將伺候的小廝打殺了為青哥兒出氣。”

    秋萍聞言已站了起來,上前扶住錦瑟,道:“姑娘快快隨奴婢去瞧瞧吧。”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3 AM


第五十五章 反設計

    錦瑟聞言忙是點頭,又慌亂地瞧向萬氏,一臉尋求依靠和安慰的可憐模樣。

    見事情進展的都很順利,萬氏心中雀躍非常,面上卻掛著沉重和焦慮的神情,沖錦瑟寬慰著道:“叫秋萍快帶你去瞧瞧吧,你放心,小廝不也說了青哥兒是沒出大事的。”

    言罷她又吩咐身後大丫鬟秋鈴道:“還不快去喚人來隨我一道上山!”

    將才萬氏要錦瑟陪著她來此賞照水梅,因是嫌一堆下人跟著太過吵雜,便只帶了薑嬤嬤和秋鈴二人。而錦瑟這邊,柳嬤嬤將才突然暈倒,錦瑟便留了白鶴照顧柳嬤嬤,如今身邊卻只有白芷一人跟著。

    秋鈴應命忙奔回亭子去喚人,而萬氏這才又沖錦瑟道:“你打前兒去,姨母老胳膊老腿的也會帶丫鬟們在後頭跟著的。”她言罷便滿臉關切地扶著薑嬤嬤的手往前趕。

    錦瑟這才感動地眼眶一紅,匆匆應了,帶著白芷,跟隨那秋萍瘋也似的往遠處去了。

    待三人遠去,萬氏停下腳步,舒了口氣,眯著眼瞧著幾人離去的方向,沖薑嬤嬤道:“崔公子那邊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薑嬤嬤卻道:“夫人放心,崔公子一早便帶著小廝來了,早就守在石屋那裏了。等他得手自會發出信兒,到時候不足一盞茶功夫便會有扮作百姓的奴才帶著賞花的百姓們趕到那石屋,知墨也會將世子爺引過去的。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了,夫人忙了這半響先歇歇。”

    萬氏這才算露出了滿意神情,道:“希望今日便將此事結了,也了卻我一樁心事……”

    那邊,錦瑟三人往文帝祠的方向趕,出了桃花鄉,往來的百姓便有些少了。錦瑟瞧著前頭帶路的秋萍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到極致的笑來。

    又走出大概五六百步,一直往前奔的秋萍突然腳步一個踉蹌,她“啊”地驚呼一聲,雙手揮舞著尋求平衡,竟是身子一歪撞在了後頭白芷的身上,生生將白芷撞的往路邊倒。偏那路道上橫出一塊嶙峋的大石來,白芷膝蓋正撞在上頭,疼呼一聲倒在了地上。

    眼見白芷抱著膝蓋疼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處,錦瑟一驚,而秋萍已站定,也忙蹲下關切而歉疚地瞧著白芷,道:“對不住,對不住,剛剛腳滑了一下,怎樣?可是傷到了?”

    “白芷動動腿,看是不是傷到了筋骨。”錦瑟蹙眉。

    白芷聞言淚眼朦朧的瞧向錦瑟,腿一伸卻倒抽一口冷氣,顫聲道:“疼的厲害……”

    錦瑟聞言便露出了焦急之色,瞧了眼山道,又瞧了瞧白芷,顯是極為著急,秋萍便沖錦瑟道:“姑娘,一會子夫人她們定也趕上來了,不若奴婢先陪著姑娘去看姚少爺。白芷姑娘便先在這處坐會兒,等夫人她們上來自會照看她的。”

    聽了秋萍的話,錦瑟面帶猶豫,又令白芷動了動腿,見她顯然是無法走路了,這才點頭。

    她令秋萍將白芷扶到一邊坐下,又匆匆地和秋萍一道往山上去。

    秋萍一路都在暗暗觀察著錦瑟,發現她已徹底掉入了陷阱,她早便松了口氣,心中雀躍著,已不自禁地想到了萬氏許諾給她的未來。

    待兩人轉過一處山道,錦瑟冷眼見秋萍露出焦慮和疑惑之色,頻頻地用余光掃向自己,她便知道秋萍是在等萬氏下在那碗肉桂鴿湯中的藥發作出來。

    故而又行兩步錦瑟便雙腿一軟往秋萍身上靠,秋萍果便眸光一亮,接著才手忙腳亂地扶住了錦瑟,驚聲道:“姑娘?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錦瑟抬手撫了撫額頭,上眼皮和下眼皮已是打起了架,身子也在秋萍的攙扶下愈發軟了,糯著聲音道:“頭……好暈啊……秋萍,我……我這是怎麼了……”

    秋萍聞言見錦瑟揉著眉頭,暈暈沉沉的,她面上喜色已然顯露,抬頭往不遠處瞧了眼,興奮之情已是不能遮掩。

    錦瑟趁她不留意,飛快地抬起清冷的眸子順著她的目光瞧去。卻見秋萍目光所及處隱約有個小石屋掩映在枯樹雜草間,瞧著甚是陰森荒僻,錦瑟心中已然什麼都明白了!在秋萍低頭瞧來時錦瑟已再次將眸子一閉就勢整個人都倒在了秋萍肩頭。

    “姑娘!姑娘?”秋萍見此,尤且不放心地喚了兩聲,聽錦瑟只哼哼了下竟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她臉上便揚起笑來,聲音卻依舊焦急地道,“前頭似有個小屋,奴婢扶著姑娘過去歇歇,姑娘且再堅持兩步。”

    言罷她半扶半拖的便將錦瑟往那石屋方向帶,到了石屋近前兒見錦瑟已徹底暈沉過去,她將錦瑟隨意放倒在草地上,飛快地奔至山道旁搬起一塊石頭便往山坡下扔。石頭滾動著落下山坡,片刻那坡下便響起兩聲布穀鳥的叫聲。

    秋萍聞聲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面上笑容越發擴大。

    前兒還沒來這靈音寺時,夫人可是曾許諾過的。夫人說只要她能辦好這次的差事,便是幫了侯府的大忙,到時候就將她賞賜給世子爺。

    今日叫世子爺瞧見姚家姑娘和那崔公子有了肌膚之親,世子爺必定傷心難過,也會覺著受了背叛,世子爺定也會痛恨姚錦瑟。這時候,可不正是她趁虛而入之時?

    世子爺正需要一個善解人意的妙人開解,到時候她去了世子爺跟前兒伺候。世子爺便是瞧在夫人的面兒上也會高看她一眼的。世子爺一向重情,又是個沒嘗試過女人滋味的,她做了世子爺的第一個女人,憑她的溫情和手段,還有容貌和才情定能籠住世子爺的心。

    現下世子爺還沒成婚,夫人自不會給她抬了姨娘,但夫人卻也允了,等世子爺一成親便叫少奶奶抬她成為姨娘的。對這點秋萍是一點都沒懷疑,她的娘一直是夫人最得力的嬤嬤,她也一直是夫人最信賴的大丫鬟,府中有了少奶奶,夫人自也是需要她留在世子爺身邊辦差的。

    等抬了姨娘,她若是有造化能生下庶長子來,她的父母在府中又是那般體面的,便是少奶奶也要避讓她三分,那才真真是一步登天了!

    想著這樣的美事兒,再想著謝少文那張俊美的面容,秋萍當即一顆心就飛跳了起來,面頰也生了紅暈。她心神微微恍惚了一下,這才想起躺在草地上的錦瑟,正欲轉身卻覺眼前有什麼東西飛過,視線一阻,她本能地睜大眼睛卻發現眼皮極為沉重,尚不知發生了什麼,已是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眼前也徹底陷入了黑暗。

    秋萍倒下自看不到將才趁著她心神恍惚悄然接近她的不是旁人,正是本該躺在草地上的錦瑟。此刻錦瑟冷眸瞧著躺倒在地的秋萍,將手中帕子塞進一個寬口小瓷瓶裏用蓋子塞好,這才拍了拍手。一旁的荒草叢後便走出一個身穿薑黃比甲的婆子來,錦瑟回頭瞧向她,卻道:“勞煩張媽媽將她拖進那邊石屋裏去吧。”

    這婆子不是別人,正是此次跟著錦瑟前來上香的粗使婆子中的一人。而顯然,這位張媽媽卻是錦瑟早便安排她在此等候的!

    張媽媽聞言快步上前,卻又禁不住偷瞧錦瑟,見一向溫婉含笑的姑娘站在那裏渾身都透著殺機,神情不慌不忙,面上帶著柔柔笑意,一雙水洗般清亮的眸子卻寒光熠熠的,張媽媽不覺打了個冷顫,心中再次驚懼不已。

    她想著剛才姑娘用帕子在秋萍面上一晃,秋萍便一頭栽倒在地的事兒,更是驚恐又畏懼起來,禁不住摸了摸肚子,卻是想起昨夜的事情來了。

    昨夜她本已睡著,卻突然覺著肚中一陣不舒服,似胃裏都攪在了一起般,她匆匆出來起夜,還沒走到茅房便眼前一黑一頭栽倒了,待再睜開眼已被五花大綁地托到了牆角。而她身邊更是有人用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壓著她的脖頸,那寒光直逼眼睛,叫她嚇得差點沒當場尿出來。

    她僵著身子不敢動彈,耳邊卻響起了一個輕柔又好聽的聲音。

    “張媽媽,姑娘我賞的那塊酥蓉餅很好吃吧?媽媽這會子肚子是否一絞一絞的疼呢?”

    她當時還沒驚懼過來,眼前便出現了姑娘含笑的臉,那正拿著刀子逼在她頸項上的歹人竟是姑娘!那時姑娘一向溫婉的面上就掛著這樣的笑,瞧著極柔和,卻不知怎地就透出一股極嚇人的寒氣來。她當時都呆住了,這才想起旁晚時她到姑娘屋中回話,是被賞賜了一塊酥蓉餅。

    她正想著便聽姑娘又道:“張媽媽也一大把年紀了,怎就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亂吃的,這世上很多人都是因辦錯了事又亂吃了東西就不知不覺七竅流血死在這樣的寒夜裏呢……”

    姑娘說這話時,她只覺五腹六髒疼的都要翻攪過來,她驚恐地瞪大了眼,當時便想著她雖沒見過那戲文裏吃人的女妖精,可大抵便是四姑娘此刻這般模樣了。

    她也聽說過這大宅門裏有些奴才因替主子做了什麼隱秘事情,主子便會下藥殺人滅口以堵那奴才的嘴。那奴才無聲無息就死去的卻也是有的,四姑娘給她吃的不會就是這種藥吧?

    想著這些她哪里能不怕,自是跪下連連磕頭,可她怎麼想都弄不明白,她平日裏在依弦院中雖對這個寄養在姚家的四姑娘談不上忠實,可她不是家生奴才,在大夫人那裏也不得臉,故而也實在沒做過傷天害理,對四姑娘極為不利的事兒啊。

    她就弄不明白了,她不過是偷懶一點,手腳不乾淨喜歡偷雞摸狗一些,四姑娘怎就不對那些真惡的奴才動手,偏就拿她張媽媽開刀呢?!

    這個問題且不提,卻說後來她在四姑娘的威逼利誘下,自是乖乖聽話,連聲保證今後只忠於四姑娘一人,四姑娘叫她往東她絕不往西。也是因這個,今日一早她便按照四姑娘的吩咐跟在那崔家公子的身後上了山,見那崔公子在一處林子徘徊不去似在等待什麼,她便又按照姑娘的吩咐在附近找尋能夠藏人的隱蔽之處,果便發現了位於坡地上的這個廢棄的石屋子。

    她忐忑不安地藏身在荒草後,沒多久便見秋萍扶著暈暈沉沉的姑娘過來,接著就發生了姑娘迷暈秋萍的事兒。

    早先她被錦瑟派出來跟著那崔家公子,心中卻一點不知錦瑟為何如此行事,錦瑟也一點因由都沒透露給她。此刻張媽媽見秋萍往坡下扔石頭,又聽錦瑟要她將秋萍弄進石屋中去,張媽媽已然明白了所有狀況。這分明是秋萍要毀姑娘清白,卻反被姑娘識破欲反害了秋萍。

    想著她腹中會致人七竅流血的毒藥,再想著那藏在坡下樹林裏勢必馬上便要爬上來行那壞事的崔公子,她哪里敢耽擱?張媽媽是抱起地上的秋萍就往石屋跑,生恐辦砸了差事,回頭錦瑟取了她的一條賤命。

    她一面跑一面不忘對身後錦瑟交代著早先安排的差事,道:“奴婢將才上山時假裝走路不穩撞上了那崔公子,順手摸了摸,他那身上沒帶什麼特別東西,姑娘看這事……”

    張媽媽言語間不免忐忑,錦瑟聞言微微挑了下眉。

    這張媽媽一來不是家生子,非吳氏的人,再來最是膽小惜命,未曾入府時又做過那偷雞摸狗的勾當,故而錦瑟才選中了她來使喚。她叫張媽媽去摸崔公子的身,也是在做完全準備。只因萬氏欲毀她清白,許會汙她和崔公子早便有染,若然那樣崔公子身上便定然有她的物件或畫像、情詩之類東西。

    更何況,那崔公子好端端的應不會在昨晚刻意撞飛她的帷帽。崔公子那般行事,多半是有人向他描述了她的容貌,他是心中不安,才會那般求證的。

    此刻錦瑟聽張媽媽如是說,便只道許是自己多心,點了頭,道:“知道了。”

    張媽媽這才松了口氣,腳下愈發加快。她正直壯年,本便是窮苦人家出身,到了姚家也是做些累活髒活,故而是練就的腰粗膀圓,而那秋萍卻是個養尊處優的妙齡丫鬟,嬌弱扶柳,被張媽媽抱著輕輕鬆松地便到了石屋。

    為防山林失火,這石屋本是建給守山人居住的,守山人白日並不在山上,唯夜裏在石屋過夜,又因山上風大,故而石屋的建造並不考慮光線,卻只念著防風防寒。也因此這石屋便只開著一扇小窗戶。

    石屋顯已廢棄不用,那窗外長了一顆大樹,加之拔高的雜草,竟將窗外透進的光線給遮沒了。石屋極暗,有一股極難聞的臭味,錦瑟蹙了下眉,眯了眯眼才適應了屋中光線,依稀見靠窗位置放置著一張破床,便道:“將她頭髮扯散,放在床上,一會子你迎下崔家公子便可自回寺裏去了,晚上我自會給你解藥和賞銀。”

    張媽媽聞言忙將秋萍抱了進去,等她回身時石屋門口已沒了錦瑟的身影。她匆忙地出了石屋,不安地守著片刻果見將才秋萍扔石頭的那處坡地爬上來一人,可不就是那崔公子。

    崔公子身後還帶著個小廝,兩人沖將過來,那崔公子面上帶著隱忍不住的興奮和期待,見張媽媽站在石屋外卻是微微一愣。

    早先那侯府的管家可說了,會叫個丫鬟將姚家四姑娘弄進石屋裏去的,如今怎成了個婆子。

    崔公子微詫,張媽媽已是快聲道:“公子趕緊的!人已經在裏頭了!”

    聽了這話,再想到錦瑟那絕美的容顏,崔公子哪里還能顧念這些小事,只當臨時出了狀況。這便沖張媽媽點了頭便興沖沖地進了屋,而張媽媽眼見石屋門關上,這才松了口氣,沖那小廝道:“你守著你們公子。”言罷她便腳底抹油地跑了。

    崔公子進了屋,勉強適應了光線就見窗戶下的破床上躺著一個曼妙的身影,他興奮地搓了搓手,這才幾步到了床前,只瞧著那靜靜躺著的身影下頭已是腫脹難言。

    他吞了吞口水,將腰帶一扯便撲了上去,兩下脫掉床上人兒礙事的裙子,兩條優美的腿便在晦暗的光線下顯現了出來,他用手一摸只覺滑膩的像剛出籠的嫩豆腐,他已是興奮得禁不住身子滾燙而抖動了起來。

    他瞧向面容隱在床角的人,本想將她散在臉上的長髮撩開好好瞧瞧那冰雪般的容貌,可又念起那侯府管家說叫他行事快些的話來。那王管家可說了,叫他一進屋便趕緊讓小廝報信兒,等王管家帶了人來,他也能剛好完事兒,這事便真就板上釘釘了。

    想著這話,崔公子生恐耽誤了時間壞了事,加之下頭已是等不及了,念著以後來日方長,他便將褲子一扯,也不再耽擱,胡亂摸了兩把女子豐腴的胸和曼妙的腿,一時有感歎這姚家姑娘小小年紀沒承想身子已發育的如此銷魂,手便禁不住都抖了起來,再不多等,便發作了起來。

    外頭小廝早便發了信號,聽見從屋裏傳來的自家公子那興奮到極點的嘶吼聲,小廝也覺口乾舌燥起來。好在裏頭還床板搖曳,小廝便聽到了喧囂之聲。果然不過眨眼功夫便有兩撥人分別從山道的上面和下面彙集過來,小廝忙沖石屋中喊了一聲。

    這帶人從山下過來的卻正是萬氏一行,而自山上下來的卻是謝少文和姚文青一行。卻說萬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帶著丫鬟婆子們匆匆往這邊趕來,在山道上瞧見受傷的白芷,她已是心中大定。

    可按她的謀定,秋萍將錦瑟扔進石屋,便該滿臉焦慮地跑來向她報信,只說突然走到這裏肚子疼起來,故而便尋地方方便了下回來就不見了錦瑟身影,這樣她才好痛駡秋萍一陣,再發動了眾人尋找錦瑟,很快便就能發現錦瑟已被那崔家公子糟蹋了一事。

    如今她已帶著人到了這石屋處卻仍舊不見秋萍身影,萬氏便有些微微擔心,只眼見這從山道上下來的謝少文一行也沒有秋萍和錦瑟的身影,萬氏便又安心了些。又上得兩步山,那石屋處已一覽無遺,見石屋門口守著那崔公子的小廝,萬氏的心算是徹底落回了肚子裏,哪里還有心思細思秋萍去處。

    她帶著丫鬟婆子匆忙迎上謝少文幾人,見姚文青被兩個小廝抬在臨時做的擔架上,她撲上去便是一陣心肝肉的喊。姚文青安慰了萬氏幾句,萬氏這才用帕子壓了壓眼睛,道:“好在傷的輕,不然可叫姨母如何對得起你那可憐的母親,都怨姨母,好端端的幹嘛非拉著你們姐弟來賞什麼梅花。若是安生在寺中待著,也不會出這等事情。”

    她言罷,謝少文才注意到竟是沒瞧見錦瑟的身影,顯然姚文青也發覺了,忙問道:“姐姐呢?”

    萬氏這才換上一幅詫異的神情,四下一找尋,驚道:“你姐姐一聽你出了事,便要上山來瞧。我早便叫秋萍和白芷丫頭伺候著你姐姐上山接你來了啊,半道白芷摔傷了,已被送下了山。怎麼,你們沒瞧見錦丫頭?”

    謝少文和姚文青聞言便慌了,卻也是在此時,又有一隊人匆匆地叫嚷著往這邊來了。眾人瞧去,卻見這是十多個百姓,他們好幾個手中都拿著棍棒,那帶著眾人打頭往這邊來的是個中年男人,他口中還急嚷嚷地喊著。

    “鄉親們快些,那采花的毛賊就在那處石屋裏,老漢我親眼瞧見他將個黃花大閨女迷暈,和小廝一道將人抱進屋的!”

    他言罷後頭幾個拿著棍棒的百姓已叫嚷了起來,腳下更是加快往這邊沖來。

    “快!莫叫那混賬東西跑了!”

    “是啊,咱們得再快些,興許還能救下那可憐的女子。天殺的,也不知是哪家的閨女竟是遇到這樣的事兒。”

    “對對!千萬莫叫糟蹋了才好!”

    ……

    這些聲音清晰地隨風飄了過來,落在萬氏耳中當真是中聽的很,可姚文青和謝少文已是齊齊變了面色。兩人一道往那石屋方向瞧去,果見一個穿青衣做小廝打扮的青年正畏畏縮縮地往屋子裏喊著什麼,複又面色焦急而忐忑地往這邊瞧,似生恐他們過去一般。

    謝少文腦子哄得一聲響,姚文青更是驚得從擔架上坐了起來,心中狐疑不定。

    昨日柳嬤嬤到客院時便曾隱晦地提醒他要防著些武安侯府的人,今日他一直也在觀察謝少文和萬氏,當時在亭子中,萬氏令他隨著謝少文到這山上拜文帝,他心中便有些不甯,姐姐幫他理衣裳時卻飛快地往他的手心塞了一張紙。將才他趁人不注意打開看過,姐姐令他防備侯府的小廝,若然被害便偽裝受傷,一切待回去再言。

    他雖心中有疑,可卻也隱約琢磨出了一些想法,自是一切都聽從姐姐的,可如今驟然聽聞姐姐會有危險,他怎能不驚!

    他的腿本便是裝的,其實根本就無礙,此刻欲跳下地往那石屋奔,卻又猛然握住拳頭忍住了。此刻他不能驚,他該相信姐姐的!

    姚文青的一番掙紮略過不提,萬氏此刻卻已換上了驚恐的表情,大喊一聲,“錦丫頭,我的兒啊!”言罷她竟是身子一晃便往薑嬤嬤身上倒,薑嬤嬤匆忙扶住她,謝少文見此情景越發肯定那石屋中的女子極可能是錦瑟。

    眼見那邊百姓們已往石屋奔去,他忙穩住心神大喝一聲,“都隨我去救人!”

    他言罷萬氏忙點頭道:“對對,救人,文哥兒快去,若真是錦丫頭,母親……母親也不活了。”

    謝少文心中焦慮也顧不上安慰哭泣的母親,快步便帶著眾人也往那石屋去了,而萬氏也忙叫薑嬤嬤按住欲起身的姚文青,吩咐了小廝抬著他一道往石屋去。

    姚文青躺在擔架上,瞧著萬氏那惺惺作態的模樣卻是緊握了拳頭,一雙眼睛都通紅了起來。

    到現在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若然萬氏真是個好的,此刻本該想法子遮掩,哪里會像現在這般。尚未查明那屋中女子就是姐姐,萬氏便口口聲聲的這麼認定了,還幾句話叫眾人都這般覺著。她這是面上已驚慌失措,實則毀姐姐聲譽啊!更何況今日姐姐不會平白叫他裝假,他離開時姐姐還好好地,如今卻不見了蹤影,不是萬氏動了手腳又是什麼!

    姚文青此刻恨不能跳將起來一拳砸在萬氏那張裝腔作勢的臉上,只想著姐姐既早有警覺,定已脫離危險,他生恐壞了姐姐籌謀,這才耐著性子隱忍不發。

    眾人一齊奔至石屋處,那守屋的小廝分明慌亂,欲推門進屋通風報信,一個穿短打手握長棒的男子忙大呵一聲上前便將小廝的雙手反剪壓在了地上。卻與此事,裏頭竟正巧傳出一聲女子尖銳的叫聲,接著便響起了哭泣聲,和拍打聲。

    眾人齊齊一驚,正呼喝著欲往裏沖,謝少文已快步上前擋在了門口,道:“鄉親們且慢,如今裏頭是何情景尚且不知,鄉親們堵在這裏左右那歹人是跑不掉的,且顧念下裏頭姑娘些吧。”

    他面上力持著鎮定,心中早已慌亂難言,只本能地護著不叫人沖進去。心想著若裏面真是錦瑟,豈能叫這些人瞧見她不堪的模樣。

    而這些百姓皆是在山上遊玩的附近村民,他們也都是聽聞這裏有人光天化日地將搶掠民女意欲胡為,這才仗義之下前來捉人,如今聽了謝少文的話,也覺有理,若然眾人都沖進去,那被玷污的姑娘只怕當即便要撞牆。

    “對,那歹人是跑不掉的,這位夫人快叫幾個媽媽沖進去救人才是妥當!”

    見阻擋了眾人,謝少文聽著裏頭傳來的動靜倒不知該如何舉止了,只覺身上一陣陣發軟。而萬氏本也沒想著叫這些人瞧見裏頭情景,她只是想壞了錦瑟名聲,卻沒想著害錦瑟去死。

    在她想著,一會子婆子們沖進去瞧見錦瑟便出來說些含糊的話,只要叫這些百姓知曉裏頭姑娘是和侯府訂了親的姚家姑娘,她自會叫婆子澄清錦瑟還未曾遭辱。這樣將來便是退了親,一來世人心知肚明說不出侯府的錯來,再來也算是全了錦瑟的名聲。崔家不敢得罪侯府,但也不敢得罪姚氏,自會乖乖地到姚府下聘將錦瑟迎娶回去。

    萬氏見一切都往自己想的方向走,心中暗喜,面上卻驚慌著沖侯府的婆子們道:“是,是,你們快進去瞧瞧……”

    她言罷,薑嬤嬤便喚了三個婆子欲沖進屋去,謝少文這才失神落魄地閃開。

    而那些百姓眼見萬氏和謝少文神情不對,已想到只怕這裏頭的苦主和兩人有關係,很可能就是他們家的姑娘,一時間不覺小聲議論著,瞧向謝少文和萬氏的目光就飽含了同情。

    薑嬤嬤帶著人沖進去,石屋中很快便響起了婆子的驚呼聲,那一直尖叫哭喊的女子倒是沒了聲息。眾人不覺面色不一,有人已禁不住伸長了脖子往裏頭瞧。

    眼見就要得逞,只待婆子出來暗指那屋中之人是錦瑟便好,萬氏心中亟不可待,握了握拳頭才勉強不止面上露出破綻,她正有氣無力地倒在秋鈴身上,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這是怎麼了?老奴見過武安侯夫人,武安侯世子。”

    萬氏回頭卻正見平樂郡主身邊的趙嬤嬤帶著兩個丫鬟過來,她微微一詫,接著心中又是一喜。她本便是想著請了鎮國公府,江甯侯府,和蕭府的人來見證這一幕的,可後來生恐這些人太過精乖,若然瞧出什麼破綻來反倒不好,念著這事兒只要發生,流言便會瞬間彌漫,寺中很快便會聽聞消息,也是一樣的效果。故而她便沒再動引江安縣主等人過來的念頭,如今竟在這節骨眼上瞧見趙嬤嬤,萬氏真覺是連老天都在幫助侯府,反正現在一切已經落幕,趙嬤嬤便是再精明也瞧不出端倪來。

    她心中高興,面上卻仍舊一副驚惶模樣,沖趙嬤嬤擺擺手竟是疼心的說不出話的模樣。剛巧屋中兩個婆子將衣衫不整的崔家公子托了出來,打頭的薑嬤嬤欲言又止地瞧著萬氏,一副不知該怎麼稟告的慌亂模樣。

    萬氏卻錯會了薑嬤嬤的意思,暗恨薑嬤嬤這會子竟不會說話了,她乾脆也不待薑嬤嬤說話便驚呼一聲,“錦丫頭,我的兒啊!”言罷竟是兩眼一翻便要暈倒。

    她這一吼,圍觀的百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便議論了起來。那邊侯府的丫鬟們也是一陣騷動,議論紛紛。

    “竟果真是姚姑娘嗎,姚姑娘和咱們世子爺可是早訂了親的,這可如何……”

    “快別說了,沒見夫人都暈過去了。”

    ……

    這邊的議論聲很快便傳到了豎著耳朵聽聲的百姓們耳中,姚家本便是當地大戶,錦瑟的祖父又聲名顯赫,她的父親更是在江州知府任上過世的。這江州地界兒還真沒幾個是不知姚四姑娘和京城武安侯世子定親一事的人,這會子已然明白了屋中那被糟蹋的是何人了。

    “竟是姚家的四姑娘?不能吧,何人竟如此大膽……”

    “當真可憐,這事……可叫這姑娘怎麼活啊……”

    ……

    一時間眾人唏噓不已,想著一個好端端的名門閨秀竟是落得如今境地,再想著錦瑟父親任江州知府時可謂清廉為民的好官,一時間更覺難受,皆是鞠上一把同情淚,只念著將那毀人清白的歹人懲辦打殺了才好。

    可他們也都知道,這事兒他們說了是不算數的,如何行事還得看這武安侯府和姚家,再來敢動姚家姑娘的只怕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這大門大戶的最是注重名聲,出了這種事是勢必要遮掩的,多半姚四姑娘這個虧是白吃了,說不得還要嫁了那屋中禽獸為妻。

    眾人心中念叨著,果然那武安侯夫人一個示意,武安侯府的下人們便開始想法子遮掩了,已有武安侯府的下人來勸眾人離開。

    見事態發展到此,姚文青才再忍不住了!如今裏頭女子是誰還沒定論,若然叫這些百姓就這麼離去,那才真真是一切都完了!

    他登時便跳將起來,沖著那武安侯府勸百姓離去的奴才們怒喝一聲,“誰說那裏頭的便是姐姐?!如今尚弄不清楚裏頭的是誰,你們便敢將髒水往我姐姐身上潑去,敢問你們這些個奴才可將姐姐放在了眼裏?可將我姚府放在了眼裏?果真是侯門府邸,好一個侯門惡奴啊!”

    他一言眾人便聽出了裏面蹊蹺,皆覺這裏頭有貓膩,一時間便就又站定了,姚文青這才瞪向萬氏,怒道:“敢問武安侯夫人這是何意?您並不曾看到裏頭女子便是姐姐,也不曾聽奴才們回報那是姐姐,為何卻如此肯定,如此急切地將髒水往姐姐身上潑?您這是未來婆婆當有的反應嗎?”

    萬氏見眾人狐疑的目光看來,一時也怪剛剛不該太過心切,她也萬沒想到此刻姚文青會出來攪局。只她一心認定裏頭的人就是錦瑟,所以是一點都不怕姚文青鬧。在萬氏看來,姚文青這般只能叫錦瑟越發難做人罷了。

    她想著,不覺面帶淚痕地顫聲道:“青哥兒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和姐姐感情好,可……你快莫要鬧了,且于你姐姐留些顏面吧……”

    姚文青聞言怒不可遏,眯著眼盯向謝少文,怒道:“世子爺呢?你也認定了那裏頭的就是姐姐,也是要將髒水一股腦地往我姐姐身上倒嗎?”

    姚文青卻是要激謝少文進去求證了,他這是在賭,賭那屋中女子絕非姐姐!

    謝少文這才驚醒過來般,他此刻已被不知的恐懼折磨到了極點,聞聲他一個狠心便往屋中沖去,只念著是不是錦瑟一看便知,他再也不要承受這種折磨,瞧個清楚,也好心傷到底,好過此刻鈍刀子割肉。

    他沖進去,薑嬤嬤卻是一擋,只因那屋中的秋萍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閨女啊!她此刻心中是糊塗一片,腦中是一片空白,只想遮掩了此事。將才見眾人已認定了屋中人是錦瑟,她是多想就這麼將錯就錯下去啊,這才猶豫著沒過去將屋中的真實情況告之萬氏。

    如今眼見謝少文要衝進去,薑嬤嬤自是要擋的,可她哪里攔得住此刻已然瘋狂的謝少文?

    謝少文將她一把推開便沖了進去,薑嬤嬤倒在地上,臉色已颯白起來。

    謝少文進了屋,見屋中一個男子正匆忙地收拾著衣裳,而那靠牆的地方窩著個衣衫淩亂露出大腿的女子,他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又定睛瞧了瞧卻是身子猛然一震。

    謝少文可不同那崔公子,崔公子昨日只匆匆瞧了錦瑟一眼,將才又是在情急的壞境下,自然辯不分明。而謝少文雖和錦瑟分別三年有餘,可對錦瑟的氣質容貌依然比崔公子要熟悉的多,只這一眼他便發覺了那女子絕非錦瑟。

    萬氏見薑嬤嬤跪倒在地,眼巴巴地瞧著那門口方向,一臉慘白,像是末日要來了,正道薑嬤嬤此刻上了道,演戲演的不錯,誰知那廂謝少文已一手拎著個男子,一手拽著個女子走了出來。

    萬氏先是瞧見那女子淩亂的衣衫和模樣,她心中一喜,接著便覺不對,若然是錦瑟,兒子怎會將人拽出來!?定睛一看,卻見那女子一頭烏髮早已散亂地披在肩上,上身倒還算齊整,只那裙子卻似被扯壞了,露出半條雪白的小腿上,其上斑斑點點的卻赫然是血跡,似昭示著將才便在這臭烘烘的石屋發生的所有骯髒事。她顯已被嚇壞拼命地扯了那散亂的長髮往臉上折,複有抱著雙臂往後縮,一旁薑嬤嬤更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啊地大叫一聲我的兒便撲了上去將人擋在了什麼。

    這女子!這女子竟是秋萍!萬氏登時瞪大了眼睛,愣住了,面上紅白相交,怎麼也做不出高興的樣子來。

    便聞一旁的趙嬤嬤這才詫異地道:“喲,夫人這是怎麼了?瞧著倒似受了打擊一般?”

    言罷見眾人皆去瞧萬氏,而萬氏顯然一時間變不過神情來,面容猙獰起來,趙嬤嬤才又道:“夫人怎會覺著這裏頭的會是姚四姑娘呢?這話真不知是怎麼說的了。”

    趙嬤嬤言罷,眾人便更覺奇怪了,不過很顯然這被拉出來衣衫不整滿臉淚痕的姑娘不是先前大家皆以為的那個姚家四姑娘,那為何武安侯夫人卻口口聲聲嚷著是姚姑娘呢。

    大家詫異著,又見萬氏神情果然不對,心中就泛起了嘀咕,瞧向萬氏的目光也有些怪異起來。

    這世上哪里有上趕著往自己未來兒媳婦身上潑髒水的人?這裏頭分明便是有貓膩的。百姓們因嚮往大家族的富貴,又聽多了大家族中的骯髒事兒,如今好容易親眼見證了一回,自是個個興奮的都成了烏雞眼。

    那腦子反應的卻是一點都不比宅門裏的人差,不過片刻間已有人猜到了武安侯府是否想借此事悔婚令聘高門之女的可能。

    百姓們都如是想了,那謝少文想著今日的種種,念著錦瑟說從未收到自己所送物件的事,還有母親總攔著自己去姚府的事,便更對萬氏起了疑。

    他目光複雜的瞧向萬氏,那眼中含著痛心,質疑,難過,更有深埋的怨恨。萬氏何曾在兒子眼中瞧見過這等神情,一時間只覺眼前發黑。她做這種種可都是為了這個兒子啊,如今弄成這般,她卻還不明白差錯出在了那裏,豈能不急?豈能不慌?

    也是在此刻,眾人身後響起一個如珠玉落玉盆般清雅悅耳的聲音一下子奪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姨母,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文青,你怎站著!不是受傷了嗎,快快躺下,且莫任性。”



第五十六章 毒計落空

    眾人聞聲望去,正見一個穿碧色錦衣,帶帷帽,身段高挑纖細的身影緩步走了過來,雖是瞧不見那姑娘面容,但只從那從容的舉止和那溫雅的語調,便叫人覺著定是位教養極好,又極貌美的閨秀。

    眼見她緩步過來,關切地拉了將才怒斥武安侯府的那青年來回的瞧,便知這位定就是姚府四姑娘,先姚知府留下的千金了。

    而這位姚小姐的身後還隨著一隊人,兩位氣度容貌皆一等一的公子,以及幾個身著錦衣打扮富貴的丫鬟和小廝。

    萬氏木愣地瞪著憑空出現的錦瑟,心中有些發慌。趙嬤嬤已是關切地上前扶了她,道:“夫人您沒事吧?您瞧姚姑娘這不是好好的嗎?快莫慌了!姚姑娘將才和丫鬟走散了,好在正好遇上老奴一行。我們世子和蕭公子今兒也是好興致到這後山來賞花,聽說姚公子受了傷,自是要親送了姚姑娘上山的,這往山上也並非一條道,許是給走岔了。”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也有那缺根筋兒的只當是誤會一場,可多數人都知道這事不簡單,但看那武安侯夫人一張變幻不停的臉,還有那武安侯世子瞧向自己母親的目光就知其中貓膩。

    萬氏此刻心中卻又驚又懼,又悔又怒,因她一時間弄不清楚到底是誰壞了她的事。是姚錦瑟察覺了端倪一直在和她演戲?還是姚錦瑟運氣好,當真是湊巧躲過了一劫?更或是她的算計被鎮國公府察覺了端倪,鎮國公府出手幫姚錦瑟躲了這一劫?

    若然是前頭兩者倒還不算太可怕,若是後者,那可真真是糟糕透頂了,那便說明鎮國公府是決議要對上武安侯府了。偏她這次行事被抓到了錯處,若然武安侯府因此事被鎮國公府拿捏住,那可該如何是好。只怕回去,夫君便頭一個不會繞過她啊!

    萬氏的驚懼此刻還真沒幾個人關心,此刻瞧熱鬧的百姓們只奇怪,既然這屋中被糟蹋的女子不是姚家姑娘,那她到底又是誰?

    似回應眾人的想法,便聞那姚家姑娘驚疑一聲,道:“秋萍?你這是怎麼了,剛剛我不過行到這裏頭暈一下,你便不見了蹤影,好在我尋你時遇上了鎮國公府的人。你將才去了哪里啊,可急壞我了,你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錦瑟言罷也不待秋萍回答便自沖萬氏福了福身,歉疚地道:“姨母叫您的丫鬟帶我上山,我卻沒能看顧好她,還望姨母莫要怪罪於我。”

    萬氏聞言恨的牙癢癢,此刻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她上前關切地拉起了錦瑟,這才道:“這怎能怪你,你這孩子也真是,哪里有主子照看奴才的道理!姨母叫她陪你上山,她卻將你自己仍在此處已是該死,如今遇到歹人卻也是她的命道,怎能怪你。”

    眾人見錦瑟如此知禮,又見她如此恐慌,心中已又轉念。若這武安侯夫人是個好的,這姚姑娘又怎會這般小心翼翼?那石屋中的女子竟是武安侯府的丫鬟,好端端的怎會被拉到這屋中被糟蹋了,再想著將才錦瑟說走到這裏頭暈,丫鬟又不見了蹤影的話,便是那腦子缺根弦兒的也琢磨出異味兒來了。

    心道好在是姚家姑娘運氣好,剛巧就碰上了鎮國公府的人,不然還不知會怎樣呢。

    萬氏見形勢急轉直下,瞬間便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心中豈能不急?這一急之下倒真叫她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兒來。

    畫像!那張畫像!

    當時她為了勾起那崔家公子的心來,可是叫管家送了一副姚錦瑟的畫像給崔公子的。這崔公子如此看重姚錦瑟,八成是要將那畫像戴在身上的!有了那畫像雖是想將髒水往姚錦瑟身上潑有些牽強,可多少是能扭轉下局面的!

    她這邊想著,已是怒目回頭瞪向那崔公子,呵斥道:“說!你到底是誰?我侯府丫鬟豈是你隨意能糟蹋的!”

    那崔家公子一直捧在家人手心錦衣玉食的長大,除了吃喝嫖賭玩女人以外實就是個窩囊廢,他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這次的事兒本便是侯府的管家攛掇他,他一來起了色心,再來也想借機攀上侯府,也好叫他那歷來瞧不起他,如今卻正著急上火四處尋門路的爹好好瞧瞧,他這個兒子也是個有能耐的。

    直到剛剛婆子沖進去他還一直以為屋中女子是首輔千金,待出了屋瞧清楚那秋萍的長相,看到那雖清秀,卻絕及不上姚家姑娘半分姿容的面頰,他才算知道自己弄錯了人。

    可他怎麼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一時間竟是愣住了。待到錦瑟出現,他更是一時將目光放在錦瑟身上,一時又去瞧哭泣不止的秋萍,顯然已慌了神。

    如今萬氏將矛頭直指他,崔公子嚇地一呆。萬氏見他不上道,便又呵道:“說!你這廝是怎麼瞄上我侯府婢女的!又是如何毀了她清白身子的!”

    萬氏這是在提醒崔公子那副畫的事,是在隱晦地叫他用那副畫來攀咬錦瑟。偏那崔公子是家中的寶蛋子,壓根就沒經過什麼事兒,如今卻也知道闖了禍事,心慌之下更是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了。

    萬氏的話他別說聽出弦外音了,便是聽都沒能聽清楚,只瞧著萬氏沖他使了火,嚇的瑟瑟微抖。其實他便是真要開口錦瑟也有法子兩句話堵住他的口,退一萬步來說,便是他真胡亂攀咬了,既說的不是事實,錦瑟便也不怕,她也自有能力將自己澄清了。

    見萬氏如今已經是窮圖匕現了,錦瑟掩在面紗後的唇角微微勾起,接著她才驚呼一聲,“啊!”

    言罷卻是捂了臉,匆匆往後頭避去,她做這般反應,卻是剛剛才因萬氏的話得知了這裏發生了什麼一般。她一個姑娘家,聽到這樣駭然之事,也卻當是此種反應。

    鎮國公府的丫鬟和姚文青一道護了錦瑟退後,眾人見錦瑟這般,無不贊聲,到底是大家閨秀,這若是一般人家的閨女有這等熱鬧看,少不得會因好奇留下來的。

    蕭韞和楊松之見此卻神情不一,一個目光微閃,唇角微微揚了下。一個卻是死命地握著拳頭,才勉強撐起一副冰冷面孔來。

    而萬氏見錦瑟這般,又見那崔公子完全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直氣的五臟翻攪。便聞蕭韞上前一步,勸道:“夫人為此等人生氣著實不值,既他不說,不若便搜搜他的身,興許能發現什麼指明他身份的物件。”

    蕭韞這話當真是正合了萬氏心意,她簡直覺著眼前面帶笑容,眸帶安撫的公子分明就是她的救星,忙是點頭,道:“是是!快,給我搜他的身!”

    兩個婆子聞言沖上前去便扯開了那萬公子的衣裳,一張紙箋便這般在眾目睽睽之下飄了出來,悠悠晃晃地落在了蕭韞腳下。

    萬氏見那紙張飄出來簡直都快喜的哭出來了,她沒來得及去撿,已有一隻骨節修長的手將那紙張撿了起來,正是蕭韞。

    蕭韞見眾人目光盡數落在自己手中紙張上,不覺無辜一笑,接著才緩緩展開了那紙,可只瞧了一眼他便似受到了驚嚇,又迅速地將那紙折疊了起來,面色極為古怪。

    “那上頭是什麼?”

    “是啊,快叫大家也都瞧瞧!”

    已有那好奇心強的人忍不住吆喝了起來,蕭韞反倒面有難色地將那紙遮了遮,道:“只是副混賬詩詞罷了,當不得一看。”

    聽他如此說,眾人自是更加好奇,叫聲更大。而萬氏只當蕭韞要袒護錦瑟,她哪里肯?當即便逼前一步,道:“這受害的乃是我侯府的體面丫鬟,此事萬不能就此算了,蕭公子還是快將那紙交予本夫人吧。”

    蕭韞聞言猶且蹙了下眉,這才不確定地瞧著萬氏,道:“夫人果真要看?一定要看不行?”

    萬氏眯眼,心中冷笑,自然毫不猶豫地回道:“正是,一定要看!”

    蕭韞這才磨蹭著將手中的紙張交到了萬氏手上,那萬氏剛展開,便聽身後湊上的趙嬤嬤驚呼一聲,“呀,這……這上頭畫的不是夫人您嗎?!這……這怎麼會啊!”

    楊松之聞言一雙狹長的眸子微微瞪大,卻是忍不住瞧了一旁蕭韞一眼,眼見他溫潤的面上還掛著憐憫之情,正用一雙溫和又同情,無奈的眸子瞧著萬氏,楊松之險些沒笑出聲來。

    強忍之下,他抽了抽嘴角,這才別開了頭。想著方才蕭韞再三詢問萬氏,又攔著萬氏瞧那畫像的情景,再想想這廝筆走遊龍時一派謫仙的舉止,楊松之更是禁不住暗歎。

    真真是沒想到,一向行事溫和,素有君子之稱的蕭韞蕭伯約竟然也有如此蔫壞的時候。只想到錦瑟那日在屋中勸解姐姐的話,楊松之卻又心中一沉,暗贊一聲畫的好!

    這邊楊松之暗自樂著,那邊萬氏聽到趙嬤嬤的話時卻正好瞧清那畫上人的面容,再聽這一聲大喝,哪里還能受得住,登時心便一慌,頭腦一空,手更是跟著發軟,那紙便沒能捏住竟是掉到了地上,這下子不少人都瞧清了那畫中人。

    那紙上確實是畫了個女人,這女人年紀已然不小,做婦人打扮,面容卻帶著嬌豔的風情,那模樣可不正是眼前這位夫人的樣子!

    一時間好些人已又轉開了心思,不少人都在心裏想著,這事的內情原來是這樣的。

    這位京城來的貴婦人在江州尋了個小情人,今日相邀了小情人見面兒,可不知怎的竟是被府中的奴才察覺的端倪,她便設法想將禍水引到自己未來的兒媳婦身上。這樣一來洗清了自己,再來也能退了親。畢竟這樣一個連婦道都不守的婦人,嫌貧愛富,趨炎附勢也是正常呢!如此想著已有那氣不過的嚷嚷了起來。

    “喲,這麼老了還不安於室,真真是傷風敗俗!”

    “何止是傷風敗俗,簡直是駭人聽聞!”

    “嘖嘖,今兒算是長了眼界了,只怕那武安侯小妾成群,這夫人才會……嘿嘿……”

    ……

    難聽的話句句入耳,萬氏已承受不住突來的打擊,面無人色,不知該如何反應了。半響她才猛然一咬舌頭,直咬出一口血來,接著她借著這股清醒勁兒,緊盯著那崔公子,厲聲道:“說!何人要你害我!來人,還不快給我狠狠的打,我便不信他不吐個實話出來!”

    崔公子聞言也知壞事,調戲姚家姑娘和勾搭武安侯夫人,這兩樣罪名何輕何重他卻是分得清的,如今已然這般他才想著定要澄清,正欲說自己傾慕姚家姑娘,故而身上放了她的畫像,卻不知怎地變了樣子。

    “我,我本是仰慕……”

    他剛剛張口那邊錦瑟卻匆忙奔了過來,她跑過來便扶住了萬氏,一臉擔憂地道:“姨母千萬莫氣壞了,這等混賬東西根本不值得大家信任,他說的話沒人會信,他身上掉下來的東西自也沒人當真的!”

    她言罷便又沖謝少文道:“文哥哥,你還不快叫人堵了這廝的嘴!難道就由著他信口污蔑姨母嗎?!”

    謝少文早便被這一堆的變故驚得腦中一片混亂,一會兒是錦瑟,一會兒是母親,偏兩人皆是他在乎之人,這叫他一時根本理不清思路,早便形同木偶僵立在哪里了。他變不明白,明明將才他才和母親和錦瑟笑語宴宴的賞花,怎麼轉眼間便成了這般狀況。

    此刻聽聞錦瑟的話,聽她喚出今次見面後第一聲文哥哥來,謝少文才恍然驚醒過來。他瞧向錦瑟,隔著她面上輕紗,已能想像她懇切焦慮的目光,她擔憂的語調帶著顫抖,是那般的為母親心急而不平。

    他又何曾不氣恨?!聽這崔公子竟說出仰慕來,當即便只道他還要攀咬自己母親,又心恐這不知來路的崔公子是侯府敵對派來毀母親聲譽的,登時他便大喝一聲,道:“給我堵上他的嘴!”

    萬氏聞言,見自己的兒子竟如此糊塗,竟一心相信身旁的女人,卻完全不為自己這個生母考慮,她哪里還受得了。一時間氣急攻心,一個惱恨便推了錦瑟一把,她明明感覺用不上力氣,偏錦瑟就驚呼一聲竟像是受到了大力推撞一般纖細的身子便飛了出去,直跌倒在了地上!

    “姨母……”她倒下後那頭上戴著的帷帽便撞飛了,登時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面容來,她自地上強撐起身來,兀自定睛瞧著她,那面上神情是那般的無助,傷心。她的眸子中寫滿了痛心,無奈,不置信,還有一絲隱忍的怨懟,顫抖著聲音道:“我知道姨母被惡人如此污蔑定然氣憤,可姨母也不能……”

    話未完,已是睫毛顫抖兀自別開了頭,壓抑了下到底沒能忍得住滑過兩串珠淚來!這摸樣端的是楚楚可憐,隱忍委屈,良善可欺。

    過猶不及的道理錦瑟是極清楚的,這會子若再毫無怨言,那便顯得作假了,反是她這般隱忍的指責更叫眾人和她站在一起譴責萬氏。

    眾人見錦瑟被推倒,再見她這般模樣,哪里不明白,姚家姑娘這分明是平日裏就被武安侯夫人這個惡婦給苛待的狠了,這才會如此表現!本是多麼溫婉雅致的姑娘,多麼尊禮知義的姑娘竟被逼迫的再難掩飾感情,這萬氏平日裏該是怎麼樣苛待的她啊!眾人又哪里會不義憤填膺?說到底錦瑟是江州的姑娘,休說錦瑟祖父,父親有恩于江州父老,單單萬氏在江州地面兒如此欺負他們江州的姑娘,這便叫眾人無法坐視不理。

    登時那譴責的聲音便再次響了起來,有那要衝英雄的更是揮舞著拳頭欲上前去。

    “怎能如此惡毒!好端端的竟就動起手來,簡直是粗婦!”

    “果真是不要臉,偷漢子不說,竟還如此欺負個小姑娘!”

    “是啊,這什麼人啊,簡直就不算人!連畜生都不如!”

    ……

    百姓們自是不會注重什麼語言辭藻的,說出的話直接而難聽,萬氏何曾丟過這樣的人,何曾被這樣指點過?一時間滿眼都是那些兇惡的面容,厭棄鄙夷的眼神,滿耳朵都是那譴責的聲音。

    眼見趙嬤嬤將錦瑟扶起來,也鄙夷地瞪著她,眼見她的兒子此刻竟呆愣在一旁兀自瞧著姚錦瑟那賤丫頭竟沒過來護著她的打算,萬氏只覺一陣胸悶,竟是氣火攻心直挺挺地往後倒去,閉眼間尚且聽到一聲焦慮擔憂的驚呼。

    “姨母!”

    萬氏聽到這聲呼喊,直氣的差點沒再憋過勁來,到底心氣兒耐不過身子不濟,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謝少文見此忙上前扶起她,驚呼兩聲,“母親,母親!”

    錦瑟這才焦慮地奔了過去,滿眼蘊淚地哽咽道:“都怨我,都怨我,我怎能……怎能一時糊塗和姨母置起氣兒來,文哥哥快將姨母送回寺裏請濟慈大師好好看看吧。”

    謝少文聽錦瑟的聲音飽含了擔憂,他將萬氏攬起,這才瞧向錦瑟,見她眸中含淚,一臉內疚,謝少文的心頭便是一痛。一方面憐惜錦瑟善良,一方面擔憂母親,更多的又是對母親陷害錦瑟的痛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輕聲安慰錦瑟,道:“怨不得你,是母親……”到底是兒不言母過,縱使覺著將才母親不該那般推錦瑟,可謝少文也說不得什麼,他蹙眉歎了一聲,才又道,“妹妹受委屈了……”

    錦瑟沒作答,那邊姚文青也忙道:“文哥哥快送姨母回去廟裏吧,將才我也是情急竟頂撞了姨母,真真是萬分悔恨。我已是好了,文哥哥且快快用這擔架抬著姨母,萬不可耽擱了姨母的病啊。”

    他言罷尚且往地上跺了跺腳,複又極疼般曲了下腿。眾人見他這般,想著將才這姚家公子聽到姐姐失蹤都沒能下得了擔架,後來還是被逼的緊了才跳下來,便都覺姚文青是傷的極重的,如今他這般當真是以德報怨。瞧著這對姚府姐弟的舉止,再對比那萬氏狠心推倒小姑娘的作為,當真是叫人不知該如何感歎了。

    “青哥兒也受了傷,錦瑟妹妹看顧著他慢走,我便先送母親回去了。”謝少文這會子卻沒功夫琢磨更多,只匆匆和錦瑟交代了一句,便忙吩咐婆子將萬氏抬上擔架,由幾個婆子架著匆匆往山下去了。

    錦瑟目送著武安侯府的人抬著萬氏前呼後擁地匆忙離去,眸光閃爍著擔憂的淚光,心中卻一片輕鬆,只一點她不甚明瞭,那副崔公子懷中的萬氏畫像是怎麼回事?

    將才她避到後頭,當畫像掉出來時便微微一詫,而文青已僵了身子,她安撫地拍了他的手,文青才勉強笑了,目光卻盛滿了怒火和焦慮。她本也以為那張紙是萬氏污蔑自己的證據,卻萬沒想到形勢會陡然生出如此變故。聽到趙嬤嬤的喊聲,她也著實驚異了一下,更勿要說萬氏了。之前看萬氏迫不及待要搜崔公子的身,想來萬氏是知道崔公子身上有一副畫像的,那畫像自該畫的是她姚錦瑟才對,這般說畫像是被人中途給掉包了。

    之前張媽媽明明說過崔公子的身上沒有發現畫像,是她偷懶騙了自己?還是那畫像在張媽媽撞崔公子時已被人摸走了,之後才又被掉包放進了崔公子的懷中?那張媽媽的性情她是瞭解的,最是膽小怕死,她萬不會也不敢騙自己。那麼只能是有人在張媽媽之前便拿走了那畫,會是誰在幫自己?

    其實早先她也想過在崔公子身上放些萬氏的畫像之類反害萬氏的,可此事若然做的時機不好,叫那崔公子在進石屋前發現了懷中物品被掉包便就糟了。故而她猶豫一下,便放棄了這個機會,卻沒想到有人竟和她想到了一處,而且還做到了此事。

    錦瑟思及著相幫自己的人,眸光閃動理了理思緒。想到當時蕭韞那兩句話倒有幾分臆測。這畫八成是蕭韞換的,因當時提出要搜崔公子身的便是他,後來阻萬氏看畫的也是他,他這句句向著崔氏,卻是次次將崔氏往萬劫不復中推,若非他早便知道那崔公子懷中有萬氏畫像又怎會如此行事?

    可他為何要攪進此事中來?此事若然是楊松之為之錦瑟倒還有些理解,一來是她剛救了平樂郡主,再來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本就是對頭,此刻趁機對武安侯夫人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可蕭韞……蕭家和武安侯府歷來是沒有什麼往來的,蕭韞瞧著倒和楊松之關係不錯的樣子,他是為了幫楊松之?還是這事是兩人一起做下的?

    昨日在確定萬氏果真要對自己下手時候,錦瑟是做了幾件至關重要的事的。

    其一便是喚蒹葭悄悄給她縫製了一個寬口系帶子的油布口袋,裏頭塞滿了棉花,她今日將那油布口袋藏在袖子中,萬氏將那肉桂鴿肉湯推過來時她便有防備,那藥膳湯香味甚濃,顯是為了遮掩裏頭的下的料,再來萬氏既要退婚,也沒那等為她調理身子的好心。

    這油布口袋不過是昨日她做來以防萬一的,倒不想竟真用上了。當時她捧著那湯借著謝少文盯著的由頭假意害羞,身子轉過去用袖子擋了,卻將那湯盡數倒進了油布寬口袋子中,湯迅速被裏面棉花吸收,拉上袋口籠在袖子裏,因冬日穿的本就厚重倒是一點都不叫人察覺。也是幸虧了當時萬氏將丫鬟和婆子們都摒退了下去,故而並沒人察覺她的這番小動作。

    她所做第二件至關重要的事便是請了趙嬤嬤今日到後山來一趟,這事她是叫蒹葭去傳的話,她雖沒有說緣由可趙嬤嬤聽罷卻當場就答應了。說起來,今日之事本便是錦瑟和鎮國公府雙贏的,即便她沒有說緣由,趙嬤嬤是明月郡主身邊的得力人,只怕稍微一打聽知曉她今日要和萬氏到後山來賞花,趙嬤嬤便能有所聯想。今日她自來山上,萬氏搞出來的動作又如此之大,趙嬤嬤自是能尋過來添一把柴的。

    至於錦瑟請趙嬤嬤過來的用意卻有三個,一來揭露萬氏醜態,鎮國公府出頭比她自己來效果要好的多。今日趙嬤嬤到後不過說了區區幾句話,可是句句都打在了萬氏的七寸上,句句都引得眾圍觀之人驚詫深思。這些話當然也可以由姚家的人來說,可是效果卻不會這般明顯,因為百姓們卻不知道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是不睦的,他們只知道連皇后娘娘的娘家都站出來主張正義了。再來,她這般也是為了迷惑謝少文,只怕謝少文到現在還以為她僅僅是個受害者,以為對萬氏下手的是鎮國公府。這麼做倒不是她怕謝少文怨恨自己,而是此刻她還沒有能力承受整個武安侯府的報復罷了。三來,此事叫趙嬤嬤親眼瞧見,叫鎮國公府的人親自參與了,那麼鎮國公府也便算是被拖下水了,有鎮國公府做助力,她以後的路便要好走許多。

    趙嬤嬤是錦瑟請來的,可楊松之和蕭韞也出現在山上卻是叫錦瑟始料未及的,將才她從石屋離開便自尋了路往人多的地方去,誰知不過走了千步便碰到了趙嬤嬤一行。據趙嬤嬤說,她也是今日早上臨出行才知道楊松之和蕭韞今日也要上這後山來賞梅,故而便一道過來了。錦瑟原只當是巧合,如今看來這兩位分明是早早便知今日後山會有熱鬧,專門過來參合的。

    只是他們是如何知曉的,此等內宅之事萬不會是趙嬤嬤透露給他們的……

    錦瑟想著不覺瞧向楊松之和蕭韞,卻見文青不知何時已坐在了一塊大石上,蕭韞正半蹲著身子給他檢查腿骨,楊松之則站在一邊正和文青說著什麼,文青仰著頭面上倒帶著幾分靦腆笑意。只瞧三人相處,倒是其樂融融的模樣。

    錦瑟笑著過去,正見蕭韞站起身來,笑道:“沒什麼大礙,腿上的只不過是皮肉傷,只右腿卻有些扭傷,這兩日用了藥記得莫過激運動。”

    姚文青自點頭應了,錦瑟這才福了福身,笑道:“多些蕭公子為家弟醫治。”

    蕭韞這才瞧向錦瑟,陽光正照在他那俊逸的面容上,他不覺微微眯著眼,陽光似透過那濃密的睫毛被他那清澄的眸子吸了進去一般,錦瑟只覺他的眸子晶亮卻又透著一股莫名的熱度。卻見他笑意依舊,只眉梢揚了揚,道:“救死扶傷,本便是學醫懂醫者該做的,姚姑娘無需言謝。”

    錦瑟聞言倒是笑了,心道將才武安侯夫人氣的暈厥過去,怎不見他去救死扶傷,這人可真真是表裏不一。似知曉錦瑟心中所念般,蕭韞瞧著她的目光微微一閃,似有戲謔的暗芒滑過,那意思分明便是在說,你也一般無二,我們彼此彼此。

    錦瑟捕捉到他的神情笑容便帶上了幾分會意,便聞那邊文青揚聲道:“姐姐,世子答應這兩日要指導我騎射呢!”

    錦瑟見文青面上帶著幾分興奮和開懷,整張臉都微微發著光,便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了下他額際散落的碎發,道:“先將腿上的傷養好,練習騎射可以,可也莫太過麻煩世子,世子可不像你鎮日的閑著。後頭姐姐叫人回去和嬸娘說聲,留你多在寺中幾日便是。”

    姚文青聞言目光盛亮,錦瑟心中卻微微發酸。祖父和父親皆是文人,雖滿腹經綸,但於騎射一道並不涉獵,文青自小是祖父一手帶大,自是許多觀念也和祖父一般。大錦不少世家的少爺都是四歲開蒙,有那想讓孩子文武兼修的,便在六歲上下為孩子請來武學師傅指導。文青如今八歲,騎馬自是會的,可卻未曾摸過弓箭,他也從未提過要請武師傅學騎射之事。如今他突然這般,只怕也是這兩日突然經歷著種種,心中受了震動之故。想來他是沒有安全感,也想早些有能力守護自己……

    雖錦瑟心知文青學些粗淺武藝好處極多,可念著他的用心眸中不覺還是滑過一絲心疼和酸楚,只瞬間她已笑著抬頭沖楊松之謝道:“家弟頑劣,這幾日便勞世子多多費心了。”

    楊松之卻微揚了下菱角冷硬的唇角,拍了下文青肩頭,道:“姐姐如今體弱,我少不得要在此等母親過來,左右也是閑著,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他們這邊正說話,卻突聞一聲尖叫傳來,錦瑟聞聲望去,正見那本被薑嬤嬤護在懷中安慰的秋萍猛然睜開眼睛,尖叫著竟是一把推開薑嬤嬤直直向她這邊撲來。

    “姚錦瑟你這個毒女!你還我清白!還我清白!”秋萍一面喊著,一面用血紅的眼睛直直盯著錦瑟,兩手張狂地在空中亂抓,竟似瘋了般。

    錦瑟眯了眯眼,姚文青已跳將起來擋在了錦瑟身前。將才萬氏突然暈倒,又發生了這樣的事,連謝少文都慌了,更何況武安侯府的下人們,故而他們匆匆抬了萬氏離開,竟是沒有一人顧念到薑嬤嬤母女還有那崔公子。這半響功夫崔公子被鎮國公府的小廝壓著,而薑嬤嬤卻一直在安慰已呆傻掉的秋萍。

    如今秋萍猛然發作向錦瑟撲來,趙嬤嬤已大喊一聲,“攬住她!”

    她說著已率先沖了上去,三個婆子死命拉住了秋萍,她卻瘋也般地瞪著錦瑟,厲聲嘶喊著。自萬氏被抬走,眾人見沒什麼熱鬧可瞧,加之如今已是半下午,故而大部分人都紛紛散了自下山回家去,卻也還有五六個百姓許是住的近,許是好奇心興奮度還在,故而依舊守在這裏,如今見秋萍又鬧將起來,不覺又圍了過來。

    錦瑟見秋萍被制服猶且掙紮著要過來,神情像是要撕裂了自己一般,她面上神情凝然不動,卻是主動往秋萍處走。姚文青一驚,拉住了錦瑟,道:“姐姐莫去,她瘋了,莫叫她傷到姐姐。”

    錦瑟卻是拍了拍文青的手,道:“不怕,我和她說幾句話傷不到的。”

    文青見姐姐堅持這才松了手,卻亦步亦趨地跟在錦瑟身後。錦瑟幾步走至秋萍面前站定,秋萍便更瘋狂了,使勁掙紮著銳聲道:“姚錦瑟你不得好死,你還我清白!”

    錦瑟卻是一歎,悲憫又同情的道:“今日姨母叫秋萍姐姐和我上山,我沒能照顧好姐姐,偏姐姐又遇上這樣的事,我心中也很內疚難過。我知你驟然經此事情必定心中有恨無處發洩,若你這般能好受一些,我便叫你罵上兩句又有何妨?只有幾句話我卻少不得要提醒下姐姐,女子的名節是重要,可對母親來說卻萬沒女兒的性命重要,姐姐且莫因此事想不開才好。”

    她言罷卻又瞧向同樣被制服住的薑嬤嬤,道:“我聽聞秋萍姐姐是姜嬤嬤和王總管的掌上明珠,她如今遭遇這種事,薑嬤嬤還是和王總管辭了武安侯府的差事,尋一處無人識得的地方重新過日子吧。武安侯夫人最是慈善寬和,一向對下人關愛的緊,嬤嬤您是夫人身邊的得力人,出了這等事,嬤嬤開口,夫人定然會體諒你們,允你們一家自贖其身遠離京城的。”

    錦瑟的話句句痛心,似處處都在為秋萍和薑嬤嬤一家著想,可細細琢磨卻是另一層深意。她在提點薑嬤嬤,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萬氏是不可能放過秋萍和薑嬤嬤一家的。一來他們辦砸了差事,萬氏心胸狹窄定不能原諒,再來,萬氏要保全名聲必會將知曉此事內情的人一一剷除,薑嬤嬤和秋萍是直接參與的,萬氏豈能繞過她們?便是萬氏繞了她們,武安侯也不會!

    姜嬤嬤也是精明之人,聽了錦瑟的話當即便會意了,心中一緊,卻是面色變換著沒有說話。那秋萍半響卻也轉過了心思,她猛然一掙,譏諷著怒叱道:“姚錦瑟你這毒女,到現在還挑撥我和夫人,你會有報應的!”

    她言罷著實掙脫不了趙嬤嬤幾人的挾制,卻是用盡了力氣突然向前傾身,然後猛地往錦瑟面上吐出一口唾液來。錦瑟微微避了下那唾液卻還是沾在了她的鬢角,文青怒喝著上前一腳踹上秋萍,恨道:“我姐姐好心提點你,你卻狗咬呂洞賓,你才會有報應!”

    趙嬤嬤忙抽了汗巾堵住秋萍的嘴,令婆子將她拉了下去,錦瑟瞧著她那雙飽含恨意的眸子卻只眸光閃了閃。她希望秋萍一家能有人因她將才的提點逃過一命,這不是因為她心軟,而是秋萍一家不死萬氏便整日難安,而對秋萍一家來說死裏逃生後的恨意才是一把利劍,會直指萬氏,有時候小人物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們往往隱在陰暗的角落,最是叫人防不勝防!

    “擦下吧。”

    錦瑟正想著身旁卻傳來一個溫雅的聲音,她回眸正見蕭韞自後邊過來停在她右邊兩步遠處,他骨節修長的手中此刻正握著一方帕子,目光溫和,神情卻有些不辨。

    錦瑟微微愣了下,將才她已將自己的帕子給文青包了擦傷的手臂,這蕭韞倒是細心,竟想到她此刻無帕子可用。

    錦瑟想著,卻笑了,揚了揚將才被萬氏推倒在地,弄的灰撲撲的袖子,道:“總歸今日我是夠髒了,還是莫再髒了公子的帕子吧。”

    她言罷卻用自抬了手臂,就著衣袖便將鬢角的髒物拭去了。蕭韞見此倒也不惱,反倒勾唇笑了下,從容地又收回了帕子。

    那邊楊松之將兩人舉止瞧在眼裏,目光微閃地瞧了蕭韞一眼。

    “世子爺,那畜生該如何處置,還請爺給個示下。”趙嬤嬤令鎮國公府同來的兩個婆子將秋萍和薑嬤嬤送回寺裏,那邊平川卻令小廝壓了那崔公子過來。

    楊松之聞言瞥了眼數步開外被小廝壓著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衣衫散亂的崔公子,卻瞧向錦瑟,道:“姚姑娘以為呢?”

    那崔公子聞言一臉哀求地盯向錦瑟,眼見她未戴帷帽,絕麗的容顏暴露無遺,就那麼站著高貴而清冷,不覺眼神就有些直。只念著若將才沒有出錯該有多好,此刻情景就不是這般,這姚家姑娘只能嫁他為妻,而他也能得侯府高看,攀上侯府父親也會對他另眼相看……

    楊松之見那崔公子竟直勾勾盯著錦瑟瞧,不覺面色已冷了下來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冰冷寒意錯步擋在了錦瑟身前。

    崔公子被楊松之嚇到,忙收回了目光,卻聽錦瑟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還是將他交給武安侯世子吧。”

    那崔公子一心覺著錦瑟定是心慈之人,哪里想到自己沒得罪她,她竟叫人將他押去交給武安侯世子。那武安侯世子如今正在盛怒之中,又怎會輕易繞過他?!

    崔公子驚呆一下,便又去瞪錦瑟,卻於此時,寧靜的一方天地間突然傳來一聲尖銳而蒼涼的長嘯之聲,這聲音似一聲驚雷乍然響起,震動著眾人耳膜。

    錦瑟本能抬頭去看,卻見天空中一隻振翅雄鷹正撲展著有力的翅膀如閃電般迅速向這邊掠來,它那寬大的羽翅遮擋住了太陽,迅速而來的影子如雷電似要將天空生生撕破般。

    錦瑟一驚,卻只能呆呆地瞧著它迅猛地俯衝而下,一聲長嘯再次震在耳畔,錦瑟抬手壓了壓耳朵,只覺一陣風來,眼前暗影一閃,她本能側了側頭,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時卻驟然瞪大了眼睛。

    目光所及,那鷹竟是直撲被兩個小廝壓著的崔公子而去,兩個小廝尚未反應過來,它已將崔公子撲地直挺挺往後翻滾數下,接著一聲慘叫傳來,鷹竟是生生啄掉了那崔公子的一雙眼珠!

    如此血腥,如此突然,如此詭異驚的眾人紛紛尖叫,饒是錦瑟素來沉穩,心跳也不知何時如雷鼓動,本能地閉著眼偏開了頭。

    也便在她閉上眼睛的瞬間,耳邊響起文青的一聲喊叫,“姐姐!不要!”

    錦瑟迅速睜開眼睛,卻見楊松之和蕭韞不知何時已擋在了她的身前,楊松之一手拽著她,將她往後推,一手卻已抽出了腰間寒劍,亮晃晃地舉著。而那只雄鷹則撲棱著雙翼就在她的頭頂盤旋,那長長的喙猶且滴著鮮血,映著它黑光發亮無一絲雜色的羽毛,和那尖銳而四張的利爪顯得異常兇殘。

    可待錦瑟瞧去,它卻只長嘯一聲,接著便撲扇著雙翼又沖高空飛掠而去了!

    錦瑟面上猶且帶著幾分驚魂未定,目光卻閃動著直盯那天空一抹掠影,心頭暗歎了一聲。她想,她知道是誰來了……這人每次都要出現的這般震懾人心嗎?還是他在報當日她語出譏諷的仇,錦瑟撫上心口,那裏還在撲撲的跳著,不管怎樣這次她是確確實實又被他嚇著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3 AM


第五十七章 王爺真是好手段

    那鷹一聲長嘯徹底在天空消失了蹤跡,眾人尚還心有餘悸地望著遠方,而此刻那崔公子早已疼的暈厥在一片血泊之中了。錦瑟眯了眯眼將目光從天際收回,卻見蕭韞一雙黑沉的眸子正盯著她,隱含探究之意,和她目光對上卻化成一絲溫和笑意。

    “姐姐!”

    文青驚呼著撲過來拉住了錦瑟的手,錦瑟見他一臉的驚魂未定,笑著握緊了他的手,安撫道:“我沒事。”

    天知道將才見那鷹似要往姐姐身上撲他的心都嚇跳了出來,姚文青想著將才那一幕哪里能不後怕,如今被錦瑟溫柔地握著手,他的心才漸漸恢復跳動,又去往那天空呢喃道:“這鷹來的好生詭異……”

    錦瑟聞言心中苦笑,面上卻不露分毫,卻聽楊松之驚贊一聲。

    “好兇猛的海東青啊!”

    他言罷卻也回眸瞧了錦瑟一眼,神情不辨。這海東青目標極為明確,自高空撲下便直沖那崔公子去了,只啄掉了那崔公子的一雙眼睛再不傷人便離去了,這很明顯,海東青是受了人的驅使只傷崔公子一人。

    海東青棲息於岩石海岸、開闊的山地、森林苔原之地,堪稱北國世界的空中霸王,甚為珍貴,大錦之地是沒有此物的。不少大錦貴族喜海東青之雄美不惜一執萬金和燕人換取一隻品質一般的海東青卻也要看機遇,只因那海東青是燕國皇室尊崇的聖物,非燕國貴族鮮少能有人擁有。

    將才那只海東青顏色為純黑,是為鷹之上品,其力之大,更是如千鈞擊石,其翔速之快,如閃電雷鳴。這樣一隻海東青豈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更何況海東青兇猛異常,本就極難馴服,方才那海東青顯是經過極複雜的馴化才能如此通曉人性,聽話又不失野性。這海東青的主人絕不尋常!

    只他令海東青誅殺了崔公子,這般作為到底是什麼用意?沒錯,楊松之不用去瞧已知那崔公子是定然活不成了,他那身上的傷瞧著是一雙眼睛嚴重,可致命的卻並非眼睛之傷,而是內傷。那海東青收攏羽翼俯衝而下,利爪直撲在了崔公子身上,千鈞之力只怕早便將他五腹六髒都給震移位了,即便不去啄他的眼恐這崔公子都是難活。

    這海東青的主子殺死崔公子可是為了姚家姑娘?他和姚錦瑟又是什麼關係?

    楊松之想著這些,半響才將目光自神情寧謐的錦瑟面上移開。而那邊幾個百姓和鎮國公府的下人們顯也驚到了,這會子才一個個回過神兒來,又興奮地議論起來。

    “這可真是山神顯靈,竟派了鷹王來懲治惡人了!”

    “可不是呢,這人瞧著是活不成了,要說人不能做惡事,瞧這報應真來的快啊!”

    “什麼山神顯靈,我聽說北燕有種馴鷹術,能將鷹馴服的極通人性,方才那鷹說不得就是武安侯府的,這不來殺人滅口了。如今姦夫死了,嘿嘿,那武安侯夫人的事兒可就說不清了嘛。”

    一個穿著玄色布衣的中年男子這般說著,眾人一聽竟是皆恍然大悟,接著便又是一番附和。

    錦瑟聞言倒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那邊趙嬤嬤這才驚魂未定地過來,沖錦瑟道:“這裏血腥味兒重,莫再衝撞了姑娘,姑娘和兩位爺還是快移步吧。”

    也便是在此時才聞柳嬤嬤的聲音響起,“姑娘!”

    錦瑟回頭正見柳嬤嬤和白鶴,白芷從山道奔了過來,顯然柳嬤嬤已聽說了將才的事情,她瞧著卻是哭過,一看到她便又落了淚奔過來便拉住了錦瑟手臂,顫聲又喚了句,“姑娘……和少爺幸而都無事……”

    柳嬤嬤將才不知不覺暈了過去,白鶴便留在她身邊照顧著,姚文青受傷的消息傳過去時柳嬤嬤卻還沒能醒來。白鶴眼瞧著那秋鈴帶著武安侯府的奴才們上了山,只能獨自留下照看柳嬤嬤。她正焦慮,沒承想片刻白芷便被武安侯府的人也送下了山,見白芷腿受了傷,白鶴便覺有些不對勁。果然待武安侯府的人一走,白芷便道行至山道秋萍撞傷了她,彼時姑娘正在一旁,及時拉了她一把,故而並未撞狠,可姑娘卻靠在她耳邊飛快交代她裝傷,她不明所以只能按姑娘所言行事。

    待柳嬤嬤悠悠轉醒,三人便聽到了早下山的百姓興致勃勃地談論著武安侯府的醜事。思及早先崔公子的事,再念著自己突然暈倒,柳嬤嬤哪里不明白問題出在了薑嬤嬤給她的那塊苜蓿糕上。想到竟是因自己的大意使得自家姑娘面臨那般可怕的危險,柳嬤嬤直恨不能抽自己耳巴子。聽聞錦瑟是正好遇到了鎮國公府的人,這才沒有遇害,柳嬤嬤心中狐疑卻只念著菩薩保佑便和白鶴、白芷匆匆趕了上來。

    錦瑟安撫地拍了拍柳嬤嬤的手,又笑著瞧了眼同樣一臉擔憂和淚痕的白鶴、白芷,這才沖趙嬤嬤福了福身,道:“多謝嬤嬤記掛,將才在梅花鄉賞梅見有幾株梅花開的甚好,也沒來得及剪些回去插瓶。此時時間尚早,我想再去尋幾枝梅。方才姨母顯是氣急攻心,想來此刻應已醒了,屋中放些梅瞧著心情也好。”

    只怕那武安侯夫人瞧見梅花便能再氣的暈厥過去,趙嬤嬤見錦瑟睜眼說瞎話,不覺心中好笑。卻只當錦瑟不願一起離去是心情不好,想要自己散散心。她念著不管是誰經了這般事,被未來婆家如此算計都不會好過,通過這兩日的瞭解,又知錦瑟是個有骨氣的,故而她只當錦瑟不願他們瞧見她難受的模樣,便歎了一聲,道:“姑娘願意走走便走走吧,只是如今天色已不早,姑娘且莫呆的太晚,山上涼氣中莫再著了寒才是。”

    錦瑟聞言謝過,又沖楊松之和蕭韞福了福身,道:“今日多謝兩位公子,家弟受了傷,可否請兩位先將家弟帶回,也好叫他早些休息。”

    姚文青聽錦瑟如此說怎肯先行離去,面上一急卻見姐姐瞧了過來,目光中有著堅持,姚文青雖不解姐姐何故非要自行離開,但也只得閉上了嘴,蹙著眉不言語了。

    楊松之見此不覺笑著拍了拍文青肩膀,這才沖錦瑟道:“姑娘放心。”

    錦瑟這才帶著柳嬤嬤和兩個丫鬟往梅花鄉的方向去,將下了一處山道,後頭卻傳來趙嬤嬤的聲音,錦瑟站定,卻見趙嬤嬤匆匆奔來,到了近前卻將一個白瓷的纏枝梅花小瓶呈給她,道:“姑娘手臂只怕傷著了,還是早些用藥的好。”

    錦瑟聞言一愣,將才她借著崔氏的推力摔在地上,因是為了瞧著更真些,故而著實狠了狠心,自用了些力道。倒在地上時手腕擦上地上沙石,火辣辣一片,她因是怕文青瞧見會失控做出痛打萬氏的事情來,這才迅速遮掩了一下,倒沒想著趙嬤嬤竟瞧見了。

    錦瑟接了那瓷瓶,沖趙嬤嬤道謝道:“怨不得鎮國公夫人依仗嬤嬤,嬤嬤真真是精細人兒。”

    趙嬤嬤卻是一笑,道:“嗨,老奴我最是粗心,承蒙主子瞧的上罷了。這藥卻不是老奴給的,是崔公子吩咐老奴送過來的。姑娘快尋個地方叫丫鬟抹上吧,可莫留了疤才好。”

    錦瑟聞言一愣,這才連聲應了,見趙嬤嬤遠去,她才捏著手中瓷瓶微微抿了抿唇。想著將才蕭韞遞帕子過來的情景,他是恐自己給藥她不接,這才借了趙嬤嬤的手嗎?

    而那邊,眼見趙嬤嬤遠去,楊松之才挑眉瞧向蕭韞,語氣微帶譏誚地道:“伯約今兒倒是特別細心哪。”

    蕭韞聞言便只一笑並不多言,目光掃了眼天空,才道:“書寒倒也學會調侃人了,只怕書寒還有事要忙,我送姚家小弟回去,書寒自忙便是。”

    蕭韞的眸中浮沉著清明的光,意有所指,楊松之卻已明白他的意思,兩人顯然又想到了一起。

    憑藉著蕭家和鎮國公府的勢必,早便聽聞了質子燕國武英王在江州遇刺失蹤一事。這兩日功夫江州知府姜大人為了尋人差點沒將江州給翻過來,可這武英王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若然武英王果真找不到了,北燕得了消息勢必要向大錦問罪,對如今的大錦來說卻是一件禍事。

    方才見到那只海東青楊松之便起了疑心,想到那海東青在錦瑟頭頂盤旋不去的情景,它那不似在示威,倒似在和姚錦瑟打招呼。而剛剛錦瑟離去的方向又正巧和海東青飛走的方向是一致的,這叫楊松之很自然便猜到錦瑟是去尋那海東青的主人了。

    既猜想海東青是完顏宗澤所有,楊松之此刻是少不得要親自走一趟去尋人的。

    故而蕭韞言罷,楊松之便點頭,道:“如此便有勞伯約。”他言罷自帶了兩個小廝便匆匆去了。

    而此刻的錦瑟卻已到了梅花鄉,因已是旁晚時分,故而方才還人聲鼎沸的梅林此刻顯得極為清淨,錦瑟停步瞧了眼暮色下的梅林,但見那層層疊疊的梅花在晚霞的映襯下似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柔光,一堆堆如雪如雲,如霞如霧甚為好看。

    她站了片刻,這才回頭沖柳嬤嬤三人道:“我進林中片刻,嬤嬤和白芷,白鶴稍侯。”

    柳嬤嬤聞言面露拒色,錦瑟卻笑著道:“嬤嬤且放心,不會出事的,我去去就來。”

    柳嬤嬤早便覺著錦瑟到這梅林來是有目的的,如今見錦瑟堅持,又保證不會有事便只要點頭。錦瑟這才緩步自往梅林中去了,她進了梅林卻更覺四下安靜,晚風撫過面頰帶著陣陣梅香,間或吹落數朵梅花,飄零而下,叫人的心也在這唯美的天地間沉醉成一片靜湖,安寧而舒逸。

    錦瑟只走了不過千步便兀自停了腳步,站在一處花枝極為濃密的玉蝶梅下仰頭凝望。這梅株玉蝶梅生的極為高大,花枝交錯,花苞繁密,自樹下瞧端的是滿目梅花遮天蔽日,如一層層堆在枝頭的雪。

    錦瑟不覺就這麼站定靜靜地賞起梅來,只因她知道,若然她猜的沒錯,那海東青果真是完顏宗澤的,那麼這會子她站著不動自便能等到那人。

    既她已想到了海東青的主人會是完顏宗澤,那楊松之和蕭韞便不可能不有所疑,如今完顏宗澤這個正玩失蹤把戲的人卻定然比她要急,她倒要看看這人能忍多久不出現。

    錦瑟想著越發舉止舒緩,卻是果真悠哉遊哉地挑了幾枝開的不錯的梅枝折下來準備回去插枝。

    她正抬手去夠一枝半開的白梅梅枝,卻突然聽到撲的一聲響,伴隨著這響聲她仰頭去瞧只見頭頂那株白梅似受到了什麼震動,梅枝搖曳,抖落千朵萬朵的梅花來,映著那天邊晚霞,雪白的落梅變幻著色彩,如五光十色的梅雪飄落天地,一朵朵撫過她的鬢角,她的肩頭,她的額際,一瓣瓣滑過她緋紅的臉畔,頑皮地掃過她濃密的睫羽,親吻過她嬰紅的唇角。

    這樣的一片梅舞,在這樣的晚風下,清香宜人,令人動容,錦瑟不覺揚起唇角笑了起來,張開雙臂抬起手腕,素指芊芊去迎接那飄落的梅花,她輕輕閉上眼睛深深嗅著那梅香,快樂地踮起腳尖在原地轉了個圈兒,碧色的裙擺搖曳生姿,舞動間落花在蓮色繡鞋下朵朵盛開,散落在地的梅花花瓣隨揚起的裙擺飄舞飛揚。

    錦瑟不覺咯咯笑了起來,只覺將才在山上經歷的一切都遠去了,前世的不甘,今生的謹慎,那些恨,那些委屈,那些被迫的機謀和算計一時間皆離她遠去了。在這大自然的美景下,在這令人動容的天地間,她惟願此刻忘憂……

    她便這麼旋舞著,輕笑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停了下來,揚起唇瓣靠在樹幹上微微喘息。一聲長哨自數步外傳來,與此同時撲的一聲響接著傳來振翅的聲音,分明有一物自梅樹頂端的濃密花枝間離開。

    錦瑟沒有動只眯著眼喘息,抬起清明的眸子瞧著頭頂的梅枝漸漸停止搖擺,原本遮天蔽日的梅枝只剩數朵花可憐巴巴地掛在枝頭,錦瑟不覺無聲的笑了。

    四下靜謐,錦瑟微微垂眸瞧著滿地的梅花挑了挑唇角,心道這武英王倒也不算太過討厭,只是可惜了這株好好的玉蝶梅,今年算是白開如此絢爛了。

    她正想著,但覺面前光影一暗,扭頭卻見完顏宗澤已站在了三步開外,寬闊的右邊肩頭正落著方才那只通體黑亮的海東青。

    錦瑟細觀,這才瞧清那海東青大小有成年男子的臂長,生的極為雄健,長長的喙光可鑒人,一雙烏黑的眼睛如同天上星辰般明亮。它鋒利的爪有力地握著完顏宗澤的肩頭,右爪的其中一隻爪鉤上尚且掛著一朵梅花,彰顯著將才的豐功偉績。它就那般精神抖擻地站在完顏宗澤的肩頭,安靜卻機警,一副守護姿態,想著將才這只海東青兇猛的模樣,再看它此刻對完顏宗澤的順服,錦瑟不覺微微揚眉,暗歎燕人馴化技術的高超。

    錦瑟只聽聞過海東青的大名,在書上瞧見過詩人對海東青的大肆讚美,卻從未見過其實物,如今見之自免不了細細打量,倒真將完顏宗澤給忘記了。

    完顏宗澤見半響錦瑟都不吝給他一個眼神,登時心中便不是滋味,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動了兩下,那海東青便歪著頭蹭了蹭他的脖頸揮了下翅膀飛遠了。

    錦瑟這才收回目光瞧向完顏宗澤,許是為了出行不惹人注意,今日他依舊穿著一身漢服。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的交領袍服,腰束一條深碧色綴玉帶,腰帶上別了個滾藍邊月白色荷包,荷包上繡著祥雲紋飾,其上綴著一顆閃亮的青藍色碧璽珠子做飾扣,一頭鴉羽般的烏髮用玉冠松松扣著。天際的霞光給他英俊的面容鍍上了一層金光,柔和了面部線條,若然不去瞧那雙異色的眼眸,瞧著倒似個儒雅的大錦翩翩公子爺。

    完顏宗澤目光和錦瑟對上,笑意便爬上了唇角,見錦瑟靠在樹幹上斜睨著打量自己,他眸子眯了眯不厭其煩地也打量起她來。

    今日的錦瑟不同在船上時,無論穿著和發飾都極盡精美貴氣,一瞧便是出身名門大戶之家的大錦閨秀。一身碧色衣裙映的她肌白膩如脂,氣質如冰雪純淨而清雅。她烏黑的長髮梳著同心髻,用玉釵松松簪起,插著一枝金步搖,步搖兩旁垂下長長的紫玉瓔珞到肩頭。額際墜著一塊彎玉月,耳掛碧玉墜,腕上一串珊瑚鏈。腰間翠色玉帶,兩側垂著細細的珍珠流蘇,人影動,那頭上瓔珞,腰間流蘇皆輕輕搖曳,憑添空靈和飄逸。

    這樣一身裝飾將本便容顏精美的她映的更加如九天仙女,雙頰因方才的動作染了緋紅,映的那眉不描而黛,唇絳一抿,嫣如丹果,皓腕凝雪,琢玉成骨。她側著臉,天際的煙霞落在她秀美的鼻端,神情柔靜雋雅,然一雙眸子卻似水沉靜。

    瞧著這樣的她,完顏宗澤腦中再次閃現著將才她在落花中輕舞而笑的模樣,環佩鏗鏘,靨笑春桃,雲堆翠髻,唇綻櫻,纖腰楚楚,回風舞雪,當真是步步生蓮,比之此刻這般靜默清淡的模樣卻不知要可愛多少。

    完顏宗澤想著便又靠近了錦瑟幾分,在她耳側輕聲呢喃,道:“梅馨初闖,明珠玉露點絳唇,娉婷傲立,蓮步玉顏霞,紅唇腮邊露,點點是梅花……”他言罷卻是抬手自錦瑟肩頭輕輕撚起一朵梅花來放在鼻翼深深嗅了一下,神情極為迷醉。

    錦瑟望著眼前的完顏宗澤,他言語輕柔,神情陶醉,冰藍的眸子中卻清光一片,哪里有半點迷離姿態。這人分明便是調戲人慣的了,錦瑟想著不覺偏了偏頭移開身子。這才將兩泓深湖般的眸光幽涼而冷漠的望向完顏宗澤,清聲道:“王爺答允給我的人呢?”

    完顏宗澤見自己的深情賦詩竟遭錦瑟如此回應,又想著將才錦瑟在樹下笑靨如花的模樣,只覺她這是翻臉不認人,純粹沒將他放在眼中,故意地惹惱他。他眸子一眯便將右手橫過錦瑟撐在了梅幹上,登時便將錦瑟整個逼得困在了他的雙臂間,接著才含笑用那湖藍的眸子上下掃著她,道:“都說姚首輔清廉,怎冬雪不過姚家四小姐身旁伺候的丫頭便也能穿錦戴金的?果真叫本王長見識呢。”

    錦瑟見他姿態霸道倒也不驚,兩次相處實也算稍稍摸清了這位的性子,她垂了垂眸這才道:“小女實便是那姚四小姐,上次王爺突然闖進來,小女隱瞞身份也實是為了自保,還請王爺海涵。”

    完顏宗澤見她這便痛快承認了下來倒是微詫,她這是不再和他刻意拉開關係了?他心中琢磨著,卻傾身又靠近了錦瑟兩分,挑眉道:“哦,原來竟是姚四姑娘,那倒真是本王唐突了。說起來本王和姑娘也算是舊識了,只不知姚姑娘閨名幾何?”

    錦瑟想起那日他離別前的話,知這次若然不親口說了閨名,只怕完顏宗澤不會放開她。且她被他言語間噴在面上的氣息惹的眉宇微蹙,急欲擺脫,便緩聲道:“錦瑟驚弦破夢頻,雨打湘靈五十弦,小女閨名便取錦瑟二字。”

    見錦瑟這般配合,完顏宗澤心頭火氣便也壓了下去,反生出一份失落和不知所措來,盯著錦瑟又瞧了兩眼,道:“錦瑟佳人,一曲繁弦,倒是好名字。”

    他言罷見錦瑟只靜默著不言語便撇撇嘴移開了身子,暫且放過了她。他在錦瑟身旁站定,見自己不開口,錦瑟就一點說話的意思都沒,便又扭頭去瞧她,悶悶地踢了一腳地上的落花,道:“我幫你處理了那崔梁,你便不謝謝我?”

    錦瑟聞言倒笑了,揚眉瞧向完顏宗澤,道:“那崔公子和我無冤無仇,王爺想殺他,自殺便是,和我又有何關係?再說,我本還想將他交給武安侯世子留作他用呢,這下倒好。王爺倒是替武安侯夫人解了大麻煩,該去尋武安侯夫人討這謝字呢。”

    完顏宗澤見錦瑟如此將才微微發悶的心情卻又一下子活了起來,面上卻佯怒地道:“莫和我提那老嫗婆,倒胃口!你將崔梁送去給謝書呆,不過是想他告知謝書呆老嫗婆謀害你的事,有那崔梁的小廝一樣可以。這崔梁死了,老嫗婆才是滿口是嘴說不清呢。再說,他活著總是個禍害,於你名聲也會有礙。那些百姓皆是江州之人,等閒不會往京城去,此事只靠鎮國公府幾個小人,京中人未必肯盡信。江州離鳳京十日,流言才能傳上幾裏?老嫗婆在江州名聲壞了也是白搭,倒是那崔梁死了,崔家勢必要往武安侯府尋事,今日之事老嫗婆才是想捂都捂不住了。這樣的道理我便不信你想不明白,真真是牙尖嘴利,得了爺的便宜還賣乖。”

    完顏宗澤所言錦瑟自是明白的,到底萬氏曾欲叫崔公子壞她名聲,此事雖沒能得逞,可歷來女子和這種事沾上一點邊兒便會惹出一身毛來。今日她雖沒怎樣,來日若再遇上這崔公子,或是這崔公子說些什麼有關她的混賬話來,只怕真有人聽風是雨地拿了他來攻殲她。如今他就這麼死了,倒也乾淨,省卻了她的後顧之憂。

    只叫錦瑟沖完顏宗澤道謝,她卻也著實說不出,只想著將才被那海東青一陣好嚇,她便心中有氣。

    完顏宗澤倒也沒真想錦瑟謝他,不待她出聲便又盯著她,眸含探究,道:“你一個閨閣姑娘,年紀又不大,哪里來的膽子竟敢拿著刀子去嚇唬人,又是哪里學的那些個……不上道的手段弄得那什麼七竅斷命散?”

    完顏宗澤這說的分明便是昨夜她恐嚇趙媽媽的事情,昨夜她所用的匕首還是那日完顏宗澤遺落的,卻也不知他是真忘記了帶走,還是刻意留給她的。

    錦瑟聞言先是一詫,接著自便以為完顏宗澤派人監視了自己,當即面上就浮現了怒色,眸光清冷如水地盯著完顏宗澤,冷聲道:“王爺真是好手段,好閒情。”

    見自己一句話說的不對,竟將錦瑟惹惱了,完顏宗澤實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倒不是他真派人監視了錦瑟,實是昨夜他令兩個暗衛前去自尋錦瑟,剛巧那兩人便瞧見了錦瑟恐嚇趙媽媽的事,兩人許弄不清楚他和錦瑟到底是何關係,便沒有現身,反將此事飛鴿報給了他,他瞧了自是極感興趣,令暗衛只私下跟著錦瑟,待他命令。所以他今日才會出現在這裏,且看了一出好戲。

    他這般作為雖非監視,可也著實有些失風度,天知道他平日行事謹慎,今兒怎麼突然沒管得住嘴。解釋的話偏他又說不出,便只抬手摸了摸鼻子,張了張嘴卻有些不知怎麼接口。暗恨,平日沒多跟著齊朗爾多學兩招哄女孩子高興的把戲來。

    他這般懊惱,那邊錦瑟卻已自行舒了口氣緩和了面色。

    一來此事雖著實惹人氣惱,可完顏宗澤實也是她惹不起的,再來,完顏宗澤如何行事,也非她能左右的。一個位處低處的人也沒資格生氣,更承受不起任性後上位者的怒火。

    片刻功夫錦瑟面上已然又掛上了溫婉笑意,道:“拿著刀子去嚇人,小女子不才確實從王爺您身上學來的。至於那七竅斷命散,卻只是小女迫不得已信口胡謅的,恐嚇一個趙媽媽實也用不上什麼毒藥,分量足夠的大黃粉便足夠了。”

    完顏宗澤正擠破腦子想著怎麼去哄錦瑟,怎麼把話再圓回來,誰知錦瑟竟兀自又笑了,他心中不明就理,微擰的眉頭卻舒展開了,道:“你倒學的快……”

    言罷卻聽天空響起一聲海東青的嘶鳴,知是有人尋了過來和侍衛動起了手,他面色不覺黑沉起來,果然片刻便見影七自梅林深處過來,在數十步外背對這邊抱劍而立。

    完顏宗澤抿了抿唇這才又瞧向錦瑟,道:“那兩個暗衛你今日回寺便能見到……我明日便要離開江州了。”

    錦瑟聞言一詫,倒非奇怪完顏宗澤會離開江州,只不明他何故告訴自己這個。而完顏宗澤言罷便定定瞧著錦瑟,見她面上除了最初的一詫再無別色,他不覺微微失望,接著才從懷中摸出一方形的黑木雕牌來塞進了錦瑟手中,道:“若遇什麼危險可執這權杖去甯和胡同魏府,自有人會幫你……”

    言罷見錦瑟又面露詫異,他便又急聲道:“就算是你告之我鐵礦所在的利錢吧,你拿著便是。”

    錦瑟見完顏宗澤面色有些古怪,可有這等好事自也沒往外推的道理,她只笑著謝了,也無心多做探究,便道:“多謝王爺厚待,王爺傷口可是已好些了?”

    見錦瑟收下,完顏宗澤不知怎的竟覺松了一口氣般,又聽她關心自己的傷,當即便笑著拍了下胸膛,道:“這點小傷還不夠本王當佐酒小菜的,早已無礙。若然再騙的佳人心疼,那便更是傷有所值了。”

    他言罷目光盛亮瞧著錦瑟,錦瑟只做一笑,卻聞不遠處已傳來兵戈聲。完顏宗澤眯著眸子瞧了眼那喧囂之處,這才不得不回頭道:“本王走了。”

    錦瑟點頭,福了福身,待完顏宗澤和那侍衛離去,她才緩步出了梅林。這一會子功夫梅林四周已經再次恢復了安靜,方才的打鬥聲皆已遠去。

    柳嬤嬤和白芷三人聽到打鬥聲本欲過去尋找錦瑟,卻被一個黑衣人攔了下來,後來黑衣人莫名其妙便走了,她們正焦急便見錦瑟慢步出了林子。幾人忙迎上去,柳嬤嬤拉著錦瑟的手上下將她打量了個仔細,這才道:“天已快黑了,姑娘莫再耽擱了快些回寺吧。”

    錦瑟心知今日柳嬤嬤幾人都受了驚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幾人才一道往穀外走,將行了千步便遇到了鎮國公府的人,卻是趙嬤嬤特意令幾個婆子抬了肩輿來接錦瑟。

    待回到寺門天色已徹底黑沉了下去,婆子們正欲抬了錦瑟往女眷客院方向走,卻突聞後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響起了楊松之微沉的聲音。

    “姚四姑娘且留步!”

    婆子們聞言停步,見自家世子大步流星的過來,便忙將肩輿放下,齊齊行了禮。錦瑟望去,見楊松之冷峻的面容上凝著寒意,便知他定沒能跟上完顏宗澤。

    楊松之在肩輿兩步開外站定,瞧著錦瑟那張溫婉含笑的臉,張了張嘴卻是問不出話來。倒是錦瑟見他如此,唇角笑意又彌漫了幾分,道:“世子可是想問我去那梅林可曾見了什麼特別的人?”

    她言罷見楊松之面露尷尬,便又道:“我所遇之人正是世子找尋之人,只是他卻並未告之我會前往何處,故而我怕是幫不上世子什麼忙了。”

    楊松之不想錦瑟會如此通透坦率,微微怔了下,想著當日平川稟報說完顏宗澤是在江州渡口失蹤的,而當日刺客搜船時還曾衝撞了錦瑟的話來,他心中已有幾分了然。瞧向錦瑟的目光便更深邃了一些,也更晶亮了一些,他退後一步竟是突然沖錦瑟鄭重做了一揖。

    錦瑟見他如此便只笑了笑,扣了下扶手,婆子們這才抬起肩輿。

    而此刻萬氏正自暈厥中悠悠轉醒,幾乎是睜開眼睛的瞬間發生的一切便像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向她打來,今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光掠影地接撞而來,那些鄙夷的眼神,謾駡的聲音揮斥不去。

    萬氏剛剛清明的腦中又是一疼,胸口一堵,險些又背過氣兒去。她勉強深吸了口氣,這才算是緩過勁兒來。一旁守著的秋鈴見她醒來目光一亮,忙倒了溫水扶萬氏用下,這才道:“夫人可算醒來了,夫人且等等奴婢這便去報世子爺。”

    萬氏聞言見她就要轉身出去,忙道:“你先站住,將我暈厥後出的事好生交待下。”

    秋鈴便道:“夫人暈倒,世子已急切難言,令奴婢們將夫人抬回便請了濟慈大師親自看過,濟慈大師道夫人只是一時氣急攻心,開了藥方,世子令人抓藥熬藥……”

    萬氏聽秋鈴只說些沒用的,當即便面露了怒色道:“沒眼力勁兒的蠢奴才,誰叫你說這個的!我問你,今日山上之事可是在這廟中已傳揚開了?那個……那個崔梁如今在哪里?世子為何沒在近前守著如今又去了什麼地方?”

    秋鈴自是知曉萬氏想聽什麼的,可這些事兒她哪里敢告訴如今滿心怒火的萬氏,她是恐說出來萬氏要拿她出氣。只如今被萬氏攔住,她卻不能不答,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自夫人病倒便一直守著夫人,不曾聽聞什麼風言風語。崔公子……將才似聽知墨說,他……他被一隻突然飛來的鷹啄了雙眼,抬回寺裏時已經斷氣兒了。世子爺許是在善後,故而……故而送走濟慈大師便沒回來,夫人莫急,奴婢這邊去尋世子!”

    秋鈴說著,萬氏卻已面目猙獰地怒了,將手中茶盞一股腦地往秋鈴頭上砸去,呵斥道:“善後?!什麼善後!用得著他善什麼後,母親病倒竟不在身邊服侍,當真是翅膀硬了,不將我放在眼中了。”

    秋鈴眼睜睜瞧著那茶盞飛來卻也不敢躲避,只能閉著眼等著疼痛到來,好在那茶盞自額角滑了過去,只飛濺了她一臉水漬罷了。茶盞落地四裂,秋鈴的身子也跟是一抖。

    萬氏瞧著她那害怕模樣便覺生氣,還未再吼出聲來,便見門簾一挑,屋中光影閃動間卻是謝少文大步沖了進來。

    萬氏先是微微一喜,只覺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子卻還是關心她,信任她的。可當她看清謝少文面上的神情時,卻又心頭一緊。此刻謝少文面上哪里有半分的關切,有的只是陰霾、控訴、怒氣!

    “母親,你為何要如此殘害錦瑟妹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竟使得你恨她至廝,處心積慮地要毀她清白?!你可知道,若非今日錦瑟妹妹運道好剛巧被鎮國公府的人救下,此刻她只怕已命喪黃泉了!這到底是為何!”

    將才鎮國公府已將那崔公子的小廝押送了過來,他親自審問之下,早先的想法果真被證實,竟真的是母親在處心積慮地設計錦瑟,這叫謝少文心中對母親僅存的一點幻想也跟著破滅了。他本還寄希望於一切都是一場針對武安侯府的陰謀,此事和母親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今聽小廝將一切娓娓道來,他才知自己竟從來都沒將母親看透過,他一直以為的良善慈愛,寬厚端方的母親竟是如此一個口蜜腹劍,心懷叵測,心狠手辣之人,這叫謝少文心如刀割,怎麼都接受不了。

    聽聞那崔家小廝說武安侯府的管家說了,只要崔公子一進石屋便自有人會引了他前往石屋,謝少文便想起了貼身小廝知墨,今日便是知墨靠近了姚文青,姚文青才會突然摔下山坡的,後來也是知墨引了他們前往石屋的。

    他憤怒之下審問了知墨,知墨交代了萬氏的吩咐,更交代了這幾年萬氏令他扣下送來江州的禮物的事。謝少文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母親竟是在他身邊也安插了眼線,安插了她的人,他又豈能不氣不恨?!

    這幾件事情激在一起,使得他此刻根本無法平靜,當即便沖了過來,只想質問母親,這一切到底是為何!只他到底是學儒家思想,讀聖賢書長大的,面對母親縱然心中已是恨意翻天,卻說不出太過分的話來。

    可他以為的溫和的話聽在萬氏耳中卻是太過了,萬氏怎麼也沒想到,姚錦瑟那賤丫頭害的她如此,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竟一味的只會怨恨她,而事事處處的為姚錦瑟著想,她氣的渾身顫抖,半響才咬著牙恨聲道:“我這般做全是為了你!你非但不懂母親的心,竟還如此指責母親!我處心積慮?處心積慮的是姚錦瑟那個賤丫頭!若非她母親又怎會被人如此冤枉!”



第五十八章 母子決裂

    萬氏這話聽在謝少文耳中簡直就是火上澆油,見母親到此刻竟還想著往錦瑟身上潑髒水,謝少文眼中痛心之色更重了。對比母親暈厥後錦瑟泫淚欲滴,一臉內疚懊悔的模樣,再聽著母親罵錦瑟賤丫頭,謝少文登時便對萬氏徹底寒了心。

    只他心中徹底失望,面上反倒有些提不起精神再和萬氏爭吵了,憤怒的容顏登時也平靜了下來,卻是沖萬氏道:“哦?原來這一切都是錦瑟妹妹在設計陷害母親?母親的意思是那張崔公子懷中母親的畫像也都是錦瑟妹妹做的假?那為何崔公子的小廝和知墨都異口同聲地承認是母親指使崔公子要害錦瑟妹妹清白?要不兒喚了知墨和管家來,面兒對面兒的母親對質?”

    萬氏見謝少文聲音平靜下來,只當兒子信了自己,她一陣欣慰,想著果然在兒子心目中還是她這個母親最重。她知道自己設計陷害姚錦瑟的事,有了崔公子那小廝和知墨的供詞,沒法子再狡辯,再不承認只會叫兒子更加對自己有恨。

    唯今便只有令兒子相信姚錦瑟是個惡毒狡詐的女子,是姚錦瑟反過來害的自己,這樣叫兒子同樣對姚錦瑟失去了喜歡和信任,才是對自己最為有利的。她到底是生身之母,母親和兒子哪里會隔夜仇的。等兒子厭了姚錦瑟,她再為他聘個更好的,這事兒也便算是徹底翻過去了。

    萬氏想著便眼眶一紅,滾落兩行淚來,哭泣道:“是,母親是著人想叫那崔公子毀姚錦瑟清白。可母親難道便願意憑空去做那惡毒之人?母親這般做都是一心地為你好啊!”

    謝少文聽萬氏一口承認了下來,卻又將做下如此惡毒之事的由頭往自己身上推,心中已是如死潭般激不起一絲波瀾,只用一雙空洞的眸子盯著自己母親啼哭不止狡辯的醜惡模樣。

    萬氏見他不開口只當他是認真在聽,她面上神情便又顯慈愛了幾分,頗為語重心長地道:“你現在還年少,自是對愛情充滿了憧憬,只當你錦瑟妹妹是最好的。可你不知這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不是只有她姚錦瑟一個。男人本便該已光宗耀祖為己任,有了身份,手中握著權柄,這天下間什麼樣的女子不仰慕你,還怕得不到愛情和嬌妻?你現在已是解元,好容易成為京中知名才俊,又是正經公卿侯府的嫡長子,要說什麼樣的姑娘不能?為何偏要聘個破落戶!你便甘心?你眼瞧著咱們侯府風光,是功勳世家,可定比母親清楚,如今大錦的功勳之家多半都已是空架子了。你父親雖是侯爺,可你幾個叔伯都是只知道聲色犬馬之徒,你幾個嬸娘整日裏就惦記著怎麼從中饋多分些家產出去。你姐姐如今雖得到皇上寵愛,可那楊皇后卻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你父親在朝廷中沒有父兄可以依靠實是孤立無援。不管是你父親,還是母親,還是你那進了宮的可憐姐姐,我們都需要你早日成為家中頂樑柱啊。你該是前途無限的,已沒了叔伯,兄弟為依仗,豈能再失去姻親的扶持?!兒啊,你十年寒窗苦讀,能得來這解元的盛名不容易,母親瞧著就心疼,眼見著你將來定然是要中狀元的,母親豈能不為你多做籌謀?有個出身不凡的妻子,你在仕途上才能走的更加平順啊!那姚錦瑟除卻一張臉蛋兒,她還能帶給你什麼?姚家如今不過是不上流的商戶,唯姚禮赫仕途上還算有些前景,可也不過是六品同知,何況瞧姚錦瑟和姚家族人的關係也極淡薄。她還有個年幼的弟弟需要照看,你娶了姚錦瑟這樣的女子,會被她拖垮的啊!”

    萬氏說地聲淚俱下,可謂真情懼顯,言罷見謝少文沉默不語,她心中便有些慌,又道:“你好好想想,母親說的可對。母親當年給你說這門親,本也是想著為你好,誰承想……這是母親犯下的最大過錯,母親如今不過是想要亡羊補牢罷了。等你將來真正成為人上人,想要多少美貌女子不能?到那日你便知道母親的苦心了。何況你也瞧見了,那姚錦瑟不是個好女子,她心懷叵測……”

    “夠了!”一聲怒吼突然打斷了萬氏的辯解,萬氏被嚇得一個打顫,不可置信地盯著謝少文,像是突然不認得他了一般。

    而謝少文這才又向床前走了兩步,床邊的羊角燈照亮了他的面容,也將他眼中的厭棄,鄙夷清晰地顯現了出來,他盯著她,一句一句道:“錦瑟妹妹不過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她便是再心懷叵測也不可能算計得過母親您!在兒心中母親一直是溫婉賢良的,母親從不苛待父親的那些庶女,對兒子也慈愛有佳,母親持家有道,誰人不贊您一聲賢慧。卻原來不是母親賢慧,而是母親懂得如何演戲!兒到現在才知道,母親給父親納妾不過是要賺個虛名,母親善待庶女,不過是因為她們總有一日會出嫁,不能分得任何家產。母親疼愛兒子,不過是想著母憑子貴,而非真心地愛兒,若不然母親又何故在兒身旁放置眼線,又何故不顧念兒的感受便謀算兒的未婚妻子!?母親自己做那無義之輩,偏還要裝出一副受害的模樣,尋遍了理由為自己個兒開解,不惜將兒也算進那忘恩負義,見利忘義的卑鄙之流,母親覺著兒是傻子嗎?就任由著您隨意擺弄,辨不清是非真相?!”

    謝少文這次的話卻比將才不知要嚴重多少,萬氏只覺他的話猶如一把把尖刀將她的心都給淩遲成了片片,她瞪大了眼睛,心底的羞恥感和對兒子不理解的痛心和憤怒,以及被誣陷的屈辱盡數被翻出來,使得她自大引枕上一個鯉魚打挺翻做起來,怒視著謝少文,抬手指著他,痛聲叱道:“好!好!母親看你的聖賢書真真是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萬事孝為先,你竟敢如此對待自己的生身之母!你……你……”

    謝少文聞言卻眯了眯眼,用極冰冷的聲音沖萬氏道:“母親,我如今還奉您為母已是以孝為先了。可兒也不想做那愚孝之人,世上沒有父母為賊,兒女也一味跟從的道理!母親背信棄義,兒子卻萬不能苟同。母親也莫忘記,還有夫死從子之說,在侯府,父親之下是兒,卻非母親!母親在兒身旁安插眼線已是僭越,相信父親得知母親的所作所為也萬難認同!如今父親不在江州,這裏能做主的是兒子,並非母親!今後母親還是好自為之吧,兒子的婚事自有父親做主,母親還是少插手為妙!”

    謝少文言罷便欲轉身,萬氏卻憤恨之下,抓起床頭瓷枕往他身上丟,謝少文一個錯步避開,那瓷枕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和將才那碎掉的茶盞混在了一處。

    謝少文回身用陰寒的目光盯著萬氏,到底眼睛紅了,顫聲道:“母親只當兒是秋鈴嗎?便由著您打罵羞辱?這便是母親口口聲聲說的愛我?如此失德之人,怎配做我母親!?做我侯府主母!?我也提醒母親一句,如今出了這種事,母親真當別人瞧不出母親使壞的心思?那鎮國公府好容易抓了侯府此等錯事,怎會就此罷手?有您這樣的母親,誰家還敢將好好的姑娘嫁進侯府?!母親,拖垮兒子和貴妃娘娘的,只怕不是別人,正正是您!唯今唯兒子早日將錦瑟妹妹娶進府中,方能將這等醜事遮掩一二,彌補些許過錯!也能令那些禦史們無話可說,母親還是祈禱錦瑟妹妹會不生怨恨,依舊願意嫁給兒子的好!別的,您還是少費些心思,好生修身養性吧!”

    他言罷卻是一個甩袖再不願多瞧萬氏一眼,大步出了屋,只沖外頭的婆子們喝斥道:“夫人生了重病需要休養,你們好好伺候著,不准夫人出房門一步,也不准夫人見任何人!若叫我知曉有誰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謝少文說著眯了眯眼,冷眸掃過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這才又道,“直接拉出去棒殺!”

    眾人方才已隱約聽到了屋中有爭吵聲傳出,如今又見謝少文如此神情,一個個直嚇地大氣不敢出。念著今日發生的事情,眾人也知這次回京只怕府中會有一番大的變故,夫人會有怎樣的結果還不得知,如今自是巴結了世子將功抵過的好,當即眾人便恭聲應了。

    謝少文這才快步而去,今日出了這等事,等著他處理的事情還很多,那謝公子一家定要盡力安撫,那些瞧熱鬧的百姓也是要尋的,還有錦瑟妹妹那裏也是須得他親自去致歉安撫的。只這些都還是次要,得趕緊先寫封信令人送回京,叫父親有所準備才好。想來父親也定明白,早日將錦瑟妹妹迎進侯府才是堵悠悠之口的釜底抽薪之策。

    屋中萬氏聽了謝少文最後的話,卻是徹底安靜了下來,因她此刻已被驚呆了。瞧著空蕩蕩的屋子,還有那一地的碎瓷屑,萬氏才終於清楚一點,因這次之事她算是徹底和兒子決裂了!就因這一件事,他竟罔顧自己多年的養育之恩,竟就怨恨她,將她視為了仇敵!這樣的兒子當真叫萬氏不知該痛心慟哭還是該失聲而笑了!她本以為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作為生他養他的母親,她是這世上最懂兒子,最知兒子心思的人。

    今日之前,她一直覺著兒子是個懂禮上進,又長情善良的孝順孩子,所以她將才才那般哭泣著打親情牌,希望兒子能夠明白她做什麼都是為了他!可直至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對兒子的教養有多麼的失敗,他根本和他那父親一般無二的薄情,有心時千般萬般的好,裝出一副知禮明義的士大夫模樣,無心時撕破臉時絕情絕義尚能將自己摘個乾淨,好似別人都是咎由自取!

    哈哈,對自己的生身母親尚且能夠如此心狠絕情,更勿論其他了!

    想著謝少文說如今只有將姚錦瑟娶進門才能安撫人心,堵住悠悠之口,萬氏反倒笑了起來。那姚錦瑟只怕是算准了此事敗露,武安侯府倒不好再退親一事,這才敢如此反過來算計自己。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縝密狠辣,她設計了自己的清白,等來日嫁進侯府,自己這個婆婆對她也便沒了威脅被束之高閣了,而兒子一心稀罕著她,侯爺更是顧念著風言風語只會對她好,那麼豈非還沒過門就已掌控了整個侯府!?

    真真是好謀算,好手段啊!只是她姚錦瑟恐怕萬不會想到,處心積慮謀到了夫君是個薄情郎,哈哈,女人最怕的便是嫁錯人,她倒要看看姚錦瑟即便嫁進侯府又會落得個怎樣的下場!

    萬氏怨毒的想著,到底是心不幹,意難平,情難斷,撲倒在床撕扯著錦被慟哭了起來。

    而此刻的錦瑟正拉著柳嬤嬤的手滿含歉意地將昨日隱瞞幾人偷偷做下的事一一交待清楚,柳嬤嬤和白芷幾人對今日發生的一切本便有極多的疑問,如今聽了錦瑟的話一個個便都驚得呆住了。

    錦瑟見她們如此,卻是歎了一聲,道:“我之所以這般行事絕非是不信任你們,而是情況並不准許我將諸事都告知你們。一來此事之前也只是我的猜測,我只是做了完全準備,興許一切都是我瞎猜,犯不著也叫你們一個個都跟著擔驚受怕。再來,我勢單力薄,便是算上你們也是萬難和武安侯夫人抗爭的,若她真有心害我,豈會不明我身旁唯你們幾人可用,她自是要尋人盯著你們的。要是早便叫你們知曉,今日你們或心神不寧,或暗生警惕,那武侯府的奴才也都不是吃素的,定然會發現你們幾人的不同尋常,這樣反倒會壞事!唯我什麼都不告之你們,你們才能自然而然,武安侯夫人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這才會放鬆警惕,我便也更容易行事一些。力量反差大時,也唯有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方能制勝。我這也是無奈之舉,卻並非不信任你們。”

    錦瑟說著目光便帶上了幾分忐忑,她瞧著柳嬤嬤和白芷,白鶴及蒹葭,輕聲而悵然地道:“嬤嬤……若然你們因此和我生了嫌隙,或是因此怨我,我也無話可說……”

    柳嬤嬤和白芷幾人今日不知實情時確實心中有些猜疑和不舒服,將才剛聽錦瑟說了昨日秘密做下的事情,也確實心中生了寒意和痛意,可如今見自家姑娘如此惶恐難安,如此和她們解釋將她們放在心上,又聽了錦瑟所說道理,心中已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們見姑娘坐在那裏,身影是什麼瘦削,面龐還帶著青澀,想到姑娘孤立無援的處境,再想到姑娘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一時間心中便只剩下心疼和內疚了。柳嬤嬤想到今日這般兇險情景,自己卻反倒中了人家的道暈迷不醒,還害的白鶴也來照顧自己,非但幫不上姑娘的忙反而只會幫倒忙,現如今竟還惹得姑娘來安慰她一個奴婢,登時眼眶就是一紅,噗通一聲跪下,道。

    “姑娘!老奴沒用,都是老奴沒用啊!姑娘快莫說這種話了,老奴羞煞,萬難承受啊!”

    白芷幾個見此也都跟著跪了下來,眼淚也紛紛落下,只恨那萬氏卑鄙無恥,竟害她們如此善良賢淑的姑娘。姑娘對她們下人猶且如此,又有如此的才情手段和容貌,依著她們看實是那武安侯府的福氣!

    錦瑟見幾人如此也眼眶發紅,拿帕子壓了壓眼角,這才親自將幾人一一扶了起來。一旁姚文青見她們如是,便笑著沖柳嬤嬤道:“我和姐姐自到了江州,便全賴原來府中的老人照顧方能安然至今,我年幼非但幫不上姐姐的忙,反倒總累姐姐為我憂心,如今見姐姐身旁有柳嬤嬤和白芷你們這樣的奴婢,我也算安心了。以後姐姐便還要多賴你們照看,我先謝謝你們了。”

    文青說著便起了身,竟是沖著柳嬤嬤幾人一揖,柳嬤嬤幾個嚇了一跳,心中又是感動又是無錯,忙閃身避了。一旁錦瑟看著弟弟不覺眸含笑意,今日在石屋前她實可以早些出現的,之所以站在隱蔽處觀望,一來是等待最好的時機,再來也是想看看文青的表現。見他一直克制著自己,最後才站出來指罵萬氏,而且句句都說在了點子上,她實是欣慰。如今又觀弟弟如此做派,更是感覺他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可看著弟弟眼底的青影和眼中的血絲,錦瑟又心中一酸,只怕弟弟這幾日經歷了如此突變,看了這麼些骯髒之事,是難以安然入眠的,長大是要以痛心為代價的。若然父母在世,弟弟也不必向此刻這般沖柳嬤嬤等人作揖,雖一方面是他真心感激,但另一方面也是形勢所逼,她和弟弟……如今實在太孤立無援,勢單力薄了。

    錦瑟心中微歎,這才收斂了情緒將目光移開,笑著沖柳嬤嬤幾人道:“嬤嬤今日也受了累,早些去休息。白芷幾個也自忙去吧,我和文青說兩句話,不必伺候著了。”

    幾人退出去,錦瑟才微微揚聲,道:“你們出來吧!”

    她話音一落,不過眨眼間屋中燈影一閃,姚文青只覺眼前一陣風動,閉眼睜眼間屋中竟已多了兩個穿黑衣的男人!他一驚,豁然起身擋在了錦瑟身前,錦瑟卻拍了拍他的肩頭,道:“無礙,你且讓開。”

    文青見那兩人就那麼靜靜站著如同雕塑,又聽姐姐這般說,再想到姐姐之前的話分明是知曉這兩人存在的,這才心中狐疑地退到了一邊。

    錦瑟這才瞧清眼前的兩人,她原以為守護完顏宗澤的暗衛必定是異族人,可眼前二人卻皆漢人,兩人瞧著皆二十出頭模樣,容貌並不出眾屬於那種毫無特點的,便站在她的面前,卻叫她覺著存在感極弱,尤其是他們這麼不言不語的,竟就叫她有種他們不存在,眼前影像不過是自己幻覺的感覺。

    果真是常年生活在隱暗之處的人,錦瑟暗自驚歎,盯著兩人仔細瞧了兩眼,這才拉著姚文青緩緩在桌邊兒坐下,道:“來時你們主子是如何交待你二人的?”

    兩人聞言這才一起沖錦瑟跪下,那左邊個頭略高的回道:“主子只說令我二人今後奉姑娘為主,生做姑娘的人死亦為姑娘所驅。”

    他的聲音平板無緒,錦瑟挑了下眉,這才道:“哦?那你二人可願意跟著我,可甘心以後都為我所驅?”

    這次兩人卻異口同聲地道:“屬下只知聽令于姑娘,奉姑娘之令為命,不知何為意願。”

    錦瑟聞言倒撲哧一聲笑了,輕呷了一口茶,這才眉目彎彎地瞧著兩人,道:“哦?人果真可以沒有意願,只知奉命嗎?我倒不信呢……”言罷她將茶盞一放,眸光回視睥睨著二人,道,“如此你們便將刺自己一刀給我瞧瞧吧。”

    錦瑟的聲音極輕柔卻也極冷寒,言罷便眯著眼瞧著二人,那二人顯微微愣了下,接著卻不一而同地抽出腰間藏著的匕首抬起手臂便另一條手臂上狠狠刺去!姚文青一驚,登時便跳了起來,而錦瑟卻在寒刃眼見就要刺進兩人肌膚時才喊了一聲。

    “停!”

    她這一聲喊了有些晚,饒是兩人聞聲本能減了些許力道,那匕首的尖刃也已刺進了手臂,鮮血湧出卻並不算嚴重。錦瑟這才瞧著二人笑了,道:“你們的話我暫且信了,可有些話卻還是要說在前頭。我雖系女子,且如今力量微薄,但卻絕不會虧待了手下人。我做人奉行一個義字,別人敬我三分,我便還上七分,可別人若然敢辱我一分,我便必要十倍討之,絕不手軟!我平生最恨背叛,今日權且將醜話說在前頭,你二人若真有心留在我這裏,便不可陰奉陽違,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若覺著隨了我便再無出頭之日,無心留下,此刻我便放你二人自由,也自會和你們主子說個清楚,讓他莫為難你們。”

    錦瑟言罷又笑了一聲,這才接著道:“可若你們此刻說的好聽,卻敷衍與我……來日我也自有法子叫你們自食惡果!你們信是不信?!”

    錦瑟說話間餘音已帶上了一份狠辣,這次下頭兩人卻沒再立時回答,顯然將錦瑟的話放在了心上,錦瑟也不急,又呷了口茶,細細地品著個中滋味。過了片刻下頭兩人見下頭兩人似已有決斷,相互對視了一眼,錦瑟這才開口道:“想好了就抬起頭來好生看著我,再做回答!”

    兩人這才同時抬頭,瞧著錦瑟,同聲回道:“願為姑娘驅使!”

    錦瑟聞言並不意外,點頭道:“很好,今日我尚不能允諾你們什麼,只一點卻可現下就承諾了你二人。那便是,我至多只用你們十年,十年後許你二人自由,你們若然想繼續跟著我,自不必言,若然想離開,我也可為你們安排一個清白的身份,叫你們光明正大地活在這天地之間。”

    錦瑟的話擲地有聲,她稚嫩的面容之上自帶著一股光華之色,眸子熠熠有神堅定而深邃。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任誰都無法輕視。兩個暗衛心中微震,目光波動。如他們這樣的暗衛多是出身不光彩的,沒有身份之人,從小便接受洗腦,被訓練,被連番試探考驗,只有能力出眾並忠心不二的才有機會真正接近主子,再立了功得了主子高看,這才有機會貼身保護。

    他二人自是被完顏宗澤看重,這才派了此份差事。死士雖從小被層層洗腦,但到底也是人,又怎麼可能沒有正常的思想?他們好容易爬到如今位置,只念著有了出頭之日,可卻突然被指派給了別人,今後的主子又是如此一個年幼的姑娘,任誰也不會甘心。兩人來之前,雖嘴上都未對彼此多言一句,可心中著實都是不甘的。這也是他們被派來後遲遲不出現的理由,他們也想瞧瞧今後要跟隨的主子是個怎樣的人。

    可他們萬沒想到,這位瞧著嬌弱年少的姑娘竟如此的與眾不同,只觀察她這兩日的手段和處事態度,兩人已心有所動。如今又被錦瑟一陣恩威並施,心中已然有了另一番想法。

    原先只道怕今後再難有出頭之日,如今卻又充滿了希望。姑且不說這姑娘和自家主子到底是什麼關係,只這姑娘自身的能耐便未必不能允他們出頭之日。更何況,這姑娘許諾的十年之約著實叫人興奮。要知道培育一個死士不容易,故而一般做死士的都是入了此道便終身都要生活在陰暗的角落,再難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故而對他們來說,錢財不是最珍貴的,只有自由才是生來便奢望得到的。

    這姑娘此刻卻允了他們自由,所謂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分別兩人還是分得清楚的,在王爺身邊他們便是再忠心不二,再本領出眾,那也是錦上添花,除卻他二人王爺自還有大把人手可用,可對於眼前姑娘,他們卻是雪中送炭,做好了差事也更容易出頭,因為根本無人和他們相爭。

    如此想著兩人倒覺此番被派了這個差事真真是一件幸事了,念著將才姑娘分明便是洞察了他們的心思,這才叫他們自刺手臂以為敲打,後來更是算准了時機才開口叫停,兩人哪里還敢小覷眼前女子,卻是同時沖錦瑟恭敬磕頭,道:“請主子賜名。”

    錦瑟聞言這才瞧向文青,道:“今後他二人便跟在你身邊,時刻守護你安全,你有什麼欲做之事也可令他們去,只一點你身旁時刻都要有他們中的一人在身旁,萬不可大意。去扶他們起來,給他們賜名吧。”

    文青在一旁瞧了這半響,雖不知下頭兩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可也有些猜到了兩人的身份,如今聽錦瑟這般說當即便是一驚,瞪著眼睛,道:“怎可兩人都于我,姐姐身旁怎的也是要留上一人的啊。”

    錦瑟聞言倒笑了,“姐姐一內宅女子哪里需要他們保護,再來也不合適,你放心,姐姐會護好自己個兒的。你也要知道,你好了,姐姐才能好。快去!”

    姚文青不覺眼眶微紅,他雖不知姐姐是怎樣弄到這樣兩個人的,可卻也知定然不易,又念著姐姐為自己費盡了心思,便更感內疚無用,握了握拳頭,暗自發誓定要努力強大,早日擁有守護姐姐的力量。他才強行逼回淚水,上前扶起了兩人,道:“今後你二人便喚寸草和春暉吧。”

    錦瑟聞言搖頭笑了,自明文青的感念之意,只是這兩個名字倒似小丫鬟的名兒,配兩個暗衛著實奇怪。只他願意,錦瑟便也含笑領意。那寸草和春暉卻同時抽了抽唇角,複又自我安慰,未來主子似是個極重恩情之人,這樣倒也是好事。

    待兩個暗衛退下,錦瑟取了衣架上的松香色彈墨狐毛斗篷親自給文青披上,挽了系帶,這才道:“早些回客院去吧,一會子慈心院便要落鎖了。”

    文青聞言點頭,卻又似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姐姐,那趙媽媽偷奸耍滑,平日似乎手腳也不太乾淨,只怕不能信任……”

    見姚文青目有鄙夷和厭惡,錦瑟不免心中一歎,撫了撫他的發,道:“茂哥兒,你若想做番大事,學問自不能少,可處事禦下卻更為重要。古先賢之人無不是門客三千,那雞鳴狗盜之輩,你可以厭之,卻不礙你用之驅之。這世上沒有無用之人,只有用人無道之輩,用的好了,便是一根朽木已能成為攻人之利器。禦下之術,重在因人而異,有些人需以恩義感化,有些人需恩威並濟,有些人卻只需叫她懼你怕你便可,你要知道欲是那膽小若鼠之輩欲容易駕馭。”

    姚文青聞言不覺面露沮喪,只覺和姐姐相比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這樣的事還需要姐姐提點,將才他膨脹起的信心不覺便又被打壓了下去。錦瑟見他如此,豈不明他是太過急切,生恐他再失了自信,自暴自棄,便笑著給他又攏了攏斗篷道:“茂哥兒小姐姐三歲,如今自該姐姐來守護你,等你長大了姐姐卻要事事依仗於你了。”

    姚文青自然知道姐姐這麼說都是為了安慰自己,心下更覺難受,想著姐姐不過比自己大三歲卻事事為他思謀的周全,而性比之下自己尚是男子卻如此不懂事,連姐姐都比不上,更勿要論今日得遇的楊大哥和蕭大哥了。他心中沮喪,面上便也提不起精神,聞言只嘟嘴道:“姐姐什麼都懂,將來再有姐夫照顧姐姐,只怕就更用不上我了。”

    錦瑟聽他如此說倒撲哧一聲笑了,嗔他道:“你怎還怕欠下了姐姐恩情還不嗎?竟說此等話,真真是傻孩子。來日即便有姐夫照顧我,沒有娘家依持,姐姐還是要受人欺負被人瞧不起,快莫胡思亂想的。”

    說罷見文青神情還是有些不愉,便又道:“茂哥兒可曾聽過西柳先生的大名?”

    姚文青聞言果然便抬起頭來,幾分不解的瞧著錦瑟,聲音卻較之方才大了幾分,道:“西柳先生的大名我自是聽聞過的,他是平歷朝的內閣首輔,輔佐了永甯、平曆兩位先帝,平歷朝時他一力發起平曆新政,使得原已垂危的周朝得意延續,這才擋住了完顏齊齊哈的南攻,只後來他教導的勇乾太子不幸患病英年早逝,他傷心之下便遠離的朝堂,只寄情山水,做了隱士,因號西柳,故而人倒多稱他西柳先生。西柳先生是帝師之才,蕭大哥的啟蒙師傅就是西柳先生呢!”

    錦瑟見他眸中襦慕和敬仰之色盡顯便笑著道:“茂哥兒可想西柳先生做你的授業師父?”

    文青聞言瞪大了眼,一雙眸子熠熠發光起來,只接著他眸光便又暗淡了下來,道:“姐姐許不知,西柳先生從不隨意收人,平生便只教導過勇乾太子和蕭大哥兩人,他收蕭大哥為徒還是瞧在蕭家和柳家世代交好之上,當年蕭大哥高中狀元,西柳先生又說過再不收徒的話……他怎會收弟弟為徒呢?更何況西柳先生如今隱遁金州,我們見都見不到他,更勿論請動他了。”

    錦瑟聽罷卻兀自抿唇一笑,拍了拍姚文青的手,道:“你放心,姐姐定會說服他收你為徒的,你且再容姐姐好好想想。”

    姚文青見錦瑟說的肯定,目光中更有堅定之色,一時間只覺信心頓起,若然有西柳先生為師,他定然也能長成像蕭大哥那樣的人,到時候保護姐姐便不在話下了。他想著,目光愈發如星辰般奪目,道:“姐姐說真的嗎?有西柳先生為師,我也能成為像蕭大哥那樣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又文武兼修的全才嗎?!”

    錦瑟見姚文青這般推崇蕭韞,言語間帶著親昵,眸中還有欽佩之色倒微微一詫,弟弟文青雖頑劣,可骨子裏卻承襲了祖父,父親的傲骨,鮮少服人,也鮮少和人親近。卻不知今日蕭韞將他送回來時做了些什麼,竟引得弟弟如此。只文青和蕭韞親近倒也非壞事,故而錦瑟眨了眨眼,便道:“一定能的,姐姐的茂哥兒最聰明瞭。”

    言罷她親自將歡喜的姚文青送出院子,又瞧著他遠去這才欲折返回屋。只她剛剛回身沒走兩步,便聽遠處傳來一聲喚。

    “錦瑟妹妹且等等。”

    錦瑟聞言蹙了下眉,這才緩緩回身,便見謝少文自暗夜中快步而來,她唇角滑過一抹譏笑,轉瞬又變成了溫婉笑意。

    而謝少文到了近前,卻猶豫著在幾步之外停下腳步,似有些怕靠的太近錦瑟會反感,他瞧著她月光下靜謐而美好的面容,她清冽如水的眸子,只覺喉嚨發阻,似被塞了一塊木頭直叫他喘息不過,張了張嘴卻是無法成言。

    最後卻還是錦瑟率先開了口,道:“世子可是有事?”

    謝少文聽錦瑟張開便喚世子,心中便是一梗,再見錦瑟眉宇間雖有笑意,但眼中卻帶著疏離之色,登時他便慌亂了起來,急聲道:“錦瑟妹妹所受委屈,我都已然知曉,也已為妹妹討回公道拘了母親在屋中。回京之前不會再叫母親打攪妹妹,還望妹妹看在昔日兩家的情分上,看在你我一起長大的情分上,能原宥母親一次,只將今日之事當做未曾發生,莫和我疏離,也莫胡思亂想,可好?”

    謝少文言語急切,眸中閃動著懇求和真誠之色,叫人望之動容,錦瑟瞧著這樣的他,心中實為不屑。此刻他若然能守著萬氏,她倒還能高看他一眼,只當他人雖混帳,卻還算個孝子,然而他竟再次叫她失望了。

    也是,如謝少文這樣的薄情人,對曾愛重的她便不過三年熱度,對萬氏又能有幾分純孝?不過是作態罷了,真當萬氏阻了他的路,不能順他的心,依舊也是一腳踢開。

    錦瑟心中想著,面上卻掛著淡然笑意,似沒有聽到謝少文的請求,只清聲又道了一句,“世子深夜前來可是有事?”

    謝少文聞言見錦瑟不願多談,心中如撕開了一道口子,寒夜的風便就勢吹了進去,將他的心吹的空蕩蕩冷颼颼,可他此刻瞧著錦瑟清冷的容顏,卻並不敢死纏爛打,生恐如此更惹惱了她,於是他便只好直言深夜而來的目的,再次懇求著道:“我思量了下已給父親去了信,想過了年便將妹妹迎進侯府……妹妹且放心,只是先行了拜禮,等妹妹及笄我們再……再……圓房,卻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謝少文言罷面頰倒先紅了,目光卻閃動著直盯錦瑟,見錦瑟還是那般靜靜地站著,一雙黑如暗夜的眸子鎖著他,瞧不出任何情緒來,當即心便再次慌亂了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4 AM


第五十九章 冷情對君

    謝少文心中慌亂,偏錦瑟就是不言不語,只那麼神情清冷淡漠地瞧著他,他雙手不覺握起,捏了一手心汗。

    任何女子遭遇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心中無怨,本來他便覺著這次到江州錦瑟妹妹對他似疏離了許多,好容易今日一起出來賞花拉回了些親昵來,沒承想就有發生了這樣糟糕的事情。錦瑟妹妹善良敏感,又一直將母親當親姨母一般敬愛,這會子不定多麼傷心難過,說不定已經萬念俱灰對他們的婚事不報希望了。

    謝少文想著感覺雙唇發幹,他舔了舔唇這才又急聲道:“這也是權宜之計,妹妹且放心便是提前過門,侯府也定將婚事辦的風風光光,大擺宴席,十裏紅妝地將妹妹迎回京。更何況錦瑟妹妹離開京城這三年想來也該想念京城的閨蜜舊友了,尚書大人和夫人經這兩年時間只怕對當年廖伯父之事釋懷了,兩位老人年紀也都打了,妹妹早日過門在京城也好就近照顧。侯府總歸是妹妹一生的歸宿之處,妹妹放心,過門後父親和我定會好好對待妹妹。母親她今日也是一時想岔了,如今她已經懊悔難言,將才還和我說要自請在府中禮佛,修身養性再不插手府中之事。如今二姐姐和三妹妹也都大了,這次我來她們還叫我給妹妹帶了幾樣小物件,都甚是想念妹妹。二姐姐如今已定了親,來年便要嫁人,現今正學掌家,錦瑟妹妹過府也好幫幫三姐姐,來日姐姐出嫁府中時錦瑟妹妹也好掌起來。”

    錦瑟見謝少文連中饋之權都拋出來要引自己同意過門,登時倒覺好笑,只因她猶且記著,前世時謝少文毀了她的清白便也是如何和她保證的。安慰她說沒關係,即便在世人眼中她不過是用粉轎從後門抬進府的小妾,可在心中依舊是他唯一的妻,還信誓旦旦的說他已勸服了姚錦玉過門之後由自己這個妾室來掌理侯府中饋,他當日說這話時只怕一半出自愧疚,一半也是知曉自己對掌不掌中饋根本就沒興致,也萬不會真接管了中饋好欺辱姚錦玉。

    眼見錦瑟聽了自己的話絲毫不為所動,眸中甚至有冰寒之色迸出,謝少文忙將自己的話又回想了一遍,實不知到底是哪里又惹到了錦瑟,他正欲再言,錦瑟終於開口了。

    卻見她只是微微福了福身,道:“夜深了,世子在此不合禮數,還是請回吧。”錦瑟言罷竟是不再瞧謝少文一眼轉身就走。

    謝少文當即就愣住了,他設想過多種錦瑟會有的反應,或怒目叱責,或淚流傷悲,或含笑感念,或蘊淚委屈,可怎麼也沒想到錦瑟會是如此的……如此的無情無緒,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更好似此事壓根就不重要,她淡漠的像是他在談和別人的婚事一般,她完全地無視了他。

    這個認知叫謝少文心慌,沮喪又難過、憤怒,更夾雜著些對錦瑟不理解他的失望,可眼見錦瑟轉身就走,他的心又是一糾,當即便抬手欲去拉她,錦瑟卻好似早知他會有此舉一般,竟是一抬手避了開來,他的手指只掠過她一角衣袖,而冰滑的衣料在指縫間瞬息而過,似他怎麼用力都抓不住它一般。這種感覺極差,叫他覺著眼前的錦瑟也是如此,任他再努力也不能再像小時候那般抓住她,佔有她了。

    他心中所有情緒皆又轉為驚慌來,然而錦瑟已站定,目光清冷無垠地望了過來,她的身影散發出一股冰寒之氣,月光下姿容高貴而不容褻瀆,氣態冰冷而拒絕盡顯,她盯著他,謝少文便再難動上一動了,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卻聞錦瑟又道:“婚姻之事歷來是長輩說了算的,小女雖沒了父母,可卻還是族中的族老們為小女做主,世子拿此事直面小女,可是欺我無人依仗?只怕世子心中當真也沒將我放在眼中,不曾給過一絲尊重。世子還是請回吧,嬤嬤,替我送世子。”

    謝少文此刻親自過來和錦瑟商議卻真真是一點輕辱她的意思都沒,一來今日事發突然,他思謀一番也只此徒能化解險機又遂他心願,再來也是他從小和錦瑟一處,小時候童言無忌,此刻也沒覺拿此事和錦瑟商量有什麼不妥的。如今聽錦瑟如此說,他當即便又是懊悔又是心切,忙欲解釋,讓錦瑟言罷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便再次轉身往院子中去了。他欲追卻被柳嬤嬤攔了下來,卻聽柳嬤嬤道。

    “世子還是回去吧,今日之事任誰都會有氣,我們姑娘沒在當場發作出來已是給侯府和世子面子了。這世上卻也沒有壞事做盡卻面子裏子都想得盡的好事,姑娘如今在氣頭上,世子便是說成花兒也是無用。更何況,我們姑娘說的也是,這親事如何還得看姚家宗老們的意思,姑娘是做不了主的。武安侯夫人如今只怕也不好,世子還是快些回去盡孝吧。”

    謝少文被阻攔住,便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錦瑟進了屋,門簾垂下再不復得見,他無法又聽柳嬤嬤說的有理便只好一歎,令柳嬤嬤好生勸勸錦瑟,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心裏卻想著這兩日該去拜會下姚氏幾家的家主,此事只要他們點了頭,他再請父親到江州親自安排婚嫁事宜,給足了錦瑟妹妹臉面,她便是再大的氣性也該消了。

    此時,趙嬤嬤也正將發生的事細細說過平樂郡主聽,平樂聞言當即面色就沉了下來,眯了眯眼冷聲道:“虧得那武安侯夫人還是大戶出身,也算名門閨秀,怎是個如此勢利卑鄙的。這般下作的手段也使的出來,處心積慮的對付個小姑娘,也不嫌老臉臊的慌!”

    趙嬤嬤見平樂氣惱便忙勸道:“郡主消消氣,月子裏可不能惱,壞了身子可是大事兒,為這般小人何必呢。”

    言罷卻心中暗歎,看來這姚家姑娘是真入了她們家郡主的眼。郡主平日瞧著熱情好相處,因是幼女,得盡寵愛,故而實比宮中皇后娘娘更加清傲,鮮少能有入她眼的閨秀。便是八面玲瓏的晚晴鄉君在郡主面前一直極為得臉,趙嬤嬤也知道那不過是情面兒上的事,真若晚晴鄉君碰上姚姑娘這樣的事兒,郡主也不會如此盛怒,倒似感同身受一般。

    只想著那姚家姑娘不卑不亢的氣度,還有待人以誠的心意,趙嬤嬤也便了然。那姚姑娘豈止是入了郡主一人的,這滿院子的丫鬟奴才哪個提起她,不滿心地感激敬愛?也實是姚姑娘不管容貌還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美麗大方、恩怨分明、親和有度、又沉靜嫻雅,行事倒不似個小姑娘,這樣的名門閨秀便是家道中落,也不會叫人低看,反倒因其此刻的沒落而更加顯眼了。倒也不是京中沒有如姚姑娘這般性靜的閨秀,實是如這般年紀,那些姑娘便是沉靜也都顯得有些刻意,少了幾分韻味,而姚姑娘的沉靜卻似刻在骨子裏,那淡雅超群的氣質,從容不迫的舉止,還有靜中透出的睿智和淡泊,當真是獨一份。便是再年長數歲出了嫁的夫人也難有這般氣度風華,這般女子根本便叫人討厭不起來,如她便也極是喜歡這姚姑娘。

    趙嬤嬤想著,卻聞平樂郡主又道:“這回武安侯夫人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這會子這般模樣也起不了身,便勞煩嬤嬤將此事代筆寫了信著人先給皇后娘娘送去,還有那崔下作的小廝此刻該是還在寺中拘著,你叫松之派人弄了出來也一併送回京去。此事宜早不宜遲,莫叫武安侯府提前滅口了。對了,這次我難產一事你要細細寫來,叫姐姐知曉若非姚家姑娘我和孩子便就沒了性命了,可莫叫姐姐傷到這姑娘,再來下月是姐姐生辰,誥命夫人們都是要進宮賀壽的,那廖夫人定然也會前往,姐姐若然能勸解廖夫人兩句那才是最好不過的。到底微微是她的嫡親外孫女,沒有一直疏遠著的道理。”

    趙嬤嬤聽聞平樂郡主對崔梁的稱呼,也素知她瞧誰不上便會渾罵出氣的習慣,只做一笑便一一應下,接著才笑道:“這姚姑娘和郡主真真是投了眼緣了,也是這姑娘氣度不凡,若然一般小姑娘碰到這種事兒早便慌了神兒了,哪里還能如此的鎮定從容。早些在京城時,老奴見這武安侯夫人時常出席些賞花宴,品茗宴的,倒似在相看姑娘,心中便有些犯嘀咕。昨日姚姑娘派人來請我今日到後山去,我便念著只怕會出事,姚姑娘也是心怯,這才想著叫老奴也上山去撐撐膽子,沒承想這姚姑娘根本就是胸有成竹,只等著老奴前去瞧個熱鬧,撿個便宜呢。老奴到現在也是不知,她身邊兒跟著的人都被武安侯夫人算計了一個遍兒,怎還能將那秋萍和崔家公子弄到一起去的。只是如今姚姑娘雖躲過這一劫,可到底將來還是要嫁進武安侯府的,武安侯夫人為侯府添了唯一的男丁,只憑這江州的事兒武安侯是必定不會休妻的,這將來姚姑娘進了門……只怕還是難過。”

    平樂郡主倒笑了,眸中隱含欣賞,道:“你只當微微她還願意嫁進那武安侯府嗎?只怕早先她便打定了主意要退親的,若不也不會如此行事。這丫頭是個有傲骨的,只怕早見武安侯夫人生了退親的心思,她便也不稀罕去攀附這侯府門楣了。”

    趙嬤嬤聞言一詫,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後又細細想了想錦瑟的性子還有她的行事,這才震動地歎了口氣,道:“真真是個烈性女子,倒比……”她話未說完卻是微微一頓。

    平樂郡主便笑著接口道:“嬤嬤也不必顧忌,微微這丫頭小小年紀便剛硬倔強又堅強不息,一身傲骨。她豈不知和武安侯府退了親便再難說上一門好親事,縱使知道前路艱辛,卻依舊不屑去屈就富貴,委屈自己,這倒真是烈性。我性子瞧著辣,可夫君也道我雖烈卻是只紙糊的老虎,到底是父母、姐姐疼惜,經不起事兒。”

    平樂郡主正說著,恰懷中的嬰孩踢了踢腿兒,她忙瞧去,輕輕拍哄著,臉上滿是慈愛而溫柔的笑意。自哭過那一場,平樂郡主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心情也似在慢慢恢復,臉上又了神采人便瞧著精神了許多,不再病怏怏的,趙嬤嬤瞧在眼中自是高興,對錦瑟也更加感激。

    平樂郡主拍撫著孩子,待他又睡沉了過去,這才重新瞧向趙嬤嬤,道:“以前是我想岔了,只一味地不願接受夫君已離開的事兒,反累地母親和大家一起為我擔盡了心,甚至差點害死親生骨肉,如今我也想通了。微微說的對,我定要養好身子,好好教養這孩子,絕不會……絕不會再拋棄他,令他吃苦受難了。”

    趙嬤嬤心知平樂郡主是心有所觸,便歎了一聲,平樂郡主便又道:“你說那副畫兒是蕭韞著人放進崔下作懷裏的?”

    趙嬤嬤便笑著道:“可不是嘛,我今兒碰上兩位爺一道也要去後山賞梅便覺怪事,誰知世子爺和蕭公子竟也是為此事去的,後來老奴問了才知道,原來兩位爺昨日在後山喝酒回寺時正瞧見那崔梁舉著一副畫在瞧,可不便盯上了他。世子爺說武安侯夫人那畫像還是蕭公子親自執的筆呢,郡主是沒瞧見,那畫的……嘖嘖,還真有股妖媚勁兒,武安侯夫人瞧見臉都綠了。”

    平樂郡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恐驚動了孩子,便又捂著唇自笑了一陣,這才舒了口氣,道:“蕭韞倒還罷了,松之歷來是個不會留意姑娘的,如今倒也跟著去鬧,竟也會憐香惜玉了。”

    趙嬤嬤便笑著道:“世子這也是瞧在郡主的面兒上,世子對郡主和皇后娘娘那可真真是敬愛的緊,郡主是沒瞧見,那日您暈厥過去,世子那臉色當真是駭然。也幸而李家二爺來後依著姚姑娘的法子,郡主平安了,若不然世子只怕會一輩子愧疚。說起來李家二爺和姑爺感情真好,郡主不好,李家二爺也是心急,站在那窗外喉嚨都喊破音了,兩個拳頭攢的死緊,不過似是用力太過拉著筋骨了,昨兒待郡主母子均安,老奴瞧李二爺離去時右手禁不住發顫。”

    平樂郡主聞言便是一愣,想到生產時聽到的那一聲聲嘶喊,心中又是一痛,半響才笑著道:“既是這樣,明兒他來瞧孩子你便拿些藥給他,昨兒你不是說他來的匆忙也沒帶換洗衣裳,明日記著叫松之均兩件出來。他和他大哥親厚,我還沒過門時聽說兄弟倆除了睡覺,去哪兒都是同進同出的,只我進門後,二爺才似長大了,也不知怎地直鬧著要到這江州來從軍,如今他大哥去了,他又是個沒媳婦的,我少不得以後要代他大哥照看著些。”

    柳嬤嬤和平樂郡主自聊不提,此刻江安縣主卻和蕭韞說著另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完顏宗澤要對金州下手?”

    蕭韞見母親面掛擔憂,眉頭緊鎖,便道:“只是兒的猜測罷了,母親也知兒子雖和子禦私交甚篤,但也實是君子之交,從不涉及朝堂之事。當日他曾問起金州邊茶一事,兒子便覺他似心有籌謀,前兩日他前往金州棉澤私見金州知府,聽聞高知府回去時便多了兩頂粉轎,這高翔本便是貪戀美色錢財之輩,在湖州任上便弄的民怨載道,如今在金州知府任上已三年,金州百姓被壓榨的民不聊生,唯靠邊茶換些口糧,若然邊茶被禁,活路也便阻絕了,到時候金州必亂!”

    江安縣主素知自己兒子,若非肯定鮮少將心中想法說出來,聽他如此說已然明白事態嚴重,不覺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道:“本當這武英王是個好的,沒承想也是一般混賬,他們姓完顏的和姓張的奪天下,自真刀真槍地奪取,何苦連累普通百姓跟著遭罪,弄得餓殍滿地!”

    聽母親這般說蕭韞素來溫和的面容上浮現兩份冷清和淡漠,道:“自古戰爭便無義戰,上數千年所謂的明君又有哪個不是屠戮百姓的高手,周英王創靖安盛世,然卻嗜好戰爭,攻魏殺八萬人,伐韓殺兩萬人,擊楚殺九萬人,攻明屠十三萬人,始建周朝。戰文帝滅幽王暴政,開創新朝,解萬民水火,可僅修建陵寢便致八十多萬人受宮刑,使得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死者相望。單說我大錦最英武的睿文帝也因和寧三十年天石滾落,有人在其上刻了反詩便坑殺一縣百姓。自古帝王將相又有哪個不是踩著累累白骨爬至權利頂端的,國興,貪官當道,皇權殘暴,無盡的苛捐雜稅,貪官汙吏,百姓飽受剝削,皇親國戚揮霍淫舍;國亡,百姓成刀下鬼,階下囚,而那些貪官汙吏卻能走為新朝寵兒,成為走狗爪牙,繼續安享富貴。同族之間尚且如是,更何況子禦還是異族,他為北燕一統籌謀也是在其位謀其事罷了。”

    江安縣主聞言也只得一歎,半響才道:“你想往金州一趟,等給你外祖父賀了壽,母親自回京城便是,只是不可在金州耽擱時日長了,你去年可答允了母親,今年說什麼都要將親事訂下來的。”

    蕭韞見母親兩句竟繞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心中無奈,面上卻忙笑著道:“母親何苦總擔心此事,兒子怎麼瞧也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怎到了母親這裏倒好似兒就說不著媳婦一般,母親莫急,兒都聽母親的便是,母親瞧中的兒自也喜歡。”

    江安縣主見他又敷衍自己,當即便又氣又笑地道:“你這孩子少和母親打哈哈,若不叫你見著人點了頭,母親怎會當真子做了主張。你今兒給母親撂下話來,此事沒個定論便莫想前往金州。”

    蕭韞見江安縣主如此便笑著道:“母親瞧瞧,兒什麼都依著母親,母親反倒惱了,哎,這天底下可還有比兒更冤的孩子嗎。”

    江安縣主見他討好賣乖倒也笑了,接著便想起一事來,笑容不覺收斂目光緊盯著蕭韞,道:“你若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莫瞞著為娘,可得早些告之為娘,為娘才好給你張羅。”

    蕭韞聞言倒不明母親為何會突然有此一說了,挑了挑眉這才道:“兒哪里有什麼看上的姑娘,母親今兒倒興致好,調侃起兒來了。”

    江安縣主見他神情不似作假,卻兀自狐疑,又道:“書寒那孩子不通畫墨,今兒那武安侯夫人的畫像是不是你的手筆?你老實告訴為娘,可是瞧上了那姚家姑娘?”

    蕭韞聞言眨動了下眸子,見自個兒母親一臉逼供模樣,倒是無奈地笑了,道:“母親怎也說些這等沒邊際的話來,那姚家姑娘已有婚約,傳出去叫人家笑話兒子也便罷了,卻莫累了姚姑娘的名聲。”

    江安縣主卻是嗔惱地瞪了蕭韞一眼,沉聲道:“你少貧嘴,那姚姑娘今日作為分明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退婚的,你能瞧不出來?!莫拿此事敷衍糊弄為娘。”

    蕭韞便抬手撫了撫額頭,這才咳了兩聲,整肅了下面容,一本正經地沖江安縣主道:“母親那姚家姑娘年方十一,還是個孩子呢,您兒子還不至於那般禽獸。”

    江安縣主聞言這才笑了,點頭道:“你知道便好,她年紀太小,和你不合適。行了,在這江州也耽擱了幾日了,如今平樂已安然,明兒一早母親便去辭行,你也回去收拾下,明日便趕緊趕路,莫要真誤了你外祖的壽辰才好。”

    蕭韞忙點頭應了,又哄了江安縣主兩句,這才告辭出來。被夜風一吹,倒想起之前在酒樓上,完顏宗澤倒也說起過和將才江安縣主一樣的話來。

    他不覺又是一笑,暗念,難道最近他著實太過關注那姚家姑娘了嗎?想了想卻又覺還好啊,只轉念便又想到今日遞帕子被拒的事情來,他抬眸間天際一顆最亮的寒星入目,依稀倒似那小姑娘當時眸底的清冷,他便又是一笑,心道母親的擔憂真真是杞人憂天,人家小姑娘卻是將他當洪水猛獸一般的躲著呢。

    這般想著腦中便又出現小姑娘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來,蕭韞甩了甩頭,這才兀自嘟囔一句。

    “似真關注的多了……”

    他身後小廝福昌只聽自家公子走著走著呢喃了一句,以為公子吩咐自己什麼事兒,便忙跟上一步,問道:“公子說什麼?小的沒聽清。”

    蕭韞卻擺擺手,道:“本公子對月吟詩呢,你個武夫聽清了也是沒用。”

    福昌便撇撇嘴,道:“公子早年遠遊時劍術不佳,卻不是這般說的,今兒著小的換畫時也還說小的是全才,如今倒嫌棄小的不通文墨了。這對月吟詩的事兒,小的便是滿腹經綸聽清了也是沒用,得那妙齡女子,美眸流轉方是應景了。”

    蕭韞哪里想到福昌一個粗漢竟突然說出這等話來,聞言腳下一個踉蹌,福昌便笑了,越發興致高昂地道:“公子莫不是真想著尋個姑娘花前月下吧?”

    蕭韞便揚了揚眉,道:“花前月下也不無不可,只是這只吟詩卻也無味,若是能和佳人共品兩盅白州老窖那便真真是醉也醉人人亦醉了。”

    福昌聞言當即便捂了嘴,瞪了眼,暗自咬起舌來,他腳步一窒,見蕭韞已大步而去,這才忙又幾步跟上,討好地笑道:“爺您最是大人大量,將當小的將才是放屁,那壺白州老窖爺今兒吩咐奴才換畫時可已賞了奴才了,爺可不能反悔啊。”

    言罷卻又自懷中摸出一副畫像來,忙是展開,捧給蕭韞,道:“爺瞧,這姚姑娘的畫像可還在小的手中呢,小的沒功勞也有苦勞,小的自上了這和尚廟便沒碰過一滴酒,這心裏火急火燎的,爺行行好可憐可憐奴才吧。”

    蕭韞聞言將福昌手中畫像接過來,只瞧了一眼便挑挑眉,只道:“畫技真差,拿去燒掉。”

    福昌見蕭韞將畫扔來忙去接,待他將夜風吹的微飄的畫接穩,那邊蕭韞已甩著寬大的袖子走遠了,他忙叫喊著追上,兩人身影漸漸隱沒在暗夜中,卻不知最後那因所錯話酒蟲發作的某小廝有沒將那白州老窖討要回來。

    翌日清晨天才剛剛亮,錦瑟便聞外頭傳來一陣陣喧囂,她自撐起身子喚了一聲,白芷便匆匆自外頭奔了進來,笑著道:“姑娘醒了。”

    錦瑟汲上鞋子下了床,便瞧著外頭道:“這是怎麼了?”

    白芷擰了帕子給錦瑟抹了臉,這才道:“今兒天沒亮院子裏便飛來一隻白通體雪白的鳥兒,就落在姑娘的屋脊上,竟是抱頭窩在了上頭不動彈了。引得一眾婆子和丫頭瞧著屋脊好奇,奴婢們只當那鳥兒是受了傷,飛不走了。將才柳嬤嬤叫趙媽媽小心翼翼地上屋頂去瞧瞧,誰知道趙媽媽還沒能爬上去,那只鳥兒便飛沖直撲,險些沒啄瞎了趙媽媽。只趙媽媽一下來,那鳥兒便又窩著不動了,竟是怎麼趕都趕不走,當真是奇怪呢。”

    錦瑟聞言也是一詫,接過白芷手中青鹽簌了口,這才笑著道:“這可真真是稀罕事兒,如今大冬天的,早上寒,這鳥兒不在窩中呆著睡懶覺,也不去覓食,怎倒在寒風中窩著。又不是受了傷,我倒也去湊個熱鬧。”

    白芷見錦瑟起了興致便給她隨意挽了個髮髻,笑著道:“姑娘是沒瞧見,那鳥兒長得可真真是好看,羽毛白的似雪一般,眼睛黑似墨,白色的爪子,偏長長的喙卻血一般的紅,真真瞧著稀奇,雖似鸚哥兒,但聽叫聲卻又有些古怪呢。姑娘快出去瞧瞧,一會子不定就飛走了呢。”

    白芷說話間給錦瑟披了件厚厚的大毛料斗篷,這才一道出了內室。誰知門簾被挑起,錦瑟剛提著裙子邁出屋,門簾尚未放下,身影還沒站定,便覺眼前一物飛撲而來,光影一閃,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院中傳來一片的驚叫聲。

    “姑娘!”

    錦瑟退了兩步,就覺肩頭一緊,一沉,似被什麼東西抓了下,接著她的脖頸處更是傳來一陣暖暖的癢癢的感覺,她扭頭去瞧只見肩頭正站著一隻通體雪白的鳥兒,見她瞧去,它猶且撲棱了兩下翅膀,羽翼打在錦瑟的側臉上帶起一陣風。錦瑟忙偏了偏頭,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姑娘!姑娘沒事兒吧?”柳嬤嬤快步奔上臺階,緊張地瞧著錦瑟,似想抬手去揮趕那鳥兒,卻又恐反驚嚇到它,使得它傷了錦瑟。

    錦瑟此刻已依稀明白發生了什麼,這雪白的鳥兒落在她的肩頭,分明便和昨日瞧見那只海東青落在完顏宗澤的肩頭是一般無二的。這鳥兒的模樣雖幼,可分明便是只萬金難求的海東青,而且瞧它那雪白的羽毛,雪白的爪子,竟是海東青中的上上之品,玉爪!

    這樣一隻海東青豈止是萬金難求,簡直就是珍寶,這樣的東西也便只那人能弄的到,能隨意便送了人。海東青在大錦本便難見,更何況是這樣一隻白色海東青,柳嬤嬤她們不認識也是常理。可這海東青是萬不可能主動認她為主的,她雖不知完顏宗澤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可便是馴化技術再強,海東青再神,再通曉人性,也不可能完顏宗澤給它瞧瞧自己的畫像,它便就認得她了。多半還是靠氣味,它定然是聞過她身上味道的。

    錦瑟想著不覺抬手去撫摸海東青的羽毛,它果真便只排斥一下,就供到她的掌心似嗅了嗅味道,接著便安靜地不動了。錦瑟撫摸著它的羽毛,心中卻氣恨地直想跺腳。

    昨日回來,晚上卸妝時她便發現丟了一隻碧玉耳鐺,原只當是不小心遺落在了後山,如今瞧著那只碧玉耳鐺分明便是被完顏宗澤順走了。想著昨日在梅花樹下他傾身過來的情景,錦瑟此刻才面色微紅了起來,卻也不知是羞憤的,還是單純氣惱的。

    只見柳嬤嬤和白芷許是見她面色不好看還擔憂地瞧著她,錦瑟這才緩和了面色,道:“無礙,它沒有惡意的。”

    柳嬤嬤見此這才算舒了一口氣,院中的幾個婆子也都回過了神,已是驚疑的嚷嚷了起來。

    “這倒真真是奇事兒,這鳥看來也是知曉姑娘您是最良善的,竟是賴著姑娘不走了呢。”

    “說的是呢,如今就近處瞧,這鸚哥兒長的還真是稀奇,瞧著倒更似鷹一些。”

    “定是鸚哥兒,哪里有如此溫順的鷹。”

    “咦,姑娘,這鳥兒的腿上纏著東西呢!”突然身邊響起白芷的驚疑聲,錦瑟將那鳥兒抱下來,果然見它的腿上纏著紅布繩子。

    她轉身,白芷打起門簾,錦瑟進了屋,在太師椅上坐下,將鳥兒放在雙膝上,這才將那紅布取下,只見紅布裹著的卻是一根細細的竹管,裏頭放著一張紙條。錦瑟令白芷用銀釵將紙條挑出來,展開一看,倒微微挑了挑眉。

    只見那紙張上寫這兩行字,令錦瑟挑眉的卻是那字跡。

    那字筆鋒峻拔,傲骨沉穩,於收筆處卻略顯鋒銳,冷硬極多,竟是別成一番風骨。落筆處力透紙背,觸手間幾乎可以清晰感覺到寫字之人落筆的銳力,如帶刀削,倒是令她一眼便想起了當日完顏宗澤眯著眼睛,一臉冷峻地抓著她的手腕的模樣來。

    錦瑟是真沒想到完顏宗澤一個異族人竟能將漢字寫的如此出彩,又瞧了兩眼這才看清上頭所寫內容。

    那第一行只寫了幾樣草藥,墜解卻道:每樣三錢混合熬半個時辰,涼之抹於衣料之上,陽光下曝曬,可祛除血跡。

    錦瑟瞧著心中惱怒倒去了幾分,當日她不得已之下將母親那件常服拿給完顏宗澤。偏完顏宗澤身上傷口又不及處理,後來那衣裳上自也沾染了他的血污,到廟中後錦瑟叫柳嬤嬤想法子洗過,可不管怎麼弄那血污都洗不乾淨,錦瑟為此還曾鬱結兩日。如今見完顏宗澤竟是送來了這去血污的方子,她自是領他這份情的。

    再瞧那第二行字,她的目光不覺又是一亮,那上頭卻寫著:沈記藥鋪掌櫃沈泉山乃姚四老爺之妻蔣氏遠方表親

    錦瑟眸光微動,接著卻又想起那日沈記鋪子的事完顏宗澤又是如何知曉的,當即她便只道完顏宗澤派人暗中查了自己,這下將才方壓下去的怒火便又被勾了起來,她秀美的眉頭一擰便將那紙條揉把了兩下,狠狠地扔了出去。

    紙條落地,窩在她腿上的小鷹卻突然發出咕咕兩聲響,錦瑟低頭望去,卻見它正仰著腦袋瞅著她,烏溜溜的眼睛似蘊著一汪水般,極是委屈可憐,錦瑟便怒氣騰騰地抬手,指著它佯怒道:“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你那前主子都不要你了,你倒還替他喊冤不成!哼,以後你的主子是本姑娘我,再這般不識抬舉,姑娘將你切切煮了!”

    那小鷹便又咕咕兩聲,錦瑟就瞪著眼睛,右手食指曲起瞧了瞧它長長的喙,惡狠狠地道:“算了,還是燒著吃的好!”

    那小鷹似瞧出錦瑟的外強中乾來,竟又咕咕兩聲便在她膝上挪動了下,懶懶地沖錦瑟抬了抬眼皮兒,接著便閉上眼睛,自尋了個舒服姿勢將一邊羽翼一抬遮了臉窩著不動了。

    錦瑟瞧著結舌,一旁白芷卻噗嗤一聲笑了,道:“姑娘和一隻鳥兒置什麼氣,奴婢瞧著它許是餓了,不若奴婢去弄些穀粟來喂喂它吧。”

    錦瑟聞言想著自己這兩日來被同一種動物驚嚇了兩次,被同一個人氣到了兩次,這會子倒又沖只什麼都不懂的鳥兒使性子,登時便也噗嗤一聲笑了。只她笑過後便又瞧著膝頭小鷹苦了臉,縱使她再孤陋寡聞也知曉這鷹是不吃穀子的,可別說如今在寺廟裏,就是回到姚府,她又去那裏給它尋來那血淋淋的肉啊。

    錦瑟苦悶,可也著實喜歡這只鷹,又想著成年海東青那兇猛的模樣,更是心中期許。這只鷹瞧著似剛剛學會飛不久,羽毛還是柔軟的,想來它長大定然不必完顏宗澤那只黑鷹差,將這鷹養好了用處也是多多呢。

    錦瑟想著便又高興了起來,揚起唇一笑,沖白芷道:“你去弄些水來便好,至於吃食等回府再尋也不遲,左右一會子我便去辭別郡主,不到旁晚就到府中了,也餓不到它。”

    白芷聞言只當自家姑娘還和這鳥兒置氣呢,只搖頭一笑,便應了自去給錦瑟準備吃食。

    柳嬤嬤見錦瑟有抬起手指去戳那鳥,一副小孩模樣,倒是笑了,道:“姑娘還是莫動它了,仔細被它啄了手!”

    言罷卻見錦瑟抬起晶亮亮的眸子,道:“嬤嬤,你說給它取個名字叫獸王,好不好?”

    柳嬤嬤聞言卻也不在意,只搖頭笑道:“又不是大蟲,叫什麼獸王!一會就要回府,老奴去瞧瞧物件收拾的齊整了沒。”

    她言罷兀自出去,錦瑟卻嘀咕道:“便就叫獸王!”複又拍著小鷹的羽毛,道,“你要真是只鸚哥兒就好了,我便教你說話,教句王爺是畜生好不好?”



第六十章 探病遇暗算

    錦瑟前往辭別平樂郡主時,她正靠著大引枕用著湯藥,見錦瑟進來便捏著鼻子,昂著脖子將藥一口灌了下去,蹙著眉苦著臉從一旁黃嬤嬤托著的素銀雕花小碟中撚起一塊蜜果填進了嘴中。錦瑟見她表情痛苦的倒似糟了什麼大罪般,不由掩唇一笑。

    黃嬤嬤便也笑著道:“姚姑娘是不知道,郡主從小就怕苦的緊,一生病,我們夫人倒不擔心生的什麼病,就只恐喂不進藥去。每回郡主吃藥,伺候的丫鬟婆子便如臨大敵,常常便見郡主在前頭跑,後頭一群的丫鬟婆子滿園子的追。郡主四歲多時生了一場風寒,病的有些重,用了幾日的藥病竟是越來越重,夫人急的不行將那瞧病的太醫們好生發落,後來卻發現,非是太醫們技庸,而是郡主壓根就沒吃過一碗的藥,那藥卻是全進了小世子爺的肚子,這病要真能好就怪了。”

    錦瑟見黃嬤嬤賣關子,又聽的好笑,便笑著問道:“何故都進了世子的肚中?莫不是世子當時也病了?”

    黃嬤嬤這才笑著搖頭,道:“哪里啊,我們世子爺從小就身體好,就沒生過病。當時郡主四歲,世子才剛三歲,郡主每每吃藥便叫丫鬟抱了弟弟來,說是和弟弟玩心裏高興那藥便沒那麼難吃了,偏每次又將丫鬟婆子們都趕出去。待丫鬟們進來只見那藥碗空了,哪里就想得到是郡主哄小世子說吃了藥馬步紮的就會和國公爺一般穩都哄著叫小世子給喝了?!小世子便是身體再好也經不住這般灌啊,第四日早起晨練蹲馬步時便一頭栽了下去,太醫一瞧這才發覺了端倪。”

    錦瑟見楊松之氣質沉冷肅然,哪里能想到他小時候竟是如此的笨,原是被姐姐這般欺淩長大的,登時便掩著嘴又笑了起來。

    這等國公府的笑話事兒黃嬤嬤是不會隨意就這麼說出來的,到底有礙楊松之的面子,她說話間自帶一股親昵,顯然沒將錦瑟當外人。

    平樂郡主聞言自也沒怪黃嬤嬤的意思,又撚了兩顆蜜果待口中的苦味兒都去盡了,這才舒展了柳眉,佯怒著笑道:“嬤嬤便和微微一起取笑我吧,怕苦是人之常情,有什麼好笑的。”她說罷卻是面頰微紅,顯出幾分窘態來。

    錦瑟這才收斂了笑意,道:“是呢,我也怕苦呢……可情願生病都不願吃藥的,卻也當真少見。”言罷卻又是噗嗤一笑。

    平樂郡主聞言又見錦瑟晶亮的眸子滿是笑意,宛如彎月,又晶燦如星,到底被這樣一個小姑娘笑,又是怕苦這等窘事,登時面頰便越發燒紅了起來。她佯怒地欲撲打錦瑟,嗔道:“好啊,原只當你是個嫺靜寬厚的,卻原來也是個小促狹鬼,瞧我能下床了怎生治你,你是不知,當年我沒出閣時卻也是京中一霸呢!”

    錦瑟見平樂郡主果真撲上來欲擰自己,忙躲閃著,複又裝做驚慌模樣笑著道:“霸爺饒命,奴家錯矣。”

    兩人正說笑便聞外頭響起楊松之含笑的聲音,“今兒姐姐倒是興致高呢。”

    “是姚姑娘來了,正陪著郡主說話呢。”

    “我說呢……”小丫鬟的聲音傳來,接著便聽楊松之念了一聲。門簾外便適時響起的他清朗的聲音,道,“姐姐,我方知江安縣主一行已離寺了,我欲前往送伯約一程,姐姐可還有事吩咐?”

    錦瑟聞言倒是一詫,停下笑意瞧向平樂郡主,道:“縣主已離開了嗎?”

    平樂郡主便道:“離汝陽王壽辰不過還有五日,從這裏到汝陽少說也要三日急程,今日一早縣主便來瞧過我了,只說是瞧我已無大礙,便不再多留今日要走。倒沒想這會子已離寺了,許是恐我惦念,臨行竟沒再打過招呼。”

    錦瑟便道:“早年祖父和汝陽王曾一起辦過永寧道漕運私鹽案的差事,也算有些交情。如今祖父去了,我和弟弟年幼不管事,若然未遇縣主一行自是無妨,如今遇到我琢磨著也該代祖父奉上一份壽禮才不算失禮,昨日已叫柳嬤嬤備下,本想著今日晚些送去,如今卻是晚了……”

    平樂郡主聞言,便自身旁黃嬤嬤手中接過一個小葉紫檀木的盒子來,往錦瑟手中一推,道:“這是我要捎給汝陽王孫女崎安郡君的禮物,也是剛剛才想起下月便是她的生辰,才備下的。左右都是要松之追上送去的,你叫柳嬤嬤速速去取了你備下的禮品,令松之一並帶去便好。”

    錦瑟聞言笑著點頭,這便起身出去,挑了簾到了外間,卻見楊松之穿著一件玄色緊袖織錦繡金絲蝙蝠團花的武士袍,腰系暗紫色彈墨嵌玉腰帶,披墨色織錦滾外翻灰鼠皮毛的大氅,懸著青玉劍,正身板筆挺地對著這邊。一身行裝將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趁地更加英氣軒昂,不怒而威。

    見她出來,他便微微揚唇,道:“姑娘自管叫嬤嬤去取物件便是。”

    錦瑟見他已然聽到了她們將才的對話,又見他便是沖她笑著,那微微揚起的菱角依舊帶著冷峻的剛硬弧度,又想著將才黃嬤嬤的話,登時便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又笑了出來。

    楊松之何曾見過錦瑟這般輕鬆明媚的笑意,她這一笑,倒是將他給晃怔住了。瞧著眼前面容清麗,笑靨嫣然的姑娘,他只覺心頭一個失跳。面上卻不知是因為不明所以的窘迫還是因那心底破土而出的瘙癢,竟是唰的一下就紅了。

    錦瑟一笑才覺出失禮來,只一時間竟就有些停不下來,眼見楊松之神情不對,面色也紅了,這才慌忙地壓了壓笑意。只瞧著他那迷茫又窘迫的樣兒,卻又禁不住失笑。

    她這般,倒惹得楊松之一怔之後抬手摸了摸鼻樑,道:“可是我臉上沾了什麼……”

    錦瑟這才緩緩平復下來,沖楊松之福了福身,忙道:“世子爺這身衣裳真精神。”言罷怕楊松之追問,便忙將手中盒子遞給他,道,“這是郡主捎給琦安郡君的。”

    楊松之接了,錦瑟也不敢再多瞧他,忙出了屋,吩咐和趙嬤嬤站在廊下說話的柳嬤嬤去取東西。一通忙碌,待再次回到內室,又和平樂郡主說了幾句話,錦瑟便也提出了辭意,道:“我也出來好幾日了,也是時候回府了,郡主好生養身體,等郡主出了離開江州時,我再稟了老太太過來送行。”

    平樂郡主知道發生了武安侯夫人加害的事,錦瑟自要回府忙退婚的事兒,故而雖有些不舍,卻也不便多留她,只苦著臉道:“這寺廟清寧的緊,我本便是好熱鬧的,你在這裏倒還好過些,這下子……”

    她言罷卻歎了一聲,又道:“早些回府也好,若是有什麼需要的自管叫下人來尋我。”

    錦瑟笑著應了,平樂郡主令黃嬤嬤將孩子抱來,錦瑟瞧了會繈褓中睡容安寧的孩子,這才又沖平樂郡主福了福身。

    趙嬤嬤親自送了錦瑟往院外走,錦瑟便隨意問道:“卻不知鎮國公夫人何時能到?郡主定然是在這裏出了月子才離行吧?”

    趙嬤嬤便答道:“夫人和江甯侯夫人只怕今兒已接著信了,兩位夫人年紀都大了,從京城到這裏少說也要走上小半夜,郡主自是要出了月子才能走。好在濟慈大師是個通曉凡塵事理的,變通仁和,倒允了老奴們在後山開了間兒小屋為郡主烹製葷腥之物,要不然這月子裏不見葷腥還了得。”

    錦瑟便笑著道:“雲姐姐在這寺廟生產也是和佛有此的緣法,佛祖有好生之德,相信不會衝撞佛祖的。”

    趙嬤嬤聞言便笑道:“姑娘倒和江安縣主說的一樣。”

    錦瑟這才道:“怎這兩日也沒見江安縣主過來瞧郡主?這便自離去了。”

    趙嬤嬤卻道:“姑娘常年在江州許是不知,江安縣主喜靜,在京城時也是深居簡出,鮮少參加宴會之類呢。”

    錦瑟聞言腳步微微滯了下,這才笑著點了下頭,說話間已到了院外,錦瑟勸趙嬤嬤勿用多送,這便帶著白芷和白鶴自回了客院,準備離寺。

    從靈音寺到江州本便是兩條路,一為水路,一為旱路。早先錦瑟來時嫌坐馬車上山太過顛簸,這才行了水路。如今卻因來時在渡口遇了完顏宗澤,生出一份風波來,回去她便不願再行水路,早一日便叫下人回姚府稟過,姚家一早就派了馬車等在靈音寺的側門。錦瑟到時,行李等物都已裝車,柳嬤嬤扶著她上了最前頭的紅木雕花馬車,錦瑟剛抱著獸王在車中坐好,來旺還沒將車轉向,便聞一陣急促地馳馬聲從山下而來,轉瞬便到了近前。

    聽外頭傳來說話聲,柳嬤嬤將車窗推開一道縫去瞧,卻見來人竟穿著姚府小廝的衣裳,他正和姚家派來的護院掌事梁兵說著話,那管事聞言蹙了蹙眉,這才過來,沖馬車行了一禮,道:“四小姐,小廝來報說老太太昨夜突然病倒了,夫人請四小姐和五少爺趕緊回府。”

    錦瑟聞言表情微沉,道:“你叫那小廝過來。”

    待小廝上前,錦瑟便隔著窗戶問道:“你叫什麼,在哪里當差?我且問你老太太身子一向健朗怎就突然病倒了?可喚了大夫瞧過,得的是什麼病?”

    那小廝卻垂首回道:“小的名喚狗子,在門房當差,昨兒夜半老太太本已睡下,可突然就急喘了起來,將整個府邸都驚動了。小的只知老爺請周大夫給老太太瞧了,老太太得的是什麼病小的卻不知。”

    錦瑟聽他聲音從容,不似作假,這才又道:“是誰叫你來辦差的?怎麼交待你的?”

    那小廝便又道:“是二門上的周管事叫小的來的,令小的趕緊來請小姐和少爺回去,小的瞧周管事面色不大好,便也不敢多問,忙就來了。”

    錦瑟聞言見問不出什麼來,又觀那小廝身上帶著風寒之色,顯是冒著夜風而來,便抿了抿唇沖柳嬤嬤道:“嬤嬤親自去喚文青吧。”

    因是姚文青腿扭傷,加之他也想在山上跟著楊松之學騎射,錦瑟也想弟弟多和楊松之交往,故而今日只她要回姚府,文青卻留在了寺中。如今既姚老太太生了病,姚文青卻不適合繼續留在寺中了。

    柳嬤嬤聞言應了便下了馬車又折返回寺,片刻姚文青被小廝扶著出來,待他上了馬車,錦瑟才吩咐道:“走吧。”

    來旺應了一聲,馬車便滾滾往山下去了。姚文青見錦瑟膝頭窩著一隻鳥兒自是詫異,揚聲道:“咦,姐姐哪里得來的鸚哥兒,倒是好看。”

    他說著便欲去撫獸王的羽毛,誰知本瞧著極為溫順的幼鳥兒竟猛然一抖身子翻了起來,長喙一抬便動作迅猛地欲去啄文青探來的手,錦瑟一驚,忙抬手掩上文青的手,同時急聲道:“莫啄!”

    獸王這才收了凶態,似委屈般又抬著小腦袋瞧了錦瑟一眼,歪著頭蹭了蹭她的手背,又窩著不動了。它這般倒把文青嚇了一跳,訕訕的收回手,卻又目光好奇地去瞧獸王,道:“好凶的鸚哥兒,姐姐怎麼得來的,不若給了我吧。”

    海東青兇猛,然本卻比一般的鷹要體型小些,這又是一隻幼鷹,瞧著確實更像鸚鵡,見姚文青誤會,錦瑟又不欲他知曉完顏宗澤的事情,若告之他是海東青,倒又要一番費心解釋。還不若叫他就以為這是只鸚鵡,等小鷹慢慢長大,時間久了,自也想不起問它的由來了。

    錦瑟想著,便嗔了文青一眼,道:“不知哪里飛來的,許是尋不到窩了,倒賴上了姐姐。昨兒你還說要好生讀書習武,保護姐姐呢,今兒便忘了又要玩物喪志嗎?”

    她言罷,不想文青竟是面色一肅,當即便將目光硬生生從小鷹身上移開,似多瞧一眼就真成玩物喪志了一般。錦瑟瞧著不覺好笑地搖頭,片刻間馬車已行到了半山腰,因山道突然陡峻起來,故而馬車也越發顛簸。

    將才兩人說話錦瑟倒沒太覺出來,如今只覺五腹六髒被顛的都快翻了過來,她微微蹙眉,正欲喚來旺將馬車馳的慢些,卻突聞馬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隨之而來是愈發劇烈的晃動。

    馬車一個搖擺,錦瑟身子便往車廂右側撞去,姚文青也一個坐立不穩險些栽倒,那本趴在錦瑟膝上的獸王登時便撲棱著翅膀在車廂中飛沖著撞了兩下,顯然是察覺了危險欲飛出去。錦瑟眉宇蹙起,見狀不對,正欲開口詢問,外頭已響起了來旺焦急地聲音。

    “馬驚了!姑娘,少爺快扶穩!”

    錦瑟聞言面色一白,姚文青一推開車門,獸王便撲著翅膀飛了出去,錦瑟匆忙間穩住身子往外一瞧卻見來旺正拼命地拽著韁繩,只那駕車的馬卻似驚狠了,竟是不管不顧地往山道旁的亂石林子裏沖。馬車劇烈地晃動起來,外頭幾個馳馬的護院也驚呼不已,依稀還傳來柳嬤嬤的驚呼聲和白芷的喊叫聲。

    姚文青見來旺一時間也控不住馬,而馬車已脫離軌道駛進了亂石林,他登時神情也驚慌了起來,卻勉強穩住身子緊緊拉住了錦瑟的手,道:“姐姐莫慌!”

    錦瑟聞言也顧不得多言,往車外瞧卻見驚馬在樹林中飛沖直撞,兩邊樹木不停地在往後退,又見馬車兩次都險些迎頭撞上樹幹,被來旺拼命拽著這才避了開去。而來旺此刻已驚得站在了馬車上死命拉著韁繩試圖令馬停下,只任他如何用力,在此刻都是螳臂擋車,起不到多少作用。

    只聽突然傳來兩聲喀嚓聲,接著便傳來來旺驚恐的喊聲,“姑娘,車轅快斷開了!”

    錦瑟聞言一驚,好端端的車轅只受到這麼些震盪是不可能就經受不住要斷裂的!定然是有人早先便在這馬車上動了手腳!將車轅木瞧瞧割開,不留意是瞧不出來的,如今經受如此震盪,車轅才會斷裂。

    馬突然受驚絕非是意外!是有人要他們姐弟的命!

    錦瑟心一揪,眼見只這麼一會子功夫驚馬拉著馬車在亂石林中橫衝直撞,早已將後頭的護院等人甩遠了,她便雙手握起眯了眼。

    是誰?!是誰要害他們姐弟!

    這念頭不過一轉,錦瑟便已丟開,實在是此刻已來不及多想其他,將才那幾聲喀嚓聲她也聽的分明,她只知道馬車如此顛簸,再不用兩下車轅必斷。

    依著馬車如今這般速度,車轅若然斷裂,車廂是勢必會被甩地飛出去的,這若撞上樹幹,休說車廂四分五裂,他們姐弟不死也是要殘的。

    錦瑟遍體發寒,便聞來旺嘶喊著道:“姑娘,這樣不行!馬停不下來!我將馬車控慢,姑娘和少爺快跳下去!”

    他說著竟也不待錦瑟回應,將那韁繩在手臂上使勁纏繞起來,竟是要用臂力去拉扯驚馬,試圖這樣來減低馬速。錦瑟臉色愈白,卻也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了急速的馬蹄聲,顯然有人正馳馬往這邊靠近,錦瑟心道定是兩個暗衛到了,這才心下稍定,沖來旺喊。

    “你且再堅持下!”

    來旺卻是瞧了眼車轅,驚道:“來不及了,姑娘快和少爺跳車!”

    錦瑟驚懼,只不過這片刻間那馬蹄聲便欲發響亮,已從車廂兩邊趕了上來,卻聞右側車後傳來一個聲音。

    “跳下來!”

    錦瑟聞聲卻是一詫,那聲音她辯的分明,不是暗衛,竟是完顏宗澤!

    錦瑟抬頭間便見一人已馳馬從車廂一側沖了上來,正一面策馬,一面回頭沖她招手,風揚地他雪白的大氅迎風翻滾,肩頭黑熊皮毛的賈哈上下鼓動著,赫然便正是完顏宗澤!而另一邊也出現了一個馳馬的身影,卻是那日抱劍守著梅林的那黑衣人。

    錦瑟不明完顏宗澤怎會突然趕到,但如今車廂已晃得猶如風中殘葉,跳車已刻不容緩。她忙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住身子這才推了下同樣面色蒼白的文青,道:“挪到車門去,跟著姐姐往下跳!”

    文青聞言便知來人可信,抓緊了錦瑟,兩人互扶著連挪帶滾地到了車前,好容易才一人一邊兒地抓住了車門,錦瑟半蹲在車廂上往飛掠的地下瞧,卻見地上尖石正隨著馬車前奔,不停地在她瞪大的眼底飛逝而過。

    饒是錦瑟歷經兩世,早已練就了一身遇事從容鎮定的定力,可到底也還是閨閣小姐,也從沒經受過這樣兇險的事情。她登時便覺心怯,扒著車門的手就有些發軟。卻於此時,再次傳來一聲喀嚓聲,接著便是完顏宗澤微顯不耐和焦躁的聲音。

    “死丫頭,糊弄爺時怎不見你心怯!快跳,我定接住你便是,不會叫你一張美人兒臉就此毀了的!”

    錦瑟聞言本能抬頭,卻見完顏宗澤面帶安撫的笑意,一雙藍色的眸子卻微微眯著,一手伸向她,大掌朝上,在她眼前飛掠似含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沖文青沉喝一聲,“跳!”

    錦瑟喊吧,眼一閉咬緊了唇便不管不顧地盡力往遠處跳去,雙耳灌進清晨的寒風,身子陡然往下墜落,她到底沒忍住尖叫了一聲。聲音尚且沒落,便覺一隻鐵臂緊緊箍住了她的腰,接著下墜的身子便被那力量往上帶了起來。

    不過眨眼見,她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的身子是怎麼被完顏宗澤擺弄了一下,便落在了他身前的馬背上。靠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錦瑟心神微定便聞砰地一聲巨響。而那驚馬沒了拖累,嘶鳴一聲卻是往林子深處奔馳而去了,轉瞬便沒了身影。

    錦瑟聽到巨響本能掙開眼睛往那聲響處瞧去,正見車廂撞上兩棵大樹瞬間四飛五裂開來!錦瑟雙眸瞪大,面色愈白,忙慌亂地四下去找,身後已響起文青的聲音。

    “姐,我沒事!”

    錦瑟忙回頭去看,卻見文青也已在那影七的馬背之上,正沖她望來,雖臉色蒼白,可顯然精神極好,當是並未受傷。錦瑟緊繃的身子便陡然一松,整個地癱軟在了完顏宗澤懷中。

    接著卻又想起控車的來旺,來旺是王嬤嬤唯一的兒子,又是她的奶兄,將才若非來旺拼力駕車,她和文青未必能等到完顏宗澤。只她將直起身子還沒來得及問,完顏宗澤倒似已猜到她心中所慮般,道:“你一跳,你那車夫便也乖覺得跳車了,只怕受了些傷,性命當是無礙。”

    他言罷,錦瑟才驚魂未定地渾身發起顫來,再次靠在了完顏宗澤懷中。

    想著那四散開裂的馬車,將才兇險的情景,她又怎能不怕?這若然完顏宗澤晚來上一會,自己和文青只怕今日便真要交待在這林子裏了。

    她想著哪里這些,只恨自己還是不夠警覺,兀自想著心事,哪里能發現完顏宗澤並沒有將馬停下,而是一徑地策馬帶著她也往那林子深處紮去。待錦瑟回過神兒時身後竟已沒了文青和那影七的身影,四下只剩下她和完顏宗澤一騎的馬蹄聲,顯然這裏已只剩她兩人。

    錦瑟再度一驚,回頭瞪向完顏宗澤,滿臉警戒地道:“你要帶我去哪里?要幹什麼?!”

    完顏宗澤聞言,低頭見錦瑟近在咫尺的清麗小臉兒上堆滿了防備,倒是挑著右眉,眯起冰藍的眸子來,勾著唇歪出一抹壞笑來,道:“錦瑟那麼聰慧,你說這林深無人處,本王要幹嘛?”

    說罷卻是壓下身子來,便停在她的頸項邊兒上,深深嗅了一口錦瑟身上的香氣,陶醉地道:“真香呢,錦瑟抓著人家衣裳不放,可是等不得了?哎,其實美人兒欲脫本王衣裳,何需如此親自動手,只需一句話,本王很樂意代勞的。”

    他言罷猶且瞥了眼錦瑟的右手,錦瑟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她的右手竟緊緊攢著完顏宗澤胸前的衣裳不放。她又羞又惱,又恨又怒,偏她兩輩子馬車坐的不少,騎馬這卻是頭一回,又剛遭逢了大難,心中害怕身子不知何時已本能地窩在了完顏宗澤懷裏。

    馬背上又就那麼丁點地方,她又是側身坐在馬上,馬兒奔馳間她的身體上下顛著,自免不不停和完顏宗澤的胸膛磨蹭,原先還好,而此刻她回頭說話,身子便面對著他,那胸前一對已微微露出姿態的小饅頭便免不了往他堅硬的胸脯上撞。

    將才她驚懼後怕之下倒沒發現兩人姿勢有什麼不妥的,如今被他一提醒,低頭去看,正見自己胸前的鼓起撞上他,一股微微的刺痛也暫態傳了上來,伴著那刺痛一起通過神經傳至心頭的還有羞怒之感,心下登時便如被點了一把火,暫態將她燒了個大紅臉。

    她匆忙鬆開完顏宗澤的衣裳,身子挪動著便欲往遠處躲。偏她一動身子一晃險些從疾馳的馬上掉下去,完顏宗澤放在她腰上的手又緊了緊才拽著她再次坐穩。

    錦瑟面上的紅暈便愈發濃了,她低著頭蹙眉不語,卻沒瞧見完顏宗澤面上神情也不太自然,耳根分明也紅了一片。

    待風將面上熱度吹散一些,錦瑟見完顏宗澤還沒停下來的意思,這才又抬頭惱道:“你放我下去!”

    完顏宗澤挑了挑眉,這次卻難得的沒再跟錦瑟耍嘴,只道:“就到了,你放心,一會子定在姚家下人趕到前送你回去。”

    錦瑟這才悶頭抓著馬鬃沉默不語了,偏完顏宗澤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竟也不說話了。一時間錦瑟只覺四下便只剩耳邊的風聲和自己撲撲跳動的心跳聲。這般靜謐使得身體的感覺愈發凸顯了出來,錦瑟倒因完顏宗澤的沉默渾身不舒服了起來,可她也甩不開臉再說什麼便只好難耐地蹙著眉只祈禱他趕緊停下。

    好在馬兒不過又跑了數下便被完顏宗澤勒停,錦瑟籲了口氣,完顏宗澤已跳下了馬背,沖她抬起右手。兩人已貼著身子跑了這半天,這會子錦瑟自也不會再矯情,將手往完顏宗澤寬大的掌心一放,倒引得他面色一詫,接著才握緊,一手一拉,一手在她騰空的腰間一扶便將人放在了地上。

    身子站穩,錦瑟立馬退開兩步,四下瞧了瞧卻不明所以,更不知這到了什麼地方。她瞧不明白這才回頭去看完顏宗澤,正欲開口詢問,卻見那廝竟背對著她果真在脫身上衣服!

    錦瑟一驚,瞪大了眼睛,腦子轟的一聲響,複又有一道清明的光自腦中閃過,她匆忙地去抹懷中的小瓷瓶。待將那瓷瓶捏在手中,她才緩了口氣,迅速拔了那瓶蓋抽出一根帕子就撚手撚腳地往完顏宗澤身後靠。

    她的心噗通通的跳的厲害,只想著必須趁他不注意先發制人,又恐完顏宗澤會突然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幾步路倒覺走了許久,好容易屏息到了完顏宗澤身後,錦瑟抬手便欲將帕子揮到完顏宗澤臉上去,誰知她剛抬手完顏宗澤已轉身捏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做什麼?”

    說話間他卻覺著一絲隱隱的香風入鼻,接著才瞧見錦瑟睜大的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錦瑟已是一個掙紮擺脫了他的牽制,接著她竟飛快抬腳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完顏宗澤本聞了那香風,便覺有些手腳無力,她這一腳飛來登時竟將他踹地直退了三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雙眼發暈,閉著眼甩了下頭,這才覺著好些,怒目瞪向錦瑟,還沒吼,便見錦瑟僵在那裏正面色古怪,目帶不置信地瞪著他的胸口,突然抬手指著他,驚道:“你傷口開裂了?”

    完顏宗澤這才低頭去瞧,將才這一甩外衫微微滑落,正露出裏頭的白色裏衣來,上頭一片猩紅之色異常惹眼。再抬頭,眼瞧著錦瑟一臉歉意,他才恍然過來,怒喝一聲,道:“姚錦瑟!”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5 AM


第六十一章 完顏出手相救

    錦瑟見完顏宗澤怒目瞪過來,一雙眸子在陽光下似翻騰著藍色的潮湧,她不覺面露尷尬,雙頰倒有些發起熱來。想著人家剛救了自己和弟弟,還累的傷口開裂,偏自己誤會了他,一腳將人給踹翻了,這事兒放誰身上都要惱火,何況完顏宗澤只怕還沒吃過這樣的虧。

    只錦瑟覺著這事完全不能怪她,誰叫完顏宗澤油嘴滑舌的,她剛逢大難,本就神經緊繃,萬事都往壞處想,見他脫衣服再想著將才他說的話,生出誤會來是肯定的,她和他又不熟,說到底對他為人實也沒多大瞭解。

    她猶豫了下,完顏宗澤卻又瞪了她一眼便右手一撤,整個人又躺倒在了地上。錦瑟見他倒在地上沒有起來的意思,竟是一動不動地,登時一驚。要知道她可是不會騎馬的,這會子完顏宗澤真若暈倒了,她沒法及時回去不說,只怕這傢夥惱了,真不放過她,惹出事端來。

    考慮到實在得罪不起完顏宗澤,又心懷歉疚,錦瑟忙幾步奔至完顏宗澤身邊,在他腿邊兒跪下便推了推閉著眼睛的完顏宗澤,喊道:“王爺?醒醒,王爺?”

    眼見完顏宗澤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又見四下靜寂,冬日清寒,林子裏竟是連鳥兒都不見一隻,錦瑟是真快哭了。

    她那瓷瓶中的藥粉是重生後第二日便親采了草藥研磨的,方子卻是從早先自謝少文處得來孤本上尋到的。早年在京城時,謝少文因知她最愛收藏些孤本雜書,便每每有稀罕書就往首輔府中送。

    比試武安侯在刑部任職,鳳京府抓了個江湖大盜,這書便是當時從那江湖大盜身上翻出來的,她一向喜歡看些演義話本,當時年紀又小,自對江湖大盜極感興致,聽謝少文說武安侯將髒物都帶回了府,少不得便念叨了幾句,謝少文便當真去給她順了這本書來。只是當時她對草藥卻沒涉獵,只翻了兩頁便覺都是唬人的東西,就束之高閣了,如今再翻出來卻不想第一次用便是奉還給了武安侯府,說起來這也算是因果相報了。

    因她恐藥效不好,故而這瓷瓶中的藥粉卻是加大了分量的,想著秋萍不過一聞當場便暈厥過去的情景,錦瑟便更確定完顏宗澤是被她迷暈了。登時她便雙腿一軟,無力地跌坐在了他的身旁。

    完顏宗澤卻似毫無感知一般,錦瑟目光發呆地瞧向他,卻見他就那麼靜靜地躺著,雙臂伸展開來,雙腿微分,面朝藍天。這般姿態倒顯得身量更高,叫人覺著睡著的他也自帶一股昂揚天地間的坦蕩氣質,無畏無懼。錦瑟見他深刻而俊美的五官在陽光下沉靜的橫陳著,如同精雕細琢的雕塑線條分明,引人讚歎,不覺倒拿他和謝少文比較了起來。

    早先她雖不喜謝少文,可對謝少文的長相卻還是認可的,只因祖父和父親也皆是那般清俊文人的模樣,長久以往倒叫她在審美上也偏愛溫潤文雅的容顏。顯然溫潤文雅和完顏宗澤完全不沾邊,他長的極為張揚,五官帶著異域人的深刻大氣,眉眼舒展,卻不顯粗獷,皮膚細膩,線條銳利。若說謝少文那般相貌如月光下的竹,清雅雋秀,那完顏宗澤便更似蒼峰絕壁,寒風烈焰中的松,硬朗挺拔。如此細瞧,倒也當真稱得上美男子。

    錦瑟想著不覺心下暗贊,接著便又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想著等下姚家下人們發現她不見了的後果,錦瑟登時又渾身發寒起來,當即便又跪坐起來撲到完顏宗澤頭邊兒,使勁去拍他的面頰。

    “完顏宗澤,你快醒來!你得把我送回去啊,我不會騎馬啊!醒來……”

    只她剛拍了兩下,誰知完顏宗澤竟猛然睜開了眼睛,接著他雙手一抬便扣住了她左右開弓的雙手,高大的身子一翻一壓,瞬間便將她壓倒在了草地上。錦瑟被他猛然的動作嚇得懵住,只能睜大了眼睛瞪著頭頂一張俊顏。

    完顏宗澤將才不過是為了急錦瑟,這才裝作暈迷,待她撲過來驚慌地推他,他心中還兀自樂著,只想著待她急地哭了,他才猛然發聲好嚇死這壞丫頭。誰知錦瑟只推了幾下便沒了動靜,竟是跪坐在他一邊瞧著他發起怔來。

    他自幼學武,雖閉著眼睛,可感官也比尋常人要靈敏一些,察覺到她那如水的目光,又呼吸著身旁傳來的絲絲沁香,他不知怎的便樂不起來的,只覺她輕柔的目光似一片鴻毛輕輕地在他心底撩撥了那麼一下,便是這一下,那癢癢的,熱熱的感覺便如一把火燒了起來,燒的他四肢僵硬,心鼓擂動,渾身躁動不安。

    偏錦瑟渾然不知,竟在此時又撲了上來,她那綿軟的小手尚且帶著疾馳下的風寒之氣,如涼玉如絲帛,拍打在他皮糙筋健的臉上簡直更似撫摸,他的臉火熱如荼,她的手絲涼如水,他渴望這清涼的冰膩,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一般只欲靠近。

    故而那一刻不知哪里沖上來的一股莽勁兒,一股躁動,竟是叫他腦子一空,抓住她的雙人便一個反撲將她壓在了身下。他只知道他必須將她壓在他的身下,不然他得被折騰的瘋掉。

    可這會子對上錦瑟一雙明眸,他卻也猛然怔住了,竟是又不知所措起來。入目,她那一雙水眸倒影著他的身影,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麼睜著,無辜又驚詫地瞧著他,清澈的似有水色彌漫,那彎曲的睫毛顫抖著,一遍遍似都唰在了他的心尖上,他的心便又噗通通的跳了起來,比八歲時父皇第一次允他獨自帶五千騎兵攻打雲城那夜跳的更快,更不受控制。

    他目光不覺便有些發直,盯著錦瑟因輕喘而一張一甕的秀氣鼻子,滑到她微微啟著精緻小巧卻柔軟嫣紅的唇瓣上,瞧著那幾粒露出的潔白貝齒,只覺著那貝齒可愛甜美的好似上好的杏仁,讓他想伸了舌頭去舔弄一番,好一口拆吞入腹。還有那掌心下柔軟纖細的皓腕,讓他想發了狠力去攥住她,卻又生恐一個用力將她折壞,那柔膩的感覺,讓他想用手撫摸,可又生恐會一發不可收拾,溺斃在這冰肌玉骨之上。

    身下貼著的軀體雖弱小,可卻纖細玲瓏,已有了少女的姿態,大錦的姑娘十五及笄方嫁,在他們草原,女子本發育的快些,十一二已為人母的卻已比比皆是……

    這般想著,完顏宗澤眸中藍色便翻湧欲濃,漸漸染著一層墨色,如翻湧的海潮,如擂動著雷鳴騰動著烏雲蘊藉狂風暴雨的天空,他喉嚨發幹發堵,只覺一陣熱潮自小腹湧起,當即他便一個激靈猛然回過神來,如臨大敵地呼一下放開錦瑟手腕,身子幾乎是彈跳著從錦瑟身上翻了下去,砰地一聲倒在了地上,喘息了起來。

    他這一系列變化自己覺著漫長,可不過是在瞬息間,錦瑟實還在震驚于完顏宗澤的清醒,腦子還在轉著他為何聞了藥粉沒有暈倒的這個事實,尚未來得及注意完顏宗澤的神情和他翻騰著不明火光的眸子,更尚未意識到兩人將才尷尬的身體接觸,便見完顏宗澤像被蛇咬了一般自她身上彈跳起來滾到了一邊。

    錦瑟扭頭瞧了眼完顏宗澤,見他又躺在地上不動了,她登時便眨巴了眨巴眼睛,差點懷疑她的迷藥是不是用在異域人身上就會起特殊反應。她翻坐起來,這才狐疑地盯著完顏宗澤,道:“你還好吧?”

    此刻常年練就的冷靜和自製已叫完顏宗澤迅速控制了將才的心緒波動,他睜開眼睛盯向錦瑟,眸光閃了下,這才冷聲哼道:“不好!頭暈腦脹,渾身無力,心頭冒火!”

    錦瑟聽他說話中氣十足,眼神也清明的很,又見他神情兇神惡煞,分明沒有體虛乏力的樣子,這才松了一口氣,笑著道:“你若然沒事便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怕……”

    她話還沒說話,完顏宗澤已黑了臉,眯起眼睛盯著她,直瞧的錦瑟渾身發毛,心一虛便住了嘴。完顏宗澤這才又冷哼一聲坐起身來,卻是別開頭不說話了。

    錦瑟見他如此心中當真是火急火燎的,天知道叫姚家那些下人發現她不見了會編排出怎樣的混賬話來。可這會子她也實不敢惹完顏宗澤,萬一這祖宗真被惹她惱了,她便更別想回去了。

    錦瑟欲哭無淚,念著什麼事兒都沒早些回去來的重要,念著一個忍字,錦瑟才舒了一口氣平靜下來。

    瞧著完顏宗澤胸前的傷口,錦瑟想著反正那日在船上已給他包過傷口,今次再提什麼禮數倒矯情,再給他包紮一遍也無不可,最重要的是趕緊哄好了這祖宗,送她回去才好。

    如此她便笑容溫柔地湊上去,道:“你傷口開裂了,將才是我想茬了還不行嗎?王爺您大人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莫和小女子一般見識。要不小女先給王爺瞧瞧傷口?”

    完顏宗澤見錦瑟討好,這才回眸瞧著她,錦瑟便忙又是一笑。一張笑靨迎著陽光如花盛開,雲鬢浸墨下是冰清玉潤的面龐,那彎月明眸,瀲灩波光,明眸善睞,那粉嫩唇瓣,櫻紅欲滴,皓齒內鮮。

    完顏宗澤眸光在錦瑟唇上一掃而過,卻又扭開頭昂著脖頸悶聲哼了下。

    錦瑟見他如此倒松了一口氣,忙自袖中摸出自帶的外傷藥來放在地上,這才上前幾下解開了完顏宗澤的衣襟,入目卻見他胸前纏繞的那白色繃帶已染紅了一大片。錦瑟心中窩著的火氣倒自散了些,歉意微翻。

    她傾身上前正欲將完顏宗澤腋下的繃帶結解開,誰知傾身過去手指剛碰上那繃帶,完顏宗澤便發出一聲慘叫來,錦瑟被嚇了一跳,抬頭去瞧他,卻見他也正滿臉不愉地看來,目光和她撞上便別了開去,嘴上卻道:“笨手笨腳的,扯疼我了!瞧著一副機靈樣兒,怎還沒我身邊伺候的太監手巧。算了,我自己來。”

    他說著卻是低頭自己扯開了那結扣,兩下一拉扯便將繃帶撕了下來,錦瑟甚至能聽到皮肉扯動的聲音,眼瞧著他猙獰的傷口露出來,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錦瑟不覺結舌,嘴角扯動兩下,抬眸古怪地瞧了眼面色鐵青的完顏宗澤。

    錦瑟心中實是不明,面前這位是不是神經錯亂了,她動作再重,也不會比他更嚇人吧。只他自己動手,錦瑟倒也樂得清閒,又聽他拿自己和太監作比,心中不快,自也不會同情完顏宗澤,倒眸光微沉,想起心事來。

    她心中疑惑,不明所以,完顏宗澤心裏卻也不好受,只覺抓心抓肺的難耐,偏又分不明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一邊渴望錦瑟的靠近,一邊卻又極為害怕她的靠近,眼瞧著她遠離了自己,他松了一口氣,心中卻似缺了口,空蕩蕩的。可她靠過來,那發絲間的沁香入鼻,他便抓狂地又想逃離,倒有覺著錦瑟成了洪水猛獸。

    就像現在,他兩下抓掉繃帶,眼見錦瑟冷眼旁觀地跪在一邊當真不再管他,他便一陣氣悶,瞪著眼睛便道:“愣著幹什麼,給我上藥啊!”

    錦瑟怎麼想都覺著今日之事不似吳氏所為,正思忖著,被完顏宗澤一吼倒嚇了一跳。她清眸掃過去,心下便有些不悅。將才她被驚住,心緒不穩,也不及細想,這會子冷靜下來已明白了好些事情。

    一來,本來今日之事也不是她求著完顏宗澤來相救的,再來,那兩個暗衛若然沒有完顏宗澤的吩咐,不可能到這會兒還沒個人影。她不怪他驅使她的人,出爾反爾已是好的了,他倒真將她當小丫鬟使喚了。更有,那日完顏宗澤分明和自己說要離開江州的,如今倒出現在這裏,錦瑟自不會以為這是意外。

    想著當日楊松之追至梅林的情景,錦瑟不覺冷笑,完顏宗澤分明便是刻意利用自己引了楊松之前去的。楊松之追丟了人,便萬不會想到完顏宗澤還躲在這裏,對大錦官兵來說,既然鎮國公世子在這山上都沒能尋到完顏宗澤,那也不必再來此搜索了,虧得她那日還傻兮兮地不明白完顏宗澤怎會突然和她報告行蹤。

    錦瑟本經歷一場變故,腦中一團亂麻理不清思緒,已是心思煩亂,被完顏宗澤一吼,再想到這些,早已沒了再忍讓下去的性子,清眸流轉,冷意微現地盯向完顏宗澤,便喝了一聲,“你閉嘴!”

    完顏宗澤哪里能預料到錦瑟說變臉就變臉,登時便被吼的一怔,當真便乖乖地閉上了嘴。

    卻見錦瑟眯著眼,又道:“寸草和春暉呢?王爺給的到底是暗衛,還是隨意尋來兩個吃白飯的就打發了小女?還是王爺只當小女是傻子,給那兩個暗衛不過是表面任我為主,戲弄小女呢?那日小女沒告之鎮國公世子王爺已然離開江州,王爺不曾失望吧?”

    錦瑟神情清冷,連連逼問,完顏宗澤頓感一盆冰水兜頭灌下,躁意蕩然無存倒又心生一股驚慌來,眼見錦瑟眸中只剩疏離和冷然,他就覺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難受的緊,可瞧著錦瑟那張拒人千里的臉,他張了張嘴偏就說不出話來。

    錦瑟瞧他啞口結舌的,只當自己都說對了,隨手抓起地上的瓷瓶便扔到了完顏宗澤身上,也不再瞧他便兀自站起身來,轉身就往遠處走。

    完顏宗澤見她如此哪里能不慌的,當即也顧不上傷口,兩下又將扯下的繃帶胡亂又纏上,這便爬起來去追錦瑟。偏又不敢靠的太近,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一步開外,柔聲問道:“你去哪兒?”

    見錦瑟不答,只一徑地往前走,他便真有些慌了,也顧不上什麼顏面不顏面了,只道:“是閃電突來飛來長嘯不停,我便知道你定然是出了事,這才和影七奔來瞧瞧。來時正撞上暗衛,便吩咐他們二人去追那放冷箭的人了,非是要戲弄你。”

    他言罷,錦瑟卻猛然轉過身子來,卻也不瞧他,兀自轉了個方向又往來處快步走去。完顏宗澤沒料到錦瑟會突然轉身,步子沒收住險些撞上她,他退了兩步這才堪堪穩住步子,見錦瑟快步而去,忙又追上,急聲又道:“你若真覺他二人不好,便和我說,我再給你換上十個八個都成,犯得著如此生氣嗎?”

    錦瑟將才也是倔強勁兒被挑了起來,便只想著不再搭理完顏宗澤,他不願送自己回去,擺明瞭要戲弄自己,她便自己個兒回去。這般想著她自是快步往來路的方向走,可走了兩步便又覺自己是被氣糊塗了,這般走幾時才能回去,故而她便又轉身往完顏宗澤的坐騎靠近。

    如今完顏宗澤說話間她已到了馬前,抓了馬韁竟就試圖去踩馬鐙,完顏宗澤所乘自是罕見的寶馬,本便烈性,哪里能容錦瑟一小丫頭如此沖它撒野,當即便欲將她甩開。見錦瑟竟莽撞地去牽他的馬,完顏宗澤被嚇了一跳,忙搶了兩步這才及時拽住了轡頭,他強行拉住欲惱的馬兒,錦瑟已踩著腳蹬滑了兩滑。

    見她連馬都上不去,完顏宗澤倒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子,這才道:“你莫急,我已叫人引著姚府的人兜圈子了,定然在他們發現前將你送回去,不會壞了你的名聲……”

    自己幾斤幾兩錦瑟還是知道的,自然沒打算真自己個兒騎馬回去,她這般不過是瞧完顏宗澤服了軟,擺個姿態罷了。如今聽他將事情解釋的差不多了,便也見好就收,當即便松了馬韁,冷著臉瞧向一臉討好的完顏宗澤,道:“你說有人放冷箭?”

    完顏宗澤見她開了口,也不鬧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忙笑著道:“若不然你當那馬好端端的怎會受驚?將才那放冷箭的人便從這個方向跑走的,你吃了這樣的虧總得將事情查個清楚吧,那放冷箭的卻是不能放過,我這才叫了暗衛去拿人的……”

    錦瑟聞言這才又仔細地瞧了瞧周圍,果然便見東面林子那邊依稀能瞧見下山的馬道,想來完顏宗澤帶著她到這裏來也不過是想迎一迎兩個暗衛,叫她審了那放冷箭之人,也好早做下一步打算。

    似回應完顏宗澤的話,也便在此刻不遠處傳來馬蹄聲,不過片刻間便見寸草和春暉二人一人一騎馳馬而來,那寸草還牽著一匹空馬,錦瑟瞧去卻正是將才駕車的棗紅馬。而那春暉的馬背上扔著一人,瞧著也不知死活,兩條腿垂下不停隨馬搖晃。

    兩人到了近前勒了馬,動作利索的下了馬,沖錦瑟二人見禮,道:“王爺,小姐。”

    完顏宗澤見春暉將那馬上人扔在地上,隨意掃了眼便代錦瑟問道:“可已審問過了?”

    春暉卻是回道:“此人只怕有把柄被人拿捏住了,見屬下追去竟是不要命地跳了崖,屬下將人尋回恐王爺和小姐久等便直奔過來了,倒還沒有審過。”

    錦瑟聞言倒也不急著發問,只緩步上前蹲在那地上青衣人的身旁瞧了兩眼,見眼生的很便起了身,又行至那棗紅馬前,眼見它那腹部至前腿處被劃了一道血痕,顯是被冷箭所傷,便蹙眉瞧向寸草,道:“可尋到那箭了?”

    寸草這才從袖中抽出一支半截的斷箭來雙手呈給了錦瑟,錦瑟仔細瞧了瞧箭頭上卻沒有任何記號,見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來,錦瑟眸光不覺沉了沉,更加確定此事多半吳氏知曉,卻並非吳氏策謀的。

    這般敵暗我明的情況著實叫人氣恨,錦瑟抬眸時,完顏宗澤已站在了她的身邊,目光落在那箭上,道:“這些年大錦民心不穩,朝廷便對武器嚴控了起來。嚴令民間私造武器,便是官家的兵器庫也一庫三鎖,由三名要員分別執匙,武器出庫進庫,用途去向皆記錄在案,民間若然發現私造武器,私藏武器更處極刑,故而這些年大錦的鐵匠鋪子都紛紛關了門。如鎮國公府這樣的皇親國戚,貴胄功勳之家自可私造箭支,只一般箭羽上也都留有府中印記。江州卻沒這樣的顯貴,姚家更不必提。富貴之家雖每年都可從督造司領取一定數量的箭羽支用,可這箭羽上同樣是要刻該府印記的。這支箭上頭沒有任何印記,可做工精細,漆皮簇新,箭頭發亮,顯是新造沒多久的,這漆皮瞧著倒似官府專用的棉嶺漆,該是箭未烙印便被人從督造司順出來的。可要我幫你查下近來進出過江州督造司的姚家人?許能順藤摸瓜,找到些蛛絲馬跡。”

    錦瑟此刻自不會和完顏宗澤客氣,聞言便點了點頭,沖春暉道:“把他弄醒。”

    春暉聞言拔了刀往那地上男人膝頭一挑,那人便慘叫著睜開了眼睛,錦瑟瞧那樣子,分明是春暉挑斷了男人的筋骨,她微微蹙了下眉,完顏宗澤已是瞪了春暉一眼。春暉額頭冒起汗來,實不是他不顧及錦瑟,只是常年做暗衛已習慣了血腥的手法,早成自然。

    春暉兀自緊張地蹲下也不知在那地上蜷縮著慘叫的男人身上怎麼擺弄了下,那人的叫聲便戛然而止,抬起頭來一臉驚恐地瞪著眼睛瞧向完顏宗澤和錦瑟,春暉卻沉喝一聲道:“往哪兒瞧呢!”

    那男人一驚忙轉開頭,春暉這才冷聲道:“是誰叫你沖姚府的馬放冷箭的?你若然嘴硬不交代個清楚,今兒便叫你肢體破碎。”

    那男人聞言嚇得瑟瑟發抖,卻只一徑地磕頭求饒,並不交代,春暉將人拎起來,這才陰笑道:“你只當不說我便拿你沒法子?你死了不打緊,且莫連一家老小都害死才好,還是你的家小已被人架了刀?”

    他說著見男人身子一僵,自知所料對了,便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若失蹤不見,那人可會放過你那家小?還是老實交代的好,不定我們小姐慈悲,還能救你家人一命。”

    要春暉的手段幾下落在男人身上,自有法子叫他老實招供,可他將才受了完顏宗澤瞪視,此刻卻是免不了要耐著性子誘哄威逼的。好在幾句話都說在了男人的心口上,那男人竟果沖著錦瑟沒命地磕起頭來,交待道。

    “小人不過是城西溝子巷的百姓,本靠做些短工雜貨養家糊口,因早年跑過鏢,倒會些粗淺武藝,平日裏閒暇也愛偷偷磨些石箭上山狩獵給一家子添點油腥。小人沒想著害人,和姑娘更是無冤無仇,實是那日幹活回家便尋不到了婆娘和三個孩子,小的找到半夜回去家中卻坐著個蒙面人,只給了小的這把箭,叫小的今日上山沖標有姚家徽記的大馬車放冷箭,事成之後自會放下的一家回來,讓勒令小的對外只道和婆娘吵了嘴,婆娘一惱之下帶著孩子回了十裏坡的娘家。小的當真不是有意要害人啊,大爺和姑娘饒命……”

    那男人說著已是抖如篩糠,錦瑟本也沒指望能問出什麼來,便歎了一聲,沖完顏宗澤福了福身,道:“王爺可否容我將這人帶回?”

    完顏宗澤聞言自是點頭,接著便道:“我叫人查查他那家人的事兒,若有了消息自會送於你府上。我送你回林子吧……”

    這裏就三匹馬,相比被春暉和寸草載,錦瑟秉持著破罐子破摔的念頭自覺著還是由完顏宗澤送她回去更好些。故而也不推辭,便點頭謝了,那邊春暉和寸草早便覺著王爺對這姚姑娘有些不一般,這會子也精覺,一個拖了那男人扔上馬背,一個牽了馬,已是雙雙打前兒先去了。

    完顏宗澤正欲自去牽馬,錦瑟念著箭支和尋人的事兒還要勞煩完顏宗澤,自便不好意思叫人家傷口流著血給她賣力,便沖他伸了手,道:“藥呢?你不是說都安排好了嗎,包紮了傷口再走不遲。”

    完顏宗澤聞言倒是一怔,見錦瑟面上雖沒笑意,可也不再若將才拒人千里的樣子,登時他便知道錦瑟消了氣,心中一喜,精神便回來了,當即便笑著湊近錦瑟,眨了兩下眼睛,竟是拋了個媚眼來,道:“終於心疼了?”

    錦瑟見他蹬鼻子上臉,登時便跺了下腳,道:“瞧王爺面色紅潤,想來流點血也是無礙,倒是小女小瞧了王爺。”

    言罷便逕自往馬兒處走,完顏宗澤瞧著她跺腳的模樣,還是發惱而去的身影倒自勾著唇笑了。倒不是傷口不疼,實是不敢再叫錦瑟給他上藥了,生恐再一個不對勁又衝撞了她,到時候只怕就真難再將人哄回來了。

    他想著不覺苦笑一笑,這才快步追上錦瑟,拉了韁繩正欲先將錦瑟送上馬背,卻聞錦瑟道。

    “你先上去,我要坐後頭去。”

    完顏宗澤聞言便瞪大了眼睛,盯著錦瑟半響無言,之後才吞吐著道:“你確定要坐後面?”

    錦瑟見他神情古怪便狐疑地瞧了他兩眼,又點了點頭,道:“小女在前面怕撞疼了王爺傷口。”

    言罷她便想起將才在馬上她的小包子往完顏宗澤懷中撞的情景,心知說錯了話,險些沒暗自咬掉舌頭。

    完顏宗澤果便嘴角抽了下,接著才一個翻身上了馬背,沖她伸出手來。錦瑟將小手放在他掌心,只覺微微彎下腰來,一提在她腰間一送便將她安然地放在了他的身後。他僵著身子,感覺身後錦瑟動了動似在摩挲馬鞍穩定身子,他又露出一抹微帶邪氣的笑來。

    片刻錦瑟不動了,他才問道:“坐穩了?”

    便聽錦瑟唔了一聲,他才咳了聲,道:“那我可就走了。”

    言罷便一抖馬韁,那馬兒嘶鳴一聲便沖了出去,登時錦瑟的身子就是一歪,她嚇得將身下馬鞍抓的死緊,可林子中本便多亂石,馬兒顛簸,馬鞍她又坐的極不習慣,哪里能扶的穩,沒兩下她便被嚇的面色蒼白。

    完顏宗澤察覺到錦瑟身子微顫,將馬速控的慢了些,微微回頭,道:“要不你抓著我,你這樣我們挪回去日頭都上中天了。”

    錦瑟聞言見實在不行,這才松了馬鞍,自抓了完顏宗澤的大氅,可馬一奔馳起來,抓著衣裳和沒抓完全就沒什麼兩樣,而且這後頭分明比前頭還要顛簸些,錦瑟身子被甩地滑了兩下,眼瞧著那地面在身下飛掠,登時也顧不上面子裏子了,她不知覺間便松了完顏宗澤的大氅,改兒摟住了他的腰,將身子緊緊貼在了他的背上。

    感受到完顏宗澤的身子一僵,錦瑟的臉便唰的一下紅透了。她本是個沒騎過馬的,將才站在馬下只瞧著馬鞍後頭有翹起,想著她坐在後面手抓著馬鞍自能穩住身體,這樣不至於整個人都被完顏宗澤抱在懷中,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陽剛之氣,誰知道等上了馬背她才覺出自己這次真真是傻大發了。再想著將才完顏宗澤確認她是否真要坐在後頭時他那面上的神情,錦瑟真是無地自容。

    可若是再叫停了完顏宗澤,令他再將自己弄到前頭去,那卻會叫兩人更尷尬,更叫自己難堪。現如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坐馬了,錦瑟想著不覺緊閉了眼睛,一臉懊惱地咬起唇來。

    完顏宗澤本在那一雙小手環上來,摟住他的腰時身子一震歪著唇笑了,可沒待馬兒跑出兩下他便也笑不出來了。只覺錦瑟在身後貼的他嚴嚴密密的,馬兒奔馳著,每一下起落便將兩人也顛的上上下下。偏錦瑟似不管不顧了,又似極恐掉下去,將他摟的死緊。她那纖柔玲瓏的少女線條,那胸前的兩團柔軟便不停地磨蹭碰撞著他的後背。

    就這麼每一下起伏顛簸便自會從他那後背處延發出一股酥麻來,這酥麻之感傳遍全身,很自然地變成燥熱,引得他小腹處如被火燒,使得他的心越跳越亂,越跳越快。

    他索性閉上眼睛微微抬了下頭令冷風往面上吹,可那風卻也像是她綿綿的小手般,帶著暖意撫著他的面龐,他那腦子空蕩蕩,就只想著那背後的兩抹溫柔了,只覺著隨著馬兒起落他那一顆飛速跳動的心也跟著被越蕩越高,直飛進了天外雲端。

    說起來完顏宗澤今年不過十五,因是年少,又因常年長在大錦,一來身份原因對危機意識比較強,鮮少讓人近身,再來也信不過大錦的女人,更有他自己在女色方面也少根筋,又心思都用在了別的地方,故而到現在也是沒嘗過女人滋味的。他在錦瑟面前油嘴滑舌的,實也是跟人學來的,這還是頭回拿來逗弄姑娘。

    只他再缺根筋兒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哪里經的住如此折騰。偏因受了傷,這兩日吃的補物也多了些,當下燥熱一股腦的湧上來,他只覺鼻管裏有暖流湧出來,滴在了手背上,低頭一瞧卻正是幾滴血跡。他登時面色便愈發漲紅起來,生恐被錦瑟發覺,忙用袖子抹了。

    而他的擔心實是沒有必要,這會子錦瑟哪里顧得上去瞧他,她自己也如放在熱火上烤的兔子,外焦裏熱了。

    貼身處,她只覺完顏宗澤的背寬大而厚實,這般貼著他,那溫熱的身軀,隨風而來的強烈氣息無不叫她想要遠遠逃開,感受著完顏宗澤身板硬地和鐵板一般,錦瑟自也知道那是為何,一時間早羞窘的想挖個坑將自己埋了,哪里還顧念地上去瞧完顏宗澤,一時間只覺著這回路比來路更為漫長。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完顏宗澤可算瞧見了等待著的寸草二人,他本能地將馬控的慢了些,張了張乾澀發癢的喉,半響卻道:“早先我沒想利用你,是真打算要離開江州的……”

    錦瑟這會子腦子一片混沌,不明白他怎突然說起這個,便悶頭沒做聲,便聽完顏宗澤又道:“後來才覺著留在這處更為隱蔽,只是如今經過這麼一鬧此處是真留不得了……”

    他這說話間馬兒已緩緩停下,錦瑟眼前不遠處便是將才馬車撞散的林子,又依稀聽到文青的叫聲,她一時間哪里還顧得上說話吞吞吐吐的完顏宗澤,忙如被蜜蜂蟄了一般鬆開摟在他腰間的手,身子往後一靠又抓住了馬鞍。

    眼見完顏宗澤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錦瑟才滿臉漲紅地又推了他一把,道:“放我下去!”

    完顏宗澤這才似剛恍過神來般,動作幾分狼狽地從馬上跳了下去,也不怎麼敢瞧錦瑟便扶著她的腰將人抱下了馬背。雙腳一著地,錦瑟便忙低著頭福了福身,道:“王爺一路走好,小女告退了。”

    言罷也不待完顏宗澤多言便腳底抹油地往姚文青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完顏宗澤見錦瑟這般也不好攔她,只能站在原處目送著她遠去,瞧著她那匆匆的背影,方覺一陣失落,體內的熱血仿似還在翻湧,可伊人已轉瞬隱沒在了林間,他又兀自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待影七馳馬過來,心知錦瑟已見著了弟弟,姚家的僕人們也該尋過來了,這才歎了一聲,翻身上了馬,又望了眼林子的方面,神情悵然若失地甩了馬韁,和影七一道馳馬消失在了林中。

    而錦瑟自避開完顏宗澤的目光,便腳步慢了下來,她本便比完顏宗澤要來的成熟,哪里會瞧不出來完顏宗澤的那些心思?將才也不過仗著他那份心思,這才敢又吼又鬧的。

    只是在錦瑟瞧來,完顏宗澤這份情她還實不必放在心上,只因錦瑟覺著,他對自己的那份懵懂感情是長久不了的,畢竟兩人身份懸殊太大,又非同族,依著完顏宗澤的身世是必定要娶同族女子為妃的,她這般休說是做他王妃,便是側妃也是不夠格兒的。

    便是略過這個不提,只她心中也沒那份談情說愛的心思,故而不過片刻,待冷風將錦瑟面上熱度吹散,她的心也跟著沉靜如水了。恰前頭姚文青已奔了過來,錦瑟便忙含笑迎了上去。

    “姐,你沒事吧?那人是誰,他沒將你怎樣吧?”

    姚文青言罷這才瞧見牽馬跟在錦瑟身後的寸草,春暉二人,他不覺心思一動,已明白這寸草二人定然是姐姐從將才那藍眼睛的人處討要來的,一時間心中狐疑便更大了。這事既被姚文青碰上,錦瑟便也沒想著再隱瞞,便只對他道:“姐姐無礙,這些事兒回府我便告訴你,來旺怎樣?”

    姚文青也知現下不是說話的時候,聽錦瑟問起來旺來,神情便是一沉,雙目冷寒,道:“將才救我那人已給來旺處理了傷勢,來旺傷了兩根肋骨,右臂小臂也骨裂了,性命雖無礙,可怕是要在床上躺許久,能不能痊癒還不好說!姐,到底是誰在害我姐弟?我定要將那人抓出來碎屍萬段!”

    錦瑟聞言見文青面上滿是戾氣便只拍了拍他的手,道:“是誰如今弄不清楚倒也無妨,只是我們姐弟倒可利用這次的事大鬧一番,總得為這驚嚇先撈些利錢不是。”

    言罷她這才瞧向那寸草二人,含笑道:“今日能尋到驚馬,捉到這放冷箭的賊人,兩位真是勞苦功高,小女謝兩位了。”

    她言罷竟是沖著兩人福了福身,寸草二人當即便是一驚,心中一思量,哪里不明白錦瑟這是惱恨他二人聽了完顏宗澤的吩咐,當即兩人便忙跪下,道:“小姐息怒,我們再也不敢了。”

    錦瑟心知自己如今勢單力薄,如今沖兩人甩臉子也不過仗的是完顏宗澤的勢,可不敲打下二人,他們放在眼底便皆是完顏宗澤的眼線,她到底心中一歎,道:“我會記住你們的話,若然你們再有下次,那我便只好請兩位離開了。”

    寸草二人聞言忙應了,錦瑟才溫聲道:“一會子姚家的人尋來,你二人便只說是鎮國公府的侍衛,剛好在這林子裏給郡主打野味,便機緣巧合地救下了我和少爺,其他的便莫多言,我自有決斷。”

    寸草和春暉聞言應下,便聞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囂聲,錦瑟眯了眯眼,見姚文青如臨大敵,不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身邊幾個小廝大多不稱心,這次便就著此事都換了吧,本想著還要等時機,如今這時機可不就來了嗎。”



第六十二章果然動了手腳

    “四姑娘!五少爺!”

    耳聽喧囂聲越來越近,錦瑟眯了眯眼,從袖中摸出匕首將自己和姚文青的衣角割裂撕開些,又往兩人身上和面上抹了些塵土,將髮髻扯亂,這才和文青一道在破碎的馬車旁坐下。

    而那邊姚家的護院並婆子們已出現在了林子中,柳嬤嬤被白芷扶著沖在最前頭,眼見錦瑟和姚文青姿態狼狽,驚魂未定地跌坐一起,而一旁樹邊兒還散著四裂的馬車,不遠處駕車的來旺更是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柳嬤嬤只覺雙膝一軟,嚇得面色慘白,顫著聲音喊了一聲。

    “姑娘!”

    白芷幾個也嚇的不輕,幾人扶著柳嬤嬤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錦瑟已哭著撲進了柳嬤嬤懷中,嗚咽著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姚府下人們見錦瑟嚇成這般,面上也皆有唏噓之意,只歎馬車碎成這樣,這四姑娘和五少爺還能安然活著已是佛祖保佑了。

    錦瑟在柳嬤嬤的安撫下哭了一陣,那邊護院頭梁掌事才走了過來,道:“四姑娘和五少爺可受了傷?”

    錦瑟這才試了試眼淚,抬頭道:“將才馬驚後馬車沖到這裏,那車轅卻是快斷掉了,好在遇到了鎮國公府這兩位大哥,他們和來旺一起控住了馬速,我和弟弟才能跳下馬車逃的一命,我二人剛跳下來那車轅竟就斷裂,車廂飛出撞上那樹便四分五裂了……只是來旺……來旺只怕受了重傷,性命堪憂。”

    護院和婆子們早便瞧見了站在一旁的寸草二人,如今聽錦瑟這般說,那梁掌事忙沖寸草二人見了禮,道了謝,卻也瞧見了那被扔在一邊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男人,梁掌事不覺心思一動,道:“這人是?”

    錦瑟沖寸草使了個眼色,寸草便回道:“將才我二人在林子中打野味便見這人鬼鬼祟祟地沖姚家的馬車放冷箭,我二人見馬車驚了,便一人將這人抓獲,一人前來幫忙。我二人已審過此人,他招供說是有人抓了他的妻兒並指使他今日沖姚姑娘和姚公子所乘馬車發箭。”

    寸草說著便將之前那支斷箭拿給了梁掌事,梁掌事聞言一驚,他本以為馬驚只是意外,哪里能想到竟是有人預謀要害姚錦瑟姐弟的命。他面色難看的接過那斷箭瞧了下,又看了那驚馬身上的箭痕,接著便又忙奔向那一堆的馬車殘片中,一陣翻找不久便尋到了那四分五裂的車轅,眼見直木上有一截斷痕極為齊整,登時面色就更陰沉了下來,大喝道:“果是有鬼!”

    眾婆子護院聞言一時間議論紛紛,也皆顯出了後怕和憤怒之色。他們當然不是因有人欲害錦瑟姐弟而憤怒後怕,而是為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後怕憤恨,錦瑟姐弟若然沒命,他們這些人說不好都要受到牽連,這麼看來他們和錦瑟姐弟便站在了同一立場,都是受害人,故而那謀此事的人便可恨了起來。

    錦瑟不等回府再揭露此事,也正是叫這些婆子和護院們瞧見這裏的慘烈景象,好心生後怕,等知道事情蹊蹺後,他們方能因怕而怒,因怒而站在自己和弟弟一邊。

    柳嬤嬤聞言已是驚呼一聲,“天哪,這是哪個散盡天良的竟如此謀害姑娘和小少爺!”

    她喊罷便又抱住瑟瑟發抖的錦瑟哭了起來,眾人見狀自紛紛指罵,正在此時林子中又響起了馬蹄聲,錦瑟聞聲望去,卻見那李家二爺和楊松之並騎疾馳而來,她微微一詫,忙扶著柳嬤嬤的手站起身來。

    片刻間楊松之和禮冠言已勒馬近前,兩人剛翻身下馬,錦瑟便忙迎了上去,沖楊松之一福身,道:“小女謝世子,若非國公府的兩位侍衛大哥在此狩獵剛好救下我們姐弟,我姐弟二人此刻只怕已命喪黃泉了。”

    她言罷抬眼間卻目帶懇求的瞧著楊松之,而寸草二人也忙上前來沖楊松之見禮道:“世子爺。”

    楊松之聽了錦瑟的話,再見她眸中眼色,又觀察了那寸草和春暉兩人舉止,心中自明錦瑟之意,便虛扶了錦瑟一下,替她遮掩道:“姚姑娘客氣,這本是他二人該做的。我送縣主一行下山,回來路過此處便見姚府有幾個婆子一臉驚慌地在那邊山道上徘徊,一問之下才知姑娘這裏出了事,卻不知姑娘和文青弟弟可曾受傷?”

    他言罷,文青上前回了,柳嬤嬤已是沖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含淚道:“請世子爺和李二爺為我們姑娘和小少爺做主啊。”

    楊松之早便覺著事情有異,如今見柳嬤嬤這般面色就更加冷峻了一些,道:“嬤嬤快請起來說話。”

    柳嬤嬤卻不起身,又磕了個頭,這才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楊松之面色便徹底沉了下來,蹙眉瞧了眼那撞成碎片的馬車殘骸,再瞧錦瑟和文青時眸中便帶上了一絲不忍和憐憫。

    那李冠言本對錦瑟便有份感激之心,如今聽聞竟有人欲謀害這樣一對孤苦年幼的姐弟,登時臉色便也陰厲了起來,上前親扶了柳嬤嬤,沉聲道:“嬤嬤快照看好你們姑娘,此事既然叫我二人撞上了,便萬沒有不管的道理。”

    柳嬤嬤這才扶了錦瑟,錦瑟沖兩人福了福身,未再多言。楊松之卻道:“如今馬車毀成這樣,姑娘和文青弟弟又都受了驚嚇,不若先回山上,等歇過神兒來,再乘國公府的馬車下山可好?”

    錦瑟聞言便福了福身,道:“將才下人來報,說是老太太病了,我和弟弟這才急著回去,卻不想路上竟出了這樣的事情……如今想來已有下人回府將此事稟報,老太太本已有恙,又最是慈愛之人,若然再聽聞我和弟弟出事,少不得要病情加重。小女謝過世子美意,我和弟弟卻還是要早些回府的好。”

    楊松之聞言也知錦瑟越早回去,越能將那些動壞心思的人打個措手不及,可他見錦瑟髮髻微散,小臉上滿是驚魂未定,便對她的堅持有些心下鬱結,只此刻眾目睽睽他也不好再勸,便只得蹙眉道:“我送你們回去。”

    言罷卻是沖李冠言道:“我送他二人回府便可,只怕消息也已傳回了上山,姐姐聽聞姚姑娘出事定也心急,還煩勞兄長回去安撫一二。姚家的馬車已毀,還請兄長令鎮國公府派馬車過來才是。”

    他說罷見錦瑟欲言,便又沖她道:“馬車過來也用不著多久,沒有坐下人馬車回去的道理,何況文青弟弟腿本就守了傷,下人馬車顛簸若然再出意外豈不是得不償失?”

    錦瑟知他許也是瞧她和文青形狀狼狽,才如此謹慎,知他一番好意便也只好笑著應了。

    待鎮國公府派的馬車到時,錦瑟見那馬車竟是雙馬並駕的登時便是一愣,大錦對馬車規格是有律條約束的,天子六駕,親王四駕,郡王三駕,如平樂郡主卻是雙駕馬車,錦瑟見平樂郡主竟是派了自己的儀仗車架過來,心中自是多了一份感動和感謝。

    柳嬤嬤欲扶著錦瑟上車,錦瑟卻擺了下手,徑直又往已上了馬的楊松之走去,到了近前卻是福了福身,面帶難色地道:“小女有個不請知情,還望世子能夠答允。”

    楊松之聞言挑眉,錦瑟這才道:“小女的奶兄將才為了救我和弟弟受了重傷,肋骨和手骨皆多處斷裂,郡主派自己的儀仗車駕來給小女使用已是叫小女受寵若驚,原是不該再提非分條件,可山路顛簸,若然叫重傷的奶兄乘坐尋常馬車下山,只怕……小女鬥膽,想請世子恩准小女將奶兄也搬上郡主的車駕……”

    若非心中真記掛著,萬不會在如此情況下還能想到一個小小奴才,楊松之見錦瑟面色窘迫提的卻是這樣一件事,瞧向她的目光中倒帶了兩分贊許和敬佩,道:“姚姑娘寬和待下,我甚為欽服,自請便是,姐姐定也不會因此事責怪姑娘的。”

    錦瑟忙又謝了,這才令人將來旺抬進馬車,讓他平躺在了車廂裏,待她和姚文青並柳嬤嬤一道上了車,姚文青親自跪坐在馬車上抱著來旺,錦瑟這才輕扣了下車廂。

    馬車滾滾而動,錦瑟不覺瞧了一圈,卻見車中極是寬暢,車底墊著厚厚的大塊狐狸皮毯子,藍底金絲的絨錦裹著車廂。坐旁堆放著兩個石榴紅金絲繡字的大引枕,角落裏擱著一張紫檀小幾,上頭擺放著紅木糕點盒子和一盞香爐,許是因平樂郡主有孕在身,故而倒未曾燃香。小幾下的炭盆中卻燃著銀絲炭火,已燒的極汪。

    平樂郡主已幾日不曾用這馬車,炭火定然是從別處臨時放進來的,如這般的銀絲炭也只有平樂郡主那屋中燃有。錦瑟心知定是平樂郡主均給自己的,想著她連這樣的小事都為自己記掛到了,錦瑟不覺眼眶微微一澀。

    這馬車顯然是經過特別處理的,比原先姚府的馬車奔馳起來卻要平穩許多,這樣的山路竟也感受不到多少震動。待車行山下,暈迷的來旺已是緩緩醒了過來,錦瑟忙叫柳嬤嬤給他喂了些水,見他欲言,便笑著道:“別急,你肋骨斷裂了,只怕還受了些內傷,且莫急著說話,等大夫瞧過再說。”

    來旺顯也疼的厲害,聞言眨動了下眼皮,便又閉上了眼睛,柳嬤嬤見狀便歎了一聲又垂了淚。再片刻錦瑟估摸著快要進城了,這才提了下擋板,馬車緩緩停下,外頭便響起了楊松之的聲音。

    “怎麼了?”

    錦瑟聞聲推開車窗卻道:“我和文青先不回姚府,請世子送我們到德政街的姚府去。”

    楊松之聽罷一詫,錦瑟便笑著道:“那德政街姚府中的太老爺乃是姚氏現在的族長。”

    楊松之目光一動,已明錦瑟用意,點了頭便吩咐鎮國公府的車夫往德政街走,馬車剛轉過一處街角,他便見有人自隊伍中脫離,打馬往另一條路跑了,他沖身旁侍衛丟了個眼色,侍衛便應命追了上去。

    又行片刻才到了德政街姚府,錦瑟扶著柳嬤嬤的手下了車便和文青一道往府中走,白芷已和門房稟了來意,門房見了馬車,又聽聞竟是鎮國公府的世子親送了錦瑟姐弟過來哪里敢攔著,當即便著人進去通報主子,又自打開大門迎了錦瑟幾人進府。

    錦瑟一行還沒過儀門,姚家老太爺並四個老爺,八個少爺已簇擁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翁迎了出來。那老翁瞧著已有耄耋之齡,雞皮鶴發,身體瞧著卻仍健朗,正是如今姚氏一族的族長姚柄汪。

    如今江州姚氏一脈族譜上所列便有六百餘人,若錦瑟的高祖父還在世,倒和這姚柄汪是同父兄弟。姚族長現今實有九十又八,是目前姚氏一脈中輩分最高的老人,因其為人正直,又常資助族中孤寡老弱,為人熱情,故而在族中有極高的威望,被姚姓幾家並推為姚氏族長,也是姚誠、姚江一脈的姚家家長。

    姚柄汪迎上來,見錦瑟一行走在前頭的男子氣度不凡,腰懸寶劍,英挺俊美,便知定是鎮國公世子,忙帶著兒孫上前拜見。楊松之上前兩步扶起了他,卻道:“姚四姑娘對我姐姐有救命之恩,老人家既是姚四姑娘的長輩,我卻不敢受您的禮。”

    姚柄汪聽聞錦瑟竟救了鎮國公府的小姐倒是一詫,再瞧向錦瑟姐弟,見錦瑟身上衣裳多處破裂,面色蒼白如紙,又見文青竟是被人抬在擔架上,登時便一驚,忙道:“這是怎麼了?”

    錦瑟這才上前兩步撲通一聲跪下,登時眼淚便無聲地滾落了下來,沿著她蒼白的面頰唰唰地往下流淌,她磕了個頭,卻痛聲道:“求族長為我和弟弟做主,有人要加害我和弟弟,若然不是國公府的人湊巧經過,我和弟弟只怕已命喪黃泉了。”

    她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了那支斷箭,將其雙手捧上,含淚抬頭看向了姚柄汪。

    待姚柄汪聽了錦瑟的陳述面色便也沉了下來,他本是剛正不阿的性子,又素來以管束教化族人為己任,如今聽了來龍去脈,哪里不知此事必定是族中人做的怪,事情偏又出在自家一脈中,他這族長面上更是無光。他又見竟連鎮國公府都驚動了,便更覺著丟了姚氏一族的臉面,當即對姚禮赫便極為不滿。加之錦瑟祖父,父親對族人是有過極大幫助的,如今錦瑟姐弟孤苦無依地寄養族中,卻受了此等委屈,若然不將此事查個明白,不還錦瑟姐弟一個公道,整肅了族務,他便妄為一族之長,也叫江州人笑話姚氏族人忘恩負義,刻薄人家孤苦幼兒。

    他想著當即便吩咐幾個兒子,道:“為父先和他們姐弟趕往同知府,你們幾人去請了幾位家長一併到同知府中議事。”

    同知姚府中,吳氏披著件正紅牡丹金絲花樣對襟褙子,躺在紫檀雕繪藤草鳥蟲花樣的拔步床中,腰下墊著個墨青色金線祥雲絲繡的軟墊抬高肚子,正由著丫頭淩鳳揉捏著因有孕而微微發酸脹的雙腿。

    屋角的紅木八角雕花浮文小幾上一個白玉玲瓏的喜鵲送喜四角小香爐中,裏頭點燃的檀香正繚繞升起,吳氏手中撚著一串慣用的紫檀香珠,正半閉著眼睛一下下地撥轉著。

    突然一陣噁心湧上,她忙側了側身子,賀嬤嬤便忙端了紅梅纏枝的白瓷痰盂上前,吳氏幹嘔了數下,這才氣喘細細地躺倒了回去,賀嬤嬤見吳氏面色鬱結,豈能不知她心中所煩何時,便在腳踏上跪下,沖淩鳳擺擺手令她下去,自給吳氏捶打揉捏著腿。

    賀嬤嬤在吳氏懷著大少爺時便專門學了這按摩術,她的力道手法自比將才的淩鳳高明一些,登時吳氏便舒服地哼了一聲,道:“還是乳娘捏的得法。”

    賀嬤嬤便笑著道:“那以後都讓老奴給夫人揉捏便是,夫人這胎一準兒是個小少爺,之前夫人懷中大少爺和二少爺時也常這般幹嘔,倒是大姑娘乖巧,從不折騰夫人。如今瞧這樣子,這胎定還是個精乖的小少爺。”

    吳氏聞言這才露出一份舒坦姿態來,賀嬤嬤便再接再厲地又道:“等夫人再為老爺添了嫡子,老爺這中年得子哪里有不感激敬重夫人的?畢竟是幼孫,老太太自也會寶貝般捧著,只怕四房的六少爺也得給小少爺讓位,再不能成老太太最愛的孫子了。”

    吳氏聞言卻冷哼一聲道:“郭氏那老妖婆愛稀罕誰便自稀罕去,我的兒子是長房嫡子,任她不愛也自比四房的野小子高貴,自有他兩位嫡出的兄長護著,用不著郭氏稀罕。那老妖婆以老賣老,總在老爺面前給我上眼藥,若非念著她生養老爺一場,我便……”

    賀嬤嬤聞言見吳氏一臉的陰厲之色,雙手也握了起來,不覺一驚。這賀嬤嬤因死了孩子又生育時壞了身子,便被自家男人休棄,無奈下才入了吳府,剛巧就當了吳氏的奶娘。自進了府,她便一心地將吳氏當閨女來看待,當祖宗來伺候。吳氏母親便是個厲害角色,對吳老爺的小妾庶子們從不心慈手軟,吳氏眼見著母親殺伐決斷長大,自也練就了一副冷硬心腸。

    賀嬤嬤是小人,對此無從插手,只能眼見著吳氏一日比一日狠辣,她雖素知吳氏手段,可實也沒想到她竟連老太太的主意都敢打,當即便垂了垂眸,掩飾了眼中的懼怕痛心之色,再抬臉時面上已一片平靜,再接再厲地又道:“小公子自是不需要老太太疼愛的,有夫人和老爺,兩位少爺呵護足以。夫人放心,那窯姐兒不足為慮,能不能生下孩子還兩說呢,老爺也就熱乎這一陣,等淡了自知錯怪了夫人,還得給夫人您陪小意兒。”

    自那日姚老太太壽辰後,姚禮赫便只來過她的屋子一回,言語間非但沒有半點的安慰關心,反倒將她數落了一頓。這些日子姚禮赫更是多捧著那同樣懷了身子的窯姐兒,不是宿在外書房,便是在兩個姨娘處廝混,竟是再沒來過她這正房。還有女兒姚錦玉也被老太太叫到福祿園好一頓訓斥,還罰著跪了一日祠堂,如今更是被拘在了珞瑜院中抄寫女戒。

    掌了權的小郭氏更是可恨,非但雷厲風行地處理了兩個她用慣了的管事,竟還公然地將從郭家帶來的陪嫁扶上了管事一位,昨兒更是一身華服地來瞧她,明著是探望,說出來的話卻端的是氣死人,想到這一件件一樁樁事吳氏豈能有好臉色?

    這會子聽了賀嬤嬤的勸解才算松了些緊蹙的眉,道:“口中沒味兒的緊。”

    賀嬤嬤聞言忙端了鏨花卉紋銀託盤,從上頭的粉彩小碟子中取了一顆酸梅幹呈給吳氏,道:“夫人昨夜沒睡好,可要歇會兒?一會子若山上來了消息,老奴喚夫人起來便是。”

    吳氏接了那梅幹放進嘴裏,只覺一股酸甜之味兒彌漫了開來,總算是舒爽了些,這才又撥動起香珠來,道:“罷了,再等等吧,我今兒總心神不寧的,覺著會有事發生。上回老太太壽辰明明算計的好好的,卻叫姚錦瑟姐弟盡數逃過了掌心,我總覺著邪乎,這次的事情便再出了差池才好,雖說事情便是查出來,不是我謀劃的,自牽累不到我的身上,可到底馬車是從姚家出去的……還是等等吧,按說已這會時辰了,也該有消息來了啊。”

    賀嬤嬤見她神情擔憂,便道:“四姑娘一直將夫人當親娘一般敬重信任,那五少爺年紀還小,又被夫人調教了這兩年,實在不懂事的很。當日老太太壽辰不過是姐弟兩人運道好,加之敏少爺愚笨不會辦差,這才出了岔子。夫人審問了淩珊,她不也說,四姑娘會發落她又急匆匆地趕到老太太的福祿院去,不過都是怕夫人顧念她的身子不叫她下床,恐因此見不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嗎?依老奴瞧,那四姑娘分明便是讀書讀傻了,夫人不必擔憂。再說,今次的事兒卻是那位爺親自籌謀的,已然布好了殺局等著那對姐弟入局呢,又怎麼會叫他們再度好運逃過?等姚文青沒了,那份偌大的家產夫人自和那位爺對半分了,夫人得的那一半家產取三分出來給咱大姑娘置辦嫁妝已是綽綽有餘了,定能將大姑娘風風光光地嫁進武安侯府中。”

    吳氏聞言便舒了口氣,經過賀嬤嬤這般勸說,她只覺著自己好像已瞧見了賀嬤嬤所描述的情景一般,可接著她便蹙眉道:“其實那姚錦瑟這些年敬我信我,若非為著錦玉我也不願如此害她,原也是想她好好活著的,可沒想到那武安侯夫人竟是那麼個嫌貧愛富的混賬東西。姚錦瑟的性子我卻是最知道的,前兩日瞧她那樣子,便似對那武安侯世子不大上心,如今又出了這等被陷害的事兒,險些沒了清白,依著她那清高自傲的性子是必定要退親的。若然真被她鬧騰著退了親,錦玉可怎麼辦!我這輩子便只當了個連誥命都沒的官夫人,難道我的女兒便要和我一般低人一等?何況錦玉如今年齡也大了,實在也等不得了,倒不若就著這次的事兒將此事給了結了。”

    賀嬤嬤聞言便道:“夫人說的是,等四姑娘出了意外,再著人在江州地界兒上傳了武安侯府毀四姑娘名聲不成,便再度殺人毀親的流言來,姚家逼上門去……那武安侯為著侯府名聲慮,便是只為堵這流言,夫人只露出結親並陪嫁大量嫁妝之意,那武安侯自是極願意也只得和姚家結親,娶了咱們大姑娘過門平息謠言。再者說了,北燕質子在江州出了這等事,那姜知府是當到頭了,鬧不好得全家抄斬,老爺高升那是指日可待了。夫人又為大姑娘籌謀了這麼一大份嫁妝,侯府已是空架子,就瞧在這豐厚嫁妝的面兒也得捧著咱大姑娘不是。”

    吳氏聞言越想越覺是這個道理,登時便揚起唇笑了起來,只卻也在此時,外頭傳來丫鬟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著淩燕便急匆匆地奔了進來,人還沒繞過碧紗櫥,急切的聲音已傳了進來,卻是稟道:“夫人,四姑娘和五少爺下山時出事了!”

    吳氏聞言只當事兒成了,登時面上便露出了興奮之態,接著才換成一副驚懼模樣,忙叫賀嬤嬤將自己扶了起來。

    她起身間淩燕已進了屋,吳氏便蹙著眉訓道:“什麼出事了?!有話好好說,莫大吵大鬧的,四姑娘和五少爺怎會出事!”

    淩燕這才跪下回道:“夫人,是真的。四姑娘和五少爺回府的路上,在半道兒馬驚了,馬車撞上樹幹摔了個粉碎,好在四姑娘和五少爺被鎮國公府的人救下,如今族長和幾位家長都已到了,老爺叫小廝來喚夫人快些也過去前院花廳呢。”

    吳氏聞言登時便心一抽,臉色也有些慌亂地和賀嬤嬤對視了一眼,接著才蹙眉問道:“你說四姑娘和五少爺被鎮國公府的人救下了?”

    淩燕是吳氏的貼身大丫鬟,可這次的事情吳氏卻也不敢叫她盡數知曉,只除了賀嬤嬤一人知道外,幾個大丫鬟卻是一無所知的。

    可淩燕雖不知這次的事兒,可自家夫人對四姑娘姐弟的其他謀算,淩燕卻知曉不少,有些還親自參與過,故而這會子見吳氏如此說,便知她的回答定不能叫吳氏滿意,故而愈發謹慎了起來,小心地回答道:“老爺是派身邊小廝訪言來的,這會子他還站在院子裏呢,具體的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將他喚了進來夫人當面問問?”

    此刻吳氏哪里還待的住,當即便叫賀嬤嬤將她扶了起來,瞪著淩燕道:“平日裏瞧你機靈,這會子怎倒笨拙了,也不問個清楚。”

    說著便就著賀嬤嬤的手披了件灰鼠皮的大氅,只賀嬤嬤欲系帶結時她卻又擺擺手,道:“去取件薄棉料的斗篷來。”

    賀嬤嬤聞言已領了意,忙去打開紅木雕花鳥蟲的衣櫃翻找,而吳氏已快步到了梳粧檯前兒,那淩燕卻也起了身,半是驚慌半是乖覺地打開脂粉盒子,往吳氏面上細細地覆了一層白粉。

    吳氏瞧她手腳伶俐,不過片刻間她已面色蒼白慘澹,這才算消了些氣兒,又瞧了瞧,抽掉頭上兩支金釵,這才令賀嬤嬤將斗篷披上,扶著她的手出了屋往花廳而去。

    吳氏坐著軟轎到花廳時,姚老太太的轎子卻也到了,兩人幾乎是一道下的轎子。

    郭氏一見吳氏下轎便親和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慈愛又嗔惱地道:“有了身子便該穿厚些,瞧瞧,怎就披了這麼件薄棉的斗篷就出來了!你有時就是太過任性,這若是傷了身子,再累及腹中孩子可了得。”

    吳氏聞言見花廳中幾個姚氏的家主已看了過來,自知郭氏這副慈愛模樣都是裝給人瞧她,她只恨的牙癢癢,面上卻一副恭敬和驚慌模樣,道:“媳婦知錯了,非是媳婦不顧念孩子,實在是聽到四丫頭和青哥兒出了事,著急之下便抓了這件尋常在屋裏穿的斗篷。母親也知道,這些日四弟妹幫我管著府中事務,我便一心地在屋中養胎念經,因是不出門便只備了這薄棉的斗篷冷時在屋中穿穿……”

    郭氏身上披的倒是一件極厚的大毛料斗篷,頭上頭飾被吳氏一比便顯得極為華麗,又有了吳氏的話,倒似她一點不關心錦瑟姐弟生死一般。還有吳氏故意點明現在是小郭氏掌管中饋,一來是要撇開責任,再來眾人聽了她的話,再瞧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只怕也會覺著姚家虧待了嫡長媳,覺著她這個婆母不慈。

    郭氏心中氣恨,卻不能再多言什麼,便只好心疼的道:“也是難為你記掛著這對多災多難的孩子……”

    兩人說話間已進了花廳,一前一後地上前見過了族長,吳氏這才被賀嬤嬤扶著起了身,她剛起身便沖坐在末位的錦瑟望來,未語淚先流。

    “可憐的孩子,快叫嬸娘瞧瞧,怎生出了這等意外!”吳氏說著已快步到了錦瑟近前,哭喊著便將她抱在了懷中。

    錦瑟將才瞧著吳氏和郭氏在一旁做戲便覺噁心,如今被她抱著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兒,將才她把吳氏慘白的臉瞧在眼中,如今聞了這味兒,心下便了然了,當即錦瑟便哎呦叫了一聲。

    吳氏聞聲忙鬆開錦瑟一臉緊張地道:“怎麼了,我的兒啊?!”

    錦瑟卻一臉的痛苦模樣,道:“跳下馬車時摔著了背,有些……有些疼。”她言罷卻也流了淚,那模樣卻似個見到母親才知喊疼的孩子。

    可任誰也知道,若然孩子摔了,真疼惜孩子的母親萬不會不知傷情便沒分寸地拉扯亂抱孩子,而錦瑟的話便就提醒了眾人,吳氏將她給弄疼了!

    吳氏聞言面上就有些尷尬,接著才道:“是嬸娘不好,是嬸娘弄疼丫頭了,可還有什麼地方受了傷?快叫嬸娘看看,你這孩子怎就如此的多災……”

    吳氏話沒說完,錦瑟這邊卻又打起了噴嚏,她忙側了側身子,拿帕子壓了壓鼻子。

    錦瑟側身方向正是那四房的小郭氏所坐方向,小郭氏見錦瑟如此,鼻翼間也嗅到了一絲香風,登時便心思一轉,道:“這丫頭受了驚嚇,哭了這半天了,鼻子本就不通暢,只怕又被大嫂身上的脂粉味兒嗆著了……”

    吳氏聞言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挑破了用意羞窘的,當即面上就有些發紅,卻是詫道:“四弟妹怎如此說,我已幾日不曾出屋,哪里來的脂粉味兒?藥味兒倒是濃了些。”

    姚氏幾位家長早便聽聞了小郭氏和吳氏在姚老太太壽宴時當眾扯後腿的事兒,本來他們還有些不信,如今眼見兩人又掐了起來,登時便有人蹙了眉。

    出了這等大事,連族長都來了和姚家幾個家長都到了,姚府中的幾位老爺自也是早便被喚了過來,姚禮赫見吳氏和小郭氏當眾口角,心中對吳氏的不喜又多了兩分。他就有些不明白,原本大方得體,又端莊得體的妻子怎突然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當即他只覺自己的一張老臉都被丟盡了,不覺沖吳氏沉喝一聲道:“如今說四丫頭和青哥兒遇害的事兒重要,就你話多,還不快入座。”

    吳氏聞言被嚇得一驚,轉頭委屈又不置信地瞧向姚禮赫,瞪著眸子詫道:“遇害?不是說馬驚了嗎?難道……難道竟不是意外?”吳氏說著已震驚地捂住了嘴。

    姚禮赫哪里知道吳氏是在裝無辜,好撇開關係,顯示自己的清白,只見她囉嗦個不停,竟是將自己的話不放在心上,當即便沉了臉,道:“是不是意外,自有族長和幾位家長一起斷定,豈是你一個內宅婦人隨口亂猜的,你先退下!”

    吳氏這才應了,自坐下。端坐在最首位的姚族長這才咳了一聲,道:“將幾樣證物都呈上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5 AM


第六十三章 姚家族長出手

    族長言罷自有管事出去吩咐,片刻便見梁掌事帶著幾個今日一道護送錦瑟姐弟回府的護院和婆子進了院子,梁掌事自行進了花廳,在廳中跪下見了禮,這才呈上了那一支斷箭和從馬車殘骸中尋到的兩截車轅斷木。

    族長見眾人都盯著那兩樣物事瞧,這才沉聲解釋,道:“這斷箭是鎮國公府的侍衛從驚馬的道路旁尋到的,至於這斷木卻是梁掌事自馬車的殘骸中翻出來的,大家都看看吧。”

    他言罷姚府的管家姚升便接過梁掌事手中東西在廳中轉了一圈,叫眾人都將那斷箭和斷木瞧了個分明,當即便有人瞧出了那車轅的端倪來,小聲議論著。

    族長便道:“將那驚馬和對馬車放冷箭的賊人也帶上來。”

    吳氏本見族長所謂的證據不過是一支斷箭和破裂的車轅,心中便松了一口氣,知道僅僅憑藉這些東西根本就查不出什麼,也說明不了什麼。如今聽聞竟然還抓到了放冷箭的人,她登時心中便是一慌。只因她只對府中之事清楚也參與了些,可對府外之事卻著實不甚知曉,她雙拳不覺在袖中死死攢住,這才勉強保持著鎮定。

    那驚馬被牽過來,便是停在院子中眾人也能瞧見馬腹上那道明顯的箭痕,廳中氣氛不覺又沉重幾分。

    待族長令人又審了那放冷箭的白狗兒,那白狗兒自還是一般的說辭。雖從這些看都還不能扯出那幕後之人來,可卻也足夠叫眾人都明白,確實是有人欲害錦瑟姐弟的事實了。而且相信眾人也都了然,此人必定是姚家人,並且很可能是姚禮赫這一房之人。

    錦瑟一直都用餘光觀察著吳氏,她在梁掌事呈上東西時分明緊張了下,身子一挺目光直盯著那兩樣東西,接著卻又似松了口氣般,而等將才族長說帶證人時,吳氏面上分明有一瞬間的慌亂,可她卻沒抬頭瞧向屋中任何一人。

    今日姚家的主子們幾乎全部都聚集在了這花廳中,錦瑟瞧這次策劃謀害她姐弟二人的更像是男人的手法,只因能自督造司中盜出箭支來,還能將那白狗子妻兒挾持,迫使白狗兒不得不沖姚家馬車放冷箭的,絕非一個內宅婦人能做到。

    錦瑟想來想去,她和弟弟不過是一對寄養族中的孤兒,實在是礙不到任何人的利益。害他們,除了那份偌大的家業外,實沒別的理由了。

    若然那人是沖著財物去的,那便必定是姚家的某位主子,而且還一定是祖父和父親這一支脈的姚家人,只因若弟弟不幸過世,只有和他們血緣近的才能分到更多的財物。而此事不管是誰籌謀的,都要先在馬車上動手腳,馬車是從姚府的車馬房直接出去的,來旺上山途中並未停駐過,而且要不著痕跡地鋸開車轅也非一時半刻能夠做到,那便只能在馬車停放的車馬房動手。

    吳氏掌管中饋多年,車馬房的劉管事更是她的陪嫁,這事兒吳氏不可能不知情。如今姚家的主子都在這裏,吳氏將才驚慌之下卻也未曾瞧過這裏的任何一人,難道說那謀害他們姐弟的人沒在這裏?

    錦瑟這邊暗自思慮著,那邊坐在族長身旁穿玄色暗紫團花儒袍的老者已開口說了話,道:“如此看來果真是有人欲要謀害這兩個孩子,此事是該查個清楚。姚鴻父子雙狀元,光耀了我姚氏門楣,使我姚家能在大錦,在江州更加樹大根深,對我整個姚氏都算的上是有恩惠的,如今他父子兩人早逝,就剩下這麼一對血脈寄養在族中,本該好好照看,好好教養他二人成大成人。如今不想竟出現此等事情,若然此事果真是我姚家人做出的,那這等忘恩負義,六親不認的畜生,便該開宗祠將其逐出姚氏,免得使得這一人敗壞了我整個姚氏的名聲。”

    姚族長這一輩的老人便只剩下了姚柄汪一位,這說話的老者名喚姚擇聲,卻和錦瑟的曾祖父姚擇余是同輩,他這一輩中本有二十三位男丁如今還在世又身在江州的卻唯剩下六位。

    大錦宗族的族長之位歷來便只能由嫡出血脈承襲,這說話的老者便出自嫡系,在家族中也有極高的聲望,如今是其一脈的當家人,更有望成為繼姚柄汪之後的姚氏族長。故而他言罷,眾人便皆紛紛稱是,姚擇聲這才瞧向錦瑟和文青,慈愛地道。

    “兩個孩子只怕都受了驚嚇,先叫大夫給他們瞧瞧傷勢。”

    管家應了出去,族長這才突然沉聲道:“當年兩個孩子扶靈回到江州,他們那外祖父家便派了府上大爺前來協商兩個孩子的歸向,族中一致認為孩子是我姚氏血脈,有我等在便萬沒叫其外祖家接走照料的道理。幾個族老商議之下,是禮赫對著祖宗牌位發誓會善待兩個孩子,姚郭氏也承諾必將兩個孩子當親生的孫子孫女一樣對待,族老們這才放心地將兩個孩子留在了這裏。禮赫,如今不過四年不到,孩子們便在你的照看下出了這等事情,險些沒了性命,你怎麼說?”

    姚禮赫聞言見眾人皆看了過來,只覺眾人的目光中都透著一股不尋常的顏色,他雙手一陣冒汗,心知不管此事是誰幹的,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便忙起身在花廳中跪了下來,道:“是晚輩失言,沒能照料好侄子侄女,愧對叔父和亡兄亡嫂,晚輩甘受族老們的懲處,絕無怨言。此事查明,不管是誰,我定嚴懲不貸,將其交由族中處置,絕不姑息。”

    他言罷,郭氏也忙在丫鬟攙扶下起身跪了,垂淚道:“妾身夫君亡故,禮赫又忙於外事,內宅之事皆乃妾身之責,兩個孩子在妾身照看下出事,妾身有罪,未能照顧好兩個孩子。”

    姚家的兩位當家人都跪了,吳氏等人自也跟著紛紛跪下,請罪聲一片,個個都是態度誠懇,對錦瑟姐弟欲害一事表示出極大的憤怒和痛心來。不知道的人,真會當這一家人對錦瑟姐弟有多疼愛有佳,是多寬厚仁慈的人家呢。相比之下倒顯得錦瑟和弟弟忘恩負義,為著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兒,便忘了這三年來的養育庇護之恩,將恩人一家逼迫至此。

    錦瑟將姚禮赫這一家子人的反應瞧在眼中,心中冷笑,她也知曉這次要叫族老們對她和弟弟留下了壞印象,以後只怕會更難生存。何況退親一事也還要族老們的贊成才能成事,故而此刻錦瑟是半點不敢懈怠。

    她面上忙裝出一副驚慌失措,又懊悔萬分的模樣來,偕同文青也起了身,在柳嬤嬤的攙扶下也在廳中跪下,無助而無措地流淚道:“自我姐弟入了府,府中上至老太太,叔父嬸娘們,下到兄弟姊妹們,無不對我二人疼愛照顧,便是下人們也莫不將我姐弟奉為主子。叔父百忙之間還時常將文青叫到身邊悉心考究他的學業,老太太那裏有了什麼好東西也都第一個想著我姐弟,叫人於我們送去。嬸娘掌管著府中中饋,我和弟弟的吃穿用度皆比府中姐妹要高上一等。我姐弟二人也一直感念在心,將這裏當做真正的家。這次突然出了這等事,我姐弟原以為不過一場意外,豈知……我和弟弟年幼怕事,險些丟命,便一心只想著尋求家族庇護,卻萬萬沒有尋族老們告狀的意思啊。我姐弟二人也相信,此事絕對和叔父一家無關,若然族老們要怪罪,我和弟弟願代老太太,叔父嬸娘們受過。”

    文青便也忙著表態,道:“自小祖父便教導我人要知恩圖報,叔父一家養育我和姐姐三年有餘,我和姐姐一樣願以身代為受責。”

    族長見錦瑟二人面上一片懇切,言之鑿鑿,不覺目露讚賞,道:“此事族老們勢必要徹查清楚還你們一個公道,這樣的事萬不能再有下次。你們莫怕,也莫慌,族老們不會放過一個壞人,自也不會冤枉了任何一個族人,都先起來吧。”

    錦瑟聞言這才謝了,她起了身忙又湊至郭氏身邊和劉嬤嬤一道將她攙扶了起來,道:“老太太昨夜病倒了,如今可是好些了,您該躺在床上靜養的。驚動了您,叫我和文青實在難安,您慢些。”

    郭氏起身,慈愛地拍了拍錦瑟的手,感歎著道:“真是好孩子,祖母不過是夜裏受了風寒,吃了藥發了汗,早上便已好多了。你和青哥兒出了這等事,祖母哪里還躺得住,自是要來看看的。孩子,你們受苦了。”

    錦瑟便羞澀一笑,族長等人見錦瑟言談大方,態度謙恭,如此情況下也不忘對長輩關懷有加,登時便有幾位當家人暗自贊許地點了點頭。

    待眾人皆又落了座,姚家西府的大爺姚禮瑞才道:“一時半會兒還難查出是誰抓走了白狗兒的妻小,脅迫其沖姚家的馬車放冷箭的。那便只能從車馬房查起了,府中的車馬不用時一般都在一處放置,集中有人看管。要不動聲色不引人注意的在車轅上動手腳,非一時半會能夠做到,白日裏車馬房人來人往,只怕不能。必定是有人趁著夜裏做下的此等勾當,馬車每月都要大查一次,若然早動手腳,極有可能會被發覺,故而這馬車只怕是近兩日才被人損壞的,只需叫了車馬房的掌事來問過這兩人夜裏都是誰值夜,可曾聽到什麼動靜便知。”

    錦瑟的曾祖父姚擇余有三位嫡子,四個庶子,姚禮赫的父親姚正乃是嫡長子,錦瑟祖父為嫡次子,兩人均已過世。而三老太爺姚謙卻還活著,自姚擇餘過世,便已分了家,如今姚府乃是姚家老宅,自是留給了長房居住。姚擇余過世時姚鴻已高中狀元,自不乏安身立命之所,庶子們只需分一份家產令其出去自擇住宅便好,姚謙是嫡出幼子,彼時錦瑟的曾祖母,府中姚老太君卻還活著,她顧念著幼子沒有所長,便將老宅分出去了兩個院落,又買下了老宅後頭的一片宅院,並上這分出的兩個院子,新建了一處府邸,分給了三房居住。

    因這處院子在姚府老宅的西邊,故而便被喚做了西府,姚老太君在世時西府和這老宅中間有月洞門相連,走動的極為勤快,便是中饋也都和在一處,由郭氏掌著,等於說三房還是由大房養著,兩宅如同一宅。

    老太君去後,郭氏自不再樂意養著三房,鬧了兩次,長房和三房的關係便淡漠了,走動也不甚勤快,姚江在世時兩府間的月洞門已被堵上。待姚江過世後,兩邊已儼然成為互不相干的兩個府邸。因著當年分家時,三房總覺吃了虧,姚老太君一過世,郭氏便翻臉不認人,不再管三房嚼用,故而兩邊便結了怨,有些不對付。

    三老太爺姚謙如今還在世,只是身子不大好,故而今日便只叫了唯一的嫡子過來,便是如今說話的這位西府大爺了。郭氏聞言目光閃過一絲厭棄和恨意,自覺三房的人這是在落井下石。

    可姚禮瑞說的也是眾人的想法,族長聞言便吩咐管家前去喚人,一時間屋中便靜寂了下來,卻於此事,一旁的姚三老爺突然,道:“一般用馬車時,車夫都該先檢查過馬車的,那車轅便是痕跡再隱蔽,既是動過手腳,便必能瞧出端倪來。卻不知今日是那位車夫駕的車前往上山接人的,依我看這車夫也是要查上一查的。”

    姚禮赫兄弟共六個,姚禮赫和四老爺姚禮正同是郭氏所出,姚江雖過世,但因嫡母還在,故而姚家並未分家,只那五老爺和六老爺卻皆在外地照看姚家的生意,故而未在府中,二房和三房卻一直住在老宅中。

    三老爺姚禮明言罷,錦瑟心中便微微一跳,接著才詫異地抬頭,忙又起了身上前跪下,稟道:“今日駕車的乃是我的奶兄,馬驚之後若非奶兄拼死駕車護著我和弟弟,只怕我二人已不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了。國公府的侍衛趕到,也是奶兄和他們一起控了馬速,我和弟弟才得以跳車生存的,如今奶兄身上多處受傷,生死不知,小女相信此事定和奶兄無關。”

    族長見錦瑟著急,更覺她是個重恩義的,只是到底還是個孩子,不知人心險惡,他便點頭道:“你且起來,不管怎樣,駕車的是他,車被動了手腳,他卻一無所知便是大過,審問一下卻是有必要的。”

    他言罷便令人去傳喚來旺,錦瑟不敢拂逆,正欲應聲起來,吳氏已起身主動來勸她道:“嬸娘知道你信任王嬤嬤,可到底你還小,有些事未必看的分明。相信若那來旺當真沒害你之心,族長和宗老們定也能辨個分明,還他清白的。快起來,你這般知道的是你信任奶兄,寬和下人,不知的還以為你是不尊不信族中長老呢,快莫跪著了。”

    錦瑟聞言剛欲抬的膝蓋便又壓了回去,忙又沖族長等人行了大禮,這才一臉驚慌失措地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說著便好似極笨拙不知如何措辭一般紅著眼眶,窘的不知怎麼解釋了。

    她這般模樣卻將吳氏顯得更加巧言令色,能言會道地和個孩子過不去了,族長見錦瑟嚇得要泫淚欲滴,便厲目瞟了吳氏一眼,這才道:“族老們知道你是個寬厚的好孩子,快起來吧,本便受了傷,莫再受了寒氣。”

    錦瑟這才又重新落座,這片刻功夫車馬房的王掌事已被喚來,而來旺也被兩個小廝抬著進了花廳。

    來旺的傷顯然又被處理過,人已清醒過來,小廝將擔架放在地上便退到了一旁,族長卻沖姚禮赫道:“你是一家之長,便由你來審問吧。”

    姚禮赫恭敬地應了這才上前先詢問來旺,道:“今日你駕車離開姚府時可曾事先檢查過那馬車?”

    來旺聞言面上便閃過兩分愧疚,瞧了眼錦瑟,這才回道:“未曾。”

    錦瑟將才在馬車中因顧念到來旺的傷故而便未叫他說話,如今聽到這話卻也不吃驚,若然來旺檢查了馬車自不會出現如今狀況,不過錦瑟是知道的來旺雖瞧著是個粗人,心卻極細,若沒事情臨時絆住了他,他定然不會如此敷衍差事。

    姚禮赫當即便蹙了眉,道:“往日用馬車時可曾檢查?”

    來旺便又道:“往日皆是查了的。”

    聽聞來旺的話不少人已面色微變,錦瑟瞧了那三老爺一眼,卻見他也正瞧著來旺,神情極為專注,錦瑟心中便打了個突。

    便聞姚禮赫又問道:“為何單單今日不查?”

    錦瑟的目光拉回,便見來旺微微蹙了下眉,這才道:“今日本已準備出府,卻不想依弦院的小丫鬟來報,說小的母親在依弦院突然暈厥了過去,小的擔憂心急稟了管事,管事請了四夫人的命,便放小的到內院探了母親一面。出來時天色已經不早,管事又連番催促,小的便沒來得及多做檢查。”

    姚禮赫聞言瞧向小郭氏,小郭氏忙回道:“卻有此事。”

    事情竟如此的湊巧,錦瑟眯了眯眼,驚道:“乳娘病倒了?怎會這樣,可叫大夫瞧過了?乳娘平日身體是極好的啊。”

    小郭氏聞言便道:“王嬤嬤是你乳娘,你不在府中,嬸娘自也要幫你照看好院子,已叫周大夫給王嬤嬤瞧過了,只是人老了,昨夜許因老太太病倒之事也未休息好,這才會暈倒,已無礙了。”

    小郭氏雖如此說,可眾人聽了她的話,再聽錦瑟說王嬤嬤身體一向極好的話,便也覺出事情湊巧來。

    姚禮赫聞言見該問的都問了,也查不出什麼,便又沖那王掌事道:“車馬房近五日都是誰當的差,將人都叫進來。”

    王掌事聞言忙應了,退出去不過片刻便帶了五個照看馬廄和馬車的小廝進來,幾人齊齊見了禮,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

    姚禮赫銳利的目光盯著五人來回瞧了兩遍,這才邁步過去就站在五人身前,神情沉冷地道:“這五日你們當差,可曾看見有什麼人刻意靠近馬車,或是夜裏聽到什麼不尋常的動靜?”

    五人聞言自知馬車在馬車房出了岔子,他們是脫不開關係的,只有將真正犯事的人交代出去這才興許能保得住一條命。故而五人皆是一副恭順模樣,細細追憶的模樣,姚禮赫見他們中其中有一人面色古怪,便行至其面前,道:“若然知道什麼卻有意隱瞞,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那小廝果便身子一抖,磕了個頭,道:“車馬房餵養馬匹,看管馬車的一直便是小的六人,夜裏兩人一撥輪流值夜,小的前日和來升排在一起守夜,夜裏睡的迷迷糊糊時好似聽到外頭有動靜,起來便見炕上沒了來升的人影,只小的正欲去查探,來升便推門從外頭進來了,說是肚子疼去了茅廁。小的問他可曾聽到什麼動靜,他卻說沒有,還說小的疑神疑鬼,小的只當是夢魘著了,便沒再多問倒頭就又睡下了。對了,當時小的醒來依稀急著曾摸了下身邊床鋪,被窩裏涼颼颼的,來升分明已出去老久,回來時神情似也有些古怪,當時小的只當他是肚子真難受,如今想著……”

    眾人聞言面色便都變了,姚禮赫見問題真出在車馬房,當即神情就有些陰厲,厲聲道:“哪個是來升?!”

    那王掌事忙跪下,道:“來升昨日扭傷了腿,已和小的告了假,如今正養在小人房呢。”

    姚禮赫忙令人去壓來升過來,錦瑟見王掌事帶著人匆匆去了,心中卻歎了一口氣。審出這來升實在太過容易了,那來升又剛巧就告了假,若然她猜想的沒錯,只怕這來升如今不是逃出了姚府已不知去向了,就是已被滅口在了府中。而且瞧吳氏那鎮定自若的模樣,多半她猜想的都已應驗了。

    眾人焦急地等待著,姚禮赫已令管家拿了府中小人的花名冊和那來升的賣身契來。花名冊上卻是寫著下人的來歷身世的,姚禮赫瞧過,便將花名冊呈給了族長。

    族長瞧了,卻道:“這來升是去年才從外頭買進府的,竟不是家生子……”

    車馬房雖說活計較累,可主子們使用車馬,或是令車馬房小廝出府採辦小物件,傳個話,跑個腿的都是會給賞銀的,故而算的上是肥差,一般也都是家生的奴才能掙上這份活,這來升才進府一年便在車馬房上辦差卻叫人有些生疑。

    吳氏聞言眼珠子一轉,卻沖管家問道:“去年是老太爺十年亡祭,我記著四夫人向老太太進言允那些願自贖其身的奴才贖身,故而便很是放了一批家生的奴才出去。又從人牙子處買了些小廝和丫鬟進府,這個來升好似就是那時候買進來的吧?”

    小郭氏聽吳氏居然就這麼將髒水往自己身上潑來,哪里會不急的,她借著老太爺亡祭勸老太太放奴才出去,不過是為了施恩於這府中的下人,空出來的位置也好叫自己的人往上補一補,哪里想到如今竟被吳氏如此拿來構陷。當即她便一臉委屈地盯向吳氏,道:“大嫂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連那什麼來升長的是扁是圓都不知曉,大嫂的意思難道是說我指使他去謀害侄子和侄女?”

    吳氏便詫異地道:“四弟妹這是何意,我可沒這麼說,倒是四弟妹怎會這麼想?莫不是果真心中有鬼,急於撇清吧?說起來也是,我掌著中饋時卻不曾出這等事,怎四弟妹剛接掌了中饋幾日便就鬧出了此事來。”

    小郭氏聞言直氣得渾身發抖,接著才淚珠兒一滾,起身跪倒在了廳中,道:“妾身冤枉啊,妾身自接管中饋以來,戰戰兢兢,一切都是按照大嫂先前的規矩來的,便只見過幾個內院的管事婆子,那外院車馬房別說是妾身,便是妾身身邊丫鬟婆子也從未去過。車馬房的管事是大嫂的陪嫁,小廝和車夫也都是早先大嫂指派的差事,怎如今出了事倒盡數是妾身的過了。”

    她說著已是哭了起來,族長等人見她一副哭街的潑婦模樣,便蹙了蹙眉。家中婦人如此德行,妯娌不和,姚禮赫自面上無光,小郭氏是他的弟媳他自不好說什麼,便欲發惱起吳氏來,厲目盯向她,道:“這裏這麼多長輩在,母親都沒說話哪里有你言語的地兒,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還不快將弟妹扶起來退到一邊兒!”

    吳氏見姚禮赫今日兩度當眾不給她臉面,心中著實難受,只卻不敢不聽他的話,她去扶小郭氏,偏小郭氏就是不起身,一徑地鬧著要族老們給她申冤,吳氏氣得無法,念著該說的反正也說了,便又勸著道:“許是有了身子的緣故,我近來總有些暴躁,將才是我說錯了話,弟妹且莫和我計較了。”

    小郭氏這才委委屈屈地起了身,兩人尚未歸坐,王掌櫃已帶著前去壓人的小廝回來了,卻並不見那來升,眼見王掌櫃蹙眉沉臉,眾人已多心中了然。

    果然王掌櫃進來,便跪下稟道:“回族長,宗老,各位老爺們的話,小的趕去時那來升已上吊氣絕了,小的令人翻了他的屋子尋出來一包東西,還請老爺們看過。”

    他說著便將手中包袱放在了地上,將那包袱打開,卻見裏頭竟放著十多個顏色不一,質地不一的小瓷瓶。姚禮赫抬了抬手,管家忙將瓷瓶分別呈給了在座的老爺們,他自己也拿了個粉彩瓷瓶,將塞蓋打開,當即便有一股濃鬱的杏花香飄了出來,那瓶子中竟是香料。而眾人將分到的瓶子打開,卻皆也都是不同花香的香料。

    登時有不少老爺便都流露出了恍然的神情來,錦瑟和文青對視了一眼,她雖不知這香料能說明什麼,但如今看來香料定然是有來歷的。靠族人來查此事,看來是無望了,只怕這事兒今日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地不了了之。不過好在她本也沒抱什麼期望,此事族人不幫她查明,她卻終有一日會將真相挖出來!到時候欠了她姐弟的,她必要叫他們十倍還之。

    果然,便見族長將瓶蓋又塞上,道:“看來這來升定然是來尋仇的……”

    言罷眾人紛紛點頭,姚禮赫見錦瑟等人不解,便沖錦瑟道:“你父親任江州知府時曾辦過一個案子,被告乃是當時江州的一個香料商人,因是買兇殺害五條人命被證實,故而被你父親判了斬首。這商人姓陳,祖上便是買香料起家,因其經營的香料鋪子有獨一無二的配方,香味極為濃鬱,故而在江州地面兒上極是有名氣。這馬掌櫃死後,其唯一的兒子便接掌了馬記香料鋪子,可他是個不學無術又喜好嫖賭的,沒兩年便將鋪子給敗沒了,自此馬氏香料便從江州絕跡了。聽聞那馬掌櫃有個孫子,當年不過五歲,如今算算已然十六,卻正和這來升的年紀相和。你父親辦這案子時正是十一年前,當時你將出生故而自不知曉此事。”

    錦瑟聞言差點沒為那幕後之人喝上一聲彩了,就這麼十多個小瓷瓶子便將事情一下子從謀財害命變成了仇殺,將整個姚家都撇了個乾乾淨淨。莫說是這些族老們真信,便是他們不信,此刻為著顧全姚氏的名聲也會更願意相信這仇殺。

    錦瑟隱在袖中的雙手已緊緊握了起來,只是她早知道自己和弟弟的處境,心中也早有所準備。如今心頭悲憤難言,面上卻露出恍然來,接著更換成舒了一口氣的欣慰和高興來,忙道:“侄女原便覺著此事定然和姚家族人無關,如今總算是查明白了,侄女當真是松了一口氣。卻沒想著這馬姓小廝竟如此是非不分,喪心病狂,處心積慮。比侄女也大不了多少呢,竟心思這般深沉。說起來侄女還真不明,他既已混進了府中,必定是想接近侄女和文青好伺機動手的,怎好容易進了府又不在府中動手,偏去挾持白狗兒的妻小令白狗兒代為呢?再來這小廝簽了賣身契,等閒是不能隨意出府的,更不能在外留宿,也不知他是怎麼夜半偷摸出去威脅的白狗兒。還請族長和宗老,叔父們一定要將此事查個分明,一來只怕府中有什麼漏洞之處,再來那白狗兒的妻小是無辜的,若然能將其救出,便再好不過了。”

    這其中的漏洞又豈止錦瑟瞧了出來?在座的眾人皆心中明瞭,只是如錦瑟所想更願意將事情推到一個外人身上罷了。錦瑟如此明白地說出來也不過是叫族長們心中明白,她和弟弟不是好糊弄的,世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也沒那麼好糊弄過去。這樣在他們心中便有一層愧疚和隱憂,一會子才好便於她行事。

    聽了錦瑟的話,族長便點頭道:“許這來升還有什麼同夥也未必,孩子放心,此事是定然要繼續查查下去的。”

    錦瑟聞言便忙起身感念地跪下,道:“謝族長為我姐弟做主,我姐弟二人承蒙族人照顧心中感激,卻因年幼從未為族人做過些什麼。那日我和弟弟說起此事,是在羞愧,便商量了下決定拿出一萬兩銀子來雇匠人們重修宗學,造福族人。本來我和弟弟年幼,此事當不得家,還想著輕視過老太太、叔父和嬸娘再做定奪,只是今日碰巧族長和族老們都在,我一時忍不住提了出來,還請老太太,叔父二和嬸娘莫怪才好!”錦瑟說著已是含羞帶怯地低了頭。

    一萬兩銀子!吳氏聞言直心疼的咬緊了牙,姚誠一脈留下來的偌大家產她早已經看做成自己的了,如今聽錦瑟這般說只覺著是在搶她的錢,要她的命,哪里能不生氣。只是錦瑟提出的是這樣一個理由,她若反對那可真是將全族的人都得罪光了。

    吳氏心中鬱結,姚禮赫卻反映更快一些,已是欣慰地道:“真是好孩子,這是好事,老太太和叔父怎會怪你們,快快起來。”

    族長也笑著道:“這兩個孩子可真是……那份家業是你祖父和你父母留給你二人的,如今你二人還年幼將來要用銀子的地方還多的是,青哥兒要立世建業,你要出嫁,這些銀子還是留用的好,族人們領了你姐弟這份心意,卻萬不能真拿這銀子。”

    修建宗學的銀子自是要先過族長的手的,採買建材用料,雇傭匠人這些事自也是由族長分攤給下頭各家來共同辦差,這一萬兩銀子最後能用多少在宗學修建上都不好說,錦瑟這是擺明瞭要討好族長和族人。宗學如今破陋也確實需要修建,為此事族長已提過多次,如今有這樣一大筆銀子自是也願意接下的,只是考慮到錦瑟兩人孤兒的身份,不得不推辭兩句,免得被構陷。

    錦瑟聞言便忙道:“一萬兩銀子罷了,嬸娘每月給青哥兒的零用銀子都有上百兩呢,平日裏給小廝們打賞少了三兩銀子還要招嫌。一萬兩也不算多,何況祖父和父親定也願意我二人將這銀子用在宗學上造福族人。”

    錦瑟說話間神情無辜,似隨意一說,童言無忌,然而族長和眾族老聞言當即面色就沉了,族長厲目瞪向吳氏,便怒聲道:“姚吳氏,這孩子所說可都是真的?!”

    吳氏聽了錦瑟的話便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要壞事,聽到族長的怒喝聲當即嚇得身子一抖,忙跪了下來,裝著不明模樣,道:“族長何故生氣,妾身……妾身實在不明。”

    族長便冷哼一聲,道:“青哥兒才多大的孩子,一個月竟就要撥給他上百兩的零用!還有那小廝又是怎麼回事!”

    族長們將才便委屈了他們姐弟,明擺著為姚氏的臉面就沒想著好好查案子,如今錦瑟非但不怨恨還拿出了這麼多銀子來,讓族人們得便宜,族長們此刻自是要為其做主的。錦瑟早料到了族長等人的會有如此反應,心中卻非但沒覺高興,反又心寒了幾分。

    卻聞那邊吳氏哭泣著道:“妾身念著兩個孩子自幼便失去了父母庇佑,便在銀錢上放得寬鬆了些,也是不想孩子們受委屈……至於那小廝,許是青哥兒年幼又待下和善,竟是奴大欺主了,妾身有失察之罪,還請族長降罪。”

    族長聞言卻冷哼一聲,目光沉肅地盯著吳氏,道:“一月上百兩的用銀,你這是疼愛他嗎?這是要養出一個敗家子來,你便不怕捧殺了他!還有那小廝,三兩的賞銀都看不上,當真是駭人聽聞!這般下人我姚氏用不起,聽聞青哥兒在山上還摔下了山坡扭傷了腿,這般不中用的小廝,不若趁早全部打殺了出去的好!”

    吳氏聽罷竟是瞪大了眼睛瞧著族長,一臉震驚模樣,接著才淌下淚水來,顫聲道:“捧……捧殺?族長明察,妾身萬不敢有那般惡毒的心思啊!”她說著已是磕起頭來。

    是不是捧殺僅僅憑吳氏放縱文青用銀無度這一件事來是沒法說清的,雖眾人差不多都心知肚明瞭,可卻不能因此給吳氏定罪。錦瑟自也知道這點,見事情已如此了,便沖文青使了個眼色,文青這才起身一瘸一拐地也欲跪下,族長忙令人扶住他,便聽文青道。

    “嬸娘對我極好,這些年嬸娘要操持一家上下幾百口人的家務,還要替我姐弟管理著偌大家業已是不易,有思慮不周的地方那也是太過疼愛我姐弟二人,還請族長原宥嬸娘思慮不周之罪。”

    他言罷族長已歎了一聲,道:“念著你將這兩個孩子教導的如此通情達理的份上,便不嚴懲,只是你執掌中饋多年竟犯下如此大錯,實是不該,般罰掌手二十,禁足三個月,抄寫女戒二百篇,以此為戒吧。”

    卻在此時一直端坐在上旁觀的楊松之突然開了口,道:“怎麼?姚閣老和姚大人留下的家產這些年都是由姚夫人管著的嗎?”



第六十四章 交接家產

    楊松之突然出聲,引得眾人皆瞧了過去,卻見他身板筆直,大刀闊斧地端坐在那裏,神情冷峻,氣態從容,倒好似只是好奇之下隨口一問而已。

    按說,這是姚家自己的家務事,莫說是楊松之,便是鎮國公楊建在這裏,也沒隨意插手人家族務事的道理。今日姚家出了這等事,楊松之按理說也該秉持對姚家隱秘的尊重回避的,但一來錦瑟姐弟總是被鎮國公府救了的,人家又親自將姐弟二人送了回來,再來,鎮國公府也是姚氏一族惹不起的,故而見楊松之沒有離開的意思,族長便也不好開口請他離開,倒叫他在此旁觀了這事態始末。

    如今聽楊松之如此說話,族長聞言瞧去,只覺鎮國公世子這會子瞧著卻沒有方才初見時那般的和善可親,將才他雖也不笑可面上線條起碼是溫和的,如今這儼然是一副冷峻閻王的面色,雖沒怒容卻渾身透著股威壓和寒氣。

    族長不覺一怔,自知楊松之這是對將才族人對錦瑟姐弟的不公有看法,他想著之前楊松之所說錦瑟對平樂郡主有救命之恩的話來,登時心底便是一緊。只是在姚鴻一房所留財產的問題上,族長卻是沒有私心,也願意站在錦瑟姐弟一邊主持公道的。不管怎樣,因著楊松之此刻的態度,族長在心中對錦瑟姐弟的位置又動了一動。

    他尚未答,楊松之便收斂了些許冷意,又道:“族長莫怪,我只是有些奇怪,按族規,這份家產當由嫡系各房共同經營,等文青弟弟長大再一併交到他手中才是,怎麼聽著倒似這三年來都是姚吳氏一人在料理?”

    族長見楊松之又變了神情,心中又緊了緊,這才道:“世子有所不知,當年兩個孩子扶靈回來,因是靈堂就設在這老宅,故而一應家當等物便清了幾間庫房都先安置了下來。後來因是姚氏和京城的尚書府就兩個孩子的歸處一事發生了爭執,事情一亂家業一事便被拖了下來。待一切平息,也都過去大半年了,田莊鋪子禮赫一房也都代為接上了手,加之論親疏,他和兩個孩子是最近的,這份家業由他這一房代兩個孩子經營著也是應當,故而經幾個族中長老商議,便暫且叫禮赫一房代為管了這份家業。其實每年宗老們也會查看賬目,姚吳氏也沒有隨意更換田莊鋪子掌櫃的許可權,說起來也不算是她一人在經營。”

    楊松之聞言點了點頭,卻又道:“按理說我一個外人不該多言,可姚姑娘對我姐姐有恩情,送姚姑娘下山時姐姐專門叫人囑咐我,定要將姚姑娘被害一事查個水落石出。如今雖事情已大致明瞭,可這個叫來升的小廝到底有沒有和府中某主子勾結誰都不好說。我雖是一介粗人,可也知道這一般審理案子,作案動機也是極重要的。這馬家後人來尋仇一說總覺有些牽強,必定事情已過去了十多年了,倒是姚姑娘姐弟出了事,得利之人更有可能犯案。”

    楊松之這話只差沒有指著姚禮赫和吳氏的鼻子罵兩人是那幕後黑手了,兩人登時面色便白紅交加了起來,無奈姚禮赫根本就不敢開口得罪楊松之。也恐他爭辯的越厲害,楊松之越會為錦瑟姐弟不平。一時間他僵在那裏,神情尷尬。

    而吳氏自將才進來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楊松之,可她並不知楊松之的身份,將才尤其暗自狐疑了一陣,待楊松之開了口,族長稱呼其世子,吳氏才恍然過來。緊跟著她心中便是一緊一悶,一來緊張錦瑟姐弟竟果真得了鎮國公府的高看,再來也是嫉妒氣悶不過。可她再難受,連自家老爺都不敢得罪的人,她自也不敢往上撞。

    好在楊松之將話挑的差不多了,便又轉了口氣,道:“我既這般想,只怕外頭百姓們聽了今日之事也會有相同的看法。那豈不是當真冤枉了姚同知一家?依我看,不若便將這家業好好順理清楚,將田莊鋪子的契據,賬目等物一併都交由族中共同經營,一來也能叫姚同知一家避嫌,不至被說三道四,再來也更合乎百年老族的規矩,不至叫外頭人笑話姚氏辦事沒個章法,族長和姚大人說呢。”

    楊松之的話聽上去是為姚禮赫的名聲考慮,可分明便是將罵人的話反著說了,誰也能聽明白其中意思。偏他說著是徵求意見,實際上那語氣卻更似下命令。今日之事到底是姚禮赫理虧,族長也不好偏袒,兩人此刻皆也不敢更不能說出二話來。

    當即姚禮赫便躬了躬身,一臉感激地道:“世子爺說的是。”

    族長也點頭道:“既然禮赫也這般認為,那這兩日便令幾房各派管事來將賬目都好好對一對,該交接的都交接好一併交由族中經營。四丫頭年紀也不算小了,過兩年便該備嫁,也該學學管家、管賬,便也跟著,等此事了結便撥給你幾個鋪子先經營看看。”

    錦瑟今日本便是要提這家業之事的,只沒想到她還沒開口楊松之竟替她都說了出來。若然此事由她說出,吳氏少不得要更加記恨她,只怕她扮無辜扮的面目也會被吳氏給揭破,如今楊松之代為了,錦瑟自心中感激。

    聽聞族長的話,她便上前福了福身恭敬地應了,吳氏瞧著這一幕當真是又急又氣。只她還來不及消化這些打擊,便聽楊松之又道:“早年這份家業入府時總該是有份總冊的吧,相信經過姚夫人這三年的苦心經營,鋪子田莊的定然都是蒸蒸日上,日進鬥金的。”

    吳氏聞言無言以對,面上青紅交加,族長卻點頭道:“是有總冊的,當年族中留有一份,兩個孩子處也都放著一份。”

    楊松之這才笑著點頭,端起了茶盞,而錦瑟卻沖文青丟了個眼色,文青便上前跪下,一臉感激地道:“嬸娘是商家大戶吳家的嫡女,眠西一帶有俗語,千金難求吳氏女,一女進門抵萬金。便是說吳家女兒最是精明能幹,最會持家經營。其實家業在嬸娘手中,我和姐姐是最放心不過的。只如今族長既說將家業都移交族中,我和姐姐便也一切都聽族老們的。族人對我姐弟的照顧,我二人銘記在心,不敢有一刻忘記,祖父曾教導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本,故而我思量再三,決定若然有一日我也和父親一般英年早逝,便將這份家業充做姚氏一族的族產,平分給族譜上所有的血脈親人,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姚文青言罷,登時屋中便半點聲響都沒有了,眾人都震驚地瞪著他,好似一時半會還消化不了他的話。這事兒卻是將才在馬車上時,錦瑟就和吩咐了文青的。既然姚家的人已如此不要臉面,青天白日地就敢買兇殺人,她又何必再顧念那麼多,倒不若撕破臉來反倒叫他們行事能有個顧及。

    錦瑟面上卻不露分毫,也瞪大了眼睛,滿臉震驚地盯著文青,接著才慌忙地怒喝著道:“茂哥兒,你胡說什麼!”她言罷卻是眼眶中蘊藉了淚水,像是無法承受其重,滾滾而落,忙自跟著跪下,哽咽道,“弟弟他童言無忌,還請族長和叔公,叔父們莫怪。”

    吳氏此刻已被這一番番打擊給震的回不過神了,她唯一能確定的便是那份偌大的財產是真的離她遠去了。財產交到族中,她便不能再隨意動手腳,而有了姚文青的這話,她便是設法害死姚文青也不能再占到任何便宜。族譜上那麼些人,這財產一平分,還能剩下點什麼?!到不如就這樣養著錦瑟姐弟,還能從兩人的日常用度裏中飽私囊。

    吳氏氣的無法,族長等人瞧著錦瑟姐弟跪在一處的身影卻心中愧疚之意更重,畢竟這只是兩個孩子,竟被逼迫至此,不惜說出這等詛咒自己的話來保全性命,這若叫外人知道該如何看待他們姚氏。而且,這孩子會這般,分明是驚恐過度,無法之下才用了此等釜底抽薪之策,難道這次的事真是姚禮赫一房的人做下的?不然何故這孩子竟至于此!

    族長等人不覺面露動容,想著鎮國公世子還在這裏,族長一張老臉上更是浮現了一層紅,半響才歎了一聲,親自起身過去將錦瑟二人扶了起來,道:“你們都是好孩子,放心吧,以前是族老們疏忽了你們,沒能將你們照顧好,以後不會了……”

    錦瑟聞言察覺到一旁姚禮赫和吳氏等人冷寒的目光,心頭微嘲。自她和弟弟今日帶著族老們進府便就得罪了姚禮赫和吳氏,將才家產一事更是火上澆油,如今弟弟的話擺明瞭就是針對姚禮赫等人的,這層窗戶紙算是徹底被捅破了,將來也便只剩下面上的情分,各看手段罷了。

    姚禮赫和吳氏便是心中再怨恨錦瑟也不懼,只因本來他們便在處心積慮地對付他們,如今事情鬧到這一步,反倒對他姐弟二人更為有利,一來姚禮赫和吳氏以後不得不注意眾人的目光,要顧慮的就多了。再來,有了文青將才那話,便是謀害文青也可能空惹一身騷而一無所獲。畢竟只幾日功夫,她的步步為營已有了成效,多了不少助力。

    事情至此也便落幕了,族長等人又安慰了錦瑟和文青兩句,姚禮赫便送了族老們相繼離去,楊松之卻留在了最後,說是要到姚文青的書萱院坐會兒。

    姚禮赫因是要送族老,自無法相陪,他欲叫次子二少爺姚文傑陪著卻被楊松之推辭,姚禮赫便只叫錦瑟和文青招待客人。

    兩人陪著楊松之一路出了花廳往書萱院去,行至空曠處,見前頭小廝抬著姚文青已經走遠,楊松之才蹙眉瞧著錦瑟,道:“沒想到姚家也算世族大戶,門風竟是如此敗壞,你可想過和文青一起到京城去?”

    錦瑟聞言抬頭,見楊松之眸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關切,隱約似還有些憐憫之情,她不覺笑著道:“其實事態本是這般,我和弟弟不過是兩個寄養在族中孤苦無依的孩子,相較如今如日中天的同知府一家孰輕孰重自不必提,何況便是顧念著姚氏的名聲,族長和宗老們也是要將此事圓過去的。世子也實不必為我姐弟抱屈,沒這必要……”錦瑟說著卻是將眸子微微揚了揚,眼中閃過一絲寒意,道,“只因欠了我姐弟的我們總是會討要回來的!”

    錦瑟心知這幾日她的所作所為實也瞞不過楊松之,只怕在他心裏自己也沒什麼端莊嫻雅,大度寬厚的形象,故而言罷她見楊松之一怔,便又眨巴了兩下眼睛,狡黠一笑,道:“我是很記仇的,世子以後可莫惹到我啊。”

    楊松之見她這般倒是笑了,實覺自己將才對她的同情和憐憫有些太沒必要,她這樣的聰慧沉穩,自強不息,狡黠剛毅實比這世上許多男子都要強上許多,本也是不需要他的憐憫和擔憂。

    楊松之的笑帶著幾分自嘲,又叫人覺著極為舒緩,英俊的面龐映著陽光顯出幾分大男孩的爽朗之氣來,叫人覺著好似瞧見了陽光萬丈,萬裏無雲的晴空。錦瑟抬頭望著他,便也眉眼彎彎的笑了,接著才福了福身,道:“不過還是得謝謝世子送我們回來,也謝謝將才世子的相幫。”

    楊松之聞言又笑了下,抬手虛扶她一下算是承了她的謝意,這才又問道:“當年廖先生在江州怎會突然連夜歸京,使得路遇九雲山被匪盜奪了性命?”

    錦瑟的大舅廖均當年是太學的直講,曾給楊松之授過課,故而楊松之稱其為廖先生。錦瑟聽他問起大舅當年在江州亡故一事,自知他是有心做個和事老,緩和他們姐弟和尚書府的關係,便悵然一笑,神情沉重了起來,道:“當年祖父亡故,我和弟弟剛剛被接回江州,心中悲痛。大舅來後便向族人表明欲接我和文青回京城外祖家的意思,族人自不同意,為此便爭執了幾句,大舅當時曾問我和弟弟可願隨他一同回京,彼時我心思煩亂,根本沒有主意,便只道想等安葬了祖父再考慮這些。可便是在當日夜裏,大舅便突然帶著下人沖出了姚府。叔父們只說大舅是因為族人不同意我和弟弟回京心中有怨,又怪我和弟弟心向著族人,不肯隨他離去,這才忿然而去,可我分明記得,當日白天時大舅雖不太高興卻也沒有生氣,還寬慰我和弟弟,說要留在姚家陪我姐弟一道送祖父走,令我們慢慢考慮並不著急。也就是當夜大舅在九雲山遇到了盜匪,丟了命。屍首運回京城,外祖母一病不起,二舅和三舅舅帶著下人來江州鬧了一場,此那以後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不平,便對我和文青也生了怨恨,我的書信等物也都石沉大海,自此斷了聯繫。”

    錦瑟說罷,楊松之臉色就沉了下來,他雖覺此間事情多有蹊蹺,可事情畢竟已過去三年多,又是別人的家事,他也不好隨口胡說,便只抿了抿唇,剛毅的下巴顯得有些鋒利。

    錦瑟瞧他一眼,便道:“你也瞧出事情湊巧來了……呵,只恨當年我年幼無知,如今想再查當年之事卻是千難萬難了。”

    楊松之聞言又歎了一聲,心思動了動卻未多言,卻道:“你可有書信要捎去京城,我倒樂意當個跑腿的。”

    錦瑟見他有意緩和氣氛,便也極給臉面地一笑,揚著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便楊松之,道:“這位爺氣度不凡,通身富貴,雇來當跑腿的卻是暴殄天物了,倒不若雇來給我弟弟當個武學師傅來的合適。等我們進了京城,文青的騎射便偏勞世子多加教導了。”

    楊松之聽錦瑟這般說,便知她心中定然是已有了化解之法,也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姚家前往京城的,想著不久的將來,她便會在京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日日長大,又被錦瑟這般明眸上下的掃視,不知為何他的心便是一個失跳,接著便如鼓擂動。他忙轉開視線,這才瞧著跳躍在不遠處一顆青松枝頭的明媚陽光笑了起來,道:“我極喜歡文青,很期待,也樂意之至。”

    說話間已到了垂花門,錦瑟是要回依弦院的,而姚文青所住的書宣院卻屬前院,眼前姚文青被小廝抬著便在不遠處等待,錦瑟站定沖楊松之又福了福身,道:“小女便不送世子了,今日勞煩郡主車駕相送,還請世子代為謝過雲姐姐。”

    楊松之見二門門房處有婆子探頭往這邊瞧,也不便再多言,只點了點頭,便大步去了。錦瑟這才帶著柳嬤嬤等人進了二門,誰知她剛繞過影壁,便見姚錦玉一臉陰厲地站在前頭不遠處的假山旁,正目帶寒光地盯著她,那模樣便似隨時要撲過來將她活活撕裂一般。

    錦瑟不覺站定,心中劃過一絲譏誚,看來她的這位好姐姐已聽聞了將才花廳的事,是不打算再和她上演那膩死人的親情戲了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8 AM


第六十五章 流產

    錦瑟站定,姚錦玉便帶著妙青和妙紅兩人怒氣騰騰地沖了過來,離錦瑟還有三步遠,她便抬手指著錦瑟,怒聲道:“姚錦瑟,你還有沒有良心。這三年你們姐弟養在府中,老太太和父親、母親對你們何等寬厚恩重,你們的吃穿用度皆在我們這些親生的少爺小姐之上,一應穿戴吃用都是挑了最好的,母親總叮囑我們姐妹要善待你們,多讓著你們,便是想著你和青哥兒失了父母,孤苦無依。只沒想著這麼些年的悉心照看竟是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非但不知報恩,竟然還反咬一口,帶著族長打上門來,如今母親還身懷六甲卻被你害的要受責罰,若然動了胎氣,你便高興便滿意了是嗎?!”

    姚錦玉面上滿是憤恨和譴責,那指著錦瑟鼻子謾駡的姿態叫人瞧著當真是一副正義又痛心的模樣,不知道的還真會以為是錦瑟忘恩負義,有負於人呢。眼見不少婆子下人探頭探腦往這邊瞧,錦瑟心中暗自譏嘲。

    她和弟弟的吃穿用度自是府中最好的,吳氏把持著他們的家業不知從中撈了多少油水,動了多少手腳,更何況這些年依弦院和書宣院的花銷也都是記賬後從祖父和父親留下的家產中另扣的,可沒算在姚府的公中賬上。被姚錦玉這般一說,倒好似這些年她和文青都是在姚家吃白飯,占了多大便宜一般。

    只是這府中的下人們誰也不傻,可都是知情人,自知他們姐弟的用度來自哪里,何況今日她和弟弟遇害一事弄得姚府主子一身騷味,這會子下人們只怕都還在猜測此事是否真是姚家人幹的,叫姚錦玉這麼一鬧只會令眾人看到她和弟弟是如何的被苛待,姚家人是如何的不講道理,於她只有好處並無害處。故而錦瑟是半點也不急,更不氣,便那麼靜靜地瞧著姚錦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

    姚錦玉見錦瑟只那麼站著,沉靜而無波的瞧著她,卻不言不語,一時間倒是不知該如何反應。她自那日在姚老太太壽辰宴上出了醜,便被姚禮赫下了禁足,這些天一直都被拘在珞瑜院中。說起來這還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被如此對待,她心中自然有氣,本來她便這賬都算在了錦瑟的頭上。

    偏前日吳氏跟前兒的淩燕奉母親的命前去給她偷送吃食說漏了嘴,叫她知曉姚錦瑟在靈音寺竟是機緣巧合地救了平樂郡主一命,還得了平樂郡主的高看。想著自己在府中吃苦,姚錦瑟卻步步高攀,她豈能不抓狂難受?而昨日從寺中便又傳來了消息,竟說武安侯夫人算計姚錦瑟不成反被潑了一身髒水,那武安侯夫人如此不待見姚錦瑟,又出了這等事,眼見著這門親事是定要黃了,那她和世子的事兒豈不也沒了後續?

    這若是以前也便罷了,姚錦玉最多便是失落幾日,可如今她已見過謝少文,且一門心思地都掛在謝少文身上,豈容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即她心中又怨又恨,只氣恨姚錦瑟不會曲意討好,竟蠢笨地討不了武安侯夫人的歡心,偏母親叫賀嬤嬤告訴她,說定有法子叫她如願,令她一定要稍安勿躁。

    她好容易平靜下來等到今日,誰知等來的是母親被族長和宗老們處罰的消息,這下子父親丟了臉面定然更加惱怒於母親!這些都是姚錦瑟害的,這怎能叫她不失去理智抓狂起來!她再不聽丫鬟婆子們的勸說,當即便沖出了院子就是為了找姚錦瑟出了胸中的悶氣。她平素便最討厭姚錦瑟沉靜嫻雅的模樣,只覺著她是故作清高,放肆她就這麼站著就比別人要高人一等,她一個孤女憑什麼要高她這個正經姚家嫡長女一等!

    如今見錦瑟又那般沉靜地盯著她,不言不語地無視她,姚錦玉胸中的悶氣沒發出來,反倒越發堵的慌,整個都有些隱隱顫抖起來,這會子她只恨不能撲上去撕爛了錦瑟那張恬淡的小臉。

    “姚錦瑟!你說話!怎麼?你自知理虧,無言以對了?”

    姚錦玉再次怒喝,錦瑟卻仿似知曉姚錦玉的心思般依舊不言語,只是那麼幾分無辜,幾分無奈和痛心地瞧著她。相形之下,姚錦玉破口大駡的舉止便更顯得粗鄙猶如市井潑婦一般。妙青和妙紅兩人跟隨在姚錦玉身邊,眼見不少下人都在偷偷往這邊瞧,又見自家姑娘行為粗野,四姑娘卻不言不語寬容地不和她計較,登時心中便打個突,只道以前總覺這位四姑娘是個良善好哄的,如今才知四姑娘才是真厲害,不動聲色便能叫人相形見絀,比之自家姑娘不知道要高明了多少。

    兩人心知這般鬧下去只會叫姚錦玉更加自取其辱,到時候姚錦玉不好了,吳氏也不會繞過她們兩個,故而便忙勸道:“姑娘,咱們快回去吧,老爺罰您禁足,如今您私自沖出院子,老爺知曉了豈不更加怪罪您和夫人。”

    姚錦玉正在氣頭上,聽了禁足兩字,登時怒火便又往上竄了竄,見兩個丫頭非但不替自己出氣,反倒淨提出丟臉事給自己落面子,她當即便有些怒不可遏,回過頭來竟是二話不說揚起手便對著妙紅嬌俏的臉蛋兒一巴掌拍了下去,罵道:“吃裏扒外的賤東西!”

    妙紅不想一句話竟惹得姚錦玉暴怒如此,被打個正著,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徹在園中,妙紅面頰當即便紅了起來,眼淚也滾滾而落。偏姚錦玉見她竟哭了,更是火大,怒斥道:“嫵媚的東西,整日裏就知道裝出一副可憐模樣,你作態給誰看呢,也不嫌惡心的慌!”

    她這話分明是指桑駡槐,錦瑟聞言眸中寒光一閃,這才歎了一聲,瞧著妙紅滿臉憐憫和無奈,道:“大姐姐生我的氣,又何必遷怒自己的丫鬟。她們對大姐姐一片衷心,也是恐大姐姐被叔父責怪這才拉勸,大姐姐這般豈不傷她們的心?”

    姚錦玉見錦瑟為妙紅求情,心裏愈發氣恨,甚至懷疑兩人之間有什麼貓膩,當即便抬腳又往妙紅身上跺去,妙紅卻也精覺,姚錦玉的腳剛踹上她便就勢倒在了地上,目光卻盯向錦瑟閃過一抹怨恨。

    錦瑟淡淡地移開眸子,瞧向姚錦玉,姚錦玉便揚了揚下巴,冷聲道:“我自己的丫鬟我願意怎樣管教便怎樣管教,她們也自當受著,我才是這府中的嫡長女,用不著你來多嘴多舌地教我該如何行事!”

    錦瑟見遠處不少下人都面露唏噓,連妙青聽到這話神情都有些寒心,她便笑著道:“瞧大姐姐說的,我哪里敢教姐姐如何行事,只不過是擔心姐姐會因我叫丫鬟們寒心罷了。再說,大姐姐生我的氣卻發落她們,我總是心中內疚呢。不管怎麼樣,還請姐姐相信,我對嬸娘,對姐姐是一片真心的。今日我和文青險些喪命,若非鎮國公府的侍衛相救早便回不來了,回到府中原想著姐姐定會好一番寬慰,卻沒想竟因族長和宗老們懲罰嬸娘一事叫姐姐生了誤會。姐姐實是冤枉了我和文青,去尋族長實是鎮國公世子覺著此事牽涉太大,理應告知族老們知曉。而要處罰嬸娘的也是族老們的一致決定,嬸娘有孕在身,且剛動了胎氣,我也擔心憂慮,可族老們不允我多做求情。如今大姐姐怨怪我,我也無話可說,只是這妙紅姐姐說的對,大姐姐還是快回去珞瑜院吧,叔父一會子送了族老們可便回來了,瞧見姐姐在這裏只怕不好。更何況姐姐這般的鬧,知道的是姐姐顧念生母,不知道的只會以為姐姐這是對族老們的決議不滿,是不敬族老,這不敬族老按照族規嚴重的可是要在族譜中除名的,姐姐快莫鬧了吧。”

    錦瑟的話可謂句句都為姚錦玉著想,說的真摯而動情,卻也點名了一點,吳氏身懷六甲且如今正在坐胎,族老們竟還執意要處罰她,這說明瞭什麼,就不得不叫下人們深思了。

    錦瑟說的越是情真意切,姚錦玉便越是覺著她不安好心,豈會真隨了錦瑟的意,見錦瑟勸說間瞧向她的眸子含著譏諷和鄙夷,像是在看一個跳樑小丑一般,姚錦玉便越發地怒不可遏,竟是面色猙獰地向錦瑟撲了過來,口中謾駡著道。

    “姚錦瑟,你說誰會被開除族譜?!你這種忘恩負義,輕狂嫵媚的才該被開除族譜免得敗壞了我姚氏一族的名聲。明明已經和武安侯世子訂了親,卻一口一口鎮國公世子的叫的親熱,將才站在前院和你有說有笑的便是鎮國公世子吧,卻不知文哥哥瞧見你將才那輕狂的舉止會作何想!”

    柳嬤嬤和白芷幾人眼見姚錦玉向錦瑟撲來,忙上前將錦瑟護住,錦瑟也驚慌失措般地泣聲道:“大姐姐這是作何!?怎能平白辱妹妹清白,妹妹不過是奉叔父的命向鎮國公世子言了幾句謝罷了,何故到了姐姐眼中竟變得如此不堪姐姐這般說可叫妹妹以後如何做人!”

    將才錦瑟和楊松之在二門外說話的情景不少婆子也都瞧見了,兩人極是知禮,相趨三步開外,言談間也並不間皆大方得體,並不見任何不妥之處。如今姚錦玉便敢如此紅口白牙地污蔑人,平日裏對錦瑟的所為親情到底有幾分便可想而知了。

    眾人想著這些,再見錦瑟處處為姚錦玉著想,而姚錦玉非但不感念,卻反而越發的胡攪蠻纏,不覺心中便生了厭惡和鄙夷之心。只覺往常覺著大姑娘寬厚爽快,當真是瞎了眼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口中吐出這樣的不乾不淨的話來,僅憑這點便不是個好的,再想著最近府中正流傳的說大姑娘在老太太壽辰那日公然勾搭武安侯世子的流言蜚語來,便更對姚錦玉不屑了起來。

    “姚大姑娘說話還是放客氣點的好,我謝少文的未來妻子不是能任人欺辱的,我武安侯府未來的侯夫人更不是什麼人都能隨意污蔑的!”

    卻在此時一個沉冷的聲音響起,柳嬤嬤等人聞言回頭卻見謝少文一襲藏青色的錦袍,束著鎏金扣玉冠,正負手自影壁處繞過來,神情冷然而憤怒地盯著姚錦玉,顯然是聽到了將才她辱駡錦瑟的話。

    錦瑟見謝少文出現在這裏卻微微蹙了下眉,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謝少文卻兀自不知,過了影壁便大步繞過柳嬤嬤等人攔在了姚錦玉的身前,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姚錦玉自那日別後便再也沒見過謝少文,唯夢中會夢到那溫柔的笑顏,起來後便深思恍惚,如今她驟然見到謝少文自是一陣欣喜,接著瞧他竟如此厲目想像,沒有半分夢中的溫柔體貼,又見他將錦瑟護在身後,一副以錦瑟之怒為怒的態度,她心中又是吃味又是氣憤,眼眶一紅便滾起淚珠兒來。

    “文哥哥怎能這般對我,文哥哥若是早來一步便好了,那樣便能瞧見我所說之事,也便知曉我是未曾胡說的。”

    謝少文原先還覺這姚家大姑娘熱情爽朗,善解人意,如今見她這般污蔑錦瑟,恨不能將一頂綠帽子扣在自己頭上,豈會不惱怒的道理?休說這眾目睽睽的錦瑟不可能和楊松之有什麼,便是這裏沒有一個下人,依著謝少文對錦瑟和楊松之的瞭解,兩人也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這點認知謝少文還是有的。

    昨夜謝少文是連夜下山去處理那崔梁一事,無奈那崔梁是家中獨苗,如今突然沒了,崔家人悲憤異常,竟是油鹽不進,今日一早便帶著下人披麻戴孝地抬著那崔梁的屍首堵到了侯府別院。他聽說錦瑟姐弟遭遇,使了些手段這才得以避開崔家人的視線逃出府來到了這裏。

    也是姚府正亂,他才能未經層層通報就到了這二門處,本是要等婆子稟了才能進內宅的,可誰知老遠他便聽到了這邊的爭執聲。聽到姚家大姑娘公然辱駡錦瑟,錦瑟卻只能忍氣吞聲的好言相勸,想著今日錦瑟姐弟遭遇的一切,再念著之前母親的所作所為,謝少文心中對錦瑟的愧疚和憐惜在這一刻簡直是空前膨脹了起來。

    更何況謝少文如今只恐錦瑟不願再嫁到侯府去,正急於表現,如今見自己來了,姚錦玉竟還不知收斂,哭哭啼啼的模樣非單不能叫人產生憐惜之情,反更是厭惡她的矯揉作態,他登時便神情如冰,清冷如霜,眯著眼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盯著姚錦玉,冷聲道:“我從沒見過像姚大姑娘這般陰狠毒辣,不愛幼妹,舉止粗魯又輕狂擅嫉的女子,大姑娘還是快收起醜態,免得令人生厭的好。錦瑟妹妹品行高潔,如雪山白蓮,非是你三言兩語便是詆毀的,你便是說破了天,我也不會信你半句。只因你這般狡詐醜惡的女子肯定就不配人相信,錦瑟妹妹心性淳厚,不和你計較,我卻不能任人辱駡於她,你再胡攪蠻纏,血口噴人,我定要尋姚氏族老們評個公道!”

    姚錦玉何曾被人如此罵過,這麼嚴厲的話語,這麼不留情面的譴責,更何況這說話的還是她心心念念之人。瞧著那張和夢中一般無二的俊逸面容,姚錦玉只覺陌生又心傷。印象中的他明明是君子如玉的,明明是溫雅如月的,何故不過幾日便變了一個模樣,他那話語中的厭惡,眼中的鄙棄之色都叫她無法承受。

    姚錦玉面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面皮也薄,此刻當真是傷心欲斷,又羞惱欲絕,她盯著謝少文瞧了又瞧,櫻紅的唇瓣被咬出一道血痕來,到底發出哇的一聲淒哭,捂著臉轉身跑遠了。

    謝少文這才轉身走向錦瑟,目帶關切地將她上下瞧了個遍,這才緊張地道:“今日我來晚了,錦瑟妹妹且莫怪我,妹妹可曾哪里受了傷?”

    將謝少文將才的舉止瞧在眼中,錦瑟心中著實不喜,且不說謝少文一直標榜溫潤儒雅卻對一個女子口出惡言,叫人覺著虛偽作態,只他在別人家中對人家的嫡長女如此無禮便叫人難以認同。錦瑟見他面色緊張,神情討好,心下不恥,便也懶得和他在此多做逗留,甚至敷衍都不願,只淡淡地道:“小女很好,勞世子記掛了,請恕小女精神不濟便先告退了,世子請便。”

    錦瑟言罷扶著白芷的手便欲繞過謝少文自回依弦院,謝少文好容易又見到她,豈能容她再次離去,當即便是一急,抬手便欲去拽錦瑟的袖子。錦瑟卻一臉虛弱欲暈的模樣恰好就往白芷身上又倒了下,便躲開了他的拉扯,柳嬤嬤等人轉瞬便簇擁著她離開了。

    謝少文兀自在原地悵然若失地又站了片刻,到底礙著是人家內宅,他如今不經主人允許私進了影壁已是失禮,不好再追進去,便只得歎了一聲自出了垂花門。

    而此刻吳氏也正跪在祠堂外接受杖責,大錦按對內宅婦人的刑罰雖杖手心是較為輕的責罰,可那打手心的藤條卻也是經過特殊製造的,其上帶著細密又尖銳的利刺,一下下打在手心會紮進血肉中,每一下都帶出鮮血來,所謂十指連心,故而杖手心實在比廷杖更疼,只是受廷杖鞭撻之罰時須得女子脫褲解衣,受了廷杖清白便沒了,於此看來族長對吳氏的懲罰已算輕的了。

    可既是族中族老們對吳氏進行懲戒,自是要有族人在場旁觀並監督的,而且此事一出更是要通稟全族人都知曉的,故而吳氏一輩子的體面今日也算是丟盡了。她跪在祠堂前的青石地面上,感受著一旁觀刑眾人投來的目光,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燙,雙手平抬,身子已是禁不住不停地因氣恨而顫抖了起來。

    郭氏見吳氏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身子搖搖欲墜,不覺也蹙了眉。她雖不喜吳氏,可吳氏腹中骨肉卻是她的嫡親孫兒,雖說打幾下手心礙不到肚子,可吳氏前幾日才剛驚了胎,年紀也不小了,這真若掉了孩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故而眼見藤條已被請了出來,郭氏到底沒忍住上前沖留下觀刑的姚擇聲福了福身,求道:“族長令妾這媳婦受刑,妾實不敢多言,也知是媳婦她行為不端才致如此,可她已懷有身孕,且胎氣不穩,叔公看能不能允子代受,或是先記下,等兒媳她生下這腹中骨血再行處罰?”

    姚擇聲聞言瞧向姚老太太,見她一臉擔憂,不覺也蹙了眉,眼瞧著吳氏跪在那裏腹部已有隆起,面色慘白,他已有猶豫,這若真將孩子打掉了卻是愧對祖宗,也會無故結仇的。只是他隨即便又想到了將才楊松之的態度,再念到吳氏對錦瑟姐弟的所作所為分明便是捧殺,這般的陰毒婦人不懲戒實不能服眾,他便又冷了神情,道:“這是族老們的一致決定,姚郭氏僭越了。行刑!”

    他言罷行刑的婆子便只好沖乘著藤條的漆盤拜了三拜,起身取了藤條走向吳氏,很快地便想起了吳氏隱忍的叫聲,那藤條落下似能聽到血肉剝離的聲音,當真是藤條起落間道道見血,血光飛濺。

    僅打了十多下,吳氏便有些受不住身子晃著欲暈過去,淩燕淩霜兩個忙上前扶住她,姚擇聲的命令聲便又傳了出來,“繼續!”

    婆子上前將吳氏的手強行又拉了出來,那落藤聲便又響了起來,吳氏此刻早已難以忍受,不停發出尖叫聲。小郭氏縱然平日恨極了吳氏,此刻瞧著她那遭罪的模樣也有些不忍多看。

    三十下打完,吳氏已是疼的滿頭大汗,一身濕透,面無人色地一頭倒了下去,郭氏忙令婆子將她抬上美人榻,蓋了厚厚的皮毛褥子,令婆子們抬著送回淑德院去。

    一行人尚未到淑德院,吳氏已被那一股股鑽心的疼痛又折磨地清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眸只覺這天空白花花的太陽瞧的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想到自己經受的一切羞辱,她銀牙緊咬,已是蘊了兩眼淚來。可尚未等她緩過勁兒來,便聞一個嬌柔嫵媚,又婉轉如黃鸝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哎呀,夫人可還好,天啊,這手怎麼能被弄成這般,夫人可還有著身子呢,老爺可真是,怎能令族人如此杖責夫人。”

    吳氏聞言去瞧正見一個穿水紅色金絲鑲芍藥錦繡緞袍,罩香蓮色軟雲羅祥雲襖裙,頭上插著一排八寶玲瓏鏤金雕花梳,插藍寶石牡丹釵的嫵媚女子在婆子的攙扶下一手撐腰,挺著大肚子緩緩走來。一身水紅的衣裙將女子本就豔麗嫵媚的年輕臉龐映的更加嬌如春花,她神情關切,面帶焦慮和吃驚,杏眼中卻全是幸災樂禍,粉面桃腮,年輕的身子非但沒有因為有孕而憔悴,反倒更加添了幾分珠圓玉潤的豐腴感,一舉一動都是蝕骨銷魂的妖嬈風韻。

    這女子正是吳氏從窯子裏贖出,給姚禮赫抬進府的那位冰蓮姑娘。瞧著她那狐狸精模樣,再想著自己因有孕而臃腫憔悴,愈發顯老的面容,吳氏一口氣堵在胸間便怎麼也吐不出來。

    眼見吳氏瞪著眼睛一臉凶煞模樣,冰蓮不懼反愈發作態了起來,拿水汪汪的杏眼睃了吳氏那血粼粼的雙手一眼,便似不忍又似害怕地啊地一聲避開了視線,道:“呀,真真是……叫人不忍多看,也不知這般還能不能長好……這若是再……”

    她說著卻是掩著嘴一陣作嘔模樣,吳氏這兩日早將這冰蓮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知曉她早已過了害喜期,每日能吃能喝過的極其滋潤,如今見她這般豈不知是故意來落井下石的。吳氏想著之前這窯姐兒令她在老太太壽辰時當真全府賓客大失顏面的情景,又想著這些天她日日哄地姚禮赫前去和惜戀院和她廝混的事,瞧著那冰蓮一張春風得意的臉,念著如今連一個從窯子裏出來抬進府連名分都沒的賤人也敢向她示威,再見這冰蓮渾身上下好不氣派,頭上戴著的藍寶石簪子分明便是之前她叫總管收進庫房鎖起來的物件,吳氏只覺胸中悶氣越聚越大,張開欲喝,奈何體力早被耗空,當即她便一口氣沒上來再度暈厥了過去。

    賀嬤嬤見狀嚇得面色一變,也顧不上那冰蓮,忙吩咐著婆子抬了吳氏便進了淑德院。

    一眾人遠去,那冰蓮身邊的程嬤嬤才道:“姑娘又何必和夫人過不去,夫人雖說現在情景堪憂,可她到底給老爺生了三個孩子,又有家世在,是不可能真失勢的,早晚若是再掌大權,豈不要和姑娘算賬!”

    那冰蓮聞言卻是笑了,她心中知道嬤嬤的話非但沒錯,反而顧著她的面子說的輕了,休說吳氏得勢時,便是如今她失勢時,真想要捏死自己那也不止一種法子,也是因為這個她今兒才來這一趟。反正早晚夫人都不會放過她,她又何需處處隱忍,爆出鋒芒來指不定還能尋到盟友呢,畢竟一個人只有有用處時,才能活的更好,路子也更寬。

    冰蓮想著便是一笑,道:“反正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夫人真要對我動手,我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少不得要亮亮爪子的。今兒倒也真虧了四少爺,若非他告知吳氏受罰一事,咱們如今還被那起子奴才瞞地死死呢。”說著卻是神情懨懨地歎了口氣,擰著遠山眉道,“哎,說起來,這府裏前陣兒還真是悶的慌,現在就熱鬧多了,也有趣兒多了。”

    她言罷卻又彈了彈手指上的指套,道:“今兒老爺心情一準兒不好,你去二門處守著,若然見了爺便說我備了些酒菜,焚香掃琴恭候著爺呢。”

    卻說吳氏被抬回去經周大夫診治,包紮了傷口,又灌下兩大碗的安胎藥,這才渾身虛脫地倒回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不知睡了多久,她便覺著有道視線一直在注視著她,她虛弱地顫了顫眼皮,半響才睜開眼睛,卻見正盯著她瞧的不是別人,正是她那已許久不曾到正房來的夫君姚禮赫。

    眼見姚禮赫就端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目光陰沉地盯著她,吳氏不覺一驚,只覺他的眼神極為古怪,她還尚未開口,姚禮赫已是站了起來,行至床前俯瞰著她,怒目問道:“今日四丫頭和青哥兒被害一事可是你做的?!”

    吳氏聞言一驚,瞪了眼睛,眼淚便流了出來,道:“怎連夫君你也這般想我!難道在夫君眼中和心目中妾便是那等陰狠毒辣的惡人?妾一個內宅婦人,又如何又那等手段設下這樣的殺局來!嗚嗚,妾雖在堂兄留下的家產上動了些手腳,可那也是妾在老爺的授意下做的,也是一心地為我們幾個孩子和老爺著想,如今老爺當了官兒,不能再經商,家業都交給了四房打理,老爺要升遷,人脈總是要搭理的,老大眼見也在任上呆了三年,若沒銀子也是別提升任之事,去年又新添了孫子,老二雖是娶了親,可他那媳婦不濟事,他連個功名也沒以後可怎麼辦,還有玉丫頭的親事也得籌謀,陪嫁總不能太寒磣了,敏哥兒眼見也長大了,雖是庶子可婚事上妾也總不想虧待了他,要說門上的了臺面的媳婦,聘禮上便得多做彌補。卻不想妾這般處心積慮,寧為小人也要為一家上下打算,到最後卻被老爺如此疑心,被老爺如此看待。妾一番心思,最後竟落得個連老爺都不相信妾的下場,妾……妾還不如便生生被打死得了!”

    吳氏雖已嫁給姚禮赫二十多年,可在姚禮赫面前一直都表現的極為大度賢淑,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他書念得不至多好,可卻是典型的士大夫,虛偽,偽善,標榜正直恩義,這樣的人心中便是有陰暗面,也絕不容許被人揭露出來,即便這個人是她這個妻子也不行,他更不會容忍自己的妻子不良善,是個陰毒女子。

    故而吳氏眼見姚禮赫如此,自是忙著將自己撇清,而她的話顯然也叫姚禮赫相信了,他面上神情微緩,卻又道:“當真和你無關?四丫頭和青哥兒是叔父留下的唯一血脈,你平日動那些家產的便也罷了,念在你未存壞心的份上,我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你竟敢謀財害命,我卻定不輕饒於你。你要知道,這事族中是一定要查個一清二楚的,你現在主動向我交代興許我還能念著你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幫你遮掩一二,可若然你此刻不說,將來卻被揭出來,便休要怪我不念情分了。”

    吳氏聞言心中一寒,卻知定然是有人在姚禮赫面前有給她上眼藥的,當即她心中恨意翻騰,卻是咬著唇,一副委屈又絕強的模樣,道:“妾十五嫁進姚府,十七產下博哥兒,二十又一再為老爺添子傑哥兒,二十又四生養玉丫,如今妾已三十又八,身懷六甲,妾和老爺整整過了二十三個春秋,也曾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妾一直當老爺心中是敬愛著妾的,就如同妾愛重仰慕著老爺一般,卻不想如今老爺竟聽信奸佞之言,如此質問於妾……罷,罷……此事便是妾做下的,老爺還是現在便綁縛了妾的雙手將妾交由族中處死吧!”

    吳氏說著卻是將頭一偏,無聲地落起淚來。她如今面上脂粉未施,一頭烏髮盡數散著,身上只穿著單衣,肩頭聳動著,晶瑩的淚珠兒在蒼白的臉上滾滾而落,瞧著雖不及那冰蓮美的驚心動魄,卻也別有一番楚楚風韻。何況這正妻到底是正妻,非那窯姐兒能比,男人自是更願正妻仰慕自己,這種征服的感覺卻是在窯姐兒身上體會不到的,瞧著妻子說出那番情重的話,再瞧她那委屈倔強的模樣,又念著這些年兩人的恩愛時光,姚禮赫只覺一個心軟便在床沿兒坐了下來,摸上吳氏的手。

    吳氏一掙,姚禮赫忙握地緊了,見她不再掙紮這才笑著將人攬進懷中,撫摸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蛋兒,道:“瞧你,還不知道我的性子嗎?急脾氣上來便會有些口不擇言,哪里便是聽了什麼奸佞之言間隙於你。若然四丫頭和青哥兒出了事,世人該如何看待於我?我也是一時著急,這才惱了你,你莫哭了,哭的爺這心都擰了。”

    吳氏聞言卻是甩開姚禮赫的手便欲自去抹臉上的淚,一抬手那裹的厚厚白紗布的手腫的如兩團粽子,紗布上還透著點點血紅,她將那手在姚禮赫面前兒一晃這才撫上面頰,一時又疼的倒抽一口冷氣,眼淚便又滾了下來。那模樣好不可憐淒慘,姚禮赫面上的愧疚和疼惜便又多了兩分,忙將她的手抓住,哄道:“淑媛,莫和我鬧了,瞧瞧弄疼了自己還不得爺來疼。”

    吳氏聽姚禮赫叫了她的閨名,這才又撲進姚禮赫的懷中,好不傷心地疼哭了出來,又用拳頭捶打著姚禮赫,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爺慣會欺負我……老爺嫌我老了,不是只稀罕那惜戀院的嘛……作何又到這裏來惹我……”

    姚禮赫見吳氏吃醋,倒是朗聲笑了起來,想著冰蓮言語間暗示他,吳氏許和外男聯合謀害錦瑟姐弟的話來,倒覺著當真都是無稽之談了。只怕多半也都是女人爭風吃醋耍的小手段罷了。他這般想著倒覺吳氏這醋吃的比冰蓮更貼心幾分,一時間心意一蕩,隔著衣裳便揉弄了兩下吳氏的胸,惹的吳氏一陣臉紅躲避。

    過了片刻姚禮赫卻又想起此行來的目的,一來是白日的事要弄個清楚明白,解開心中的懷疑。再來,不管如何,車馬房出事都是吳氏沒能管好中饋惹下的禍事,加之吳氏捧殺一事也給他面上抹了黑,今兒吳氏可是理虧著呢,他也是被冰蓮那騷蹄子撩撥的不行,欲趁著今兒吳氏理虧,想挑明瞭給冰蓮開臉抬姨娘的事。

    如今見吳氏氣色還好,姚禮赫又揉了揉她的腰,這才將手撫上吳氏隆起的小腹,道:“幾日沒留意倒是顯懷了,眼見著再不過多久這府上就要添丁了,你和冰蓮若是能再為爺添兩個小少爺,那可就太好了。”

    吳氏聞言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便聞姚禮赫又道:“說起來冰蓮也是個可憐的女子,跟著我時還是清白身子,原也是良家女,父母早亡這才被惡嫂買進了窯子。如今她已有了身子,我看便選個日子給她抬了姨娘吧,左右你現在被禁足,也不必大操大辦,便這幾日你瞧著那天精神好了,我便叫她過來給你敬個茶便是。”

    吳氏聽姚禮赫言語間滿是偏袒,一個窯姐兒抬了姨娘本就是丟大臉面的事兒,還什麼大操大辦!想著將才姚禮赫的溫言柔語都是為了如今這幾句話,她這心中豈能不知給她上了眼藥的也是這冰蓮,吳氏恨的險些咬破嘴唇,可如今她剛哄回姚禮赫的心來,若是此刻再惹惱了他,只怕就真再難叫他進這屋子了。

    想著這些吳氏卻是不得不忍耐一時,半響才笑著道:“妹妹剛進府便給老爺添了子嗣,這樣的功勞自不能忽視,妾身都聽夫君的便是。”

    冰蓮那孩子本便是沒進府便有了的,姚禮赫聽吳氏這般說面上便有些不自在,到底有愧夫人,便笑著又囑咐了她兩句養胎的事兒,就起了身匆匆去了,只興沖沖地欲到惜戀院報喜去。

    瞧姚禮赫那雙腳生風,快步而去的樣子吳氏怎會猜不出他的去向?她使勁大聲喘息了數下這才勉強壓下胸悶,賀嬤嬤進來伺候吳氏用了膳,好容易照看著她睡下,誰知剛到夜半吳氏便覺小腹一陣絞動,疼的她捂著肚子在床上滾了兩滾,直跌下床來,尚未叫喊便覺一陣暖流自雙腿間蔓了出來。



第六十六章 要退親

    今日因是吳氏受了罰,賀嬤嬤生恐她夜半發起熱來,再鬧騰起來,故而便親自帶著淩燕陪侍在外間的大床上,等兩人聽到動靜匆忙奔進來時便見吳氏躺倒在地上。

    吳氏早已疼地出了一頭冷汗,她是生過三個孩子的婦人,一抹身下的一灘血便知孩子是定然保不住了。吳氏生姚錦玉時曾產後出血過,傷了元氣,其後身子養了好幾年才算好些,只是孩子卻再難懷上,如今好容易中年得子,她心中自是珍惜萬分的,卻不想已過了頭三胎兒的安胎期,孩子竟還是沒能留住。

    想著這連日來經受的一切,吳氏心中的恨意翻江倒海的湧起,一雙眼睛已燒紅了起來,面上神情也陰厲難言。賀嬤嬤和淩燕沖進來,眼見吳氏的面色在燈影下颯白如紙,雙腿間不停蔓出血水來,映著那猙獰的神情,紅白相交宛若鬼厲,賀嬤嬤倒還好些,那淩燕卻是嚇得雙腿一軟,忙抬手捂住了嘴才沒驚懼地尖叫出聲。

    賀嬤嬤慌亂地撲倒在地將吳氏扶進懷中,見她那情景已知孩子是沒了,登時她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難過,瞧著吳氏那模樣只恨不能以身代受。吳氏被賀嬤嬤抱起,手指不由抓住賀嬤嬤的手臂狠狠地抓,似發洩又似想抓住最後一絲希望,疼痛令賀嬤嬤晃過神來,眼見淩燕竟愣著沒動靜,忙斥責道:“還不快去叫人!”

    淩燕聞言這才慌忙轉身,只她尚未奔兩步,便聽吳氏虛弱卻尖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只說我傷手發作,發起熱來,偷偷去請了周大夫來,莫驚動人。”

    賀嬤嬤聞言眯了眯眼,淩燕心中也已有了計較忙應了快步而去。片刻淩霜進來,和賀嬤嬤一道將吳氏抬上了床,簡單收拾了下,周大夫已被請了來,仔細給吳氏拔了把脈,卻是歎了一聲搖了搖頭。吳氏見孩子果是保不住了,登時便將頭一扭,滾了兩行淚來,卻聞那周大夫臉色沉重地蹙眉道:“夫人今日回來可用了那安胎藥?”

    吳氏虛弱地躺著,聽到周大夫這話,登時心中便咯噔一下,她猛然轉過頭來自大引枕上抬起身子盯著周大夫。

    賀嬤嬤自知主子心中所想,已是代為問道:“夫人的胎一直是周大夫在照料,今日旁晚夫人回來也是您給夫人把了脈,又令開了一份安胎藥,夫人是吃了藥才躺下的,怕傷著孩子,您開的那份治受傷的藥都沒用。旁晚您分明說過,夫人的脈象還好,應是沒有驚到孩子,並且夫人睡時還好好的,怎會突然……”

    周大夫聞言卻也是面露疑惑,道:“旁晚時在下給夫人把脈,夫人脈象確實還算平穩,那安胎藥在下也著重加了些藥量,按說夫人吃了藥胎像當更穩固才是,可夫人如今此胎是保不住了,倒像是攝入了麝香等需要避諱之物……”

    吳氏本便覺得此時蹊蹺,如今聽了周大夫的話更覺整個人都被憤恨給點燃了,當即便握緊了雙拳,沉聲道:“你確定我是攝入了麝香等物才致滑胎的?!”

    周大夫卻又面帶猶豫,搖頭道:“在下不敢妄言,單從夫人的脈象看實難判斷。夫人這年歲有孕,本便不易坐胎,中間又驚了胎,雖又保住,但滑胎也非不可能之事,再來夫人您近來心情鬱結難暢,情緒波動大,這些都會致使小產,如今夫人又受此一難,身子虛弱,保不住胎兒也在常理之中。”

    吳氏聽他這般說心中煩悶又痛悔,周大夫的話根本就聽不進耳中,她已一門心思的認定是有人害了她的孩子,這筆債她定要血債血還。吳氏想著沖賀嬤嬤丟了個眼色,賀嬤嬤便將見周大夫請了出去,待他開了藥方,賀嬤嬤才往他手中塞了張銀票子,囑咐道:“此事切莫聲張,夫人不過是因受傷而發起熱來,故而才尋你來瞧了瞧罷了。”

    周大夫是常年坐診吳府的客卿,早便被吳氏收用,聞言自點頭應了,賀嬤嬤令淩燕將他送走,又吩咐淩霄去熬藥,這才和淩霜一道給吳氏換了床褥和單衣。吳氏再度躺下,這才沖賀嬤嬤道:“我如今起不了床,查查一事便全賴嬤嬤了,害了我孩子的,我定叫她十倍百倍奉還!若然這院子裏真有那吃裏扒外的牛鬼蛇神,我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賀嬤嬤見吳氏那模樣,只心疼的眼淚亂掉,道:“夫人放心,老奴這便去查,若真抓到哪個對夫人存了壞心的,老奴第一個便不繞過她。如今孩子已然去了,夫人還是放寬心好生將養著,若再傷了身子豈不是得了別人的心?!”

    待吳氏閉上眼睛,賀嬤嬤才歎了一聲令淩霜好生伺候著,快步出去。

    這夜註定是個不眠夜,依弦院四姑娘的閨房中,羊角燈劈啪一下爆開一個燈花,映的屋中光影一閃,青色的帷幔也似飄拂了一下,隔著那輕紗,依稀卻見錦瑟躺在錦被之下,唯一雙手臂伸出被外,她睡得極不安寧,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雙臂緊抱在身前,十指卻抓緊了青蓮色的被面。一張小臉微微皺著,似被什麼夢魘著了,光潔的額頭上已是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突然,錦瑟似被什麼夢魘住了,猛然睜開雙眸,一雙本清寂的眸子此刻在夜色的銀光下分明閃動著驚懼和彷徨,傷痛和悲恨。夢中弟弟文青滿是血污的面容再次閃過,錦瑟閉了閉眼,濃密的睫毛無聲顫抖,訴說著此刻的驚恐難安。

    前世時自文青慘死,她便時常會做噩夢,夢中總是血光一片,文青血肉模糊的身體,親人們遠去的背影,他們指責的目光無不叫她心神俱碎。夜半夢魘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夢醒後的漫漫長夜,悲涼和傷悲會像是洪水,慢慢地將她吞噬,一點點折磨著她的神經,直至將她拉進徹底的黑暗中,再看不到一絲光亮。

    彼時噩夢尚且是隔三差五地驚擾於她,如今得到重生,她卻無一日能得安眠。相似的夢境,唯一的不同便是醒後的感觸,更多的已不再是悲涼和孤寂,而是憂懼。錦瑟一直覺著蒼天肯恩典她重生便是為了挽回弟弟的性命,而重生後她也確實是做了許多努力,改變了不少事情。可虎狼環飼的環境,自身的弱小,使得危險依舊時刻環繞,雖則平樂郡主的平安生產叫錦瑟信心大增,確定可以逆天改命,可弟弟一日未平安度過遇難日,她便一刻不能安心。

    今日白天的事情更是叫她再度領會了敵人的陰毒狠辣,若然她那日出府沒能遇到完顏宗澤,若然她沒能討要那兩名暗衛,今時今日她可還能躺在這裏發此感歎嗎?族老們只會粉飾太平,犧牲他們姐弟保全姚氏名聲,今日又楊松之在,她又奉上了一萬兩銀子這才換來一絲庇護,令得吳氏受罰。若然不曾先一步交好了鎮國公府,怕這會子她和弟弟有命回來,卻也得不到族中公正對待。

    想著這些,錦瑟的心便一絲一葉地抽出驚懼和憂慮來,就似種子見了雨水和陽光破土而出,再也抑制不住在這樣的暗夜中蘇醒,蔓延成勢。她兀自閉眸良久,這才又睜開眼睛,瞧了瞧外頭天色,月影清輝下,一雙明眸已脫去了翻湧的浪潮,恢復了安靜淡然的清光。

    單衣再次被汗水打濕,身上粘粘的難受,錦瑟自起了床輕手輕腳地拽了件斗篷披上,剛走至八仙桌旁到了一杯水,剛欲將茶壺放下便聞窗戶處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麼東西撞上了窗櫺。

    錦瑟心一跳,下意識地快步回身自床中摸出藥粉和匕首來,這才目光凜然地走向窗戶,細聽了兩下,便聞外頭再次傳來聲響,依稀有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她心中微恍,暗松了一口氣,推開窗戶果便有一道白影帶起一陣夜風撲了進來,正是獸王。

    它飛進來倒半點也不客氣,直落在那八仙桌上,便將長長的喙伸進了將才錦瑟剛倒的那杯水中,片刻那杯中茶水便見了底,它兀自用沾了水的喙理了理羽毛,便懶洋洋的瞧了眼錦瑟兀自飛落在窗邊的太師椅上窩著不動了。

    這獸王自在山上飛走後便沒再回來,錦瑟原還想著它不會再回了,如今瞧它這般姿態卻是一陣無奈。

    “姑娘……”身後傳來白芷的聲音,錦瑟回頭卻正見她披著一件單衣睡眼惺忪地進來,顯是被剛才獸王的一番動靜給驚醒了。

    眼見那獸王窩在太師椅上睡覺,白芷瞧了眼桌上被打翻的白瓷茶碗,自便清楚了將才聽到的動靜發自何物,沖獸王努了努嘴,這才瞧向錦瑟,道:“姑娘醒來也不叫我,涼茶傷身的很,奴婢去給姑娘打水來。”

    她說著便欲轉身,錦瑟忙喚住她,道:“算了,我也不渴,外頭夜涼,莫出去了。”

    白芷聞言站定,見錦瑟面上還帶著疲倦之色,便蹙眉道:“要不奴婢去給姑娘熬碗安神湯吧,昨兒累了一日,姑娘睡眠這般身子怎能消受的住,何況如今姑娘還正長身體,夜夜不得安眠可如何使得。”

    錦瑟聞言卻笑著安撫她道:“我這便再去躺下,困頓的緊,應是閉眼就睡著了,倒不必再費神熬湯了,你也快去睡吧,這兩日也累壞了。”

    白芷見錦瑟說話間還打了個呵欠,只當錦瑟是被獸王給吵醒的,非是又夢魘到了,心中不由微喜,便點了頭應了聲自出去了。錦瑟這才緩步行至太師椅邊兒自獸王腿上將那綁縛的小竹管取了下來。

    她在床邊落座,就這微弱的燈光緩緩抽出裏頭的紙張的,本以為是那白狗兒的家人有了下落,或是督造司那邊查出了蛛絲馬跡,錦瑟還兀自感歎完顏宗澤行事之快,誰知打開一瞧卻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饒是她性子沉穩,心境如波,那紙張上所寫東西也堪堪將她羞惱的面頰唰的便升起兩抹紅暈來。

    只因那紙張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行字,卻是和她所想沒半點幹係,竟是一首語氣纏綿悱惻的相思詩。錦瑟只掃了兩眼便豁然起身,將那紙張就著燈火燃了。火苗一竄,那紙張片刻便成灰燼,落在地上夜風一吹無跡可尋,可那詩卻似烙在了心頭,不斷浮現。

    “當時我醉梅花鄉,美人顏色嬌如花。今日美人棄我去,珠箔月明天之涯。天涯娟娟常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翠眉蟬鬢生別離,一望不見心斷絕。心斷絕,幾千里,夢中醉臥巫山雲,覺來思斷眠江水。眠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錦瑟躺在床上,心思煩亂,翻了兩下,這才又起了身,快步行至梳妝鏡前自妝奩盒中翻出之前被完顏宗澤順走一隻的碧玉耳鐺來,又行至後窗,推開窗戶沖著彌漫地夜色便將那手中碧玉使勁扔了出去。

    碧玉耳鐺在月光下發出一道微亮的光痕,接著傳來一聲輕響,顯已落進了不遠處的荷花池中。月華如練,寒照長夜,夜風刺骨,直鑽心底,錦瑟仰望著清冷的皎月出了一會子神,這才輕輕闔上窗扉,抱了抱微涼的身體躺回床上片刻便睡了過去。

    清晨時,淑德院中,賀嬤嬤已將院子查了個遍,吳氏一夜無眠,見賀嬤嬤進來便令淩霜將她扶了起來。賀嬤嬤見吳氏眸含清冷和期待地盯過來,不覺抿了抿唇,這才道:“老奴已查過院中,並未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夫人用過的湯藥藥渣,熬藥藥缽,藥碗,一應吃食用具,還有這屋中香爐中的香餅子……能動手腳的地方老奴皆已查過……”

    賀嬤嬤說著歎了一口氣,見吳氏面色難看,便勸解道:“夫人掌管府中中饋多年,在府中素有積威,等閒無人敢將心思都到夫人的頭上。這院子中的下人又是精心篩選過的,上至貼身伺候的掌事婆子,大丫鬟,下到掃灑丫鬟,粗使婆子無不是自己人。自夫人有了身子,一應用物老奴更是不敢有絲毫懈怠,都是再三查驗過這才敢拿到夫人面前兒……許是這孩子果真和夫人無緣,也許是她和夫人命格相撞,自有了這孩子夫人便行事百般不順,只怕是她無福承受夫人的厚愛,如今去了,夫人便也想開些,早日養好身子才是正經,大少爺,二少爺還有大姑娘可都還指著夫人您呢。”

    吳氏聞言只覺一顆心空落落的,一腔的恨意都無處著落了一般,她閉了閉眼心中著實難甘,半響才歎了一聲,道:“是個男嬰還是女嬰?”

    賀嬤嬤便又是一歎,道:“是位小姐,夫人快莫想了。”

    吳氏聞言瞧了眼賀嬤嬤,見她神情坦然,不似在說謊,念著孩子已經沒了,賀嬤嬤也沒必要騙自己,便知那果真是個沒緣的丫頭,她心中倒好受了一些。眯了眯眼,憔悴的面容登時便又堅毅而陰厲了起來,道:“嬤嬤,這孩子和我母女一場也是緣分,如今她去了,便叫她再為母親做最後一件事再送她去吧,這樣也不枉我們母女一場,幫我除了這府中奸佞她也能安心轉世投胎。”

    賀嬤嬤被吳氏吩咐不可聲張時已知她心意,如今聞言自是點頭應了,只是還不知吳氏要對誰動手罷了,她不覺目露精光,道:“只要對夫人有利,老奴一切都聽從夫人的。夫人可是已有了籌謀?只是如今夫人被禁足,倒不好動手。”

    吳氏聞言便冷哼一聲,道:“欠了我的我總是要討要回來的,族長只禁了我的足,卻沒說不準外頭的人進來瞧我。嬤嬤只需記住,我腹中的小少爺是被奸人害死的,也叫府中上下都這般認為便好。”

    錦瑟再度醒來已是辰時,明媚的陽光自窗外泄進來,照在窗前那盆素心蘭上,將那素白的蘭花照的猶如玉雕剔透,錦瑟眯著眼用手擋了擋盛亮的陽光,瞧了半響的花,這才坐起身來,只覺屋中蘭香浮動,心情也因這清晨的清麗風光好了許多。

    待白鶴等人進來給她收拾齊整,外頭已擺上了早膳,錦瑟尚未移步花廳,王嬤嬤卻被蒹葭扶著進了屋,見到錦瑟,王嬤嬤便快行兩步抓住了她的手臂,上下瞧著錦瑟眼淚就淌了下來,哽咽著道:“姑娘這都遭的什麼罪啊!”

    錦瑟昨日回到依弦院時已是黃昏,王嬤嬤卻因病早已躺下,她夜半醒來這才自柳嬤嬤處聽聞了這一日來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心中自憤恨難言,早念著來瞧錦瑟,如今好容易守到天亮,便忙叫蒹葭扶著過來。本是不願提那醃臢事再叫錦瑟難受的,誰知一見到錦瑟,便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錦瑟自明白王嬤嬤心中感受,忙拉住她勸了兩句,又關切了兩句,王嬤嬤這才背過身去拿帕子壓了壓眼淚,道:“瞧老奴,便淨惹姑娘難受了。姑娘快用膳吧,老奴身子早已無礙,一會再和姑娘嘮叨。”

    錦瑟見王嬤嬤說話間神情微凜了下,便知她定是有事要說,便只叫蒹葭照顧好她,自往花廳用膳。錦瑟今日精神極佳,用了兩小碗的湯,這才放了箸,待回到內室,令白鶴守著屋子,這才和柳嬤嬤、王嬤嬤談及這兩日的事情來。

    王嬤嬤便道:“姑娘不在府中,老奴自比平日要松乏一些,萬沒想著他們會對老奴動手。昨日清晨暈厥過去,本只當是夜裏沒睡好身子不濟,昨夜醒來聽聞姑娘的事才起了疑心。老奴細細想了想,問題便只能出在昨日早上老奴吃的一碗雞湯上。”

    錦瑟聞言挑眉,王嬤嬤便道:“昨早上老奴正用膳,便聽見外頭幾個小丫鬟在院外吵吵鬧鬧的,念著老太太前夜才剛剛病倒,生恐人家瞧見會說姑娘院中沒個規矩,老奴便去瞧了眼,回來便見白鷺從老奴屋中出來。見到老奴卻只說是要回事的,老奴當時也沒在意,誰知便是用了那碗雞湯沒多久老奴便一頭栽了過去。昨夜老奴想著這事,起了疑心,今兒一早便尋了些事兒絆住了白鷺那賤蹄子,蒹葭果便從她那床底下發現了這個。”

    王嬤嬤說著便呈給錦瑟一個小荷包,錦瑟接過卻見裏頭藏著一個小紙包,紙包中隱約透出一股藥味來。錦瑟眯了眯眼,王嬤嬤便道:“許是她沒想著姑娘還能回來這才大意了還沒將這東西處理掉,好在老奴快一步,不然只怕什麼都尋不到了。”

    錦瑟聞言便笑了,將那荷包又遞給王嬤嬤,道:“嬤嬤叫蒹葭再放回去吧,只叫人盯著白鷺便是,莫叫她發現,也莫叫她出事。這荷包她若想著處理,只需喚上四房的丫鬟一併瞧個熱鬧便是。”

    王嬤嬤心知只抓了白鷺也是無用,便點了點頭,一切依著錦瑟。

    王嬤嬤見自家姑娘面色沉靜,唇角依稀還掛著恬靜的笑容,想著昨夜柳嬤嬤說的那些話,又瞧著這般美好的姑娘,登時面色便又沉重了起來,眼眶一紅,道:“姑娘可是當真下定了決心要退親?”

    錦瑟早知王嬤嬤會問,聞言只瞧了柳嬤嬤一眼,便點頭道:“乳娘,親是一定要退的。人家不稀罕咱們,咱們又何必上趕著去攀這富貴。”

    王嬤嬤聞言卻滿是擔憂和顧慮,歎了一聲,滿是矛盾和掙紮的道:“姑娘如今沒了家世儀仗,小少爺又還年幼,有武安侯府這樣的親事在這滿府上下還處心積慮地要害姑娘,若然……再來,武安侯夫人如今出了這樣的醜事,回京只怕武安侯不會輕饒了她,鬧不好以後她在侯府就是擺設,世子雖有些稚嫩,但到底和姑娘一處長大,情分是有的,又一門心思地喜歡姑娘,姑娘嫁過去未必便過的不好。老奴聽說世子到現在身邊也沒人,並未收用屋裏人,這樣潔身自好已是難得……再說,這門親事總歸是已故的夫人為姑娘定下的,怎能說退便退。”

    錦瑟又瞧向柳嬤嬤,卻見她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也不是很贊成自己退親的。錦瑟自知她們所慮,笑了笑卻道:“若然我父母高堂還在,出了這等事情,嬤嬤們可支持我退了這門親事?”

    柳嬤嬤兩人聞言自是不言,那神情卻已說明一切,錦瑟便斂了下笑意又道:“若然我父母還在,嬤嬤們必是滿心憤怒地要我退親的。嬤嬤所慮不過是退親後我的出路罷了,若然退了親我能說上更好的親事,嬤嬤們自便不會再如此。”

    王嬤嬤便眼眶一紅,道:“如今姑娘這般寄養族中,退了親當真是高不成低不就了。庶子是萬配不上姑娘的,可那些稍微有些頭臉的門戶,只怕都不會給嫡子說姑娘這樣的親事。這親事便只能往下瞧,可配個落魄戶,寒門子弟,卻委屈了姑娘這般出身和人品。再說姑娘……姑娘若是長的平凡些也倒罷了,可姑娘這般模樣,只怕那寒門祚戶也是不敢迎了姑娘進門的。”

    錦瑟聞言不覺苦笑,她心中自知王嬤嬤說的都是實情。退親後,那些公侯之家,清貴名門是勿用想的,寒門祚戶便是想迎娶,瞧了她這模樣,恐怕也會嫌她招禍。便是願迎,她說不來還會矯情的覺著人家是瞧中了她的陪嫁之資。

    能說上一門和她一樣門庭破落的,或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已是上選,可既是破落戶家中的公子又能有幾分能耐,只怕要選那出息的當真是大海撈針。再不然便是商戶,雖殷實,但到底有墜祖父和父親清明,于青哥兒仕途也沒有益處。

    這樣一想,選擇的餘地便更小了,就算是能尋上一家稍好些的,那各種不利因素只怕也不少。比較起來,倒還真不如就這麼嫁進武安侯府去。好賴,謝少文還知根知底,且現下對她上心。

    錦瑟明白柳嬤嬤和王嬤嬤的意思,當即便收斂了笑意,沉肅地道:“嬤嬤說的我何嘗沒有想過,可嬤嬤可曾想過,那武安侯夫人生了唯一的嫡子,又有萬家做儀仗,就憑些捕風捉影的事兒,武安侯怎會真給老妻沒臉?說到底武安侯夫人也都是為了世子好,武安侯便是聽了江州的事也只會站在侯夫人一邊,不會向著我的。這會子在風頭上,武安侯夫人自是會被懲戒,可過兩年她照樣是侯府的當家主母。武安侯府這會子許是為堵悠悠眾口執意求娶,可尚未進門就鬧了嫌隙,將來我又無娘家依持,在侯府怎能過的如意?我還有三年多方能及笄,真此時進了門未曾圓房,便不能上宗譜,三年多的時間就在那侯府中便如羊入虎口,什麼事情都是會發生的,到時候他們故技重施,壞我名節豈不更加便利?彼時再被趕出府來,卻是連張休書都討要不到的。那謝少文便是如今再稀罕我,可也長久不了,更何況我和他生母結仇,再重的情意也會在日積月累的詆毀和迫害中消磨光。”

    錦瑟言罷見柳嬤嬤兩人已難過的無言以對,當下便又笑了,道:“歷來退親都是被退的一方面子名聲有損,如今倒不若就著這次的事一不做二不休將親退了,於我名聲也無礙,還能出口惡氣。這人總是要有骨氣的不是,若是連身傲骨都丟了,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再來,也要認命才是,如今我本便是破落戶,說什麼身份不身份的沒的惹人笑話。配個庶子又如何?只要他上進正派,那前朝的宰輔年知不就是庶子嗎,照樣為糟糠之妻掙來了一品誥命?嫁個寒門子弟又如何,說不準更質樸穩重,便是吃糠咽菜也未必便不能將日子過的有滋有味。這張臉會招禍,我便少出門就是,左右有嫁妝傍身也不會餓著凍著。再說,也是嬤嬤們高看了我,這美貌的姑娘哪里沒有,各有風姿,不定叫人聽了嬤嬤們的憂慮還要笑話我輕狂自大,杞人憂天呢。何況我如今還年幼,退了親還有時間選擇,倒比那臨迎娶了方被悔婚的不知要好多少呢,怎麼人家都活得好好的,我卻退不得這親事了呢?”

    王嬤嬤兩人聽錦瑟這般說倒是動容了,半響兩人才對視一眼,歎了一聲,道:“姑娘執意要退便退吧,老奴二人都聽姑娘的便是。”

    幾人又就退親一事商議了個章程,便只待外頭靈音寺後山一事流言在江州傳開,崔家鬧將起來,便將退親一事提上臺面。正說著外頭卻傳來了白鶴的稟聲,“三姑娘來了,快進屋去,我們姑娘將用了早膳,正念著給姑娘送了自靈音寺帶回來的平安符呢,誰知姑娘便先來了。”

    錦瑟迎出明間,姚錦紅便自挑起的門簾下露出了俏臉來,未語先笑,目光在錦瑟身上轉了一圈兒,這才兩步上前拉了她的手,道:“四妹妹今兒氣色倒好,我先還擔心妹妹昨日受了驚嚇,今兒會躲在屋中偷偷哭鼻子呢。”

    錦瑟聞言便笑著道:“先是躲在屋中哭來著,聽到三姐姐來了這才高興了,就知道三姐姐一準兒會帶好東西來安慰我。”

    錦瑟說著便打趣地瞧了眼姚錦紅身後捧著紅木盒子的丫鬟金寶,姚錦紅便眨巴著眼睛瞧著錦瑟,道:“那盒子是帳本,一會子從妹妹這裏出去我便直接到前頭向爹爹回事去了,懶得再回去取帳本,這才一併帶了過來。好東西是沒有,不過好消息倒是有一個呢,再說我瞧著妹妹這樣兒也不像是需要安慰的,保管妹妹聽了我的好消息比得了好物件心情還要好。”

    錦瑟被姚錦紅連聲的好繞的發笑,白芷便奉上了茶,笑著道:“感情三姑娘今兒這是一大早便給我們姑娘送好來了呀,這好消息奴婢卻得留著也聽一耳朵才成。”

    姚錦紅聞言接了茶呷了一口,這才道:“四妹妹就是雅致人兒,這一樣的茶妹妹的丫鬟泡出來就吃著不一樣了呢。”言罷,這才放了茶盞,沖錦瑟道,“今兒早上外頭綢緞鋪子的金掌櫃進府回事,我卻聽他說起一件和妹妹有關的事兒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9 AM


第六十七章 沒安好心

    錦瑟聞言挑眉,姚錦紅烏溜溜的眼睛卻在屋中一轉,錦瑟沖白鶴打了個眼色,待白鶴出去守著門戶,姚錦紅才湊近錦瑟低聲道:“今兒那掌櫃來回事,我問起他這兩日外頭的新鮮兒事兒來,他卻說起一件和四妹妹有關的事兒來。如今外頭的酒樓茶館,市井街頭可都在傳,說那武安侯夫人偷漢子不成,反往四妹妹頭上栽贓,事情敗露後又惱羞成怒,殺人滅口,非但那野漢子被當場兇殺,便是妹妹也不被放過,昨兒回府的路上也遭遇了不測。”

    姚錦紅言罷見錦瑟面色不變,這才狐疑地又轉了轉眼珠兒,道:“那崔家公子的屍首聽說昨兒清晨便被家奴們抬著送去了江州府,那崔老爺親自敲響了鳴冤鼓,狀告武安侯府行兇殺人。只無奈知府老爺如今正忙著四處找那武英王,又懼怕武安侯府,就只派仵作驗了屍,偏仵作說那崔公子是被雄鷹所傷,五腹六髒震裂這才丟了性命,姜大人便以證據不足為由拒不受理崔家的案子。崔老爺無法便叫下人們抬著崔公子那屍首圍到了武安侯府的別院,派人砸門也尋私仇,鬧了一日沒個結果,武安侯世子避而不見,如今那崔老爺已是親自帶著家奴披麻戴孝一路吹吹打打地架著棺槨上京告禦狀去了!”

    錦瑟原是想著山上的事兒沒個五六日是傳不開的,卻沒想到這才兩日功夫就已鬧得如此沸沸揚揚,怨不得昨日謝少文到姚府來行色匆匆的。只是這樣的傳揚速度,雖極稱她心意,可到底有些詭異,錦瑟垂眸又將姚錦紅的話回想了一遍,這才抬眸問道:“外頭都傳昨日我和文青回府路上險些丟命是武安侯府所為?”

    姚錦紅便道:“可不是嘛,都說武安侯夫人不念舊人情分,嫌貧愛富,這回到江州來就是為了退親,還說當日祖母壽辰,武安侯夫人當眾就給四妹妹沒臉,討要婚書不成又栽贓嫁禍,誰知老天有眼便叫鎮國公世子和蕭家公子剛好遇上了妹妹,這才一併揭穿了武安侯夫人偷人之事,武安侯夫人自不甘心,惱羞成怒之下便又令人殺妹妹滅口。當真是說的有鼻子有眼,姐姐我聽了都要信以為真了呢。”

    錦瑟聞言詫異地道:“哪里有什麼討要婚書的事,侯夫人最是端方賢淑,又怎會做出那等有礙婦道的事情,不過是那崔家公子惹了禍事被武安侯府抓到,驚懼之下便胡亂攀咬罷了,怎竟傳成了這般。”

    姚錦紅聽錦瑟這般說便也笑了,一徑地點頭,道:“要不怎說三人成虎呢,偏那些人還言之鑿鑿,都說消息是從咱們姚府傳出去的,妹妹說,這不是害妹妹和武安侯世子嫌隙嘛?世子聽了必以為是妹妹你心中有怨,致使下人誣陷武安侯夫人的,若真生了這等誤會,世子豈不怨怪妹妹?”

    錦瑟聽了姚錦紅的話心中已是恍然,明白了吳氏的籌謀。那些流言說的如此言之鑿鑿,八成瘋言瘋語真是從姚府傳揚出去的。先前她就一直想不明白,吳氏為何這般急匆匆地再次對她和文青動手。如今聽到這等傳言,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只怕吳氏早令人在外傳播流言蜚語,只沒想到昨日自己和弟弟還能有命回來,措不及防也沒顧得上流言一事,這才弄的滿城風雨。不過這樣倒是極好,起碼於她退親是更為有利了。

    至於姚錦紅來這裏說這一番話,一來是攛掇著她和吳氏不和,再來也是向她賣個好,占個人情。錦瑟自也願意領情的,她在這府中太過勢單力薄,能和姚錦紅交好倒也是件好事,而且在錦瑟看著,姚錦紅雖也不乏精明勢利,可已不知比吳氏等人好了多少了。

    故而錦瑟想著便佯怒地瞪著姚錦紅,道:“三姐姐這哪里是來送什麼好消息的,分明就是壞消息呢,不行,三姐姐不于妹妹些好物件安慰妹妹,今兒便別想出這依弦院了。”

    姚錦紅聞言卻忙站了起來,笑著道:“四妹妹瞧著哪像是需要安慰的,占姐姐便宜卻沒這樣的,姐姐我也不是那傻的,妹妹肚子裏打的什麼歪歪腸子姐姐可清楚著呢。”

    她說著沖錦瑟眨巴了眨巴眼睛,便帶著金寶腳底抹油的往外走,錦瑟將她送出屋子,這才笑著拉了她的手,道:“三姐姐這些日那天空了可否教教我看賬算賬?”

    姚錦紅早知錦瑟如男兒般醉情詩書,瞧不上銀錢這樣的銅臭之物,如今聽她提起要學算賬看賬倒微微一愣,接著才笑著道:“我上午到前院兒尋父親回事,膳後小睡半個時辰,下響便一直懶在屋中,妹妹直管過去便是,不過記著這拜師學藝,可得記著帶上束脩才好。念在妹妹和我姐妹血親,也不收妹妹多了,一日八百銅錢便好,只妹妹到了我那裏少不得要喝茶、用些點心之物,既在我那裏,妹妹這屋子裏便省下了炭火錢兒。姐姐尋常是不用銀絲炭的,卻不能也委屈了妹妹,只這銀絲炭卻不能叫妹妹白用,須得再加一百銅錢的銀絲炭錢,這麼一算每日妹妹只需交一兩銀子的束脩便好。”

    錦瑟聞言噗嗤一笑,卻放開姚錦紅的手,一本正經地給她做了個揖,這才道:“妹妹這便拜過師傅了。”

    姚錦紅這才笑嘻嘻地帶著金寶去了,柳嬤嬤將人送出去,王嬤嬤扶著錦瑟的手回房,卻是搖頭笑道:“這三姑娘可真真是一毛不拔,整日便只惦記著往嬌心院攏錢了,怨不得下人們都說三姑娘這些年四處攏的銀錢都夠給自己個兒當陪嫁了。”

    錦瑟聞言卻笑著道:“既不是不義之財,多聚攏些銀錢又有何妨?雖說有礙名聲,但總比急用銀子時手頭拮據要來的強,三姐姐倒比我看的清楚明白,也更瀟灑不畏人言。”

    王嬤嬤聽錦瑟這般說倒一怔,說起來將才她聽到錦瑟說要學理賬便是一詫,只因錦瑟之前雖不能說不會算賬,可對持家管賬一事實在也沒半點興趣。吳氏巴不得錦瑟如此,自也不會請人教她此道,所以錦瑟也只限於能看懂帳本,卻並不精通此道,如今她這般轉變,王嬤嬤卻也樂見其成,一怔之下便笑著道:“姑娘說的是。”

    錦瑟回到屋中在梳粧檯前坐下,這才又瞧向王嬤嬤,道:“這兩日院子中可有哪個丫鬟婆子出了府?”

    王嬤嬤將才聽了姚錦紅的話心中便是一緊,如今聽聞錦瑟這般問,自知她的擔憂,便道:“前日趙婆子說家中媳婦快生了,便請了一日假出府照看,如今都還未回。昨兒淩珊和冬寒輪休也都出了府,姑娘放心,老奴這便去查,若她們當真出去四處嚼舌根,在姑娘背後捅刀子,自不能輕饒了。”

    錦瑟點頭,王嬤嬤便快步而去了。若當真是淩珊等人出去嚼舌根,她便真有理也成無理了,本來他人聽了她被萬氏陷害一事只會同情她。可若知道她鼓動丫鬟婆子四處揭萬氏的醜,便只會覺著她行為不端,心胸狹小,不孝不賢。將才姚錦紅明裏暗裏都在提點她,只怕這事又和吳氏脫不開關係。外頭人聽了只知道淩珊是她的貼身大丫鬟,哪里會想著淩珊是吳氏的人,這院子裏不乾不淨的人太多,清理已迫在眉睫了。

    這日錦瑟歇了午覺便帶著白芷和白鶴往嬌心院去,姚錦紅倒極熱情,教導起錦瑟來也有板有眼,甚為認真,錦瑟問什麼她便事無巨細地解釋,從前錦瑟便只能看懂賬目,雖知賬目都是可以作假的,可其中的彎彎繞繞她卻一點也瞧不出來,經姚錦紅一下午提點倒明白不少事。

    太陽西斜時她才從嬌心院中出來,坐在這半日倒覺渾身發酸,便帶著白芷兩人繞到了園子中。姚家富貴,園子也是請了江南有名的園藝大師專門設計的,修建的極為精妙,亭臺樓閣,雕欄畫柱,美輪美奐,影壁假山將園子分割的極有趣味,奇花異草,奇石玉座、盆花樁景,便是這冬日也不乏新綠。

    錦瑟踩著夕陽碎金在園子中逛了一陣,剛在古松下的籐椅上坐下,便見一個打扮貴氣,模樣妖嬈的大腹女子被個嬤嬤扶著從甬道往這邊逛來。

    錦瑟從前鮮少出依弦院,等閒出了院子便也只到福祿院和淑德院中請安,偶爾會去姚錦玉的珞瑜院走動,故而這姚府上的人她也只認得幾位正經主子。

    她見這過來的女子瞧著眼生,又是個身懷六甲的,便猜定然是那位新抬進府的冰蓮姑娘。前世時這位冰蓮姑娘有孕四個來月被吳氏發覺,五個多月時便染上了風寒,不過兩日便香消玉殞了。當時王嬤嬤便說定然是吳氏從中作梗,她還兀自一笑,說王嬤嬤說心了吳氏在府中地位牢固,不會將一個青樓抬進來的女子放在眼中,冰蓮出身太差,便是得了庶子也翻不起浪來,吳氏又是那般寬厚之人,怎會冒險去害冰蓮。

    如今再想著這事,錦瑟卻譏誚地勾了勾唇。姚禮赫本便繼承了姚家男人貪戀美色的本事,女人一直不少,吳氏沒進門時便有好幾個通房,吳氏過了門就抬了兩位小妾,此後更是小妾,通房不斷。前前後後,加加算算,姚禮赫只小妾便有八個,可是又如何呢?這些妾室早已死的死,發賣的發賣,到如今就只剩下一個江姨娘,一個安姨娘,再就是這個剛進府的冰蓮姑娘了。

    以姚禮赫的小妾數目,卻只姚文敏一個庶子,只這點便能瞧出吳氏的手段了。而且姚文敏出生時,吳氏的兩位嫡子皆已不小,在府中腳跟已然站穩,姚文敏的出身只怕也是吳氏算計好用來堵世人嘴,顯示自己賢良大度的,若不然那謝姨娘也不會生下姚文敏便撒手而去了。

    這個冰蓮害的吳氏顏面盡失,依著吳氏的心胸是萬沒可能留著她的,想著前世冰蓮的命運,錦瑟眸中倒閃過一絲憐憫來。她目光落在那冰蓮的肚子上,正想著要不要暗中拉她一把給吳氏填填堵,誰知那邊冰蓮竟腳下一個不穩,在下甬道臺階時扭了一下,幸而她身旁嬤嬤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只雖不此,那冰蓮卻也似動了胎氣般,驚呼一聲捂著肚子扶住了欄杆。

    錦瑟見此不覺蹙了下眉,沖白鶴道:“你去瞧瞧看用不用幫忙。”

    白鶴聞言去了,錦瑟見她和那婆子說了兩句什麼,冰蓮和那嬤嬤便一併看了過來。只這會子功夫,那冰蓮便似好了些,和錦瑟四目對上忙笑了下,接著卻是扶著那嬤嬤的手走了過來。

    冰蓮走近,錦瑟才算瞧清她的容貌,眼見她瞧著不過十六七的模樣,出落的妖妖嬈嬈,一身風情,一雙含情目滴溜溜轉,眉眼間滿是精明,再想著將才她好端端的走著卻會突然踩空,便白鶴過去她便又好了,這般作為倒似故意引了自己去注意她一般。錦瑟念著這些,便覺蹊蹺,不禁微微提了下心。

    卻見那冰蓮走過來便笑著福了福身,道:“將才奴不小心閃了下腰,這小傢夥便狠狠地踢了奴一腳,倒惹得四姑娘叫白鶴姐姐過來關心奴,奴自進府便遭人白眼,卻還沒人像四姑娘這般關心過奴,奴心中實在感激,冒昧過來相謝,打攪了四姑娘清淨,四姑娘可勿怪奴啊。”

    錦瑟見她言語卑賤,刻意討好,也鬧不明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便神情疏離地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冰蓮姑娘客氣了。”

    冰蓮見錦瑟態度冷淡,卻似毫不受影響,也無離去之意,倒是和錦瑟說起這花園中的景致來。見她如此,錦瑟愈發覺著她是有事,就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果然不過片刻,冰蓮便語鋒一轉,道:“要說這有了身子便該常出來走動,這樣好的景致,多瞧瞧,多呼吸下新鮮空氣對孩子也好。可惜夫人受了重傷,胎氣也不穩,如今又被禁足,卻是無法到這園子中來走動了。”

    錦瑟聞言見冰蓮有意無意地將話頭往吳氏的胎上扯,心中一動,面兒上卻自顧撥弄著腰間的絲絛,笑著道:“難為冰蓮姑娘惦記著嬸娘。嬸娘身體一向好,在這府中有素有積威,如今有身子,下頭人自是百般用心照看,又有那上好的藥材補品用著,嬸娘吉人自有天相,便是不出來走動也定能安然誕下小弟弟來的,冰蓮姑娘還是多為自己操心的好。”

    冰蓮便目光一閃,附和著道:“四姑娘說的是呢,原是這個道理。可奴比夫人到底要年輕,這胎自也穩的多,如今月份也稍大些,已過了坐胎期。而夫人年紀到底大了,有孕已是不易,自有了這胎便脈象便不大安穩,安胎藥每天便沒斷過。按理說夫人如今也已過了頭三月了,這胎應已坐穩了才是,可昨兒聽說夫人暈厥過去兩趟,夜裏便又驚動了大夫,賀嬤嬤親自連夜給熬了藥。這有時候,再好的藥也抵不住身子虛,未必能藥到病除的。這麼瞧著,奴又怎能不擔心夫人呢。”

    錦瑟聞言心一跳,抬眸瞧向那冰蓮,冰蓮便也一笑,又道:“說起來昨兒四姑娘受了驚嚇,奴竟忘記問候了,四姑娘可還好,沒受傷吧?這人的心也恁狠了點,竟對四姑娘和五少爺這樣的孩子下手,奴聽了都一肚子火氣,真真恨不能將那叫來升的小廝都活剮了,也是他自己乖覺,知曉事情敗露後不會有好下場,竟就自行了斷了,倒是得了便宜。”

    這冰蓮將才的話分明便是在說吳氏的胎不太好,而這幾句卻是在向她示好,只差沒明說要和自己聯手一起對付吳氏了。這冰蓮不過進府數月,竟連吳氏院中昨兒發生了什麼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比自己不知要強上多少了,錦瑟暗嘲將才自己還想著幫她,如今瞧來卻是多此一舉了。

    她見冰蓮期待地瞧著自己,便歪頭微微一笑,道:“我一切都好,承蒙冰蓮姑娘惦記了,我那裏還有些好藥,回頭叫丫鬟給姑娘送去,姑娘雖已過了安胎期,該固胎還是要固胎的,可不能大意馬虎。”

    冰蓮聽錦瑟這般說,當即笑容便擴大了,面上帶上了幾分真切的歡愉,忙道:“那便謝謝四姑娘了,一會子老爺便回府了,只怕要去瞧奴,奴便先告退了。”

    錦瑟點頭,冰蓮便又福了福身和嬤嬤一道去了。

    她一走,白芷便蹙了蹙眉,道:“姑娘,她到底什麼意思?”

    錦瑟聞言卻起了身,兀自一笑,道:“只怕這回嬸娘這常年捉鷹的卻要被鷹啄了眼咯。”言罷這才沖白芷道,“一會子你去小心打聽下,看昨兒夜裏和今日淑德院可有什麼事兒發生。”

    白芷應了,三人沿著暮色下的hua徑往依弦院走,剛繞過一處月洞門卻突聞不遠處的假山中傳出一陣女子壓抑的嬌笑聲,依稀還有男人的調笑聲。園子中這會子極為安靜,那聲音便顯得越發清晰了,竟是有愈發不堪入耳的趨勢。

    錦瑟聞聲面色一變,腳步頓住,白芷兩人也已滿面漲紅,神情羞憤了起來。這會子天色雖已微黯,可到底還算白晝,府上的女主子們萬不會這般不講究,內宅之中也不會有小廝出入,多半是哪個男主子在此偷腥,和丫鬟廝混。

    遇到這種事,錦瑟自也又氣又惱,可也萬沒上前的道理,就只面色變了下就忙帶著白芷二人轉了身,自換了一條道兒。三人行色匆匆地穿過一進院子,走的遠了,這才緩下步子,白芷不覺使勁往地上蹴了口痰,恨聲道:“下作!呸!”

    錦瑟見白芷氣的面色通紅,也不接腔,白芷自知分寸,罵了一聲便住了嘴。錦瑟這才瞧向她,道:“可聽出聲音來了?”

    白芷面色已是好了些,聞言卻搖頭,道:“那女人只笑,又壓低了嗓子倒聽不出來,那男的倒像是三老爺……可又似二少爺……奴婢也沒辨分明。”

    三老爺姚禮明和二少爺姚文傑都是好色之徒,一院子的丫鬟鮮少沒被染指的。聽白芷這般說,錦瑟便又想起了前世白芷被姚文傑玷污,一頭撞死的慘事來,一時間面色便冷寒了起來,倒將白芷嚇了一跳,忙拉住錦瑟的手,道:“姑娘和那種混賬東西置什麼氣,這種骯髒事兒姑娘便只當沒遇上便是,沒的髒了耳朵。”

    錦瑟被白芷握緊了手,回過神來見她一臉擔憂,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輝,美麗的面龐也因氣惱和憤怒而充滿了生機。瞧著這樣的白芷,錦瑟才緩緩透出一口氣來,回握了她的手,道:“放心,我沒事,以後這園子你們也莫多來了。”

    白鶴和白芷聞言自知錦瑟擔憂什麼,登時面色又漲紅了起來,白芷卻厲聲道:“哪個敢將心思動到姑奶奶我的身上,婢子便是死也踢掉他……”

    白芷說著這才想起面對的是錦瑟,忙住了嘴,錦瑟倒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要你們記住,什麼都沒有命來的重要,貞潔這東西不過是世上男子加諸在女人身上的枷鎖罷了,狗屁不值。幹不乾淨也不是靠世人一張嘴的,自己問心無愧便好。我要你們答應我,什麼時候都莫要因這種事而放棄生命,也莫要因這種事自嫌自厭乃至自戕,若然你們因怕拖累了我的名聲,放棄生命,我是萬不會領情的。只有你們堅強地活著,姑娘我才會引以為傲,你們需記著,姑娘不會叫你們平白受委屈,也一直在意你們的生死。”

    錦瑟說這話,一來是怕前世之事重演,敲打白芷兩句,再來也是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當年金州之亂,多少名門小姐在逃離路上遭受玷污,更別提那些丫鬟們了。便是她自己,不也因和謝少文獨自呆了一夜而壞了名聲?

    不管怎樣,她不希望自己的丫鬟因別人的過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想再經受前世白芷慘死的那種傷痛和悔恨。

    白鶴兩人聞言雖不知錦瑟怎會如此在意此事,但卻皆心有震動,微紅了眼圈。

    錦瑟這邊還沒回到依弦院中,吳氏已聽聞了花園中的事情,聽賀嬤嬤說錦瑟撞上了不乾淨的事,登時心中便明瞭,沉喝一聲,“真沒男人就活不成的賤貨!”

    賀嬤嬤聞言心一跳,吳氏已轉開了心思,又想到了錦瑟和冰蓮相談的事來,她眉宇不覺蹙起,面露沉思,道:“沒聽到她們聊些什麼?”

    賀嬤嬤也忙收回的心思,見吳氏面色不好看,便勸道:“離的遠倒沒聽見,薑婆子只說兩人像是隨口聊了聊園子中的景致,瞧著冰蓮那賤人一臉討好樣兒地沖花草林木指指點點,四姑娘神情一直淡淡的,冰蓮說了兩句許是覺著沒意思便告退了。”

    言罷賀嬤嬤見吳氏面色陰鬱便又道:“冰蓮那身份四姑娘怎會看在眼中,便是那賤人動什麼心思,四姑娘只怕也不會搭理。何況兩人今兒不過是第一回見,也不會商議什麼的,定是那冰蓮有意討好不得待見,夫人也莫想了,翻不起什麼浪來的。”

    吳氏聞言也覺賀嬤嬤說的有道理,便丟開了此事,撐著床沿欲起身,道:“扶我起來出去透個氣兒。”

    賀嬤嬤聽了一驚,忙道:“夫人這會子可坐著月子呢,豈能出去透風!”

    吳氏卻眯著眼冷聲道:“不出去站會,豈能叫人相信我如今肚子裏的肉還好好的!你自管扶我出去便是,穿嚴實點礙不著的,我心中有些慌。”

    賀嬤嬤見吳氏堅持,自知她是聽了回報心中不安,她暗罵自己多嘴,便該將這樣的小事瞞著夫人。只如今見吳氏神情不好,卻也不敢再勸,只得將吳氏扶起,給她披了厚厚的斗篷這才一起出了屋。

    錦瑟一身蓮青色的半新小棉襖,底下著絲綢撒花褲,敞著褲腳,一頭黑髮盡數散開柔順地披在腦後依著大引枕半躺在床上,手中執著本書翻看著,見白芷進來也不著急,又翻了頁這才將書放下,揉了揉眼睛。

    王嬤嬤便道:“姑娘看起書便也沒個時辰,最是傷眼,以後還是莫在燈下看書了。”

    錦瑟聞言便笑,道:“白日乳娘說太陽大,看書傷眼,陰雨天,又說屋中黯,嫌我耗了燈油錢兒,這晚上更莫提了,照著乳娘的意思,那些十年寒窗的學子們還不都得熬成瞎子?”

    王嬤嬤見錦瑟頂嘴便也只作一笑,白芷給錦瑟擰了熱毛巾,錦瑟微覆了下眼睛,幾人又說了兩句閒話,白芷才將打聽來的事兒稟了錦瑟,道:“夫人昨兒夜裏鬧起來,請了周大夫看過,倒也沒什麼,只說是傷口有些潰膿,發起熱來。連夜開了庫房,領的藥材也皆是清熱類的,自在淑德院中熬了湯藥,也沒驚動老爺和老太太。今兒夫人便大好了,老太太一早雅芝去瞧,夫人是在明間見的雅芝。將才還出屋站了會,碰上一個小丫鬟嚼舌根,還發了怒令賀嬤嬤責了二十個嘴巴子呢。依奴婢看,夫人的胎穩著呢。”

    錦瑟聞言和王嬤嬤對視了一眼,心中卻另有計較。吳氏前兩日一直都呆在屋中養胎,昨日受了懲罰,按說更應該謹慎小心才對,怎她今日非但未躺在床上,反出來瞎折騰。吳氏那淑德院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休說吳氏掌了小丫鬟的嘴,便是她打殺了個丫鬟想瞞住便也能將事堵在淑德院,一點風聲都透不出來。

    可偏今兒就傳出吳氏發落丫鬟的事情來,當此時候吳氏沒有再囂張的道理,就不怕下人們聽聞她打罵丫鬟更覺她不仁不賢,拿丫鬟出氣?

    再來,那冰蓮也不像是會信口胡說的人,錦瑟想著這些,心中已有了八成念頭,覺著吳氏肚中孩子只怕是沒了。可這等隱秘事,冰蓮是如何得知的……不管怎樣,這兩日她都得萬事小心為上。錦瑟想著又吩咐王嬤嬤去做兩件事,囑咐她這兩日務必看好門戶,又令白芷盯緊淩珊幾個,這才問起園子中另一件事來。

    白芷便回道:“奴婢打聽了,二少爺今兒一早便出門了,如今還沒回來呢。三夫人娘家嫂子今兒出月子,三夫人一早便帶著七少爺和五姑娘回了娘家,三老爺原也也要去的,偏鋪子裏出了點事兒,辦好差就回了府,一整日未再出門。”

    錦瑟聞言便想著那園子中偷情的八成是這三老爺姚禮明瞭,三老爺是庶出,長的肖似其生母韋太姨娘,皮膚白淨,眉眼清俊,如今又正直壯年,倒是頗有幾分翩翩風度。他和三夫人馬氏感情不是太好,總是爭吵,馬氏又是個沒手段的,故而姚府中三房的姨娘最多,連著那些屋裏人,只怕有十五六個。三老爺又慣會憐香惜玉,出手大方,倒是惹的其他幾房的丫鬟也愛往上貼。

    錦瑟想著這些,再憶及昨日在花廳,三老爺令族長等人審問來旺的事來,不覺呼吸微窒。昨日的事會和他有關嗎?庶出雖說分得的家產有限,可若文青出事,那份家業姚禮赫一房是必定要得最大頭的,少說也能分到六七分,若果真是他,吳氏自不會虧待了三房。這樣看來倒也不是沒有可能,錦瑟想著便又吩咐白芷去打聽鋪子出了什麼事。

    待白芷和賀嬤嬤出去,錦瑟躺在床上卻有些睡意乏乏,不覺又想著那三老爺,她對三老爺無太多印象,總覺著是個只會吃喝嫖賭的紈絝,頂著一副好皮面卻百般無用。可反觀昨日的事,設局人卻絕不簡單,若當真是三老爺做下的,那這人倒真是演戲的高手。

    前世時,文青沒出江州便遭遇了不測,家產歸族,可當時正值暴亂,族人都在逃難,哪里來得及分那份家產,偏還沒到京城,姚家的船便在流月江撞上了亂賊,一把火燒起竟將裝著那份家產的大船燒沉了,最後祖父和父親留下的東西便只剩一些散亂物件,被姚家幾房分去,實看不出哪家分的多些。錦瑟是在武安侯府時才查探出,大船起火時吳氏早便將財物轉移一事的,可那些家產因是沒過明路,錦瑟也不知到底最後都落到了哪些人的手中。這會子憑著前世的記憶,卻是完全尋不到一絲有用資訊。

    她想了會,沒個頭緒,便歎了聲,兀自放下此事沉睡了過去。

    翌日,錦瑟到福祿院給姚老太太問安時倒碰上了三夫人馬氏,她正帶著七少爺和五姑娘陪姚老太太說話,屋中倒是歡聲笑語一片。錦瑟進去時,馬氏正說她娘家新添的嫡長孫,道:“白白胖胖的,見人就笑,倒似知曉事兒一般,一點都不認生,當真可愛的緊。瞧著倒有強哥兒小時候那機靈勁兒,把我娘樂呵的一整日嘴巴都合不攏。”

    姚老太太最愛的便是四房的六少爺,聽馬氏捧著姚文強,自是高興,笑著道:“倒是你嫂子的福氣,剛進門一年就生了嫡長子。”

    馬氏便道:“可不是呢,嫂子進門時老太太便曾賞過一個白玉送子觀音像,嫂子昨兒還說這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還叫媳婦帶問老太太好,想著等那日老太太空了過來給你磕頭謝恩呢,就是恐打攪了老太太清淨。”

    姚老太太聞言自是高興,接過馬氏手中的茶抿了一口,道:“也是她自己爭氣,謝恩倒用不著……”她說著外頭便響起了雅芝給錦瑟請安的聲音,郭氏笑意微斂,眸中閃過一絲厭恨,轉瞬隱沒,忙又令劉嬤嬤親自去迎錦瑟。

    待錦瑟進了屋,郭氏忙將茶盞放下,不待錦瑟行禮,已親自起身下了羅漢床將錦瑟拉起,道:“你這孩子,這兩人受了驚嚇,怎不在屋中好生歇著,偏又記掛著祖母。瞧著小臉這兩日都瘦了,可用了早膳?”

    錦瑟回了,又給馬氏見了禮,馬氏便也拉著錦瑟的手好一陣寒暄,錦瑟見她面帶關切,眸中卻帶著些瞧熱鬧的興奮,不覺笑著道:“謝三嬸掛心,也是我和文青命不該絕,這才遇到鎮國公府的侍衛撿了一命。那來升只怕也是知曉事情沒成,驚懼之下才上了吊,聽說上吊的人死後怨氣都凝在喉間出不去,魂魄不得安寧,這才死相嚇人,陰魂不散,難以轉世投胎。這麼想著,他也算是得了報應了。”

    馬氏聽錦瑟說的嚇人,面上笑容便有些掛不住,神情倒瞧不出什麼不妥來,卻道:“三嬸便說你是個有大福的,等閒人是害不得的,快莫說那些駭人事兒了,嬸娘聽著都滲的慌,你五妹妹和七弟年紀小,莫嚇著他們。”

    錦瑟瞧不出什麼,便也不再多言,只笑了笑。馬氏本在郭氏面前就不得臉,又坐了一會便帶著孩子告退而去。錦瑟和郭氏又說了兩句話,便將話頭引到了武安侯府和崔家的官司上,郭氏聞言便又將錦瑟攬進了懷中,滿是疼惜地道:“沒想著那武安侯夫人一副溫善模樣,背地裏竟是那麼個狠毒的,竟是這般謀害你個小姑娘,當真是叫人不恥。孩子,你受委屈了,等武安侯來了,祖母一定叫你幾個叔父為你討回公道來。”

    錦瑟等的便是郭氏這句話,聞言推開郭氏便起了身,行了兩步在花廳中跪下,哭著磕了個頭,道:“錦瑟便知祖母最疼錦瑟,定不會眼睜睜瞧著侯府如此污蔑作踐我姚家姑娘,出了這種事我便是死也是不願再嫁進侯府去了,侯府嫌棄孫女,孫女也不願去攀高枝,還請老太太為錦瑟做主,將聘禮和婚書都退還給武安侯府,退了這門親事吧!這是當年侯府抬進首輔府的聘禮清單,還請老太太開庫清點,允了錦瑟。”

    錦瑟說著便從繡囊中抽出一份紅紙清單來,雙手奉上,目含淚水地瞧著郭氏。

    郭氏哪里能想著自己不過隨口一句話,錦瑟竟真就鬧著要退親了。她一來指望著通過姻親關係和武安侯府攀上關係,將來武安侯府也能幫襯著些姚家,再來若真退了親,姚家算是將武安侯府給得罪了,這種事她豈肯為錦瑟去做?

    當時郭氏便面色為難了起來,半響才是一歎,親自扶起了錦瑟,卻不接她手中清單,只勸著道:“你這孩子就是心氣兒高,又小孩子心性。這親事原是你母親在世時和武安侯夫人定下的,你祖父和父親也都滿意的緊,聘禮早便下了,婚書也都過了官媒,便只等你及笄就迎娶了,豈是說退便退的?再說那武安侯府當家做主的是侯爺,也非侯夫人,侯爺是個明大義知大理的,萬不會嫌棄於你,此事侯爺還沒表態,你這孩子怎能說退親的話。而且祖母瞧著,那武安侯世子實對你有心,世子那般,實是萬裏挑一的好後生,若親退了親才有你後悔的。武安侯夫人也許是一時沒想開,等你過了門,見你是這般的可人意,自便會回過心意來。聽祖母的話,以後這退親的話莫再說了,叫外人聽去,只會說我們姚府眼高於頂,說你心胸狹窄。”

    錦瑟本也沒指望郭氏會同意,和她說起此事不過是提前打個招呼,這事兒成不成還得看京城的情景,也得從族老們那邊入手,只要族中同意退親,便由不得郭氏等人了。如今和郭氏擺明態度,來日成了事,也不至於被構陷不將家中長輩放在眼中。

    錦瑟又和郭氏坐了一陣,對郭氏的勸解自是左耳進右耳出,聽的差不多了便委委屈屈地起身告了退。她出了福祿院便迎面撞上了吳氏身邊的賀嬤嬤,賀嬤嬤迎上來見了禮,便道:“我們夫人請四姑娘到淑德院一趟,說是要將帳本等物提前交給姑娘,也好叫姑娘心中有個數,來日族中派人來交接家業,不止於心中沒底。”

    吳氏豈有這般好心?錦瑟聞言心中便突了一突,暗道,吳氏果真是一日也不安生,來的真快!



第六十八章 自食惡果

    錦瑟見賀嬤嬤一臉焦急地瞧著自己,心中明瞭,面上便笑的越發歡悅,目光晶亮,閃動著驚喜,道:“真是有勞嬸娘了,如今還傷著,竟還記掛著此事,為我事事都想得周全。我前兩日為嬸娘新做了一條抹額,嬤嬤且等我回依弦院取來一併給嬸娘帶過去,可好?”

    賀嬤嬤聞言見錦瑟一臉小女孩的天真和清爽神情,心中便打了個突,她到現在都有些弄不明白,這位四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分明先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突然就叫人瞧不明白了。早先在老太太壽辰時,她叫夫人出盡了醜,偏她和夫人竟還以為一切都是巧合。等這次的事情夫人又吃了大虧,她們才算看了清楚明白,分明一切都是四姑娘預謀好的,一步步的算計,一步步的扭轉乾坤,竟是在夫人設下的層層陷阱中還能全身而退,並反撲為勝,這得多深的心機才能做到,哪里像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

    想著這些,再瞧錦瑟面上那神情,怎能不叫賀嬤嬤提心,她暗自捏了捏拳頭,這才笑著道:“夫人惦記四姑娘,這不也是因為四姑娘待夫人也恭孝的緊嘛,這段時間四姑娘多災多難,竟還有心思為夫人繡抹額,看來是當真將夫人記掛在了心上。只是夫人如今已等著姑娘了,不若就叫丫鬟回去拿,姑娘便先和老奴一塊到淑德院去吧,叫夫人久等了豈不違了姑娘一番心意。”

    錦瑟聞言點頭,便和白鶴道:“你回去取了那抹額來,王嬤嬤知曉放在那裏,也和王嬤嬤說,我去淑德院瞧嬸娘,晚些回去。”

    白鶴自明白錦瑟的意思,忙應命而去。錦瑟坐了軟轎到淑德院時,淩燕已迎了出來,說話間她打起門簾將錦瑟讓進屋中,卻見吳氏便坐在明間的羅漢床上,正含笑看過來。

    錦瑟望去,只見吳氏今日的打扮和往常極為不同,平日她慣愛穿明豔而華貴的衣裳,尤其喜穿象徵正室身份的正紅色。頭上便是尋常時也要插上一排的金釵才罷,今日她卻穿著一件家常的素蓮色灰鼠裏的繡銀絲菊花長褙子,下套一條顏色更為清雅的鵝黃色棕裙,頭髮隨意挽起,只在側面別了一朵玉蘭絹花,映著那眉眼間的輕愁,微微發白的面色,倒顯出幾分嬌柔溫善來。

    而她的身旁卻還站著一人,錦瑟望去眸光便微微閃動了下,這站在一旁伺候茶水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兒她在園子中遇到的那冰蓮姑娘。

    她今兒穿戴的卻和吳氏有異曲同工之妙,一身淡藍色素衣將肌膚映的欺霜賽雪,蓮藕粉白的高腰驚濤裙,臉上也未施粉黛,烏髮挽了個簡單的隨雲髻,用紫碟木簪固定著,一雙含情目盈盈若水,彎彎新月眉似蹙非蹙。那裙子的腰帶束在胸下,雖是挺著肚子,但卻無礙那嬌弱輕柳,楚楚動人的風姿。

    只看吳氏和冰蓮的打扮,今兒倒似一個個都要打苦情牌,錦瑟心中好笑,腳下便快趕了兩步,上前盈盈的福了福身,道:“給嬸娘請安,嬸娘今兒氣色倒好,錦瑟便也放心了。”

    吳氏令賀嬤嬤將錦瑟扶起來,笑著道:“莫站著,到嬸娘這裏來坐,快叫嬸娘好好瞧瞧,前兒匆忙間也沒能好好問問你,可有哪里受了傷?”

    錦瑟上前在吳氏身旁坐下,神態恭敬而儒慕地被她拉著手寒暄一陣,吳氏這才似想起了冰蓮來,扭頭指著冰蓮,沖淩燕道:“給她也搬個錦杌子來,她身子不便,也別伺候著了,坐下一道說說話。”

    言罷,又沖錦瑟,道:“冰蓮如今這身子也沉了,我念著你叔父子嗣單薄,好容易她進了府便懷上了,也是大功一件,便想著將她的名分定下來,將才已叫她敬過了茶,以後便也是這府中的姨娘了。”

    淩燕給冰蓮搬了錦杌子,冰蓮這才放下茶盞,曲膝謝過自過去側著身子坐了,錦瑟便笑著瞧向她,道:“真是恭喜蓮姨娘了,姨娘昨兒在園子中閃到了腰,如今可已好了?”

    冰蓮聞言便忙回道:“都是夫人仁慈大度,賤婢才能在府中有安身之處。賤婢早已無礙了,謝四姑娘惦記。”

    錦瑟便點頭,神情淡然地又移開了視線,吳氏見兩人這般,越發覺著昨兒兩人不過是在園子中碰巧遇上說了兩句話罷了,她心中對今日之事便愈發胸有成竹起來。

    吳氏又和錦瑟閒聊了兩句,白鶴才取了抹額進來,給吳氏請了安,退到錦瑟身後,沖錦瑟一笑呈上了那抹額。錦瑟心知一切都安排妥了,便笑著接過那抹額拿給吳氏,道:“早先給嬸娘做了條抹額,一直忘記帶過來,繡的不好,嬸娘瞧瞧可還戴的。”

    吳氏接了卻見那抹額橘紅色的底,上用彩錦繡制雲霞圖案,彩線配色極為精妙,望去當真是曄如雨後雲霞映日,晴空散彩虹,吳氏目光一亮,贊道:“要說府上幾個姑娘的女紅,單論繡工你三姐姐要出彩一些,論心思巧妙卻無人能及你半分,瞧著花樣,真真新鮮又好看,嬸娘極喜歡呢。”

    吳氏說著便令淩燕拿來靶鏡,叫賀嬤嬤給她戴在了額際,眾人自是一起稱讚,又說笑了兩句,吳氏這才沖賀嬤嬤道:“去將那些帳本都拿過來吧。”

    片刻賀嬤嬤帶著兩個婆子,抬著一個大紅木箱進來,錦瑟瞧著不覺挑眉,道:“這麼多呢……”

    吳氏笑著叫婆子打開那箱籠,卻見裏頭整整齊齊地擺放了數十本帳冊,她笑著指著那帳冊道:“這三年多來承蒙族中信任,叫嬸娘為你們姐弟照看著這些家業,嬸娘沒有不用心的道理。每處產業都有明細賬目在此,今兒一併交給你,你可要好好理一理,來日也多幫襯著青哥兒。”

    錦瑟自知吳氏既敢將賬目交了,那從這些帳本上便難查出什麼倆,她兀自笑著點頭應了,便起了身,道:“那我便不打攪嬸娘休息了,只是我今兒就帶著白芷一個,還得勞煩兩位媽媽將這箱籠幫著抬回依弦院才好。”

    吳氏見錦瑟起了身,卻也跟著起身,道:“這又何難的,本便是叫她們給你送過去的,只是念著都是些重要物事,還是當面交給你的好,這才叫你大冷的天又往嬸娘這裏跑了這一趟。”

    錦瑟便笑著道:“原就是要來給嬸娘請安的,那我便先回去了。”誰知她言罷吳氏卻沒放開她的打算,依舊拉著她的手,道。

    “這屋中炭火燒的太熱了,悶的緊,嬸娘也坐了半日了,也出去透透氣兒。”

    她說著竟就邁步往外走,錦瑟心一提,知吳氏的籌謀,便也不多勸,只看著淩燕給她披上一件大斗篷。吳氏要出去,冰蓮和屋中丫鬟婆子們自是都要跟著的,一眾人出了屋,吳氏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氣便笑著道:“果然是外頭空氣好,人都熨帖了些。”

    她言罷就拉著錦瑟往臺階兒處走,錦瑟沖白芷兩人使了個眼色,便笑著扶著吳氏的手,道:“嬸娘慢著些……”

    誰知她話尚未說完,便聞廊道的盡頭傳來一聲驚叫,接著便是物件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眾人皆聞聲望去,卻見竟是一小丫鬟因走路不經心摔倒在地,她捧著的鎏金託盤,連帶著上頭的白瓷纏枝梅花的湯藥碗一併摔在地上,碎的滿地都是,那小丫鬟顯也被藥湯燙到,故而扔在尖叫。

    眾人尚未來得及將目光自回廊處拉回,便又是兩聲尖叫在身邊傳來,扭頭時便只瞧見本好好站在臺階上的夫人不知怎的竟是倒在了地上,而她的身下四姑娘正平躺著,用身體墊在了夫人的腰背下,一雙手更是抬著牢牢地護著撐在夫人的背上。四姑娘的兩個丫鬟白鶴和白芷一人一邊兒地架著大夫人的胳膊,大夫人半坐半躺地懸在空中。

    瞧著情景,顯然是大夫人沒站穩險些跌倒,是四姑娘眼疾手快地和丫鬟一起扶住了她,這才沒叫夫人摔倒!只是大夫人的面色卻極為難看,緊閉著的唇抿成一條鋒銳的線,眸中儘是陰厲之色。

    而那尖叫聲卻還在繼續,分明便不說大夫人發出的,眾人再觀,便見原先跟在大夫人身後的蓮姨娘不知何時竟已滾落在了臺階下,正蜷縮在地上用雙手捂著滾圓的肚子慘呼不已。那蓮姨娘面色蒼白,只一會功夫已出了一頭大汗,雙腿動作間粉白的裙子已濕了一片,顯然,羊水破了!

    “姨娘!姨娘你怎麼了?!天啊,姨娘被夫人推倒了,姨娘驚胎了!”蓮姨娘身邊伺候的單嬤嬤這才似剛剛反應過來一般,忙奔下了臺階跪倒在地上將蓮姨娘給扶住,眼見蓮姨娘身下已經漫出血水來,登時便大聲喊著。

    吳氏將才趁著眾人目光都瞧向了那小丫鬟,便欲推開錦瑟假裝被錦瑟撞到往地上摔去,她摔倒的同時剛好又推了身旁的蓮姨娘一把,將蓮姨娘給推下來臺階。按她的計畫,蓮姨娘摔下臺階的同時她自己也剛好摔倒,兩人一併落胎兒,別人自便不會懷疑她刻意陷害錦瑟,只會覺著是錦瑟心中有恨,趁機推倒她,而那蓮姨娘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

    按吳氏的計畫,當真是一石二鳥,一來打擊了錦瑟,再來也除掉了蓮姨娘肚子裏的野種,到時候便是姚禮赫也怪不到她的頭上,只會去恨錦瑟。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錦瑟和她兩個丫鬟竟是如此的警覺和敏銳,她剛推開錦瑟的手,錦瑟竟就反過來死死拉住了她,接著倒先一步比她更快地倒在了地上,剛巧就用身子墊在了她的腰下,而她那兩個丫鬟更是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她,這樣吳氏便再不能誣陷錦瑟推她了,一時間面色怎會好看?!

    單嬤嬤那邊喊著,這邊錦瑟已是滿臉擔憂的驚呼一聲道:“嬸娘!快看看嬸娘她怎麼樣了?”

    她一言,賀嬤嬤等人才算反應過來。賀嬤嬤的面色不比吳氏好到那裏,忙上前和白芷兩人一道將半坐的吳氏給拉了起來,白芷已拍著心口說道:“夫人沒事,好在沒有摔到,都是姑娘反應快呢,姑娘可摔疼了吧。”

    白芷說著將錦瑟扶起來,錦瑟便疼呼一聲,撫著腰一臉難過。眾人不知內情,只覺著四姑娘當真是善良,和夫人生了嫌隙,卻還如此仁厚地去捨身救下夫人,這般品行高潔,以恩報怨,當真是叫人不得不贊上一聲呢。

    再瞧面色難看的夫人還有躺在地上痛呼的蓮姨娘,登時眾人心中便各有想法。這好端端的站著怎會發生這種事情,只怕是夫人和蓮姨娘在較勁,至於到底是兩人誰在害誰,那便不好說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在此時院子中響起一聲男人的震喝聲,正是姚禮赫自月洞門外快步過來,他的身後江姨娘抱著只寵物狗亦步亦趨地跟著也進了院子。

    姚禮赫見吳氏被人扶著站在臺階上,而冰蓮卻倒在臺階下的青石地上,被單嬤嬤抱在懷中,身下一灘血水,顯然是驚了胎氣。偏吳氏和她那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竟無一人上前幫忙,登時氣恨的面色鐵青,他虎步生風地過來,盯向吳氏的目光似能將吳氏給生吞活剝了!

    但非是吳氏和丫鬟們不幫忙,實是將才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又太突然,也太過詭異,故而眾人都愣住了,便是吳氏自己也都還沒回過神來,誰能知道姚禮赫竟踩著這個點剛巧便進來了!

    吳氏被喝斥,這才反應過來,她見姚禮赫一臉盛怒,又因計畫沒按她所想的進行,故而心中著實慌了一下。可緊接著她便又平靜了下來,只因本來請姚禮赫來便是她計畫中的一部分,雖不明白江姨娘怎也跟著來了,雖是叫姚錦瑟那死丫頭警覺地又逃過一劫,可這都無礙大局。能除掉冰蓮肚子中的肉已經是有所收穫了,其他的她都已安排妥當,只待老爺瞧見她也因此掉了胎,自便不會懷疑她,只會當這是一場意外罷了。

    吳氏想著便忙也換上了驚慌地神情,忙吩咐著賀嬤嬤,道:“快!快看看姨娘怎麼樣,都還愣著作甚,快去請大夫啊!”她說著卻是面色一變,一臉痛苦地捂著肚子往地上癱倒,慘叫著,“疼……我的肚子……孩子……乳娘……”

    說話間她已軟倒在地,鵝黃色的裙裾下一抹血色蜿蜒而下,竟然和那冰蓮一般模樣了。丫鬟婆子見此一擁而上,紛紛驚呼。而姚禮赫本已將冰蓮抱起,見吳氏這般,登時便懵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吳氏,身子晃蕩著當真是有些兩眼發暈,站立不穩。

    他好容易人到中年又得了這兩個子嗣,本便期待非常,卻沒想到今日竟同時沒了,他一來接受不了這慘劇。再來也實在弄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將才見冰蓮情景,他只當是吳氏害了冰蓮,如今看自家夫人也動了胎氣,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叔父快將蓮姨娘交給婆子們抱進暖閣安置吧,嬸娘肚子裏的才是叔父的嫡子啊!”

    身旁傳來一個焦慮卻清亮的聲音,姚禮赫回頭正見錦瑟滿臉擔憂地瞧著他。姚禮赫雖疼愛迷戀冰蓮,可嫡庶卻還分得清,聞言他回過神,忙見懷中冰蓮往婆子身邊一推,喝道:“快!將姨娘抬進暖閣好生照料!”

    言罷,又看了一臉蒼白目光盈盈滿是委屈和痛苦的冰蓮一眼,這才快步上了臺階去瞧被丫鬟婆子護著的吳氏。

    他見吳氏的裙裾已被鮮血和汙穢等物染紅,面色便慘白了起來,忙抱起吳氏便往屋中沖。吳氏倒在姚禮赫的懷裏,一手按著腹部,一雙眸子卻淚眼朦朧地盯著姚禮赫,道:“老爺……蓮妹妹她怎樣?”

    姚禮赫見吳氏都這般了還惦記著冰蓮,又見她蒼白的面上滿是憔悴,一雙眼睛是那麼的悲傷,映著那一身素衣,一頭烏髮愈發嬌弱,登時心中便充滿了愧疚,只覺將才不該喝斥於她,興許只是一場誤會。

    他正欲答,吳氏卻淚珠兒滾落,又斷斷續續地急聲道:“老……爺,都怨我……妹妹沒站穩,我沒能……沒能拉住她,卻又不中用地累地自己也摔倒了……我們的孩子……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她面上神情是那麼脆弱,那麼悲傷,又飽含著對他的歉疚之情,她的手抓著他的衣襟,那般無助。姚禮赫被吳氏瞧的心中一片疼惜和感激,翻騰著更濃的愧歉之情,他忙勸道:“莫慌,大夫快來了,孩子定然能保住的。”

    說話間已進了內室,他將吳氏放在床上,賀嬤嬤已一臉急切地道:“夫人這般,老爺還是快些出去吧。”

    姚禮赫聞言這才又握了握吳氏的手腕,轉身出了房。誰知他剛出來,淩燕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下,道:“老爺,您冤枉我們夫人了。將才實是蓮姨娘突然推了夫人一般,好在夫人福大,被四姑娘救下,而蓮姨娘自己卻惡人有惡報地摔在了臺階下這才動了胎氣。老爺您想想,夫人是正室,肚中小少爺是嫡子,她豈會拿自己的萬金之軀去和蓮姨娘硬碰硬?夫人已有三位子嗣,在府中地位牢固,那蓮姨娘的出身,便是生下了庶子也礙不到夫人啊,夫人她今兒將蓮姨娘喚來已喝了她的茶,正式抬了她為姨娘,若然夫人懷恨在心,又豈會如此?是蓮姨娘心胸狹窄,欲害夫人啊,老爺!”

    姚禮赫聞言,想著將才吳氏的話,心中確實起了疑心,可蓮姨娘的身份竟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害吳氏,姚禮赫卻不信的,一時便只覺許是一場意外。他想著面色便也不好看,沖淩燕冷聲道:“起來,還是先照顧好你們夫人要緊。”

    而屋外,錦瑟瞧著婆子將冰蓮抬進暖閣這才舉步過來,聽到姚禮赫和淩燕的對話,她不覺微勾唇角。

    原先她只當那冰蓮是通過手段知曉了吳氏落胎一事,見吳氏秘而不宣,便猜她是在謀劃一場陰謀,這才提前向自己示警,拉自己和她一併防範,互為依持。如今見此情景,錦瑟已然確定,多半吳氏肚子裏的肉便是冰蓮親自弄掉的,而吳氏竟毫無所覺,還自以為是的設局去害冰蓮,豈不知她自己早便在冰蓮的網中了。

    因為冰蓮今兒分明便是有意叫吳氏推倒她的,若不然冰蓮早有警覺,吳氏怎可能得逞?冰蓮這樣的身份,孩子對她太重要了,有了孩子才能在府中真正立足,若她肚中孩子能平安生下,她萬不會自毀長城,故而錦瑟估摸著冰蓮只怕身子有些不妥,根本就養不活肚中孩子。這樣的話,便就能解釋的通,她今日將計就計落胎的事情了。

    不管冰蓮是怎麼辦到不動聲色除去吳氏腹中孩子的事兒的,今日吳氏犯下此等蠢事,錦瑟便沒就此放過她的打算。她換上一副關切模樣,這才打簾進了屋。

    姚禮赫正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神情焦慮地往內室瞧,錦瑟上前勸道:“大夫就快來了,將才侄女扶了下嬸娘,嬸娘並未摔倒,應該無事的,叔父也莫太過憂心才好。”

    姚禮赫聞言想到將才淩燕的話,這才神情微緩地沖錦瑟道:“難為你了,可有摔到?”

    錦瑟含笑搖頭,這才退到一邊也緊張地瞧向了內室。片刻,那周大夫便在淩霜的帶領下匆匆進來,只他尚未往內室去,內室便傳來吳氏的一聲慟哭,姚禮赫一驚,霍然而起,門簾被打開,賀嬤嬤一臉沉痛地進來,手中捧著一個鎏金盆,那盆中一片血肉模糊。

    她見到姚禮赫便兀自往地上一跪,道:“老爺,老奴們無用,夫人……夫人她小產了。”

    姚禮赫瞧見那盆中血團已是兩眼發暈,再聽賀嬤嬤的話,兩腿就有些發軟,誰知這邊賀嬤嬤聲音剛落,那邊單嬤嬤便沖了進來,也是哭喊著撲倒在地,稟道:“老爺!姨娘她小產了,是個成型的男胎兒啊!老爺為姨娘做主啊,姨娘今兒到淑德院時還好好的,如今……如今……姨娘已暈死過去了,老爺!”

    姚禮赫聞言雙膝一軟便又退後兩步再次跌倒在了太師椅上,神情木愣難言。

    賀嬤嬤一出來,白芷見她竟端了個血盆出來,登時便將錦瑟擋在了身後,錦瑟卻還是瞧見了那盆中血團,一時間只覺胸間翻騰起一股憤怒來,難以平息。她早先雖算准了吳氏要用此招謀害自己和冰蓮,可只以為吳氏會弄些動物血水來裝裝樣子罷了,實沒想到吳氏竟還留著早先落下的胎兒,這般的心狠,連自己過世的孩子也要利用,實叫錦瑟齒寒憤恨。

    就是為了叫姚禮赫瞧見這東西,能更加心懷愧疚,更加疼惜於她,吳氏竟就不惜放棄人性,她便不怕夜裏被噩夢纏身嗎?

    錦瑟這邊想著,那邊姚禮赫閉目良久,猛然睜開眼睛,一掌拍在旁邊的方桌上,怒喝一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夫人並未摔到,胎像也一直穩固嗎?!怎會這般!”

    周大人聞言上前,卻道:“夫人到底年紀不小了,先前雖胎像一直穩固,可近日來連番遭受驚嚇……”他說著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

    門簾挑開,卻是郭氏被小郭氏扶著剛剛趕來,郭氏已聽說了吳氏和蓮姨娘相繼小產一事,面色有些發白,進了屋聽聞周大夫的話,便惱道:“胡說!昨兒早上我派雅芝來瞧媳婦,媳婦還說胎極穩固,令我勿庸擔憂,怎今日不曾摔到反小產了!”

    姚禮赫見郭氏進來忙起了身,待郭氏坐下,淩燕已再次噗通一聲跪倒,爬至郭氏腿邊兒哭喊著磕頭道:“是蓮姨娘推的夫人,奴婢瞧的真真的,老太太為夫人做主啊!”淩燕哭喊聲落,裏頭吳氏便也慟哭了起來。

    郭氏心中雖狐疑,但她自也不喜那冰蓮的出身,先前是冰蓮有了姚家骨肉,自不一樣,如今冰蓮肚子裏的孫子沒有了,郭氏豈能容她?聽了淩燕的話,她便沉著臉,怒聲道:“這般心腸毒辣的女子,我姚家容不得!念在她為姚家養育過子嗣的份上,便叫她在此過了月子,出了月子便發賣出去吧。”

    她言罷,姚禮赫身後的江姨娘便啊地驚呼了一聲,接著卻又捂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郭氏厲目瞧向江姨娘,道:“怎麼?你不服?”

    江姨娘一驚,忙噗通一聲跪下,嚇得瑟瑟發抖,道:“老太太的處決賤婢豈敢不服?賤婢只是……賤婢只是……”

    江姨娘再次欲言又止,姚禮赫聽老太太就這麼發落了冰蓮,心中著實不舍,他也不信今日是蓮姨娘害的吳氏,直覺蓮姨娘沒那麼蠢。可母親的決議他又不好反駁,加之他確實剛失去了嫡子,而此事又和冰蓮有關,他此刻便更不能開口為冰蓮求情了。如今見江姨娘如此,他心中一動,忙道:“有什麼話便說,作何吞吞吐吐的!?”

    江姨娘這才忙道:“是,賤妾只是想起來一件事……想著許是和夫人小產一事有關,所以……”

    老太太聞言雙眸一眯,忙道:“還不快說!”

    江姨娘這才道:“便是昨兒天將擦黑時,賤婢因有些氣脹,便和丫鬟紫兒在園子中逛,誰知便瞧見夫人身邊的淩霜姑娘鬼鬼祟祟地抱著個物件進了園子。賤婢心中疑惑,便和紫兒遠遠地跟著,就見淩霜在一處角落蹲下,將懷中東西取出竟是一個熬藥的藥缽,她挖了個坑,將那藥缽中的殘渣都倒了進去仔細掩沒了,這才又偷偷摸摸地出了園子。賤婢膽小,也不敢深究,便忙和紫兒一同回了院子。如今想來……淩霜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那藥渣八成是夫人平日用的湯藥,若然其中沒鬼,何故偷著掩沒……此事許和夫人小產有關,是否是淩霜受人指使在夫人湯藥中加了什麼東西……還請老太太明察。”

    江姨娘言罷,賀嬤嬤登時都愣住了。那淩霜也是一詫,只因她根本就沒做過這樣的事兒,她見眾人都盯過來,忙跪倒,道:“老太太明察,奴婢昨兒天黑就沒出過院子,一直都在屋中呆著啊!”

    郭氏卻冷聲道:“有沒有出過院子,一查便知。”

    江姨娘說的言之鑿鑿,一時間賀嬤嬤等人心中也有些疑惑不定。郭氏言罷便令江姨娘身邊紫兒帶著劉嬤嬤等人前往園子中搜查,只一盞茶功夫,劉嬤嬤快步進來將一堆中藥殘渣攤在了地上,淩霜震驚地盯著這些殘渣,渾身冰涼。

    這分明是有人早設下了局,在污蔑她!淩霜想著忙磕頭,道:“老太太,這不是奴婢埋的,奴婢沒出過院子啊,夫人,賀嬤嬤救奴婢啊!”

    賀嬤嬤這才覺出不對來,忙跪下道:“老太太,淩霜昨兒確實沒出過院子,江姨娘是否看錯了?”

    江姨娘聞言卻道:“明明就是淩霜,賀嬤嬤莫被她無辜的外表給騙了,夫人如今豈會無辜小產,嬤嬤還是要一切以夫人為重啊。”

    姚禮赫便迷了眯眼,盯著周大夫,道:“周大夫瞧瞧這藥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周大夫瞧見那些中藥殘渣面色就變了,只因那殘渣不是別的,正和當日吳氏小產他為吳氏開的藥方上所列藥物一致,這藥都是產後用的,和安胎藥可是半點不同啊!非但不同,這醫理還全然相反。

    周大人額頭開始冒汗,他尚未言語,那邊江姨娘瞧了一眼藥渣登時面色大變,驚呼道:“這當歸、山藥、續斷、熟地、麥冬、肉桂等物分明便是產後亡血傷津,補血養陰的藥物,這鯉魚麟分明是治產後腹痛的……這些藥給夫人喝下還了得!淩霜,你好陰毒的心思!還有什麼好抵賴的!”

    江姨娘喝罷,賀嬤嬤等人的面色便也都變了。淩霜是吳氏的貼身大丫鬟,何況安胎藥和產後藥又怎麼可能弄混?!這其中分明便有貓膩,江姨娘不敢明言懷疑吳氏早便小產,可郭氏和姚禮赫見了吳氏一眾丫鬟和周大夫的神情卻已動了心思。

    此刻屋中正亂,卻也無人注意不知何時江姨娘的那只寵物狗已溜進了內室,此刻它唔唔地叫著,卻從內室中拖出一物來,眾人瞧去,只見那是一條染血的褻褲,從衣褲中散落出來的卻有一個滿是汙血的油紙包,令那褻褲裏頭還縫著一塊棉墊子,可以看出正是用來墊高小腹的!

    這東西是作何用的,此刻眾人瞧過簡直就一目了然!錦瑟冷眼瞧到此刻,這才松了一口氣,低垂的眸中閃過了笑意。

    這被狗拖出來的東西不是旁物,正是吳氏將才脫了來內含乾坤的褻褲。這東西不及處理,剛剛被賀嬤嬤脫下便塞在了床下,這會子賀嬤嬤等人都在外頭告狀,裏屋便只大丫鬟淩霄照顧著吳氏。耳聽外頭動靜,吳氏已覺不妙,偏那幾包產後藥就藏在她的櫃子裏,吳氏忙叫淩霄去翻看,她一面焦急地盯著淩霄,一面束著耳朵聽江姨娘等人說話,哪里能注意到那溜進屋中的小狗。

    所以,外頭已露了餡,裏頭吳氏還在試圖掩蓋。淩霄翻看了藏在衣物中的藥材,卻見那藥果真就丟了一包,登時她便面色難看的瞧向吳氏。吳氏這才恍然,自己是掉進了別人一早設好的陷阱,原以為是狩獵人,卻原來自己才是那被獵的獵物!

    她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登時心中便更慌。卻在此刻門簾被掀開,姚禮赫一手抓著那血粼粼的褻褲進來,沖至床前便將那汙穢的衣褲扔向吳氏,怒喝一聲,“賤人!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吳氏被那褻褲兜頭打上,她尤其不知發生了何時,茫然將那東西自臉上扯下,一瞧之下面色就慘白了起來,哆嗦著唇,不知該如何解釋。眼見姚禮赫一雙眼睛含著憤恨瞪著她,吳氏心一怵,這才忙哭著道:“老爺,是有人要害妾,這東西妾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妾不知啊!”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早已一目了然,吳氏徒然狡辯,實在沒有任何用處,只會叫姚禮赫更加厭惡她罷了。江姨娘這會子正抱著狗站在門外,聽到吳氏的話,她用沾了藥味的帕子在狗鼻子上一撫,手一松,那狗便自她懷中跳下,一溜煙地又進了內室,便停在淩霄所呆的紅木大櫃前汪汪的叫著,不停用爪子去抓那櫃門。

    吳氏面色慘白下來,淩霄更是搖搖欲墜,姚禮赫目光一眯兩步到了那櫃前,一把推開淩霄便將櫃子扯了開來,幾下翻拉,櫃子中衣物被扯了一地,從中掉出幾包藥來,姚禮赫將藥包扯開,一望那裏頭藥材,氣得雙手發抖。抓起那藥包便往吳氏身上扔,吳氏再無話可說,哭著閃躲。

    姚禮赫將藥包砸完,想著將才吳氏在他懷中裝可憐裝賢良的模樣,便氣性難消,一腳踹了八仙桌,這才沉喝道:“你自己沒保住孩子,卻還要利用他去害別人,你這等惡婦,豈能做我姚家主母,爺要休了你!”他言罷卻是一甩袖子怒氣騰騰地沖了出去。

    外間,郭氏見那染血的衣褲被狗釣出來便已明白了所有,忙著將丫鬟婆子們都打發了出去,如今見姚禮赫風一般奔出去,她才面色陰沉地在劉嬤嬤的攙扶下進了內室。

    吳氏見郭氏進來,忙如瞧見了救星一般撲下床跪倒在地,哭求道:“母親……媳婦知道錯了!可媳婦也是一心為老爺好啊,那冰蓮的來歷母親也是清楚的,我姚氏的門風豈可被這樣的醃臢女子玷污……母親,您要相信媳婦都是為了姚家好啊……”

    郭氏本便不喜吳氏,如今發生這種事更對她失望,見她此刻還狡辯,登時便面色一肅,厲呵一聲,“住嘴!你害那冰蓮我不管,可你不該害我那未出世的孫兒!”

    她言罷,吳氏便是一震,郭氏卻又道:“念著你生養了老大和老二的份兒上,為著他們,我不會叫老爺休你!可你這般毒婦實不配做我姚家主母,今兒便到別院佛堂去恕罪吧。”

    郭氏說罷扶著劉嬤嬤的手出去,屋中光影一明一暗,吳氏卻似呆了一般就蹲坐在地上,半響才痛哭失聲。

    屋外,錦瑟待郭氏離去,便也邁步下了臺階,她還沒坐上軟轎,暖閣中冰蓮已被姚禮赫抱了出來,她身上披著姚禮赫的毛料大氅,整個人都被姚禮赫護在懷中,待下了臺階,已有婆子抬著暖轎過來,姚禮赫親自將冰蓮放進轎中,沉聲道:“姨娘剛剛小產,動作都輕些,也莫叫姨娘著了風!”

    他這話分明就是說給吳氏聽的,聲音著實不小,言罷錦瑟便聞裏頭吳氏的哭聲凝滯了。

    縱使錦瑟痛恨吳氏,但見姚禮赫這般寵妾滅妻瞧不清事實真相,也心中鄙夷。她舉步往自上了暖轎,轎簾未放下,那邊冰蓮的轎子剛好從一旁過,轎簾給一隻素手掀開一角,冰蓮含笑的眸子一晃而過。

    待錦瑟回到依弦院,王嬤嬤和柳嬤嬤早已知曉了淑德院的事兒,將錦瑟迎進屋中,柳嬤嬤已笑著道:“姑娘可摔著了?”

    錦瑟在羅漢床上坐下,搖頭,道:“白芷和白鶴見機快,早便架住了嬸娘,我又穿的厚,連疼都沒感覺到。”

    王嬤嬤便也笑了,道:“可恨老爺不會休掉夫人,只夫人去了別院是輕易回不來了,姑娘和小少爺也能松上一口氣。倒沒想到那江姨娘也是個妙人,竟就這樣揭開了夫人的陰謀。”

    昨兒錦瑟令王嬤嬤到書宣院一趟,吩咐了寸草去探吳氏的淑德院,之後寸草便送來了一包吳氏的藥。今日天未亮,那包藥便被白芷送去給了江姨娘的丫鬟紫兒,白芷自免不了提點了紫兒幾句。

    江姨娘是早年便跟著姚禮赫的老人,在吳氏沒有進門時便是姚禮赫的屋裏人,雖無子嗣,但在姚禮赫身邊呆的時間最長,這樣的人又豈會簡單?吳氏今兒也算是自嘗惡果了,怨不得別人。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49 AM


第六十九章 提退親

    惜戀院中,冰蓮已被下人安置在了鋪著厚厚錦被的拔步床中,丫鬟們已聽聞了將才淑德院中發生的事,大夫人這次算是失了老爺的心,去了別院等閒是莫想回來了。而瞧老爺對這位蓮姨娘的態度卻是極熱乎的,下人們見風使舵,捧高踩低,這會子自不敢怠慢了這位新寵,自冰蓮回院,原先那些行至懶怠的丫鬟婆子們無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著。

    就這麼一會子功夫已將月子房收拾了出來,屋中炭火燒的極旺,床上錦被厚實,湯藥已熬上,便是那窗戶上蒙著的黑紗布也用的是上好的靖州清光紗。

    冰蓮躺在床上將溫熱的湯藥用下,直覺著身上已好受了許多,單嬤嬤伺候在一旁,眼見她神情舒展開來,眉梢眼角都帶著愉悅之色,便道:“姨娘如今可算是熬出頭了,如今大夫人要到別院去,別院佛堂清苦,同是坐月子可要吃盡了苦頭咯。老爺對大夫人生了厭恨,對姨娘卻只有疼惜同情的份兒,這以前就日日的往惜戀院中來瞧姨娘,以後還不得天天宿在這裏?有老爺疼愛,姨娘在這府中就是最得臉的姨娘。”

    冰蓮聞言先是一笑,接著卻歎了口氣,道:“嬤嬤是我在窯子時便識得的,我被贖身,嬤嬤尋來主動要跟著我,這麼些年我的身子如何別人不知嬤嬤卻是一清二楚的……我用多了那冰肌膏,這次有孕已是老天照顧,孩子能養到如今全靠嬤嬤弄來的藥吊著,卻是怎麼也養不活的。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若然能健康出生我又怎會如此心狠?便是知曉他和我無緣,我也是不願如此利用他,親手結果他的,可無奈我在這府中太艱難了。大夫人時時刻刻都盯著我,若我不先出手,只怕大夫人一口便能咬死我,我根本就沒有反咬的機會。”

    冰蓮說著眸子眯了眯,這才將手撫上平坦的小腹,歎聲道:“這次落胎是再不可能有孕了,我這容貌便是再嬌俏又能幾年?老爺不是長情之人,只怕我容顏未衰便會被厭棄!在這內宅之中,沒有子嗣的妾室,左右比奴婢也強不了多少。夫人雖瞧著失了勢,可吳家是大商戶,和姚家生意上也多往來,大夫人又有大少爺和二少爺做靠山,回府是早晚的事,等她回來,只怕第一個便拿我解恨……”

    冰蓮歎了一聲,搖了搖頭,這才又道:“自我有了這身子,便在尋機會謀算大夫人,前日大夫人受罰,身體本便虛弱,我故意前往淑德院將她氣的暈厥。老爺回府我又請了老爺過來聽曲兒,這屋中燃的香中便夾雜了麝香。我使出百般手段曲意逢迎伺候地老爺暢快了,這才叫他答應前去夫人處為我說項,抬我為姨娘。老爺那衣衫上早便沾染了麝香,雖味兒極淡,可他去了夫人處,夫人聽了老爺欲抬我為姨娘的話豈能不生氣?她連番的暴怒,加上身體虛弱,便是那麼一丁點的麝香入體也夠取她腹中血脈了。夫人在府中積威多年,不怕被人暗害,那屋中常年燃香,香氣自能蓋住老爺身上的麝香味,根本無從防備。更何況莫說夫人,便是老爺又怎會想到我身懷六甲屋中卻還敢點麝香?夫人小產,也是查不出任何端倪來的,她便是再精明也想不到禍端出在老爺身上。她也果真如我所料,小產後並未聲張。這也是夫人自作孽,非要謀害四姑娘,才叫我能有機可乘,我這身子胎兒能留到五個月已是極限了,好在被我尋到了機會……”

    冰蓮本是窯姐兒出身,那窯子中的姑娘伺候完常年服食虎狼藥物,根本就無法孕育子嗣。而冰蓮跟著姚禮赫時雖仍舊是處子之身,未曾服用虎狼之藥,可她為了讓肌膚更叫細膩光滑,白裏透紅,故而常年塗抹一種叫冰肌膏的藥物,這種藥物卻是極傷女子身子的,用多了也無法生育子嗣。

    這些單嬤嬤卻也都是知曉的,此刻她聽了冰蓮的話便笑著勸道:“姨娘快莫多想了,姨娘若還在窯子中此刻便少不得要接客了,如今雖也前景堪憂,卻比在窯子裏要強些,左右夫人近期是回不來的,姨娘慢慢想法子,總會有出路的。”

    冰蓮因容貌美,又彈得一手好琴故而成為花魁,卻是賣藝不賣身的。可這窯子中的姑娘便是再出眾,等過了十六歲便不得不接客侍夜,冰蓮心中清楚這點,這才明知進姚府也危機重重,卻還是走了這條路。

    她聞言笑著點頭,道:“當初那麼些選擇,我能挑中老爺,也是瞧上了姚家原是商戶,門風本就不正的這點好處。如今瞧著,倒也沒來錯,嬤嬤說的是,總會有法子有出路的。”

    俗話說一家歡喜一家愁,惜戀院中一番景致不提,卻說將才還熱鬧喧天的淑德院此刻下人們早便沒了原先趾高氣揚的模樣,一個個都沒精打埰地夾緊了尾巴,屋中吳氏早便哭的沒了力氣,慢慢恢復了冷靜。她冷著面容,神情變幻著如同雕像一般在地上兀自呆坐了片刻,這才用衣袖自擦了面上淚痕,理了理衣裳緩緩站起身來。

    一旁賀嬤嬤垂著淚卻不敢驚動吳氏,如今見她緩過勁兒來,這才忙上前扶著她,待將吳氏扶著坐在床沿,吳氏已面色沉靜了下來,道:“一會子只怕接我上別院的人便來了,嬤嬤便不要跟著我去了受罪了……”

    她言罷見賀嬤嬤情急欲言,便拉了賀嬤嬤的手,緊緊一握,一雙被恨意洗的晶亮的眸子死死盯著她,道:“嬤嬤,我今日受此辱來日定要百倍償還。嬤嬤的心我明白,可嬤嬤跟著我去別院也是於事無補,不過多個人受苦罷了。嬤嬤放心,我終究為老爺生了兩個嫡子,在別院也無人敢欺壓謀害於我。倒是這府中,玉丫頭沒了我的庇護處境堪憂,嬤嬤留在府中,代我照看她,我才能走的放心。”

    賀嬤嬤聞言見吳氏神情堅定,不覺痛哭著點了點頭,吳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嬤嬤現在就去珞瑜院吧,好好勸勸玉丫頭,叫她莫要再任性行事,我去別院已成定居,叫她莫再因此事而鬧,莫以我為念,好好孝敬祖母和父親。她的親事……是我這個做娘的對不住她,我……必想法子在她及笄前回府,親事……武安侯府的是不成了,可總不會委屈她的,叫她相信我這個當娘的。”

    賀嬤嬤點頭,吳氏又囑咐了她兩句,這才令她去了。賀嬤嬤到珞瑜院時,姚錦玉早便聽聞了淑德院的事,屋中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幾個丫鬟戰戰兢兢地伺候在一旁,而姚錦玉則趴在床鋪中已也哭過一場。

    孫嬤嬤正在一旁勸著姚錦玉,道:“姑娘快別鬧了,夫人一走,不定院子中那些個勢利的就要做牆頭草,有那捧高踩低的若是將姑娘大發脾氣的話傳出去,老爺和老太太聽了只會覺著姑娘不嫺靜端方,覺著您是不服老太太和老爺,在向他們示威,那姑娘以後在府中處境便就更難了啊……”

    孫嬤嬤說話間賀嬤嬤進了屋,妙紅等人見賀嬤嬤來了,忙稟了一聲。姚錦玉這才猛地將頭從錦被中抬起來,一雙通紅地眼盯向賀嬤嬤。

    賀嬤嬤見她髮髻散亂,一臉淚痕,神情期待不覺心一痛,只上前見了禮將吳氏的話和姚錦玉說了,姚錦玉聞言倒沒再發怒,只是神情不辯地垂著眸子,雙手死死絞著身下錦被。賀嬤嬤見她如此不言不語,也不鬧也不哭的,似完全變了個人一般,不覺心慌地道:“姑娘可莫怨夫人啊,夫人一心都念著姑娘呢,離府最擔憂的也是姑娘……”

    賀嬤嬤話沒說完,姚錦玉便抬了頭,神情竟是出奇的平靜,道:“嬤嬤不必說這些,我都明白,以後我不會叫母親事事處處為我操碎心了。”

    她言罷,竟是站了起來,一面向梳粧檯走,一面道:“乳娘給我重新梳個頭吧,勞煩賀嬤嬤為我找身合適的衣裳來,我要去福祿院拜見老太太。”

    孫嬤嬤和賀嬤嬤聞言都驚了,賀嬤嬤忙道:“大姑娘,您就聽夫人的話,莫鬧了吧。大姑娘如今可還在禁足呢,豈能隨意出珞瑜院,如今老太太正在氣頭兒上,大姑娘去了豈不是要惹的老太太更加生氣,若鬧了大姑娘,以後大姑娘在府中可怎麼辦啊。”

    姚錦玉聞言卻是一笑,回頭瞧著賀嬤嬤,道:“嬤嬤說的都有理,可我前兒便私出了珞瑜院,好些奴才不是還瞧見我舉止粗野地和四妹妹在二門爭執嗎?前日我尤其忤逆尊長,私出院子,今兒怎母親受了這等大罪,眼見便要淒淒切切的離府,我這做女兒的反倒沒了動靜?已有個寡言鮮恥,粗野惡毒的名聲了,難道還要再背上個不孝寡恩的名聲?嬤嬤們放心,我不去和老太太鬧,只是求她讓我送送母親罷了。嬤嬤,吃一塹長一智,我不會亂來的。再說,母親離府,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我怎能不前往相送?母親……母親如今可剛小產過呢,父親已傷透了母親的心,我不能再只顧著自己個兒。”

    姚錦玉說著已是又落了淚,孫嬤嬤兩人聞言一震之下,皆流出欣慰的眼淚來,一眾人忙上前為姚錦玉收拾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依弦院中,白芷正將福祿院姚錦玉跪求老太太的事告之錦瑟,道:“老太太不見,大姑娘就跪在福祿院的青石板地上,只一個勁兒的磕頭,求著老太太允她去送大夫人一程。聽說連個斗篷都沒穿,這會子外頭還飄起了雪花,已是跪了小半個時辰了。”

    錦瑟聞言濃密的睫毛微動,緩緩抬起頭來,將手中的書放下,瞧了眼外頭天色。只這一會功夫外頭就暗了許多,寒風拍打著窗櫺,想來馬上就會有一陣暴風雪。也難為這樣的天氣,姚錦玉能忍著寒冷跪上小半個時辰,看來也只有艱難的環境才最磨礪人。

    她想著不覺淡淡一笑,道:“大姐姐能這般,老太太面上雖不高興,不叫她進屋,可心中卻必定是贊許的,也只會覺著大姐姐還有一份純孝之心。往日大姐姐有嬸娘疼惜對老太太並不上心,這往後大姐姐再百般地討好老太太,有了今日之舉,老太太也不會覺著突兀,只會當大姐姐是長大了。得了老太太高看,有老太太護著,大姐姐的親事便是夫人一時半刻回不來也是無礙,更何況,夫人回府還是老太太說了算的,大姐姐這步棋下的妙呢。”

    錦瑟言罷攏了攏頭髮,這才道:“老太太也不會再叫大姐姐跪很久的,說不準這會子已允了她了。夫人可已準備離府了?去取我的斗篷來,咱們也送送夫人去。”

    待錦瑟到二門時,果見姚錦玉帶著妙紅和孫嬤嬤已在二門的影壁旁。一輛青帷馬車就停在一旁,車窗未開,姚錦玉正隔窗戶沖裏頭說著什麼,目光含淚,神情淒切。

    錦瑟自暖轎中出來便瞧見了這一幕,她站定,攏了攏大氅,那邊姚錦玉聽到聲響已望了過來,眼見錦瑟罩著一件素藍羽紗面白狐狸裏的鶴氅,頭上戴著雪帽站在風雪中,白皙的肌膚被映襯的愈發冰雪般瑩潤有光,出塵之姿,從容之態,傲立寒霜,姚錦玉便咬緊了牙,眸中妒恨和怒意翻騰著半響才隱沒不見。

    錦瑟和姚錦玉對視,便笑著點了點頭,她邁步到了車邊,姚錦玉已迎了兩步拉了錦瑟的手,道:“今日母親離府,唯四妹妹前來相送,這份恩情姐姐記在心上。往日是姐姐不好,誤會了妹妹,如今方知妹妹是真的寬厚大度,還請四妹妹千萬莫和姐姐一般見識原宥姐姐才好。”

    錦瑟的手被姚錦玉攥的微疼,見姚錦玉笑容滿面,眸底卻閃著陰霾,身上已披了件墨綠色猩猩氈羽毛緞的斗篷,錦瑟便知定是老太太所賜。

    她不動神色地抽回手,這才笑著接過白芷手中包袱,道:“大姐姐說哪里話,都是自家姐妹,哪里用的著這般客氣。住在一個屋簷下,平日裏哪能不生些小打小鬧?血脈親情越打才越是親近,姐姐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錦瑟言罷,這才沖馬車福了福身,道:“嬸娘,莊子上清寒,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包袱中是塊上好的毛料,是昨兒文青剛從鋪子裏選了回來送到依弦院的,嬸娘便帶著來日也好做件衣裳擋擋風寒。”

    姚錦玉聞言雙手便握地死緊,而馬車中吳氏也氣得面皮微顫。想她什麼好皮毛料子沒用過,如今倒叫姚錦瑟這般施捨對待,可最重要的是,姚錦瑟分明話中有話。

    姚江留下的家產中其中便有一間毛料鋪子就開在江州,那鋪子的掌櫃剛巧三年前過世了,她接手後便安置了自己的人,這三年來沒少從那鋪子中牟利。如今姚錦瑟專門趕過來,不送別的東西卻只送了這一件毛料,分明便是隱含警告。

    吳氏咬緊了牙,便聽外頭錦瑟又道:“嬸娘,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嬸娘去了莊子可一定要顧念身子,大哥二哥,還有大姐姐定都惦念著您呢。來日等叔父消氣,定也會親自去接嬸娘回來。嬸娘的為人大家心中都有分明,您這兩年為我和文青經營家業,著實辛苦,侄女瞧了那些帳本,當真是心存感激,少不得等族中來人交接家產時好好為嬸娘說上兩句公道話的,族長們見嬸娘這般寬厚仁慈地對待我們姐弟,又見嬸娘被妾室陷害,豈會容許叔父這般寵妾滅妻?自是會為嬸娘討個公道,令叔父早日接嬸娘回來的,嬸娘便放心就是。”

    吳氏將錦瑟的話聽的分明,心中更是了然她話中的意思。這三年她確實從姚文青那份家產中牟利不少,而且做的極為隱秘,可再隱秘的事兒也不可能密不透風,毫無蛛絲馬跡可尋,何況如今事發突然,她根本就來不及多做安排。那賬目一旦被族中細究,她勢必要再受責罰。

    原來她在府中還能有個應對,族中長老們也未必會因姚錦瑟姐弟而發難于姚府,可如今她去了莊子,失了姚禮赫的心,姚錦瑟真要鬧將起來,非撕破臉來,其中變數就多了,指不定族長們真會令姚禮赫休妻。便是瞧在她生養了兩個嫡子的份上,姚禮赫不會休她,說不準也會送去莊子一碗毒藥叫她永遠也回不來。這樣的事,依著姚禮赫那沒良心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來的。

    吳氏想著這些,心便發虛地一陣亂跳,雙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半響才沖淩燕道:“你下去接了四姑娘的禮,就說她的心意我都領了。那些帳本雖都已交給了她,但一些房契等要緊物事卻還沒交待清楚,這些東西我走了,自還有賀嬤嬤在,叫四姑娘放心便是。承蒙她肯在族長和族老們面前為我說話,可那樣到底是駁了老太太和老爺的面子,這份情我心領了便是,叫四姑娘莫再以我為念。”

    吳氏不過是不想和錦瑟說話罷了,她的聲音早傳出了馬車,錦瑟聞言便笑了,福了福身,道:“嬸娘一路好走。”

    當日夜裏賀嬤嬤便親自到依弦院一趟,送了十三張銀票子,合起來足有四萬兩銀子,錦瑟令王嬤嬤收了,雖覺這些年吳氏貪下的定然不止這些,可能討要回來一些已是不易。何況她本也沒想抓著此事狠鬧,有姚禮赫在,就算她真鬧起來,族老們也不會站在她的一邊,反倒會令他們厭惡了她和文青,覺著他們刻薄寡恩。

    吳氏走後,府中四夫人便將中饋徹底接管了起來,四房一時風頭大勝,而姚錦玉也著實安生了起來,果真在珞瑜院中修身養性,再未踏出一步,只每兩日便叫孫嬤嬤將新抄寫的女戒和佛經送往老太太的福祿院。

    族長和族老們派人來交接家產已是三日後,因錦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故而一切都進展的極為順利。主持此事的卻是那有望繼任族長的姚擇聲,對賬目他心中有數,見錦瑟未曾細究,便覺錦瑟保全了姚氏名聲,對她和文青更多了份喜愛和看重。

    他離府時,錦瑟卻趁人不注意追到了隱蔽處,緊趕兩步喚住了姚擇聲,“太叔公請留步。”

    姚擇聲回頭見錦瑟快步追來,盈盈福身,卻是一詫,知她有話要說便停了腳步,道:“可是將才對家產有什麼不明之處?”

    錦瑟聞言笑著起身,又上前兩步,這才道:“家產交給族中長輩們替文青經營,小女和文青都甚是放心,也沒什麼不明之處。小女貿然攬下太叔公卻是有件事想請太叔公指點。”

    錦瑟言罷卻瞧了眼姚擇聲身邊的管事,姚擇聲擺手,那管事便打前兒去了,錦瑟這才跪下,道:“這些天江州有許多關於武安侯府的傳言,傳言更涉及小女,想來太叔公定然也都聽聞了。小女因此事而日夜難安,小女和武安侯府的親事原是父母定下,小女不敢質疑,可如今情景,小女實不知該不該再執意這門婚事,遵從父母之命,還請太叔公指點小女。”

    錦瑟言罷一臉不安和惶然地抬頭瞧向姚擇聲,姚擇聲不覺歎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退親?”

    錦瑟這才又磕了個頭,流淚道:“太叔公明鑒,小女雖系女子可也知風骨二字,武安侯夫人不喜小女,小女也不願強人所難,還請太叔公為小女做主,退了這門親事吧。”

    姚擇聲聞言便蹙緊了眉,道:“這親事乃你父母為你定下,如今你高堂不在,你寄養在同知府中,自當視禮赫和姚郭氏為長輩,此事該稟過他們,他們自會酌情為你做主,卻不該逾越尋到族中。你先起來,此事我無法應你。”



第七十章 休想退親

    錦瑟早便料到姚擇聲會如此說,聞言便也不死纏爛打,就勢起了身,卻道:“小女並非不知禮數之人,此事在尋太叔公之前小女早已稟過老太太了。無奈老太太念著武安侯府的門第高,得這門親事已是小女福分,是小女高攀了,而侯夫人也不過是一時之念,來日小女過門自會疼惜小女,故而老太太勸小女也莫因一時之氣憤而放棄大好的婚約。老太太一心為小女著想,小女自是感激莫名,可小女欲退親之舉也非意氣用事,實在是有些事一想之下便忐忑難安,生恐來日因小女給我姚氏一族帶來禍端,這才冒昧求到了太叔公這裏,請太叔公能給個指點,看看小女所慮是否為杞人憂天。”

    錦瑟話雖如此說,可實則指明了姚老太太怕得罪武安侯府,故而要她百般容忍的事實。姚擇聲聞言見錦瑟目光清亮,眉宇間滿是堅定之色,又似胸有成竹,好像已料定了她的話能令自己改變心意,支持她退親一事,這倒叫姚擇聲起了好奇之心。

    他本欲轉身的腳步又頓住,定睛瞧著錦瑟,道:“既如此,你不妨說一說,所慮為何。”

    錦瑟聞言笑著福了福身,眉眼一彎,露出幾分小女孩露于外的欣喜來,這才道:“太叔公可知武安侯府的嫡長女謝嬋娟如今已進宮並且得了聖寵,已晉為雲嬪娘娘了?”

    姚擇聲顯然沒想到錦瑟會突然提到這個,聞言一詫,接著才點頭,道:“武安侯府是功勳之家,其嫡長女必定端莊賢淑,會得聖寵並非怪事。想來雲嬪娘娘貴不至此,武安侯府有女如此,亦貴不至此,若然雲嬪娘娘再得晉升,武安侯府便是京城中炙手可熱的高門府邸,你嫁過去自也會得貴夫人們追捧,這門親事卻為你的福氣,姚郭氏沒有言錯啊。”

    錦瑟聽姚擇聲如此說卻蹙了眉,道:“太叔公也說了雲嬪娘娘貴不至此,這點小女也深以為然。可這次去靈音寺,小女遇上鎮國公府的平樂郡主,卻覺出,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好似有些不大和睦啊,是不是因雲嬪娘娘得皇上盛寵的緣故啊?”

    錦瑟言罷姚擇聲又是一愣,接著才蹙眉道:“皇后娘娘賢達寬容,母儀天下,雲嬪能得皇上盛寵,皇后娘娘只有高興的份,鎮國公府自也會交好武安侯府,又怎來不睦之說?你年紀小,在太叔公面前童言無忌便也罷了,出去可不能如此胡言亂語。”

    錦瑟見姚擇聲面色嚴肅起來,自知她的話以引起了姚擇聲的深思,聞言她便一臉驚慌地瞪著眼睛捂了捂嘴,接著才又福了福身,道:“太叔公教導的是,皇后娘娘自是高興的,可……可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確實不睦啊……”

    “鎮國公和武安侯的政見不一,平日走的遠也是有的。”姚擇聲回道,可他心中卻自有計較。

    楊皇后自入主東宮到現在母儀天下已有十三年之久,可她卻膝下無子,一直都未曾誕下皇嫡子。有鎮國公府在,皇后即便無子地位也牢不可破,可如今麗妃所出的大皇子已有十一,尋常官宦之家庶子年長已是禍患無窮,更勿庸說一個國家了。

    麗妃乃庶出,其娘家父親如今正任禮部尚書一職。唯今朝廷上確有一些官員,覺著將來皇位非大皇子莫屬,故而曲意討好麗妃的娘家禮部尚書趙府。

    據姚擇聲所知,雲嬪在宮中便和麗妃交好,和皇后不睦。而武安侯府和趙尚書府也走的較近,聽說武安侯還欲將庶女嫁給趙尚書的庶子為妻。

    武安侯和鎮國公政見不一,可前幾年兩府還不止如今模樣,關鍵是雲嬪進宮依附麗妃之舉,使得兩府在奪嫡上又成了死敵,這才是癥結所在,兩府不和睦也便成了在所難免的事。

    姚擇聲想著便聞錦瑟又道:“原來是這樣啊,可……可祖父在時曾說過,鎮國公是我大錦第一猛將,手握重兵,連皇上都要禮讓三分,祖父說寧可得罪小人也莫和鎮國公府交惡呢……”

    錦瑟言罷見姚擇聲眉頭一跳,便又懵懂地道:“祖父還說歷朝歷代奪嫡的爭鬥都是不可避免的,卻也是最為險惡之事,朝堂波譎雲詭,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能預知天命,一旦在奪嫡站錯了位置便會萬劫不復,便是站對了位置,君心難測,一不留神便也可能成為棄子。小女每每想著要嫁進武安侯府便總會想起祖父的話來,心中便難以安寧。當年小女和世子定親,武安侯府明明沒和鎮國公府交惡啊,小女嫁到武安侯府,豈不也要成為鎮國公府的敵人?當年祖父說過不要和國公府交惡,小女這樣豈非不尊祖父教誨,豈非大不孝?小女還很喜歡平樂郡主姐姐,若是小女嫁去侯府郡主姐姐必定再也不理我了,那該如何是好……小女想著這些,便不得不冒昧尋太叔公,還請太叔公指點小女。”錦瑟言罷便又福了下身。

    姚擇聲這會子心中已翻起了巨浪,錦瑟的童言稚語猶如一聲警音震得他渾身發僵。原先只看到了侯府的門第之高,富貴顯赫,卻並未留意其後的臨淵之危,如今卻驚出一聲冷汗來。

    奪嫡豈是尋常人能攪和的?這份富貴才當真是險中求來,弄不好就是個滿門抄斬。那些大人物站錯了隊尤且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境地,下頭的小蝦小蟹便更不必提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個皇帝登基下頭不是血流成河?若姚錦瑟當真嫁給武安侯世子,那姚家可就被綁上了利益的戰車,綁上了麗妃的戰車,也被拽進了奪嫡的渾水中。

    如今麗妃和雲嬪交好,可雲嬪再晉升,來日也成妃位,也有了子嗣,這情況便會又有變化,誰知又待如何?

    武安侯府走的是一條險路,勝了便是登天富貴,而姚家便是賭勝了最多這皇商當的更穩當些,再多的好處也是沒有的,沒道理姚家也要陪武安侯府走此險途。

    更何況,如今正逢亂世,皇帝昏聵無能,北邊又有北燕虎視眈眈,不定哪天北燕人就要攻過來,怎麼瞧都是手握重兵的鎮國公府更穩妥些。

    姚氏不過是小門小戶,若然賭對了於將來不會有多大富貴,可一旦賭錯了那才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連個求情轉圜的門路都沒有。這麼一看,侯府這門富貴是當真攀不得啊!

    原先好端端的,這親事自沒有無故而退的道理,武安侯府姚家也得罪不起。可如今發生了萬氏謀害錦瑟的事情,他們姚家是占著個理字的,即便退親得罪了武安侯府,來日便是礙著世人的眼光,武安侯府也不能明著給姚氏落石頭,這麼想著退親實是亡羊補牢之舉,為時不晚。

    錦瑟見姚擇聲神情變幻不停,心中已有了底氣,只安寧地站著不再言語。她之所以選擇姚擇聲做切入口,也是有緣由的。

    一來姚擇聲在族老們中間極有威信,說服了他,基本便不用她來擔心其他族老們的態度。再來,姚擇聲是嫡次子出身當年不過分到了一份家產,可如今那份家業在其手中卻翻了不止數倍,儼然已另創家業,他是個有能耐的聰明人,一輩子走南闖北,也頗有幾分見識。

    他賺得的家產,每年都要救濟族人一部分,故而才積累了威望。這般會掙錢又懂得如何支配的人,才是通透之人,定然能不被富貴迷了眼睛,能夠聽得進自己的話。

    並且,若然她嫁給謝少文,將來得利最大的自然是姚禮赫一脈,姚禮赫走的便是官途,其大兒子姚文博如今也走了仕途之路,然姚擇聲一脈卻皆是從商的,又和她血脈較遠。即便她成為武安侯夫人,于姚擇聲一脈益處也不見得有多大,可要冒得風險卻太大了。這麼一比較便是一個傻子,也能分清輕重急緩來。

    錦瑟心中篤定,果然沒片刻姚擇聲便收拾了神情,只用一雙深邃的老眼瞧著錦瑟,錦瑟恬淡地笑著,不動聲色。

    姚擇聲便朗聲一笑,鋝著鬍鬚點了點頭,道:“丫頭,你是極好極好的,姚鴻一脈有女如此,前景無憂。你且回去吧,此事太叔公會放在心上。”

    錦瑟見姚擇聲態度變得更為親和,語氣也多了兩分親昵和疼寵,她心中大定,忙福了福身,道:“太叔公謬贊了,有太叔公代為籌謀,小女今夜當酣眠矣。太叔公大恩,小女沒齒難忘。”

    錦瑟自知姚擇聲老謀深算,既拿定了主意,具體如何行事不用自己一個小女娃來教導,當下便只表達了謝意,再不多言一句。

    姚擇聲見錦瑟面上掛著清淡的笑意,眸子卻晶亮如星,氣態從容,並不見狂喜之色,愈發對她多了兩分看重,又笑著點了點頭,這才道:“此事既已定下,太叔公自有定奪,只是那武安侯府在京城,若要退親少不得要上京一趟,你需做個準備,來日太叔公請了族長的意,自會知會與你。”

    錦瑟這才又福了福身,道:“小女一切聽憑太叔公的吩咐。”

    姚擇聲又瞧了錦瑟兩眼,這才轉身而去,錦瑟瞧著他遠去的身影微微勾起唇來。

    姚擇聲既已打定了主意,那定然便也知曉此事是宜早不宜遲,當趁熱打鐵的。如今崔家正在京城鬧著,姚家此時不退親更待何時?

    這占著理字,因故退親,和無故退親可是兩碼事。起碼世人能站在姚家一邊,武安侯府便是再有權勢也不能一味的不講道理以權壓人啊。

    錦瑟這邊剛說服姚擇聲,誰曾想下午時謝少文便再次拜訪了姚府。

    彼時錦瑟正在嬌心院中跟著姚錦紅學賬,白芷進來福了福身,稟道:“姑娘,老爺派了小廝到依弦院請姑娘,令姑娘現在往老爺書房一趟。”

    錦瑟聞言又撥弄了兩下算珠,這才抬了眸,笑著沖姚錦紅道:“今兒三姐姐這束脩費可收的值了,才教了小半個時辰呢,我得來算算三姐姐需退我多少枚銅錢。”

    錦瑟說著便欲去撥算盤,姚錦紅卻笑著將眉一挑,抬手便按上了錦瑟指下算珠,道:“哪有這樣的,四妹妹若嫌虧不去便是,這世上哪有學生躲懶,先生反還要退錢的道理?!”

    錦瑟聞言撲哧一笑,這才起了身,道:“今兒便叫三姐姐討了我的便宜,明兒我卻要多叨擾三姐姐一會兒補回來才行。”

    屋中金寶,銀寶見錦瑟故意學的和自家姑娘一般斤斤計較,倒都笑了,姚錦紅哼了哼,沖錦瑟揮了揮手,一副不願再搭理她的模樣。

    錦瑟這才笑著出了屋,剛到廊下就見四夫人自轎子中下來,錦瑟福了福身,小郭氏便忙迎了兩步拉起她來,道:“怎這會子便要走了?嬸娘看著廚上做了幾樣點心,還想著拿來給你們姐妹添個零嘴呢。”

    錦瑟聞言便道:“叔父喚我到書房一趟,也不知所謂何事,嬸娘定然早知道我要走了,這才端了點心來。”

    錦瑟說著便嘟了嘴,小郭氏聞言佯怒地擰著她腮邊一點嫩肉,罵道:“你這丫頭越發嘴刁了,嬸娘原還想著叫梁嬤嬤將你那份包了送去依弦院呢,如今既被冤枉,得,也免了一場麻煩,嬸娘賞了丫鬟還能多落個好。”

    錦瑟忙拉了小郭氏的手一陣討好,小郭氏這才笑著道:“武安侯世子來了,你叔父許因這個叫你過去,快莫叫人家多等了,趕緊去吧,點心嬸娘自少不了你的。”

    錦瑟聞言笑意微斂,小郭氏早便從郭氏那裏知道錦瑟有意退親的事,如今見她神情變了,就勸道:“你這孩子平日裏百般機靈,怎到這事兒上便犯了糊塗,那侯府多好的門第,你三姐姐若是能說上這麼一門親事,我也……”

    “娘,外頭怪冷的,你還是快叫四妹妹去吧,莫叫叔父久候了。”小郭氏話尚未說完,門簾被打起,姚錦紅已披著件猩猩紅的羽毛斗篷出來,揚聲便打斷了小郭氏的話。

    小郭氏聞言瞪了姚錦紅一眼,這才松了錦瑟的手。待小郭氏進了屋,便免不了又瞪著姚錦紅數落道:“你四妹妹是個傻的,你比她更傻。娘想給你說門好親有何不妥的?那武安侯府的親事你四妹妹既不要了,你便不能爭取一二?你四妹妹若有意,多和世子說說你的好……”

    “女兒便能得了世子青眼,抬進侯府當個姨娘?”姚錦紅聽小郭氏再度提及此事,豈會不知母親打的什麼主意,她再次出聲打斷小郭氏的話,語氣帶著一股惱意。

    小郭氏被姚錦紅頂的怒氣沖起,恨聲道:“怎麼便只能當個妾室?!你大姐姐都能打這個主意,你怎就不能?你爹如今管著外頭姚家的生意,為娘又主持著中饋,你相貌人品又哪點比你大姐姐差了?原先你四妹妹無意退親便罷了,如今既她不要這門親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娘為你爭取下也未有不可!”

    姚錦紅見小郭氏說的振振有詞,只覺一陣無力,歎了聲這才抬眸瞧著小郭氏,道:“娘,大伯可還是六品同知呢,將來許還能升官,大姐姐好歹還是官宦之女。女兒便是再富貴,也不過是商人女,這怎麼能比?那武安侯府是什麼樣的門第,怎可能迎女兒為正室?您還是別白費心思了,便是他們家真願意娶,女兒還不願嫁呢,沒得進了侯府遭人白眼,連下人都瞧不起。娘若真想當官家太太便該好生督導弟弟學業,指望女兒也是無用,便是女兒當真嫁進侯門,娘也當不上誥命夫人的。”

    小郭氏聞言氣得面色漲紅,卻也知道姚錦紅說的都是實話,憋了半響她才怒喝一聲,“你這不孝女。”

    姚錦紅卻也不怕,反倒翻著帳本撥弄起算盤來,嘴上也劈裏啪啦應著那算珠的脆響,又說道:“女兒老實和娘說吧,四妹妹若然沒那退親的意思,女兒還看不起她,不願和她交心呢。女兒的身份女兒心裏清楚明白,女兒攀不上什麼高門,也不願去攀那富貴,與其算計著嫁進高門,還不如多掙兩把銅錢捏在自個兒手中來得實在。娘你要真為女兒好,來日給女兒招個上門女婿,女兒便一輩子感激您了。”

    小郭氏聽姚錦紅竟說出這種話來,登時倒真不知該怒該笑了,咬了咬牙,這才道:“招什麼贅!?你可還有弟弟呢,給你招贅,來日誰還願嫁進門來,你弟妹哪容得下你!再說,那招贅來的女婿能有個什麼好的?不是家裏揭不開鍋的,便是有什麼隱疾的……”

    姚錦紅本也只是隨口一說,聽小郭氏又開始嘮叨,當即便翻了個白眼,放下帳本便依到了小郭氏身邊,搖著她的手臂道:“有娘在,弟妹便是再怎麼也不敢欺負女兒的,女兒知道娘最疼我了,親事女兒都聽娘的便是,人都說疼女兒的娘,無不是低門嫁女的,娘一準兒也知道這個理兒……”

    小郭氏聞言怒極反笑,點著姚錦紅的額頭恨其不爭的道:“娘將你嫁給個破落戶宰豬賣肉的屠戶才稱了你的心了!”

    姚錦紅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恩,倒也行,起碼每頓飯都少不了肉,只要娘甩得開臉面當那屠戶的丈母娘,女兒反正是無所謂的。”

    前院,錦瑟已被小廝帶進了姚禮赫的書房。她進去時謝少文和姚禮赫正一同站在書案旁品鑒著一張古畫,陽光穿窗而過落在兩人身上,將兩人面上的笑意照的極為清晰,一個和藹可親,一個謙恭知禮,端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謝少文見錦瑟進來,便忙笑著回身,迎了一步,溫潤的俊臉上閃過亮光,笑著道:“妹妹可算來了,叔父新得了一副前朝遠洪先生的墨寶,妹妹是最擅山水畫的,且來一同瞧瞧。”

    謝少文言罷,姚禮赫便也笑著附和,道:“哦,我倒不知四丫頭最擅山水畫,世子到底和四丫頭一同長大,連這等小事也一清二楚。四丫頭既來了,便過來瞧瞧吧。”

    謝少文聽姚禮赫打趣他和錦瑟,當即面上便閃過一絲尷尬,目光卻盛亮地盯著錦瑟。

    錦瑟見兩人如此,心中厭煩,面上卻只掛著客氣的笑意,福了福身,道:“叔父和世子面前小女怎敢班門弄斧,小女平日不過隨手塗畫罷了,何況自祖父過世便鮮少動筆,世子還是允小女藏拙吧。卻不知叔父尋錦瑟來是為何事?”

    謝少文見幾日未見,錦瑟竟還沒消氣,一徑地和自己客氣,態度愈見冷淡,心中便是一急,面色也有些難看了起來。

    姚禮赫將他的不悅看在眼中,暗自蹙眉盯了錦瑟一眼,這才道:“侯夫人身體不適,不能在江州久留,世子明日便要動身歸京,今日是特來辭別的。叔父念著你離京多年,許是有物件捎給京中手帕姐妹,你和世子又早已定親,一同長大,便也不拘禮,將你叫了過來。叔父手邊還有事,你代為招待下世子,叔父這便先回衙門了。”

    姚禮赫言罷竟是沖謝少文點頭,大步便往外去了。謝少文竟也不阻止,面上尤且露出笑意來沖姚禮赫的背影一躬,道:“小侄恭送叔父。”

    將自己喚過來獨留了她和謝少文在此,這叫人瞧見只會當自己不知廉恥,這樣她還有什麼清譽可言?

    錦瑟見姚禮赫竟如此不顧禮數行此混賬事,而謝少文也只念著他自己,絲毫不覺不妥,當即便氣恨的雙手握了起來,面上那絲客氣的笑意也隱沒了。

    姚禮赫前腳出了屋子,錦瑟也不多言,後腳轉身便欲跟出去,誰知謝少文卻似料到了她的行徑一般,早一步跨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錦瑟不防被他拉了個正著。

    錦瑟一時間又氣又惱,怒目回頭盯著謝少文,沉喝一聲,“你做什麼?!放手!”

    錦瑟的容貌本就絕麗出塵,平日她面上總掛著溫婉笑意,瞧著倒不顯,如今這般盛怒之下,冰雪般的肌膚,香腮染赤,泓深湖般的眸子因冷意而愈見璀璨晶亮,映著那絕美的五官,當即就迸發出一股逼人的高潔和冷豔來,當真是玉魄冰肌,引人自行慚穢卻又癡迷不已。

    謝少文何曾見過這般的錦瑟,登時便怔住,手下意識地便握地更緊了些。

    錦瑟被他那垂涎又迷離的模樣氣的不行,偏姚禮赫的書院本便不允丫鬟隨意進來,這會子院子中竟是一個人都沒,她便是想丫鬟也是不能。

    錦瑟心中焦躁,又恐這又是個陷阱,謝少文一會子當真做出什麼來,她便勿庸再提退親一事了。

    她也是實被謝少文惹得厭煩了,早失了耐性,當即也不再多想多慮,她空著的右手一翻袖囊中便滑出一把匕首來。將那匕首捏在掌心,她拇指一推,刀已出鞘,下一刻她沒有絲毫猶豫,揮手便執著刀柄往謝少文的胳膊上狠狠地砍。

    謝少文哪里能想到錦瑟隨身帶著利器,更想不到他不過是扯了她的胳膊,她便要拿刀砍他!聽那刀鞘掉在地上發出一聲響,又見眼底銳光一閃,他便是再癡迷也回過了神,忙鬆開錦瑟連步退了幾下,待站定,錦瑟已飛快地撿了地上刀鞘提著裙子便沖出了書房。

    謝少文整個人都愣住了,只覺這樣的錦瑟太過陌生,竟是半點都尋不到小時候的影子。她將才身上散發出的冷意,迸發出的戾氣簡直叫他以為晃了眼。可她越是這樣,謝少文便愈發挫敗著惱,心裏抓心抓肺的難過。

    一方面他因疑惑而焦躁,一方面又因兩人走到這一步而痛心,再想著錦瑟竟厭惡他到如斯地步,他便不服便不甘,便愈發不能就此放過她。起碼,他今兒定要抓住她問個清楚明白才行!故而只怔了片刻,謝少文便也跟著沖出了書房,直追錦瑟而去。

    錦瑟沖出院子竟不見白芷身影,又見四下靜寂,連個人影都沒,當即便毫不猶豫地往內宅方向跑,可她到底腿短,又穿著裙子萬般不便,平日也沒多幾步路,沒跑出書房前邊的套院便被謝少文追上。

    這套院本是連著書房的一個小花園,供人讀書之餘活動之所,修竹、奇石、傲松、書亭,景致一目了然,極為開闊。在這地方,又光天化日的,錦瑟料想謝少文也不敢將她怎樣。她眼見是跑不遠了,便乾脆也不跑了,兀自靠著一顆松樹喘氣,冷眼瞧著謝少文追過來,在數步外停步怒氣騰騰地盯著她。

    此刻的謝少文卻也沒了平日的溫柔模樣,盯著錦瑟的眸子中儘是怒意,瞳孔被燒的發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惱怒和忿恨。

    他本是懷著一顆期待的心到江州來的,不過幾日竟弄成如今局面。他對錦瑟一徑的討好,小心翼翼地呵護,誰知她對他除了疏離和冷漠便再無其他態度,他原只當錦瑟是三年不見和他生疏了才會這樣,如今便是再自欺欺人也察覺出來錦瑟對他非生疏,實是懷有敵意,甚至是恨意,根本就厭惡於他的。

    這叫謝少文難以接受,也百思不解,更不能接受。他這兩日來本因萬氏之事心力交瘁,只尋那逃脫的崔家小廝已心煩意亂,如今被錦瑟如此對待,早失去了耐性,甚至也激起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恨來。

    他面色沉冷地盯著錦瑟,怒喝一聲,道:“姚錦瑟,你竟敢對我動刀子?!你這到底是為何?”

    錦瑟見謝少文惱了,倒覺他這張面孔比之前溫柔深情的模樣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她擺弄著手中匕首,兀自譏誚地挑唇,道:“武安侯世子這話當真問得奇怪,你不尊禮數,莫不成我還要笑臉相待?對你動刀子又如何,世上女子對那登徒子都該是這般態度吧。”

    謝少文見錦瑟避重就輕,眯了眯眼目光又陰沉兩分,怒道:“你明知我不會對你怎樣,我一心的為你好,又怎會做與你不利的事情?我只是見你要走,心急之下才無禮,何況不過扯了下你,我們小時候還曾……”

    “小時候自不一樣,今非昔比,世子莫不是連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都不清楚了吧?世子若然真一心為我好,便不會置我於瓜田李下遭人非議的境地。世子不會對我怎樣,可保不齊別人卻拿此事做文章,還是世子心中巴不得小女被累了名聲,也好再莫想退親一事?世子的對我好,我還當真承受不起,勞您還是早日收回,放在別的女子身上的好。”謝少文話未說話便被錦瑟冷聲打斷。

    錦瑟想著前世謝少文因抗爭不過萬氏,便不惜毀她名節令她淪為妾室一事,她的神情便愈發譏誚起來。

    照謝少文今日行事,只怕若然今生再遇同等處境,他依舊會那般做。他這樣的為她好,當真還不如他厭她,恨她來的叫人舒服。

    謝少文當然也知方才默許了姚禮赫的不當之舉實為不妥,可他也想多和錦瑟單獨相處一陣,想憑著甜言蜜語,溫情軟語將她哄好了,只要她消氣,便只待父親解決京城之事過來迎娶,將錦瑟娶回侯府,他也便安心了。他不覺自己有什麼過錯,竟至錦瑟如此厭恨於他!

    將錦瑟面上譏諷之色瞧得分明,謝少文又逼近一步,這才道:“我知道這三年多來是我不好,輕忽了妹妹,可妹妹身在江州,我也是鞭長莫及。妹妹在姚家受苦了,我心中也內疚不已,這才想著早日迎娶妹妹進門,也好照顧起妹妹來。若然妹妹是因這三年多我的疏忽而氣惱,我給妹妹陪個不是,將來定百倍千倍的補償妹妹,妹妹過了門,怎麼於我置氣兒都好,我定無怨言。”

    錦瑟聽了他這話更惱,謝少文分明知道姚家人對自己不好,將才還和姚禮赫聯手坑害自己,如今竟還不知廉恥地說這等話。錦瑟怒極惱極反倒笑了,一雙冷若寒星的眸子卻滿是冰色,道。

    “若我的意思表達的還不夠明缺,那我便當著世子的面兒再明說一遍,侯府門第太高,我姚錦瑟攀不起,這親事我勢必要退。對世子,我也生不出好感來,還請世子莫再多做糾纏,早日和小女解了婚約,另覓佳人,也好不叫小女耽擱了世子的如畫姻緣和大好前程。”

    錦瑟早先的態度實已叫謝少文知曉她有意退親,只是如今謝少文聽錦瑟明確的說出來,心中還是一震,痛苦又憤怒地盯著錦瑟,道。

    “退親?!這親事豈容你說退便退!我武安侯府也不是那般任你為所欲為的門第,若然你打了退親的主意還是早些消停吧,姚家叔父和老太太也都不會應允你的。還有,便只因母親一念之過曾設計於你,你便如此得理不讓人,便如此罔顧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將整個侯府的臉面都扔了往地上踩,這般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實在叫人失望,姚爺爺在天之靈,若然知曉你變成這般模樣,也會英靈難安。”

    這次聽聞謝少文的話,錦瑟倒真燦爛地笑了,道:“那可真真是好,既然世子對我好生失望,便剛巧退了親事,也好過我們兩相生厭!”

    謝少文見錦瑟非但不因自己的話難過,反而笑靨如花,更是恨得無以復加,舉步抬手便又欲來抓錦瑟,口中還怒喝著:“姚錦瑟,你休想!自你我定親,你便是我謝家的人,生死不論,我定要將你抬進侯府!”

    錦瑟見謝少文神態猙獰向自己撲來,當即便有些後悔,暗怪自己不該逞一時之快。

    對謝少文她很清楚溫言軟語更能令現下的自己脫困,可錦瑟便是再心機深沉,內斂沉靜,也只是個心智只有十七的女子,到底還沒能磨練到時時刻刻都能冷靜自持,無情無緒的地步。

    也是她前世雖報了仇,可至死之前都是隱忍的,侯府抄家時謝少文又沒在府中,她心中的怨恨實在難以全消。重生後又過的步步唯艱,心情壓抑到極點急於發洩出來。加之今日剛說服了姚擇聲,大局已定,故而錦瑟此刻是實難叫自己再耐著性子溫軟地敷衍謝少文。

    可此刻見謝少文暴怒,錦瑟還是有些怕了,也後悔了,忙抽出那匕首,急聲道:“生死不論?世子對小女的情意當真獨特!便不怕將我強娶進門,夜半被枕邊人捅了刀子嗎?枉世子讀聖賢書,今日竟連番對我動手動腳,世子欲做那不尊禮法,無恥下流之輩嗎?”

    錦瑟本是情急之下想用言語轉移謝少文的注意力,誰知謝少文聞言更怒,竟不管不顧地來拉扯她,那兇狠憤怒的模樣竟似要困住她,欲擰斷她的脖頸叫她再難說出這樣無情之話一般。錦瑟這才有些慌了,她正想著要不要變個態度,先解了眼前困境再說,誰知下一刻她便瞪大了眼,只因眼前發生了極戲劇性的一幕。

    只見頭頂松樹枝幹上吊著的銅鐘飾物竟恰好在此刻繩索斷裂,那銅鐘便直直砸了下來,竟剛好落在了謝少文的肩背上,將他砸的身子一個踉蹌便跌倒在了地上,許是疼的厲害,他手臂在地上撐了一下,接著竟兩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那銅鐘砸在地上滾了兩下,這才落在塵土中。錦瑟瞧的目瞪口呆,抬頭望了眼斷裂的繩索,眼見那繩子掛在樹枝間隨風晃蕩,斷痕齊整,她忙扭頭四望。

    便見東面的牆頭上,一個身影端坐其上,一腿屈膝放在牆上,一腿垂下,他右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修長的指縫間銳光閃閃露出一抹寒刃來,藍眸流眄,眉宇間滿是暴戾之色,神情沉冷,微抿的唇角卻含著淡淡不屑,渾身都透出一股冰寒冷冽的殺氣來。

    那人此刻正盯著躺倒在地的謝少文,一臉無謂,當真是說不盡的囂張跋扈,卻正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完顏宗澤。

    察覺到她盯來的目光,他這才揚了揚眉也瞧了過來,四目相對,見錦瑟瞪著眼睛,滿是詫異,他便眯著眼晃了晃手中暗器,複又歪起一邊唇角露出一抹邪氣的笑來,神情帶著幾分蠱惑和邀功。

    見他修指把刃,舉手斃敵,渾若無事,又一身邪魅之態,錦瑟便打了個冷顫,瞪大眼猛然去瞧地上躺倒的謝少文。

    錦瑟那日見完顏宗澤令海東青一撲之下取人性命,便知這位是個暴戾嗜血的性子,殺人也隨性而為,實在不當一回事。當日他殺崔梁便曾想自己討謝,如今錦瑟見完顏宗澤這般模樣,又觀謝少文果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似半個死人一般,當即就被驚地面色一變。

    大錦的銅鐘實分朝鐘,佛鐘,樂鐘和尋常家中掛做飾物象徵鐘鳴鼎食之家的禮鐘。如今這松樹上所垂便是禮鐘,姚家富貴,這禮鐘乃純銀打造,上繪福祿壽昌等字,足塑的有三尺之高,落在人身上,若然砸重要害,只怕當真會立刻奪人性命。

    見謝少文再沒了動靜,錦瑟只當完顏宗澤一不留神將人給弄死了,登時便真慌了,忙蹲下欲去細瞧。誰知她的手還沒觸及謝少文的衣角,便被完顏宗澤抓在了掌心,接著頭頂便響起他微怒的聲音。

    “他既對你動手動腳,又生死不論欲強迫於你,你還顧他生死作甚?”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50 AM


第七十一章 傷人

    錦瑟聞言哭笑不得,感情眼前這位主兒以為誰都和他一樣呢,不管殺了誰都是小事一件嗎?若是謝少文真死到這裏,她也別想活著了,武安侯府掘地三尺也得將她拉出來活撕了。

    只是完顏宗澤能這會子出現,錦瑟心中還是感激的,手腕被他錮著,身子被他扯起來,便只無奈地嗔了完顏宗澤一眼,道:“你不也和他一樣,拉拉扯扯的做什麼!”

    完顏宗澤聽錦瑟語氣沒了前幾次的那種疏離,倒多了兩分熟稔,又被她清亮如星的眸子嗔了一下,便只覺著胸口似也被那禮鐘給砸了下一般,窒息一下,頭腦微空,接著那一顆心才慢慢復蘇,迅速地如鼓擂動了起來。他藍眸轉墨,眼角斜飛,湊近錦瑟,卻是笑著道:“你我自不一樣,我們前兩回都坦誠相待了,這會子再講起禮數來豈不矯情?還是……你總算知道害羞了?”

    完顏宗澤說著便又靠近了幾分,盯著錦瑟一張笑臉使勁的瞧,像是要在她臉上尋出朵花來才甘心。

    天知道,自那日別後他便像被她下了蠱,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來,看到什麼物件都能想到這張宜嗔宜喜的面容來,閉上眼睛便是那日眼前纖弱身影在落梅中輕舞的模樣,堵住耳朵似還能聽到那似珠玉碰撞般愉悅的笑聲,便是睡夢中也不得安寧,身體總似在雲霄中起伏,背上總似被抵著兩團綿軟,折騰的他夜半起來練槍,差點沒把傷口崩裂。

    也是這般,才叫他剛出了江州地界兒便又折返了回來,等不到天黑便帶人潛進了姚府,只如今看來,他還真是來對了。完顏宗澤念著這幾日來的百般難受,自是要好好盯著錦瑟瞧個夠的。

    他的目光何等炙熱,饒是錦瑟心靜如水,也被他那火辣的目光烤的面頰竄起兩朵紅霞來,淡淡的兩抹紅暈盛開在白皙透明般的冰肌玉骨之上,仿佛妖嬈桃色,落了嫵媚于冬景之中,格外動人。

    她似惱似嗔地擰著籠煙般清秀的眉,濃密的睫毛虹影顫抖,其下一雙顧盼生輝的明眸燒著怒火瞪視著他,完顏宗澤便覺一直印在腦中的那張容顏一下子鮮活靈動了起來。

    他一顆心鼓動著,卻也知曉再放肆只怕又要將佳人惹惱,當即便挑著眉嘿嘿一笑移開了身子,一副恍然明悟的神情,道:“果真是害羞了,臉都紅了,真真好看……”

    說著卻又貪戀地去瞧錦瑟暈紅的面頰,只覺那紅暈映著她梨花瓣般白皙的肌膚,猶如故鄉的草原,冰雪漫野,夕陽晚照,美的令人心神俱碎。

    錦瑟被完顏宗澤兩句話氣得香腮微顫,只覺這人實在不比謝少文好到哪里去,人果真是不能太得意的,將才她剛將謝少文氣得抓狂,這會子便換了自己被堵得想罵人。瞪著完顏宗澤半響,錦瑟到底沒忍住,怒喝一聲,“下流!”

    誰承想她罵罷,完顏宗澤卻也不在意,倒好似那街頭調戲良家婦女的潑皮無賴,人越罵他便越是來勁,聞言他竟眸光晶亮的又湊過來,盯著錦瑟,道:“罵人也這般好看,可長的好看也不能這般傷人心吶。難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那般下流無恥之徒?”

    錦瑟聞言晃了晃依舊被完顏宗澤扯著的手腕,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是啊,你才知曉嗎?!你先放開我!”

    完顏宗澤自能聽出,錦瑟雖嘴上罵他,卻並不似上回那般真氣了他,聞言哪里肯放手,只一臉委屈地叫嚷道:“冤枉啊,我實是再正經不過的人了。身旁伺候的不是小廝便是太監,便連我騎的馬也都是公的,如今就停在姚府後巷,你若不信,盡可隨我去驗看!”

    錦瑟聽完顏宗澤口沒遮攔地和自己討論什麼公母,登時氣結,知曉自己和他比臉皮厚不甚明智,便沉聲道:“誰要管你騎什麼馬,快放開我,疼的緊。”

    完顏宗澤聞言一詫,他雖死死攢著錦瑟的手腕不放,可實用的都是巧勁兒,萬不會弄疼她才對……可看錦瑟的神情卻不似在詐他,倒像是早先手腕就受了傷。

    他想著非但沒放開,反倒一手拉了她的手,一手將她腕上衣袖往上一捋,登時錦瑟那一截皓腕便暴露在了陽光下,纖細的腕上分明有一圈紫痕,顯是被人給發狠捏出來的。

    完顏宗澤瞧的面上笑意一掃而空,眼底瞬間便透出了冰寒淩冽,風雲暗湧,他身上再次迸發出戾氣來回身抬腳便沖地上的謝少文一腳踹去。

    那一腳便跺在謝少文的後腰上,著實用了些力道,直將人踢得在地上滾了兩滾,他猶覺不解恨,鬆開錦瑟便又追了兩步,右腳踩上謝少文的側面便狠狠地往地上揉壓,似要將他整個踩進塵埃中才甘心。

    完顏宗澤這一陣風般的動作,直叫錦瑟瞧的一愣,她本不想完顏宗澤竟敢扯開她的衣袖,惱的險咬破嘴唇,可還不待她發作,完顏宗澤已撲過去踢打起謝少文來。

    他那股為她出氣,一徑護她關心她的姿態倒叫錦瑟剛升起的怒火似撞上了一灘水,沒了後勁。待她聽到地上謝少文悶哼了兩聲,將才提著的心也松了些,只能愣愣地瞧著完顏宗澤發狠地折騰謝少文。

    謝少文本出身便高,又頗有幾分學識,在京城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極得人高看。萬氏也總因生養了這個兒子而引以為傲,前世時,謝少文高中榜眼,謝嬋娟已升至雲妃,武安侯又病逝,謝少文便成了大錦最為年輕的侯爺,丁憂後便成為天子近臣,前程無量,更是到那裏都受人尊捧,時時刻刻都一副高高在上,貴胄優雅的模樣。

    錦瑟何曾見過謝少文如此狼狽低賤過,瞧著他如今被完顏宗澤踩在腳下,半死不活猶如一條賴皮狗般,錦瑟雖一向不推崇暴力粗蠻,可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心情變得極好,猶如這冬日萬裏無雲的晴空。

    謝少文本便是被巨物砸重暈厥了過去,完顏宗澤又是何等能耐,幾腳下去雖未用全力,可踢打的全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就他這兩下謝少文起碼數月都要躺在床上度過。這般折騰,謝少文已是疼的又清醒了過來,可他剛掙紮兩下,完顏宗澤便蹲下身,對著他的後腦一劈,謝少文便再度沒了動靜。

    完顏宗澤卻似消了氣,又似覺著沒意思,未再動手,只回頭沖錦瑟招了招手。錦瑟兩步過來,他才拍著手起了身,笑著道:“你不想踢上兩腳?”

    錦瑟聞言結舌,瞪著眼睛瞧瞧完顏宗澤,半響才忙搖手,道:“我才不像你那麼……野蠻。”

    她話雖如此說著,可看著將才完顏宗澤踢打謝少文的模樣到底有些心動,只她讀女戒長大,又是書香門第出身,祖父父親皆是溫雅文人,她又性情沉靜嫻雅,縱使前世能做出玉石俱焚之舉,可當眾耍潑,對人拳打腳踢這樣的事,她雖心有所動,可也實在做不來。

    完顏宗澤將她那模樣,便撇了撇嘴,道:“本王代你出氣倒成了野蠻了,口是心非!你可想好了,這大好的機會若然錯過了,可莫悔的腸子打結。”

    錦瑟聞言一顆心便又動了動,瞧著地上的謝少文,又念著自己在完顏宗澤面前兒也沒什麼賢淑模樣,便捏了捏拳頭,道:“你轉過身去。”

    完顏宗澤見她一副勇士伏法的模樣倒好笑地搖了搖頭,這才轉過了身,只半響他卻不聞身後有任何動靜,回頭去瞧但見錦瑟抬著腳,一副不知往哪里下腳的模樣,那神情實比要挨打的人不知痛苦多少。

    瞧著錦瑟那模樣,完顏宗澤只覺又無奈,又討喜,想著她平日那沉靜的性子,萬事都不慌不忙的氣態,倒覺自己又瞧了她的另一面,這一面更為真實,更不為眾人所知,單單展現在他的眼前,完顏宗澤的心便又是一酥,只恨不能錦瑟那抬起的腳踹在他的心窩上,也好叫那一陣抓心抓肺的癢莫再折磨著他。

    那邊錦瑟本就窘迫,手心都捏出了汗,可不知為何就是落不下腳去。便似一個被捆綁久了的人,重獲自由身子都僵化了,無法再施展開動作一般。

    她的腳抬起又落下,急的喉嚨發幹,從來不知自己是這樣一個虛偽又矯情的人。折騰了這麼半響,莫說是出氣了,倒更似在折磨自己,她正想著算了,來日再施手段照樣也能收拾了謝少文,為自己出氣解恨,可想著完顏宗澤,錦瑟便又恐被他取笑。正騎虎難下,耳邊卻想起了完顏宗澤的一聲輕歎。錦瑟被嚇了一跳,面頰便唰的一下又紅了,卻聞完顏宗澤在耳邊輕聲道:“你閉上眼睛。”

    錦瑟聽他語氣輕柔又沉啞無波,如秋日暮色下的晚風,輕輕地掃過一地落葉,沙沙作響。她的心便驀然一靜,竟不自覺地隨著他的話果將眼眸閉了,便聞完顏宗澤又道:“深深吸一口氣,我數一你便抬腳,數二屈膝,數到三,你便落腳!”

    錦瑟聞言睫羽顫抖著點了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完顏宗澤低沉又富含節奏的聲音便傳來過來。

    “一、二、三。”

    隨著他口中三字落下,錦瑟一腳踢出,正中謝少文的肩膀,她一腳踢中,尚未來得及細辨感受,完顏宗澤的聲音便再度響了起來。錦瑟忙又抬腳,他越喊聲音越大,節奏越快,錦瑟落腳便也越是快越狠,那一下下踢下去,心中的怨恨和憋悶便也一點點消散。

    她雖一直無法愛上謝少文,可身世飄零,對父母為自己選擇的夫婿,她卻也是用了心的。父母過世,她也曾寄希望于謝少文,只是謝少文卻每每令她失望,愛與不愛,女子在面對夫婿的背叛和算計,負心和薄情時都會受傷,這一腳腳下去,想到前世的種種,念著那個終和她無緣被謝少文一腳踢掉的孩子,錦瑟只覺心都空了,眼淚也悲涼地一滴滴,一行行淌落了下來。

    那邊完顏宗澤不知何時已不再出聲,錦瑟去依舊一腳腳抬起又落下,狠命地踢打著謝少文。

    見錦瑟閉著眼眸,淚如雨下,將才還紅暈遍染的雙頰此刻蒼白一片,被淚水洗刷更見淒切,又見她濃黑的睫毛被打濕,一下下顫落的皆是悲涼和恨意,完顏宗澤的心便被什麼東西緊揪了起來,一陣陣的透不過氣來,面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他原便知道錦瑟和謝少文的婚約是自小便定下的,也聽手下說兩人曾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可他瞧錦瑟對謝少文的態度卻覺這青梅竹馬半點不靠譜,錦瑟分明極為厭惡謝少文,對這樁親事也是急於退了的。這個認知叫他心中很是愉悅,可如今瞧著錦瑟的模樣,他又不確定的,只覺錦瑟心中分明便有謝少文,只怕分量還很重,起碼比他要重不知多少倍,這麼想著他就一陣發悶發堵,心中發酸發痛,面色也陰沉不定了起來,只恨不能一劍挑了謝少文的脖頸。

    好在錦瑟又踢了幾下便似累了,轉過身走了兩步兀自蹲在了地上見臉頰埋在了雙膝間。她不言語,完顏宗澤便也不說話,只默默站在一旁陪著她。

    錦瑟將才一時失控,如今想著那般模樣被完顏宗澤瞧個正著,當真是有些無臉見人,只她心中卻似一下子舒坦了許多,這般直接的拳打腳踢,出起氣來倒比施手段玩陰謀要解氣解恨的多,錦瑟一面感歎怨不得這世上那麼些以暴制暴之人,如今瞧來果有其道理。一面她又甩不開臉面,兀自悶了半響待面上淚水被風吹幹,她這才紅著臉抬了頭,道。

    “都怨你,我便說不踢的,你偏惹我。”

    錦瑟本是不好意思,想說句話緩解下自己的尷尬,誰知話吐出口來更想一頭撞死,怎麼聽都覺那語氣帶著股撒嬌意味。

    錦瑟自己都覺不對,完顏宗澤自聽的清楚分明,將才還極為不愉的面色便又猶如被火光映上般熠熠閃亮了起來,他兀自在錦瑟身旁蹲下,揚開了笑顏,壓低了腦袋湊過去,盯著錦瑟一瞬不瞬的看,見她這下子連脖頸都紅透了,這才爽朗的笑著道:“是,是,都怨我,可我偏愛惹你,要不你也打我一頓吧,我也不還手便是。”

    錦瑟見完顏宗澤將腦袋湊過來,又歪著頭側著面仰視著自己,又見陽光透過松樹枝椏落在他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映的那瞳中藍色清澈如碧璽珠子般晃人眼睛,她心便跳了下,抬手便拍上完顏宗澤的頭,使勁往遠處一推,道:“誰要打你了,沒得鉻手,我出來有一陣子了,要回院子去了。”

    她說著便起了身,完顏宗澤被她推開,因是蹲著一個失衡誇張地踉蹌了兩下這才跳起來,似發現了新鮮事兒般盯著錦瑟,笑道:“如今可是錦瑟對我動手動腳了,這男女授受不親,你打算何時對我負責?”

    錦瑟將才被完顏宗澤盯得窘迫不知怎的便抬手自然而然地推開了他,如今聽他這般說才覺不妥,面頰再度升溫,只恨將才就不該去踢打謝少文,一開這個頭,一揭破陰暗面,人便果真就不懂何謂節制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完顏宗澤也不再逗弄她,只瞧著她歪唇笑了兩聲,便指著那地上的謝少文,道:“這人你打算怎麼辦?”

    錦瑟瞧向謝少文,臉頰的熱度才消了下去。她瞧著暈迷不醒的謝少文,首先映入腦海的念頭便是將之弄到珞瑜院中,姚禮赫這般卑劣,她便叫報應落在他的嫡女身上,何況姚錦玉一門心思都撲在謝少文身上,想來她見謝少文從天而降,定也很樂意接收他。

    可接著錦瑟便又猶豫了,如今眼見退親有望,若然將謝少文送去姚錦玉那裏便又要橫生枝節,姚家和武安侯府若然牽扯不清於她也沒有好處。再來她此刻還在姚家掌控之中,真惹惱了姚禮赫,令他撕破臉來,以後她未必能占到便宜。原先她一直是受害的,如今謀害姐姐,不顧姚家名聲,族長們對她的態度興許也會有所轉變。

    退親的事萬不容有失,這般倒會得不償失。更有,謝少文和姚錦玉皆恨了他,將兩人綁在一起只會叫他們聯手來對付她,這卻非錦瑟所願。

    念著這些,錦瑟揚了揚眉,道:“他的傷如何?”

    完顏宗澤聞言狐疑地瞧了錦瑟兩眼,見她實不像是關心謝少文,這才道:“肩骨和肋骨只怕斷裂了,少說也得在床上躺三五個月。”他卻沒說自己那幾腳只怕又給謝少文添了些內傷。

    錦瑟聞言眸光倒微微一亮,謝少文這般模樣被抬出姚家,姚禮赫怎麼也是要擔責任的,武安侯府一怒之下,豈會還執意娶她?再來,謝少文重傷左右是無法回京了,說不得要在江州久留,自己先一步進京,等謝少文回京時多半這親事也已退了。

    這麼一想,錦瑟對退親一事又多了兩分把握,卻是笑著沖完顏宗澤福了福身,道:“王爺可帶了侍衛,可否借我一用?”

    完顏宗澤聞言拍了拍手,轉瞬便又兩人自東面的牆外躍了進來,錦瑟雖早料到完顏宗澤身邊不會不帶著守衛之人,可也沒想到這人竟就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想著將才的一番動靜這兩人定然也都聽到了,錦瑟便又紅了臉,又瞪了完顏宗澤一眼,見他只歪著唇笑便又氣悶地回頭。

    那兩人上前見了禮,錦瑟才福了福身,道:“可否請兩位大哥去先去尋兩件姚家下人的衣裳換上。”

    完顏宗澤聞言已知錦瑟打得什麼主意了,笑著沖那兩人擺了下手,兩人便又應命去了,錦瑟這才瞧向完顏宗澤,問道:“你不是說要離開江州嗎,怎又回來了?”

    完顏宗澤見錦瑟清亮的眸子盈盈地瞧著自己,眸帶疑惑,倒有些不好意思,咳了聲才道:“本已到了景州,有些事便又折返了回來。前幾日的事已查到些眉目,我今兒是專門來告訴你的。”

    這傳個話何需完顏宗澤親自過來,錦瑟心中明瞭,卻也不多言只問起完顏宗澤在山上遇害之事,完顏宗澤便道:“那白狗兒被挾的妻小被發現扔在郊外一處破廟,發現時已沒了氣息,我已令人繼續查下去。至於督造司那邊,近日卻又一個和姚府扯得上關係的人去過,那人名喚蔣鋮,在江州衙門當押司,你可認識?”

    錦瑟聽聞那白狗兒的妻兒竟已遇害,心中難免一怵,眸光閃了下,這才道:“姓蔣?可和二夫人攀著親?”

    姚府的二老爺姚禮志也是庶出,娶妻蔣氏,因二老爺的生母本是姚老太太身邊的陪嫁丫鬟,故而二老爺在老太太面前也還算得臉,其妻蔣氏雖非大戶出身,可娘家也是經商的殷實人家。錦瑟聽聞完顏宗澤的話便想起了沈記藥鋪的事來,上次他送來的紙條上便寫了,那沈記的掌櫃是二夫人的遠房表親。

    她原已懷疑三老爺姚禮明,如今事情竟又查到了二房去,這倒叫錦瑟心中微沉,印象中二夫人蔣氏和吳氏並不親厚,二老爺性子更有些刻板,更有些過於敦厚,也因他人笨拙無害,姚老太太對這個庶子才多有照顧,難道他也是披著層羊皮的狼?



第七十二章 莫犯傻

    錦瑟兀自想了一陣卻沒個頭緒,索性便就將此事暫且放下。姚禮赫將她和謝少文丟到這書房便離開了,這麼半響也沒見人過來,錦瑟想姚禮赫也沒什麼後招,只是以此來討好謝少文,也是欲叫謝少文說服自己乖乖嫁進武安侯府罷了。姚禮赫總歸是個男人,看來還沒無恥到和謝少文一起毀她名節的境地。

    將才她從書房沖出來便不見了白芷等人,想來也是姚禮赫為了方便謝少文和她敍舊,將人都調開了,如今已經過了一陣子時候,錦瑟估摸著快該來人了,又見完顏宗澤已將來意道明,便道:“我要回去了。”

    完顏宗澤聞言便流露出不舍和委屈來,那模樣倒像個幽怨的小媳婦,見錦瑟失笑,他才又憤恨地瞪了瞪眼,一臉的兇神惡煞,怒道:“小沒良心的!”

    錦瑟便真笑了起來,念著完顏宗澤將才處心積慮地令自己洩氣,錦瑟到底是說不出冷情的話來,瞧向完顏宗澤的胸膛,道:“你的傷可全好了?”

    完顏宗澤見錦瑟未在言離去的話,這才目光又亮了亮,揚眉道:“本是要好了,卻因救你又裂開了,你還冤枉好人踹我一腳,如今才幾日功夫,哪能就好了?疼著呢!”

    錦瑟聞言想著那日誤會完顏宗澤的情景,面上微微發赧,完顏宗澤便又上上下下掃了錦瑟兩下,道:“你這丫頭恁是表裏不一,瞧著文靜賢淑,卻原來又瘋又狠,只瞧著你對謝呆瓜的狠勁,對我到底是溫柔的多,便也不與你計較了。”

    錦瑟聽完顏宗澤竟提叫她尷尬的事,又說自己對他溫柔,面上便又發起熱來,秀氣的眉卻揚了揚,道:“可惜今兒只你一個看熱鬧的,若然在鬧市間令謝少文出此等醜事,丟盡了顏面,那才叫痛快。”

    完顏宗澤不想錦瑟會說出此等話來,聞言瞪了下眼,這才朗聲笑了。

    錦瑟見他不鬧了,這才道:“我真得走了。”

    原先錦瑟對自己冷若冰霜,完顏宗澤尚且時時念念不忘,如今錦瑟稍稍對他有了些改變,完顏宗澤便更是不願就此別過,只他也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心中縱使再不舍,也只能放了人。

    一盞茶後,謝少文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姚家護院抬著扔到了房門處。謝少文進府,姚禮赫親自接待,其帶著的幾個小廝長隨姚禮赫卻也不該怠慢,皆請進了門房,置辦了酒菜由姚府的管家親自招待。

    如今房門被推開,眾人正光杯交錯,便見一個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人被丟了進來,然後就聽那兩個送人的護院道:“老爺說了,武安侯府欺人太甚,世子爺的賠禮姚府不敢受,還請回吧。”

    那兩個護院尚未待裏頭眾人回過神來,便忙出了屋,武安侯府的小廝這才瞧清地上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家的世子爺,待再瞧清謝少文那一身的傷,登時皆驚怒非常,掄起膀子便將門房給砸了個七七八八,哭喊謾駡著抬了謝少文出府而去。而姚總管覺出事情不對勁,再追出來尋人時早便不見了那抬謝少文而來的兩個護院的影子。

    待武安侯府的人罵罵咧咧地打出門離去,放下話來說定將這事稟了京城侯爺和宮中娘娘,替世子報仇,姚總管才覺出事情真鬧大了,他忙奔回府去尋姚禮赫,心中著實還有些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彼時姚禮赫正在冰蓮處吃茶,聽了總管的回報更是不明所以,按他所想,這會子謝少文應該和錦瑟在書房親熱才對,他忙快步回去書房,卻見書房中早沒了一人,這才信了總管的話,一面令姚管家去尋那兩個護院,一面快步便往依弦院去。

    他到時,錦瑟已換了件蕊紅繡纏枝杏花的斜襟常服,正用著燕窩,王嬤嬤將姚禮赫迎進了花廳,錦瑟卻也不急,將粥用完這才施施然地到了花廳外。

    她腳步匆匆地進了花廳,見姚禮赫也未曾落座,正在花廳中走來走去,她心中譏誚又不屑,垂了下眸這才上前見了禮,詫異地道:“叔父怎來了,可是有事?”

    姚禮赫見錦瑟已換了衣裳,顯是回來有一陣子了,便蹙著眉,眸光銳利地盯著她,道:“叔父令你在書房中招待世子爺,你是如何行事的?何以世子被人打的鼻青臉腫被抬出了府去?!”

    錦瑟聞言面上詫異之色更甚,忙道:“世子被打了?這……這怎麼可能?”言罷,她一臉委屈地含著淚瞧向姚禮赫,又道,“叔父這話問的好沒道理,原世子來訪,也不該是侄女招待。叔父許是一時忙的忘了禮數,可侄女卻不敢做出半點有違禮法的事情。故而,叔父剛走,侄女便向世子辭了別,世子是最受禮法的,當即便允了侄女回院,還說他也急著回去照顧侯夫人,便自出府就是。侄女回來已有小半個時辰了。這會子世子也該回到武安侯府的別院了,怎叔父卻說世子被人打了抬出府去?!”

    錦瑟言罷淚水滾落,又道:“即便是世子真在府中出了事,如今,叔父卻來斥責侄女,難不成是疑心侄女動手打了世子?休說世子是習過武的,便是世子體弱,侄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又怎制服的了世子?叔父若然疑心侄女這院中人,也大可令管家去查,除了白芷和白鶴二人,我這院子中的婆子丫鬟們今兒可都未曾踏出依弦院半步。說起來侄女還要問問叔父呢,侄女那兩個丫鬟去了哪里,為何如今都還沒個人影?”

    那白芷和白鶴自是被姚禮赫支開的,如今聽錦瑟如此說,他面色難看,心中又著急,可見自錦瑟這裏根本就問不出什麼來,這才勉強壓了壓火氣,道:“叔父不過是問你兩句罷了,不知便算了,何故竟哭了起來。你那兩個丫鬟叔父令她們去辦個差事,想來是藉故跑到那裏偷懶去了,一會子自會回來。還不快勸勸你們姑娘,行了,你既不知,叔父便也不問了,這便走了。你好好休息。”

    姚禮赫言罷便匆匆走了,錦瑟冷眼看著他離去,這才譏笑一聲又回了內室。那管家早便覺當時那兩個護院瞧著眼生,只是當時事發突然,他沒反應過來護院便沒了蹤影,如今奉姚禮赫的命找尋那兩個護院,他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尋找之下果然一無所獲,他將結果稟了姚禮赫,姚禮赫只氣的一把摔了手中茶盞。

    想著在自家府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就出了這種事,姚禮赫真是又恐慌又氣恨。姚管家見主子如是,生恐被發落,忙道:“老爺想,我姚家在江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府上的護院雖不能說個個武藝超群,可也皆非花架子,那兩個賊人出入姚府入無人之境,只怕是有些來頭的,絕非泛泛之輩。”

    姚禮赫聞言這才稍稍平靜下來,凝眸深思,管家便又道:“老爺,今兒這事擺明是和四小姐有關,奴才聽聞四小姐得了平樂郡主青眼,老爺您說,這兩名賊人會不會和鎮國公府有關?”

    姚禮赫想了半天也只有這麼一種可能,想著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他皆得罪不起,此事真若和鎮國公府有關,他也全然沒有法子。只一點姚禮赫卻清楚,那便是今日之事不管是不是鎮國公府的人所為,他都得叫謝家覺著是楊家人幹的。因為不將禍水東移姚府根本就承受不住武安侯府的問責報復。

    這般一思量,姚禮赫便兀自咽下了這口氣,忙道:“你速速去準備禮品,這便隨我去侯府別院賠禮致歉。”

    珞瑜院中,姚錦玉聽聞謝少文來府,早便有些按耐不住,只她到底在姚老太太壽辰之日吃了大虧,如今又被禁足,連母親也去了莊子,姚錦玉便是再思念謝少文,也不敢任意行事。她耐著性子在屋中生悶氣,卻又聽聞了謝少文挨打,被抬出府的事情,一時間更是心急如焚,抬腳便欲往外沖。

    賀嬤嬤見她如此忙攔住她,急聲道:“我的好姑娘啊,如今世子爺已被抬出了府,姑娘便是追出去也是無用啊。”

    姚錦玉聞言一怔,接著才跺著腳哭著回身撲倒在了床上,她兀自流了陣淚,這才抬起頭沖賀嬤嬤等人道:“我無事了,你們都先去,我想自己靜靜。”

    如今謝少文已離了府,賀嬤嬤等人也不怕姚錦玉再想不開鬧出什麼事來,見她已然恢復了平靜便自退了出去。屋中姚錦玉卻瞪著眼睛,握緊了拳頭。想著母親離府時說過,武安侯府的這門親事怕是沒可能了,姚錦玉的心中便一陣陣的發堵發疼,難過的像是要窒息過去。

    她再念著謝少文那溫文爾雅的氣度,那俊美不凡的模樣,高貴優雅的舉止,更是眸中燒起了血色,暗自咬牙,她不能就這麼放棄!如今她的一顆心早便都系在謝少文身上,若然叫她再嫁於別人,叫她情何以堪?

    母親說總能給她說上一門好親事的,可江州這地方姚家已是數一數二的門第,又能尋到怎樣的好親事?便是再好的也不能濟上武安侯府半分,便是再好的人,也定連謝少文半個腳指頭都比不上。

    叫她就這樣認命,倒不若一條繩子勒死她來得痛快!可如今又出了這等事,武安侯府豈還願意和姚家結親?這親事一準是要退了,退了親謝少文便和姚家再沒一點關係了,他在江城,而自己卻在江州,這……這以後豈不是連見上一面都難了?!

    姚錦玉想著這些更是覺著心神俱碎,她怎麼想都不能就此甘心,她豁然站起身來,在屋中來來回回地走,目光也堅定了起來。

    不行,一定要想出法子,一定能有法子的。

    不管怎樣,唯今都得先解了這禁足才行。還有,賀嬤嬤幾人輪番地看著她,她便是想做什麼也是不能。

    姚錦玉想著便忙沖外頭喊道:“賀嬤嬤,賀嬤嬤,你快進來!”

    待賀嬤嬤進來,姚錦玉已在八仙桌旁坐下,桌子上放著一個紅木盒子,她正摩挲著那盒子上的花紋,面色有些焦急。

    “姑娘喚老奴來可是有事吩咐?”

    姚錦玉聞言忙道:“嬤嬤去搬個小杌子來,坐下再說。”

    賀嬤嬤見姚錦玉笑著瞧來,態度極是溫和,倒是心中一緊,她搬來小杌子,側身坐了,姚錦玉才道:“嬤嬤,如今母親不在府中,我被禁足在院中,嬤嬤也瞧見了,那些個捧高踩低的奴才只這日便敢作踐於我,這兩日送到園子中的吃食是大不如前了。雖是已給大哥和大嫂送了信兒,可到底是鞭長莫及,二哥是個混不吝的,二嫂也指望不上,我若不為母親籌謀,母親卻不知何時何日才能回府。”

    賀嬤嬤聽姚錦玉竟說出這般懂事的話來,當即便替吳氏感動的老眼蘊淚,她忙壓了壓眼角,這才道:“大姑娘說的是,姑娘總算是長大了,對夫人又一片純孝,這若是夫人聽到姑娘的話不知會如何感動呢。”

    姚錦玉聞言笑了笑,這才又歎了一聲道:“以往都是我不懂事,叫母親和嬤嬤為我操心勞神,如今母親遇難,我自該如此。我想了想,母親回府還是要靠老太太,只要祖母消氣能發話接母親回來,父親瞧著哥哥的面兒也不會阻攔。我若能重獲祖母歡心,多在祖母面前為母親說話,來日母親回府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可祖母如今聽聞讒言,厭煩了我,將我禁足在院中,我便是再想孝敬她老人家也是白搭,嬤嬤,此事我們要籌謀一二才好啊,不能就這麼一直幹等下去啊。”

    賀嬤嬤聽罷自是點頭,道:“姑娘且莫著急,姑娘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老太太如今禁姑娘的足那也是為了姑娘好,只要姑娘能好生呆在院子中,叫老太太看到姑娘已改了,那老太太一準便會解了姑娘的禁。”

    姚錦玉心中豈能不急,若按賀嬤嬤說的,只怕少說還要兩三個月郭氏才能想起她來,到時候就算她出了院子,那謝少文也離開江州了,還有個什麼用!

    她面上卻擺出一副認同的模樣,點頭道:“話雖是如此說的,可母親不在府中,四嬸娘得了臉,正在府中大肆動作安插四房的人手。四嬸娘原就和母親不和,喜歡在祖母面前搬弄是非,道盡了母親和我的壞話。如今母親不在,她豈不是更要在祖母面前于我上眼藥?便是血脈至親,祖母再疼惜我,也是經不住日日調撥的。所以我想著,還是得有人在祖母面前說我和母親的好才成。”

    賀嬤嬤一想覺著極有道理,便點頭道:“還是姑娘考慮的周全。”

    姚錦玉便道:“能在祖母面前兒說得上話的也就是幾個大丫鬟和劉嬤嬤了。劉嬤嬤是祖母最倚重的,祖母雲英未嫁時她便是祖母院中的管事嬤嬤,後來全家都做了陪嫁跟著祖母到了姚家,這麼些年下來祖母身邊的老人也就剩劉嬤嬤一人,祖母聽信劉嬤嬤的話。若然她能多為我說上兩句好話,那可真是一句頂得上旁人好些句呢。”

    賀嬤嬤聞言卻蹙眉,道:“劉嬤嬤雖得老太太信任,可她一向也只衷心老太太,只怕非銀錢等物能夠收買……”

    賀嬤嬤說著便瞧向了姚錦玉手下的紅木盒,姚錦玉卻一笑,道:“這物件不是給劉嬤嬤的,劉嬤嬤是祖母身邊的得力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自也不稀罕我這幾樣小首飾。”

    “那姑娘是打算?”

    姚錦玉見賀嬤嬤不解,這才又道:“劉嬤嬤這輩子只生養了一個兒子,她早年便守了寡,和那兒子可謂相依為命,最在意的便是她那兒子福生。福生如今已二十五了卻還沒能娶上媳婦,去年他在園子中曾見過我身邊的妙紅,極是喜歡,回去就鬧著要劉嬤嬤將妙紅討要了于他當媳婦,嬤嬤只怕也是知道此事的……”

    姚錦玉身旁伺候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是吳氏精挑細選的家生子,又好容易培養起來的。尤其妙青,妙紅兩個,那更是照姚錦玉的年齡,選出來當陪嫁的。二人容貌雖比不得姚錦玉,可卻也各自姿態,又皆是敦厚衷心的,家人也都捏在吳氏手中,吳氏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那劉嬤嬤的兒子之所以二十五了還沒娶親,那是因為福生本就沒福的,出生時劉嬤嬤難產,許是在娘胎中憋壞了,竟是個傻子。偏這傻子還就愛那嬌的俏的,他瞧上了姚錦玉身邊的妙紅,吳氏豈會將好容易培養的丫鬟給了他?彼時吳氏在府中呼風喚雨,也不需巴結劉嬤嬤,故而劉嬤嬤將討要妙紅的意思透給了老太太,老太太向吳氏開了口,吳氏當場就回絕了。

    姚錦玉當時聽聞這話也曾怒駡那福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為此妙紅感動的直給姚錦玉磕頭,卻沒想到如今不過一年時間,形勢便有如此大的變化。聽姚錦玉的話,卻是要捨棄了妙紅去討要劉嬤嬤了。

    賀嬤嬤聞言歎了一聲,卻道:“姑娘,妙紅到底跟隨姑娘多年,若然真將她許給福生,豈不叫下頭人寒心!何況,妙紅又是夫人專門選出來為姑娘準備的陪嫁,姑娘不若還是再等等……”

    “等?嬤嬤,如今形勢這般,等就是將脖子放在刀下供人去砍!若劉嬤嬤懷恨在心,和四嬸娘一起落井下石,那我豈不是再別想出院子了?母親也只能就呆在莊子上受寒了,嬤嬤,母親本便是剛剛小產,那莊子上何等清寒,莊子上的下人們不明所以,只怕以為母親是真失勢了,若然誤會夫人要休掉母親,哪里會不往死裏作踐她啊!嬤嬤是母親的乳娘,便忍心母親在莊子上受苦?”

    姚錦玉說著見賀嬤嬤神情動容,這才又哭著道:“妙紅跟著我多年,若然能護著她,我豈會如此狠心,可如今這般……我也是沒了法子,她是我的大丫鬟,自該衷心為主,我這些年未曾虧欠過她,待她如同姐妹,如今她也該回報一二了。何況那福生人雖癡傻,可聽說長的卻俊俏,劉嬤嬤又得臉,家中殷實,還又兩個小丫鬟整日伺候著福生,妙紅嫁過去就是當家少奶奶,這也不算是虧了她啊。”

    賀嬤嬤聽了這些已被姚錦玉說動,豈知她剛點頭,便有一道身影自外頭沖了進來,撲倒在地便哭喊著磕起頭來,“姑娘,姑娘莫將奴婢賞人,奴婢……奴婢不嫁!”這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妙紅。

    姚錦玉見她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嬌弱,心中更敢厭惡。本來她便對母親安排陪嫁之舉不甚舒服,剛剛聽賀嬤嬤一口一個陪嫁,更是覺著心口被插了一根刺。想著謝少文那張俊逸的面容,再瞧妙紅這嬌弱扶柳的姿態,她暗罵一聲狐媚子,更加堅定了要將妙紅賞給那福生當媳婦的決心。

    她不免歎了一聲,道:“你既聽到了,我便也不多言了。這主意我已打定,你便全看在我平日待你不薄的份兒上,好好嫁過去吧。來日你出嫁我自會賞你一份豐厚的嫁妝。如今我和母親遭難,雪中送炭的情意,我和母親都會念著。你爹有老寒腿,做母親車夫這些年也該提一提享享福了,沒得風雪天還得駕車傷身的緊。你老子娘和弟弟妹妹們,我也會多加照拂。你放心,你嫁後自還可以回來在我身邊當個管事娘子,我只有更器重你的。”

    妙紅聞言自知這是姚錦玉在拿家中人敲打自己,愈發覺著心寒,當即便哭喊著磕頭道:“姑娘,奴婢不嫁,奴婢是夫人給姑娘挑選的陪嫁,要一輩子跟著姑娘,伺候姑娘的啊。”她磕的重,兩下額上便破了皮,淌出血來。

    姚錦玉見此,只覺妙紅是忤逆,又聽了她那話氣得眯了眼,壓了壓怒火,這才垂淚道:“好妙紅,但凡有能力護著你我也不會如此。誰叫你當日在園子中作耍叫那福生給瞧見了呢,這也是你的命。如今母親不在,劉嬤嬤若向老太太要你,老太太一句話壓下來我也是無法。你莫再鬧了,這盒首飾都是我平日裏喜歡的,你拿去好好打扮一下,今兒下午我便叫賀嬤嬤送你走。我已打定了主意,此事你便是鬧也是無用了,還不若好好應下,姑娘我還念著你一份情。”

    妙紅聽姚錦玉將話說絕了,聲音也冷了下來,這才漸漸停了哭聲,哽咽著又磕了頭,道:“奴婢……奴婢領命!”

    姚錦玉這才笑了,起身親自扶起了妙紅來,從頭上取下一支金釵來親自戴在妙紅的頭上,拉著她的手道:“你莫怪姑娘狠心,我實也捨不得你。只是你也想想,只有我好了,你們才能跟著好!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那福生人雖傻,可定然是個知道疼惜人的,卻比那人精紈絝,又花心玩女人的不知要好多少倍呢,你嫁過去便知姑娘不曾害你。”

    妙紅縱使再衷心不二,敦厚老實,上回在二門被姚錦玉當眾打罵,如今又得如此下場,心中也已徹底寒了,聞言只落淚卻也不說話,姚錦玉見她這般自也不會將個丫鬟放在心上,又安撫了她兩句便將人打發了出去。

    妙紅出了屋卻正見妙青站在廊下悲切地瞧著自己,她眼淚又止不住往下落。妙青上前扶了她,歎了一聲,道:“快莫哭了,總歸是姑娘的恩典。”

    妙青扶著妙紅回到屋中,又好生勸了一陣,妙紅才漸漸停了哭聲,抬起一雙冷眸來拉住妙青的手,道:“姐姐,你我二人五歲便服侍姑娘,對姑娘的心日月可鑒,我如今已落得這麼個下場,姐姐還是早做打算的好。姑娘她心中容不下你我,以前有夫人在,姑娘還能聽夫人的話,對我們和和氣氣的,如今夫人不在了,姑娘便忍不住要發落你我,姐姐還是早些以我為鑒的好。”

    妙青聞言身子一顫,卻歎了一聲,道:“你莫多想了,姑娘如今也是……太難了,姑娘她一門心思都在武安侯世子身上,著急也是難免,再來姑娘好我們才能好,這話原也沒錯。”

    妙紅便是譏諷地一笑,道:“正是因為姑娘一門心思都在世子身上,才更容不下你我,姐姐好好想想,可莫犯傻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52 AM


第七十三章 私見

    這日過午,妙紅便被賀嬤嬤打扮一新帶著出了珞瑜院,妙青瞧著穿戴簇新,背影寥落的妙紅一步步遠去,到底心中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她和妙紅同時府中的家生子,又同齡,自五歲便入府一同伺候姚錦玉,這麼些年下來實比親姐妹還要親近,如今眼瞧著妙紅被姑娘如此作踐,怎能不為自己的未來擔憂?

    翌日,福祿院中,郭氏自淨房出來往黃梨木的梳粧檯前坐下,劉嬤嬤便接過雅芝手中梳篦親自站在郭氏身後給她散開了頭髮,細細梳理。郭氏瞧著鏡銅鏡中模糊的人影,歎了一聲,道:“眼見著這白髮是一日多出一把來,當真是老了。”

    劉嬤嬤聞言笑著道:“老奴尚且覺著老當益壯,至少還能再伺候老太太二三十年呢,老太太怎卻言起老來了。”

    郭氏便笑著道:“眼見著孫兒們也一個個長大成人,又豈能不言老。這些年身邊的老人一個個都去了,也虧得你還日日在跟前兒,這梳頭的活兒,到底還是你手藝最好。”

    劉嬤嬤放下梳篦,用手撚了髮油在掌心勻開,細細抹在郭氏頭上,這才挽起篆兒來,一面笑著道:“老太太瞧的起,老奴日日給您梳頭便是,這有何難?”

    郭氏便道:“只怕來日福生娶妻生子,你也該辭了回去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咯,哪里還能日日伺候著。”

    劉嬤嬤聞言心裏一跳,面上卻不顯,只將郭氏的頭髮用發釵固住,這才笑道:“昨兒大姑娘令賀嬤嬤將妙紅帶了過來於老奴磕了個頭。”

    郭氏聽罷,便笑了起來,回頭拉了劉嬤嬤的手,道:“這是好事啊,我記著福生可心心念念著妙紅,當日我不好硬搶了這丫鬟過來,如今你也算是遂了願了,來日好事辦了,叫福生帶著媳婦來于我也沾些喜氣。”

    劉嬤嬤便笑著道:“老奴那傻兒倒叫老太太也跟著操心,這是老太太的寬厚仁慈。大姑娘令妙紅過來,那也是瞧在老太太的面兒上給老奴一份體面,只那妙紅是大姑娘的貼身丫鬟,又是夫人給大姑娘選的陪嫁丫鬟,老奴卻不敢受這禮,又叫賀嬤嬤將人帶了回去。”

    郭氏聞言面上笑意微扯,接著卻又佯惱的道:“這又是何故?!好好的媳婦那裏有往外推的理兒!福生是個一根筋兒的,就認准了妙紅,你這做娘的便該多疼惜將人給孩子迎回去才對,哪里有如此當娘的。”

    劉嬤嬤卻道:“若是尋常老奴自也是疼惜他的,可此時大姑娘正被禁足,偏送了妙紅過來,老奴自是要先請過老太太意思的。”

    姚錦玉送了妙紅過來,這事是萬瞞不過郭氏的,劉嬤嬤索性將話說的明白,郭氏聞言面色果便又好看了些,拍了拍她的手,道:“是玉丫頭的一番心意,你便將人收下,來日福生的老日子近了,我少不得也要湊個熱鬧。你是個忠直的,玉丫頭打什麼主意我清楚,於此事無礙,你只管回去準備迎娶新媳婦便是。”

    劉嬤嬤聞言忙跪下謝了恩,待起身見郭氏神情無不妥之處,這才道:“原先夫人在府時,對大姑娘嬌寵,上回老奴求到大姑娘面前兒,大姑娘面色可不甚好看,只道身邊一刻也離不開妙紅,昨兒賀嬤嬤奉命將妙紅送過來老奴也著實吃了一驚。”

    劉嬤嬤這話雖是像在指摘姚錦玉,可聽郭氏耳中卻引其深思,到底是血脈親人,想著以前大孫女在府中橫行霸道,誰也看不在眼中,如今卻要委屈地將身邊大丫鬟送了討好一個下人,郭氏便是再冷的心腸也微化了,她歎了一聲,這才道:“玉丫頭是被她娘給寵壞了,如今大媳婦去了別院,也是時候該叫她好好學學規矩了。”

    劉嬤嬤聞言便笑著道:“大姑娘雖性子有些浮,可卻是最純孝的了,當日老太太生辰那收禮雖是不合時宜,可一針一線卻絕非一日之功。大姑娘也是太過性直,不防人,這才會被連番算計。如今有老太太親自管教大姑娘,大姑娘自用不了多久便能成為賢淑端莊的江州名媛。到底是姚家的嫡長孫女,璞玉總是要發光的。”

    郭氏聽了便想起那日吳氏離府,姚錦玉單薄的小身板頂著風雪跪在外頭,額頭都磕的紫青一片的情景。又回想了當日壽辰時,那副繡屏雖是燒掉了,可那一針一線卻還似在眼前,那般一副繡作也確實是難為了大丫頭能耐著性子繡成。

    聽江嬤嬤說姚錦玉是被人算計了,郭氏也深以為然,原先還不覺著,現在瞧那姚錦瑟分明早就有了退親的打算,既如此當日大丫頭和武安侯世子在依弦院外的園子中碰上便極有可能是姚錦瑟刻意安排的。

    郭氏念著這些,氣兒早便消了,她不喜吳氏,可卻還是疼愛孫女的,沉吟一聲,她便問道:“昨兒武安侯世子過府,大丫頭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劉嬤嬤便道:“大姑娘這些日一直都在屋中,除了抄寫經文和女戒,便是繡花看書,連屋子都鮮少踏出,聽說大姑娘這兩日正給老太太做褻衣呢。”

    郭氏見謝少文過府姚錦玉也沒有出格反應,便想著她到底是經了上次教訓,懂事了,不免點頭,道:“明兒便恢復大丫頭的晨昏定省吧。”

    翌日錦瑟到福祿院時,尚未下轎便聽屋中傳來一陣陣的歡笑聲,她微揚了下眉。待被迎進屋,果便見姚錦玉坐在姚老太太身邊,正依著她的手臂撒嬌。錦瑟早便知姚錦玉不會被關太久,卻也沒有想到她這麼快便能出來,她不覺瞧向姚錦玉,卻正好撞上姚錦玉同樣瞧過來的目光。

    姚錦玉眸中銳光一閃,接著便眉眼彎彎地笑著道:“四妹妹今兒可來晚了。”

    錦瑟上前見了禮,待郭氏喊了起,這才盈盈地笑著道:“是呢,原本總是大姐姐最後一個壓場來請安,今兒倒是被我搶了這風光呢。”

    她言罷,姚錦玉面上笑意就有些掛不住,忙用餘光忐忑地瞧了眼老太太。錦瑟的話只差沒明說,她原先不將老太太放在眼中,請安總是姍姍來遲,如今卻又巴結著老太太,上趕著獻殷勤了。

    老太太聞言倒是沒甚表情,只揉著膝頭的一件白綾褻衣,笑著道:“這是你大姐姐于我做的褻衣,你也來瞧瞧。”

    錦瑟在一旁的錦杌子上坐了,笑著去瞧那褻衣,卻見那褻衣和普通褻衣略有不同,在手肘和褻褲的膝處皆縫了夾層,裏頭似添了棉花等物。衣襟和袖口等處也繡著精美的福祿壽字圖案,瞧著極為用心。

    錦瑟尚未出聲,倒是那邊二夫人蔣氏笑著道:“這老年人多多少少都會覺著關節疼痛,老太太穿了大姑娘這件褻衣,夜裏起夜便也不怕走風,關節著涼了,這也就是大姑娘這樣伶俐聰慧,又純孝的才想的到這些個小事。”

    蔣氏言罷三夫人馬氏便也接口道:“那也是咱們老太太平日裏對小輩們慈愛,才得大姑娘如此惦記啊。”

    兩人一唱一和將老太太哄的高興,拍著姚錦玉的手道:“長慈幼恭,原該這樣。”

    小郭氏瞧著姚錦玉依在郭氏身邊卻不舒服,笑著道:“要說咱們大姑娘是長大了,以前一年兩年也不見拿什麼繡活來福祿院,今兒這剛給老太太做了件褻衣,便又說要再做一雙鞋子來,當真是勤快又手巧。不像我這三丫頭,手笨的緊,也就會繡個把抹額。”她說著點點姚錦紅的額頭。

    郭氏是極愛戴抹額的,平日裏姚錦紅常于郭氏做抹額,幾乎每月都送條新的到福祿院來。郭氏這般一說,便更襯的姚錦玉刻意討好起來,姚錦玉心中發恨,卻知越辯白越顯得心虛,乾脆便眼圈一紅,有些羞赧又委屈地低了頭。郭氏見她如此,倒覺她是真懂事了,便瞧了小郭氏一眼,拉了姚錦紅,道:“不准你說我這乖孫女手笨,我的三丫最是伶俐了。”

    姚錦紅便撲到老太太懷中一陣撒嬌,錦瑟只坐在一旁瞧熱鬧,又說了一陣子話,才各自散了。錦瑟往依弦院走,剛出了福祿院便被還二夫人追上,她卻笑著問道:“四姑娘前幾日是不是去逛過園子?不知可曾撿到一支鳳蝶的赤金釵?”

    錦瑟聞言一詫,見蔣氏殷殷地瞧著自己便笑著搖頭,道:“我初八那日到園子中逛過,卻未曾見到什麼金釵,二嬸娘丟了金釵嗎?”

    蔣氏便自一歎,道:“可不是嗎,我覺著便是丟在了園子中,偏叫丫鬟尋了這幾日都未尋到,那釵是我母親生前最愛的,尋不到卻怎生是好,這才想著問問四姑娘。”她言罷卻又緊緊盯向錦瑟又道,“四姑娘那日在園子可見了什麼特別的事?可有看到哪個婆子丫鬟鬼鬼祟祟之舉?若是叫我查出哪個下人撿了去卻敢藏私定拔了她的皮!”

    錦瑟卻依舊笑著搖頭,道:“當日我去園子時已是旁晚,除了碰上蓮姨娘外,還真不曾遇上什麼人。二嬸娘再找找吧,許是放在了什麼地方忘記了也未可知。”

    蔣氏見錦瑟神情未有不妥之處這才點頭應了,又說了兩句話便去了,錦瑟乘上暖轎,瞧著蔣氏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福祿院中,姚錦玉伺候著姚老太太用了一碗血燕粥,見老太太有些疲懶地在羅漢床上依著閉了眼睛,姚錦玉才福了福身道:“祖母也累了,孫女便先退下了。”

    老太太聞言睜開眼睛,見姚錦玉半蹲在那裏神情小心翼翼的,不覺一歎沖她伸出手,道:“大丫頭過來。”

    待姚錦玉將手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握住,這才寬慰她道:“祖母瞧見你懂事了便安心了,你母親的過錯祖母不會算在你身上,你是祖母的嫡長孫女,祖母沒有不偏疼的道理。往後不必如此,只卻也要好好跟著嬤嬤們學規矩,不可再有輕狂之舉。你謙恭賢淑,又是姚家的嫡長女,祖母自會為你籌謀一門好親事。你須得知道,你是姚家頭一個出嫁的姑娘,若然你嫁不好,你的幾個妹妹們又怎能好了?端是瞧這個,祖母便不會虧待了你。反之,你的名聲若不好,你幾個妹妹便更要受影響,故而祖母才對你更加嚴苛一些,你須得給弟妹們做好表率才是啊。”

    姚錦玉聞言眼淚便唰的一下出來了,面頰也是一紅,顫聲喊道:“奶奶……”她說著便撲進了郭氏懷中,好一陣痛哭,她才抹了淚,道,“奶奶的話孫女都記下了,往後定痛改前非,再不給我姚家臉上抹黑……只是……”

    她說著似委屈又似猶豫地瞧了郭氏一眼,這才起身在羅漢床前跪下,道:“只是孫女真真是冤枉,那日老太太壽辰,孫女實是受人陷害。孫女本已準備到祖母這裏,是四妹妹跟前兒的白鶴去孫女院子中討茶,又說四妹妹想請孫女過去說話,孫女這才到的依弦院,誰知在院門口便被柳嬤嬤堵住,說是四妹妹又躺下了,叫孫女代為招待世子……孫女愚笨,瞧不出別人的陷阱丟了姚家和祖母的臉,可孫女真不是那輕狂,不要臉面的人吶。祖母明鑒啊!”

    郭氏聞言見姚錦玉哭的滿臉都是淚水,到底對親孫女更為信任,當即便恨聲道:“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好不囂張竟害起我的正經孫女來了!哼!”

    郭氏本便是個沒能耐的,好在嫁了個好男人,姚老太爺姚江雖也有妾室,但他對嫡庶卻分的明白,對郭氏也極為敬重,這才使得姚家內宅沒有翻天。吳氏進門,手段便極為了得,若非姚老太爺震著,郭氏說不得還要吃兒媳婦的掛落。老太爺過世後,吳氏便將郭氏擠出了中饋,這麼多年更是牢牢把持著中饋。

    如郭氏這樣的糊塗人,姚錦玉不過幾句話她便動了心思。加之最近因為錦瑟,姚家沒少丟人現眼,郭氏本便對錦瑟生了怨恨,心本就是偏的,這一聽姚錦玉的話,便真以為自家大孫女是個好的,一切都是錦瑟在搗鬼。

    姚錦玉見郭氏動了意,便又道:“孫女聽說昨日父親獨留了武安侯世子和四妹妹在書房中敘話,可後來武安侯世子卻渾身是傷地被兩個護院抬出了書院,父親令姚管家翻遍了姚府偏就找不到那兩個護院。想著我姚家竟……竟然有陌生男子出入如無人之境,孫女著實害怕啊。生恐四妹妹她對孫女懷恨在心,也叫你兩個男子來尋孫女麻煩。孫女昨兒夜裏睡覺都極是不踏實,叫賀嬤嬤和孫嬤嬤守了一夜才眯了一會子。”

    姚錦玉這話說的太狠毒了,只差沒明著說自己懷疑姚錦瑟在內宅中藏了兩個大男人了!這若姚錦玉的話傳出去,那錦瑟的名聲休說是壞了,簡直要成千古第一淫賤之人。一個未嫁女,院子中竟藏著兩個大男人,這是駭人聽聞亙古未有之事啊。

    只若這話真傳出去會壞的卻也不止是錦瑟一人的名聲,要知道依弦院可是在姚家內宅。內宅窩藏了男人,只怕這姚家滿府的夫人小姐都別要臉面了,皆會被人用異樣眼光打量,皆會被懷疑了清白去。故而郭氏聞言面色一變,接著忙喝斥一聲,道:“這種話莫再說了!誰說那兩個護院沒有找到?你爹爹昨兒已押著二人去武安侯府賠罪了!”

    昨日姚禮赫為了保全謝少文的顏面,早便將其被打一事捂了個嚴實,不准府中下人亂嚼舌根,並且尋了兩個替死鬼押到了武安侯府,欲給謝少文一個臺階下。

    姚錦玉也知這話中厲害,她也只敢在郭氏面前這般說說罷了,聞言忙應了,郭氏這才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祖母也累了。”

    姚錦玉見郭氏心不在焉,顯然還在想自己將才的話,當即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待回身面上已掛上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她剛走,郭氏左思右想都不能安心,忙叫江嬤嬤去喚姚禮赫來。姚禮赫到福祿院時郭氏已坐在花廳中翹首以盼許久了,見姚禮赫進來她忙摒退了下人,將方才姚錦玉的懷疑說了,便聞姚禮赫道:“母親莫聽玉丫頭瞎說,內宅之中怎會有男子藏身?!昨兒武安侯世子被打也非內宅之中,實是前院,兒估摸著是鎮國公府動的手,欲將我姚家退親一事鬧大了,好借機對武安侯府下手。四丫頭不過一個孤女,這些年都安安生生地呆在內宅,怎可能有那般能耐身邊還藏著高手。母親勿庸多慮,兒這些天令護院們都警醒些便是。”

    他言罷便又冷著臉沉聲道:“這大丫頭當真是愈發不懂事了,這樣的混賬話也敢胡言!母親需好生看緊了她,莫叫她再不知輕重胡言亂語的好!”

    郭氏聞言覺著姚禮赫說的都有理,這才道:“她也是年紀小,害怕也是在所難免。武安侯世子的傷勢如何,你昨兒到侯府別院去,可曾見到了世子,世子可是惱了我姚家?”

    姚禮赫見母親擔憂,便笑著道:“世子天黑才醒過來,傷勢……只怕要養上半年。只是母親也不必為此事擔憂,世子心中還裝著四丫頭,只恐此事聲張出去叫武安侯知曉便不能再迎娶四丫頭,世子醒來便叫人去追往京城中送信兒的小廝了。而且兒子應下世子,無論如何都不會給四丫頭做主退親,世子已然相信此事是鎮國公府的人所為,和我姚家無關,已原諒了兒子,自將那兩個護院打殺便算將此事給揭過去了。”

    郭氏聞言這才笑了,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只是這四丫頭姐弟二人太過可恨,這些年承蒙我姚家照顧,竟非但不知感恩,還還聯合外人來坑害姚家,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姚禮赫聽罷見郭氏神情厭惡,便忙道:“四丫頭也在姚家呆不了兩年了,兒看世子對她是一片真心,來日她是要嫁去侯府做侯夫人的,母親便再忍耐一段時日吧,待她客氣一些便是。世子那般看重,等她過門一準得寵,只她那身份若想在侯府站穩腳卻也不得不依靠兒子,四丫頭不是傻的,到時候自會拿姚家當真正的娘家對待。”

    依弦院中,錦瑟正聽白芷回報打聽來的事。

    “那日二夫人卻也去了園子,帶著的是大丫鬟畫兒姐姐,聽婆子說二夫人確實是丟了釵,當日還見畫兒姐姐滿院子的給二夫人找釵呢。”

    錦瑟聞言點了點頭,白芷便又道:“前兩日姑娘叫奴婢去打探鋪子中的事也已有了消息,三老爺是錦畫樓和淩緞樓的掌櫃,那日卻是錦畫樓的一批料子上錯了顏色,三老爺前去鋪子處理了下,這才沒能和三夫人一併回門。錦畫樓織染的料子多,有時會弄錯也是難免的。不過奴婢倒還聽說一件事兒……”

    錦瑟挑眉,白芷才接著道:“聽門房的婆子說,三老爺近來迷上瞭望星樓的花魁采荷,正和一個外來的大商人爭搶著要為那姑娘贖身呢,如今贖身銀子已抬到了萬兩銀子,三老爺急的上火,正四處挪錢呢。”

    錦瑟聞言心一跳,道:“這是何時的事兒?”

    白芷便道:“說是都小半年了,三老爺日日往那望星樓跑,動輒便一擲千金,那老鴇就是瞧准了三老爺和那外地商人扛上,這才抓緊了那采荷要狠撈一把呢。”

    她言罷,王嬤嬤便道:“莫說這些混事了,沒得辱了姑娘耳朵,叫人聽到姑娘在打聽這些事也是不好。”

    王嬤嬤正說著就聽院中傳來咣當一聲響,見錦瑟不防之下身子一抖,王嬤嬤便蹙著眉怒氣騰騰地沖了出去,片刻她陰沉著臉進來,道:“是淩珊那賤蹄子,姑娘將她降成二等丫鬟心中窩著氣兒呢,澆個花也能打翻了桶。老奴已訓斥過了,姑娘且躺下歇歇吧。”

    錦瑟聞言卻瞧著屋外勾唇一笑,道:“既是嬌弱的連澆花的水桶都提不穩便該多多鍛煉,嬤嬤且去叫她將院中的大水缸挑滿了水再用午膳吧。”

    錦瑟言罷便自捧了書,王嬤嬤自知錦瑟這是要發落淩珊了,便知下一步該如何出做,笑著應下就喚了白芷一道退了出去。

    錦瑟用過午膳,在美人榻上躺了一陣,王嬤嬤才從外頭進來,道:“姑娘,淩珊沒將水缸挑滿便受不住了,自撂了水桶回了屋,如今正和白鷺幾個在西廂說話呢。”

    錦瑟聞言笑著將搭在面上的素白絹帕拉下,睜開盈盈如水的眸子,道:“嬤嬤叫白芷多督促她兩回便是,何需報我,一會子白芷使喚不動她,我再去瞧瞧。”

    王嬤嬤見錦瑟小臉上滿是算計的笑,猶如一隻狡黠的小狐狸,便也笑著點頭扭身又出去了,片刻白芷便自外頭進來,眸子晶亮滿是笑意地道:“姑娘還是親自去吧,奴婢叫了三回,已將淩珊惹惱了。”

    錦瑟便起了身,白芷忙給她披了件斗篷。錦瑟出了屋便直往西廂去,到了門外果便聞裏頭傳來淩珊和白鷺幾個的說話聲。錦瑟沖白芷使了個眼色,白芷便上前一步對著裏頭喊道:“淩珊,姑娘的吩咐你都不放在心上了嗎?!姑娘叫你挑好水再休息,你倒會偷奸耍滑,非但不將姑娘指派的差事辦好,還唆使著小丫鬟們跟著你偷懶,真將自己當這院子裏的嬌貴小姐了不成?!”

    白芷聲音剛落,裏頭便響起了淩珊的謾駡聲,“白芷你個賤蹄子,往常這院子中還是我掌事時,不知是誰舔著臉日日淩珊姐姐叫的歡。怎如今姑娘剛降了我為二等,便翻臉不認人了,你作踐我還拿姑娘說事,別以為姑奶奶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欲拿姑娘開刀給你自己個兒立威,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夠不夠格兒!”

    “淩珊姐姐說的對,有些人以為得了姑娘高看就真能一手遮天了,我呸!”

    裏頭響起幾個應和的聲音,接著房門被自裏頭一把推開,一盆水便自裏頭傾盆潑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淩珊的謾駡聲。

    白芷早有準備,猶豫了下卻也沒躲,只驚呼一聲,“姑娘小心!”

    她喊著忙擋在了錦瑟身前,錦瑟卻微微側了下身,驚呼著半邊身子迎上那兜頭罩來的水,登時肩頭披著的厚毛料斗篷便被水淋濕了。院中驚呼聲一片,而院門處恰也響起了四夫人的聲音。

    “翻天了嗎!?快,快將你們姑娘護進屋裏去,這大冷天的,可莫著了寒。”

    白鶴忙手慌腳亂地解開錦瑟身上斗篷,那邊冬雪已極有眼色地奔進屋中又取了件斗篷,幾人將錦瑟裹住這才送她進了屋。

    屋外,淩珊見門外站的竟是錦瑟已知闖了大禍,又見王嬤嬤趕巧帶著四夫人和三姑娘進了依弦院,更覺出事情不對來,一時間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面色也颯白了起來。

    姚錦紅扶著小郭氏的手,小郭氏瞪了淩珊一眼這才進了屋,內室中錦瑟已被散了頭髮,圍著錦被坐在床上,見姚錦紅和小郭氏進來便欲下床,下郭氏忙幾步上前制止她,道:“快莫下來,瞧這頭髮都濕透了,真是大膽包天的奴才!竟敢公然對主子動手,這若是叫外人聽了還不笑掉大牙。”

    錦瑟聞言欲言,卻又忙偏開頭打了個噴嚏,她用帕子壓了壓鼻子,這才道:“淩珊總歸是大嬸娘賞賜給我的,平日裏我也高看她兩眼,倒不想竟……嬸娘也是誤會了,她便是再大膽也不敢對我動手的,只是今日我吩咐些重活於她,她心中積了怨,許是當只白芷在外頭,這才……阿嚏……”

    郭氏聞言卻冷哼一聲,道:“她是奴才,你是主子,指派什麼差事都該盡心盡力,哪里有生怨的道理?!這等奴才你不必為她說話,瞧嬸娘怎麼替你出氣!”

    淩珊本是吳氏身邊的大丫頭,和淩燕,淩霜等人自是要好。以前吳氏掌管中饋,她的幾個丫鬟也趾高氣揚,小郭氏和吳氏對上,沒說吃那幾個丫鬟的虧。小郭氏瞧見那幾個淩字打頭的丫頭就渾身的不舒服,如今淩珊犯了這麼大的過錯,小郭氏哪里有放過她的道理?

    再來吳氏剛剛出府,小郭氏也正在四處立威,這會子撞上奴大欺主之事,為了顯示其當家主母的風範,自也會嚴懲淩珊等人。

    錦瑟聞言並不奇怪,正欲裝模作樣的再言兩句,姚錦紅已拉了錦瑟的手,道:“四妹妹就是心太軟了,這樣的奴婢要是生在我那院中,早不知丟了幾條小命了。四妹妹且歇著,母親自有主張。”

    錦瑟見姚錦紅沖自己眨眼,便只一笑,待小郭氏出去,姚錦紅才一臉邀功地道:“可是我說動了母親過來的,四妹妹怎麼謝我?”

    錦瑟便噗嗤一笑,道:“三姐姐再討要物件,可就將我這依弦院給搬空了。”

    院中,很快便傳來了廷杖的聲音以及淩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只片刻她似被堵住了嘴,便就只剩下一聲聲沉悶的落杖聲。

    錦瑟聽著外頭動靜微微勾了下唇,早先她刻意捧著淩珊,不過兩日功夫淩珊便養得一身臭毛病,吳氏落難,淩珊便嚇的兩日老實,可接著見錦瑟沒有料理自己的打算便又忍不住露出了張狂之態,卻被柳嬤嬤抓了錯處,錦瑟就勢將她降成了二等。

    原先淩珊處處被恭維著,如今突然成了二等丫鬟,又整日被安排一些瞧不上眼的粗活她那裏能受得了,便是知曉夫人不在她們該夾著尾巴做人,可她自到錦瑟院中便得中用,便極有體面,已養成的刁鑽性子卻不是能說改就改的。

    白鷺幾個歷來以淩珊為首,近來她們也多被柳嬤嬤等人修理,今日淩珊被罰自是要湊到一起商議發洩一番的,錦瑟叫以前被壓在淩珊之下的白芷連番去指派淩珊,用意便是惹怒她,淩珊也果真沒叫她失望。落得如今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

    錦瑟想著緩緩斂了笑意和姚錦紅瞧著錦繡莊新送來的花樣冊子,挑選著過年添置新衣的花樣。

    待小郭氏進來,她忙下床謝了,小郭氏這次倒受了她的禮,呷了口茶道:“這丫鬟婆子們不聽話便該早些料理,沒得叫那幾個人帶壞了一院子。淩珊是大嫂給你,原該更懂規矩才對,沒想到竟敢仗著大嫂的威胡作非為,我若不處置了她,大嫂在莊子上也會因這等奴才而臉上無光。那淩珊嬸娘已做主將她發賣,至於那幾個和她一起的丫鬟……”

    小郭氏話未說完,姚錦紅便道:“娘,那幾個小丫鬟也都被帶壞了,沒得留在這院子中叫四妹妹瞧著不舒服,不若娘給她們安置了別的差事,再于四妹妹從府外人牙子處買些清白小丫頭的好。女兒那院中也有幾個丫鬟不省心,索性也一併打發了,叫女兒也借四妹妹的光,挑兩個可意的小丫鬟才好。”

    以前吳氏當家在嬌心院中也安插了眼線,只是姚錦紅跟前兒伺候的她無法插手,那幾個眼線不過是粗使的小丫鬟罷了。左右也翻不起浪來,便一直留在院中,如今卻沒有再放著的道理了。

    小郭氏聞言自笑著應了,姚錦紅便又沖錦瑟揚了揚眉。

    次日錦瑟到福祿院中請安,姚錦玉卻將錦繡莊的花樣冊子也帶了過去,將她選的兩個花樣指給老太太看,道:“祖母快瞧瞧,孫女選的這兩個花樣可還雅致?”

    老太太自是點頭稱好,姚錦玉便又指著給老太太選的兩個衣裳款式指給郭氏瞧,一旁站著的劉嬤嬤卻是一笑,道:“大姑娘倒和老太太心意相通,老太太前兒也指了這兩個樣式的衣裳呢。”

    眼見年關將近,姚家的主子們都是要添置新衣的,姚家又是買布料繡品出身,衣裳自都是姚家的鋪子縫製,這錦繡莊便是姚家的產業。郭氏聞言笑著瞧向姚錦玉,姚錦玉便滿臉興奮,道:“果真嗎?我便說祖母穿這樣的衣裳一準好看,只是這料子可要好好選,不然就平白壞了這麼好的花樣了。祖母,掌櫃的也不能將店鋪裏所有的衣料都拿來給我們姐妹挑選,不若祖母便允了我們姐妹一起去錦繡莊自選料子吧,左右錦繡莊是我們自家的鋪子,也不會有什麼不妥之處。”

    都是年輕小姑娘,能出門去玩自是高興,二姑娘和五姑娘聽聞此話便也目光盛亮了起來,姚錦紅也目光一亮,笑著依上郭氏手臂,道:“大姐姐說的是,祖母便允我們姐妹一起去錦繡莊挑料子吧。祖母的衣裳選料,我們姐妹先過一遍料子,將看好的都挑出來,再叫掌櫃拿來給祖母過目,豈不更好?”

    郭氏被她們幾個纏磨又見她們高興,念著是自家的產業,只需提前給掌櫃打了招呼叫掌櫃招呼好便是,她就笑著點了點姚錦玉的頭,道:“都應了你們便是,只是出了門你這當大姐姐的可要照顧好幾個妹妹才是。”

    姚錦玉忙應了,郭氏這才吩咐江嬤嬤去準備出府的車架。幾個姑娘皆起身欲回自己院中準備出府,待退出老太太的屋子,姚錦玉才兩步追上錦瑟,拉了她的手,道:“四妹妹一會子也去吧,我換好衣裳去依弦院尋四妹妹,咱們再一同到前院,可好?”

    錦瑟見姚錦玉一臉笑意,神情殷切,又念著她今日鬧著要出府實在可疑,便笑著道:“我昨兒夜裏沒睡好,這會子困的緊,再說昨兒我選花樣時已選過了衣料報給了四嬸娘。一會子我便不出府了,回去補個午覺,大姐姐和姐妹們自玩便是。”

    姚錦玉聞言卻未多言,只笑著道:“那真可惜,不過妹妹長的好,穿什麼衣料都好看,下回咱們再一同出府去玩。”

    錦瑟見她竟不糾纏,心中微微一動,便只笑著點了下頭。

    一個多時辰後,姚家在德滿街的錦繡莊中,掌櫃的親自將姚錦玉幾個迎進樓,招呼著幾位姑娘上了二樓的雅間。

    待夥計拿了料子上來,姚錦玉隨意挑了兩樣,見姚錦紅和姚錦慧幾個湊在一起唧唧喳喳的選料,便笑著道:“我去更衣。”

    姚錦紅聞言笑著回頭應了聲,便又自去選料了,而姚錦玉出了雅間就快步下了樓,掌櫃的早已侯著了,見她下來忙迎上,面色為難地道:“後門已為大姑娘留著了,大姑娘這是要去哪里?”

    姚錦紅便瞪了掌櫃一眼,道:“本姑娘去那裏何需向你交代,你只管帶我去後門便是,我不過一盞茶功夫准回來,要是三妹妹她們問起,你給我包圓了。”

    掌櫃的聞言便也不敢多言,只得前頭帶路,他將姚錦玉帶至後門,眼見著姚錦玉帶著小丫鬟出去,拐過巷子不見了,這才匆匆往樓中趕。

    而姚錦玉帶著丫鬟翠芙出了後巷又走兩步便進了一家茶樓,她自報了雅室的名兒,便被夥計帶著到了一間茶室門外。姚錦玉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著,尚未進門帷帽下的面頰已殷紅一片,待夥計開了門,她閃身進去,隨手去掉帷帽,繞過屏風,便見那靠窗的美人榻上躺著一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待瞧清那男子俊美面容上分明的淤痕,姚錦玉不覺淚珠兒一淌,顫聲喚道:“文哥哥……”



第七十四章 謝少文定計(一)

    這躺在窗下榻上的不是別人,可不正是姚錦玉心心念念的武安侯世子謝少文。他此刻身上多處纏著繃帶,肩骨、肋骨之處還用木板固定著。那樣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聽聞姚錦玉的顫聲低喚,他只是微微側了下頭,你原本一張俊美的面容此刻紫青了一片,映襯另一邊白皙透明般的肌膚越發顯得突兀而猙獰。

    姚錦玉早便知曉謝少文傷的很重,可在她心目中謝少文實在是高高在上,高貴不可侵犯的,如今眼見自己心目中謫仙般的人物被人傷成這樣,姚錦玉只覺又震驚,又心疼,可她一心撲在謝少文身上,即便瞧見如此狼狽的謝少文也不覺鄙夷,只有一份能夠靠近他,更貼近的欣悅。

    見謝少文縱使這般渾身上下也還散發出一股溫潤沉靜的氣質,姚錦玉更是芳心難以自持,噗通通的直跳。

    而謝少文瞧著姚錦玉,見她淚流滿面,目光盈盈含著萬千情意,心中便一陣的不屑。

    姚錦玉一個閨閣女主敢私下約他,謝少文自清楚為的是什麼,對姚錦玉這樣不知廉恥,主動送上門的女人,謝少文實沒半點好感。瞧見姚錦玉那癡情的模樣,他非但沒有一絲感動,反倒更添厭棄,只常年練就的待人禮數叫他勉強壓下了不快,態度溫和地沖姚錦玉微微一笑,道:“大妹妹來了……大妹妹信中所說言語不明,此刻可否於我細說?”

    姚錦玉聞言忙用帕子試了試淚水,這才欲言又止地瞧了瞧屋中幾位武安侯府的侍衛,謝少文用未曾固定的右手擺了擺,示意他們暫且退出。

    男女私會,想想就知是非禮勿視的,幾個侍衛不敢多看,紛紛垂下眼睛退了出去。

    他們面上恭謹,可心裏卻不免微動。要知道自家世子爺傷勢是很重的,按說萬不該離府,隨意移動,可自昨兒下午世子收到一封信,便叫他們準備今日的出行,他們是下人實在擰不過主子,好容易才小心翼翼地將世子抬到了這裏,卻不想世子要見的竟是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

    原以為這姑娘定是和世子訂了親的姚家四姑娘,他們已有些鄙夷了,可聽世子對這姑娘的稱呼竟非姚四姑娘,而是姚家的大姑娘。這大姑娘怕早和世子有情了!想著姚大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女兒,竟如此不知廉恥,幾個侍衛難免心中鄙夷。

    他們退出,姚錦玉才快步走至榻前,猶豫了下還是在榻邊兒蹲了下來,目光盈盈地瞧著謝少文,道:“文哥哥怎傷的如此厲害,四妹妹……四妹妹她也恁狠心了點,怎能如此對待文哥哥!”

    謝少文昨日收到姚錦玉的信,上頭說她知曉是誰動手打了他,還說她有關於錦瑟妹妹的秘事要告知他,並約他今日此刻在此相見。謝少文那日醒來最後的印象便是自己撲向錦瑟妹妹,而錦瑟無措又微慌的向後退的情景,之後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故而謝少文怎麼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誰動手打的他。

    謝少文從小到大何曾吃過這樣的虧,自是心中不甘,越是不知是誰動的手越是心狠難耐。直到後來姚禮赫來賠禮,明裏暗裏地暗示他動手的是鎮國公府的人,他才微微恍然。

    因他覺著除了鎮國公府,實沒別的可能了。他自己也是學過武藝的,雖不精通可等閒人也傷不到他,這次吃了此等暗虧,也只鎮國公府能夠做到。

    可鎮國公府的人又怎會出現的那般及時?錦瑟妹妹竟就忍心眼瞧著別人暴打自己?還是自己被打本便是錦瑟妹妹的意思?

    對這些謝少文越是弄不明白,越是折磨的心力憔悴,故而一見姚錦玉的信便決定今日定要前來。此刻見姚錦玉蹲在身邊,湊上來,謝少文的心微微一縮,倒非因姚錦玉近在咫尺的身體,而因她的話。

    姚錦玉說話間噴吐出的氣息拂上面頰,謝少文已無暇顧及,他雙眸一眯抬手便抓住了姚錦玉放在他身側的皓腕,道:“你此話何意?!”

    姚錦玉的手被謝少文捏住,他情急之下又微微抬了身體傾身過來,一時間男子的氣息撲鼻而來,姚錦玉心跳如鼓,面頰便也紅了,謝少文捏痛了她的手,她卻也不掙紮,只抬眸瞧著他,道:“文哥哥到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日爹爹的書院之中便只有文哥哥和四妹妹二人,文哥哥出了這等事竟還要替四妹妹遮掩嗎?”

    姚錦玉只知道當日書院中就錦瑟和謝少文兩人,可究竟當時是個什麼情景她也不知道,故而言辭含糊。可謝少文聽在耳中便越發覺著當日果真是錦瑟叫人殘害毆打自己,再想著姚禮赫說事後去質問錦瑟,錦瑟卻一副什麼都不知的表情,他心中便更是恨意翻騰。

    姚錦玉將謝少文面上變幻不停的神情瞧的分明,心中愉悅,目光卻同情又悲憫地瞧著謝少文,一臉的不忍,只靜待謝少文細思之後愈發惱恨錦瑟。

    謝少文回過神來,果便厲目盯向她,見姚錦玉一臉同情,不覺銀牙緊咬,怒道:“大妹妹將話說的明白點!”

    姚錦玉這才道:“文哥哥對四妹妹一片深情,可四妹妹她……她早便心有所屬,已和鎮國公世子私定終生了,文哥哥到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我真替文哥哥不值……啊,文哥哥……好疼啊。”

    謝少文聽聞姚錦玉的話,只覺心中隱約的猜想都被證實了,他恨意翻騰,手下自也沒個分寸,捏的姚錦玉手腕骨骼做響,姚錦玉驚呼一聲,眼眶已有了淚。

    謝少文聞言卻未曾有半點憐惜,手勁不松,只眯著眼盯著姚錦玉,怒聲道:“是誰允你如此詆毀錦瑟妹妹,詆毀我武安侯府未來侯夫人的?!好個惡毒的姐姐!”

    姚錦玉見謝少文片刻間便似變了一個人般,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狠戾之氣,手腕被捏的生生的疼,而謝少文竟血眼猩紅似要擰斷她的手腕,姚錦玉心中一懼忙流著淚急聲道:“文哥哥,我沒有胡說,我有證據!你快放開我,我拿給你看便是。疼!”

    謝少文聽聞姚錦玉說什麼證據,他才鬆開手來,姚錦玉得了自由,嚇得跌坐在地退了兩下,這才揉了下手腕又自懷中摸出一塊玉佩來遞給謝少文,道:“文哥哥和那鎮國公世子都是京城有名的才俊,定然都是熟識的,文哥哥可認識這塊玉佩?”

    謝少文一見姚錦玉掌心那塊配便心一縮,頭腦成空。他一把奪過那玉佩細看,面色已難看到了極點。姚錦玉見此微微抑制不住興奮,微微勾了下唇角,這才又道:“這玉佩可是鎮國公世子的貼身之物,常年都戴在身上的。也是他和四妹妹的定情信物,四妹妹極為珍視,夜裏藏在枕下,白日更是貼心放在懷中,我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拿到,如今文哥哥總信了我吧。”

    那玉佩本便是鎮國公世子的物件,只不過卻非鎮國公世子送給姚錦瑟的,而是他那日到書宣院離別時摘下送給姚文青的。玉佩也不是她從姚錦瑟那裏盜來的,而是今日一早想法子從書宣院中偷出來的。她便不信,謝少文看了此物還能堅信姚錦瑟是清白的!

    謝少文此刻哪里還能察覺姚錦玉面上的得意,他只用手捏著那塊玉佩,想著今次相見後錦瑟的種種表現,翻騰起羞恥、憤怒、失望……等萬千情緒來,最後這些情緒都沉澱成濃濃的恨意和急於報復的瘋狂來。

    此刻他是真信了姚錦玉的話,想著錦瑟那般冷淡的對待自己,想著她急於退親都是因為早便在心裏裝了別人,謝少文就渾身顫慄。

    和楊松之早便有了私情嗎?怪不得,怪不得當日在山上母親設計不到錦瑟,反自己入了套!怪不得錦瑟會和楊松之一起出現在石屋外!怪不得崔公子懷中裝著的會是母親的畫像!後來錦瑟姐弟馬車遇險也是鎮國公府的人相救,送錦瑟回府的更是楊松之,當日在姚府二門姚錦玉便指罵錦瑟和楊松之,那時候他還尤且不信,為她辯護,如今想來自己真真是個傻子!

    若非姚錦瑟心中早裝了他人又怎會執意退親,若非此人是楊松之又怎能奪他所愛,若非兩人已私定了終身當日鎮國公府的人又怎能出現的那般及時,只怕那背後捅刀子的不是旁人,正是鎮國公府世子本人!

    謝少文想著這些直恨得咬緊了牙關,他猛然閉目良久才重新睜開眼眸盯向姚錦玉,姚錦玉便垂著淚道:“文哥哥莫再折磨自己了,為四妹妹當真不值……文哥哥許還不知,四妹妹不知用什麼法子已求到了族老們面前,令族老們同意親自做主為她退親了。等親事一退,她便要和鎮國公世子雙宿雙飛了。”

    謝少文聽聞族老之事,剛剛平復的心情便又驟然暴起,他冷聲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姚錦玉便道:“我和族長家的六姑娘感情一直不錯,前日六姑娘叫丫鬟來告知了此事。族長也已同意退親,此事決不會有錯的。”

    謝少文聞言,神情更為陰厲,心中已有了計較。他轉瞬間便又換上了一副溫和神情,沖姚錦玉道:“今日多謝大妹妹能將這些事情告知於我,不然這會子我還被姚錦瑟蒙在鼓裏當傻子呢。”

    姚錦玉見謝少文恢復了常態,又見他提起錦瑟來目光便銳利起來,顯然已恨透了錦瑟。姚錦玉真是歡喜又興奮,她自地上爬起微理了下散亂的發,這才柔聲細語地道:“文哥哥待四妹妹一往情深,叫我都感動地無以復加,瞧著四妹妹卻如此行事,自看不過眼去。還望文哥哥以自身為念,且莫再為四妹妹傷心傷身了。”

    她言罷,謝少文便點頭,竟沖姚錦玉伸出手來,道:“大妹妹到這邊來。”

    姚錦玉見謝少文對自己態度大變,一雙黑玉般的眸子含著感激瞧著自己,她心中真是樂開了花,又見他沖她伸手,她面頰便是一紅,心再次失控地跳動起來,腳下也不受控制地向榻前走。

    她剛邁近,謝少文已抓了她的手,姚錦玉猝不及防嬌呼一聲,面頰已是緋紅一片,露出了一臉驚慌的羞怯之意。

    謝少文瞧她那模樣不覺低聲而笑,手上卻也放肆了起來,一面撩了姚錦玉的衣袖一面疼惜地輕撫她皓腕上的青痕,道:“將才我一時失控傷到了大妹妹,真真是該死,大妹妹可能原諒我?”

    姚錦玉瞧著謝少文那修長又白皙的手撫弄上她的腕,只覺一股酥麻湧上,雙腿都有些發軟,又聽謝少文聞言軟語地哄著自己,再撞上他那飽含了憐惜和愧疚的眸子,只覺整顆心都飄了起來,腦中空蕩蕩,人也飄飄忽忽的。

    她雙眸發直盯著謝少文,尚且不及回答手臂被謝少文一扯,人便也跟著跌在榻前半依在了榻邊。謝少文的手便撫了上來,他撩起她一縷碎發輕輕在指端纏繞,一面含笑地道:“大妹妹可是喜歡我?”

    姚錦玉沒想到謝少文竟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話來,又被他說話時刻意靠近的男子氣息籠罩著,只覺他那手指也在有意無意地撫著她燥熱的耳垂,一時她羞的睫毛顫抖,全身紅透,卻只能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任由謝少文動作,糯糯地道:“文哥哥是少見的俊才,世間女兒哪有不愛的……我……我自也不能免俗……文哥哥且莫笑話人家。”

    姚錦玉言罷已是紅著臉別開了頭,露出一抹粉白的脖頸來對著謝少文,一顆心砰砰地亂跳著。謝少文將她那神情瞧在眼中,唇角挑起一抹譏誚,漸而又轉成溫柔,將她那一縷秀髮捧至鼻間細細嗅著,笑道:“我怎會笑話大妹妹,大妹妹這般敢愛敢恨,是為真性情的女子,比有些表面端莊賢淑,實則淫蕩無恥的不知要好多少!”

    姚錦玉聽聞這話簡直是心花怒放,早先謝少文在姚老太太壽辰日一門心思都在姚錦瑟身上,一直看不到她的好,她不知有多嫉妒,如今情況反了過來,又怎能不叫她雀躍興奮?

    她剛覺自己像在做夢般,便聞謝少文又道:“大妹妹如此傾心於我,我怎敢辜負大妹妹一片深情,大妹妹可否應我一件事,只要大妹妹能替我辦了此事,來日我定八抬大轎迎妹妹做我謝少文的正室,做我武安侯府未來的侯夫人!”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57 AM


第七十五章 謝少文定計(二)

    姚錦玉原便覺著一切都像是在夢中,謝少文待她的溫柔使她覺著整個人都飄在了雲端,聽聞謝少文的話她震動地瞪著眼睛瞧向謝少文,難以掩飾狂喜。

    她今日到此實也懷著這個目的,想要潑錦瑟一身髒水,令謝少文厭惡了錦瑟,她再勸說他改娶自己為妻。只因先前在山上發生了武安侯夫人陷害錦瑟的事,母親便說過,武安侯府以侯府名聲為慮也萬不會退親,是定然要和姚家結親而平息謠言的。既如此,姚錦瑟不願嫁,她嫁也是一樣的啊!

    姚錦玉萬沒想到她本是懷著一線希望,如今她尚未張開勸說,謝少文竟主動說了要迎娶她的話來。她喜的有些發怔,眸光晶燦地道:“文哥哥是說真的嗎?”

    謝少文將姚錦玉的神情看在眼中,心裏已對她鄙夷到了極點,只覺姚家的姐妹果真沒一個好的,個個都是攀龍附鳳,貪戀權貴又豪不知禮義廉恥的賤人,那姚錦瑟一介孤女能做武安侯夫人已經是天大的幸事,她非但不感激反倒勾引鎮國公世子,企圖攀上更高的門第。這姚家大姑娘更是如此,說什麼傾慕於他,不過都是瞧上了侯夫人的尊榮罷了。

    謝少文如今心裏已恨透了錦瑟,原先有多在意,如今他便有多介懷,而這恨意如今無法發洩在錦瑟身上,便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眼前的姚錦玉身上。他瞧著姚錦玉那癡癡然然的模樣,邪惡的手便撫上了她的面頰,撫摸著往下,一路探進她的襟口,滑過粉白的脖頸,又落在她胸前,罩住就是狠命地一抓。身子也就勢趨近,笑著在姚錦玉的耳邊道:“大妹妹這般動人,我自是說真的……”

    謝少文那一抓可謂沒半分的憐惜,用了狠勁,姚錦玉不防登時吃痛的驚呼一聲,偏他的話低低柔柔便在耳邊,那痛和心中的甜交織在一起,叫她眼中起了淚意,卻又不自覺想笑。面上神情就有些古怪起來,而她到底是從未和男子親昵過的大姑娘,雖懵懂地知曉床第情事,可到底是怎樣的卻也不甚清楚。

    如今她被謝少文如此把玩戲弄,登時便羞的漲紅了臉,尤且在想男女歡鬧這般痛,何故那些婦人卻都喜男人到自己房中……不管怎樣,對謝少文的親近她是歡喜的,卻根本就沒察覺謝少文的態度有不妥之處。

    謝少文又使勁揉捏了兩下,姚錦玉才算反應過來,忙一臉漲紅地避開,淚眼朦朧地嗔著謝少文,道:“文哥哥!文哥哥既果要迎娶人家,便該……便該尊重人家……莫要如此!”

    謝少文原是在戲耍姚錦玉,可他卻也未碰過姑娘,府中並未收用通房丫鬟,而姚錦玉如今已快及笄,已出落的玲瓏有致,他捏了兩下便真起了心意,正打算再進一步卻被姚錦玉躲了開來,登時他的面上就有了些許不悅。

    姚錦玉言罷見謝少文沉了臉,一時又怕了,生恐他再一個不如意說出反悔之話來。又念著早晚都是他的人,而且他的親近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夢中都期盼之事嗎?此刻又何必做那惹他厭,又違自己心意那等得不償失的事情呢?

    她這般想著便又耐著害怕和羞怯之意又將身子湊了上去,滿臉嬌紅地道:“文哥哥莫生氣,人家……人家都依著你便是……只是,只是文哥哥要輕些,都痛了……”

    她說著,好不嬌羞的模樣,謝少文見她這般作態,心中厭惡,之前那股躁勁兒便散了個乾淨,只覺索然無味,更像是吃了蒼蠅一般噁心。更何況他如今渾身是傷,也實做不來什麼。他面上鄙夷和厭棄彰顯,只可惜姚錦玉羞得壓根沒敢抬頭,只聽道謝少文的歎息聲。

    “罷了,妹妹說的對,是我將才孟浪來,等我迎娶了妹妹,自然……”

    姚錦玉聽到這話,當真是又感動又心跳,正想依過去好好和謝少文溫言兩句,謝少文已是沉聲道:“大妹妹附耳過來,且聽我細說要做之事。”

    姚錦玉聞言忙傾身過去,感覺謝少文湊過來在耳邊低語,她一顆心便飛了起來,可待聽了謝少文的話她面上笑意已有些掛不住,委屈地瞧向謝少文道:“文哥哥既要娶我,何故還執意四妹妹的歸處?以鎮國公府的門第,定不會同意世子迎四妹妹為妻,到時候四妹妹也算自嘗惡果了,文哥哥不若便大恩大量地放四妹妹一回吧。”

    謝少文聞言面色不愉,卻道:“她竟膽敢那般辱我,我豈能就此放過她?!這婚是要退,可卻是我來退,萬沒叫她退親的道理!毀她清譽,我倒要看看那楊松之還怎麼和她雙宿雙飛!”

    謝少文所打主意卻是毀錦瑟清譽一事!

    姚錦玉見謝少文執意如此,心中卻不悅,一來她雖厭惡錦瑟,常常給錦瑟下絆子,也知母親的各種手段,可她自己卻從未親自做過這般惡毒之事,她有些心怯。

    再來,謝少文已然答應要迎娶她,若然按謝少文的話來,那姚錦瑟勢必要先她一步被抬進侯府去。而她要嫁,起碼也要再一年籌備,姚錦瑟馬上就要十二,一年後虛齡許已十四,謝少文又怎會不和她同房?姚錦瑟先她一步成為謝少文的女人,這卻是她極為不喜的。

    謝少文見姚錦玉猶豫,面露不悅,沉聲道:“怎麼?大妹妹口口聲聲說傾慕於我,這點小事都要推諉再三嗎?”

    姚錦玉忙搖頭,道:“我只是……只是不想文哥哥心中還記掛著她人……四妹妹既害的文哥哥如此傷心,我都聽文哥哥的,都幫文哥哥討還便是。”

    謝少文這才露出了笑意,又抓了姚錦玉的手輕輕撫摸著,道:“有大妹妹,我又豈會還念著別人?不過是欲報仇罷了,大妹妹也無需吃醋,那姚錦瑟年紀尚小,哪有大妹妹這般美妙姿態,我便是抬她進門,也不會碰她一下的。來日大妹妹過門,你為正室,她不過是小妾,還不是任由大妹妹處置?”

    姚錦玉聞言大喜,想著有那一日自己穿著大紅衣裳端坐在上,姚錦瑟卻只能跪在地上搖首乞憐,她便好不暢快,再聽謝少文說不會碰錦瑟的話,登時心中的不快早就去了,目光盛亮地道:“文哥哥放心,此事我定給文哥哥辦妥!”

    謝少文見她應下便鬆開了姚錦玉的手,道:“既如此,我便等大妹妹的消息。大妹妹出來也有一陣子了,若然被姐妹們察覺出端倪來反倒壞事,大妹妹還是快些回去吧。”

    姚錦玉見自己剛應下,謝少文就如此冷淡,心中自了疑,面上便也流露出了寸許來。謝少文何等眼力,見她懷疑,雖是不耐,面上卻忍著性子,他笑著用眸子掃了掃姚錦玉胸前渾圓,道:“我和大妹妹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姚錦玉見謝少文黑沉的眸子直勾勾地往自己胸前掃,再想著他方才那放肆的舉止,登時面上就又燒紅了起來,哪里還能想起將才的疑慮來,只嬌羞地起身跺了跺腳,便忙扭身往外跑,待到了門邊忍不住又回頭露了個嬌羞帶怯的笑意,這才推門去了。

    她帶著丫鬟翠芙沿來路又回到錦繡莊,進了雅間裏頭姚錦紅三個已選好了衣料,正一起吃著茶,姚錦紅見她進來便道:“大姐姐怎去了這麼久,我們都等半天了。”

    姚錦玉便笑著道:“哪里有許久,我不過在下頭瞧了幾件成衣罷了,時候不早了,妹妹們既都已選好了料子,咱們便回府吧,省的祖母惦記。”

    五姑娘姚錦月今年才九歲,正是活潑好動之時,聞言便道:“大姐姐,人家還想去對面的賀家鋪子買兩樣點心呢。”

    姚錦玉此刻哪里還有心情在外亂晃,聞言便怒目道:“你想吃什麼自吩咐丫鬟再出來買就是,祖母還在家中等著呢,都莫再耽擱了。今次是我再三保證會照看好妹妹們,祖母才允我們出來的,如今衣服料子也挑好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的好。”

    姚錦月素知這個大姐姐是個說一不二,不允別人反駁的,聞言只能誇著小臉起了身,還是姚錦紅吩咐丫鬟這就去給她買來糕點,令她路上在馬車中慢慢吃,她才又有了笑模樣。

    幾人回到福祿院時已近正午,老太太瞧了她們選的衣料子,又熱鬧了片刻也未留膳便各自散了。

    便各自散了。

    依弦院中錦瑟早便躺下,一覺起來已是過午,白芷將天青色的幔帳掛起,見錦瑟懶洋洋地賴在床上半眯著眼睛,便笑著道:“姑娘快起來吧,睡多了夜裏又不好安眠了。一會子人牙子便來了,姑娘到時候還賴在床上,那可真要傳出個懶名聲了。”

    錦瑟聽白芷打趣自己,卻又捂著被子往裏躲了躲,眨巴著眼睛道:“懶便懶吧,反正我的白芷這般勤快,一會子人牙子帶人來姑娘我便不出去了,白芷代為挑了人,再好好調教一番一手將此事包圓了那才能顯出大丫鬟的能耐不是。來日這能幹的名聲傳出去,自有那識貨的求到我面前要討咱們美麗聰慧又能幹勤勞的白芷姑娘回去操持家業,白芷嫁的好,可莫忘了姑娘我的陪襯哦。”

    錦瑟雖待身邊下人寬厚,可之前卻是沉靜雅致的性子,鮮少和下頭人嬉鬧,白芷何曾被錦瑟如此打趣過,聞言一怔接著便紅了臉,撲過去便欲饒錦瑟癢癢,嘴中喊著,“姑娘哪里學來的,如今竟也滿嘴胡話了,姑娘再排揎奴婢,仔細奴婢告訴嬤嬤,嬤嬤見姑娘越大越沒賢淑模樣,一準兒拘著姑娘日日學規矩!”

    錦瑟最是怕癢,被白芷東一下,西一下撓的再床上打滾,忙連聲討饒,那邊王嬤嬤已進了屋,見兩人正嬉鬧,便也笑了,道:“白芷要告訴我什麼?快莫鬧了,扶姑娘起來穿戴了,人牙子已帶了人進二門了。”

    白芷聞言這才停了,忙去衣架上取衣服,錦瑟自淨房出來,一面套著衣裳,一面問王嬤嬤,道:“嬤嬤是從書宣院回來的吧,茂哥兒可都選好了小廝?”

    王嬤嬤便點頭,道:“姑娘放心,小少爺如今有主意著呢,選的都是機靈又實誠的莊戶孩子,老奴在一旁瞧著都沒插上話,要叫老奴挑也未必能比小少爺挑的好。”

    那日族長們發話將姚文青身邊的幾個小廝都打發了,這些日書宣院用的卻是臨時撥過去的下人,姚家的人自不能久用,如今人牙子過來卻是要給文青一併換了清白小廝才好。

    錦瑟聞言笑著點了頭,便聞王嬤嬤又道:“今日大姑娘回府沒片刻,小少爺那院子裏的狗兒便出了院,沒片刻回去趁人不留意便溜進了小少爺的屋。小少爺瞧過,那玉佩已放了回去。狗兒的姐姐正是大姑娘身邊二等丫鬟翠芙的弟弟,狗兒老子如今在莊子上幹活,他老子娘管著淑德院的小廚房。”

    今日錦瑟自福祿院回來便被告知文青的書萱院遭了賊,那人卻偏只溜進屋中盜走了文青枕下的玉佩,文青覺著此事蹊蹺便未曾聲張,只瞧瞧叫人送了信兒過來。錦瑟知曉那玉佩是楊松之送給文青的,再聽王嬤嬤這話,又想著當日在二門處姚錦玉污蔑她和楊松之的那些混賬話,登時神情便冷了下來,道:“嬸娘離府,我這大姐姐是真沒了約束,我倒要瞧瞧她能翻出什麼浪來。”

    她言罷便又沖白芷道:“三姐姐也是要挑丫頭的,左右我一會子還要去嬌心院學賬,便叫人牙子將人都帶去嬌心院吧,我穿戴好自去嬌心院尋三姐姐便是。”

    白芷聞言應了,快步出去,王嬤嬤給錦瑟梳了個同心髻,自妝奩盒中尋了一對色澤豔麗點綴紅寶石的赤金步搖給錦瑟插上,又選了

    紅珊瑚滴珠嵌赤金流蘇的耳鐺給她掛上,腕子上套了一對平安雙喜的金鐲,瞧了瞧又給她胸前垂掛了雙魚送吉的鎖玉項圈,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錦瑟心知今日挑選丫鬟,穿戴富貴些也是必須,可眼瞅著一身金燦燦,身子都重了兩分,卻是不願,兀自抽掉一支步搖自選了朵蜜蠟海棠的絹花別上,沖王嬤嬤討好一笑便起了身。

    錦瑟到嬌心院時,院子中已站了三排數十個小丫鬟。錦瑟尚未進屋,姚錦紅已迎了出來,笑著道:“今兒妹妹未到錦繡莊去,我便替妹妹選了兩匹素色的料子帶了回來,妹妹快隨我進屋瞧瞧可喜歡。”

    錦瑟聞言便笑著道:“三姐姐的眼光自不會差了的,不忙,咱們先挑了丫鬟也好早些打發了人家,莫叫這一院子丫頭杵著也不好看。”

    姚錦紅便道:“還是四妹妹想的周全。”言罷她令丫鬟搬了椅子出來和錦瑟一起坐了,才道,“我這院子也只少三個粗使丫鬟罷了,四妹妹那裏缺人多,便先挑吧。”

    言罷,她卻又湊近錦瑟笑道:“這回的人牙子是我舅母薦的,不是嬸娘在時慣熟的那周婆子,四妹妹只管放心挑選便是。”

    錦瑟聞言也不客氣,笑著應了,呷了口茶才沖那穿著紫紅襦裳頭插兩支金釵的婆子笑著道:“媽媽不知怎麼稱呼?”

    那牙婆忙上前福了福身,道:“奴家夫家姓高。”

    錦瑟便笑著道:“高家嬸子,你既是常年做此行的,尋的人自是牢靠的。只這些小丫頭裏若是有那托了人情送進來的,你也不必帶上來給我姐妹看,不然日後這丫頭們犯下了什麼事叫我查出貓膩來,我少不得要尋嬸子來說道一二。嬸子這生意只怕以後便不大好做了,嬸子於我方便,我自也不會虧了嬸子。”

    高婆子沒想到錦瑟瞧著嬌嬌弱弱上來竟就說出這般老辣的話來,而這些丫頭中也確實有姚家管事交待進來的三個丫頭,她額頭冒汗,已是念著這賞銀一會子看來還得退還回去才好,這若是名聲壞了以後生意可還怎麼做。

    她想著福了福身,這才道:“姑娘折殺奴家了,這裏頭的丫頭多是附近貧苦人家的孩子,清白著呢,只有三個原先在別的府邸當過差,犯過些小錯,奴家原是想著無礙,只是既是姑娘選丫鬟,自沒將這等人送到姑娘跟前兒的道理,奴家這便將人帶回去。”

    錦瑟聞言便笑著點了點頭,那牙婆剔掉了人,這才令小丫鬟們上前。錦瑟先將那衣裝豔麗的,四處亂看的剔出去,這才令其她的挨個上前報了名字,出身來歷和擅長活計。將說話不清的,神情清傲不忿的,還有那縮頭縮腳極度膽小的又剔掉。

    錦瑟這邊選著人,那邊白芷卻和金寶湊在一起說起了話,談及今日姚錦紅一行出府的事兒,白芷便道:“原還想著大姑娘和三姑娘幾個好容易出了府,又沒長輩跟著,要在府外逛上一陣子才回來呢。我們姑娘今兒疲乏,未曾回去,我還羨慕你能出府遊玩,卻不想竟只去了錦繡莊。”

    金寶便嘟嘴道:“別提了,五姑娘想去街頭買兩盒糕點帶回來都被大姑娘拘著,偏說時候不早了,怕老太太擔憂。可大姑娘自己個兒去更個衣便消磨許久,我們姑娘原是想去彩絲樓買些繡線的,最後也沒去成。”

    白芷聞言絞著帕子的手動作微微一頓,接著才笑道:“怨不得大姑娘如今得了老太太高看,真真是事事以老太太為念呢。”

    說話間那邊錦瑟已挑好了人,姚錦紅只令小丫頭們都將雙手伸出來,挑了兩個手上長了老繭,面相老實的,令管家將人帶下去安置,便和錦瑟一同進了屋。

    而此刻姚禮赫正怒氣衝衝地自前院往福祿院去,將才他正在江姨娘處廝磨卻聽下人來報說是姚擇聲等三位族老來府,他詫異之下忙到書房待客,豈知幾人的來意竟是知會他,族中已決定為姚錦瑟做主上京退婚。他怎麼也沒想到,姚錦瑟竟動作這般快求到了族老面前,還說服了他們。

    他自不願遵從族老們的決定,奈何族老們態度堅決,而姚錦瑟作為寄養在族中的孤女,她的婚事卻也不是他一人能說了算的,族老們共同的意思他是無法忤逆的。故而這會子姚禮赫送走了族老們便直奔郭氏的福祿院,心怨郭氏沒能將錦瑟看好,竟叫她鬧出了這麼大的麼蛾子來。

    他到時,郭氏正依著大引枕用著一碗桂圓燕窩,見他進來便將手中青玉碗遞給身旁的丫鬟雅松,笑著道:“怎這會子到母親這裏來了,去給你們大爺也盛碗粥來……”

    雅菊應了身子還沒動,姚禮赫已沉聲道:“都下先去。”

    郭氏聞言見姚禮赫面色不佳,登時便心一沉,她擺擺手,一屋子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她這才擔憂地道:“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姚禮赫在椅子上坐下,這才道下,這才道:“母親,這些日四丫頭可曾單獨見了族中長老?”

    郭氏聽他竟問起此事,便蹙眉道:“不曾吧,也便那日族老們來交接家產曾當眾見過四丫頭,四丫頭這些天都不曾出過府門。”

    姚禮赫聞言見郭氏一臉不知所謂,他心中便窩了火,道:“四丫頭若然沒有見過族老,族老們怎會被說服要為她做主,帶著她進京退親去?!母親怎也不著人好好看著四丫頭!”

    郭氏聽罷都愣了,半響才驚詫地道:“不能吧,族老們怎會管這等閒事!?”

    姚禮赫面色就更加不好看了,道:“族老們剛剛一同過來已和兒子說了此事,只說武安侯府和鎮國公府不睦,這門親事說的得,已決定選了日程便叫三叔父帶著四丫頭一起上京了,還令兒子將當年武安侯府的聘禮都整理妥當,明日三叔父便派人來先運到船上去,這還能有錯?!”

    郭氏見兒子神情不好,心虛地道:“那日族老們來交接家產,母親只擔心四丫頭姐弟會拿家產一事鬧事,故而是著人盯著兩人的,也沒見四丫頭單獨和族老們說什麼啊。許是族老們自己的主意也未可知,四丫頭不過是個孩子,哪里能翻出這麼大的浪來。那武安侯府是否真和鎮國公府交惡?既是族老們都覺這親事結不得,定然是有道理的,你需好好琢磨琢磨才是啊。”

    姚禮赫見郭氏推卸責任,對母親早有瞭解,如今事情已經這樣,他也沒了法子,便只蹙眉肅目道:“族老們都是從商之人,懂個什麼!那麗妃所生大皇子已然長大,極得聖心,鎮國公府雖勢大,然皇后進宮多年一無所出,是不可能有嫡子了。麗妃的父親趙尚書如今已是朝中重臣,入閣拜相那是早晚的事兒,任是他楊建再手握重兵也不敢謀權篡位,這皇位還不早晚都是大皇子的。兒子聽聞連疆畢王和西都王都有意向大皇子靠近,族老們膽小怕事,只會耽誤了兒的前程!更何況,兒子答允了武安侯世子絕不退親,世子這才原宥了兒子,如今兒子出爾反爾,世子豈能容下兒子?!”

    他言罷郭氏便著急又擔憂了起來,道:“那如今可怎生是好?族老們怎會如此糊塗!再說這退親為何又非要帶著四丫頭一同入京?”

    姚禮赫便道:“退親總是要有個由頭的,當日寺中發生之事總是武安侯府理虧,可那日之事也只四丫頭能說清楚,帶著她也是為防武安侯府倒打一耙。”

    郭氏心中急切,生恐武安侯府恨上了姚家,可她也沒有法子,正蹙眉心焦卻聞一個聲音自屏風後傳來。

    “祖母和父親無需多憂,世子通情達理,最是寬和仁厚,定然知曉退親並非父親的主意,是不會見怪遷怒于父親的。”

    說話間姚錦玉自內室款款而出,郭氏這才想起,今日姚錦玉賴在福祿院用了膳,後便困盹地不願回珞瑜院去,撒嬌之下她便允了她歇在後頭的暖閣中,將才一時忘了此事,倒叫姚錦玉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齊全。

    姚錦玉見父親詫異又惱怒地盯過來,便忙上前見了禮,道:“女兒不是故意偷聽,實是之前就在後頭小憩……”

    姚禮赫這才道:“你懂個什麼,還不快出去!”

    姚錦玉聞言卻道:“父親,女兒這也是憂心父親才會插嘴。世子在我姚府受傷,雖父親已前往侯府別院致了歉,可我們姐妹卻未曾表示過,依女兒看這實是失禮。世子一心都念著四妹妹,如今受了傷只怕更希望能瞧見四妹妹前往探望,依女兒看,不若便叫四嬸嬸帶著我們姐妹前往探病,有四妹妹解釋探望,再和世子將退親一事說個清楚明白,世子寬宏,定不會再遷怒父親。”

    姚禮赫聽罷,眼珠子轉了轉,心思動了動,也覺如今只此一途,便對郭氏點了頭,郭氏便道:“一會子母親便叫人去喚四丫頭來,和她說說此事。”

    錦瑟被喚到福祿院已是半個時辰後,見姚禮赫也在,且面色著實不好看,錦瑟的心便提了提。她見過禮郭氏將她叫起,就微惱地道:“你這孩子,既已打定了主意退親,怎不和祖母言明,卻背著祖母和你叔父尋到了族老們面前,祖母還被你蒙在鼓裏,以為你放棄了那糊塗念頭,都想通了呢。”

    錦瑟聞言已知定然是姚擇聲尋過了姚禮赫,她心中一喜,面上卻詫異一下,接著便忙惶恐地跪下,道:“老太太此話怎講,我何曾尋過族老?婚姻之事歷來是長輩們說了算的,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多說半句,那日念著老太太疼惜我,這才任性一回,老太太教導後我便再未對人多言一句啊。”

    郭氏見她這般,便道:“你看,沒有便罷了,祖母也不過隨口一問,你便如此,倒似祖母無故苛責你一般。祖母也只是奇怪,你既沒尋到族中,怎生族老們卻要插手此門親事,欲為你退親。”

    錦瑟聞言便平靜地道:“我和弟弟寄養族中這些年承蒙族長們照顧,族長們所思所慮自有道理,我雖不懂但也定是要聽從的,卻萬不敢做那不孝之輩。更何況,武安侯府本便瞧不上我,想來族長們也是不願我嫁過去遭人白眼,活活受罪,疼惜我,這才會作此決定,祖母和叔父最是疼我,先前一切都是為我著想,可如今世子在姚府受傷,定會誤解我,姚家和武安侯府結怨,想來祖母和叔父定不忍心將我嫁過去遭罪吧。”

    錦瑟言罷,郭氏被堵的無話可說,姚禮赫便道:“你既執意退親,叔父便都隨著你就是,只是雖要退親可卻也不能罔顧了多年來兩家結下的情意。”

    他言罷郭氏就接口,道:“當年你母親在時便和武安侯府走的近,如今你雖要退親,可也不能將事情做絕,以免遭人非議。世子總歸是在我姚府受的傷,我已叫人準備禮品,明日便叫你四嬸娘帶著你們姐妹一道去侯府別院探病。退親之事允了你,此事你卻也得照祖母和你叔父的意思來。”

    錦瑟見郭氏態度強硬,心中冷笑,已有所悟。她人在姚府中尚且危機重重,若去了武安侯府的別院,那才真是羊入虎口呢,種種事端才真是防不勝防。如今退親在即,她怎會自跑到謝少文的地盤去?!何況原先謝少文對她還算有情,尚且能夠拿捏住他,如今只怕情盡只剩下恨了。

    錦瑟想著便面露吃驚,又磕頭道:“老太太和叔父明鑒,世子受傷真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再說,如今族老們既已決定要給我退親,我便不能再見世子,真若去了侯府才是惹人非議呢,請恕我不能從命。”

    郭氏聞言氣得面皮直顫,道:“尋常走動,知交之家出了事去探望一下皆是人情往來,又怎會遭人非議?!此事祖母和你叔父已定下,你明日只需跟從便是。”

    錦瑟卻執拗地道:“聽聞武安侯夫人病了,如今還身在靈音寺,武安侯府別院之中唯世子一位主子,不曾有女眷,我們姐妹前往豈非連個正經能接待的人都沒有?一來給世子添亂,再來也不甚妥當。更有,族老們欲退親定是有意要疏遠武安侯府,叔父此刻卻令我們姐妹前往探病,這不是有意忤逆族老嗎。我已決心要退親,也請祖母和叔父且莫再逼迫於我,不然我寧一頭撞死在此,也不願受人指點非議。”

    最近幾場事錦瑟自知已將姚禮赫得罪的狠了,故而說話便也沒個顧及,既姚禮赫和郭氏態度如此強硬,不顧臉面,她便也不怕撕破臉來,態度卻是比之兩人更為強硬。

    郭氏見錦瑟一臉沉冷,說出的話威脅之意盡顯,好似她再多言一句就真要往牆上撞一般,登時郭氏面色都氣白了,抬手指著錦瑟你你的半響就是說不出話來。

    而姚禮赫聽錦瑟將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也不能硬綁了錦瑟出門,無奈之下便只得擺了擺手道:“這是作何,你不願去不去便是,起來吧。”

    錦瑟這才起身,也不願多呆便福了福身,道:“祖母和叔父若然無其他事,我便先告退了。”

    言罷她見姚禮赫點頭,便自扭身出了屋。原想著此事這樣便算完了,她只要不出府便能避開一切,誰知翌日錦瑟剛用完膳,便見王嬤嬤神情極為不好得進來,卻是稟道:“姑娘,將才老奴到前院去,聽二少爺院的邱山說老爺念著武安侯世子受傷,府上有沒個長輩在,便請了世子到姚府安養,如今前往接世子進府的車架都快到了,總管正忙著叫人收拾書桓院呢。”

    錦瑟聽聞這話,氣得當即就變了面色,雙手也握了起來,連聲道:“好!好!果真好極了!”



第七十六章 醜惡嘴臉

    王嬤嬤見錦瑟氣得面色發白,豈有不跟著生氣的道理?她也著實心疼自家姑娘,本是首輔嫡孫,千金之軀,卻如此的命途多舛,如今小小年紀便要面對這些豺狼虎豹。這姚家如此嘴臉,便該叫天下人都知道,才能大快人心。

    “姑娘莫氣,壞了身子不值當。既然知道這一家子都打的什麼主意,便也沒什麼好怕好氣的!”

    錦瑟聞言這才兀自深吸了兩口氣,冷冷地笑了起來,輕撫著桌上青瓷茶盞蓋上的纏枝梅花,道:“嬤嬤說的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便不信他們能將謝少文弄進府來,難不成還能明目張膽地將人抬進這依弦院硬要給我加個不貞的名聲?!嬤嬤,這兩日吩咐婆子們守好門戶,等閒也都莫出院子,還有那些新買的小丫頭也勞嬤嬤看緊了,莫叫她們鬧出什麼麼蛾子來。”

    王嬤嬤應下,見錦瑟神情已經平靜下來這才歎了一聲轉身出去,錦瑟端坐著用了一盞茶,這才起身出屋,帶著白芷往依弦院後頭的小花園而去。一個時辰後,依弦院中便傳出了四姑娘身體抱恙的消息。

    消息傳到姚老太太的福祿院時,她正在花廳中和同來姚家做客的謝少川說著話。這謝少川卻是謝少文的堂兄,武安侯府的老侯爺過世,侯府便分了家,如今的武安侯府是嫡長子當家,膝下只有謝少文這一線血脈。而這謝少川雖也是嫡出,可他的父親卻是庶子,分家時其父不過得了份家產罷了。

    原沒分家時同住在武安侯府中,這謝少川還說得上是公侯之家的公子哥,可如今已然分家,謝少川的父親沒有功名在身,只做些生意,住著尋常殷實人家的宅院,謝少川雖也是家中獨子,可這身價卻是大跌。同是謝家子孫,他和謝少文更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身份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此刻他會在江州也是碰巧,他是昨兒才進的城,此來卻是為跑一樁生意,可剛進城他便聽說了謝少文受傷一事,便忙帶著人前往侯府別院探看,這便和謝少文一起進了姚府做客。

    老太太正向謝少川關切地詢問著謝少文的傷勢,聽聞錦瑟生了病便忙叫小郭氏速速派人前往府外請大夫。

    那謝少川是個色心極重的,如今剛及冠之年家中除卻嬌妻,更是已有四房妾室,便是這樣還日日往勾欄妓館中跑。他早便聽聞謝少文的未婚小妻子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當年其生母便號稱是京城第一美人,他還念著這次來姚府做客定能見一見這小美人,卻不想這四姑娘竟是生了病,可恐怕是難再見上了,他想著神情便有些懨懨,見郭氏有些坐立不安,便就起身告了退。

    郭氏不過是沖著武安侯府的面子見的謝少川,這會子她一門心思惦記著錦瑟的病,自不會挽留謝少川,只又寒暄了客套了兩句便丫鬟送其出去,謝少川出了屋便剛巧撞上聽聞錦瑟生病後匆匆而來的姚錦玉。

    今日謝少文進府,姚錦玉雖知自己多半是沒有機會見到他,可她少女情懷,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她挽著雙蝶髻,插著彩蝶雙飛滴碧璽珠子流蘇墜的赤金步搖,光潔的前額上貼著一朵小而精緻的杏花花鈿,耳間戴著一對貓眼玉石耳鐺,稍稍化了淡妝,點了紅唇。

    姚錦玉的相貌在女子中本便屬上乘之色,又是女子最動人的年紀,這般一打扮,當真是面容豔麗,嬌俏可人。

    她身上穿著一件明紫色寬袖百蝶穿花的緞子小襖,襟口開的有些低,露出鵝黃色繡大朵紅牡丹的抹胸來,下穿一件著翡翠撒花八幅長裙,步履間露出一雙精緻小巧的珠履。一身衣裳皆是今年江州新流行的花式,這樣一身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將她發育極好的身段盡數顯露了出來,端的是妖嬈動人。

    謝少川哪里想到出門竟能撞上美人兒,當即腳步便是一頓,看的一呆,目光簡直放肆地盯著姚錦玉瞧。落在她那鵝黃色的抹胸上,只覺那處裹得極緊,圓鼓鼓的呼之欲出,叫人浮想聯翩,他差點沒失態地吞咽下口水。

    姚錦玉也不曾想著回在內宅中遇到陌生男子,一詫之下見那男子穿一襲柳色直裰長袍,束著鎏金冠,白面無須,五官還算英俊,卻一臉流裏流氣正站在廊下用他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姚錦玉登時是又氣又羞,瞬間漲紅了臉。她不自覺便將眼前人和謝少文做出比較,見此人穿戴一般,相貌更不如謝少文,氣質更不必提,一時間羞意便盡數轉化為惱怒和厭惡,鄙夷地瞪了謝少川一眼,她才快步上了臺階閃身進了屋。

    謝少川將姚錦玉那一眼看的分明,可他常年玩女人,鎮日在脂粉堆中廝磨,何種女子沒有見過,嬉笑怒嗔何種姿態的女子不曾面對過?姚錦玉的鄙夷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他微勾起唇露了個笑來,卻是回頭又瞧了一眼,見姚錦玉淺擺腰肢自挑起的福壽墨綠垂簾下閃身入屋,只覺她那扭動的小蠻腰和翹起的小屁股都留在了他腦中,在眼前一下下的晃。

    待門簾徹底垂落,他才重新轉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問著小丫鬟,“將才那位小姐是?”

    小丫鬟心知武安侯世子是姚家貴客,對於謝少文同來的謝家公子自也不敢怠慢,忙回道:“將才那是我們府上的大小姐。”

    謝少川便兀自一笑,道:“原來是姚大姑娘……”

    而姚錦玉進了屋給郭氏行了禮便坐在了一旁的錦杌子上,見郭氏神情不悅,便親自起身給她捧了茶,道:“祖母可是擔憂四妹妹的病情?”

    郭氏聞言便歎道:“怎偏就這會子病了,原想著將鎮國公世子接進府來,家你四妹妹多和世子接觸也便能明白世子的好了,不再做那退親的糊塗事,可如今世子人躺在床上動不了,偏你四妹妹也病倒了,這事可真是……”

    錦瑟死都不肯前往侯府別院,昨日便是姚錦玉想到了將世子接進府來的主意,故而這會子郭氏極為看重這個大孫女,此刻才會將心中擔憂說出來。

    郭氏自知鬧成這樣退親一事錦瑟不可能反悔,而今能攀上武安侯府的唯一法子便是遂了鎮國公世子的心願,接世子進府的意圖,她雖和姚錦玉都沒有明說,可兩人心中是會意的。只如今謝少文只能躺在床上,若錦瑟也臥病不起,那這事情就難辦了,郭氏自是擔憂的。

    姚錦玉聞言卻一笑,道:“祖母想想,四妹妹她好端端的怎會病倒?偏還是世子剛進府,四妹妹便就病了?”

    郭氏聽罷已明白了姚錦玉的意思,不覺面色不悅,憤聲道:“這個鬼丫頭!”

    姚錦玉這才笑著將茶盞捧過去,道:“祖母吃口茶潤潤喉,四妹妹原便是極聰明的,可如今世子已在府中,這又是我姚家,祖母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就這麼大的宅邸,四妹妹總能和世子碰上將話都說清楚的。再說,四妹妹生了病,有病請了最好的大夫給治了便是,妹妹身子一向便好,將養兩日一準便沒事了。祖母且放寬心,用了茶便去趟上一趟,孫女代祖母去探望四妹妹便是。”

    郭氏用了口茶只覺溫度剛好,茶香飄拂,又見姚錦玉笑容甜美,神情恭敬,登時便覺舒心不少,點頭拍著姚錦玉的手,道:“玉丫頭真是長大了,知道給祖母解憂了。”

    姚錦玉便是一笑,依著郭氏的手又是一陣親昵。

    前些日,吳氏小產周大夫和吳氏一同欺上瞞下,使得姚禮赫惱了周大夫,故而他已被趕出了姚府,姚家一時半會兒也未找到合適的客卿大夫,故而錦瑟生病,小郭氏卻是叫人去府外請的大夫。

    大夫到府已是小半個時辰後,錦瑟躺在床上,自青幔垂簾下伸出手來,那大夫把了脈,又見錦瑟手背上佈滿了紅色小點,便道:“小姐除了身上起斑之外,可還有別的症狀?”

    一旁白芷聞言便回道:“我家姑娘還覺身上無力,噁心,將才還嘔了一回。”

    那大夫聞言點頭,又問道:“小姐可曾碰過什麼藥草之物?”

    錦瑟便道:“將才曾到花園中擺弄了片刻花草,只那花棚中都是些尋常花草,往日小女也不曾出現這等狀況啊……啊,我似碰過一株紅色葉子的植物,一株紅色葉子的植物,原當是生的雜草便隨手拔了,不知這病可於此物有礙?”

    大夫聽罷便笑著道:“這便是了,那非是雜草,乃名喚姜支的一種草藥,此種草藥有些微毒性,一般人只碰碰卻也無礙,可小姐體質似有別於人,這才起了症狀。”

    一旁小郭氏聞言便是一驚,忙道:“有毒?!這可如何是好,大夫快給開了藥祛毒啊!”

    那大夫卻又一笑,道:“小姐不過碰過毒草,不算大事,也用不著服藥,只需塗抹幾日膏藥這皮膚上的紅斑自會褪去,不會留疤,毒也自消。”

    小郭氏這才松了心神,令丫鬟帶著大夫下去開藥方子,那大夫起身了卻又叮囑一句,道:“小姐身上紅斑怕風,小姐這幾日最好莫出屋行走,以免病情反復。”

    王嬤嬤應了,那大夫才出了屋。白鶴將帳幔挑起,郭氏見錦瑟依在大引枕上,原先冰雪般的面上滿是紅點,不覺蹙眉道:“擺弄那些花花草草本便是下人們的活計,原便不該由著你的性子胡鬧,如今起了這一身紅點若是留了疤可怎生是好。好在不算嚴重,以後可切莫再親自侍弄花草了。”

    錦瑟聞言應了,小郭氏又交待了丫鬟們兩句,便就去了。屋中靜下來錦瑟捧起書便看了起來,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輕笑來。

    她這一身的紅斑自是自己弄出來的,之所以選此法子,便是因為這毛病不能出去吹風,又無需服藥,便是不塗抹藥膏幾日便自能消痕,這樣她既可躲在屋中不出去,又不必害怕裝病有人在湯藥中做手腳,如今這般不過影響下美觀,倒好處多多。謝少文不可能在姚家久等,如今她出不了屋,那些牛鬼蛇神自然會急,人一急,計畫便無法周全,行事便會露出破綻來。

    相信,很快老太太和她的好姐姐便會有動作了,她拭目以待。錦瑟所料是半點不差,她只瞧了一個時辰的書,便聞外頭傳來白芷的請安聲。

    “給大姑娘請安。”

    “四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姚錦玉帶著關切的聲音傳來,錦瑟放下書瞧了一旁的王嬤嬤一眼,王嬤嬤便迎了出去。

    “大姑娘來了,我們姑娘抹了藥已感好了許多,正念叨悶得慌呢,趕巧大姑娘便來了,大姑娘快屋裏請。”

    姚錦玉見王嬤嬤迎出來便笑著道:“便是想著妹妹出不得門,只怕會悶,這才來了。”

    她說著便帶了身後的妙紅往屋中走,見王嬤嬤欲隨,便笑著道:“我最愛吃嬤嬤泡的茶,前些日和四妹妹生了些誤會,有日子沒能到依弦院來,可著實想的緊呢。”

    王嬤嬤聽了這話自無法推脫,只得笑著道:“大姑娘看得起老奴,老奴這便去給姑娘泡茶。”言罷卻沖白芷使了個眼色,這才去了。

    白芷欲上前打簾卻被妙紅搶了個先兒,姚錦玉已是回頭,道:“四妹妹喜靜,我和妹妹說幾句話罷了,用不著伺候著,再說有妙紅在呢,白芷姐姐便自忙去吧。”

    她言罷見白芷蹙眉不動,便道:“怎麼?我還指使不動白芷姐姐了?早先便聞四妹妹寬和,這依弦院便愛出那奴大欺主的,如今瞧來還當真如此,母親雖不在府中,可老太太卻是在的,有老太太在便不容四妹妹這院子中這般的沒規沒距。”

    先前那些奴大欺主的分明是吳氏安插進來的,如今到了姚錦玉嘴中,倒好似錦瑟不會管教下人了!白芷氣的雙手握緊,可卻也不得不遵命行事。

    姚錦玉身份在那裏放著,她若再堅持,姚錦玉真若告到老太太那裏,她受罰是小事。只怕外頭人真會覺著姑娘不會管家,弄的奴大欺主,連貼身丫鬟也是個張狂不服主子命的。

    念著就在依弦院中,姚錦玉也不可能對自家姑娘怎樣,多半這會子就是想找茬,白芷便也不再堅持,只福了福身笑著道:“大姑娘請,奴婢去給大姑娘收拾些愛吃的糕點來。”

    姚錦玉這才點頭回身進了屋,妙紅緊跟而上,白芷下了臺階見門簾垂下擋住了裏頭情景,到底不放心,招手以眼神示意冬雪站到廊下去聽動靜,這才快步去了。

    而屋中錦瑟早便聽到了門口動靜,只覺姚錦玉真愈發長進了,更覺她似有所謀。見姚錦玉進明間片刻,這才自碧紗櫥處繞過身影來,錦瑟心微微一提,這才輕笑著瞧向姚錦玉。

    姚錦玉見錦瑟一張俏臉上滿是紅斑雖早已聽聞,可還是一愣,萬沒想到錦會自毀容顏來避禍,她盯著錦瑟瞧了兩眼這才笑著道:“四妹妹總是能令姐姐吃驚,姐姐也總能從四妹妹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錦瑟聽姚錦玉說話陰陽怪氣的便只一笑,也不接腔,這裏沒有旁人,顯然錦瑟也無意和姚錦玉上演什麼姐妹一家親的戲目。

    姚錦玉見此自行在八仙桌旁坐下,也不靠近床榻,便輕扣著梨花木的桌面不言。錦瑟見她不說話,也弄不清楚她的來意,便瞧著妙紅笑道:“還未恭喜妙紅姐姐呢,妙紅姐姐是大姐姐身邊的得力人兒,我原想著姐姐是定要一直伺候大姐姐的,卻沒想到妙紅姐姐竟這般快便要出嫁了,吉日到了我定送姐姐一副頭面添妝。”

    妙紅和福生的親事已經定下,劉嬤嬤正在選黃道吉日,待日子選定妙紅便該出府待嫁了。她聽聞錦瑟的話見姚錦玉面色難看,便忙福了福身,道:“奴婢原便到了出嫁年紀,奴婢卑賤之身,如今能嫁出去做人正房,已是我們姑娘的恩典。奴婢也謝謝四姑娘的賞。”

    她言見見錦瑟但笑不語,而姚錦玉也微微一笑,便福了福身,道:“姑娘,奴婢的嫁衣還少兩個花樣子,聽說依弦院中白芷最擅女紅,奴婢想去尋白芷要兩個花樣。”

    姚錦玉聞言應了,妙紅這才放下手中盒子轉身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錦瑟和姚錦玉,姚錦玉這才冷了面容盯著錦瑟,道:“我實不知四妹妹是如何想的,竟是非要退了武安侯府的親事!四妹妹是當真清高呢,還是心中別有所屬了?”

    錦瑟見姚錦玉面露譏諷,卻也懶得和她打口水戰,就只揚眉瞧著她,道:“大姐姐如今過來便就是為了說這些話?”

    姚錦玉便冷哼一聲,道:“妹妹病了,我這做姐姐的自是要來看望了,下人們自也都願看到我們姐妹和睦。哼,你當我願意來此?!”

    她語落王嬤嬤已進了屋,姚錦玉便也不再多說,只用了茶,便告辭走了。而錦瑟卻眯了眯眼,沖王嬤嬤道:“仔細尋尋這屋中,別多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她總不能相信姚錦玉此來就是為了博個好名聲順便譏諷她兩句。王嬤嬤想著將才姚錦玉非要單獨進屋的事來,也覺另有蹊蹺,應了一聲便帶著白鶴幾人查起了屋子。只幾人將明間都翻遍了也沒尋到什麼東西,便是將內室也查了,也一無所獲。

    錦瑟見此,眉頭蹙了蹙,見王嬤嬤幾人也滿是擔憂,便笑著道:“許是咱們多想了,她只是想單獨和我呆著好說話隨意些罷了。”

    王嬤嬤不放心之下,又將獸王放了進來,令它嗅了嗅姚錦玉用過的杯子,你驅趕著它在屋中飛了兩下,見它沒什麼特別狀況,這才算是放了心。

    錦瑟倒瞧的咯咯一笑,抱了叫個不停的獸王撫著它的羽毛道:“嬤嬤,我的獸王可不是狗呢!嬤嬤瞧,它都委屈了呢。”

    獸王這些日子在依弦院中已和王嬤嬤幾個熟識了起來,雖扔只食錦瑟給的東西,但對王嬤嬤等人的靠近卻已不如原先那般排斥。此刻它窩在床上,烏溜溜的眼睛瞧著錦瑟,哼哼唧唧地叫著,果便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錦瑟言罷,它尤且用喙輕輕地啄錦瑟的手指頭,癢癢的感覺惹得錦瑟又是一陣笑。

    一旁白芷搖頭一笑,這才道:“姑娘,將才妙紅和奴婢在屋中說話,言語似對那樁親事頗為不滿。臨出門時還和奴婢說,她極是羨慕奴婢和嬤嬤,說姑娘帶我們如同親人。”

    錦瑟聞言停了和獸王的嬉鬧,獸王兀自又蹭了蹭錦瑟的手,見她沒反應,又使勁啄了下她的指頭,被錦瑟抬手狠力一拍腦袋,這才咕咕兩下將右翼豎起遮住頭窩著不動了。

    錦瑟卻目光微閃,抿了一絲笑意,便聞柳嬤嬤道:“姑娘,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妙紅一心對大姑娘,大姑娘卻半點都不憐惜,反而如此作踐於她,看來是真真寒了心。”

    錦瑟見王嬤嬤和柳嬤嬤目光晶亮,便道:“她既這般說了,這兩日自還會有動作,她若再尋上門來,好生對待便是。後日便是三姐姐的生辰了,我料想她們若動心思,多半會在後日。見招拆招罷了,沒什麼好擔憂的。”

    此刻的書恒院中,那謝少川卻正在謝少文的屋中吃著糕點,見謝少文神情懨懨地放下書,便眼珠子一轉,道:“如今都這般了,文弟倒還要用功,來年定然是能高中狀元,三元及第!來日文弟大展宏圖,可定要拉哥哥一把啊。”

    謝少文本便瞧不上謝少川,聽了謝少川的話不過一笑,心思卻還在錦瑟身上。想著這些日發生的事,面色就極不好看。謝少川自侯府下人那裏已打聽到不少事情,雖不知實情,可他非傻子,也能瞧出這個堂弟如今已似變了個人兒,只怕今次到姚家來也是別有所圖。

    如今見謝少文面色不好,不想這個假正經的堂弟也有被情愛之事折磨的一日,又憶及將才在園子中見到的姚家大姑娘,他唇角笑意又是一勾,撥弄著碟中瓜子仁,道:“文弟可是因那姚四姑娘如此寥落?要哥哥說這天涯何處無芳草,如今既姚四姑娘鬧著要退親,文弟遂了她心願便是,不過一個破落戶,她既豬油蒙了心,文弟便莫擔憂她的將來。親事退了,自有她的苦頭吃,而文弟來日卻自有更好的佳人相伴。”

    謝少文聞言完好的那右手不由攥住,銀牙微咬,沒有言語,謝少川便又道:“呵呵,要說文弟是長情之人呢。為個黃毛丫頭,何必將自己折磨成這般……哎,真若放不下,憑著文弟的手段怎麼也能將那姚四姑娘弄到手,這抬進府中還不是任由文弟你想怎樣便怎樣?這女子,一旦成了婦人,便是再清高的性子也得服軟,來日等她死心塌地跟著文弟,文弟再一腳踹開,那才叫一個痛快。”

    謝少文聽了這話,自知謝少川是個以玩弄女人為樂的,心中鄙夷,面上便也冷了下來,道:“住口!錦瑟妹妹如今尚于我有這婚約,二哥說話放客氣一些!”

    謝少川見他生氣,心中譏誚,面上卻笑著道:“文弟不愛聽,二哥我不說了便是。瞧瞧,怎還生起氣來了。二哥這不也是為文弟抱屈嘛,說起來將才二哥在福祿院見到了姚大姑娘,那可著實是個美人兒啊。這姚四姑娘聽聞雖年紀小,可容顏比大姑娘更為出色,文弟又是個不曾碰過女人的,也怨不得竟癡迷至此。”

    謝少文聞言面露戾色,盯向謝少川,謝少川這才拱手作揖,道:“行,行,二哥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成!”

    謝少文這才閉上了眼,只他心中念著謝少川的話,又想到當日在茶樓時姚錦玉的百般作態,不覺冷冷地將唇一抿。又睜開眼睛瞧向謝少川,道:“怎麼?二哥又瞧上那姚大姑娘了?”

    謝少川聽他如此說目光當即便是一亮,似早便在等他此言,他起身幾步行至床前,想著姚錦玉那小模樣,目光便迷離了起來,道:“文弟也知,哥哥我本便沒多大出息,就好這美色。姚大姑娘生的那等模樣,哥哥我豈能不牽腸掛肚,文弟若然能想法子叫二哥我再見上大姑娘一面,可就真成二哥的恩人了。”

    謝少文如今對錦瑟是愛恨交加,他雖欲毀錦瑟清白,欲折辱錦瑟,可姚錦玉百般算計錦瑟,他心中卻有些不舒服。就好似錦瑟是他自己的物件,只准他玩弄丟棄,卻萬不允他人也如此般。再來他心恨錦瑟無情,又愛上別人,對那不守婦道之人自也多了痛恨,如姚錦玉那日行為在他眼中已該萬死。加之對姚家也多有不滿,更是瞧不在眼中,如今聽了謝少川的話,他便只一笑,冷著眸子道:“這有何難,二哥哥後日夜裏只管侯著,弟弟自將那大姑娘送于二哥。二哥是叔父嫡子,乃我侯府血脈,又慣會疼人,大姑娘跟了二哥是她的福氣。”

    謝少川沒曾想自己的打算這麼容易便成了事,登時喜的舉足無措,半響才沖謝少文一揖,道:“文弟為二哥促成此事,二哥日後定唯文弟馬首是瞻。”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8:57 AM


第七十七章 看好戲

    錦瑟想的一點沒錯,翌日那妙紅便又尋上了門。

    她自是不敢明目張膽地往依弦院跑的,卻是白鶴到大廚房領依弦院的食盒時湊巧遇上了剛巧也到大廚房辦差的妙紅,妙紅便偷偷地塞給了白鶴一張紙條。

    白鶴攜著那紙條回到依弦院時,錦瑟正呼吸著清晨清新的空氣,站在廊下餵食獸王。

    自獸王被帶回府,錦瑟便撥給了柳嬤嬤一些銀兩,每日令她自大廚房中買些生肉來供獸王食用。頭一次用肉來喂獸王時王嬤嬤等人還著實給嚇著了,原當它只是一隻鸚哥兒,結果竟喜食那些血淋淋的肉食,偏還一點穀物都不吃。這雖有吃肉的鸚哥兒,可也沒整日只食肉的鸚哥兒啊,故而餵養了幾日王嬤嬤等人便察覺出不對來了。

    白鶴和兩個小丫鬟抬著食盒進來,見錦瑟自蒹葭端著的盤子中夾了一塊肉隨意往空中一拋,獸王便撲棱著翅膀沖上去一口叼住,錦瑟便笑著又拋,時而獸王似嫌錦瑟的動作太慢,尤且在空中變幻個身影打個筋斗,或是飛沖而上再俯衝下來,這才去叼那肉塊,卻也惹得錦瑟微笑。這一鳥一人倒是玩的不亦樂乎,白鶴上前見錦瑟興致正高就也笑著站在一旁瞧起熱鬧來。

    卻見錦瑟用竹夾子鉗了一塊肉使勁一甩胳膊,接著卻又將拿著的那竹夾子連夾子帶肉的又給縮了回來,獸王在空中打了個轉兒未曾尋覓到食物,待發現端倪便是一聲長嘯,錦瑟見它欲往自己這邊撲忙便將肉丟了出去。她轉身又自盤子中夾了一塊,依舊那般佯裝著扔出去,這般三次害的獸王在院子中滿院子的飛,錦瑟咯咯的壞笑,卻是將獸王惹惱了,直直便向錦瑟飛撲過來。

    錦瑟忙如上次一般將那肉丟了出去,可獸王這回卻不再去叼那肉塊,依舊怒氣騰騰長嘯著沖向錦瑟,登時站在院子中看熱鬧的幾個丫鬟驚呼一片。錦瑟也是通過這些時日的相處,覺出獸王的靈性和對她的信任依賴來,這才敢和它鬧著玩的,可如今見它直撲而來,利爪在陽光下甚至閃著明光,錦瑟想著海東青之兇猛,哪里能不怕?

    登時錦瑟便被驚地變了臉色,她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往後退,誰知眼見獸王在眼前無限擴大的一瞬間它卻突然急轉了方向,帶起一陣風撲在錦瑟面上,卻飛快地自白芷手中叼了那盛肉的盤子,接著便又飛沖而去,直落在不遠處的院牆上,這才將盤子放下,幾口吞了上頭的食物,昂首挺胸地站在牆頭沖錦瑟再次長嘯一聲。

    獸王那模樣倒是令錦瑟想到了那日突然出現在牆頭的完顏宗澤來,同樣的囂張姿態,錦瑟意識到被自己豢養的寵物捉弄,又見獸王那般得意模樣,不覺又好笑又好氣,怒目盯著獸王,嘟起嘴來,憋的面色微紅。白芷已是拍著心口,連聲笑駡著獸王。

    獸王卻越發得意了起來,又長嘯一聲便飛沖而去了。見了沒了影兒,白芷卻又擔憂,道:“姑娘,獸王這般整日出去不會被人射殺了吧……”

    錦瑟聞言瞧著獸王消失的那方天空兀自一笑,道:“你當海東青是那般好射殺的?海東青飛的高,速度又快,更是警覺異常,等閒人莫說是射殺了,便是想擦掉它兩根羽毛也是難事。大周天啟帝最愛這海東青,引得當時的王公貴戚們為名雕而不惜重金,大周曾有律法,凡觸犯刑律而被放逐到北境的犯人,誰能撲捉到海東青呈獻,即可贖罪,傳驛而釋。後來大周北方戰亂,海東青便更為難得,又有刑法,刑徒撲捉到一隻海東青進獻給朝廷,不但可免一切死刑,更可得到良民身份,可見海東青之難得。所以,白芷還是莫白擔心了,再說,它都那般嚇你了,你倒又心軟。”

    錦瑟言罷,柳嬤嬤便笑著道:“這海東青之珍貴,老奴也曾聽聞過,可姑娘隨便便能得這一隻,可見也是被神話了。”

    錦瑟聞言便只一笑,卻也不反駁。柳嬤嬤不知這海東青來歷,只以為它果真是自己尋上門的當然覺著得之容易,錦瑟卻知,大錦的海東青較之大周只會更為珍貴,只因這海東青是北燕皇室尊崇的聖物,當年大周便因此海東青而滅國。

    大周晚年,驕奢的末代皇帝天啟帝年年派使官向鐵驪索要海東青,且這些使官每至其地,必多番盤削,不僅向鐵驪人榨取財物,還要他們獻美女伴宿,這些美女既不問其出嫁與否,也不問門第高低,任意淩辱,稱之為薦枕。

    這使得鐵驪人對大周的仇恨與日俱增,直至那年大周使官糟蹋了當時息金部首領完顏阿濟郎的妻子,使得完顏阿濟郎箭殺大周使官,舉兵叛周,這才掀開了北燕入主中原的序幕。

    完顏阿濟郎領著息金部一統鐵驪各部,集鐵驪八部兵南攻大周。大周天啟帝昏庸殘暴,治國無方,本便導致民怨四起,面對即將崩塌的帝國,其不僅毫無察覺,竟依舊日夜玩樂,這使得鐵驪的兵馬勢如破竹,一舉便剪滅了大周,問鼎中原,並建立了北燕政權。逼的當時大周橫王退守江南,在鳳京建立了大錦國,這才開始了兩國分庭抗禮的局面。

    那完顏阿濟郎正是完顏宗澤的祖父,因鐵驪人身上本便帶著一股鷹氣,而北燕建立更因海東青而起,故而北燕皇室便將海東青尊為聖物崇拜,皇室徽記更以海東青示之,在鐵驪人的心目中海東青是最崇高,最神聖的英雄。

    這些年北燕愈發強盛,已有南攻大錦,一統天下之勢,作為北燕皇室聖物的海東青自也變得尊貴了起來,較之大周時更為難得也是在所難免。錦瑟便知,前世時鳳京中,便唯皇宮和區區幾家王府中豢養有海東青,一般人家便是有錢也難求到。

    而完顏宗澤給她的這只海東青乃是鷹中極品玉爪,只怕大錦只此一隻,當真是無價之寶了。只是這獸王也自視太過,竟然連主人也敢捉弄,真真可恨!

    錦瑟想著又跺了下腳這才扭身進了屋,而白鶴看著小丫鬟擺好飯,這才進了內室將妙紅塞給她的那張紙條呈給了錦瑟。錦瑟並不意外,只展開瞧了一眼便令王嬤嬤拿去燒了,那紙條上頭卻是約她晚上到依弦院後門處一見的。

    王嬤嬤瞧了眼,卻微微擰了眉,見錦瑟未置一詞,卻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姑娘晚上可要赴約?這妙紅可是跟著大姑娘七八年了,是大姑娘的心腹之人,如今雖是因親事和大姑娘起了嫌隙,可老奴總怕她不能相信,姑娘說這其中不會有什麼詐吧?”

    錦瑟聞言便是一笑,道:“這妙紅可不可信還要再瞧,只今夜她約我在園子中一見卻不會有詐。一來武安侯世子如今躺在床上,不大可能被抬到園子中。便是當真被抬過來,他行事不便,也難對我做些什麼。再來,如今依弦院還算乾淨,這地方我去了,若然真有不妥,也能及時發現重回到依弦院,不會有礙的。那妙紅也算個妙人兒了,將地方選在依弦院後的園子中,只怕也是恐我不能信她,不願赴約。乳娘若然放心不下,晚上和我一道前去便是。”

    王嬤嬤聽罷,這才舒展了眉,笑著道:“老奴這也是被連番的事兒給驚的這般草木皆兵了。姑娘說的對,這妙紅許是真被大姑娘傷透了心,有意投靠姑娘也未可知。她若能幫著姑娘,這回姑娘定是能夠逢凶化吉的。”

    待得天黑,王嬤嬤給錦瑟罩上厚厚的擋風帷帽,又披了大毛料的斗篷,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這才領著白鶴和白芷兩個陪著錦瑟悄然出了院子。四人到了後院早有婆子恭候著,出依弦院便是一個連著姚府後花園的小套院,套院東面臨湖堆積了不少山石,又種著各種花木,如今因是冬季,花木雖已凋零,可在月光下卻也影影綽綽,極為隱蔽。

    錦瑟和王嬤嬤幾人剛剛過去,那妙紅便從一旁的山石後顯出了身影,白芷和白鶴忙查探了四周情況,眼見四下靜謐無聲,這才沖錦瑟點了頭又守在遠處把風。

    王嬤嬤尋了塊平坦的石頭扶錦瑟坐下,那妙紅已福了福身,笑著道:“請四姑娘安,奴婢便知四姑娘今兒定然會來。”

    錦瑟聞言一笑,道:“這裏涼的很,我又怕吹風,妙紅姐姐有什麼話便莫繞彎子,直說便是。”

    妙紅見錦瑟帶著帷帽,也瞧不見神情,可聽聲音卻極為親和,她便又上前了一步,笑著道:“四姑娘快言快語,奴婢便也不兜彎子了。想來四姑娘定然也已猜到老太太將武安侯世子接進府中住的目的了,若不然四姑娘今兒也不會突然就病了……”

    妙紅言罷見錦瑟不語,也不反駁,心下便是一定,道:“四姑娘這病倒雖能解一時之困,可姑娘和世子住在一個宅院中,若有心人欲算計姑娘,四姑娘便是再躲也是躲不開的,難保不會被算計到。奴婢得我們姑娘信任,卻是知曉些對四姑娘極有用的消息,奴婢想將這消息送于姑娘,希望四姑娘聽了能信任奴婢,來日幫奴婢一把,解奴婢之困,不至奴婢嫁給一個傻子為妻!”

    錦瑟聞言見妙紅目露憤怒,便笑著道:“妙紅姐姐是個忠厚之人,也一直得大夫人高看,更得大姐姐信任,如今竟做出這等悖主之事,著實叫我吃驚呢。”

    妙紅聽錦瑟不接自己的話,反倒如此說,便知錦瑟尚且不信任她,聞言她也不急,只冷笑一聲,道:“奴婢知道四姑娘不信奴婢,可奴婢卻還是要一試的,四姑娘如今面臨兇險,奴婢卻已是被逼到了絕路上。人在絕路時便只能顧得上自己了,想來四姑娘該有體會才是。更何況,那些個衷心是表給值得之人的,奴婢一心對大姑娘,大姑娘卻這般作踐奴婢,奴婢少不得要為自己籌謀。奴婢不想一輩子都伺候個傻子,更不想生出的孩子也是癡傻之人。女子一生便只嫁人這一樁事兒,嫁人是再世為人,奴婢生不能做主投到那富貴人家,嫁卻不想再委屈了自己個兒。”

    王嬤嬤見妙紅提及姚錦玉時難掩憤恨之意,不覺神情也松了,見錦瑟不語,便接口道:“你可是知曉老太太和大姑娘的籌謀?你想從我們姑娘這裏得到什麼?我們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兒可說不上話,姑娘她自己都身不由己,只怕對你要嫁福生一事也是愛莫能助。”

    妙紅聞言知曉王嬤嬤已信了她,目光當即便是一亮,忙道:“嬤嬤放心,只要四姑娘能信奴婢,奴婢便自有法子解姑娘和奴婢之困。”

    錦瑟聽罷這才感興趣地開口,道:“哦?還請妙紅姐姐細說,如今我身子虎狼之穴,早已心急如焚,若能得妙紅姐姐相幫,來日自當厚報。”

    妙紅登時便露出了喜色,竟在錦瑟身前跪下,磕頭道:“謝四姑娘肯信任奴婢。明日是三姑娘的生辰,明晚老太太便會賞一桌席面給三姑娘,三姑娘定請幾位姑娘到嬌心院去吃酒。到時候我們姑娘便來拉四姑娘一同前往,四姑娘推諉卻也沒用,老太太自有後招。老太太和大姑娘已商定明晚令劉嬤嬤在酒中放藥,迷倒姑娘的丫鬟和婆子們。等四姑娘吃酒微醺,便叫妙青將姑娘扶到書恒院去,嬌心院和書恒院只隔一牆,大姑娘早已吩咐婆子明晚打開連接兩院的套院院門,到時候將四姑娘您和武安侯世子關在一個屋中,待丫鬟們清醒過來去找姑娘,卻是什麼都晚了。便是有人深究也是無用,左右姑娘的清白是沒了。”

    王嬤嬤聞言氣得面色發白,錦瑟聽事情果如自己所料半點不差,倒笑了,道:“妙紅姐姐的意思是?”

    妙紅便急切地道:“姑娘不想嫁給武安侯世子,奴婢……奴婢卻願意替姑娘擋過此劫!”她言罷聽錦瑟笑了,便唰的一下紅了臉,可卻依舊睜著晶亮的眸子,道,“奴婢已和妙青說好,明晚便由奴婢送四姑娘到書恒院去。姑娘只需佯醉和奴婢到了前院,奴婢願和姑娘換了衣裝,姑娘只需裝扮是奴婢將奴婢扶進世子屋中,姑娘脫困,奴婢清白被世子毀去,自也不必再嫁給福生了。姑娘看,這般姑娘和奴婢豈不是能雙贏?”

    錦瑟聞言一思,這才道:“你便不怕來日大姑娘不放過你的家人?”

    妙紅卻笑了,道:“四姑娘說笑了,姚家如今對武安侯府是個什麼態度想來姑娘比奴婢瞧的清楚。來日奴婢被發現和世子呆在一個屋中,老太太只會將奴婢送給世子,奴婢成了世子的女人老太太豈敢對奴婢家人不好?再者,若然奴婢真能得了世子青眼,說不得還能求了世子,令他代奴婢將家人的賣身契都討要過來呢。”

    錦瑟聞言沉默一下,接著才笑著起了身,上前兩步親自將妙紅扶了起來,拉了她的手道:“妙紅姐姐當真是解了我的大困,今日我可安眠了。”

    妙紅也笑了,福了福身,道:“四姑娘折殺奴婢了,奴婢也不過是為自己多打算一步罷了。自奴婢被許給福生,大姑娘便使人盯著奴婢,奴婢今夜也是好容易才尋到機會出來,如今也出來一陣子了,若然再不回去恐被發現……”

    錦瑟聞言便松了妙紅的手,道:“如此妙紅姐姐便快回去吧。”

    妙紅這才又福了福身,貓著腰匆匆去了。王嬤嬤見她快步消失在夜色中,這才笑著扶了錦瑟往依弦院走,一面道:“大姑娘只想著用妙紅討好了劉嬤嬤,怕是難以料到此舉卻幫了姑娘這麼個大忙。”

    白芷便也笑道:“等明日大姑娘瞧著妙紅跟了武安侯世子,只怕得氣的吐血呢。”

    錦瑟見幾人皆面帶笑容,神情輕鬆,便也笑著拍了拍王嬤嬤的手,道:“一切回去再說。”

    翌日,姚錦紅生辰在嬌心院中請了不少小姐們來玩耍。這回吳氏失勢,小郭氏好容易執掌了姚府中饋,自己姑娘生辰自是要好好籌辦的,錦瑟聽說請的小姐著實不少,極是熱鬧。因她面上有斑便未曾前往,只叫白芷送去了賀禮。

    嬌心院那邊一日熱鬧待天色漸沉時賓客們才各自回府,待夜幕降臨,姚錦玉果真便和二姑娘姚錦慧,五姑娘姚錦月一道來了依弦院。王嬤嬤將三人迎進屋,錦瑟已坐在床上靜侯了。

    “四妹妹今兒瞧著已比昨日好了許多,這紅痕都淡了呢。”姚錦玉說話間已到了床前,笑著瞧著錦瑟道。

    錦瑟聞言也笑,道:“是好些了,只是這般模樣著實難以見人。大姐姐怎和二姐姐一道到我這裏來了?”

    姚錦慧便道:“昨兒便該來看妹妹,只恐耽擱妹妹休息,這才未來。今兒偏是三妹妹生辰,一早便去了三妹妹那裏,將才那邊才散了,我正說來瞧四妹妹呢,金寶便來了,說是老太太賞了一桌席面給三妹妹,三妹妹想請姐妹們過去吃酒。我正要出門,大姐姐便和五妹妹一道來了,我們往嬌心院去,可不正經過四妹妹這依弦院,自是要來請了四妹妹一道去嬌心院的。”

    她言罷,姚錦玉便道:“白日裏都是些外人,自家姊妹反倒沒能說上兩句話,今兒是三妹妹的生辰,自家姐妹便該一起好好熱鬧下才是,眼見著這樣的日子也沒兩年了,老太太賞三妹妹席面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四妹妹也在屋中悶了一日了,左右都是自家姐妹,這起斑也無礙,可莫推辭不去啊。”

    她言罷外頭便響起了白鶴的聲音,接著銀寶被帶進來,見姚錦玉和姚錦慧都在便是一笑,上前給錦瑟三人見了禮,笑著道:“想來大姑娘和二姑娘定和四姑娘說了老太太賞席面的事兒,我們姑娘叫奴婢來請四姑娘,姑娘說若四姑娘病著無法吃酒,只過去用些菜喝點水也好。今兒是我們姑娘及笄前最後一個生辰了,四姑娘可不能不賞這個面子。”

    姚錦玉聞言見錦瑟面帶猶豫,便又道:“這些日看四妹妹和三妹妹好的跟一個人兒似的,四妹妹怎會不給三妹妹這個面子,便是老太太請不動四妹妹,三妹妹定然也是能請動的。”

    姚錦慧便也道:“四妹妹去吧,難得熱鬧,咱們姚府本便沒幾個姑娘,若然四妹妹不去,我們幾個也是冷情。四妹妹多穿兩件衣裳,叫婆子將轎子停在廊下,自吹不到風的。”

    姚錦月自進來便插不上嘴,如今便也拉了錦瑟的手笑著道:“四姐姐去嘛,老太太賞的糕點最好吃了。”

    姚錦玉將二姑娘,五姑娘都拉了過來,席面又是姚錦紅擺下的,她若然還一徑地推脫算是將姚家幾位姑娘得罪完了,來日少不得還要被府中下人們編排不合群,冷傲之類的話。再來,人家已布好局,豈能容她這條小魚漏網,便是此刻不應,郭氏自還有法子逼她前去。

    錦瑟心中冷笑,面上卻笑了,拍著姚錦月的手道:“五妹妹便不怕姐姐去了,搶了你的糕點?”

    姚錦月卻笑著道:“才不怕呢,四姐姐吃東西最是斯文,四姐姐吃一塊糕點,月兒能吃三塊呢。”

    她一言倒是逗得錦瑟和姚錦慧都笑了,錦瑟下了床,笑著道:“左右是去四妹妹那裏,我便不再換衣裳了,也省得叫三姐姐等急了。”

    她身上卻是穿著件半新的蓮青色常服,姚錦玉只想著將錦瑟帶去嬌心院,才不管她換不換衣裳。她不打扮,又滿臉紅斑,姚錦玉倒更高興,也不必擔心謝少文見色心迷。

    故而姚錦玉聞言便笑著道:“四妹妹說的是呢,三妹妹是個急性子,咱們是要快些。”

    錦瑟一笑令王嬤嬤拿了件斗篷披上,便被幾人簇擁著出了屋。待到了嬌心院中,姚錦紅將錦瑟等人迎進屋中,自有嬤嬤帶著白芷,白鶴和抬轎婆子們等各院跟來的奴婢們到一旁廂房吃酒作耍。

    上房中姚家幾個姑娘一同坐了,姚錦紅少不得又拉著錦瑟細細查看了她身上的紅痕,關切了一番。眾人這才動了筷子,姚錦玉甩下起頭灌了姚錦紅幾杯酒,氣氛便高漲了起來。

    姚錦紅今日顯已吃了不少酒,本便有些發暈,如今被姚錦玉灌卻也和她一同飲了幾杯,因難得熱鬧,又沒外人和長輩在,故而姚錦慧沒片刻便也放開了吃起酒來,氣氛一起連五姑娘都用了幾杯,姚錦玉便只需攛掇兩下,姚錦紅和姚錦慧自便勸錦瑟吃酒。

    錦瑟見為了哄自己吃酒,姚錦玉著實也自吃了不少,便心中暗笑,也來者不拒地一杯杯灌,只她那袖中另有乾坤,酒卻有不少都悄悄倒進了棉囊中。便是被姚錦玉盯得緊時硬喝了幾杯卻也無礙,一來她本便有些酒量,再來姚錦玉幾人進門時她便已服用了一粒解救藥。

    故而這般不停勸酒,多半時辰後,每個人都有了酒意,姚錦紅更是因吃的最多,早早便倒了下去,被丫鬟扶了進去。而姚錦玉見錦瑟已醉意迷蒙,她似還不大放心,又連番勸酒,因二姑娘和五姑娘都有了醉意,故而這酒便吃的更多,沒多時兩人便也倒了下去。

    五姑娘吐了半響,姚錦玉便喚了她們各自的丫鬟將人送了回去。

    錦瑟見差不多了,而白芷幾人卻沒個蹤影,心中明瞭,便也跟著嚷嚷著頭暈,將撐著腦袋的胳膊一撤倒在了桌上,雙眼迷蒙顯已不再清醒。

    姚錦玉早先也是吃了分量極大的醒酒藥的,可她將才似為了勸錦瑟吃酒,故而吃的實比錦瑟要多的多,這會子她已兩眼發懵,好容易見錦瑟倒下,便忙起身出屋,妙紅便站在外頭見姚錦玉出來忙福了福身,道:“妙青肚子疼離開片刻,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姚錦玉聞言便道:“四妹妹吃多了,既然她的丫鬟不在,你和我一道將四妹妹扶回去吧。”

    妙紅忙應了一聲便進來將錦瑟扶了起來,錦瑟佯醉地依著她被扶出屋,姚錦玉便匆匆在前頭領路快步往前院的方向走,一面不忘回頭查探錦瑟的情形,見她一直半眯著眼睛靠著妙紅,似醉的不輕,她卻眯了眯眼,揚起一抹譏誚的笑意來。

    待到了院門,見姚錦玉竟沒有回頭的打算,推開半掩的院門便走了出去,妙紅一詫,一面扶著錦瑟跟隨而出,一面道:“姑娘快些回去吧,穿過這院子便是世子住的書恒院了,那邊皆已打點好了,奴婢將四姑娘扶過去便是。”

    姚錦玉聞言回頭瞧了妙紅一眼,卻冷聲道:“姑娘自有主張,你跟著便是。”

    妙紅登時便蹙了眉,只因按原計劃,大姑娘卻是不必前往前院的,而是早些回去裝醉,一會好起來將四姑娘不見了的事嚷嚷出去。

    如今見姚錦玉快步往前去了,妙紅便只能輕輕拍了拍錦瑟的胳膊,又扶著她往前急趕。

    姚錦玉之所以快步往前院走,卻是因為今日收到了封謝少文的親筆信,信上他邀她今夜一同前來書恒院,說是要給她一個驚喜。此事她知不妥,怕丫鬟們知曉會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定然會叫人看管著她,她便不能赴約了,故而姚錦玉將此事一直瞞著妙紅等人,這會子妙紅自便不明所以了。

    姚錦玉從那日在茶樓和謝少文別後便越發相思成疾,如今好容易能見到他,又是謝少文親自邀她,她哪里能抵擋地住這份誘惑,更何況她今日親手將錦瑟送去給謝少文,本便心中不樂,這會子有謝少文邀約在前,自心花怒放。

    她腳步匆匆帶著妙紅很快就穿過套院,進了書恒院。書恒院早已經過安排,靜謐一片,三人剛現身,姚錦玉便見謝少文的貼身小廝知硯閃身出來。

    “大姑娘請隨小的來,世子正等著大姑娘呢。”他言罷便又沖妙紅道,“快將四姑娘扶進正房去。”

    姚錦紅聞言一愣,詫道:“世子這會子沒在屋中?”

    知硯卻笑著道:“大姑娘隨小的來便是,世子為大姑娘準備了驚喜,大姑娘可莫錯過才好。”

    姚錦紅本便有些酒醉,再聽驚喜二字,哪里還會多想,加之她前兩次和謝少文聯繫都是通過這知硯,這會子自也不會疑他,當即便跟著知硯走了兩步,只接著她便又停了步,轉身走至錦瑟身邊,冷冷地瞧著她,道:“四妹妹莫再裝了,姐姐知道你沒醉!”

    她言罷見錦瑟身子一僵,便咯咯笑了,看向妙紅,道:“妙紅,你做的好,今日能將四妹妹騙到這裏來你乃首功!你為姑娘我做到此事,姑娘自不會將你再嫁給那福生的,這點老太太也是承諾了你的,你放心便是。”

    錦瑟聽聞這話猛然睜開眼睛,一臉不置信地盯向妙紅。妙紅卻撤掉了扶著錦瑟臂彎的手,後退一步沖錦瑟福了福身,道:“四姑娘見諒,奴婢一家都是姚家的下人,奴婢又得大姑娘信任,奴婢的命都是大姑娘的,奴婢是萬不會做對不住大姑娘之事的。”

    錦瑟登時面色就白了,身子搖搖欲墜,半響才瞧著姚錦玉,道:“原來大姐姐原便沒想著將妙紅配給那福生,只怕一切都是做戲給我看的吧?”

    姚錦玉聞言卻一笑,神情得意又陰毒,道:“妹妹錯了,原先我確實動了要將妙紅配給福生的打算,可後來瞧著妙紅她日日落淚到底不忍,便又改了主意,將錯就錯地引妹妹上鉤,如今瞧來,我聰慧的四妹妹也不過如此,到底還是姐姐我技高一籌呢。”

    錦瑟聞言咬唇,似已窮圖匕見,猛然推了姚錦玉一把,轉身便欲往後路跑,姚錦玉卻沉喝一聲,“抓住她!”

    妙紅兩步追上當即便死死拽住了錦瑟,錦瑟被她拉回來,掙紮著怒目盯著姚錦玉,姚錦玉便咯咯的又笑了起來,眯著眼道:“四妹妹莫白費力氣了,四妹妹跑不過妙紅,也掙不開她的,還是乖乖到屋中等著世子吧。妹妹不是不願嫁給世子,不願做世子正妻嗎?如今姐姐便遂了妹妹的願,從今往後妹妹便只能給世子當個小妾了。”

    她似酒勁兒上來,又似一時暢快難以自製,神情顯得極為癲狂,言罷見錦瑟渾身發抖,便沖那知硯道:“將她打暈,這賤人鬼著呢,免得妙紅一人再出了紕漏。”

    知硯上前,錦瑟忙欲大喊,可妙紅已先一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拽著錦瑟不叫她掙紮,知硯一掌劈下,錦瑟便雙眸不甘地閉了,雙腿一軟徹底倒在了妙紅懷中。

    姚錦玉見此又是一笑,這才跟著知硯往院子東面快步而去,妙紅見此張了張嘴,似想阻止姚錦玉,可猶豫了下卻又閉了嘴,只托著暈迷的錦瑟也快步往正房而去。

    可她還沒走出小院便覺後頸一疼,接著卻也雙腿一軟,一頭栽倒了。她這一倒,被她拖著的錦瑟自也跟著往地上倒去,只和一頭栽在地上的妙紅不同,她身子還沒著地,腰肢便被一隻臂膀環上,接著身子又被帶起,整個人又被一人攬在了臂彎中,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完顏宗澤。

    他將錦瑟抱在懷中,見她緊閉著眸子,月影清亮透過頭頂樹枝斜灑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將她美麗的面龐映的更加動人,又見她就那麼安靜地依在他的懷中,他不覺便輕勾唇角,藍眸中浮動醉色的浮光,朦朧處他俯身低頭,輕輕抬手撫上她的臉龐,輕輕地又小心翼翼地用指背蹭著她面頰上因酒色而暈染的緋紅。

    觸手處暖暖的,綿綿軟軟的,他只覺一顆心都要跟著融化了,視線再次專注而仔細地滑過錦瑟籠煙般清秀的眉,她靜謐而濃密的睫羽,玲瓏精緻的鼻,還有那微抿起線條優美淡薄的櫻唇,只覺這醉臥懷中的女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誘惑,叫人一點點沉淪。

    鼻翼間有蘭芷般的清香帶著溫暖的酒香浮動,絲絲縷縷似都鑽進了他的五腹六髒,叫他一陣陣恍惚。他就這麼靜靜地用目光描摹著她媚色中的恬靜,半響才歎了聲,移開撫著她面頰的手,用食指用力一掐錦瑟的人中。

    懷中錦瑟吃疼,秀美的眉頭微微蹙起,兩扇如蝶翅般的睫毛撲扇著睜了開來,她視線微微一恍接著便清銳起來,待瞧清他,清銳的眸子掠過一絲詫異,驚道:“怎麼是你!”

    完顏宗澤便揚眉一笑,道:“醒了,我的醉美人……”

    他言罷兀自埋下頭靠近錦瑟又用力呼吸了下,一臉的沉醉。錦瑟這才察覺自己正躺在完顏宗澤的臂彎中,她一驚完全清醒過來,一把推開完顏宗澤,沉喝道:“寸草呢!”

    言罷人已站定,卻正見站在三步開外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寸草,錦瑟見到他這才微收了怒容,可卻沒有半點驚訝。顯然,她早便知道寸草在此,事實上,寸草會在此,也是她早先便洞察了妙紅的不妥之處,這才做出的安排。

    姚錦玉以為錦瑟中了計,卻不知錦瑟只是將計就計,哄過了姚錦玉。

    妙紅的破綻便就露在昨夜她的表現太過冷靜,也太過無懈可擊。試想一個忠實了主子十數年的奴才,第一次背叛主子怎會無半點驚憂,那般的鎮定而從容?再來妙紅不過是姚家一個丫鬟,便是再大膽,錦瑟覺著她也不敢將心思動到謝少文頭上。

    錦瑟厲目瞥了眼地上躺著的妙紅,卻也不再糾結完顏宗澤會在此的緣由,沖寸草道:“我叫你準備的衣裳呢,給她換上!”

    寸草聞言忙將肩上包袱解開,裏頭卻是一件極為華麗的錦緞襦裳和同色的襦裙,另外還有一套鎏金頭面。他兩下剝開妙紅身上衣裳,又給她套上準備好的衣服,插上發簪,帶上帷帽,這才將妙紅扶了起來。錦瑟瞅了瞅兀自一笑,道:“這般倒比我更像個小姐了。”

    她說著解下身上斗篷遞給寸草,完顏宗澤卻早一步上前接了過去,錦瑟只瞧他一眼也不多言便忙往正院走。寸草抱著妙紅,待正院已在眼前,這才將妙紅推給錦瑟,錦瑟正欲拖了妙紅往燈火處走,完顏宗澤卻閃身過來,飛快地往妙紅嘴中塞了什麼。

    錦瑟一詫,蹙眉瞧向完顏宗澤,道:“你給她吃什麼?”

    完顏宗澤卻是揚眉一笑,眨巴著眼睛,邪惡一笑,道:“好東西。”

    錦瑟見他不願說便也不多問,拖著妙紅便往正院去了,她尚未進院已有謝少文安排的小廝迎了出來,上前接過了妙紅,道:“怎這麼久。”

    錦瑟垂著頭,諾諾地道:“四姑娘酒吃多了,奴婢拖了半響,一會子那邊便要鬧起來了,小哥快將人扶進去吧。”

    那小廝聞言忙一點頭,因知姚四姑娘得病不能著風,故而見妙紅頭上戴著厚厚的帷帽他也不奇怪,只抱起妙紅便匆匆地進了院子。

    錦瑟這才轉身,快步往回走,她因也吃了酒,這會子心神一松倒覺有些醉意,剛繞過影壁腳下就一個踉蹌,尚未穩住身子,便覺有人欺近,接著身子一輕,兩腳便已懸空,轉瞬間她的整個人已被完顏宗澤又抱了起來。

    錦瑟怒目瞪向完顏宗澤,只她尚未張口,完顏宗澤便將眉一挑,道:“你不想瞧瞧你那好姐姐去了哪里嗎?乖乖的,我帶你去瞧場好戲。”

    這會子酒勁兒上來,錦瑟原便覺著頭暈,聞言一來果真好奇,再來也是經這半天折騰沒了精神,懶得和完顏宗澤喊罵,故而她便只點了下頭,完顏宗澤面露喜色,抱著錦瑟便往將才姚錦玉離去的方向追去。

    片刻後,錦瑟被完顏宗澤整個抱在懷中,一同坐在一顆大樹上往不遠處的亭子看,卻見那亭子中兩個人正摟抱在一起,卻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可不正是姚錦玉?!而那男子,錦瑟便是再眼拙也瞧出,絕非謝少文!

   

第七十八章 春色滿園

    卻說姚錦玉跟著那知硯到了另一個院子,知硯將她帶到一處小亭旁便笑著道:“大姑娘且先等等,世子給大姑娘的驚喜馬上便到,小的便先退下了。”

    他說著卻是沖姚錦玉一笑便打了個千兒,快步去了。姚錦玉總覺著他那笑有些古怪,叫了一聲可那知硯卻未搭理她,已是快步出了院子。姚錦玉這會子酒勁兒越發上來,只覺頭暈暈沉沉的難受的緊,又見此處林木幽深,光線昏暗,便愈發覺著眼前一陣陣發黑發暈,什麼都瞧不清楚。

    可她念著謝少文要給的驚喜卻著實興奮難言,她四下瞧了下,扶著亭子的欄杆進了小亭,豈知剛剛欲彎腰坐下,便覺身後猛然撲出來一人,竟是從後頭暫態將她抱了個滿懷!

    姚錦玉先是一驚,身子一僵,接著便聞有男子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聲線低啞地道:“大妹妹叫哥哥等的好苦啊,可真真想死哥哥了……”

    身子被男人緊緊抱著,那聲音又響在耳邊,說話間男人甚至用嘴唇輕碰著她的耳垂,姚錦玉聽了這聲音第一直覺自以為那是謝少文,聽了這等話,又被這般對待,登時她的心便狂跳了起來,身子一軟,顫著聲音叫了一聲,“文哥哥……”

    這抱著姚錦玉的又怎會是謝少文?卻正是在福祿院見了姚錦玉一面便色心大起,覬覦上她的謝少川。這會子他聽姚錦玉嬌滴滴的喚起謝少文來,倒也不揭穿,只低聲笑著道:“大妹妹的手可真軟,真滑膩。”

    他竟是抓了姚錦玉的手,正肆意地揉弄著,姚錦玉見他越發放肆起來,一時間當真是又緊張又害怕,可心中又似盛滿了甜蜜,掙了一掙便半推半就了起來。那謝少川見姚錦玉不掙,登時自便得寸進尺地愈發混起來,不僅自身後輕啃姚錦玉雪白的脖頸和耳垂,一雙大手也松了她的手,改而在姚錦玉身上一陣的撫弄。

    姚錦玉何曾被男人如斯對待過,當下便受不住地癱軟在謝少川的懷中,任由謝少川駕輕就熟地將她的衣襟撕扯開,探進手去,兩人肌膚一接觸,姚錦玉打了個顫,心一驚,偏一陣冷風起,正從那四散的衣襟吹了進去,姚錦玉猛然清醒過來,忙便掙紮著道:“文哥哥你別這樣!你快放開我!”

    謝少川怎會聽她的話,他雖一雙手在四處點火,可那手臂卻仍舊緊緊自後頭將姚錦玉困住。姚錦玉掙了兩下也是白搭,便聞男人又在耳邊輕聲低語,道:“我偏不放,大妹妹你這般美,叫哥哥朝思暮想,受盡折磨,實在比死都難受,妹妹便發發好心從了哥哥吧,嗯。”

    姚錦玉這一清醒,又聽聞這話當即便覺出了不對,急於回頭,道:“文哥哥不是受了重傷躺在床上嗎?!”

    謝少川將手臂固了更緊,不叫姚錦玉回頭,一面道:“誰說哥哥我受了重傷?大妹妹也不想想,依著哥哥的身份何人能輕易傷我?不過是些皮毛輕傷罷了,我裝成重傷不過都是做給人看的,不那樣又怎能叫爹同意退親,又怎進的了這姚府,怎接近地了大妹妹?還是大妹妹更想我此刻躺在屋中和四姑娘呆在一處也這般待四姑娘?”

    姚錦玉雖覺謝少文的聲音也有些古怪,可又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酒味來,便以為是飲了酒的緣故。因那紙條確實是謝少文所寫,帶她來的知硯也著實是謝少文的心腹,姚錦玉又情根深種,壓根不會去懷疑謝少文,故而這會子她自不會懷疑身後人非謝少文。若然她稍稍清醒一點,或是平日對謝少文稍有防備,便會覺出不對來,只謝少文便不會稱呼錦瑟為四姑娘這一點,便足夠她警覺了,偏姚錦玉根本無疑。

    將才她確實有疑,狠是驚了一下,可聽了謝少川的話,登時便腦子便又發昏起來,只覺一顆心飄飄然盛滿了興奮和甜蜜。想著謝少文竟真是因想退親、想靠近自己這才裝傷,又聽了他最後那話,姚錦玉嫉妒心起,生恐謝少文惱了真回去和錦瑟廝纏,當即她便忙抬手主動撫上了謝少川的,身子也又靠在了他懷中,羞怯地道:“文哥哥這些話都當真?”

    謝少川聞言唇邊露出譏笑,卻是回道:“自都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話便叫我不得好死!”

    聽了這話姚錦玉只覺吃了定心丸,嬌滴滴地道:“不許文哥哥瞎說!”

    謝少川便笑了,又撫弄了姚錦玉一陣,見她已難以自製,青澀的身體在他掌下一陣陣發顫,當即便將唇一勾將人打橫抱了起來。姚錦玉一驚欲抬頭去瞧,他卻將她的頭又按了回去,笑著道:“妹妹聽聽我的心跳,它只為妹妹而跳。”

    姚錦玉聽著那有力的心跳聲,登時只覺幸福難言,想著此刻獨自待在謝少文屋中正暈迷著的錦瑟,她更是得意非常。原先她便極為難過,一想自己親手將錦瑟送到心愛的世子房中,一想著謝少文會親近錦瑟,她便窩心窩肺的難過,如今情形相反,謝少文只一心地稀罕她,這怎能不叫姚錦玉得意忘形。

    偏她又吃了酒,酒勁兒一波波湧上,腦子本就有些糊塗,這會子再被謝少川刻意引導,姚錦玉便真沉浸在了一時的幸福中,她聽著那心跳聲,嬌羞地笑著。

    待姚錦玉回過神時已在一間屋子中了,謝少川將房門用腳踢上,大步便往大床邊兒走。姚錦玉一驚,抬頭去瞧他,偏屋中一點燈光都沒有,她一時間不能適應黑暗,根本就瞧不清謝少川的面容,只聽到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大妹妹莫怕,哥哥會好好待你的……”

    言罷,他已將她放在了大床上並幾下扯了身上衣裳竟是光溜地壓了上來。那床上的帷幔散下,外頭月亮又藏進了黑雲中,姚錦玉便是睜大了眼也瞅不清謝少川來,加之察覺到謝少川脫了衣裳,她便更不敢多看。

    而謝少川撲上去便沖著姚錦玉一陣的上下其手,三兩下便將她扒了個精光,姚錦玉這才驚恐起來,忙掙著,“文哥哥快放開!我們不能這樣,不能!”

    謝少川卻笑著撫弄著她,道:“不能怎樣?大妹妹放心,我已給爹去了信,說要娶你為妻。等爹到了便會向姚伯父下婚書的,大妹妹難道不想嫁給我嗎?”

    姚錦玉聽謝少川說已給家中去了信,說要娶她,登時腦中又充滿了幻想,似下一刻自己便真能當上侯夫人,又念著彼時做妾的錦瑟在她身邊搖首乞憐,姚錦玉便又無法掙紮了。加之謝少川玩弄女人的手段也著實了得,姚錦玉一個未接觸過男人的閨閣姑娘,兩下便被他撩撥的不能正常思想,整個身體便軟了,加之酒勁,被如斯輕薄哪里還有半分的力氣,直接便癱軟在了男人的身下,只能又怕又依賴地柔聲喚著文哥哥。

    聽聞姚錦玉喚著文哥哥,謝少川便俯下頭去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姚錦玉便一下子迷失了,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只覺身子輕飄飄,有一股股燥熱又酥麻的感覺一波波翻騰,惹得她又是不舒服,卻又覺眷戀非常,隨著謝少川一陣狂嗅亂啃,姚錦玉一張小臉本便因酒氣緋紅著,如今更是羞的漲紅,不敢抬頭去看,只抬手抱住了她的文哥哥。

    而錦瑟被完顏宗澤抱在那大樹上,自瞧見了剛才亭中上演的一出大戲。

    她只看了兩眼便明瞭一切,這分明是姚錦玉被謝少文給玩弄算計了。登時她倒真不知是該感到高興,還是該同情姚錦玉了。

    謝少文這樣的男人姚錦玉竟也敢相信,其實前世時只怕她便是不毀掉侯府,姚錦玉也難一輩子幸福,謝少文根本便不是難夠託付一生的人。

    亭中的混賬事她只瞧了兩眼便蹙眉別開了視線,想著謝少文一面籌謀著毀自己清白,一面又如此玩弄姚錦玉將她送給個混賬人,錦瑟又怎能不生氣生厭?!當即她神情便發冷,雙手也緊緊攥了起來。

    而她身後的完顏宗澤卻似恐髒了眼睛,餘光都未往那亭中瞥上一下,只細細地瞧著錦瑟,如今見她神情不妥,倒有些後悔將她帶到了這裏,叫她瞧見這骯髒的一幕。

    他身子微微前傾在錦瑟耳邊低聲道:“謝少文有什麼好的,值當你因他生氣?”他說著卻是用拇指指腹輕擦了下她緊握的拳頭,似有安撫之意。

    錦瑟不想完顏宗澤竟能瞧出自己的心思,聞言回頭瞪了他一眼,握著的手卻鬆開了,道:“你少噁心我!”

    完顏宗澤本便坐在錦瑟身後,雖未抱著她,可兩人卻貼的極近,他的手更因防她掉下去輕輕擱在她的腰上,錦瑟這一回頭整個人便嵌在了他的懷中,臉頰更是和他輕輕碰了一下,錯落緊挨,完顏宗澤的身子便微微一僵,呼吸也是一窒。

    錦瑟險些撞上完顏宗澤的額頭,又見他目光盛亮,哪里還敢多瞧,忙又轉過身來,蹙眉不語。

    完顏宗澤便瞧著她那側顏發起愣來,月光下那容顏清麗動人,膩白俏粉,小巧微挺的鼻,唇線精緻,柔柔紅豔,她的額白而平潤,下頜細秀,明眸顧盼,不經意間便流出盈盈水意。

    她耳邊一縷青絲隨風輕揚一下下掃過他的鼻翼,癢癢的一如他的心。因著瘙癢,他想向後退下,可又著實不捨得,隨著那發絲又有一股蘭芷般的香氣往鼻翼中鑽,真真是絲絲屢屢都令人煎熬。

    偏下頭亭中的動靜越來越大,完顏宗澤這下哪里還敢貼著錦瑟,忙往後撤了撤身子,暗罵自己一聲,是當真後悔將錦瑟帶過來了。好在謝少川很快便抱走了姚錦玉,完顏宗澤這才忙攬了錦瑟從樹上跳下來。

    待他鬆開錦瑟,錦瑟便快步往內宅的方向走,完顏宗澤追上她,笑著道:“怎又不理我了?”

    錦瑟在此呆了一陣,生恐內宅那邊鬧起來自是要趕緊回去的。可見完顏宗澤亦步亦趨地跟著,也知不打發了他,他怕真能一直追到內院去,她聞言站定,回頭盯著完顏宗澤道:“王爺能不能莫有事沒事便出入人家宅院,若我沒記錯這是盜賊一流的行徑吧?”

    完顏宗澤聞言倒是一笑,道:“誰說我無事的,上次來可不剛巧便救了你,這次嘛……一會子你自會感謝我。”言罷,他便又欺近錦瑟,意有所指地道,“盜賊的行徑怎麼了?我確要偷一樣東西呢……”

    他說著便瞟了眼錦瑟的心窩,錦瑟被他那晶亮的眸中盯的渾身發毛,又見完顏宗澤俊美的面容被月光一照面上分明有些發紅,她想著將才兩人在樹上時那股尷尬勁兒,又見完顏宗澤往她胸口盯,登時便怒目瞪著完顏宗澤,道:“你在想什麼?!”

    完顏宗澤卻是眨巴著眼睛,道:“我可什麼都沒想,莫不是錦瑟想了什麼吧?”說著卻是抱著胸一臉警惕地含笑瞧著錦瑟。

    錦瑟被他那模樣氣得面頰上紅,恨聲道:“什麼都沒想你紅臉做什麼!”

    她言罷完顏宗澤卻又委屈了起來,笑容愈發開懷,一徑地點頭,道:“是,是,我想來,什麼都想了!”說著卻又用眼睛上下地打量錦瑟。

    錦瑟便更氣恨起來,面紅耳赤地上前狠狠抬腳一下踩在完顏宗澤地腳面上,轉身便快步又往前走了。

    完顏宗澤見她這般模樣,倒覺心一甜,她那一腳自也不覺著疼,反倒引得他一陣痛快和開懷。他一面抱著腳怪叫兩聲,一面又單腳跳著跟上錦瑟,待錦瑟又盯了他一眼,他才歪唇笑著站定,望著錦瑟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刻妙紅早便被送進了謝少文的屋中,謝少文躺在床上,見小廝抱著人進來目光便眯起直盯小廝懷裏那女子。小廝將人放在謝少文身旁的床上,哪里敢久留忙轉身退出。因早先謝少文怕錦瑟會逃跑,又念著自己身子不便,故而便交代了小廝出去後便將門鎖上,故而那小廝一出屋便落了鎖。

    他噓了一口,守在屋外,腦中便開始浮想聯翩,他搓著手,微微測了身子豎起兩耳欲聽屋中動靜,可剛一側臉往房門貼,便覺腦後一疼,接著他兩眼一沉便暈倒在地。

    寸草見小廝軟倒,又踢了他兩腳,這才拽起他,將人拖到了遠處,扔在了牆角,閃身而去。

    而屋中妙紅被放在床上,頭上卻還戴著那帷帽,只是因躺著那帷帽要掉不掉,露出她的脖頸,卻偏擋住了她的臉。

    謝少文微微側躺,死命攢著她垂在身側的手,恨聲道:“錦瑟妹妹也莫怪我,若非你背叛我在先,我也不會這般待你!怪只怪你不該不守婦道,竟不自愛地和那楊松之私相授受!”

    他說著便又送了妙紅的手,改而輕撫她的粉嫩脖頸,似愛憐,又似痛恨的動作,聲音卻冷了,又道:“那楊松之何等身份,豈會娶你?錦瑟妹妹還是莫做夢了,他不過是玩弄於你罷了!可恨你竟為了那種人而罔顧你我的婚約,寧肯不知廉恥地和他私相授受,也不願嫁我為妻!今日我便要叫你知道,我謝少文不是你姚錦瑟能為所欲為,想怎樣便怎樣的!”

    他說罷竟是一把攥住了妙紅的脖頸,見妙紅只掙紮著,哼哼著卻一言不發,又聞一股酒味沖鼻,便只以為錦瑟是吃過了酒,這才鬆開手一把扯下了那礙事的帷帽,登時妙紅一張面容就曝露在了燈影下。

    謝少文眼見身側躺著的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登時便詫地怔住。而妙紅暈睡間便覺身子難受的要命,好像有把火在身體裏燃燒,只烤的她口乾舌燥,渾身發癢,腦子也昏昏沉沉的,似有股莫名的衝動在四下亂躥。

    她神智半昏半醒時便覺有人正撫著她的手,她的脖頸,那手帶來一股莫名的快感,叫她想要尖叫出聲。偏她最是暢快時,那人卻已離去,她登時便難受地扭動了兩下身子猛然睜開眼睛。

    她尚未瞧清楚眼前男人,便憑藉著身子裏的衝動抓住了謝少文的手,一手扯開自己身上裹著的衣裳,一手拽著謝少文的手便往袒露的肌膚上帶,一雙眼更是朦朧地瞧著謝少文,道:“好難受,熱呢……”

    謝少文眼見妙紅一臉潮紅,額頭冒汗,神情迷離,當即便是一驚忙沖外頭喊了一聲,可外面竟是靜悄悄一片一點回音都沒有。此刻他哪里還能不知,自己是被人反算計了,他忙狠力甩開妙紅,忍著身上疼痛欲爬起來。可妙紅這會子早已燒紅了眼,竟是死死拽住了謝少文,謝少文動作不便,只右手能夠動作,而妙紅顯已癲狂,他一時竟掙不過妙紅,轉瞬便被妙紅壓在了身下。

    他為了毀錦瑟名聲,身上本便只穿著褻衣,這會子倒方便了妙紅,兩下便被妙紅扯掉。妙紅這般自是因完顏宗澤塞給她的那顆藥丸之故,她本雖是姑娘,可一個大宅院中的丫鬟哪里能不知男女之事,這會子依著衝動行事,更顧不得謝少文身上的傷,幾下撞在謝少文傷骨上,疼的謝少文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他掙,妙紅便扯了衣裳貼下來死命抱著他,褻褲被踢掉,偏妙紅又在他身上一陣亂扭,一面還不得法地胡亂親著,口中卻道:“爺,奴婢好難受……”

    謝少文原先見妙紅一身錦服,只當她是姚家的某位姑娘,如今聽了妙紅的自稱,只差沒背過氣兒去。他是讀聖賢書長大,又素來清高自傲,自命不凡,此刻念著自己被一個卑賤的奴婢壓在身下強迫,偏又掙脫不過,當真是欲死的心都有了!

    那邊錦瑟已悄然回到了嬌心院,只她卻沒有往依弦院中去,而是自進了姚錦紅的閨房。屋中金寶正坐在腳踏上打著盹兒,聽到動靜一個驚醒,見是錦瑟自己進來,登時便是一詫,忙站起身來,錦瑟已笑著道:“我那幾個丫頭鬧的厲害,如今竟吃醉了酒,我也吃過了,頭暈沉沉的,能否先在三姐姐這裏眯下,一會子嬤嬤不見我回去想來便派人來接了。”

    金寶聞言聽院子中隱約還傳來笑鬧聲,自知是廂房丫鬟婆子們還在吃酒耍樂,便笑著壓著嗓子道:“四姑娘快上床,奴婢去給姑娘擰了熱帕子再端碗醒酒湯來。”

    床上姚錦紅正睡的沉,錦瑟瞧了眼便擺手道:“我在這羅漢床上躺一躺便好,莫驚醒了三姐姐。你也莫忙了,快歇會兒吧。”她言罷便自走至窗邊兒躺在了羅漢床上。

    金寶見錦瑟已閉了眼睛,便忙取了一床錦被給她蓋上,又自在腳踏上坐了,趴在床邊眯起腳來。

    錦瑟只眯了一盞茶功夫,外頭就依稀響起了喧囂聲,卻是姚老太太身邊的劉嬤嬤到了,錦瑟唇角抿起銳利的弧線,睫毛微顫了下,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臉,只覺困意一波波襲來,沒片刻竟真睡了過去。

    外頭,劉嬤嬤進了廂房見白芷和白鶴及幾個依弦院的婆子東倒西歪的趴著,而姚錦玉院中的丫鬟婆子還在吃著酒,便笑了起來,接著才換上一副怒容,喝道:“姑娘們那邊都散了,你們這些老貨和賤蹄子們倒不知深淺地還在混鬧!快莫吃了,趕緊的散了,莫礙了三姑娘休息。”

    言罷卻又蹙眉盯向白芷兩人,道:“四姑娘可還病著呢,丫鬟們怎這般不經心,快將人叫起來!我將從依弦院來,見四姑娘不回,王嬤嬤可都等急了。”她言罷便又道,“我去瞧瞧四姑娘。”

    她言罷自有婆子和丫鬟往白芷幾人面上潑了涼茶,白芷幾人醒來,劉嬤嬤卻剛好從外頭慌慌張張的進來,怒道:“四姑娘不見了,你們這幾個作死奴婢是怎麼伺候的!還不都快隨我去尋人!”

    白芷幾人對視一眼,這才忙換上驚慌神情,片刻間劉嬤嬤便帶著人四下找尋了起來。

    而正房中金寶被吵起來,豎耳聽了聽動靜,只當是劉嬤嬤訓斥丫鬟,令她們散了,便也沒在意又趴下閉了眼。

    今日本便一場陰謀,這邊劉嬤嬤剛發現錦瑟不見了,那邊好似福祿院的老太太當即就知道了,派了人風風火火地一路吆喝著趕過來尋人。這下更是將全府都驚動了,眾人沖到嬌心院這邊,劉嬤嬤自然已極具偵查能力地發現了那連接外院的院門竟是開著的,當即一群人便都跟著劉嬤嬤沖進了外院。

    而此刻姚錦玉早已被謝少川吃幹抹淨,她兀自羞紅著臉撫著謝少川的胸膛,道:“人家現在已是文哥哥的人了,文哥哥可……可定要娶我,不然我……我真便活不了了。”

    謝少川雖是個混賬人,可也從不強迫女人,總覺強要少了些滋味,故而將才處處糊弄著姚錦玉,只叫她以為自己是謝少文。對女人他是再清楚不過的,只覺這世上女子不管再清高身份再高貴,一旦失身便就一切都完了,只能任著男人為所欲為。故而此刻姚錦玉已是他的人,他便再沒了心情瞞著哄著,當即便是一笑,又在姚錦玉身上揉弄著,這才笑道:“大妹妹放心,哥哥雖已娶妻生子,可對姨娘也是一樣的疼愛有加,大妹妹這般銷魂,爺一準兒抬了你進府便是。”

    姚錦玉聞言登時便愣住了,半響才猛然抬頭瞧向抱著自己的男子,謝少川卻只一笑,道:“大妹妹和哥哥我在老太太院中剛見過一面,大妹妹莫不是不認識了吧?”

    姚錦玉這下才真真是慌了,一下子白了臉,一把使勁扯下擋光的帷幔,隱約的月光透進來卻已夠她瞧清楚謝少川的模樣了!登時她便覺頭惱一空,一雙瞪大的眼睛中盛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這會子她那酒勁兒也因發汗而消散了,頭腦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想著將才已失身給謝少川的事,姚錦玉便覺喘不過氣兒來,身子晃著想要暈倒,謝少川見姚錦玉這般便笑著擁了她,道:“大妹妹何需如此,爺知大妹妹心心念念的是謝少文,可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了,便莫再想別的了,放心,爺定會好好待你的。”

    姚錦玉此刻被謝少川摟著卻是渾身發僵,簡直對他的碰觸避如蛇蠍,她腦中唯一念頭便是趕緊離開,不能叫人發現她和謝少川的事兒,她當即推開謝少川便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撿起衣裳胡亂套著便往外奔。謝少川卻只瞧著,並不急著拉她,眼見姚錦玉胡亂穿了衣裳奔出去,他才撿了地上袍子套上,也跟著出了門。

    此刻劉嬤嬤正帶著人沖進書恒院,幾乎直奔了謝少文的正房。

    原先已做好安排,謝少文的小廝就守在這裏,等眾人一來便污蔑姚錦瑟醉酒後自尋來這裏尋找謝少文。如今劉嬤嬤見小廝不在,以為事情有變,忙快步到了廊下,聽聞屋裏頭傳來男女的聲音,她心中一定,只以為謝少文臉皮薄,這才令小廝退開了,她老眼精光一閃,卻又驚疑道:“怎外頭鎖著門,裏面卻有人!似有女子的聲音啊,莫不是……快,快將門撞開!”

    她言罷退開,便有兩個腰圓膀粗的婆子沖上前幾下便跺開了門,劉嬤嬤帶人沖將進來,眾人瞧去卻見屋中一片狼藉,女子的衣裳扔的滿地都是,而床上卻空無人影,屏風倒在地上,八仙桌上的物件也碎了一地,而桌旁的地上卻躺著兩個渾身赤裸的人,那女人壓在男人身上,姿態好不淫靡!

    那女子聽到動靜看過來,散亂的髮露出半掩面容,劉嬤嬤一眼便認出是妙紅來了!她登時呆住,而謝少文已氣恨又屈辱地隨手抓起地上滾落的銅質茶託向門口扔了出來,怒道:“都滾出去!”

    另一邊姚老太太正被雅芝扶著往這邊來,只她這一行人腳步匆匆剛到書恒院,便見套院中沖出一人來,借著月光瞧去那卻是個姑娘。而那姑娘身後又追來一個男子,口中還喊著,“大妹妹等等,快莫跑了!”

    姚老太太一行站定,那女子卻似只恐被身後男子追上,一面不停往後看,一面步履慌亂地往這邊跑,竟全然沒發現前頭有人。她跑著跑著腳下一絆整個摔倒,因離的近了,那月光照在她身上,登時便將她一張面容,和那一身淩亂的衣衫映了個清清楚楚。

    姚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身子一晃,雅冰卻已驚呼出聲,“大姑娘!”

    姚錦玉摔倒正欲爬起來,聽到這聲驚呼抬頭一看,見郭氏和一群丫鬟婆子便站在近前,登時手一軟便又癱倒在了地上,雪白的面上又慘白了幾分,配著她那狼狽的模樣,散亂的長髮,還有驚恐的神情,簡直慘如厲鬼。

    而此刻謝少川已追出了套院,他竟正束著腰帶,模樣自比姚錦玉好不到那裏去。兩人這般樣子,不需人想便知發生了什麼。郭氏站立不穩,被丫鬟扶著才勉強沒倒下去。偏就在此時,姚禮赫也帶著人到了,這邊動靜顯也驚動了前院的少爺們,文青和未娶妻同住前院的三少爺姚文科,四少爺姚文敏,七少爺姚文強幾乎也在同時趕到,登時無數雙眼睛都震驚地盯在了地上跌坐著的姚錦玉身上,院中站滿了人,卻當真是死寂一片,一點聲音都沒有。

    眼見姚禮赫白著臉怒容站在那裏,僵著身子盯著地上的姚錦玉,那謝少川這才兩下束好腰帶上前一步擋住了姚錦玉,沖姚禮赫作揖,道:“小生對不住老太太和姚老爺,今日吃多了酒,竟一時把持不住……不管怎麼說姚大姑娘如今已是小生的人了,小生也真心傾慕于她,小生和姚大姑娘是兩情相悅的,小生願抬姚大姑娘做個姨娘。雖不能明媒正娶,可小生定也珍愛有加,賤內也是寬厚之人,定也不會委屈了姚大姑娘,還請老太太和姚老爺成全。”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9:02 AM


第七十九章 錦玉中計

    謝少川言罷竟是自懷中摸出一片白綢來,那上頭斑斑紅點,卻正是姚錦玉的元帕。

    姚老太太見謝少川竟這般不知廉恥,對姚錦玉更是半點尊重都沒,更不曾將姚家看在眼中,又見一院子人皆神情震驚地瞪著姚錦玉二人。她知這事兒是想捂都捂不住了,登時便覺眼前發黑,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氣堵之下竟就暈了過去。

    姚禮赫也被氣得渾身發抖,眼見姚錦玉跌坐在謝少川身後,一身淩亂,連肚兜都在外頭半露著,魂不守舍的模樣,他只恨不能上前掐死這個不爭氣的女兒。

    他在江州地面上也是極有臉面的,好歹也是個正六品的官,如今在下人和晚輩們面前丟了這樣的人,只羞憤的面色漲紅。他怒目盯著謝少川憋了半響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引得身體不停顫抖起來,瞧著異常嚇人。這若謝少川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也便罷了,這會子他是非要打斷他的狗腿出氣的,可謝少川偏是謝家人,早先謝少文便在姚府中受了傷,如今謝少川再出事那姚家是真要被武安侯府給盯上了。

    如今已然這般,雖見到此景的皆都姚家人,可用鐵腕手段先壓下此事,不叫下人們亂嚼舌根。可這世上本便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張嘴便有可能守不住一個秘密,更何況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張嘴呢?

    更何況姚家人的嘴便是堵住了,瞧謝少川這樣子,謝家人是萬不會顧念姚家顏面的。

    而且今日設計謝少文和姚錦瑟,姚禮赫也是知曉的,為怕此事不能傳揚開來,幾乎驚動了全府上下,姚家是火光沖天,現在只怕附近不少府邸都已被驚動,在猜測探究了。

    這事是捂不住了,唯今便只有想法子處理,不至於太毀姚家的顏面。可出了這等事,又怎能不毀顏面?!姚錦玉是他的嫡長女!

    姚禮赫氣得半死,文青見狀唇角一勾,沖已然還愣著的姚文敏道:“四哥,出了這種事可正是你表孝心的時候,四哥快勸勸叔父吧。”

    姚文敏聞言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忙湊上前去,一面給姚禮赫順氣,一面恭謹而擔憂地道:“父親息怒,大姐姐是父親的嫡長女,也是兒子和幾個弟妹的表率,大姐姐得母親悉心教導,平日便最是端莊賢淑,今日……今日想來也是吃多了酒這才會……既謝少爺說要迎了大姐姐,父親便成全了他們吧。”

    姚文敏這話簡直就是火上澆油,成功的將姚禮赫的怒火都引到了姚錦玉身上,姚禮赫聞言便怒聲道:“孽障,我打死你個孽障!”言罷,他沖上前去,便一腳踹在了姚錦玉的身上。

    這一腳本便是出氣,又是踢給謝少川和眾人看的,故而他當真是用了全力,一下子直將姚錦玉踢的在地上滾了兩下,好在並未踢在要害上。姚錦玉疼的在地上蜷縮半響,這才捂著痛處淚眼朦朧地瞧著姚禮赫,道:“父親,女兒是冤枉的,女兒是遭人陷害的啊!”

    如今已然這般姚錦玉再多言也只會是再生風波罷了,故而姚禮赫聞言心恨姚錦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便又欲上前,姚文科和姚文敏忙拉住了他。

    那邊管家也反應了過來,見此情景,忙幾句令圍在這裏的下人都先散了。丫鬟掐著郭氏的人中總算將人給喚了回來,郭氏悠悠轉醒,見姚禮赫欲上前踢打姚錦玉,到底看不下去,道:“她總歸是姑娘家,你便給她留些顏面吧。”

    姚禮赫便怒喝著道:“她自己都不要臉面了,我還給她留什麼臉面!將這傷風敗俗的東西拉下去給我關起來,來日稟了族長再行處置,我定要拿她來正我姚家門風!”

    郭氏自知姚禮赫說的都是場面話和氣話,出了此等事沒有不想法子捂住,還往外張揚的道理。故而郭氏便只歎了一聲,未再多言。

    姚禮赫言罷那邊劉嬤嬤卻剛巧快步而來,瞧見這邊狀況登時就又是一愣,嚇得面色慘白也不敢上前稟告謝少文那邊的事情了。

    倒是郭氏瞧見了她,郭氏心中燃起最後一絲希望來。只要姚錦瑟也出了事,那今兒這事也算沒有白費功夫,再來姚錦瑟和謝少文的醜事也能轉移下眾人的視線,替姚錦玉擋擋醜,她想著忙喚了劉嬤嬤,道:“可尋到四姑娘了?”

    劉嬤嬤上前面色難看,半響才答道:“未曾,老奴……老奴帶著人尋到世子院子,世子……世子瞧上了大姑娘身邊的妙紅,已……已收用了……”

    郭氏聞言眼前一黑,差點沒再度背過氣兒去,姚禮赫也大口喘著氣兒,顯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可就在兩人正心緒震動之時,又有一撥人自內宅方向過來,眾人瞧去,那打頭而來的可不正是四夫人和三姑娘嘛,而三姑娘身旁和三姑娘攜手而來的卻正正是傳聞失蹤了的姚四姑娘姚錦瑟!

    她身上穿著一件蔥綠色繡白梅的緙絲面小襖,領口鑲著銀狐邊兒,下著一條月白湘裙,外罩一件栗色的灰鼠皮毛襖子,懷裏抱個金葫蘆掐絲手爐。正舉止從容而優雅地往這邊走來,她頭上戴著帷帽,雖瞧不見容顏可瞧那身影和舉止絕對是四姑娘無疑。

    文青見錦瑟過來忙迎了幾步,道:“姐姐!怎老太太說尋不到姐姐了呢,嚇我一跳呢。”

    錦瑟聞言一詫,上前給郭氏和姚禮赫見了禮這才道:“我酒吃的多了些,頭暈的厲害,便偷懶早早溜到了三姐姐的屋中,一直在三姐姐的屋中睡覺啊。這……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聽錦瑟這般說,又看向姚錦紅,姚錦紅便福了福身道:“四妹妹一直和我在一起呢,也怪我今兒吃多了酒,屋中丫鬟們也都鬧瘋了,忘記和白芷姐姐幾個說一聲,如今尋到四妹妹了,祖母和叔父且莫再擔憂了……”

    姚錦紅言罷這才瞧見了跪倒在地上形狀狼狽的姚錦玉,她面露狐疑,不覺停了口。那邊郭氏卻已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她轉了轉心思便知這是郭氏要害姚錦瑟,反倒叫人家給算計了,這事兒她早先竟是一無所覺,她一直覺著郭氏對她這個兒媳是信任有加的,沒承想遇事竟是將她給瞞的死死的,小郭氏心裏便不是很舒服。

    姚錦玉出了這等事,于姚錦紅的名聲也有影響,小郭氏對老太太便又多了一份抱怨。她上前扶了郭氏,卻道:“要我說這大侄女便是被寵出來的,大嫂在時便事事順著她,大嫂不在府,母親也憐惜著她,這才慣出這麼個膽大妄為的性子。”

    郭氏聞言瞪了小郭氏一眼,小郭氏便訕訕地道:“媳婦又沒說錯……”

    姚禮赫見此,實沒了留下來的心情,竟是一甩袖子走了。姚文科和文青等人本是男子,出了這等事也不好久留,便也都向郭氏告了退。郭氏令婆子送姚錦玉回去,便也由著丫鬟扶上了暖轎。

    姚錦玉聽聞姚禮赫要將她關起來,還要將此事稟了族老,登時便驚呆了。後來見錦瑟從內宅方向和姚錦紅一起過來,她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今見郭氏也要走,她才猛然驚醒過來。

    這若真被關起來只怕再難見到父親和祖母,母親如今不在府中,便沒人能為她做主,能真心地關愛她,她豈不是要等著被族人處罰?這等事若家人都不護著她,族人是定要將她沉塘的啊!

    姚錦玉想著,渾身發涼,忙沖上去跪倒在轎前,雙手死死趴著轎門哭喊道:“祖母不能不管我啊,孫女今日都是給祖母辦事這才遭人算計的,祖母……”

    她話未說完,郭氏已氣的渾身發抖。她本便是對姚錦玉有幾分愧疚這才阻攔了姚禮赫,如今見姚錦玉還想當眾見她也抖出來,登時她那一份愧疚也沒了,只剩下氣恨,怒聲道:“還不將大姑娘拖下去!”

    婆子們上前架起了姚錦玉,郭氏的轎子已緩緩去了。姚錦玉眼見連郭氏也不顧不管她了,登時身子一軟。

    她雙眸空洞地任由婆子們拖著,待瞧見站在不遠處正盯著她的錦瑟,她才似猛然又活了過來般,發瘋般地掙紮著,一下子甩開拉扯著她的婆子們向錦瑟撲來,尖聲道:“姚錦瑟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定是你在害我!你好生惡毒,害了母親竟還不放過我!如今我這般你高興了?!我殺了你!”

    那兩個婆子根本沒想到姚錦玉會突然發狂,待反應過來她已沖到了幾步開外,瞬間就到了錦瑟面前,縱使白芷幾個忙上前護著了錦瑟,錦瑟頭上帶著的帷帽也已被姚錦玉給扯了下來。

    錦瑟清麗的容顏露了出來,姚錦玉只覺錦瑟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映出她狼狽的模樣來,沉冷地帶著譏誚和可憐,不屑和悲憫。

    那芙蓉面,秋水眸,既清麗又柔媚,容色驚人,那一身的白梅清傲之氣,不彰而自顯。不笑不語,便那般站著就渾身透出一股溫婉和恬靜,高雅和從容來,一雙剪水眸盈盈晶燦,妙目一轉,攝人心魄。

    這便是姚錦瑟,她最討厭,最記恨的姚錦瑟!

    瞧著這樣的錦瑟,不知為何,憤恨瘋狂的姚錦玉反倒一下子便沒了力氣,她瞪大的雙眼淚水滾滾淌落,竟然連自己都辨不明其中滋味。

    錦瑟見她這般便只垂了眸子,扶著白芷的手轉了身,和姚錦紅相攜著去了。這廂一番熱鬧散場,姚錦玉和那謝少川倒似被人遺棄了一般皆留到了最後,那謝少川眼見眾人都走了,這才瞧向被婆子拖著的姚錦玉。見她一身狼狽,頭髮散亂著,臉上更是掛滿了淚水,失魂落魄的,到底是新得的佳人,他心下憐惜,從懷中摸出兩錠銀子來,走過去一人一錠地塞給了那兩個婆子,道:“大姑娘就勞兩位嬤嬤多照顧了!”

    姚錦玉聞言神情木木地瞧向謝少川,眸中登時便散發出了恨意,咬唇道:“不用你假好心!”

    謝少川將才見到姚錦玉的瘋狂舉止,又對比了錦瑟的從容靜雅,只覺一個似明月佳人,清麗非凡,一個卻如街頭潑婦,醜陋無比。加之他剛剛已得到了姚錦玉,大局已定,姚錦玉不可能再跑出他的手掌心,故而這會子見姚錦玉如此哪里還有耐性?

    聞言他迷了眯眼,眸子中便儘是冷意,沉聲道:“你已是我的人了,最好識趣兒點。你要想好,如今你不進謝府便只能一死,別不識抬舉!”

    言罷他卻也甩手去了,姚錦玉見此心一絞,便又無聲地淌起淚來。

    而郭氏回到福祿院揉著頭便被扶著躺在了床上,雅冰見她面色蒼白,神情灰白,便勸著道:“老太太快莫多想了,張嬤嬤帶人前往依弦院還未回來呢,四姑娘便是再聰明定也不能兩邊都躲過了,也想不到老太太您本就是兩手準備,雙管齊下,一會子張嬤嬤定有好消息送過來。老太太先歇一歇,大姑娘自己做下了糊塗事,已是不孝,老太太莫要再因大姑娘傷了自己身子。”

    郭氏聞言這才舒了一口氣,喃喃地道:“希望依弦院的事兒莫再生出意外來了……”

    此刻的依弦院中早已火光沖天,卻是福祿院的張嬤嬤帶著一眾婆子丫鬟沖了過去,說是老太太院中遭了賊,追趕之下瞧見那賊進了依弦院,非要進院搜尋。

    王嬤嬤和柳嬤嬤聞訊出來時,小丫鬟和守門婆子們沒能將人擋住,張嬤嬤已領著一眾人沖了進來。一時間依弦院的奴婢們也都被驚動,院子中擁滿了人。

    “張嬤嬤這是做何?便是府中真進了賊也沒大半夜四處搜找的道理,更沒沖進我們姑娘院子任意搜尋的理兒,好在如今我們姑娘不在,礙不著姑娘名聲。若然姑娘在,你們這般無中生有非說院子進了賊,叫外頭人聽了我們姑娘還有什麼清譽!這院子誰都甭想搜,老奴這便去找老太太評個理!”

    張嬤嬤見王嬤嬤沖出來便先聲奪人,卻也大著嗓門道:“老姐姐這話可就錯了,這若真是進了賊還是早些尋出來的好,若不然才是害了四姑娘,老奴這也是為四姑娘著想!”

    她言罷竟是不再多言,一揮手便令帶來的婆子們往屋中沖,道:“還不快找!老太太雖是沒被偷去物件兒,可卻被驚著了,她老人家如今可還等著回信兒呢!便先從奴婢們住的廂房和後罩房搜起吧!”

    那一眾婆子們聞言也不顧王嬤嬤等人的阻攔推開依弦院丫鬟們的阻攔便沖了出去。顯然這張嬤嬤是有預謀的,帶來的皆是腰圓膀粗的婆子,手中還都拿著棍棒等物,依弦院的奴婢們完全不是對手,兩下便被推到在地。

    眼見婆子們沖進廂房和後罩房,王嬤嬤和柳嬤嬤對視一眼,眸中皆有驚心之色。她們皆想起了那日姚錦玉到依弦院,進錦瑟屋中時的那番反常來,只是後來她們翻遍了屋子也沒多什麼東西少什麼東西啊!

    而且見張嬤嬤只令人搜尋廂房和後罩房,卻並不令人去搜上房,王嬤嬤和柳嬤嬤又覺不對。眼見阻擋不住,王嬤嬤便忙吩咐依弦院的奴婢們也跟著幫忙搜人,自然幫忙是假,看著莫叫老太太的人在屋中動手腳,再賊喊捉賊地往錦瑟身上潑髒水才是真。

    柳嬤嬤領會了王嬤嬤的意思忙緊追著那沖向後罩房的張嬤嬤去了。張嬤嬤到了後院卻是帶著幾個婆子直沖白芷所住大丫鬟的小屋而去,柳嬤嬤跟進去,便見那幾個婆子正四處翻找著,她怒喝道:“既是找人,這地方一目了然,哪里能藏得了什麼人!”

    她話語剛落,一個婆子便打開了衣櫃,三兩下將裏頭東西扯落出來,卻是從裏頭滾出來一個紫檀木的盒子來。那盒子一落出來,張嬤嬤等人便齊齊看了過去,也不再翻找了,眸光都亮了幾亮。

    柳嬤嬤瞧幾人神情登時便知她們就是沖著這盒子來的!姚家的丫鬟們住所也都有定例,如管事嬤嬤皆有單獨的小屋,還配有兩個小丫鬟照顧,而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也享有同樣的待遇,姑娘們的大丫鬟卻是兩人一間房。

    這屋子原是白芷和淩珊住著,後來淩珊被降為二等便搬了出去,如今卻只有白芷一人住著。那日姚錦玉帶著丫鬟妙紅過來,一番舉止只叫她們以為她在錦瑟屋中動了手腳,找尋之下卻一無所獲,便皆以為是多想了。如今見此情景,柳嬤嬤已然明白了過來,那日姚錦玉分明只是個打掩護的,她在掩護妙紅!

    真正動手腳的不是姚錦玉,也不在錦瑟那屋中,而是曾前來白芷屋中挑選繡花花樣的妙紅,是妙紅在白芷這裏做了手腳!

    姚錦玉這般費盡心思自不可能是為了害白芷一個丫鬟,這事兒還是沖自家姑娘來的!這盒子中的東西只怕驚人!

    柳嬤嬤想著這些,登時便出了一聲冷汗,而王嬤嬤也趕了過來,眼見地上那紫檀木的盒子,也面色發白起來。只因那盒子異常精美,木頭是紫檀中的極品,紫黑色,雕花精美細緻,其上還鑲嵌著顆粒極大的一圈紅寶石,在燈影下那寶石熠熠生輝,木頭光澤美麗,回紋深沉古雅,便是躺在地上都似在散發著一股紫檀的芳香。

    這樣一個盒子單看盒子便不是一個奴婢能夠擁有的,更勿庸說裏頭裝著的東西了,不看也知定然不凡。這盒子出現在此處,當真是詭異非常。

    張嬤嬤眼睛一亮,忙上前撿起了那盒子,詫異道:“白芷怎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莫不是偷了四姑娘的吧!這老太太在找賊,沒承想賊還沒找到,倒是先就在這依弦院尋到了家賊,怨不得人都說家賊難防呢!”

    她言罷便聞一個女聲自院外傳來,“你血口噴人!”

    眾人聞聲瞧去,正見白芷扶著錦瑟緩緩而來,白芷一臉怒容,正死死盯著那張嬤嬤。張嬤嬤聞言見錦瑟回來了,又形容優雅,倒是一詫。只她轉瞬便收起了詫異,拿著那盒子上前給錦瑟見了禮。待錦瑟叫了起,她才瞧向白芷,道:“老奴是不是血口噴人大家一瞧著盒子便知,白芷不過一個奴才哪里會有這麼好的物件,不是偷的四姑娘的,又是什麼!”

    此刻院子中的奴婢們都察覺了這邊動靜,紛紛圍了上來,皆瞧向那盒子。

    白芷氣得面頰緋紅,上前一步又欲言,錦瑟卻拉了她的手輕拍了兩下。只錦瑟心中也有些不安,這盒子竟引得張嬤嬤大鬧依弦院,顯然那盒中東西非同一般,這事是沖她來的,那麼此刻張嬤嬤一心想叫眾人都以為這盒子是她姚錦瑟的也不奇怪。

    如今情況不明,只有靜觀其變才有可能翻轉局面,若然自亂陣腳,只怕今日真便兇險了。

    張嬤嬤見白芷被錦瑟拉住,便瞧向錦瑟,想著那盒子裏的東西,她面色便有些古怪,眼神微微閃過一絲同情,接著才道:“四姑娘瞧瞧,這盒子可是四姑娘的?”

    錦瑟聞言卻是一笑,道:“嬤嬤如此大鬧我依弦院,想來是沒將我這個主子放在眼中的。這盒子是不是我的又有何關礙,反正嬤嬤是認定了它是我的物件。我便奇了,嬤嬤本是奉命抓賊,怎倒好似早先便知道白芷這屋中放了這麼個盒子一般,就直奔這屋子來了?如今見這盒子怎就賊人也不尋了,反倒只惦記著這盒子是不是我的……”

    張嬤嬤本想著她指罵白芷偷東西,錦瑟為保自己的大丫鬟定然當即便會承認這盒子是她賞賜給白芷的,可如今錦瑟卻不慌不忙,根本不接她的話,她一心要錦瑟認下這盒子,故而便又道:“姑娘這話就不對了,老奴替姑娘抓出家賊,怎還成了不對了?這大丫鬟若是仗著主子寵愛便為所欲為,姑娘卻還一徑地庇護,這可不是寬厚,只會叫人家覺著姑娘好欺罷了,養出那些個奴大欺主的刁奴罷了。”

    錦瑟聞言便笑著道:“那可真真是要謝謝嬤嬤你教導我了,這盒子是不是我的另當別論,嬤嬤如此在意盒子,想來是這盒中物件不凡,嬤嬤不若打開也叫我們都瞧瞧是什麼東西值當嬤嬤如此興師動眾的。”

    張嬤嬤見錦瑟就是不入套,想著這裏頭東西一顯現,四姑娘便是不承認也要惹一身腥,名聲是必然要受損的,故而她也不再堅持只陰沉地沖錦瑟一笑,啪的一聲打開了盒子。

    眾人目光瞧去,卻皆瞪大了眼睛,饒是錦瑟早做了心理準備,瞧見那裏頭物件也張了嘴,滿臉詫色。



第八十章 被咬了一口的胡蘿蔔

    卻見那精美的紫檀木盒子中明紅色的錦布上放著一根水靈靈紅豔豔的胡蘿蔔,且那蘿蔔上還被人咬了一口,缺出個大口來。

    將才張嬤嬤鬧了這半天,又是錦瑟一番針鋒相對,眾人皆知這盒子中的東西定然有問題,而且都瞪大了眼睛在瞧,那會是怎樣驚人的物件竟然值得張嬤嬤如此不顧禮數大半夜地來搜依弦院。

    這瞪大眼睛瞧的眾人中不光有依弦院的奴婢們,更有隨著張嬤嬤一同來的福祿院的婆子們,因為張嬤嬤來的時候便曾放了話,說這次的差事只要她們辦的好便都有三十兩銀子的重賞,故而她們也很想知道盒子中到底裝的是什麼,竟然能叫老太太許下重賞。

    將才瞧見那貴重的盒子已叫眾人猜想浮動,可誰都沒有想到這麼名貴的盒子中竟然放著一根沒吃完的胡蘿蔔。一時間眾人皆瞪大了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後便又不住地眨巴著眼睛,再三確定那就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蘿蔔後,登時便皆啼笑皆非了起來。

    顯然張嬤嬤自己也沒想到裏頭東西竟然已被人掉了包,她捏著那盒子,已知差事是辦砸了,不覺雙手微微發抖。

    錦瑟也詫了半響才回過神來,腦中率先想到的便是將才在書恒院中完顏宗澤說的那話,他說她不用多久便定會感謝他,想來這定然是他的手筆了。錦瑟瞧著眾人皆愣的場面,又瞧著張嬤嬤不停眨眼難以置信的表情,登時便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張嬤嬤白著臉盯過來,錦瑟拿帕子掩了掩唇,這才笑著道:“嬤嬤可還要質問我這盒子的來歷?”

    張嬤嬤聞言見錦瑟黑沉沉的眸中滿是嘲諷和冷寒,一時面色紅白交加,顯然四姑娘早便洞察了一切,並且這半響都是在逗弄她耍樂子呢。張嬤嬤氣恨不已,可如今事情已經如此,她再在此糾纏也討不到任何好處,不定四姑娘又要怎麼整治她,她便也不敢再留,只福了福身道:“四姑娘說哪里話,老奴怎敢質問姑娘。老奴將才也是一時情急,又一心為姑娘好,這才語出不敬。也是這盒子貴重,才叫老奴疑心白芷姑娘。不是老奴多嘴,這樣貴重的物件姑娘以後還是輕易莫要賞賜給丫鬟了,以免引起誤會。”

    白芷聞言便冷笑兩聲,道:“誤會?為何不見別人誤會,便只張嬤嬤誤會了?你這老貨安的什麼心,誰也不是傻子都瞧的出來,你無中生有大鬧依弦院,如今什麼都搜出來,總是要給我們姑娘一個交待吧?往姑奶奶身上潑髒水也要瞧瞧你沒有那個能耐,今兒姑奶奶定要尋到老太太面前兒討個說法不成!”

    白芷言罷便沖將上去擰了張嬤嬤的手臂便見她往外拖,張嬤嬤素來知道白芷是個厲害的,如今被白芷拉著,四周依弦院的奴婢們都冷眼瞧著,滿臉憤慨,張嬤嬤早便沒了將才的氣勢。念著差事沒辦好,回去郭氏定要發落,若然再叫白芷告上一狀那便更是雪上加霜,張嬤嬤也不敢再囂張了,只能陪著小意兒,道:“將才是老婆子一時糊塗,白芷姑娘且莫和老婆子一般計較啊……”

    白芷見張嬤嬤服軟,拽著張嬤嬤的手便改抓為擰,使勁地掐起一團肉來回地絞著,疼的那張嬤嬤直哼哼。

    兩人廝纏而去,福祿院的婆子們自都灰溜溜地跟在後頭,很快依弦院便又恢復了寧靜,錦瑟被王嬤嬤幾個扶回屋中,白鶴念著將才的驚險,不覺後怕地道:“可嚇死奴婢了,原以為那張嬤嬤要得逞,倒沒想到姑娘早便洞察了她的陰謀,哈哈,姑娘瞧見沒,那胡蘿蔔露出來張嬤嬤老臉都綠了!”

    王嬤嬤聞言卻瞧向錦瑟,道:“姑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王嬤嬤心中是清楚的,那盒子中的東西絕對不是錦瑟早先換了的,只因此事錦瑟沒必要瞞著她們。而且將才那盒子被打開,錦瑟分明也是被驚到了。盒子更不會是被白芷掉的包,將才白芷的驚恐和氣憤皆不似作假。若然不是姑娘也不是白芷,那王嬤嬤是真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錦瑟見王嬤嬤疑惑地盯著自己,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抿了口茶,這才道:“許是我一個友人幫的忙。”

    上次謝少文被打一事錦瑟便是如此回答的,王嬤嬤見錦瑟不願多說,便只舒了口氣,道:“姑娘沒事便好。”

    折騰了一日,白鶴和冬雪伺候著錦瑟進淨房收拾一番,錦瑟卻又在白綾的褻衣外套了件青蓮色的常服,坐到梳粧檯前自個兒動手松松地挽了個發,用玉簪子插上。

    王嬤嬤見她如此不覺詫道:“姑娘今兒累了一日該早些休息,莫不是還要看會書?”

    錦瑟聞言回頭,撞上王嬤嬤微詫中帶著疑惑的眸子,登時不知為何面上便有些微微發熱,眨巴了下眼睛,這才含糊地道:“嬤嬤也累一日就莫惦記著我了,快回去休息吧。”說罷便起身去推王嬤嬤,王嬤嬤見她這般又狐疑地瞧了她兩眼,這才出了屋。

    屋中錦瑟舒了口氣,令白鶴將燈挑亮,這才上了床依著大引枕看起書來,只她今日著實累的緊,片刻便上下眼皮地打起架來。白鶴見錦瑟半坐著便睡了過來,悄然起身將燈挑暗,這才緩緩抽掉錦瑟手中的書,將她扶起放倒在床上。錦瑟兀自蹭了蹭,便又沉沉睡了過去,白鶴便動作輕快地垂下床幔退了出去。

    錦瑟這邊已然歇下,書恒院那邊卻註定了是個不眠夜。正房中淩亂的屋子早已經收拾齊整,而謝少文卻未在正房中,他令人將他抬至廂房安置,也已在下人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如今他仰面躺在了床上,面色陰鷙地瞪著眼睛盯著被風吹的輕輕浮動的床幔,握緊的拳頭再次狠狠砸向床板。屋中沒有點燈,顯得有些陰沉,清亮的月光照進屋裏,將他鐵青的面色照的更加冷寒狠戾。

    他克制不住一遍遍回想著將才眾人沖進來瞧見的那一幕,想著今夜所發生的一切,一想到被一個卑賤的婢女壓在身下,謝少文就禁不住渾身發抖。屈辱、憤恨、羞惱、不甘……他想著將才衝開房門那一刻眾人瞧向他的那各種神情,便恨不能將那些人盡數殺死。

    此刻他一點都不想呆在姚府之中,偏身上的傷再度嚴重,將才大夫已經看過,只說他若再不遵醫囑,只怕便要落下殘疾,如今這般好好休養手臂都未必能恢復如初。

    這種躺在床榻之上半死不活,完全不能做主的感覺簡直比死都要難過。想著這種種,謝少文的雙眼便被燒成了血紅色。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錦瑟來,想著這一切皆是拜錦瑟所賜,他便恨不能捏碎她的脖頸……不,他恨不能將她困在身邊日日夜夜地折磨,叫她也嘗盡被在意之人背叛,淩辱的滋味。

    想到這裏,謝少文的神情便更陰厲的幾分,死寂的房中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抽泣,只短促的一下接著便似被驚嚇到那聲音戛然而止,被聲聲割斷。謝少文厲目一轉盯向屋角,那裏一個身影蜷縮著正躲在牆角瑟瑟發抖,正是那妙紅。

    妙紅如今早已清醒了過來,迷迷糊糊憶及剛才所發生的事情,當真是驚懼難言。她只想逃離,逃的遠遠的,可眾人走後,謝少文便叫人將她丟到了面前,她剛才曾跪地哭求過,額頭已磕地稀爛,可謝少文便只是用冰到極致的眼神盯著她,竟是一言不發。

    她求的累了,聲音也啞了,見謝少文躺著不動,似已不在意她,她才退到了這角落。剛剛也是見謝少文面色陰厲,滿是殺意,她才一個沒忍住又哭出了聲。如今眼見謝少文再度注意到她,妙紅一雙驚恐的眼睛和謝少文一對上,便忙又移開,她只覺驚懼地心跳都尋不到了,身子越發抖動的厲害,她知道眼前人是萬不會放過她的!

    這會子她是真的後悔了,後悔不該夥同老太太和大姑娘做那傷天害理陷害四姑娘的事兒,便是嫁給福生也比現在強上百倍啊。謝少文不將目光移開,妙紅的驚懼便一點點加重,直至逼的她感覺要瘋掉。她受不住了這才又跪趴至床前,再次咚咚咚地叩頭,道:“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奴婢真的從沒想過要害世子,也萬沒膽量設計世子……都是夫人、老太太和大姑娘和四姑娘做的。世子來拜夀,是夫人害的四姑娘臥床不起,想叫大姑娘搶了親事來。四姑娘在山上遇險也都是夫人和人一起密謀的,四姑娘和鎮國公世子清清白白,那玉佩是鎮國公世子送給五少爺的信物,後來是大姑娘叫翠芙想法子盜了來,騙世子您的也都是大姑娘,和奴婢都無關啊!奴婢今日也都是照著大姑娘說的做的,奴婢真不知為何會突然暈厥,四姑娘明明被知硯打暈了,奴婢真不知為何啊……奴婢不是有意冒犯世子爺的,世子爺繞過奴婢吧……”

    這會子妙紅驚懼非常,只一徑地想著脫罪,將前前後後的事情皆說了出來,只望著能脫罪,保全了性命。她的話語無倫次,可謝少文卻聽的雙眸緊眯,一臉猙獰,道:“你說那玉佩非鎮國公世子給姚錦瑟的定情物?”

    妙紅聽謝少文這般說,以為終於有了能立功脫罪的機會,忙又磕著頭道:“那日鎮國公世子不過是瞧在四姑娘救了郡主的份兒上將姑娘送了回來,就和四姑娘在二門處說了幾句話便去了書萱院。奴婢陪著大姑娘到二門時瞧的清楚,鎮國公世子和四姑娘極是守禮,那玉佩確實是大姑娘著人偷來的,這會子已還回了書宣院,世子不信可派人去看,就藏在五少爺的枕下。”

    謝少文聞言恨意翻湧,渾身顫抖,半響才怒聲道:“姚錦玉,好!好!”

    妙紅也不敢抬頭去看,聞聲便忙又哭求著道:“都是大姑娘做的,和奴婢無關啊,將才……將才奴婢也都是中了四姑娘的套兒,世子繞過奴婢吧……”

    謝少文半響才順過氣來盯向滿臉淚痕的妙紅,竟是陰鷙的笑了,道:“你放心,全姚府的人都知道爺看上了你,已收用了你,爺自會向姚禮赫討要了你,好好待你!”

    他的話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聽的妙紅渾身發冷,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謝少文喚了兩個小廝進來,接著卻是指著妙紅,道:“她賞給你們兩個了,莫玩死便好。”

    妙紅聞言如一灘爛泥癱軟在地,瞪著眼睛淚水盈盈地去看謝少文,謝少文卻已轉開了視線,冷聲道:“還不將這賤人拖下去!”

    兩個小廝哪里敢耽擱,忙上前架了妙紅便往外拉,妙紅渾身無力,只能用哭啞的聲音哀求著,可半點用都沒有,剛喊了一聲便被堵了嘴。

    屋中沉靜下來,謝少文再次瞪著那帳幔,卻也不知都想了些什麼,半響他眼睛生疼,閉了閉眼兩滴淚便自刺痛的眸中滾了出來。

    夜至二更,依弦院正房,月色如水透過被寒風吹的沙沙作響的樹枝灑進屋中,樹枝映在窗櫺上的影子也隨風晃動,月影被擋的盈盈碎碎,在光滑如鏡的青石地磚上投下點點斑駁的影子,搖曳生姿,好不安寧。

    突然月光盛亮打進屋中,接著那青石磚明亮的月光中便突然出現了一道黑影,那影子迅捷如豹越過窗櫺在窗邊兒站定,月影中出現一個男子修長的剪影。他回身輕輕關上窗櫺,那地上人影一晃顯出個刀削斧鑿的深刻側顏來,卻正是完顏宗澤。

    他輕輕關上窗戶,兀自在窗邊兒站了片刻,也不急著到床邊去,卻悄步繞過碧紗櫥到了外室。今夜陪侍的是白鶴,完顏宗澤拔了個小瓷瓶在白鶴鼻翼晃動了兩下,這才轉身又進了內室。

    掛起一邊床幔,卻見錦瑟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完顏宗澤勾唇一笑,微微俯身細細瞧著錦瑟。

    她的睡姿極為乖巧老實,平躺的姿態,被子壓在胸前,雙手交握放在被上,烏月髻,籠煙眉,粉蓮唇,面若桃花,膚如玉蚌,濃密的睫羽靜垂著擋住那如同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眸子,溫婉恬靜的靜臥床榻的模樣,叫人的心怦然而動。

    完顏宗澤不覺瞧的癡住,卻聞暗夜中傳來一個清柔的聲音,幾分無奈,幾分羞惱。

    “你瞧夠了沒!”

    完顏宗澤一怔,卻見錦瑟禁閉的眸子忽然睜開,眸光清亮如水盯視著他,顯然已醒了有一陣了。完顏宗澤面色一赧,接著卻又笑了起來,道:“瞧不夠,原來微微早便醒了……”

    言罷他俯身湊近錦瑟,目光盛亮,探究地道:“既醒了卻又不睜開眼睛,可見微微是極願意叫我多瞧一會兒呢。”

    錦瑟聞言早習慣了完顏宗澤得寸進尺的性子,卻也不惱,只完顏宗澤對她的稱呼卻叫她眯了眼,她目光清銳的盯著完顏宗澤半響,到底一歎,道:“王爺果真派人盯著我。”

    今日見那盒中物件被換了,錦瑟便知定然是完顏宗澤幹的,可她自己都沒能洞察盒子的事兒,完顏宗澤又怎會知曉?唯一的可能便是,這依弦院已被他著人盯了起來,如今聽他張開喚她乳名,錦瑟便更肯定了。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回報了完顏宗澤,想到完顏宗澤每每不打招呼便插手她的事,錦瑟到底心中窩著火,可若然沒有完顏宗澤,今日依弦院的事只怕不會這般順利。

    錦瑟雖知完顏宗澤並沒惡意,知道自己不該得了便宜還賣乖,知道兩人身份懸殊,她不能也得罪不起完顏宗澤,應該笑著好好謝謝人家。可錦瑟偏就心中難受,提不起一點勁兒來,只覺滿心無力,半響便只一歎,神色也有些黯然。

    完顏宗澤見錦瑟不高興,心裏一突,接著又靈光一閃,目光便又陡然一亮,帶著幾分探究盯著錦瑟,道:“我不過是怕謝少文尋你麻煩,那日打了他的人是我,總不能便撒手不管了。你放心,盯著依弦院的皆是女子,今日過後我自會將人帶離。”

    錦瑟見完顏宗澤急著解釋,目光又流光熠熠地盯著自己,當即便提了心,緩緩笑了。她一面坐起身來,一面沖完顏宗澤道:“王爺自坐吧,小女今日確該謝謝王爺。”

    完顏宗澤見錦瑟笑了,倒蹙起了眉,他雖弄不清楚錦瑟在想些什麼,但敏銳的直覺卻叫他感到,將才那般情緒外露,滿心不愉的錦瑟更貼近他一些,而如今她又變成了那個笑容溫婉,卻拒人千里的姚四姑娘。他盯著錦瑟半響無語,接著才道:“你生氣了?”

    見完顏宗澤這般小心翼翼,錦瑟便又笑了,笑容真切,卻沒半點作偽,語氣釋然地道:“我知王爺是為我好,也是當真感謝王爺,只是可否請王爺下次行事前,先給我打個招呼?”

    完顏宗澤見錦瑟果不似生氣的模樣,心裏松了口氣,卻不知為何又隱約覺著有些失落,只錦瑟並非一味拒絕,商量的口氣卻叫他轉而心生喜悅,點頭道:“我這不是怕你有危險,又怕你不肯接受,才……以後自不會如此。”

    錦瑟不願和他糾結此事,反弄的氣氛古怪難言,便笑著道:“只是王爺能否告訴我,那盒子中本來裝的是何物?”

    完顏宗澤聞言瞧向錦瑟,見她坐在床上,兩腿在被下曲著,歪著頭一雙眸子晶亮如水洗的黑玉般就那麼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他心一悸動,又念著那盒子中的物件登時便面露尷尬,竟是瞬間紅了臉,張了張嘴才輕咳了一聲,含糊地道:“那東西我已令人送到了福祿院,還給了老嫗婆,明兒你自會知道。”

    他言罷雙眸微微一眯,目光暫態便深邃銳利了起來,神色也顯得冷冽森冷,渾身都似蘊含著一股蓄勢待發的狠戾。

    錦瑟見他面色古怪,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說,再見他瞬間又暴怒起來,便知那盒子裏的東西果真極為不妥,當下心頭便湧起一陣後怕來。可她猜了半響也沒什麼頭緒,便只又狐疑地瞧了完顏宗澤兩眼,就垂下了眸子,再不多問了。

    倒是完顏宗澤見她靜靜地不語,神情平和半點怒意都沒有,反倒緊緊盯著她,眸中閃起了憐惜來。她這般無動於衷,不惱不氣的,想來是早已習慣了姚家人的暗害,想著自識得錦瑟,她面臨的種種困境,和她勇敢而慧黠,沉冷而敏銳的應對,完顏宗澤便覺一顆心被只手揉成了水樣的一團,柔軟了起來。

    可錦瑟再聰慧,再敏銳到底還是輕估了姚家人的卑劣,想著那姚老太太欲做之事,完顏宗澤眸中清銳之色再度閃現,吸了口氣壓了壓情緒,這才瞧著錦瑟的衣著模樣笑了起來。

    錦瑟身上穿著件青蓮色的常服,頭髮也挽的齊整,顯然早便知曉他今夜會來,他乾脆笑著在床邊席地坐下,靠著床沿湊近了去瞧錦瑟,道:“你在等我?”

    錦瑟聞言未做聲,完顏宗澤便呵呵一笑,神情愉悅又帶著些傻氣,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定在等我,那窗戶都沒落扣,我一推便開了。”

    錦瑟見完顏宗澤誤會,便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沒討要到我的謝,定是不會走的。與你留了窗,省的你鬧的動靜大了,驚動了我的丫鬟們,我還要費心思哄她們。”

    完顏宗澤便眉彩飛揚地笑了,晶亮的目光閃爍著盯緊錦瑟,道:“知我者,微微也……只是我便那般見不得人嗎?”

    錦瑟聽完顏宗澤這般說便揚著眉,微嘲的道:“王爺說呢?”

    完顏宗澤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接著便神情有些惱恨又委屈地盯著錦瑟,見錦瑟面色沉靜,全然不被他的情緒影響。他心中憋了口氣,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半響只握了手,暗自發誓早晚有一日定要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邊,這才哼了聲別開頭,不言語了。

    他不說話,卻又沒有走的意思,錦瑟便只好歎了口氣,道:“王爺失蹤也有些時日了,想來鳳京已亂了套,我記著北燕的萬壽節是下月初,王爺準備何時離開江州?”

    完顏宗澤聽錦瑟一開口便又是趕自己走的話,當即便煩惱地盯向她,只覺自己這些時日忙前忙後真真都白忙活了,可眼見她面帶笑容,神情間到底多了兩分親和,少了些疏離,他不覺又舒展了眉宇,道:“父皇派的使臣已到了鳳京,我今日趁夜動身……”

    錦瑟不想完顏宗澤說走便走,就詫了下瞧向他,完顏宗澤目光再度升溫,道:“捨不得我走?”

    他語落見錦瑟似嗔惱地瞥他一眼,又移開了眸子,不願瞧他了。登時便覺心被撓了下,眉宇輕舒,明亮的眼睛迸射出灼人的光芒來,複又一歎,道:“這回是真得走了,等你進京,我只怕已回了燕地,這一走少說也要半年……”

    他言罷目光炯炯地瞧著錦瑟,見錦瑟不言語神情反倒顯出幾分倔強和執拗來,盯著她不放。錦瑟察覺到他的目光,見他固執起來,便輕輕嗯了一聲,道:“我聽說鐵驪百姓皆一夫一妻,女子可自行挑選夫婿,還能當街縱馬馳騁,可是真的?”

    完顏宗澤聽錦瑟應了一聲,心便一松,有了笑意,又見她刻意轉移話題倒也不再執意,更因她問起鐵驪族的事情而心生愉悅。他目光閃動著光彩,朗聲道:“自是真的,鐵驪人像遼闊無際的草原一般,本便隨性不羈,熱情爽朗。鐵驪女子也不似你們漢人皆養在深閨,姑娘們在馬背上長大,勤勞勇敢、長於騎射。漢人皆瞧不起我鐵驪人,更覺鐵驪女子不通文墨,粗俗不知,其實我鐵驪女子雖不懂琴棋詩畫,可卻既能協夫教子、操持家務,也能縱馬執弓,征戰沙場,高祖父騎兵之初,便有許多諸如椒箕、古娜那般勇猛善戰的女將領。鐵驪女子和男子一般豪爽潑辣,才不像大錦女子受宗法腐化,個個都一般模樣!姑娘與男子之間,更無隔無礙,她們想笑想哭想愛想恨都任情任性,行歌於途,以道求偶之意,自由擇婚,亦未有不可。”

    錦瑟聞言黑曜石般晶瑩透剔的清麗眼眸便不覺閃爍起明亮而嚮往的光芒來,笑著道:“女子識文斷字便不粗俗無知了嗎?漢人女子便是能舞文弄墨,卻也萬不能縱馬執弓,征戰沙場,能相夫教子,支撐家業的已是女中巾幗了。”

    完顏宗澤倒不想錦瑟竟會如是說,他眸光一亮,笑著道:“微微是這般想的?”

    錦瑟點頭,輕聲笑了,道:“我聽聞鐵驪男子出征,女子不僅要養老教幼,還要從事生產,這般比較起來,鐵驪女子要能幹的多。也無怪乎,尋常百姓之家鐵驪男子能尊敬妻子,便是富足起來也鮮少有納妾之舉。”

    錦瑟說話間清亮的眸子眨動著,流光溢彩,璀璨生輝,這般的錦瑟簡直容光煥發,神采靈動,散發出逼人的豔光來。她的神情早已放鬆,聲線甜糯,透著絲絲嬌憨,說不出的撩人胸懷。

    完顏宗澤深深地瞧了錦瑟兩眼,心一動,便爽朗而愉悅地笑了,他明亮的眼睛迸射出如彩虹般絢麗的光芒,映著那俊美的面容便也亮了幾分,興致勃勃地又道:“我鐵驪人每年上巳節,男女皆出遊踏青,男子采薺菜花戴在胸前,女子將花插在發間,共聚於野,縱馬馳騁,好不快意。跳月節,男女老少皆更服飾妝,男子編竹為蘆笙,吹之在前,姑娘們和已婚婦女皆可跟在她們所愛慕或欽佩的男子後面,踏蘆笙而節奏,翩翩起舞,踩月光徹夜歡唱……跳畢,男子女子皆可視所歡,將彩帶送於愛慕之人,若然得以回贈,便謂之換帶。然後便可通媒約,議聘資,每跳月節我都能收到最多的彩帶……”

    完顏宗澤說著一瞬不瞬盯著錦瑟,見她不知不覺將頭枕在膝頭,微微歪著頭,花瓣般紅豔的唇畔掛著笑意,明眸善睞地瞧著自己,聽的認真。

    他呼吸一窒,一顆心便又砰砰跳了起來。只覺兩人這般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地上,一言一語,歡笑融合,月光斜斜地照進來,把屋子裏的物什都鍍上一層銀白色,一切竟美的如詩如畫,叫他動容。

    他不由得便傾身湊近錦瑟,目光深邃而炙熱,笑容蠱惑地道:“微微若然願意,以後我帶你去參加我鐵驪人的跳月節可好?”

    錦瑟聞言目光閃動了下,淺淡一笑,卻道:“鐵驪女子豪爽樸實,熱情勇敢,將來王爺自會有王妃陪伴著跳月共舞……”

    她話尚未說完,手腕已被完顏宗澤猛地鉗住,他怒目瞪著她,面上便又出現了那種夾雜著惱恨的執拗來,錦瑟清沉的眸子和完顏宗澤對上,如同一同深潭,無波無緒。完顏宗澤拽著她,半響他額頭已冒了細密的汗,青筋隱現,錦瑟卻依舊那般淡笑的瞧著他,無辜的好似半點不明他為何惱怒一般。

    完顏宗澤的怒火便好似都噴在了一湖秋水上,到底沒了氣力,不甘地甩開錦瑟的手,恨聲道:“姚錦瑟,你狠!”

    言罷他卻是轉過身去,兀自生起悶氣來,屋中一時靜默非常。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外頭天光已有了清明之色,完顏宗澤才歎了一聲,倒覺著只這般和錦瑟坐著,不言不語地耗著倒也不錯。可外頭已響起了幾下布穀聲,顯示侍衛們等的急了在催行,完顏宗澤動了動有些發僵的身體,回頭去瞧,但見錦瑟閉著雙眸竟是趴在膝頭不知何時已睡了過去。

    完顏宗澤氣賭地瞪了錦瑟半響,這才抬手欲去捶酥麻的腿,只抬起手來瞧著錦瑟那沉靜祥和的睡顏便又放下,伸手靠近錦瑟,沿著她靜美的面頰隔空描摹了半響,他才起身悄步走到窗前,推開窗翻身而出,欣長挺拔的身姿很快地便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霧中。

    錦瑟聽到關窗聲便睜開了眼眸,靜靜地呆坐了半刻,眼見天色已亮,索性便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前往查探外頭白鶴的狀況。

    卻說,張嬤嬤被白芷打罵著趕出依弦院,她帶著婆子們將那盒子帶回福祿院交差,老太太眼瞧著那盒子中的胡蘿蔔當即便氣得渾身發抖,當夜便氣地病倒。無奈半上午時分,族中幾位老夫人便似約好了一般,一起造訪了姚府。

    郭氏聽聞幾府的老太太一同來了,哪里不知是為昨夜之事,拖著病體坐起來,忙令劉嬤嬤將幾位老太太迎進了福院。

    幾位老太太進屋,見郭氏一臉病容,面色灰白地依著大引枕顯是病的不輕,難聽的話便也說不出了,這問及姚錦玉一事姚府打算怎麼辦。

    郭氏知道姚家出了這等醜事,對整個族中未嫁女的名聲都或多或少有些影響,見幾位老太太咄咄逼人,她也不敢甩臉子,只能耐著性子,面帶愧疚地陪著小意,道:“如今玉丫頭已被關了起來,她也是一時糊塗,如今已知道錯了,悔得昨兒險些想不開撞了牆……”

    郭氏話未說完,那西府的老太太安氏便不陰不陽地道:“她若是一頭撞死倒還保全了我姚氏女的名聲。”

    郭氏聞言,又被安氏那鄙棄的神情氣到,一口氣堵住上不來便咳了起來,正不知該如何下臺,卻聞外頭傳來丫鬟的稟報聲。

    “老太太,幾位姑娘聽說您病了,和夫人們一同看望您來了。”

    幾位姑娘一來,自便不好再說姚錦玉的事情,郭氏心知只怕是小郭氏帶著眾人來解圍,忙令劉嬤嬤去迎,片刻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在前,幾位姑娘在後便一起繞過百寶閣走了進來,屋中一陣見禮,待丫鬟們搬來錦杌子,眾人都又重新落座。

    錦瑟見郭氏瞧著果真是病了,心中暗笑,只怕昨兒那半截胡蘿蔔將郭氏氣的不輕。她心中暗感快意,面上卻擔憂地關切了兩句。

    這邊郭氏面色剛好了些,誰知上茶的雅冰進屋時不知怎地竟腳下絆了一下,身子一個踉蹌便步伐不穩的撞上了百寶閣,她驚呼一聲忙穩住身子,手中茶盤卻掉在地上,茶盞摔了個粉碎。

    眾人望去,登時皆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為那一地的碎瓷片,只因雅冰這一撞將百寶閣最上一排的一隻琺瑯盒子撞了下來,那盒子掉在地上盒蓋一開,從裏頭掉出一物來。

    此物也不知是用何等材質製成,前尖後圓,近端部有一圈凹陷,底部還雕刻著精美的螺紋,滑出盒子在地上又滾了兩下,這才躺在地上,於陽光下發出象玉石般潤的光澤來。

    錦瑟望去又片刻的怔怔,接著瞬間漲紅了面色,只片刻她的面頰便又由漲紅轉白,藏在袖中的手也緊緊攥了起來,微微發起抖來。

    屋中登時氣氛死寂,那幾位老夫人皆面帶震驚地盯著那地上躺著的東西,而小郭氏已驚叫一聲,指著那地上物件瞬間漲紅了臉。

    姚錦慧幾個姑娘面面相覷,只瞧著幾位夫人和老太太們的神情也知那東西只怕有古怪之處,故而皆不敢言。唯姚錦月因年紀小,還不太懂察言觀色,見氣氛詭異,又實瞧不出地上物件的特別之處,便詫道:“二姐姐,那是什麼?我怎沒見過……”

    她尚未說罷,小郭氏已反應了過來,忙站起身來,沖錦瑟幾人道:“祖母這裏有事,你們的孝心祖母已領了,都快莫在這裏耽擱祖母和幾位伯祖母說話了,先回去吧。”

    姚錦紅和姚錦慧顯已察覺出了什麼,面色紅了起來,匆忙地站起身來,拉了還欲再問的姚錦月,並早已起身的錦瑟一同退了出去。

    到了屋外,冷風一吹,錦瑟才發覺不知何時,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地上的東西姚錦月不知為何物,她卻是在武安侯府時聽婆子們說混賬話時提起過的,那是物件名喚緬鈴,聽聞是從大錦極南的一個叫緬國的地方傳來的。

    長四五寸,用熱水浸泡,便能慢慢發硬,聞買之者多是些富貴人家的寡居一人,或老婦人,見不到男人的失寵妾室,或是宮中年老的宮女宮妃,也有那小有錢財的尼姑子至愛此物……

    其用途可想而知,若然此物便該是昨日躺在那紫檀木中的物件,那昨日她真便要萬劫不復了!錦瑟想著昨夜完顏宗澤那狠戾的模樣,登時一陣後怕湧上,從未這般的感激過一個人,也從未在心底如斯的痛恨一個人!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09:20 AM


第八十一章 上樑不正下樑歪

    這緬鈴本便是昂貴之物,唯有些身份的富貴之人才用得起,而且老太太屋中那緬鈴極為精緻,一瞧便是上品,再若配上那紫檀木鑲嵌紅寶石的盒子,沒有人會相信這麼昂貴的東西是白芷所有。

    若然這東西昨日真在白芷屋中被翻出來,眾人會用怎樣震驚和鄙夷的眼神看待自己,會用怎樣齷齪難聽的言語謾駡譴責自己那是可想而知的。若昨日她在書恒院那邊也著了道,那才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如今虛歲不過十二,老太太竟用這般手段來對付她也不怕人不信,不怕以後遭人構陷,可見姚家是真的急了,只一心想將她送去武安侯府好平息武安侯和謝少文的怒火。

    姚禮赫只念著他的錦繡前程,縱容郭氏胡作非為,他目光短淺,膽小怕事,遇事竟只知將他人推出去解困,這樣的人即便前世運道好些官升二品,定然也難保一世榮華。何況前世時,姚禮赫依附武安侯府皆站在了大皇子一派,武安侯府被抄家已是大皇子落敗的開端,姚禮赫又能保得榮華多久?

    可以預計姚禮赫和吳氏的下場絕也不會好了,只可惜前世她沒能等到罷了。而如今他們如此害她,她也不介意施些手段提前叫姚禮赫和郭氏嘗盡人間悲苦!

    錦瑟這廂想著面色便不是很好看,姚錦紅和姚錦慧幾個走在前頭,見錦瑟未曾跟上,姚錦紅回頭一瞧正見錦瑟站在臺階上,一身清冷之色,目光深寒透著股恨意。姚錦紅一愣,接著便想起了今日早上銀寶提及的張嬤嬤昨夜大鬧依弦院無果之事。

    為何會這般的湊巧,昨日老太太的人大鬧了依弦院卻只找到一個空盒子,鬧了場大笑話,今日偏就在老太太屋中也發現了一個盒子,掉出來一個令眾人皆驚的物件來。

    何況老太太屋中即便有什麼不妥之物,又怎會不好生收拾起來,竟就在今日,在那麼些宗婦們面前剛好就叫那物件顯露了出來,而且那雅冰姐姐是老太太儀仗的得力丫鬟,平日裏是何等的沉穩機靈,今兒不可能就只上個茶便出了這等披露。

    這其中分明就是有原因的,想到早先府中隱有傳聞說謝少文被打並非那兩個被伯父交到武安侯別院的護院所為,真正打了謝少文的人早便在姚家沒了蹤影,再想到老太太屋中歷來都有人把手,等閒人根本就進不去,姚錦紅登時瞧向錦瑟的目光就有些驚懼。

    而錦瑟回過神兒時便正對上姚錦紅探究的眸子,見姚錦紅面色變了,錦瑟便知姚錦紅歷來是個聰明的,這會子只怕已琢磨出味兒來了。她收斂了神情只微微一笑,姚錦紅便也勉強沖錦瑟點了下頭轉過了身去,和姚錦慧三人說著話一道去了。

    錦瑟心知姚錦紅只怕已和她生了間隙,依著姚錦紅的性子未必會和老太太她們一起害自己,可兩人定然也是親近不起來的了,她不覺歎了一聲。只她早晚要對姚家動手,你姚禮赫一家便罷了,老太太卻是極為疼愛姚錦紅的,姚錦紅便再明事理,到底也只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家,心胸不可能多豁達,更不可能毫不芥蒂地對待傷害自己祖母的人,哪怕她那祖母惡毒地對待了她人,在姚錦紅心目中她也是慈藹的長輩。

    錦瑟心中早知會如此,可到底還是微微發悶,舒了一口氣這才被白芷扶著上了暖轎,一路出了福祿院。

    而福祿院的上房中,姑娘們出來半響那屋中氣氛還是凝滯的,一點聲響都沒有。郭氏也愣住了,死死盯著那地上的緬鈴,面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的交錯著,簡直不敢去瞧在座眾位宗婦們的臉。

    她頭腦一片空白,身上虛汗瞬間便濕透了衣衫,一時盯著那緬鈴,一時又兩眼發黑地去瞧愣在當場的雅冰。

    雅冰察覺到老太太的目光,抬頭去瞧,只覺老太太頭髮散亂,神情猙獰,看著她的那一雙老眼銳利的簡直似要將她撕裂。雅冰伺候郭氏多年,郭氏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早年老太爺還在時出了什麼事,老太太將丫鬟推出去掩蓋那不是一兩回。如今老太太丟了這樣的人,豈能放過自己?

    雅冰當即便渾身發軟,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她抖動兩下,雙腿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

    果真,郭氏緩過氣兒來當即便抖著手臂指著雅冰,怒喝道:“你這吃裏爬外的東西,竟然如此陷害主子!還不快說這東西是你從那里弄來的,又是怎麼放在此處,又借機害我的!”

    雅冰聞言雙眼瞪大,眼淚直落,也顧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子,撲上前兩步,便磕起頭來,哀求道:“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奴婢真不知這東西為何會在此。奴婢就是腳下突然絆了下,真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郭氏見雅冰不識時務恨得銀牙緊咬,又道:“你閉嘴!我平日裏帶你不薄,沒承想你竟如此害我!定然是前些時日我沒能遂了你的心願將你賞給大老爺做妾室,你便記恨在心,這才借機陷害主子!幾位老太太眼睛都是雪亮的,豈會瞧不出你的險惡心思?那骯髒東西我怎會放在這般明顯的地方?!這屋中便只有你們幾個貼身伺候之人才進得來,若非你做下的,又怎會如此湊巧便見物件撞了下來!你還不快老實交待,你此刻知道悔悟,我尚且能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兒上不發落你的家人,你若一味地嘴硬,便莫要怪我不顧主僕情分了!”

    雅冰聞言抬頭瞧向郭氏,郭氏的神情陰厲,眸中含著濃濃的警告和寒意,已是非逼著她擔下這禍事來了。事情到了這一步,雅冰紅口白牙地污蔑人只會叫事情鬧大,叫老太太更加丟人罷了,只有她自己承認下來,確因懷恨在心才陷害老太太,這才能將過錯都攬在她身上來,老太太也才能勉強挽回些顏面。

    老太太連雅冰陷害她的理由都編好了,雅冰豈能聽不出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若真認罪,那她是必死無疑了,她如今才十六歲啊!她不想死,一點都不想死!

    雅冰驚恐萬分,怎麼也沒勇氣按老太太的心意認罪,她懷著最後一絲希望,驚懼地趴至幾位宗婦的面前便狠命地叩起頭來,道:“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沒有謀害老太太,幾位老太太大慈大悲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不想死!”

    雅冰這會子顯然已驚懼到了極點,這話簡直是在打郭氏的臉,郭氏見此氣的兩耳轟轟作響,尚未吩咐婆子們將雅冰拉下去屈打成招,那邊幾個老太太已瞧不下去,紛紛或鄙夷,或搖頭地盯了過來。

    西府老太太安氏更是譏笑兩聲,早年沒分家時,郭氏和安氏便極不對付,整日的鬧彆扭,後來分家因安氏總覺吃了虧,故而和郭氏簡直成了仇人,今日她本便是知曉這邊出了大醜事,前來氣郭氏的,如今又發生這等事,她哪里有放過郭氏的道理?

    安氏譏笑了兩聲便道:“怨不得這大姑娘做下了醜事,卻原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大嫂也別怪我話說的直,早年父親母親還在時,大嫂犯錯將奴婢們推出來頂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便奇怪了,怎每回都是奴婢們的錯?怎好端端的奴婢到了大嫂手中便都奴大欺主了起來?哎喲,大嫂也莫急著辯駁,誰也不是傻子。這雅冰若真懷恨在心要害大嫂,那也不會自己動手往死路上撞,對吧?在來,大嫂將才也說了,您這屋中平日裏也就幾個貼身之人才能進得來,大嫂又是這府中的老太太,誰來這屋中不是恭恭敬敬的,既是這樣,那這物件放在百寶閣上也說的通嘛。”

    言罷安氏見郭氏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她便又連聲笑了幾下,這才又道:“其實大嫂何必如此的惱羞成怒,大伯也過世五六年了吧,大嫂耐不住寂寞也是……呵呵,能夠理解的。再說,這又不是偷漢子,咱們又是一輩子的妯娌了,能替大嫂你遮掩便就遮掩過去了。哎,只是弟妹有句話也得勸勸大嫂,咱們總歸已是祖母一輩的人了,這行事總是要多顧及兩分的,免得真帶壞了下頭小輩。大嫂瞧,這大姑娘原是多好的苗子,如今……嘖嘖,大嫂便不怕帶壞了門風來日閉了眼無顏去見地下的大伯嗎?”

    郭氏聽著安氏這話,又見屋中眾人瞧向她的那各種神情,只覺無地自容,很不能憑空消失掉。她面上燒的紫漲,張著嘴,瞪著眼,哆哆嗦嗦地半響卻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反倒突然嘴一歪,眼睛一斜倒在了床上。

    “老太太!快請大夫,請大夫!”劉嬤嬤瞧的一驚,忙大喊一聲撲至床邊,只見床上郭氏兩眼翻著已只見眼白,渾身仍抽搐不已,好不嚇人。

    安氏幾人見狀便紛紛起身,那安氏如今早不靠姚家吃飯,眼瞧著郭氏只怕是氣得中風了,她微微驚詫一下,便面色訕訕地道:“我不過就事論事的多說了兩句,大嫂怎至如此了……這做人心胸要放寬才是啊。如今這般大姑娘的事兒還是來日再商量吧,我也不耽擱你們老太太診脈休息,這便先回去了。”

    她言罷竟扶著丫鬟的手轉身揚長而去了,另外幾位宗婦自也不會多留,皆紛紛辭了。

    這幾位宗婦中其中一位卻是族長姚柄汪的兒媳黃氏,她回到城西的姚府便被請到了花廳。她將瞧見的和打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告了族長,姚柄汪便氣得砸了桌上茶盞,怒道:“真是門風敗壞,這當真是一家人要壞了滿族的名聲了!”

    黃氏和她那夫君姚擇明見老父親氣得鬍鬚震顫,忙上前一個幫父親順氣,一個勸著道:“族人眾多,哪個氏族大家不出三兩個敗類?便是皇家不也時常鬧出些醜事來,父親且莫因這等不長進的叔伯子孫氣壞了自己個兒的身子才是。”

    姚柄汪聞言半響才平靜下來,歎聲道:“那姚江還算個精明的,怎就教養出這等兒孫來,早年便知這姚郭氏是個蠢的,竟不想姚江過世才五六年,你府邸便上上下下亂成此等模樣!倒是委屈了那兩個孩子……這一個宗族沒有那幾個走仕途的便要破落,沒有地位。為父原瞧著姚禮赫還算精幹,他那大郎也年輕有為,有些事難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袒護一二,也指望這將來他們那一房顯赫了能拉族人一把,如今看來……”

    姚柄汪說著又是一歎,眯了眯眼,這才又問黃氏,道:“你說那武安侯世子瞧上了姚府的一個丫鬟,沒打招呼便已收用了?”

    黃氏聞言便道:“昨夜姚府除了大姑娘的事兒便是此事了,世子和那喚妙紅的丫鬟在一處……好些人都瞧見了當不會是假……只是兒媳打聽的清楚,那武安侯世子分明重傷在床,行動不能自便。而今日世子已向姚家討要了那丫鬟,說是真心喜愛那丫鬟才會未打招呼,情不自禁,可兒媳打聽來的消息卻是那丫鬟今日病倒了,便是武安侯世子情形也不大好……媳婦覺著這事蹊蹺便叫鐘勇家的好生打探了一番,卻是打聽到昨夜眾人闖進武安侯世子那屋時,屋中亂成一團,房門是自外頭鎖了的,武安侯世子被壓在地上惱羞成怒,那丫鬟面色潮紅,神智似有些不清明,倒像是被什麼魘著了……而且昨日鬧將起來,因由卻是四姑娘不見了,下人們沖至書恒院皆是為尋四姑娘,只不想竟撞上了那麼兩件醜事,而四姑娘卻好端端的在三姑娘的閨房歇息。”

    黃氏到底因是媳婦,說這些事面色便露出了尷尬之色,但因知事情重大,便也不敢推諉,將打探來的事兒盡數說了出來。

    姚柄汪聞言哪里聽不出其中不對來,武安侯世子聽聞在京城時便未曾收用丫鬟,沒道理如今有傷在身,還在他人府邸倒輕狂起來了,那丫鬟若真是被瞧中這才收用了的,如今便正該春風得意,又怎會病倒了?

    他稍稍一思,想到那日錦瑟在山上受驚,下山之後卻能鎮定自若地逼得吳氏吃了大虧,狼狽非常,他便明瞭一切了,歎了一聲,道:“到底是首輔的嫡長女,小小年紀心思縝密深沉,她這是逼著姚氏一族和武安侯府兩立,和一力為她做主退親啊……”

    言罷,姚柄汪閉上眼睛思慮了半響,這才沖姚擇明道:“那姚郭氏若然真便中風了倒是福事,只那大姑娘鬧出此等醜事,我姚氏的嫡長女也沒去給個白身做妾的道理,姚氏那麼些姑娘以後還怎生出嫁?!此事須得趁著事情尚未傳揚開來,好生處理了,那武安侯府已然得罪便不怕因此事而加重怨恨,反倒叫世子說我姚氏綿軟窩囊。倒不若徹底硬氣起來,也能擺出不畏強權,門風剛正的大族姿態來。你現下便去尋你幾位叔伯,將為父的意思傳下去,幾房商議好了便一起到同知府去,儘快將此事處理妥當。”

    姚柄汪想了想便又道:“退親一事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叫你五叔公先將家中生意放放,從速先了結了退親一事,這兩日便帶著四姑娘上京去!”

    姚擇明聞言便知父親的意思是要用姚錦玉的命來挽回姚氏的顏面,徹底和武安侯府撕破臉,聞言他思慮了一番,到底覺著父親的思謀是對的,便應了一聲快步去了。

    姚氏數位家長共同趕到同知府見到姚禮赫已是一個多時辰後的事情了,彼時姚禮赫正因郭氏的事兒又氣又急,在福祿院中鐵青著臉氣的團團轉。他聽聞幾位家長一起來了,登時便感頭大,待他到了前院花廳聽了幾人的來意,登時便愕然地自太師椅上彈跳而起,驚聲道:“幾位叔公和堂伯們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大義滅親,親手殺了那孽障吧?!”

    姚擇明見姚禮赫神情激動,不覺沉聲道:“府上大姑娘做下此等敗壞我姚氏門風之事,眼見便要傳揚的滿江州都知曉了,這豈能等閒視之?我姚氏尚未出嫁的姑娘們還要不要嫁人,你膝下雖只此一女,可你那些兄弟家中卻都還有未嫁女,便是為著你的這些個侄女,也該公正的處理此事,她們也都是你瞧著長大的啊。更何況,有女如此,你在仕途上也要受阻,將嫡長女送給個白身為妾,這等事你姚禮赫丟得起這個人,我姚氏一族便不能都不要臉面!”

    姚擇明言罷,眾人便紛紛表示了贊同,姚擇聲見姚禮赫腿一軟癱坐在太師椅上,這才最後沉聲道:“禮赫好生思量,此事乃族人共同決議,你真若不服,便只能開祠堂,由族長主持將那孽障沉塘已正我姚氏門風了。”

    姚禮赫見姚擇聲等人態度極為堅決,只覺渾身發軟,而姚擇聲等人已紛紛起了身,此事幾房皆已有決斷,他們來此只是將結果告知給姚禮赫的,卻並非找他商議的。便是姚禮赫在此是官做的最大的,他也只能聽從族中的決議,沒有反駁的餘地。

    姚擇聲等人離去,姚禮赫在花廳中直坐的天光黯淡下去,卻依舊難以下定決心。虎毒不食子,雖姚錦玉不爭氣,可到底是姚禮赫疼愛的嫡長女,他原是想著為姚錦玉爭取個貴妾,雖他面上無光,可也算最好的結果了,卻不想族中長老們竟插手進來。

    而且昨日夜深他已親自到珞瑜院審問了姚錦玉,按姚錦玉所言分明是那武安侯世子聯手謝少川戲弄了他的女兒,而謝少文昨日亦然遭了算計,顯已恨上了姚家。這會子他已不可能再去攀附武安侯府,即便能他心中恨意也難消。

    將姚錦玉允給謝少川做妾已是他最大的讓步,只因姚錦玉清白沒了,謝少川若不要她,她便只有一死,如今聽了族中的決定,姚禮赫再三思量,到底覺著還是自己的名聲重要,又念著姚錦玉到謝府做妾也是艱難,他握了握拳,閉上血紅的眼睛,終是吩咐一聲,“去給大姑娘熬藥……”

    依弦院中錦瑟已然知曉老太太中風難以再好一事,又聽聞族中人剛剛來過一起見了姚禮赫,之後姚禮赫便獨自在花廳中呆了一個多時辰,錦瑟心思微動,放下手中書卷瞧著那被夜風吹的忽明忽暗的羊角燈,半響才不辨神情的閉上了眸子。

    這夜三更,錦瑟便被一陣陣的喧囂聲吵醒,她睜開眼睛,聽聞外頭的喧囂聲一陣大過一陣,不覺心中咯噔一下。兀自瞧著頭頂帳幔半響才揉著微微發疼的額頭坐起身來,叫了白芷一聲。

    片刻便見白芷笑著從外頭進來,面帶喜色地上前將床幔掛起來,道:“姑娘先坐一坐,左右今夜姑娘是睡不成了,奴婢這便叫丫鬟送水來。”

    錦瑟聞言心中更明白了兩分,睫羽閃動了幾下才問道:“外頭是怎麼了?”

    白芷聽罷卻是一笑,眨巴著眼睛道:“姑娘猜猜?”

    錦瑟尚未答話,王嬤嬤和柳嬤嬤一同進來,兩人面色皆沉肅著,見錦瑟望過來,王嬤嬤快步上前道:“將才珞瑜院中大姑娘想不開上吊了,聽說丫鬟們發現時人已沒了氣兒……老爺聽聞此事,差點暈厥過去,已叫護院將謝家公子趕了出去,連武安侯世子也被請出了府,如今府中都亂了套了。下人們都說那日大姑娘是被謝少川強迫的,如今自戕以保清白,真是可憐。”

    錦瑟聞言縱然心中早已猜到,也面色微白,暗自握了握手,王嬤嬤卻又湊近一些,道:“只是有一點極為奇怪……”

    王嬤嬤見錦瑟望來,便道:“大姑娘的屍首如今便安置在珞瑜院中,老爺叫人看管了起來,竟不叫幾位夫人進去探視,而且聽說賀嬤嬤也失蹤了……老爺還發下話來,說大姑娘敗壞風門,如今既已自戕,便該叫她早日安寧,也不必停靈七日,明日便出殯了!”

    錦瑟聞言眸光一閃,接著卻又恢復了沉靜,道:“此事都不許再議論了,只記得大姑娘是真真的自戕了便是。”

   

第八十二章 自戕

    錦瑟穿了件素白的小襖,罩了件緙絲面鑲銀灰色絨毛的纏枝素色棉褙子,下套件白面灰鼠裏棕裙,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灰鼠皮斗篷,烏黑的發束了雙螺髻鬢邊兒別著兩朵白絨花,被王嬤嬤等人簇擁著出了屋。

    院子中早已點了燈,下人們正因姚錦玉的死而議論紛紛,眼見錦瑟出來眾人忙收斂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錦瑟站在臺階上俯視一院子的奴僕,將她們恭謹而小心的神情瞧在眼中,微微勾了下唇角,燈影下絕麗的面容上浮現一個自嘲的笑意來。

    往日她甚少關注內宅之事,多是在屋中看書畫畫,彈琴繡花,依弦院的奴婢們又多吳氏安插進來的人,對她不過是面兒上的恭敬罷了。她雖心中明瞭,但念著吃穿無憂,又是寄住在姚府,吳氏待她和文青親厚,故而對那些個奴婢們也是能忍則忍,能讓則讓,便使得姚府眾人皆知依弦院的奴婢們最是散漫。

    即便前些時日她重新換了一批奴婢,奴婢們已然不敢陰奉陽違,然不像現在這般大氣也不敢出,眉梢眼角皆是小心翼翼。錦瑟自知她們是因姚錦玉的死激發了感觸,只怕眼見著吳氏出府,老太太中風,如今大姑娘也沒了性命,這才皆覺出味兒來,不敢再小瞧輕怠了她。

    欺軟怕硬,這果真是人之天性……

    錦瑟到珞瑜院外,遠遠的果便見院外已掛起了白色的風燈,依稀可見白綾在夜風中飄揚,哭聲隨風飄來,其中四夫人的聲音最是大,老遠便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喊聲。

    錦瑟下了轎子,果見一眾婆子已將珞瑜院守了起來。馬氏,蔣氏,陳氏皆站在院外拿帕子拭著淚。姚錦紅等三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依在一處抽泣流淚。而小郭氏卻被兩個嬤嬤扶著在最前頭,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正嘶喝著,“玉丫頭,你怎這般想不開啊,你這一去倒乾淨了,可叫嬸娘如何向大嫂交代啊……都是那謝家的混賬東西,做出禽獸不如之事,老天,你不公啊,怎不一個雷劈死那做惡之人,反害得我如玉的侄女來遭罪啊!”

    錦瑟望去,燈影下那小郭氏的面上一片淒色,可卻不見淚痕,這般幹嚎倒也難為她還能一直堅持下去。只姚錦玉這一自戕,外頭人聽了只會真以為是那謝少川強行玷污了她,便是有那知曉事理,能猜度出一二的,也會秉著死者為大不再詆毀謾駡於她,對姚家幾位小姐的名聲皆是有益處的。

    這其中自也包括姚錦紅,小郭氏這般作態,不過皆是為了姚錦紅罷了。只錦瑟自己也是姚家女,若然姚錦玉的醜事真傳出去,將來她又做了謝少川的妾室,於錦瑟的名聲和顏面也是無光。錦瑟父母皆亡,前世時雖名聲被謝少文所累,可當時她也不過是和謝少文獨處了一夜,並未失身,加之當時金州之亂,高門小姐出事者眾,故而錦瑟才倖免一死,只被送到了侯府為妾。

    而姚錦玉在自己府邸被玷污了身子,且被那麼些人都瞧了個清楚,姚氏怎能容她?!這個自昨夜錦瑟在書恒院瞧見姚錦玉那狼狽模樣時便已料到了。只是眼瞧著珞瑜院禁閉的院門和那些擋在外頭的婆子們,錦瑟微微握了握手,她想她到底輕估了姚禮赫對女兒的父愛。

    原想著姚禮赫這樣自私的人,不會將一個玷污了門楣,阻礙其仕途的女兒的生死放在心上,如今瞧著姚禮赫還是有些人性的。若然姚錦玉真的自戕謝罪了,那這會子萬不會擋著眾人進去,該大張旗鼓地宣揚姚家女的貞烈才對,這般作為其中貓膩想來小郭氏幾人也猜得到,這才皆配合的在院外慟哭不止。

    只是不管姚錦玉如今是何種狀況,去了哪里,自此之後姚家的嫡長女是真的死了。姚錦玉便是還活著便也只能隱姓埋名地苟延殘喘,對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大家閨秀來說,沒有身份在外討日子,又是這般的亂世,要經受什麼,面對什麼,可想而知。姚錦玉嬌生慣養,對她來說只怕活著才是真正地進了地獄,能不能活下去只怕也要看她的運道。

    錦瑟想著那邊姚錦紅幾個已瞧見了她,燈光下姚錦紅的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已哭的紅腫,瞧見錦瑟微微一怔,接著便扭過了頭去。錦瑟見此神情未變,只站在遠處,神色哀思,也不再往前走。她本來此也只是走個過場,省的被下人們構陷,如今既人家不待見她,她也沒上趕著往前湊的道理。

    只錦瑟站了片刻,便見姚文傑扶著悲慟的姚禮赫自珞瑜院中出來,姚禮赫已是淚流滿面,半個身子都靠在姚文傑的身上。小郭氏等人見他二人出來忙迎了上去,勸慰了兩句,姚禮赫便沖小郭氏道:“玉丫頭命苦,我這個當父親的對不住她,今夜便留在靈堂為她守靈,陪她說說話。明日玉丫頭便出殯,偏母親病倒,夫人又去了別院,這出殯之事便偏勞弟妹了。”

    小郭氏聞言便笑著道:“大伯放心,弟媳早已安排下人們分頭操辦了,雖是不會大操大辦,可也萬不會太過辱沒了玉丫頭的。”

    姚禮赫聞言疲倦地點頭,又吩咐小郭氏眾人都散了,待轉身之際才向錦瑟這邊望來,燈光下他的面容映著身後飄揚的白綾,神情有一瞬間的陰厲,銳利的目光直透過人群射了過來。錦瑟面上哀思之色不變,感受到王嬤嬤身子一僵,她兀自拍了拍她的手,這才在王嬤嬤的摻扶下沖姚禮赫福了福身。

    而扶著姚禮赫的姚文傑順著姚禮赫的目光望來,瞧見錦瑟他那面色已然變了,竟是突然鬆開姚禮赫怒氣騰騰地向這邊沖來!他動作極快,轉瞬便到了錦瑟近前,王嬤嬤等人一驚忙護在錦瑟身前,姚文傑已暴喝一聲,道:“你還我妹妹命來!”

    王嬤嬤忙上前擋住姚文傑,一面大喊著,“二少爺這話怎麼說?!族人早便要為我們姑娘做主退親,武安侯世子進府可非我們姑娘的意思,那謝家公子是老爺迎進府的,誰能想到他竟是個畜生,大姑娘的死,我們姑娘也傷痛難言,二少爺怎能不分青紅拿我們姑娘洩憤!”

    姚文傑根本就不聽王嬤嬤的話,掙紮了兩下便將王嬤嬤推倒在了地上,拉開擋在錦瑟身前的白芷兩人,抬手便欲往錦瑟臉上抽,錦瑟蹙眉後退,無奈三步便撞上了後頭的暖轎,她只覺眼前黑影一閃,眼見著姚文傑的大掌便要扇在自己的面上,忙閉了眼將頭微偏開去躲。

    可那預期的疼痛卻並未到來,耳邊卻傳來一個微沉的聲音。

    “姚二公子好大的氣性!”

    那聲音尚未落便聞一聲慘叫在近前傳來,錦瑟睜開眼睛,正見姚文傑左手扶著右手,面色蒼白而扭曲著往地上跌去,她詫異轉頭,楊松之一張清冷的面容便撞進了眸子。

    暗夜下他的側顏因抿唇而更見鋒銳,一雙眸子散發著清寒之色,卻又仿似灑落了庭院中的火光,黑亮的眸心也燃起火來,身影沉澱著難言的清冷,挺拔而俊偉地站在她的身側,正緊緊盯著慢慢癱倒的姚文傑。

    他的聲音沉冷,帶著淡淡的不屑,本便氣質冷硬,這般使起火來便更有一股不可擋的凜然和銳氣,叫人難以直視。姚文傑卻不知是傷的狠了,還是被楊松之嚇到了,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竟有些瑟瑟發抖,根本不敢去瞧楊松之。

    “姐,你沒事吧?”身旁傳來文青關切的聲音,錦瑟這才瞧見,原來一道自前院趕過來的除了楊松之,竟還有文青,李冠言和姚擇聲。錦瑟本便奇怪楊松之怎能明目張膽就進了姚家內院,見他是和族老一起來的,便道難怪。

    說話間文青已奔了過來,抓了錦瑟的手臂。錦瑟見他面色焦急而擔憂,不覺拍了拍他的手,面上卻一臉驚惶之色,半響才顫聲道:“大姐姐剛去,二哥他心裏難過,若是這樣能好受些,姐姐……姐姐也是甘願受此一掌的,你也莫怪二哥……”

    錦瑟言罷卻是掉了淚,無限委屈,而那邊李冠言瞧著卻是沖姚擇聲譏諷一笑,道:“早聞姚氏乃詩禮傳家,在江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族,本聽姚大姑娘遭賊人淩辱貞烈自戕,前來弔唁,倒不想大姑娘的兄長竟然在宗老面前就敢這般明目張膽地欺淩族中孤苦幼弱,一母同胞可見這大姑娘也未必便行的端,本小將今兒也算開了眼了。”

    姚擇聲聞言面上便一陣發燙,老臉上閃過尷尬,接著才上前一步怒喝道:“將他拖下去,罰跪宗祠三日,若然還不悔過便繼續跪著,直至真心悔過再送回來。”

    見姚擇聲深夜到訪,姚禮赫自知其是不放心來查看的,只是如今他已按照宗族決議,姚府再沒了大小姐,姚禮赫有把握姚擇聲不會究追不舍,他定了定心這才上前見了禮,聽聞姚文傑被罰,滿目擔憂卻也不敢當眾反駁族老,被指責不孝。

    他見了禮便悲聲道:“是晚輩沒能教養好文傑,晚輩已知錯了,還請叔公息怒……”言罷這才盯向錦瑟,道,“四丫頭沒事吧?你二哥哥也是被你大姐姐的死沖昏了頭,並非有意針對你,你莫往心裏去,看在伯父的面兒上原宥他一二,伯父替他給你道歉了。”

    姚擇聲罰姚文傑去跪的可不是姚府自家的小祠堂,而是姚氏一族的宗祠,跪宗祠的多是犯了大錯的族中男子,丟人現眼,被人指罵不說,最重要的是受罪。

    宗祠中自有執掌刑罰的族人日夜執刑,這種執刑人鐵面無私,根本就不會對姚文傑徇私,那青石板地跪上三日可不是好玩的,又那體弱的跪成殘廢也是有的,故而姚文傑這一去當真是要丟半條命,少說回來也得精心調養數月。

    聽姚擇聲要罰姚文傑跪宗祠,姚禮赫怎能不驚不憂,而這麼多人瞧著姚文傑確實被拿捏到了錯處,姚禮赫不能反駁宗老決議,便只能從錦瑟身上下手。他這般對錦瑟低聲下氣的,便是要逼著錦瑟給姚文傑求情呢。

    錦瑟豈會隨了姚禮赫的心願?她聞言當即便顫聲道:“大姐姐……大姐姐啊……”

    錦瑟喊著竟是淚珠兒一滾,半靠著文青用帕子掩了面兀自慟哭了起來。那模樣顯是聽到姚禮赫提起姚錦玉來便傷心難言,根本顧不得也想不起其他事兒來了。

    姚禮赫見此氣得渾身發抖,而癱軟的姚文傑已被人拖了下去。姚文傑的求救聲遠去,姚禮赫只覺心如刀絞,雙手握了又張,張了又握這才勉強恢復了神情,虛弱地被管家扶著,沖姚擇聲道:“叔公也瞧見了,我那可憐的大丫頭自知玷污了門楣已是自戕謝罪了,如今母親又病倒,府中亂成一團。晚輩憂心母親,痛失愛女,已心力交瘁,叔公還有什麼吩咐便指派管家去做,晚輩便不多陪了。”

    他言罷姚擇聲瞧了眼珞瑜院,便道:“便是自戕也非什麼風光之事,又不能進祖墳,明日出殯便莫講究什麼排場了,依我看禮樂便皆省了,也能早日令她入土為安。”

    姚禮赫聞言身子晃了晃,流著老淚應了,這才又沖楊松之二人作揖,道:“多謝世子和李二爺前來弔唁小女,在下身心俱疲,便少陪了。”

    他去了,姚擇聲才沖錦瑟道:“後日你便隨太叔公一同上京,該準備的行李可都準備好了?”

    早先族中便打了招呼,令錦瑟準備上京的行裝,而當年武安侯府下的聘禮也都抬上了船,錦瑟雖覺大局已定,可聽聞姚擇聲的話卻依舊微微一怔,心中感歎莫名,念著重生以來的種種波折和努力,她眼眶微潤,眸光閃了閃,這才福了福身,道。

    “都準備好了,謝太叔公惦記。文青他不懂事,叔父如今因大姐姐之事傷心傷身,文青在府難免還要添亂,令得叔父分神照顧他,這豈非不孝?再來,我和文青辭別外祖一家已有盡四年光景,外祖和外祖母年邁,我這回進京,想思量著想懈弟弟一同進京,也好前往探望外祖一家,還請太叔公允許。”

    發生了這種種事情,姚禮赫恨不能活剝了她,錦瑟進京自然是不放心將文青留在江州的。有了將才姚文傑的所作所為,又有楊松之和李冠言在,姚擇聲自不好不允,當即便應了,又和小郭氏等人說了兩句話,便回了府。

    而珞瑜院這邊眾人也都散了,楊松之和李冠言是要隨文青去前院的,今日便宿在姚家客院。

    錦瑟猜想只怕是平樂郡主聽聞了姚家昨夜的那場亂子,放心不下這才叫楊松之和李冠言下山連夜來的姚府,她感動莫名,瞧向楊松之,他卻也凝眸看來,一雙眸子早沒了將才的厲色,在月光下蘊著安定人心的暖色。

    瞧錦瑟目露感激,他便只淺淡一笑,道:“二姐不放心你,昨日母親已到了江州,其實再兩日待二姐出了月子,我們便也要歸京。母親她很想見見你,好生感謝你救了姐姐母子。你和文青若願意不妨隨我們一道進京,姚老太爺那裏我去打招呼。”

    錦瑟聞言心知楊松之是見了方才情景不甚放心,他一片好意,可錦瑟不隨姚擇聲一同上京,卻跟著鎮國公府一家這也說不過去,故而她只一笑,道:“你放心,太叔公為人正直,待我姐弟很是寬厚。原是想著這兩日上山看望雲姐姐的,沒想到……如此便只有京城再聚了。”

    楊松之見錦瑟拒絕便也不再多言,又瞧了她兩眼這才道:“京城再聚。”

    錦瑟沖他一笑,這才走向李冠言,福了福身,懇切地道:“多謝李公子能來弔唁我大姐姐……”

    錦瑟言罷欲言又止,李冠言見她這般倒是一詫,道:“姚四姑娘救了大嫂,和大哥唯一的血脈,對我李家是有大恩的,有什麼話不防直言。”

    錦瑟這才面色赧然地又福了福身,道:“小女有個非分的請求,還請李公子能夠答允,小女那小舅舅如今在棉嶺任上當縣令,小女聽聞棉嶺一帶最近似有些不太平,極為擔憂小舅舅,原先我年幼人微,鞭長莫及。如今既識得了公子,便厚著臉皮相求,可否……”

    錦瑟尚未將話說完,李冠言便爽快一笑,道:“我倒四姑娘是何事,原來為此。棉嶺一帶去年遭了災,鬧了匪患,確實不大太平,四姑娘擔憂舅舅原是應當。四姑娘只怕是想叫我給二叔去封信令他多多照看廖五爺吧,四姑娘但請放心便是,原該如此的。還要四姑娘開口,實是我思慮不周,四姑娘原諒則個。”

    棉嶺已臨近大錦南部邊關,李冠言的二叔所率鎮南邊軍,正駐守在離棉嶺不遠的松江關,故而錦瑟話雖未說完,李冠言已經明瞭她的意思。

    李冠言說著便沖錦瑟一揖,錦瑟一驚,忙側身避過,心神卻是一松,面上已露了笑顏,忙又謝了。

    眼見文青和楊松之等人遠去,她才抬頭仰望著星空又揚了揚唇,呼吸間只覺夜風沁涼如水,卻又潤人心肺,星空璀璨,曠遠遼闊。

    這日天未亮透,姚錦玉的棺槨便從珞瑜院抬出,自後門出了姚府,草草出殯,情形好不淒涼。姚家的嫡長女,卻落得這等下場,倒也引得下人們唏噓不已,自此姚府的瘋言瘋語才算稍稍散了一些。

    翌日,錦瑟將柳嬤嬤,王嬤嬤,白芷等幾個親近的奴婢盡數帶上,坐著暖轎出了姚府。登上馬車前,她回望身後姚府。

    目光穿過那修建的高大威嚴的朱紅大門,落在雕刻著福字的影壁上,不自禁地便輕輕勾起了唇角。

    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姚禮赫自覺在江州已是萬人之上,富貴難言了,可曾想過福禍歷來相依,如他行為不端,縱容家人,又自以為能一手遮天,貪婪短視,卻又不能居安思危,這份富貴又能保得到幾時?

    “姐,怎麼了?”

    車中傳來文青詢問的聲音,錦瑟回頭見他坐在車中微顯擔憂地瞧向自己,這才一笑鑽進馬車,沖文青眨著眼,道:“沒事,自京城回來時興許已物是人非了,姐姐想多瞧瞧這姚府,緬懷下在這裏的日子。”

    文青聞言卻推開了車窗也往那府門處瞧,眯起眼來,道:“是當緬懷,我姚文青不會忘記這裏的一切!”

    錦瑟見他微顯稚嫩的面上竟有堅毅和凜冽之色閃現,目光微微一閃,才笑著合上了窗戶,道:“光記著卻也無用,人是不能居安便忘當年忍辱,可不忘卻非要被仇恨折磨,人一旦沉迷仇恨心胸便難以豁達,眼界便難以開闊。勿忘,是為了以往日之忍辱藉以警醒自己。茂哥兒需記住,事事因寵而貴,因貴而富,因富而驕,因驕而亡命,這是一條必然的歸宿,來日你我姐弟便是得享安逸,也該以今日之忍辱時時刻刻警戒自己,要寵辱不驚,要居安思危,要時刻不忘奮取和恭謹律己。”

    錦瑟姐弟一行到達鳳京渡口已是十三日後的旁晚,今年本便氣候寒冷,剛立冬位在南邊的江州便下了兩場小雪,鳳京更近北方,如今又過了大雪,當真是冷的厲害。

    恰這日又飄起飛雪來,入目但見渡口白茫茫一片,大雪似將江天融在了一處,四下混沌不開。

    因天色已不早,渡口停靠的船隻倒比平日少上一些,可鳳京渡本便繁忙,縱使天公不作美又盡黃昏時,渡口也喧囂不已。來往商船客船如織,人們更因這天氣焦躁起來,四處都是吆喝催行的聲音。

    錦瑟和文青這次被族人全權交托給了姚擇聲。姚擇聲一房生意做的大,在京城也有數間鋪子,更置辦有別院,上京前他便令人傳信京城令管事收拾好了京城別院,更令管家帶人前來接船。

    只錦瑟隨著姚擇聲下了船,卻不見鳳京管事帶人過來,見渡口忙忙碌碌,人聲喧雜,和姚擇聲同來的劉管事便寬慰道:“這天公不美,只怕姚管事一時難尋過來,老太爺和四姑娘不妨先回船上,小的這便帶人去找。”

    姚擇聲聞言點頭,剛欲吩咐錦瑟回船上去,便聽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自後側方傳來。

    “喲,這是哪里來的小美人,當真是好身段好相貌,站在這風雪地裏只怕極冷吧,瞧的三爺我都心疼了,不若到三爺懷裏來暖暖,爺最是憐香惜玉,定好生疼你!”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0:40 AM


第八十三章 英雄救美

    “這小娘子在風雪中站立,定然便是在等咱們三爺疼惜呢。”

    “三爺眼光何等高,小娘子真真是有福氣。”

    ……

    那聲音剛落便響起幾個跟從的聲音,言語皆極為放肆。姚擇聲聞言和文青一同瞧去,卻見一個穿著紫紅色直襟錦袍,系著同色鑲玉寬紋帶,披薑黃色絨毛狐狸裏斗篷,頭束金簪,髻邊還斜插著兩朵芙蓉絹花的男子帶著一眾十多個小廝風風火火地向這邊靠近。

    那自稱三爺的男子一瞧便是京中紈絝,面皮白淨,卻又多餘地覆著一層粉,五官還算端正,只是氣質卻叫人不能苟同,眼底一片青黑,正目光迷離又興奮地盯著錦瑟的側面。

    姚擇聲當即便心中咯噔一下,轉頭沖錦瑟道:“快回船上去。”

    文青更是面色一變,本能地擋在了錦瑟前頭。錦瑟這會子裹著一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的大斗篷,扣著兜帽,本便只露出了小半張臉來,頭頂又被王嬤嬤撐著一把傘,因是怕風雪灌進來,故而王嬤嬤將傘側對風向。錦瑟很確定,從那發聲處,便只能瞧到她一個裙裾罷了,更何況又隔著雪幕,那什麼三爺根本就不可能瞧清她的模樣。

    而這些人來的突然,她剛一下船,腳都還沒站穩,這些人便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這分明便是早明確了目標,十之八九他們就是沖她來的,而且姚家的管家未曾帶人來接,只怕也非意外。

    歷來退親一事關乎重大,被退了親的女子一生便完了,被退親的男子雖相形之下會好一些,可卻也同樣會名聲受損,再說親便要受到層層阻力,武安侯又怎會甘心叫她一個破落戶去退了他那寶貝世子的親?

    故而,錦瑟原便知道進京後退親一事只怕也是阻力極多,可沒想到她剛踏上鳳京的土地麻煩便尋了上來!

    聽聞姚擇聲的話,錦瑟頭都未轉去多瞧一眼便轉了身,扶著王嬤嬤的手欲回到船上去。

    只是她這剛一轉身,那邊三爺顯就急了,大喊一聲,“美人要跑!快給三爺堵住!”

    他一言,那十多個小廝便呼啦啦地全沖了過來,氣勢洶洶。只念著到了鳳京便有人來接,故而姚擇聲此來京城本便沒帶多少下人,人手本就少,這會子又事發突然,自然不及抵擋。

    眼見那些小廝將姚家沖上去攔阻的三個護院壓在地上一陣暴打,姚擇身雖覺事情蹊蹺卻還是親自上前沖那三爺見禮,道:“老夫乃江州……”

    誰知姚擇聲的話尚未說完,那三爺便掄起了拳頭往他面上砸。姚擇聲年輕時四處跑商,也是學了些粗淺武藝的,他側身險險避開,心中已確定這行人是沖著他們姚家來的。

    他正驚,那邊小廝們已欲去抓錦瑟了,錦瑟眼前情勢這般,顯是無法上船反倒站定,正凝眸想著法子,便聽不遠處響起馬蹄聲,接著一個似譏似怒的聲音傳來。

    “黃三兒,你可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半點長進都沒,整日裏除了幹些欺男盜女的勾當,你還有什麼別的本事?!怨不得你那鳳京府尹的爹厭棄你,三天兩頭的沖你使鞭子。”

    錦瑟聞聲望去,卻見雪幕中,一少年打馬而來,他穿著一件雨過天青色的錦緞長袍,領口袖口皆圍著紫貂毛,織錦遍地的袍身上滿布錦繡暗紋,腰系玄色嵌藍寶石的厚錦帶,肩頭披著毛皮外翻的玄色滾邊大氅,整個人氣態慵懶地向前傾著身子,斜勾的唇角帶著三分譏嘲,八分不屑正瞧著那三爺。

    他的身後並五六個同坐馬上的青衣小廝,這一眾人踏雪而來,卷地地上未及沉落的雪花飛飛揚揚。

    錦瑟目光落在那打頭男子的面容上,卻見他面若冠玉,柳眉鳳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豔若桃花,殷紅的似能滴出血來。男生女相,便是如此,只他容貌雖無處不秀麗,可卻不給人女子之態。身姿挺拔,斜飛的丹鳳眼眯成一條細線,眸子銳光乍現,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隨斜飛的眼角微微上揚,其上落了風霜之色,平添了幾分邪魅。

    似感受到錦瑟的目光,他眸光流轉往錦瑟身上一帶,接著卻又沉冷地移了開去,眸中似有厭棄之色閃現。錦瑟心一痛,眼眶當即便紅了,暖暖的酸酸的,卻也辨不分明心中到底是歡喜還是悲痛。

    王嬤嬤扶著錦瑟的手也微微一個發抖,顫聲道:“姑娘,是表少爺!”她言罷,文青便也啊地一聲叫。

    錦瑟這會眨了眨眸子緩緩溢出笑意來,那邊黃三爺聞言面色微動,蹙眉上前厲聲道:“廖書意,你們廖家什麼意思?!三爺我的事兒便是宮裏娘娘們的意思,你可想好了,閒事管多了,別再落個雞飛蛋打的下場。”

    這所來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錦瑟大舅舅的嫡長子,廖尚書府的嫡長孫廖書意,他聽了那黃三少爺的話神情未有纖毫變化,只將斜傾的身子挺了挺,接著二話不說竟一個抖韁便向那黃三爺沖去,那模樣倒像是要將他活活踏死在蹄下。

    他一動,身後跟隨的小廝也皆跟著往前沖,那十多個小廝見自家少爺眼前就要被馬踢,哪里還敢去糾纏錦瑟,登時便皆呼喝著圍在了黃三少爺的周邊,而姚擇聲也忙招呼著姚家人護了錦瑟又回到了船上。

    錦瑟站在甲板上往渡口看,卻見廖書意所帶那幾個小廝身手皆了得,黃三爺和他那一眾小廝被廖書意追的團團轉,好不狼狽,文青在一旁拍著手吆喝。

    片刻那黃三爺顯見事情是不成了,又著實受了些傷,便撂下兩句狠話,帶著小廝狼狽而去。錦瑟見廖書意掉轉馬頭,忙提裙沖下甲板,上前擋在了廖書意的馬前,她跑動間兜帽落下,露出一張絕麗的小臉來,眉眼間的神韻卻和廖書意如出一轍,彰顯著兩人的血脈相接。

    廖書意不想錦瑟會突然沖出來,險險拉住馬韁,怒目盯向錦瑟,錦瑟見他眯著眼瞪著自己,到底沒錯過他眼底閃過的一絲緊張和關切來,卻是睫毛一顫抖落兩行淚來,揚起唇笑了起來,喚道:“哥哥……”

    廖書意比錦瑟年長六歲,因錦瑟上無兄長,故而從小她便未曾喚過廖書意表哥,一直都叫的是哥哥,親昵又依賴。廖書意聞聲眸中碎光,可到底將臉色又冷了兩分,一拉韁繩便自錦瑟身側沖去,錦瑟本能地去拽他,死死扯著他的衣角跟著馬兒跑了數步,驚得文青大喊一聲忙也奔了過來。

    廖書意惱怒地瞪著錦瑟,卻又提了馬韁,他高居馬上俯視著錦瑟,錦瑟便又大聲喊道:“哥哥……哥哥!”

    錦瑟似便只會說這兩句,言語間聲音變大,淚珠兒卻又要往下淌。

    廖書意瞧著眉目越發像祖母和姑姑的錦瑟,又被她這麼幾聲喚,登時便心緒翻湧,尤記著錦瑟小時候每每有求於他,或是闖了什麼禍事便是這般眉眼彎彎地一聲聲喊他,非喚的人的心都軟成一團什麼都依著她,她才像個偷腥的小貓般眨著眼睛笑的暢快。

    如今再被她這般喚著,又見錦瑟眸中滿是委屈和期待,傷心和倔強,廖書意只覺一陣心煩和難受,餘光瞧著姚文青也跑了過來,當即便一個用力甩開了錦瑟,一揚馬鞭,那身下黑馬蹄踏飛雪,片刻便沖了出去。

    錦瑟被他甩開倒在地上,眼見廖書意遠去,她咬了咬唇,逼回了淚意,這才在文青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文青接了王嬤嬤手中帕子給錦瑟擦了擦沾滿雪花的雙,見她手掌處紅了一片,血絲隱現,不覺跺腳道:“大表哥已前最疼姐姐的,如今……姐也真是的,明知大表哥心裏有怨,幹嘛還往上沖。”

    錦瑟聞言笑著抽回手,眉眼間卻閃過顯而易見的歡悅,拍了拍文青肩頭,道:“姐姐沒事。”

    姚擇聲將一切看在眼中,聽錦瑟喚將才那位氣質不凡的公子哥哥,便知其是錦瑟外公家的公子,他歎了一聲,又見遠處管事已尋到了接船的姚管家等人,正趕著馬車過來,他心恐那黃三公子再打個回馬槍,忙吩咐錦瑟和文青上車。

    錦瑟上了車,靠著大引枕,抱著白芷遞過來的暖爐,被風雪吹的冰冷的手才緩緩恢復了溫度。只覺那暖意一絲絲蕩開,順著指尖兒都融進了心裏去。

    大表哥他雖是惱恨,但好歹對她是關心的,並未因大舅舅的死就徹底恨了她和文青,若不然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他雖一句話都不願和自己說,可指罵黃三公子的兩句話卻分明是在給她敲警鐘。

    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那鳳京府尹正是麗妃父親趙萬封的妻弟,沒想到麗妃竟替武安侯府出頭了,雲嬪在後宮為麗妃馬首是瞻,麗妃這是投桃報李。後宮之事,歷來和前朝都有千絲萬縷的關聯,看來大皇子真極為重視武安侯府,麗妃插手只怕也是在向皇后叫板。

    大表哥在是怕她只顧著提防武安侯府卻忽視了大皇子和麗妃,這才前來解圍並提醒她的嗎?

    廖書意回到尚書府時雪已停了,道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反射著明光,將天地都照的極為亮堂,他自馬上躍下,大步便進了府,直往老太君所住的松鶴院而去。

    松鶴院的暖閣中,老太君張氏端坐在靠北牆的美人榻上,正從炕桌上撚起一小塊栗子糕往膝上坐著的小孫兒口中添,見他一口吞掉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又往那放糕點的白瓷碟兒上瞧,便被逗樂了,點著那嬰孩粉嘟嘟的唇,道:“睿哥兒,真是和三兒小時候一般模樣,都愛吃這甜膩膩的東西。”

    這睿哥兒卻是廖三老爺去年剛添的幼子,如今才剛滿九個月,正是嬌憨可愛之時。廖三老爺的媳婦劉氏站在一邊,見張氏笑的高興,便道:“娘因不日帶幾位侄女進宮給皇后賀壽一事也累一上午了,這小兔崽子沉的緊,還是媳婦抱著吧。”

    老太君聞言便笑著又點了點睿哥兒的胖臉蛋兒,這才由著劉氏將他抱走。

    那邊大夫人海氏見老太君身邊空出來,便忙推了把身旁站著的小兒子廖書彥,廖書彥便領了母親的意,忙笑著撲到了祖母的腿邊兒脆聲道:“奶奶,彥哥兒也要奶奶喂著吃栗子糕。”

    這廖書彥在府中男孩中行六,是大老爺的遺腹子,如今才三歲相貌已極肖過世的大老爺,廖老太爺和張氏念著他未出世便沒了父親,對他是極為疼愛的。

    見他跑過來,張老太君抬眸瞥了眼一臉殷切瞧著這邊的海氏,心中不覺一歎,待聽到彥哥兒的話,再見他黑葡萄般的眸子眨巴著瞧來,張氏便覺心都軟了,笑著撫著他的頭也喂了他兩塊糕點,聽他脆聲聲的說今兒剛學會了一首古詩,便讚賞了兩句,聽他搖頭晃腦的念來。

    那邊劉氏卻抱了小兒子退到了一邊和三老爺一起逗著孩子,道:“老爺瞧,睿哥兒又出了顆牙呢。”

    皇后過壽,賀禮老太君卻交給了三老爺去尋,三老爺今兒要來回事,這才和三夫人一道抱著孩子過來。

    三老爺是庶出,其生母王太姨娘是廖老太爺如今僅剩的姨娘,便住在蓮荷院中。

    三老爺每月都過去看王太姨娘兩回,可卻日日到松鶴院中給老太君請安,他自出了滿月便記在張老太君名下,和廖老太爺的三個嫡子是一同教養大的,廖老太君對他視如己出,拿他當嫡子教養。廖家門風清正,廖老太爺教子嚴苛,三老爺廖從剛對張老太君敬愛有佳,對生母相形卻淡了極多。

    他的妻子劉氏出自書香門第,青州望族劉氏,是劉氏嫡出女,乃張老太君精心為他挑選的妻室,溫婉賢淑,兩人婚後感情極好。如今聽了妻子的話,他湊過去細瞧,果便見小兒子又出了一顆下牙。

    那邊彥哥兒背了詩,得了老太君誇讚,剛巧便聽到了劉氏的話,他小孩兒心性忙便跑了過去,也鬧著要去看小弟弟的牙齒。大夫人海氏見兒子不聽話,又見三老爺和三夫人頭挨的極近一起瞧著劉氏懷中睿哥兒,好一副和融景象,她面上神情當即就變了,眼睛有些發熱,雙手握了握這才沖彥哥兒怒斥一聲,“彥哥兒,回來!”

    她這一聲有些突兀,引得眾人皆瞧了過來,海氏面色變了下,這才柔著聲音,道:“你七弟弟小,你沒個分寸莫傷著他,還不快到母親這裏來。”

    彥哥兒委屈地嘟了嘟嘴,見睿哥兒依依呀呀地伸著手似不捨得他走,他瞧瞧睿哥兒,又看看海氏,到底緩緩向海氏走了過去。老太君將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是一歎,接著才沖海氏道:“這回皇后趁著壽辰設宴宮中,令三品以上命婦皆攜未出閣的姑娘前往赴宴,咱們府上三位姑娘,敏丫頭和清丫頭便罷了,自由她們母親幫忙收拾,香丫頭卻得你多費心思。咱們府上的姑娘雖不力求豔壓全場,可也莫叫她們衣著隨意叫人笑話。”

    楊皇后不喜鋪陳,歷來生辰不過是內命婦府進宮賀過便罷,這回皇后設宴聽說是江淮王閆國安的妻子,皇后的姨母華陽夫人求到了皇后面前兒,欲給其嫡次子挑選妻子,皇后又念著一併給鎮國公世子相看姑娘,這才設宴後宮。

    廖家並不想著攀這兩門親事,故而對姑娘們的打扮並不熱衷,張老太君也是第一次提及這個事兒來。而她口中的香丫頭是廖四老爺的嫡長女,四老爺放了外任,老太君體諒四夫人,又不放心幼子,便允四夫人跟到了任上,其嫡長女卻養在了老太君跟前兒。

    海氏聞言,便站起了身,道:“娘請放心便是,這兩日香丫頭的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媳婦這便去瞧瞧。彥哥兒一會子要睡午覺,莫叫他鬧地娘不安生,媳婦便將他帶回去了。”

    老太君聽罷點頭,海氏行禮退出去,便聞裏頭三老爺道:“母親,這次鋪子中斷貨,兒叫馬管事從江州進了一批香料,今兒剛巧到京,兒聽聞姚家的商船也是今日到京。”

    他言罷,張老太君吹著茶沫的動作便是一頓,那邊廖三姑娘已是抬起明亮的眸子道:“三叔,不知微微妹妹和茂哥兒可在船上?”

    她言罷見三老爺怔住不答,這才想到自大伯父過世後,這兩三年府上就無人再提及姑姑留下的一對姚家表弟妹了。她將才也是想到小時候和錦瑟相處的情景,一時興奮,這才吐出此話來。

    屋外尚未下臺階的海氏也聽到了廖書晴的話,登時手便握了起來,捏的彥哥兒一疼,待他驚呼一聲,海氏才回過神來,拍了拍兒子,拉著他下了臺階。

    屋中廖書晴正尷尬,廖二姑娘廖書敏已拉起了她,道:“我參加宮宴的衣裳怎麼都搭配不好,三妹妹去于我參詳參詳,莫再叫母親罵我眼拙了。”

    廖書晴便也站了起來,海氏見老太君不言語便也起了身,道:“一會睿哥兒也該睡了,媳婦先抱他回去。”

    幾人一同告退出來,在松鶴院外散了,廖書敏帶著丫鬟剛穿過回廊,往自己的敏濃院中去,便聽月洞門外,海氏正和彥哥兒說著話。

    “母親,三姐姐說的微微妹妹和茂哥兒是誰,彥哥兒又要有玩伴了嗎?”

    接著便響起海氏微帶著怒意和尖銳的聲音,“他們不是你的玩伴,你沒爹爹便是他們害的,彥哥兒以後不准提他們!彥哥兒記住,你沒了父親便沒有靠山,只能靠自己出人頭地,你一定要聽母親的話,好好念書,莫和你大哥一樣,將來母親便全靠你了。”

    彥哥兒聞言似懂非懂地答應著,月洞門另一邊廖書敏已聽的變了面色,她大步穿過月洞門一面沖彥哥兒招手,一面笑著沖海氏福了福身,道:“大伯母教六弟弟好好念書自是對的,可也不能便說些沒根沒據的話誤導他啊。且不說大伯是不是微微姐弟害死的,單大伯母這般教養六弟便是不妥,六弟還小,大伯母教地他仇恨深重,便不怕他將來性情偏執邪佞嗎?”

    海氏聞言當即就厲目圓瞪,怒視著廖書敏,銳聲道:“你一小輩倒教訓起伯母來了,往日倒不知敏丫頭道理這般多。弟妹將你教養的倒是寬厚,可那也是因為死的不是你爹,你自不會明白!”

    她言罷拖了彥哥兒便快步去了,丫鬟碧江見廖書敏面色不好看,便勸著道:“二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的脾氣,最是不能聽人提起大老爺來,二姑娘又何必去觸著黴頭。”

    廖書敏聞言便是一歎,道:“明明不幹微微和茂哥兒的事兒……”

    碧江便道:“這也是沒有法子,大夫人和大老爺感情好,大老爺就那麼去了,大夫人才三十出頭便寡居,腹中還有未出世的六少爺,將一出生便沒了父親,這擱誰都是有恨的。二姑娘當老太君和老太爺不知此事怨不得姚姑娘和姚少爺?畢竟大老爺是因姚家人而去的,大夫人要鬧,老太君也只能縱著容著,一邊是孤苦無依的外孫,一邊又是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嫡長媳,到底大夫人所生大少爺和六少爺才是姓廖的,是廖府的嫡長房啊。這事兒也就大夫人能想開,才算是解開結了,姑娘還是莫操心了,操心也是沒用。”

    廖書敏聞言跺了跺腳,卻道:“難道大伯父過世,這活著的人便都不要過日子了?這事兒若是大哥哥能相通便好了,有他勸著些大伯母,興許還能有些用處。只可惜大哥哥自大伯父的屍首運回來便性情大變,連國子監都不去了,如今鎮日裏往外跑,也不知都和些什麼人來往,大伯母訓斥也都不聽……”

    廖書敏說著感覺碧江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瞧去卻見碧江正一個勁兒地沖她使眼色,廖書敏一驚順著碧江的視線也看,正見廖書意一甩袖袍,大步自月洞門前過去,顯是聽到了將才她們的談話。



第八十四章 廖家人

    松鶴院中,一眾人離去之後廖三老爺廖志明才沖張氏道:“兒子按母親的意思遣派了馬管事前往江州採買香料,並暗中查探微微和茂哥兒的事馬管事辦事是最精細妥帖不過了,如今人已在二門外候著,正等著母親傳喚前來回話呢。”

    派馬管事前往江州卻是張氏的主意,她這幾年因兒子的死心口也似對錦瑟姐弟豎起了一道藩籬,雖知此事不能怨兩個孩子,可到底嫡長子是因和姚家鬧翻這才出了事,而錦瑟姐弟卻是姚家血脈。因無法不介懷在心,又見大兒媳怨恨極重,故而三年多來她狠著心腸對兩個孩子是不聞不問。

    可隨著一年年過去,對大兒子的驟然過世已慢慢接受,也已不再那般悲慟,對唯一的女兒的歉疚便愈來愈深,張氏實已和夫君商量過重新接錦瑟姐弟過府一事,可一來三年不聞不問如今貿然去接人極為不妥,再來大兒媳的心結尚未能解開,更有兩位老人見錦瑟姐弟三年多來竟也沒個音信過來到底是傷了心,覺著兩人不懂事,更想著兩人只怕在姚家過的極好,不然也不會不送信兒過來。

    這般幾方考慮之下,此事便被一拖再拖了下來。直到重陽節時淮陽王府辦宴席,廖老太君和武安侯夫人都帶著府中姑娘們應邀前往,張氏才在宴中發覺了武安侯府夫人似有意在相看各府的姑娘,和江淮王妃言語時竟還露出了對謝少文親事不滿,甚是喜愛江淮王府的明霞郡主之意。

    有了此事,張氏當時便心中咯噔一下,回來後便和自家老頭嘮叨了兩聲,著實擔憂。廖尚書卻只笑老妻多慮,覺著那武安侯府怎麼說在京城也是有臉面的人家,不至於就做出那等嫌貧愛富,不念舊情的事。張氏得了寬慰這才算放下心來,此後沒半年果便傳來武安侯夫人攜世子到江州給姚老太太賀辰一事。

    廖尚書回來還又打趣老妻幾句,說她早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張氏聞言便也搖頭自嘲一笑,可武安侯夫人剛離開沒出一日,宮中的雲嬪便以喜愛明霞郡主為由請聖上允許,將明霞郡主接近了雲雙宮中作伴。

    這便叫張氏又不安了起來,思前想後地過了四日總歸是放心不下,這才悄然吩咐了三老爺令他派個妥善的人以採買為由跟到江州瞧瞧情況,這才有了…管家等候回話的此事。

    這幾日武安侯府被江州崔家鬧事,指罵武安侯夫人偷情不成,反嫁禍未來媳婦,事被揭發後又殺人滅口一事鬧得滿城沸沸揚揚,張氏自也聽聞了,她知江州是真出了事,可偏又弄不清楚事情真相,已幾日未曾安眠,如今聽聞馬管事正侯在二門等著回話自是連聲令丫鬟去傳人。

    三老爺見張氏神情焦躁,親自給她續了茶水,勸道:“母親且放寬心,兒雖未曾詳問,但卻從。管事處聽聞微微和茂哥兒都在這次姚家進京的商船上,兩個孩子有族人照料顯是無礙的。”

    張氏聞言面色一緩,這才點著頭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然這兩個孩子有個什麼,為娘將來可怎麼去見你那可憐的妹妹。”

    張氏說著已紅了眼眶,三老爺神情也微顯淒然,歎了一聲才道:“我們兄弟四個,便只華兒這一個小妹,小妹福薄,早早便去了,就留下這一對孩子,父親母親和我們這些做舅舅的自當多照看兩個孩子,可這幾年因大哥之事,到底還是虧欠了兩個孩子,如今大哥已去了這麼些年……這次兩個孩子進京,不若兒子們和姚家打了招呼,母親將微微和茂哥兒接在身邊教養吧。”

    張氏聞言尚未來得及答話外頭已傳來了馮嬤嬤的通報聲,卻是那馬管事到了。張氏忙令丫鬟將人迎進來,馬管事上前見了禮,張氏已問起這些日京城風傳的萬氏偷人一事來。

    馬管事這些日在江州想盡各種法子已將事情打探的極為清楚,他細細地將姚老太太壽辰時,姚府下人傳言姚大姑娘覬覦妹妹婚事;小寒山上萬氏欲害錦瑟不成,反累了自身清譽;錦瑟姐弟歸府在路上遭遇不測,姚氏族人責罰吳氏,以及後來吳氏被罰送往別院,武安侯世子被打……等等事情一一道來。

    張氏早便聽的面色一陣比一陣難看,聽聞文青當著姚家族老們的面兒說出自己若死了,家產便平分給全族之人的這話時,張氏心中已如明鏡,忍不住渾身發抖起來。

    三老爺顯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待馬管事言罷,他見張氏面色蒼白,眼眶發紅,顯已沒精神細問,他便忙令馬管事退下。待摒退了下人,張氏抓起手邊炕桌上的茶盞便摔在了地上,那茶盞四分五裂,她才覺胸中堵著的一口氣稍稍去了些,落淚道:“都是母親糊塗,還得兩個孩子竟受了這麼許多苦。這些年也不知兩個孩子是怎麼熬過來,母親一直想著微微和茂哥兒未曾送信兒過來,那便必然是過的極好,又因當年你大哥之事,我們和姚家人鬧翻,他們顧念著姚家人不敢和這邊多親近,卻沒想到姚家人竟是這般卑劣無恥,依著此情況,只怕兩個孩子的信都被暗中扣押下來也是有的……不行,你快去打聽下微微一行如今落腳在哪里,母親這便去將他們接回來。”

    三老爺見張氏火急火燎地便要起身,他忙將她扶下,勸著道:“母親莫慌,便是要接也總得和父親商量過後才是,如今孩子們已進了京,也不急在這一日功夫。再說,兩個孩子一路風塵,也該叫他們好生歇息一番,母親若然此刻去了,便又是一番傷懷勞碌。更有,府中給微微和茂哥兒總得先準備了院子,這事兒也還要和大嫂好生打過招呼,若然瞞著大嫂將微微姐弟接來,只怕大嫂心中會更加生出芥蒂來,大嫂掌著中饋,她若對兩位孩子不能釋懷,孩子們進府只怕也不能得到安寧。”

    張氏聞言一歎,半響才道:“你說的是,只是你大嫂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只怕一時半刻是明白不過來的……”

    三老爺卻笑著道:“母親多慮了,原先大嫂只當兩個孩子是姚家血脈,恨姚家人害了大哥,自便也容不下微微二人。可她得知微微兩個孩子在姚家所受之苦,這心中想法就要有所改變。再說,大嫂不明白,意哥兒明白也是一樣的,這回微微進京的事,兒子自作主張向意哥兒透了些風,母親猜怎麼著?”

    張氏目光一亮,三老爺便又笑著道:“意哥兒聽聞微微姐弟今日到京,卻又不知從那裏得知府尹家的三公子今兒一早便帶著人往渡口去了,將才便也點了一隊手腳靈活的小廝也往渡口方向去了。”

    張氏聽罷便又是一歎,複又擰起了眉,道:“到底是血脈親人……微微這次進京是為退親一事,武安侯只怕難容被個破落戶當眾甩臉子,這親必須得由姚家來退才成,不能叫武安侯府搶了先。你說的對,如今兩個孩子已進了京,接過來之事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當務之急是退親一事。容母親細細想想此事,只是兩個孩子處你還是要派幾個信任的人暗中照看著些,母親是難再相信姚家人了。”

    三老爺聞言應了,又勸慰了張氏幾句,這才退出。

    此刻錦瑟也已到了姚擇聲一房在鳳京的別院,這別院在城東一條黑水巷中,院子兩進兩出,雖不算大卻極是乾淨。王嬤嬤和柳嬤嬤指揮著丫鬟們將行李都歸置好,錦瑟已隨意吃了些東西躺在了床上。這麼些天皆在船上,只覺著下了地倒頭暈目眩的。她一覺醒來已是一個時辰後,王嬤嬤擰了帕子給錦瑟抹了臉便笑著道:“劉管事已侯姑娘多時了,姑娘現在可要見他?”

    錦瑟聞言忙將手中茶盞遞給白芷,匆匆自床上下來,道:“嬤嬤快給我收拾下,白芷將劉管事迎到暖閣回話。”

    白芷應命去了,王嬤嬤給錦瑟穿上一件月白色小襖,外罩一件寶藍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的束腰長比甲,又挽了十字髻別上鎏金芍藥花開的步搖,這才扶著錦瑟到了暖閣。

    暖閣中一位瞧著四十餘歲,留山羊胡穿緙絲衣裳的男人已等候多時,見錦瑟進來忙站起身來,上前兩步恭敬地行禮,道:“老奴劉權請姑娘安。”

    劉權是母親廖華當年出嫁時陪嫁丫鬟紫鵑的男人,一直幫母親打理著一間藥材鋪子。錦瑟見他見禮忙上前兩步虛扶了下,道:“劉叔這些年辛苦了,坐下回話。”

    劉權聞言面色震動,眼圈微紅,道:“姑娘和小少爺一去就是三年多,如今可算是又回京了……”

    兩人落座又寒暄數句,劉權才想起欲回稟之事來,忙道:“姑娘來信所交代之事老奴已依信中吩咐辦妥了,老奴四日前趕到白家村時官兵已在準備焚村,老奴使銀子疏通關節才將那兩車白詰草送了進去,如今村中百姓多數已經轉好,今日一早官兵見村民們皆已好轉,知道那病果不是瘟疫,已經對白家村解禁放村民們出村了。”

    錦瑟聞言面色一喜,大舒了一口氣。此事卻是她在前來鳳京的船上時派人送信兒吩咐劉權去做的,劉權口中的白家村正在鳳京邊兒上,因突然鬧起疫病來,故而被鳳京府尹派官兵封鎖,因白家村臨進京城,故而官府不敢輕忽,雖大夫們都還沒能確定村民所得病症便是瘟疫,可官府秉持著寧殺三千也不能讓疫病擴散到京城的原則,已然決議殺掉所有村民。

    可其實那病根本就不是瘟疫,只是尋常時疫,不用藥病過十日也能慢慢病癒,用了白詰草更是能藥到病除。當時村中便有老人向封村的官兵提過這白詰草之事,可官兵們根本不顧百姓死活,只擔心怕事,恐承擔責任,竟然只知遵照府尹的命令火燒白家村。

    前世時白家村一村之民一夜之間盡數死在灰燼之中,後來此事傳到江州,還曾引得百姓們議論多時。只因當年關府火燒白家村是在萬壽節前整整三個月,皇后壽辰的前七日,故而錦瑟將此事和此事所發生的時間記得一清二楚。

    今次上京她首先叫劉管事辦的便是此事,一來能重生一回,她便不忍那麼些無辜百姓枉死,再來也是她需要如此去做。

    祖父當年雖有清名,可所謂人走茶涼,祖父留下的美名已經不能護佑她和弟弟,如今她急需經營起自己的名聲,急需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和人脈來。

    想到今日在渡口撞上的那黃三少爺,錦瑟唇角抿起冷冷的弧度來,垂眸間暗波湧動。

    錦瑟又吩咐劉權幾件事,待送走劉權沒片刻,文青便風風火火地闖了過來,錦瑟見他一臉喜色,跑的滿頭大汗,便笑著令白鶴擰了帕子親自給他抹了臉,這才問道:“這是去哪里瘋了?”

    文青將錦瑟的手扯下來,卻是目光晶亮地道:“姐姐,我將從街上聽到一個消息,你猜是何事?”

    錦瑟心中微有所悟,見文青興致高,便只一臉茫然地搖頭,文青當即便灌了兩口茶,眉梢一揚,笑著道:“外頭百姓們都在議前不久北燕武英王在咱們江州遇刺一事。說是北燕皇帝聽聞愛子失蹤,龍顏震怒,當即便派了使臣過來,禮部尚書和北燕使臣就此事商議不下,北燕人咄咄逼人之下,皇上便降罪江州知府,只姜大人被押解進京已然要問斬了,誰知就在前幾日失蹤多日的武英王在青河鎮被尋到了,他歸京之後替姜大人求了情,如今皇上已釋放了姜大人,還允其官復原職了呢。”

    錦瑟聞言挑了挑眉,只道完顏宗澤倒真會省事,早先他答應不會叫姚禮赫升任知府,如今姜大人官復原職,自便沒姚禮赫什麼事兒了。

    見文青猶自樂著,錦瑟不覺笑道:“此事關你何事,你倒高興成這般。”

    文青便用笑盈盈的眸子打量著錦瑟,道:“姐姐揣著明白當糊塗,自武英王在江州出事,姚禮赫便覺著知府一職已探囊取物,姜大人獲罪一事姚禮赫可沒少添磚加瓦,如今事與願違,姜知府又官復原職了,姚禮赫如今白忙碌一場不說,還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豈能放過他?這官大一級壓死人,姚家最近又醜事極多,姜知府怎會被趁機拿捏姚禮赫?我看姚禮赫那同知之位也做不穩當了。”

    錦瑟見文青說的頭頭是道,搖頭晃腦不覺愛憐地撫了撫他的烏髮,文青便又擰著眉,沉聲道:“那武英王這回倒算幫我姐弟的忙,只可惜到底非我一族,北燕以武英王身受重傷,而我大錦又不能交出真正的兇手為名勒使皇上將…的土地皆割讓給了北燕,如今武英王已被接回了北燕,受個刀傷便能換取一大塊城池,這武英王古今第一金貴人兒了。”

    錦瑟聽文青語出譏諷,目光微閃了下,卻未多勸言,只叫他出去瘋了這大半日早些回去歇息便罷。待文青走後,錦瑟逗了陣獸王,想著完顏宗澤為姜知府求情一事倒搖頭笑了,他這般真是比直接奪了姚禮赫的官職更叫姚禮赫難受,只怕姚禮赫這會子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日夜難安呢。

    翌日,錦瑟起了個大早,坐在梳粧檯前由著王嬤嬤和柳嬤嬤二人給她好一番精心打扮,不為別的,正因這日是姚擇聲前往武安侯府退親的日子。

    此事錦瑟雖要回避沒有跟著去的道理,可她心情好,卻是要坐在馬車躲在暗處瞧著那些聘禮被退回去才爽心的。

    她換上一身蕊紅繡纏枝海棠的錦緞斜襟褙子,底下著銀紅色裙擺起紫紅碎花的鑲深邊褶子裙,頭上梳著朝雲髻,插上一對金絲八寶掛珠的步搖,又在項上戴上赤金瓔珞圈,這才笑著起了身。待出了屋,文青正瞧大步過來,他今日穿一件寶藍色儒袍,翌打扮的精神奕奕,瞧見錦瑟便兩眼一彎,笑著道:“姐,聘禮都已裝好車了,太叔公正要出門呢,咱們也快出門吧,後門的婆子我已打點好了,咱們偷偷出去,不會被太叔公發覺的。”

    錦瑟見文青笑的高興,便也彎起漂亮的唇角笑了起來,而王嬤嬤見兩人如此不覺無奈地搖頭一笑,道:“這也就是姑娘,退親倒當成是一件喜事。”

    錦瑟聞言歪著頭去瞧王嬤嬤,反問一聲,“難道不是喜事一件嗎?”

    王嬤嬤眼眶便是一紅,歎聲道:“姑娘高興便好。”

    錦瑟和文青自後門出來,早已有馬車等候,兩人登上車,馬車咕嚕嚕轉動著出了巷子,文青稍稍掀起車簾一角,正見前頭姚家的人抬著大件小件的箱子,一路在姚擇聲的帶領下吆喝著往武安侯府去。

    尋常送聘禮自是炮竹開道,鼓樂相隨,而姚家這一行卻兩樣皆沒有,那抬著物件的奴才們更是一臉怒容,氣勢洶洶,在看那抬著的紅木箱子和上頭的紅綢帶,分明便該是聘禮嫁妝之物啊。這般反常之態,登時便引得一路百姓紛紛擁上來打聽,姚擇聲早已吩咐下去。姚家下人但凡被詢問,皆大聲回答,只說武安侯府眼高於頂,姚家攀不上這門親,這便前往退親。

    這些日,崔家大鬧武安侯府一事已傳的滿城皆知,如今百姓們見姚家竟然要退了武安侯府的親事,哪里又不好奇的,當即便跟著姚家隊伍後頭跑,湊熱鬧的人是越聚越多,沒行出東城便浩浩蕩蕩了起來。

    錦瑟的馬車遠遠墜在後頭,便是坐在馬車中也能聽到外頭百姓們的議論聲。

    “這姚四姑娘已是孤女破落戶了,如今卻要退了武安侯府,這只怕其中真有緣故!”

    “嗨,這些日江州崔家大鬧武安侯府,非說那武安侯夫人偷男人,我原還不信,如今瞧著只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說的是呢,真沒想到啊,這些個富貴夫人們人前兒都端莊嫻雅,背著人竟那樣的事兒也做的出。”

    “我看這姚家姑娘今日退親只怕還要生出波折來,那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可是宮裏頭的娘娘,聽說還很是得寵,武安侯又是朝廷重臣,這樣的門第怎會任著姚家來退親,這事……嘿嘿,不定最後誰退誰呢。”

    “說的是,要說那武安侯世子聽聞一表人才,又學識極好,年紀小小的就中了秀才,這姚家姑娘也是眼高於頂,這樣的好夫郎竟也往外推,要是咱能得這樣一個夫婿,那別說他有個偷人的老娘,就是她老娘是窯子裏抬出來的,咱也不計較啊!”

    外頭不知哪個婆娘嚷嚷了一句,登時引得眾人哄笑著打趣,接著便響起一個銅鈴般的聲音來。

    “誰說那武安侯世子是個好的?!奶奶的,老子剛從江州跑商回來,俺那妻弟的一個遠房親戚便在姚家幫工,老子從他那裏可是知道的清楚!那武安侯世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京城時好不會裝,到了江州便露了相,竟在人家姚府中勾搭丫鬟,未經人家主子同意便自收用了那丫鬟,這倒不說,他竟還帶著堂兄在姚家胡作非為,令得他那堂兄酒醉之下玷污了人家的嫡長女,如今這退親的姚四姑娘那長姐已上吊向姚家祖宗謝罪了!這姚四姑娘和姐姐一向情深,早先那武安侯夫人便陷害于她,如今又發生此等事,只怕已恨上了武安侯府,這親事豈能不退?”

    這說話者聲音極為洪亮,又說的有憑有據,頭頭是道,登時便引得一眾百姓結舌不已,轟地一聲議論開來,對那武安侯一家指罵起來。

    錦瑟側耳傾聽卻總覺將才大聲吆喝的那聲音極為熟悉,見文青面帶笑意,興致勃勃的,她登時便想起來了,那聲音可不就是寸草發出的嘛!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0:41 AM


第八十五章 眾議退親

    外頭百姓們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因這年頭女子退親的實屬稀罕事,而且錦瑟如今處在低微的位置上,故而百姓們皆覺她退親是必然有因的,再有崔家的鬧事,大家倒皆站在錦瑟一端,對武安侯府多有非議。

    錦瑟側耳聆聽了一陣便曬然一笑依著車壁閉上了眼睛,倒是文青聽的興致勃勃,一臉開懷。

    待姚禮赫一行到達武安侯府時天色已然不早,太陽半掛在天空將侯府朱紅大門和其上的金色銅錠照的熠熠發光。武安侯府的大門緊閉,外頭卻已擁了一群人,那主事的老爺被一眾小廝護著正坐在席地而鋪的棉錦墊子上喝著喝湯,此人卻正是崔梁的父親崔一奇。

    他和姚擇聲同是江州地面上數得上號的生意人,故而自是認得的,見姚擇聲帶著人抬著大大小小的紅木箱子,而箱子被打開,露出裏頭的珠寶古玩,字畫錦緞來,崔一奇當即便知姚擇聲這是來替姚四姑娘退親來了。

    卻說姚擇聲一行快到武安侯府時,姚擇聲便令下人們將所有箱子都打開,目的卻是叫眾百姓們瞧個清楚,他們姚家可不曾貪下武安侯府當年的聘禮。

    如今到了武安侯府門前,姚擇聲下了馬車,便沖黃管事使了個眼色。黃管事領了意,當即便沖圍觀的百姓們示意,見眾人都安靜下來,他才揚起嗓門道。

    “鳳京的鄉親們,早年我們江州姚氏女姚四姑娘和武安侯世子曾指腹為婚,如今彼時姚四姑娘還是首輔家的嫡親孫女,父親也是年輕有為,前程似錦的狀元郎,這門親事實在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可如今時隔多年,姚四姑娘家道中落,而武安侯府卻如日中天,這世上結親皆講求一個門當戶對。如今現在這門親事已算不得門當戶對了,武安侯府富貴,世子爺志向遠大,我們四姑娘賢淑端方,最是善解人意,大度寬厚。她自卑於身份輕微,不過微末門庭,不願再攀附權貴,更不願罔顧兩家多年情義,阻了侯府富貴,礙了武安侯世子的前程,故而便求族中族老們做主退婚,族老們感知姚四姑娘一片純善之心,已然同意此事。今日我姚氏的老太爺親自帶著當年武安侯府所下聘禮及四姑娘和武安侯世子的婚書前來退親。這份是當年武安侯府所下聘禮的清單,上頭還有老武安侯的私印,鄉親們都來看看,一會子在下念清單,還請鄉親們幫忙對下物件,也對我姚家做個憑證人!”

    黃管家這話說的甚為精妙,幾句話便將姚家擺在了低處,雖句句都未詆毀武安侯府,還大肆渲染其富貴,可卻也句句都透出武安侯府嫌貧愛富,不念舊情,反倒是錦瑟深明大義,頗有傲骨,不願再礙人前程。

    而之後他拿出那份清單令百姓們做個憑證,那更顯示了姚家不貪人錢財,不慕富貴的傲骨。而且還杜絕了以後武安侯府拿這聘禮一事來詆毀錦瑟,污蔑姚家的可能。

    眾人聽聞黃管事的話果真便轟的一聲炸開了鍋,紛紛議論起來。

    “瞧!果真是武安侯府欺貧愛富!”

    “說的是,這姚家四姑娘倒是個豁達的,不計較武安侯夫人陷害,還將聘禮這般爽利地退了回來,可見是個真高潔脫俗之人。”

    “當年姚四姑娘的祖父,父親皆是清廉的好官,姚四姑娘有此風骨可見是承襲了兩位姚大人的氣節,也不足為怪!”

    “果真有老武安侯的私章,果是當年的聘禮單子。”

    “放心,我們皆瞪大眼睛看著,一定給姚氏,為四姑娘做這個憑證人!”

    ……

    眾人吆喝著,好不熱情,黃管事沖大家作揖後這才又請了兩個百姓在旁觀看大聲念著那清單上的物件。那邊自有下人將物件從箱子中取出供百姓們核對。

    而臺階上,姚擇聲正拉著崔一奇的手寒暄著,他見崔一奇面色枯黃,皮包骨頭,僅僅一月未見竟似蒼老了二十歲,登時便蹙眉歎息,道:“逝者已去,老弟可要想開些,多顧念著自己個兒的身子才好啊。這才數日,怎便……”

    他說著又是一歎,崔一奇自到了京城銀子大把大把地往外灑,可武安侯府勢大,崔梁的案子鳳京府尹根本就不受理,他再鬧也無人替崔家出頭。想著慘死的獨子,崔一奇是日夜不眠,加之武安侯府對他們的各種欺壓,崔一奇怎能不瘦骨嶙峋。

    他異鄉逢故交,當即便老淚橫流,哽咽著擺手難言。一旁管家見此卻落淚接口道:“姚老太爺不知道,我們少爺的案子府尹不接,只說少爺是江州人,命案有發生在江州,自該由江州官員受理。老爺沒法子,自上京次日便抬著少爺的屍首堵在這侯府門前,可沒兩日便來了一隊官兵非說我們無理鬧事,影響了鳳京安定,將我們老爺抓去下了牢獄,老奴們在外頭焦急如焚,使了不少銀子這才疏通了門路將老爺接了出來,老爺病了兩日,這不昨兒剛能下床今兒就又帶著奴才們來此堵人。”

    當日崔梁因是知曉所做惡事非同尋常調戲個街頭夫人,或搶佔個農門小女,他也怕闖禍,故而將事情是隱瞞的嚴嚴實實,只想著等事成,也好叫父親另眼相看。故而他和武安侯府合謀害錦瑟一事,也便他身邊的那叫蟈蟈的小廝清楚,可偏巧那小廝事後竟不見了。

    崔家當時正因假藥害命一事擔憂不已,倒是皆忽略了崔梁,故而當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崔老爺到現在也沒弄清楚。只從當日在山上瞧了事情始末的百姓口中聽來了事情經過。那崔梁是個混賬的,倒也玩過那婦人,故而崔老爺是真信了萬氏偷情不成,反殺人滅口這一說來。

    崔一奇在生意場上自對吳氏中飽私囊,貪沒文青家產的事有所耳聞,故而錦瑟姐弟在姚府是個什麼狀況,崔一奇是清楚的。故而他根本就不相信錦瑟有害武安侯夫人和自家兒子的能力,所以到現在他也不曾懷疑過錦瑟一分,只將一腔的恨意記在了武安侯府頭上。

    如今他見姚家前來退親,自然便將姚家當做了戰友,和姚擇聲半響的拉著手垂淚,接著他才反應過來,用衣袖拭了拭淚水,握了握姚擇聲的手,這才令管家前去令百姓們安靜下來,待眾人皆看過來,他才在小廝的摻扶下緩緩下了臺階,沖百姓們道。

    “這些時日想來鄉親們也都聽說了我兒亡命之事。老朽不瞞大家,我兒在家中是三代單傳,難免嬌慣,在江州地面上也算一霸,被不少鄉親鄰裏視為禍害,這是在下沒有教養好兒子,他落得此種下場也是罪有應得,只是……只是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卻叫我情何以堪啊……便是我兒做了那不仁德之事,若有官府出面懲治於他,小老兒我二話不說,親手綁縛了他送往官衙,可如今……”

    崔一奇言罷,緩緩作揖,這才又道:“當日武安侯府的別院總管萬管家和我兒在仙鶴樓上飲酒作樂,相談甚歡,不少人都瞧見了。後來我兒在初十旁晚到靈音寺,和武安侯夫人是前後腳進寺,當日我兒出事,武安侯夫人見事端暴露,便欲污蔑姚四小姐,無奈我兒身上卻裝有其偷情的罪證,那便是一張侯夫人的畫像。那畫像被眾人瞧見,武安侯夫人便惱羞成怒,這才殺我兒滅口的。武安侯府草菅人命啊,我兒死的冤枉,濫用權力,將小老兒下獄,企圖平息此事,鄉親們給評個理,為小老兒做主啊!”

    這些日崔家大鬧武安侯府的事已鬧的沸沸揚揚,這卻是圍觀百姓們第一次從崔一奇口中聽到事情經過。聽他說的中肯,並不一徑地指罵武安侯府,也承認自家兒子行為不端,眾人便更信了他幾分,反倒對他又多了兩分同情。再見他頭髮灰白,疲倦悲慟,形容槁枯,便愈發對武安侯府不恥起來。

    “原來真是武安侯夫人偷人,反嫁禍給姚四姑娘啊!”

    “這可真是駭人聽聞,太不要臉了!”

    “說的是呢,這也難怪姚家要給四姑娘做主退親,有個這樣的當家主母,這侯門一家上下又能好到哪里去,這若嫁過來不是糟蹋閨女嘛。”

    “這般厚顏無恥還嫌貧愛富,還是功勳之後呢,真是世風日下了……”

    “那崔家公子雖說行為不妥,可人不輕狂枉少年,只怕也是被武安侯夫人勾引這才做了錯事,誰知道……哎,也是可憐。”

    ……

    眾人議論紛紛,形勢可謂一面倒,皆指責起武安侯府來。

    錦瑟的馬車遠遠的停在人群之外,她將眾人的議論聲聽在耳中卻也並不覺著奇怪。一來她和崔家身份家世都比武安侯和萬氏要低,再來位低之人不畏強權,事出反常必有妖,故而眾人自也覺著他們的話該是真相。更有,這裏圍觀的差不多都是百姓們,也有那大戶人家的奴僕等人,這世上之人皆是仇富的。武安侯如今閉門謝客,也不露面,這不正是心虛的表現嘛,這麼一看,形勢會一面倒也是正常。

    姚家下人早便叩門投了拜帖,這會子許是武安侯也得知外頭鬧的凶了,這才令人請了姚擇聲進府。

    姚擇聲又安撫了崔一奇兩句,這才入府,一路被引至侯府花廳,他用了兩盞茶等的急了,那武安侯謝增明才姍姍而來。

    謝增明進了花廳便沖姚擇聲拱手,道:“公務繁忙,公務繁忙,叫姚老太爺久候了。”

    姚擇聲見謝增明一臉笑意,便也忙站起身來,見禮過後兩人一同落座,姚擇聲也不繞彎子直接將那婚書奉上,道:“江州之事想來侯爺也都聽聞了,侯夫人不喜我姚家女,世子又瞧上了侯府丫鬟當著那麼些姚家僕人的面和那丫鬟……這也是當眾打錦瑟丫頭的臉,夫人和世子爺的意思想來也是侯爺您的意思,侯府既然不願和姚家結親,我姚家也沒有上趕著嫁女的道理,老朽今日前來便是退還婚書和聘禮的,侯爺您是朝廷股肱之臣,深明大義,想來不會為難我姚家。”

    謝增明聽了姚擇聲的話,臉上笑容不變,只是那眸中冷意卻迸射而出,好不銳利。他端著茶盞輕叩茶蓋,緩緩吹了吹茶沫用了兩口,這才道:“既姚家執意要退親,本侯自沒強娶姚四姑娘的道理。只是,這退親一方需得我侯府來做,倘若我堂堂侯府被個微末商戶退親,本侯的臉面,宮中雲嬪娘娘的臉面又要往那裏放?!吾妻名聲受損,吾兒在姚府遭受毒打,此事侯府尚且還沒跟你姚家算賬,你姚家倒打上了門來,既是尋了百姓們前來評理,那本侯倒也要說道一二,也叫被爾等愚弄的百姓們清楚你姚家的嘴臉!”

    謝增明言罷竟是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大門處走,姚擇聲本便覺著武安侯不會任由姚家擺佈,爽利的將親事退掉,如今見他如此不慌不忙倒是微微心驚,他忙起身跟上。

    侯府禁閉的大門終於被推開,眾百姓們見武安侯出來,登時轟然,一擁而上,有那性子急躁又膽大的已是破口大駡起來。

    謝增明卻也不慌,抬起手來,沉喝一聲,“鄉親們且聽本侯幾句,這些天本侯閉門謝客,任由這崔家在我侯府門口胡作非為,這非是本侯心虛,實是體諒崔老爺失子之痛,不忍再為難於他。本侯只念著清者自清,鄉親們的眼睛是雪亮的,定不會聽那些污蔑本侯府的無根無據之言,卻不想奸人顛倒黑白,巧舌如簧,愚弄大家……本侯今日便只得出面澄清此事。”

    謝增明言罷便沖那怒目瞪來,似要撲上來將他撕裂的崔老爺冷眸瞧了一眼,道:“鄉親們也都聽到了,將才崔家老爺自認沒能教養好兒子,說其子是江州地面上的一霸,鄰裏皆視其為害,試問能養出這般子嗣的人家又會門風好到哪里去?所謂商人最奸,這樣的人家其說的話可能相信?此且不論,崔老爺你口口聲聲辱駡吾妻,可有真憑實據?!沒有真憑實據卻信口污蔑誥命夫人,僅憑此點,本侯便可將爾等高上公堂,下獄查辦。若然本侯當真以權欺人,你進了大獄便是使多少銀子也無人敢放你出來。”

    謝增明言罷,那崔一奇見他如此顛倒黑白,竟是氣得渾身發抖半響都說不出話來,而謝增明見百姓神情已有些鬆動之色,當即便又大聲道:“鄉親們,我妻賢慧端莊,主持侯府中饋僅僅有條,寬待下人,相夫教子,在鳳京素有美名。我兒人品貴重,更是鳳京出名的青年才俊,又品性高潔,從不貪戀美色,怎到了江州反皆性情大變了?有句俗語叫強龍不壓地頭蛇,我侯府便是門庭再高,到了江州地面上那也及不上崔家和姚氏,本侯實不信夫人會……”

    謝增明說著竟是眼圈一紅,淌下淚來,顯是無法成言,他側身壓了壓淚,這才又道:“本侯不明何以崔家和姚家要聯手污蔑侯門,只知道崔家和姚家同是江州大戶,在生意上多有往來……只知道我侯府世子在姚家遭受毒打,如今還躺在病床之上生死不明,無法回京,而姚四姑娘竟在吾兒危難之時提出了退親!若然我侯府果真嫌貧愛富,吾妻又怎會攜世子不遠千里地帶著壽禮前往江州給姚老太太賀壽?”

    他言罷擺手難言,神情好不委屈無奈,側身間沖管家使了個眼色,那管家當即便大聲道:“鄉親們,那崔家公子分明是被鷹所傷,京兆尹已令仵作檢驗了屍身,確為意外傷亡,怎能說是我武安侯府草菅人命?!我家夫人和侯爺情比金堅,鶼鰈情深,若然夫人真做出那等傷風敗俗之事侯爺大丈夫又怎會忍此恥辱,處處為夫人辯白?我家夫人從未見過那崔家公子,又談何殺人滅口?!侯爺念著當年舊情,本不忍道明真相,如今看來……”

    管家搖頭歎息,這才回頭吩咐,道:“去將那姚家的婢女請來!”

    小廝聞言應聲而去,管家才又道:“鄉親們且再想想,我們夫人和世子尚在江州,姚家卻急慌慌地上京來急於退親卻是為何?我侯府下人回報,夫人和世子在江州時,姚四姑娘卻和夫人極為生疏,反是和京中某位權貴走的極近,老爺請恕老奴今日說這不敬的話。只怕那姚四姑娘是眼高於頂,已瞧不上侯府,欲另攀權貴,這才急於退親的!”

    管家一言,登時下頭百姓便又轟然一聲議論了起來,形勢顯然已另有變化。

    “武安侯府這麼一說,倒也不無道理啊!”

    “另攀附權貴,我看不能吧,武安侯府已是這樣的門庭,世子又出眾,這還能有比這門親事更好的親事可攀嗎?”

    “這可未必,京城富貴人家多了去了,聽聞鎮國公夫人前些時日出京便也是去了江州,說是平樂郡主生產在了江州……”

    “嘿,若真是鎮國公府,那這姚家胃口可也真夠大的,退親也不足為怪了。”

    “不能吧,這可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筆糊塗賬了。”

    ……

    姚擇聲見不過片刻這形勢已然大轉,登時面色就變了,可百姓們正激動,他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措辭,便神情難看地站在那裏一時無措。

    片刻卻見一個上穿桃紅襖子,下套墨綠襦裙,束著褐色汗巾,做丫鬟打扮的女子被武安侯府的小廝帶著出來,眾人這才皆靜下來,瞧了過來。那婢女一來竟不跪拜武安侯,反而沖姚擇聲行了跪拜禮,脆聲道:“奴婢妙紅請太老爺安。”

    百姓們聞言已知這婢女竟非是武安侯府的人,而是姚家的下人,見她自武安侯府中出來,登時便皆知事情將會有新的變化,皆興奮異常地瞪大了眼睛,側耳聆聽,似生恐錯聽了一個字。

    姚擇聲根本就不認識妙紅,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愣在當場,而那邊武安侯府已先發制人,謝管家不待黃管家給姚擇聲多說便沖妙紅道:“姑娘有什麼話便對鄉親們講吧,鄉親們定能辨個分明的。”

    妙紅聞言起了身,下了臺階沖眾圍觀之人盈盈一福,這才道:“奴婢乃姚家大姑娘身邊的貼身婢女,奴婢原不該出來說話的,可實在是看不慣大姑娘和四姑娘所作所為,替武安侯世子抱屈,也不能叫鄉親們被哄騙,為人所利用,這才少不得要將真情相告。”

    妙紅言罷歎了一聲,這才又道:“四姑娘和我們大姑娘感情深厚,凡事皆不瞞我們大姑娘,故而據奴婢所知,四姑娘實早先便心有所屬,而那男子卻並非武安侯世子。奴婢不好透露那人是誰,只能肯定四姑娘退親絕非現下才起的念頭,也並非姚家所言那般。而我們大姑娘更是儒慕謝二公子翩翩風采,這才做下了糊塗事兒,大姑娘自戕已視貞烈,那更是無稽之談!試問姑娘她傾心于謝二公子,又怎會自戕謝罪?”

    妙紅言罷見眾人已然震驚,議論紛紛,便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道:“奴婢敢指天發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若然有一句虛言,天打五雷轟,死後不得超生!”

    百姓們聽到妙紅這般說,已然有半數人已信了她的話。加之這世道本便對女子更為苛責,女子稍稍犯下過錯罪行便會被擴大數十倍地渲染,而且世人也皆會不自覺地站在男子的立場上去寬容他們,對女子卻嚴苛地雞蛋中挑石頭。

    如今見妙紅起誓,豈會不信?將才還指罵武安侯府的那些聲音瞬間便轉了方向指向了錦瑟。

    “這姚家姑娘真會如此無恥?不守婦道竟還敢厚顏無恥地來退親,這也太驚世駭俗了!”

    “這奴婢既是姚大姑娘的貼身婢女,想來是知曉實情的,將才崔家和姚家不過是自說自話,而武安侯府卻有此證人,興許武安侯府真是被冤枉了……”

    “我看不然,這婢女既是姚家婢女如何便到了京城?既從武安侯府中走出,未必便不會做出悖主之事。”

    ……

    這邊大家議論紛紛,姚擇聲已然焦頭爛額,那邊武安侯謝增明卻拋出個更為震驚的消息。

    “鄉親們,姚家說大姑娘如今已謝罪自戕,並且已在多日前發喪,本侯如今便叫鄉親們見一個人,鄉親們見了此人定然就能將一切都辨個分明了!”

    他言罷竟是沖身後管家道:“你去,親自將姚大姑娘請出來!”

    姚擇聲聞言面色巨變,瞪向那管家,管家竟果真應了一聲匆匆而去了。姚擇聲見謝增明神態鎮定,目露譏嘲和冷意地看向他,登時臉色就發白了起來,雙手握起更是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當日前往姚府,見珞瑜院前情景便知其中貓膩,只是姚禮赫已然那般做了,他只想著息事寧人,早些揭過此事就罷,又一時心軟,想著姚家給姚錦玉發了喪這事便算完結了,而姚禮赫既做下了,也定會將姚錦玉藏好,故而他便沒有再緊抓此事。

    可他萬沒想到姚錦玉竟會落到了武安侯的手中,如今事態發展成這般,武安侯真可謂打了姚家一個措手不及,誰知道一會子姚錦玉會說些什麼出來,再來便是她什麼都不言,只叫眾人瞧見她還活著,便再不會相信姚家!

    而馬車中,錦瑟也面色發白,渾身僵硬了起來。文青更是驚得瞪大了眼睛,無措地抓了錦瑟的手,手心一窩冷汗!

    將才武安侯顛倒黑白,胡說八道已叫他氣憤難言,後來見妙紅出來他更是銀牙緊咬,血眼猩紅,恨不能撲上去撕了她,如今得知姚錦玉身在武安侯府中,他的憤怒去一下子散了,只有心一下下往下沉,驚慌失措了。

    錦瑟眸子眯起,實也沒想到會出如此驚變。當日她便察覺姚錦玉未死,而且也已叫寸草二人秘密找尋姚錦玉,便是恐其會再生事端,誰知寸草二人到底人少力微,尋了數日都未曾發覺一點蛛絲馬跡。如今看來,興許她早便落入了武安侯的手中,也難怪會遍尋不到。

    見文青已經慌了,錦瑟舒了一口氣,這才拍了拍他的手,肅聲道:“若然敵人剛剛亮劍,你便丟盔棄甲,自亂陣腳,那這場仗便真的輸地徹底了。成大事者,便是泰山壓頂亦能不動聲色,只有這般才能尋到敵人的漏洞,反敗為勝……莫慌,且先看看。”

    文青聞言鬆開錦瑟的手,也舒了幾口大氣,這才道:“謝姐姐教誨,弟弟記下了。”

    錦瑟點頭,那邊自武安侯中已緩緩走出一個少女來,她被一位嬤嬤攙扶著,錦瑟瞧去卻正是姚錦玉和隨她一起失蹤的賀嬤嬤。

    錦瑟眯了眯眼,眸光掠向一臉惋惜站在侯門高階之上的武安侯,暗道,謝增明果真不若謝少文年少不經事,手段果真老辣,出其不意,一擊必中!



第八十六章 自戕造假被揭穿

    錦瑟緊緊地盯著被賀嬤嬤扶著走出侯府的姚錦玉,只見僅僅這數日不見,姚錦玉已似變了一個人般,雙眼無神,身影消瘦,原先嬌俏粉嫩的面頰如今更是呈現一種不正常的蠟黃色,且兩頰深深向裏凹陷,一張臉皮包骨頭,更顯得下巴尖銳如釘。

    錦瑟細觀姚錦玉的眉目,卻又見她眉眼間凝著一股濃重的麻木之色,再沒有了往昔少女的靈動姿態,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被什麼可怕之事折磨地麻木不仁,成為沒有靈魂的軀殼了一般。

    錦瑟猶記得,當日姚錦玉被發現衣衫不整和謝少川在一起時,她雖面色蒼白,跌倒在地,失神落魄,但起碼還能瞧出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靈魂有情緒的人,而如今的她,瞧著卻更像被人提線才能動作的皮影和人偶。

    如今距離姚錦玉離府不足一月,她到底經受了竟然便成了這般模樣!毫無生氣的姚錦玉,前途註定一片黑暗的姚錦玉……錦瑟想著心中一緊,眸光閃動不已。接著她便突然抬手將頭上的金步搖,脖頸上的金項圈盡數取下,這才沖文青道:“陪姐姐下車。”

    而眾百姓們見到姚錦玉主僕出來,又觀姚擇聲面色難看地盯著那年紀輕的姑娘,登時已明瞭這位形容槁枯的姑娘一定就是那姚家大姑娘。姚大姑娘相傳已經發喪,如今竟被發現是詐死,這樣欺世之事姚家都能幹出,可見將才姚家人的那些話是當真不能相信的!

    一時間眾人只覺被欺騙了感情,皆神情憤怒又鄙夷地將矛頭都對向了姚家,謾駡之聲轟然四起,那些話比之將才更為難聽。

    “真是從沒見過這樣恬不知恥的人家,連自戕這樣的事也能造假,就不怕被老天一個雷劈了祖宅。”

    “看來那丫鬟說的都是實情,這姚大姑娘果真是自願委身給謝家公子的,一個閨秀,竟如此不檢點,真是不要臉!”

    “是啊,這姚大姑娘如此,姚家四姑娘能好到哪里去,武安侯世子為這等女子傷身實在不值!”

    “竟還想欺騙我等,為其做主退親,要我說,這姚家姑娘都該被沉塘!好在武安侯爺早便有所準備,要不然豈不是被奸人害了名聲。”

    ……

    武安侯聽到這些聲音面上已有了隱約的笑容,而姚擇聲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出這麼大的披露,被百姓們指指點點登時面色真是一陣青一陣白,渾身都冒出了冷汗來。

    而那邊謝增明上前兩步微微抬手,待眾人安靜下來,他才沖木愣愣站在一旁的姚錦玉道:“你可是姚家大姑娘,江州同知姚禮赫的嫡長女姚錦玉?”

    謝增明問罷,姚錦玉的身子便是一僵,接著竟然淌起淚來,謝增明見她不言語就只垂淚,登時便有些不耐。但是想到姚家大姑娘遭遇的事情,他心中便也了然,微微側了身,他壓低聲音,道:“好好回答,不讓本侯從哪里找到你,便仍能將你送回去!”

    姚錦玉聞言當即那滾動的淚便是一凝,身子搖了搖,卻忙點頭著道:“是,是!我是姚錦玉,我是同知府的大小姐,我不要回……”

    姚錦玉的神情微顯癲狂,謝增明尚不待她說完便大聲打斷了她,道:“鄉親們,這位便是姚家那位已自戕發喪的姚大姑娘。姚太老爺該也認識吧?”他沖姚擇聲含笑而問,姚擇聲自是無言以對。

    謝增明便又沖妙紅使了個眼色,妙紅幾步奔至姚錦玉身邊哭著道:“姑娘,奴婢沒能勸住您,讓您和謝公子做了那等糊塗事,奴婢萬死啊。只是,如今老爺和族老們為了姚氏的名聲令姑娘假死,好在謝公子還一心愛重著姑娘,姑娘才能有容身之地。姑娘發喪,未曾見四姑娘有多悲痛,反只想著退親。姑娘您到了如今地步,得為自己多考慮些,四姑娘未將姑娘當姐妹看待,姑娘有何必再替四姑娘遮掩,當告訴鄉親們實情,莫叫世子被世人誤解,反被退親啊。”

    妙紅這話本便是要提醒姚錦玉,讓她想起錦瑟的壞來,想起所愛的謝少文來,好和自己一同聯手污蔑錦瑟,而姚錦玉也確實有了反應,她抬起頭來,眼睛中翻湧著各種情緒,接著竟是一巴掌猛然閃在了妙紅的臉上,厲聲道:“是你!是你,那晚若非你我怎會落到如此地步,我殺了你!”

    妙紅被姚錦玉的模樣嚇得一驚,她跌倒在地,怔了一下,這才忙道:“是,是,都怨奴婢,奴婢應該攔著大姑娘的。大姑娘快將四姑娘心有所屬一事說出來吧,侯爺和世子都是寬厚之人,不能叫他們蒙受不白之冤啊。姑娘進了謝府,有侯爺關照才不至被欺負啊,姑娘怎到此刻還只顧念著姐妹情,不為自己多想想呢!”

    姚錦玉被兩個丫鬟拉著,聽到妙紅的話,她身子似又震了下,正欲張口,那邊人群外卻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來。

    “大姐姐!”

    姚錦玉聞聲望族,正見文青攙扶著錦瑟自人群後擠過來,錦瑟一張素面上掛滿了淚痕,一雙眼睛氤氳中正驚喜又悲傷地望著她,陽光下她那一張小臉還是那般的絕美,被淚水洗過更如雨後帶著露珠的白梨花,好不高潔清雅。

    瞧著錦瑟緩緩過來,姚錦玉只覺一顆心不住被揪起,倒分不清楚是何種感覺和心情來了。

    瞧著錦瑟,她想到了許多的事。她想到第一次見錦瑟的情景來,那時候錦瑟還是首輔府的千金時,她曾隨著爹爹和娘親一同前來京城拜會,彼時錦瑟才五歲,生的粉雕玉琢,她拉著自己的手柔柔的喚她大姐姐,拉著她在首輔府的園子中遊玩。

    那時候,她是那般卑微而羨慕著她,一心因結交了首輔家的千金而歡悅開懷,直至回到江州還總是寄信,親手縫製荷包等物件送來京城。

    便是後來姚錦瑟扶靈歸族,她一度也精心照料她,卑微地小心翼翼地對待這位新來的妹妹。是什麼時候這份感情改變了的,是這小她數歲的妹妹出口便能成章,引得原先皆奉她為嫡長姐的妹妹們皆只讚賞著她的才智時?是這個妹妹總能得到母親更多的讚賞和關愛時?是族中姐妹再也不圍著自己討論繡花花樣,織錦布料,反圍著這個妹妹聽京城的繁華趣事兒時?還是父親母親為這個妹妹大修依弦院,每每有好東西母親都先送去依弦院,卻反倒叫她忍讓時?亦或是在偶然間聽到奴婢們說這個妹妹不過是一個孤女卻比姚府嫡親的大姑娘更加得臉的時候?

    姚錦玉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便是因這張臉,因這個人,因嫉妒她再也沒有了天真無憂的童年,因這嫉而生恨,而時刻都在比較,在計較。最後竟是屬於這個妹妹的東西便都想搶過來占為己有,瘋狂地渴望著有一日能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個妹妹,也叫世人都瞧瞧姚家還有一個嫡長女姚錦玉!

    若然沒有姚錦瑟,若然姚錦瑟還是首輔家的千金,會不會一切皆不同今日,她仍舊能當那個無憂無慮的姚家大姑娘,等待著母親為她挑選良人,是不是她也如世上萬千女子一般此刻正在繡樓中滿面緋紅而心中甜蜜的撚著繡線,縫著嫁衣?

    姚錦玉想著這些眼前已一片迷蒙,也模糊了錦瑟的容顏,而錦瑟已奔至了姚錦玉身前,哭喊著上前抱住了她。

    “大姐姐!你還活著,還活著,太好了!”

    錦瑟顫聲喊著抱住姚錦玉,卻在她耳邊低聲耳語,道:“妙紅的話,大姐姐可想過承認了會是何種後果?族人會放過大姐姐嗎?姚氏女的名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姐姐已然這般,是想族人皆恨了叔父一房?是想嬸娘被叔父遷怒,再出不了別院?想叔父和兩位哥哥的前程皆斷送在大姐姐手中,想他們恨你嗎?!大姐姐想好,族人要大姐姐死,便是武安侯也護不住你,他也不會護著!”

    錦瑟的語速極快,她剛撲上來,姚錦玉身子便是一顫,接著便掙紮著欲推開她,只錦瑟卻死命地抱著她。也不知是姚錦玉根本無力掙脫,還是她聽進了她的話,掙了最初的那一下,便由著她抱著,再沒了動靜。

    察覺到手下的瘦骨嶙峋,錦瑟心一寒,這才推開,見姚錦玉目光閃動著,淚珠凝滯在眼眶中,她便知道自己的話姚錦玉定然是聽清楚了,也聽到了心裏去,錦瑟微微安心。

    而將才文青扶著錦瑟沖出來,百姓們聽錦瑟喊著姚錦玉大姐姐,便自覺讓開了道。見錦瑟抱著姚錦玉痛哭,他們才反應過來,紛紛猜想這位是不是就是那要退親的姚四姑娘。

    “四姑娘!我們姑娘都這般境地了,還顧念著姐妹親情,不願說出四姑娘的事情來。四姑娘也可憐可憐我們姑娘,為我們姑娘在姚老太爺處求求情吧!”

    跪坐在地上的妙紅也反應了過來,跪著爬至錦瑟腳邊磕頭道,言罷她抬起頭來,哀求地看著錦瑟,那姿態當真是一心為姚錦玉著想的忠僕模樣。

    錦瑟回過身來,目光清冷地盯著妙紅,緩緩放開抱著姚錦玉的手,竟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揮手便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妙紅的臉上。妙紅完全沒料到這眾目睽睽之下,又是此番情景,姚錦瑟竟會,竟敢動手打她,她臉頰疼痛,人卻愣住,只那麼呆呆的看著錦瑟。

    錦瑟卻神情一厲,反手便又是一巴掌,啪啪兩聲,直驚得武安侯府門前一片死寂,連謝增明和姚擇聲也都愣住了。

    錦瑟打了兩巴掌這才趁著眾人都還在愣神中,厲目瞪著妙紅,冷聲道:“你這刁奴,當眾胡說八道,污蔑主子!再敢多言一句,我便代大姐姐發落了你!”

    她言罷,妙紅先是被她的氣勢懾到,只覺錦瑟的眸子冷的似一汪寒潭,又似能迸射出刀光劍影來,竟叫她遍體生寒,渾身一震。可接著她便又回過神來,身子瑟縮著露出一臉懼怕之色來。

    眾人見此,當即便憤怒了起來。

    “這姚四姑娘定平日便是個毒辣的,當眾便敢如此虐待丫鬟,幸而武安侯府早發覺了她的真面目。”

    “真是厚顏,這會子竟還敢露面,還敢如此囂張跋扈!首輔家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姑娘,兩位姚大人只怕英靈都不能安寧。”

    ……

    錦瑟卻似根本沒聽到這些聲音,她上前幾步竟是沖臺階上的武安侯跪了下來,接著便流著淚恭恭敬敬地給他磕了個頭。

    眾人見此謾駡聲音自又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皆不明錦瑟這是要幹什麼,難道她是知道錯了,在悔過,請求武安侯原諒?

    錦瑟跪下,文青便也跟著跪在了她的身旁,兩人一同沖謝增明叩了一個頭,錦瑟也不待謝增明反應,便道:“我姐弟這一拜是謝謝侯爺當年在祖父病逝時頭一個趕到,並主持大局,陪同我姐弟扶靈歸鄉之恩。侯爺今日將小女逼至此地,小女死不足惜,卻萬不能累及我姚氏一族女子的名聲,做那不孝之事,故而……侯爺請恕小女得罪了!”

    錦瑟言罷便自行起了身,豁然轉身沖圍觀的百姓盈盈一俯,道:“鄉親們要譴責小女,也總得允小女為自己辯解幾句吧,豈能聽人一面之詞便定了小女的罪,小女便是死也是不服的。小女冤枉,亦可當眾立誓,若然小女做過有違禮法,不守婦道之事,若然小女心中有人,若然小女有一句假話……”

    錦瑟說著卻眸帶寒星瞧向那妙紅,一字一字地又道:“當叫小女萬箭穿心而死,且死後陰魂破散,永世不、得、超、生。”

    妙紅被錦瑟一雙冷目瞧的一股寒意自腳底心升起,只覺當空的大太陽都不能驅趕那股陰厲之氣,她瑟瑟一抖,想著剛才的違心之語和那誓言,便有些心怯。

    錦瑟本最不信的便是誓言一說,可她卻也知道百姓們是最吃這一套,也最信這個的。故而妙紅立誓,她便比妙紅立下更狠更毒的誓言來。果然眾百姓見錦瑟面色坦然不懼,行事又極有大家風範,再觀她年紀尚小,登時心中便又有些動搖,只是念著姚錦玉詐死一事,卻仍不能釋懷。

    而錦瑟卻也不急,她立誓後竟直逼妙紅,道:“妙紅,你既然信誓旦旦的說本小姐心有所屬,那又何必吞吞吐吐,說什麼不便透露那人是誰。今日當著眾百姓的面兒,你不妨將那人說出來,我免了鄉親們懷疑你是信口雌黃!”

    妙紅被錦瑟逼著,壓根就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將才所說之話都是那武安侯府的管家教給她的。她如今不過十五,這些日子又經受了謝少文的各種折磨,如驚弓之鳥,日夜惶惶不安,腦子也因此而一片混沌,再加上被錦瑟嚇到,她的話本來也是污蔑錦瑟的,此刻她哪里還能知曉該如何對答,只本能地去瞧臺階上的謝增明和管家。

    錦瑟見她如是,心中稍安,已然確定只怕妙紅和姚錦玉也是剛剛被武安侯弄到府中,謝增明壓根就還沒能來得及做好她們的工作,不然姚錦玉不會是那般狀態,妙紅也不可能只被逼問了兩句便有些手足無措。

    她輕聲而笑,卻又猛然揚眉提聲道:“怎麼?難道此事武安侯爺比妙紅你更為清楚嗎?”

    謝增明也沒想到錦瑟會突然出現在此,更沒能想到形勢已經如此,她竟不是六神無主地哭成一團,反倒敢站出來任由百姓們指罵仍舊神情坦然地逼問著妙紅。他面色沉下來,管家見此便忙大聲道:“妙紅顧念姚家,不願當眾叫四姑娘你難看,四姑娘又何苦逼迫於她!”

    錦瑟聞言倒笑了,道:“好一個顧念姚家!當眾污蔑兩位主子,陷姚家姑娘于此等境地,害的我和大姐姐被世人謾駡,這便是她的顧念?這便是她的忠心?!”

    她言罷見那管家啞口無言便沖文青使了個眼色,文青便憤恨地指著妙紅,大聲道:“她污蔑我兩位好姐姐,大家不要信她,她便是當日在姚府中和武安侯世子私通的那丫鬟,我姚家上下皆可證明她自薦枕席,狐媚叛主,早便被姚家所不容,將她趕出了姚府。不想她跟了武安侯世子,竟然還敢懷恨在心企圖報復姚家!鄉親們,這樣攀龍附鳳,一心背主求榮的奴婢,她的話能信嗎?”

    眾人將才瞧了妙紅那心虛和無措的反應,再聞這妙紅已是謝少文的人,自便又動搖了幾分。謝增明本是自恃身份,不願和錦瑟當眾爭辯,可如今眼瞧著形勢就要逆轉,他也顧不得其他了,譏笑兩聲沉聲道:“姚四姑娘果真是聰明的緊,也長了張巧嘴,妙紅她一個丫鬟膽小懦弱,又被姑娘氣勢所攝,自便露怯,四姑娘也莫以此轉移大家注意,怎不先澄清下姚大姑娘詐死一事?”

    謝增明這話好不歹毒,竟是指出妙紅吞吞吐吐是平日在姚家便被錦瑟欺壓的狠了,如今害怕所致,這是叫眾人猜疑錦瑟平常便是個狠辣之人。而且他很清楚今日他的優勢所在,那邊是姚錦玉,這才是叫姚家人百口莫辯的癥結。

    錦瑟確實是在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如今被謝增明兩句話點明,她微微心驚,雙拳握起,福了福身,道:“大姐姐詐死一事請恕小女不能澄清,實因小女一直以為大姐姐已去了……她何故會死而復生,出現在這裏,小女實在不明,這件事不更該由侯爺來澄清嗎?我姚家上下皆以為大姐姐不堪被辱,自戕謝世了,可她卻在侯府現身,遠在京城的侯爺可當真是能耐通天。只是大姐姐能活著,小女卻極為高興,若然是侯爺救了大姐姐,那小女還得謝謝侯爺您呢。只是,小女不過一個弱女子,侯爺卻如此步步緊逼欲致小女於死地,便不怕來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侯府會被人戳脊樑骨嗎?”

    錦瑟這話也點明瞭眾人心中的疑惑,姚大姑娘若是詐死,姚家自該將其妥善安置好,又怎會叫她出現在此,而且她自侯府中出來說的話可還能信,更有武安侯如此手段通天,怎麼瞧今日這都是一場早計算好的陰謀,不管武安侯府是不是被冤的,對這小女孩步步緊逼卻果真顯得有些毒辣了。這若是尋常女子,只怕此刻已哭的暈死過去了。

    謝增明聞言卻是眸子微眯,揚聲道:“弱齡女子?姚四姑娘若當真是弱女子,便不會前來退親,不會將我侯府陷入今日被人懷疑指罵的境地!姚四姑娘現在的表現倒比本侯更為鎮定自若,又哪里似個弱女子?”

    錦瑟銀牙緊咬,卻知此刻不能和武安侯硬碰硬,她當即神情便是一變,淚珠兒便又滾滾而落,無限委屈悲傷地道:“若然不是被逼至絕路,這世上哪個女子會堅持退親?若然不是名節受到質疑,眼見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小女又怎會出來當眾訴情,又怎會被逼的立下毒誓。小女鎮定,那是因為小女問心無愧,小女坦坦蕩蕩,何需懼怕惡人污蔑!”

    錦瑟言罷一抹淚痕,小小的面容之上已滿是堅毅之色,她又瞧向姚錦玉,嘶喊道:“大姐姐當真便甘心任由他們給你叩上個淫穢的駡名,也一聲不出嗎?!我知大姐姐自那件事後便心念俱灰了,可大姐姐便是心死也該為在意的那些家人多想想啊,大姐姐任由人污蔑,叔父,嬸娘和哥哥們該如何痛心,又該如何自處和立世啊!大姐姐,那武安侯世子夥同堂兄毀了你,你便一點恨都沒有,便到現在還一徑的逃避嗎?若然那樣,大姐姐便是死了,這些時日所受的苦,所受的難,也真真是盡數白受了!”

    錦瑟這一喊,姚錦玉竟又是渾身一震,而賀嬤嬤已是痛哭不止了。錦瑟不知姚錦玉離開府後經歷了什麼,可賀嬤嬤跟著她一共出府卻是一清二楚的。她想到這些時日經受的種種,一時間悲從中來,淚水決堤,竟是難以自製。

    當日夜裏姚禮赫悄然到了珞瑜院,將族老們的決議告知大姑娘,大姑娘整個人都似嚇傻了,哭著求了老爺半響,可老爺也是痛心疾首卻全然沒有法子,最後老爺到底顧念著父女之情,交給了大姑娘五千兩銀票,令她連夜陪著大姑娘出了府。

    只是這也只是老爺所能做的極限,老爺生恐族老們發現端倪便會窮追不捨,也恐姚家族人發現其中端倪,便叫她們連夜出城,有多遠便逃多遠。她是個婦道人家,又多年居於內宅之中,根本就不懂在外行走該當如何行事,而大姑娘便更別提了。

    加之她們驚懼匆忙之間難免就思慮不周,處處出錯,又是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沒兩日便被人盯上,銀票細軟被一搶而空,那些混人見大姑娘竟是沒有身份之人,便知她定是被家族趕了出來,沒有依靠的,竟喪心病狂地強要了大姑娘,事後更是將她二人買給了慶州的一家妓院。

    此後姑娘經受了什麼可想而知,直到數日前武安侯府的人尋去,這才將她和大姑娘帶出,連夜送來了京城。而自那日在林子中大姑娘被強後,整個人便有些恍恍惚惚,不清不楚的。她們昨夜到的侯府,便被管家脅迫著今日出來作證。

    謝管家還曾允諾大姑娘,只要大姑娘今日乖乖聽話,便不將她曾進過青樓一事公諸於世,還會叫謝少川抬大姑娘回去為妾……

    可她和大姑娘實則都知曉,即便大姑娘真被抬去做妾,一輩子也是不會得寵的,一個不得寵的妾早晚離不開一個死字。更何況,大姑娘今日順了武安侯的意,來日族長和族人也不會放過她,更會遷怒于老爺夫人和少爺們。

    想到吳氏,賀嬤嬤心如刀割,只覺萬分對不住她,夫人臨出府時將大姑娘交給她照看,可她……竟眼瞧著大姑娘走到了如今地步!

    錦瑟見賀嬤嬤面色不停變幻,當即便又沖她道:“嬤嬤,大姐姐她萬念俱灰,更羞於道明當日之事,嬤嬤可不能也跟著糊塗啊!您是嬸娘的乳母,嬸娘她也最看重依賴您,嬸娘她如今身在別院養傷,賀嬤嬤不為她分憂,難道還要她為大姐姐更加傷心落淚嗎?”

    錦瑟言罷見賀嬤嬤面色一變,就又沖百姓們道:“妙紅口口聲聲說大姐姐和那謝家公子有私情,可謝公子和大姐姐只有一面之緣,且他年長大姐姐數歲,家中又已娶了嬌妻,他一介白衣,大姐姐卻是六品官的嫡長女,試問大姐姐怎會糊塗地瞧上那謝公子?!並不顧禮法地和他做出苟且之事?若然真如妙紅所言,此刻我大姐姐又怎會這般的瘦骨嶙嶙,形容枯槁?”

    眾人聽聞錦瑟這話再瞧姚錦玉那模樣,當即便狐疑了起來,錦瑟已是聲淚俱下,又道:“大姐姐自那日後便有些神志不清,說白了她只是個遭受迫害的弱女子,她有何錯,竟被逼至此地?!便果真是叔父他愛女心切,期滿了世人,那也是一片純愛之心,小女想鬥膽一問,若然這種事情發生在鄉親們自家,若然是你們的愛重之人被糟蹋,你們便忍心將她處死來保全名聲嗎?!”

    她這一問,眾人已面露唏噓同情之色,而賀嬤嬤竟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道:“當日我們姑娘確實上吊謝罪了,只是被老奴發現,這才挽回一條性命,自鬼門關走了一遭又被拉了回來。老爺聽聞消息趕來,不忍之下這才想到了期滿之策,令老奴帶著大姑娘連夜離開姚府,尋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可老奴和大姑娘沒幾日便被武安侯府的人尋到,他們將老奴二人五花大綁帶到了侯府,還威脅老奴二人,若然不聽話便要將老奴和大姑娘殺死,還允諾若然老奴和大姑娘聽話,便放一條生路,送大姑娘進謝府做那混賬的姨娘!”

    賀嬤嬤這般說,妙紅將才的話已無法立足,百姓們本見姚錦玉自侯府出來,而謝增明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以為姚錦玉真的是自願和那謝家公子苟且的,對姚家出此淫穢之女,卻又欺騙世人的行徑自然厭惡的很,如今不想事情再度出乎意料,這姚大姑娘身旁嬤嬤臨陣倒戈,反咬武安侯府一口。

    而看姚家大姑娘的模樣,著實也不像心甘情願的,反像遭受了摧殘以致生不如死,瘋瘋癲癲了。再想著若然此事真發生在自己身邊,發生在自己看中之人的身上,瞧見她已這般模樣,又怎會忍心再苛責她,只怕多半也會像姚家一般瞞天過海,送走女兒。

    這樣想著,眾人已又是一番心境了,而此時謝增明是當真有些慌了起來,因他見姚錦玉的反應自始至終都有些出乎意料,真恐她也反咬自己一口。

    錦瑟卻也一瞬不瞬地盯著姚錦玉,她心中是篤定的,因她對姚錦玉太熟悉了,前世今世,姚錦玉的一切她都知曉,不管是做姐妹時還是做敵人,她敢說,這世上最瞭解姚錦玉的便是她。

    姚錦玉和吳氏皆是好強之人,好強的人都愛重顏面和名聲,不然吳氏不會隱忍三年,更不會對她和文青用捧殺一法,姚錦玉也不會處處隱忍,在前世時,更是在她成為妾室之後,也處處關心她,照顧她,直至她在侯府站穩腳跟,贏得了好名聲後才露出了猙獰之態來。

    這樣好強和愛顏面的姚錦玉,在出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在此刻又怎會為了一條無望的路,為了偷生而親口承認傾心於謝少川,自願和謝少川苟且?!

    錦瑟知曉,她此刻定能思慮明白,如何做才能保全名聲,才能不至於再連累家人。即便姚錦玉再恨她,今時今地,她別無選擇,只能站在她的一邊,只因她們皆是姚氏女!

    而且姚錦玉不是傻子,到現在她定然也已想明白了,她落得此種境地,皆拜謝少文和謝少川所賜,比之對她的恨,錦瑟想姚錦玉當更恨謝家人才是。

    果然,僵立著的姚錦玉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瞧向錦瑟,見錦瑟眼神清明而篤定地瞧著自己,她竟露了一個苦澀又恍惚的笑來,接著她便嘶聲大喊道:“爹,娘,女兒給你們臉上抹黑了!女兒不孝,這便去向姚家的列祖列宗謝罪!謝少川,謝少文,我姚錦玉便做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姚錦玉言罷,竟是飛奔出去,直直沖著武安侯府門前的那石獅子而去,錦瑟瞧她轉身,微微閉了下眸子才喊了一聲,“大姐姐!快攔住她!”

    她這聲自然是無人能反應的過來,只聽砰地一聲響姚錦玉一頭撞上那石獅子,接著便頭破血流地萎靡在地了!

    錦瑟瞧著這一幕,縱使心恨姚錦玉,縱使早有準備,且對此推波助瀾,可她到底心一痛。她奔過去將姚錦玉攬在懷中時,姚錦玉已只剩下一口氣,她睜著失神的雙眼盯著她,血沿著額頭流了一臉,見錦瑟眸光閃動著複雜的光,她嘴巴蠕動了下,卻無力吐出一句話來,錦瑟將頭低下,把耳朵湊至姚錦玉的唇邊,只聽她斷斷續續地道。

    “來世……來……世,但求……再不和……你……相識……”

    錦瑟聞言不知為何喉嚨便是一緊,而姚錦玉的雙眸已失去了最後一抹色彩,緩緩也永久地闔了起來。錦瑟抱著姚錦玉的手臂一個無力,姚錦玉便從她的懷中滑落出去。

    瞧著姚錦玉那倒在血泊中的容顏,錦瑟眼眶微紅,這世道對女子不公,閨閣間姐妹中硝煙彌漫,歸根到底不過是為個夫榮妻貴,為了生存,姚錦玉會得如此結果,可以說是吳氏一手造成。說到底姚錦玉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姑娘,亦是可憐之人。

    同時女子,同樣曾受著世俗所害的錦瑟,見姚錦玉有此結果,又怎能不思及前世,又怎能不生出憐憫之情來,她閉了閉眸子,這才哭喊一聲,“鄉親們,武安侯府逼我姐妹如斯境地,我姚錦瑟立誓,今日之辱,姚氏血債來日必將悉數討還!”

    親眼見證了這種慘烈之事,這些圍觀的百姓哪里還會信妙紅所言,對姚錦玉詐死一事也皆被剛剛一幕沖淡,反皆覺武安侯確實欺人太甚,將一個弱女子逼得自戕,實不像寬厚人家會做出的事。

    而也就是此時,鎮國公府的馬車滾滾而來,楊松之跳下馬背,扶著鎮國公夫人下了馬車,國公府的奴才們開了道,兩人被奴僕簇擁著過來,而其身後幾個婆子押著兩人,竟赫然便是秋萍和那失蹤的崔府小廝。

    錦瑟眼明地瞧見幾人,心神一松。將才她一得知姚錦玉在武安侯府,便叫寸草前往鎮國公府尋求幫助,她猜想當日靈音寺一事,平樂郡主和楊松之不可能毫無作為,如今瞧見崔梁身邊的小廝,便知自己所料不錯,也知今日之險算是真正度過去了。

    故而錦瑟喊完那話,便身子一軟,暈倒在了姚錦玉身邊。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0:42 AM


第八十七章 這次真死了

    “姐姐!”眼見錦瑟暈倒,文青驚呼一聲忙奔了過來,那邊楊松之也是一驚,只顧念著眾目睽睽,而且又有將才妙紅的話為先,故而藏在袖中的手握起又鬆開,這才忍住沒露出驚憂之色來。

    而鎮國公夫人已快步趕了過來,見文青擔憂非常,又觀錦瑟面色蒼白,臉頰上還掛著淚痕,好不可憐,當即便忙吩咐身邊的趙嬤嬤,道:“快將姚姑娘送到本夫人的馬車上好生照看。”

    趙嬤嬤在江州時已極喜愛和感激錦瑟,如今見她和姚錦玉倒在一起,臉頰上也沾染了血跡,瞧著倒像是倒在血泊中一樣,叫人觸目驚心,趙嬤嬤不覺面露憐惜和憤怒,道:“可憐見的,堂堂侯爺竟然如此逼迫兩個弱女子!”

    言罷忙吩咐丫鬟去令車夫將馬車趕過來,經過將才那一幕,眾百姓已然又變了態度,對錦瑟只有同情的份兒,如今見她暈倒自便早早讓開道路,馬車駕過來,趙嬤嬤和丫鬟們小心地將錦瑟抱上馬車,姚擇聲已步下臺階謝過了鎮國公夫人。

    將才姚擇聲被姚錦玉的突然出現弄的措手不及,他尚未想到對策,錦瑟已現身,接著她力挽狂瀾,倒弄的姚擇聲有些插不上話。如今見大局已定,他才松了一口氣。

    而且,見了將才鎮定自若,句句機鋒的錦瑟,姚擇聲便愈發覺著此女前程不可限量,對錦瑟姐弟自又看重了數分,更因她保全了姚氏的名聲,對她又生憐惜和關懷。

    他如今見連皇后娘娘的生母鎮國公夫人都如此看重關愛錦瑟,更是有些懊悔早先族老們對錦瑟姐弟的淡漠態度,只念著錦瑟的性子寬厚溫雅,是個知禮明義的好孩子,他才微微放心,卻也暗自警醒,這次回去定要和族中人好好說道下此次進京之事,萬不能再苛待這一對姐弟了。

    鎮國公夫人和姚擇聲言語了兩句,這才瞧向那崔一奇,道:“崔老爺可認識本夫人身後此人?”

    崔一奇早已瞧見了被鎮國公府的奴僕們壓著的小廝,他若然不是怕衝撞了貴人,早便按捺不住地沖過來逼問了,如今見鎮國公夫人指向那小廝終於沖自己問話了,他忙上前見了禮,這才道:“小民自認識此人,他正是小民府中二管事的獨子汪泰,也是小民那不爭氣的孩兒的貼身小廝。當日小兒前往靈音寺中,所帶下人便是這汪泰。”

    圍觀的眾百姓見鎮國公夫人突然到來,而且還壓著兩人,便知事情又有變化,皆瞪大了眼睛,後觀鎮國公夫人對錦瑟的態度,就又明她定然是站在錦瑟姐弟一邊的。

    只京城的百姓對朝政皆是敏銳的,見識自也比尋常州郡的百姓要稍稍深些,他們已然感覺到鎮國公府的涉事,只怕這姚家退親一事,已不再單單是姚家和武安侯府兩家之事,而已牽扯到了後宮皇后和麗妃、雲嬪之爭,更涉及到了前朝。

    故而自鎮國公府的人一出現,氣氛便變得有些死寂起來,眾人皆禁閉了嘴巴,比之將才要謹慎起來。可也因鎮國公府被扯進來,使得他們眼中又多了幾分熱度和興奮來。

    如今聽聞這被壓著的小廝竟然是崔家公子的貼身小廝,眾人饒是謹慎,也不免小聲議論了起來。

    而武安侯根本就沒料想到姚錦玉會有一頭撞死的魄力,更沒想到錦瑟不過小小年紀竟能做到臨危不亂,絕地反擊。這會子再見鎮國公夫人押著那崔家的小廝和秋萍一同過來,他更是頭皮發麻,手心冒了汗,絞盡腦汁地想著對策。

    顯然,鎮國公夫人一點都不願給他思謀的時間,她問罷那崔一奇,便盯向了謝增明道:“武安侯一向最守禮法,又泰山壓頂不變色,今兒怎似換了個人般,見到本夫人竟都忘了見禮?”

    大錦皇室是極為受尊崇的,聖祖爺建朝時,便有法度示下,不管官職高低,在皇室面前一律要行禮讓行。故而武安侯雖位居一品,鎮國公夫人也是一品誥命,可因鎮國公夫人身上流著先帝爺的血,故而謝增明是需要向其行禮的。將才他一時急切,竟是忘記了見禮一事,此刻經鎮國公夫人如是一說,他忙上前行禮,只是在眾百姓們的眼中卻自將他這慢反應延伸出了別樣的意思來。

    見了禮,鎮國公夫人便不待武安侯反應,再次先發制人,指著那秋萍道:“侯爺可識得此女?”

    這秋萍是萬氏身邊的貼身婢女,其又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不知隨著萬氏出席了多少宮宴,造訪了多少戶權貴之家,京中不少夫人和小姐都識得她,故而武安侯便是不想認下秋萍也不成,聞言便只得道:“此乃我侯府奴婢,名喚秋萍,只是她已隨著夫人前往江州,如今怎反在夫人這裏?”

    鎮國公夫人聞言一笑,道:“這秋萍不僅是侯府的丫鬟,更是武安侯夫人最倚重的老嬤嬤薑嬤嬤和侯府王總管的女兒,她本身也是武安侯夫人的貼身大丫鬟,本夫人沒有說錯吧?”

    武安侯聽罷,心中發寒,面上卻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對我侯府之事倒是清楚的很。”

    鎮國公夫人便一笑,揚聲道:“當日被發現和崔家公子一起在石屋中的也正是這秋萍,而當日陪同崔公子上山的也正是這喚汪泰的小廝,有此兩人在不愁弄不清當日之事。”

    鎮國公說著見武安侯面色難看起來,便又笑著瞧向那崔一奇,道:“崔老爺如今當放心了,今日本夫人定幫你查明崔公子之死的真相來!萬不會再叫惡人抵賴,或是以權壓人!”

    鎮國公夫人言罷,楊松之便大聲沖百姓們道:“鄉親們,將才母親的話想來大家也都聽到了。這些日崔家告武安侯夫人行為不端,又草菅人命,有了此事,這才引起了姚家退親一事。這本是事情的始端,而將才侯爺請出了姚家大姑娘,大家竟將此事皆給遺忘了,現下是否該再次回歸到今日的主題上了?”

    楊松之這話分明就是在說武安侯不安好心,用姚錦玉假死一事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實際上就是為了遮掩武安侯夫人的醜事。眾人一聽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嘛,一時間議論紛紛。

    “到底是權臣,好不奸詐!”

    “權臣又怎樣,還不照樣被帶了綠帽子!”

    “妻子紅杏出牆,竟然還有臉出來!這當官的就是不容易,到這會子還要死撐著為妻子辯駁,哎,這要是咱尋常人家,出了這等淫婦蕩娃,早便給打死了!”

    ……

    武安侯聽著這些話,面色豈能好看,瞪著楊松之,沉聲道:“世子何意!”

    楊松之將才瞧見錦瑟倒在血泊中,就恨不能上前撕了謝增明,到現在眼前還一陣陣晃著錦瑟倒下的情景,只恨自己來的晚了。如今見謝增明滿臉怒色,他神情也極為冷峻,竟是挑唇抿了一個冷酷的笑意,道:“怎麼侯爺竟生氣了?侯府被閒雜人等滋擾,唯今本世子和母親替侯爺尋到了能澄清此事的人,解除侯府的麻煩,侯爺難道不謝謝我們嗎?”

    謝增明聽他這般說直氣的兩眼噴火,可眾目睽睽,他也不好說不勞鎮國公府煩心,只能冷哼一聲,道:“鎮國公夫人和世子當真是熱心人,卻不知這兩人是怎麼到的鎮國公府的手中?前兩日,本侯和鎮國公在朝堂上因鶻州匪患一事還爭執了一場,不想國公爺和夫人、世子竟依舊對侯府關心不已,國公爺真是寬宏海量!”

    謝增明言罷,鎮國公夫人面色都未曾變幻,笑容愈發溫和地道:“老爺他一向寬仁,和侯爺同朝為官,哪能沒有分歧,前朝時牛相國和高大司馬便常常因政見不一而爭執地連皇帝都頭疼,可兩人卻又是刎頸之交,牛相爺病故,大司馬竟再無心朝堂,辭官歸田。我家老爺也是聽聞有人到侯府鬧事,恐侯爺難安,再影響了上朝,無法為朝廷分憂這才多加關注此事……”

    鎮國公夫人言罷又一笑,道:“至於這兩人何故在本夫人手中一事嘛……說來也巧,當日武安侯夫人到靈音寺去正是為了探望小女,而武安侯夫人和姚姑娘一同到後山賞花時,恰好松之和蕭家的三郎也在那裏,並碰巧見證了當日之事。而這小廝見主子死了,生恐被崔老爺發落,便在次日逃離了靈音寺,本夫人此番歸京竟在河鎮巧遇他,是我兒一眼認出了他,自少不得要將他擒拿帶回京城為侯爺解憂的,至於這秋萍為何……呵呵,她是你侯府的奴婢,一會子還是侯爺親自問她吧。”

    她言罷,那邊崔一奇早便等不及了,竟是撲上前來揪住了汪泰的衣襟,道:“說,少爺到底是為何而死!?”

    汪泰當即眼淚便湧了出來,嗵嗵地磕頭,道:“老爺,少爺他是被……是被武安侯夫人給害的啊!”

    他一句話竟是直將就叫嚷出了武安侯夫人來,一時間哄聲一片,而武安侯更是怒不可遏,一腳抬起便欲去踢汪泰,怒聲道:“好個胡言亂語的東西!”

    謝增明的這一腳攜帶著雷霆之勢,他本是武將,武功又以下盤穩而著稱大錦,早年他剛入京畿衛時便有鐵腿謝大郎之稱,他這一腳若是踢在汪泰心口,便是人不死,今日也是萬難再開口說話了。可他腿一抬起,那邊楊松之便也出了腳,兩人瞬間便在當場霍霍生風地過了兩招。

    眾人尚未待看清,便見兩人停了動作,而武安侯的右拳正被楊松之緊緊握著,四目相對,一個是怒火高漲、威姿老辣,一個是凜冽難言、後生可畏。

    但見楊松之微微眯眼,冷笑一聲,“武安侯也要當眾殺人滅口嗎?”

    謝增明知曉一擊不成,今日便不能再度出擊,不然這眾目睽睽,便真有殺人滅口之嫌了,故而氣恨不已。而鎮國公夫人已是沉聲道,“之兒不可對侯爺無禮,侯爺得知枕邊人竟不如所想溫婉賢淑,一時怒髮衝冠也是難免。”

    謝增明聽了這話更是一口氣噎著,而汪泰已大聲又道:“上月初九,小的陪同少爺到珍饈堂買物件,便是在那裏巧遇了初到江州的武安侯夫人,那武安侯夫人見少爺一表人才,當時便言辭似有寓意,少爺經不得誘惑,未及回府便叫小的去打探夫人的身份。得知夫人竟是京城來的貴人,少爺哪里敢造次,還在羲和樓上吃一回子醉酒。只沒想到過了數日,少爺心都淡了,侯府的管事卻尋上了少爺,言道夫人請少爺在靈音寺見上一面,少爺他自是千般萬般的肯,匆匆帶著小的便到了靈音寺,只是沒想到少爺這一去,竟是……竟是會遭遇不測,再沒命下山……”

    崔一奇聽聞此事果真和萬氏脫不開關係,當即已是老淚縱橫,抓著汪泰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無力地搖晃著他,便聞那汪泰又道:“那日夜裏武安侯夫人叫身邊這位婢女姐姐給少爺傳話,說是想當夜便邀少爺一見,商議半響地點便選在了靈音寺的清露殿中。少爺自得到信兒要在靈音寺和夫人相見,便早先做了準備,叫小的偷偷弄來了靈音寺男子客院和女子客院相鏈的慈心院的鑰匙。當夜小的又偷偷將慈心院的院門打開,果真那武安侯夫人便依約到了清露殿,當夜她帶的也正是這位秋萍姐姐。夫人令我二人守在殿外,她進殿中和少爺……相處有兩盞茶功夫這才出來。”

    眾人聽到這裏哪里還忍得住,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地關在一個大殿中,還不是乾柴烈火,一點就著!這兩盞茶的功夫都給謝增明帶好幾頂綠帽子了,想到在佛祖面前,那武安侯夫人竟也能做出此等淫穢之事來,眾人豈能不鄙夷謾駡,更是無不用悲憫和嘲弄的目光去瞧謝增明。

    謝增明聽汪泰說的有理有據,恨得已面色變幻了數次,怒聲道:“你可知污蔑二品誥命夫人是個何罪?”

    汪泰聞言卻無懼地道:“老爺和少爺對小的一家不薄,少爺如今遭此一難,小的便是死也要將真相告知世人,令惡人得到報應,更何況小的句句屬實,絕非污蔑!”

    汪泰言罷到底不敢看謝增明的臉,忙是又道:“當夜少爺回到客院便興奮難言,還曾伏案寫下一首詩詞,並畫了夫人的畫像來。一夜未眠,翌日天沒亮他便帶著小的上了後山,小的問起,少爺卻說是夫人有事相托。少爺將小的帶至後山卻只守在一處林子裏,竟是瞧著夫人的畫像傻笑不已。小的只以為是夫人邀了少爺再見,卻沒想到又過了一陣少爺看了看天色便忙將畫收起,帶著小的爬上了坡。小的二人剛上去,就見一個帶著帷帽的女子正欲往遠處跑,少爺當即便沖小的大喝一聲,幾步上前抱了那女子便直直地進了不遠的石屋,他令小的守在門口,不久裏頭就響起了歡愛的聲音,小的只以為那是武安侯夫人,還暗道這夫人好生膽大,卻不想後來竟一下子來了一眾的人,其中竟還有武安侯夫人。武安侯夫人當時便嚷嚷著什麼姚家姑娘不見了,還令人將少爺和那女子拖了出來,小的這才瞧清楚,那女子竟是秋萍。”

    汪泰說到這裏,才抬頭瞧向已怒不可言的崔老爺道:“後面的事兒老爺都已經知道了。”

    崔老爺聽聞兒子果真是因武安侯夫人而死,只恨的咬牙,怒聲喊著,“妖婦!妖婦!”

    聽了汪泰的話百姓們便還是什麼不明白的,這分明是武安侯夫人和崔家公子有了私情,並且還請這情郎去毀人家姚四姑娘,企圖以此退親,這簡直比之前眾人猜想的要可恨可惡數十倍,這樣的女人就該被淩遲處死!

    眾人憤怒著,興奮著,又那站在後頭沒能聽清汪泰說話的,更是急急地問著前頭的人,而前頭的自是極為樂意將汪泰的話口口相傳的,並且個個說的是義憤填膺,聲情並茂。

    那些聲音聽在謝增明耳中,簡直句句都比刀子還銳利,直戳著他的心窩子,他不覺顫聲道:“胡言亂語!一派胡言!”

    誰知他言罷,汪泰竟是從內衫的夾衣中取出了兩張紙來,道:“小的有證據,並非胡言亂語,這兩張,一張乃是當夜我家少爺所畫武安侯夫人的畫像,一張乃是少爺寫給夫人的情詩!還有,這個是當日小的偷著弄來的慈心院的鑰匙!而且秋萍也可證實小的所言非虛。”

    見他還有證物呈上,謝增明一時間竟真有些心思紛亂,更何況他早便知曉妻子有退親的打算,他還曾勸過她,此事且不可操之過急,就是怕鬧出事端來。而且這兩年,府中也多了兩位美妾,他也著實是有些冷落了夫人,難道她竟真做出此等混賬事兒來?!

    謝增明想著竟是一把奪過了汪泰手中的兩張紙,而這次楊松之冷眼旁觀,卻沒阻攔他。謝增明瞧著那兩張紙,眸中險沒噴出火光阿裏,而面色已鐵青了起來,卻見那畫像正是當日自崔梁懷中掉下來的那張,萬氏雖衣著得體,可那眼神和神情實在妖媚低俗。而那張什麼情詩更是看的謝增明頭腦一陣陣發暈,雙眼發黑。

    楊松之似是對謝增明的反應不滿意,竟然瞥著那詩高聲念了出來,卻是:水性從來是女流,背夫常與外人偷。新蕾心愛崔家郎,淫蕩春心不自由。眼意眉情湊風流,橫波美目共雲雨。後殿羅帳酥胸蕩,涓涓露滴牡丹心。

    這詩乃是令一幕僚所寫,楊松之吩咐時便只叫其寫的露骨好懂一些,卻從未瞧見這詩,更不知道這詩竟些的如斯淫靡,他一讀之下登時便漲紅了臉,更莫提那看詩的謝增明瞭。

    這竟然是一首淫靡到令人不齒的豔詩,而且這詩的第二句,新蕾心愛崔家郎,竟把什麼都點了出來,這武安侯夫人的閨名可不就是“新蕾”二字,鎮國公夫人尤且怕眾百姓們不知這詩的妙處,當即便沖身後趙嬤嬤使了個眼色,趙嬤嬤便驚呼一聲,道:“啊,這詩的第二句……這……這新蕾可是武安侯夫人的閨名嘛!”

    她言罷便似才發現失言了,忙捂住了嘴,露出驚容和懊悔來。

    而眾百姓們本聽到這豔詩,想著那崔公子夜半私會了武安侯夫人,回去便寫了此詩,已覺萬般噁心,如今再聽趙嬤嬤的驚呼情緒便皆又高漲了幾分,難免大聲說著些瘋言瘋語。

    “傷風敗俗啊,這也太過傷風敗俗了!”

    “嘿嘿,想不到那武安侯夫人一大把年紀了,竟還有這般魅力。又是個風騷貨色,在床上不定怎麼喊叫呢,這崔公子倒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哈哈,兄弟豔羨了?也是,這二品誥命的滋味咱便是嘗了,死也甘願啊……”

    ……

    謝增明本已心思煩亂了,如今耳邊又皆充斥著這種淫穢難聽的話語,他哪里還能受得了,雙手顫抖著竟是恨得大喝一聲將那兩張紙給撕了個粉碎。

    那兩樣東西本便是偽造的,那詩是鎮國公府擅長臨摹筆跡的幕僚照著崔梁的筆跡寫下的,雖是極難發現其真偽,可也難保沒人瞧的出那是假的,故而楊松之將才一直在激怒謝增明,就是要他親自毀了這物證,如今見他果真已失了理智,他不覺輕勾唇角。

    而那邊武安侯府的管家驚呼一聲,可已然晚了,他見自家侯爺已亂了方寸,當即便沖秋萍怒斥道:“秋萍,侯爺和夫人帶你不薄,你何故竟連同外人污蔑夫人?!你一家的賣身契可還在夫人手中,你此刻悔悟還來得及,侯爺許還能念兩分主僕之情,繞過你一家!”

    他喝斥罷,那秋萍卻譏嘲一笑。當日她辦砸了差事,錦瑟便曾提醒過她,說萬氏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一家的,彼時她還覺著是錦瑟在離間她和萬氏的關係,可錦瑟的那話不久便得到了應驗。

    許是萬氏念著他們一家死在江州更為妥當,那樣京城的侯府中便能少很多的流言蜚語,故而未能等到歸京,萬氏便對她一家採用了手段,若非母親聽進了姚四姑娘的話,早有警覺,她一家三口這會子只怕早已被毒死,已成了陰魂厲鬼。

    饒是母親早有警覺,當夜和夫人于她一起出逃,但也沒能躲過萬氏的追殺,母親被抓了回去,已然被萬氏杖殺。而她和父親雖逃了出來,可卻也吃了不少的苦,又被侯府所派之人四處尋找。

    她清白被毀,母親慘死,而他們一家原是多麼的衷心,遭遇了這些,她心中豈能無恨!和父親商議兩日,索性便投靠了鎮國公府,一來尋求鎮國公府的保護,再來也是借此達到報仇雪恨的目的。

    秋萍心中有恨,如今她聽了管家的這幾句近似威脅的話豈能如他所願,心中的怨恨只有更濃,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當即便痛聲大哭,道:“老爺,您這兩年偏疼王姨娘和胡姨娘,夫人她獨守空房,心中有怨,她是一時想不開才做下的糊塗事兒啊,老爺,您原諒夫人吧……您便是瞧在世子爺的面上也該原諒夫人啊!”

    秋萍這話卻是將萬氏推上了萬劫不復之路!

    謝增明暈頭腿軟,面色蒼白,一是懷疑的種子已然中下,再來也是他知道今日一過,他便會已最快的速度成為全天下的笑柄談資,一輩子都甭想再直起腰來了。而他的嫡子,也要毀在這樣的母親手上,便是宮中的娘娘,只怕也會受此事極大影響,被後宮那些惡狼般的女子們不知如何嘲笑呢。

    見武安侯已面色慘澹,魂不守舍,秋萍心中好不暢快,又道:“夫人她非要給世子說門更好的親事,沒聽侯爺的話,徐徐而來,操之過急。奴婢心慕世子久矣,知曉世子是重情義之人,姚四姑娘和世子早年便已訂下親事,若然姚四姑娘真出了意外,世子憐香惜玉只怕也會跟著傷心,奴婢不忍世子傷心,這才在當日未曾按夫人吩咐將姚四姑娘弄進那石屋中,豈知奴婢剛將姚四姑娘安置妥當,那崔家公子竟已發覺了奴婢,他竟是將奴婢誤解成了姚四姑娘,奴婢當時怕極了,欲告知他認錯人了,沒想到崔公子便將奴婢敲暈了過去……嗚嗚,奴婢被糟蹋,夫人竟也責怪奴婢辦事不利,夫人她已將奴婢娘親仗殺了!”

    秋萍說著慟哭了兩聲這才又道:“奴婢心知夫人也不會放過奴婢,便和父親連夜逃離了別院,奴婢自小便伺候夫人,夫人一直待奴婢不薄,即便夫人仗殺了奴婢的娘,奴婢也從未想過要背叛夫人,早已決定和父親一起尋個地方隱姓埋名,可是事與願違,父親大病一場,經得登州李家少爺相救,後來奴婢和父親便輾轉遇上了歸京的國公夫人一行,父親他自來便得侯爺看重,一心衷于侯爺,總也不願叫侯爺一直被瞞在鼓裏,加之奴婢父子兩人的賣身契還在侯府,奴婢這才和父親一同回了京城。”

    百姓們聽聞萬氏偷情又要陷害錦瑟已是怒不可遏,再聽秋萍說萬氏如何如何事後殺人滅口,更覺其陰狠毒辣,實是本朝第一淫婦毒婦。一時間全都激憤難言,大聲喊著要謝增明將萬氏活剮。

    而那崔一奇聽了秋萍的話,越發覺著兒子是被萬氏所殺,也沖武安侯怒喝道:“這等毒婦便該下油鍋,淩遲處死!”

    錦瑟本便是裝暈,她被抬進馬車便睜開了眸子,坐在馬車中她將外頭的動靜聽的是清清楚楚的,不想事情竟被鎮國公府做的這般天衣無縫,她一面對鎮國公府的手段結舌,一面心中卻無比暢快,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萬氏都害她太過。而錦瑟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對萬氏她是半點同情都沒,想到早年祖父和父母都還活著時,萬氏的慈愛和關懷,便更覺著像是被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惦記著一般,只感噁心罷了。

    而文青更是如此,在靈音寺時他便只恨不能喝萬氏的血,吃她的肉了,將才武安侯又是那般惡毒,害的姐姐被人指罵,險些一輩子便毀掉了,現在見武安侯夫婦遭受如此重擊,見武安侯已氣得胸膛震動不已,說不出話來,文青就差沒撫掌大笑了。

    錦瑟除了高興,更覺輕鬆,因她自重生便在為退親一事步步籌謀,如今眼見已是大局定了,她自感壓在心口的那塊大石也去了。周身的通暢,舒坦。

    此刻的皇宮之中,大錦當今天子朱厚須正和其異母兄弟朱厚望一同瞧著一副其新得的仕女圖。

    朱厚旭貪戀美色,昏庸無能,而他這兄弟吳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縱情聲色犬馬,也是個好色之徒,兩人常常在一處共同鑒賞美人圖,朱厚旭見那畫中美人兒身段窈窕,樣貌出眾,眼神媚光蕩漾,偏神情又端莊賢淑,便撫掌大笑,道:“三弟這畫兒你是從哪里尋來的,當真是妙哉妙哉啊!”

    朱厚望聞言便是一笑,道:“皇兄也知道,臣弟慣好淘些這等美人畫兒,下頭的人也都知道,念著臣弟在皇兄這還算得臉,自免不了四處搜羅了美畫借著臣弟的手要討好皇兄啊。”

    朱厚旭便又笑了,道:“這般美人若是能得之,便是妙了。”

    朱厚望便笑著道:“皇兄後宮佳麗三千,哪個不比這畫中美人要妖嬈數倍,說起這憐香惜玉來,皇兄當真是男人中的真丈夫!就只說這後宮美人,哪個不被皇兄迷的仿若入魔,這皆是皇兄溫柔體貼,從不叫美人失望的緣故,依臣弟說那等上陣殺敵的皆是莽夫,算不得什麼英雄,唯像皇兄這般令女人迷醉的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朱厚望這話對天子來說真可謂是無禮之極了,可朱厚旭聞言竟是樂得雙眼晶亮,暢快地哈哈大笑,連聲問著:“男人中的真丈夫?哈哈,三皇弟就會哄朕開懷。”

    朱厚望忙道:“這話可非臣弟一人說過,京中不少百姓也如此認為,皇兄不信臣弟可安排些百姓進宮面聖,由聖上親自詢問。”

    朱厚旭聞言面色一亮,接著卻又擺手道:“算了,算了,若然那般少不得又要聽鎮國公嘮叨,說什麼不安全,刺客,朝政為要云云的話,煩都煩死了。你有那功夫在民間為朕再物色幾位美人才是正事,朕信你的話便是。”

    朱厚望聽罷見只一笑,也不再繼續堅持,便又道:“皇兄憐香惜玉,從不為難美人,便是一個姿色尋常的宮女,皇兄都從不責駡,這點那武安侯和那侯府世子可真真是相差太遠了。”

    朱厚旭聽他這般說倒是一詫,挑著眉道:“皇弟此話怎講?”

    那朱厚望早便準備著被聞詢了,當即便回道:“嗨,皇兄是不知道,那武安侯世子早年便和姚首輔的嫡孫女定下了親事,無奈如今姚家敗落,武安侯府便不想再結這門親事,那武安侯夫人竟是欲找人壞姚家姑娘的名聲,借此達到退親的目的。一計不成,姚家姑娘主動退親,武安侯和世子便又欲挽回名聲,非要強娶人家姑娘,今兒臣弟進宮時武安侯府正鬧著呢,臣弟瞧著那姚家姑娘勢單力薄,只怕到底還是要進那武安侯府的。”

    朱厚旭聽了這話,又有將才朱厚望的追捧,哪里不適時表現一二,當即便一拍龍案,怒道:“豈有此理!這武安侯府太過倡狂!朕聽聞那武安侯世子相貌俊美,為京中百姓所贊,可怎是個如此不憐香惜玉之人!怎麼能強迫人家姑娘,絕非大丈夫所為!”

    他言罷,朱厚旭便笑著道:“哎,只願那姚家姑娘沒有遇上皇兄這樣的男子,到底是皇兄這般真男兒世間少有,也是姚家姑娘命薄。”

    朱厚旭聞言便道:“哼,這事朕要管上一管,來人,速速去傳朕口諭,武安侯府仗勢欺人,朕勒令其立刻歸還姚姑娘婚書及生辰八字,解除婚約,武安侯若然不服,便叫他來見朕!”他言罷見太監領了命令要去,尤且嫌不足,又喚住他,道,“既是武安侯府理虧在先,便該補償姚家姑娘,我朝有律法,若女方行為不端,男方欲退親,可不歸還嫁妝,朕今次特允姚家姑娘不必將武安侯府的聘禮退還了!”

    太監聞言見皇帝不再說話,這才領命去了,而朱厚望便一臉欽佩得沖皇帝作揖跪拜,道:“皇兄真乃男中英傑,臣弟佩服,佩服!”

    朱厚旭便又是哈哈幾聲暢快的大笑,哪里還記得在慕雲宮中情迷之時答應過雲嬪的事兒?!

    他笑罷,卻又猛然想起一事來,道:“哎呀,這姚姑娘若然退親,這婚姻之事豈不是要耽誤了?她又家道中落,只怕也難再遇上良人,朕記得當年那姚狀元的妻子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想來她的女兒也不會差,不若朕好事做到底,便將這姚家姑娘接進宮中便先封個正七品的寶林可好?”

    朱厚望聞言大驚,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那姚家姑娘真進了宮,他豈不是白忙活一場還要得罪了那人,見皇帝興沖沖地便欲喚人,朱厚望便道:“皇兄,那姚家姑娘如今才年紀尚小,能有什麼姿容。再說,有皇兄的恩旨,便是姚家姑娘退親侯府,於她再談婚論嫁是無關礙的!更有,她進宮只怕雲嬪娘娘要鬧性子,再為難了姚姑娘,皇兄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重要的是雲嬪娘娘也要因皇兄此舉而傷心啊。”

    朱厚旭一聽,這便又想起答應過雲嬪要為武安侯府做主一事來,登時心虛,便忙擺手道:“臣弟說的對,是朕思慮不周,好在沒釀成錯事!”

    朱厚望這才暗自抹了一把大汗,嘿嘿笑了起來。

    卻說皇帝遣派的太監到武安侯府時,正是秋萍陳述之後,百姓們皆激憤之時。老遠便聞百姓們的大喊之聲,一波一波好不驚人。

    “拿出婚書來!”

    “交還姚姑娘生辰八字!”

    “退婚!退婚!”

    ……

    喬公公聞聲詫了一詫,見不光是侯府門前的大道,便是和其相連的數條小巷中都站滿了人,當真是萬人空巷,人頭攢動,他震驚了一下,這才忙令開道的小太監前去開路。

    聽聞聖旨到了,武安侯只以為是宮中的女兒求來了旨意,他心中燃起希望來,忙上前迎了喬公公,眾人一同跪下,而喬公公已是大聲宣道。

    “傳皇上口諭:武安侯府仗勢欺人,姚氏退親一事朕不能不管,朕令武安侯府速歸還婚書及姚姑娘生辰八字,解除婚約。念武安侯府理虧在先,朕特允姚氏不必歸還當年所下聘禮,武安侯若然不服,便叫他前來見朕!欽此!”

    喬公公言罷,謝增明都愣了,只覺著一盆冰水潑天而下,冷的的渾身都打起抖來,而楊松之唇角已逸開了一抹笑意,從未覺著當今聖上竟然也有這般聖明之時,他本能地回頭瞧了眼錦瑟所呆的馬車,那車帷厚重,擋住了視線,可他卻仿似瞧見了錦瑟清麗的笑顏。

    而百姓們也皆反應了過來,歡呼起來。



第八十八章 下旨退親

    謝增明怎麼都想不明白,皇宮中怎麼會有退親的旨意下來,本來事情鬧到這一步,他也只有告禦狀一途興許能夠再生轉機了。可如今一道聖諭下來,此路也就絕了。

    而且因皇上說武安侯府理虧在前,叫姚氏不必退還聘禮,那麼今日之事更算是被皇帝拍板定論了,事情的真相就是自家夫人偷人,還要陷害未來兒媳,以期達到退親的目的。

    有了皇帝的這個聖諭,他以後便是對此事再行辯駁也是無用,說不準還會被有心之人以此拿捏,說他居功自傲,不服今聖,對聖上不敬云云。

    這般想著謝增明豈能好受?而且明明娘娘昨兒送信兒回府,說是令他不必擔憂,已求得了皇上的恩允,為他們武安侯府做主的,如今情況怎會相反?!

    喬公公念了聖諭,謝增明卻半響沒有反應,接著他才抬起頭來,問道:“公公,這聖諭會不會弄錯了?”

    喬公公聞言,當即面色就不好看了,雙目一豎,沉聲道:“武安侯若然對聖意不服,自可領了旨意面見聖上,這假傳聖意的罪名灑家可擔當不起!”

    喬公公是明孝帝身邊的貼身太監,那是得罪不起的,謝增明將才一時情急,問出那話來,此刻見喬公公惱了,也不敢再言,便磕頭道:“微臣領旨謝恩。”

    喬公公見武安侯領了旨意,又和鎮國公夫人辭別,便帶著宮人們走了。有了聖諭,又被百姓們指罵不休,謝增明便是不甘心也沒了法子,只能甩袖灰溜溜地進了侯府,片刻便令管家將婚書和錦瑟的庚帖送了出來。

    而這會子功夫,鎮國公夫人已經叫下人們將錦瑟在靈音寺中如何救了平樂郡主和那剛出世便被穢物堵住呼吸的小嬰孩的事情傳揚給了圍觀的百姓們。

    百姓們聽聞此事,無不稱讚錦瑟心地善良,品行高潔,而且冰雪聰明,聰慧機智。不少百姓對將才曾聽信武安侯府的攻殲之語而謾駡了錦瑟表示歉意,還因此又將武安侯好一陣罵。

    錦瑟坐在車上,聽聞外頭百姓們的話,倒感慨良多,只覺百姓們心思最是單純,聽風便是雨,是最好哄騙的,也是最可愛坦誠的,一旦知道錯了,就爽快坦然的賠禮道歉,倒比那讀聖賢書卻欺世盜名的真小人不知要討喜多少。

    錦瑟也感念鎮國公夫人的好意,自然知道她叫下人們將自己救人之事傳揚開來,一是為她造個好名聲,再來也是叫眾人都知曉她對鎮國公府有恩,將來她和文青在京城也能多個靠山,不被人太過小覷了去。

    那邊武安侯府將婚書和庚帖退回,姚擇聲和錦瑟說了一聲,取了錦瑟手中的請婚書,這才又辭了鎮國公夫人,便直接拿著兩份婚書前往禮部治下的官媒苑去消掉官府的存檔。

    錦瑟聽到姚擇聲的說話聲,揚起了唇角,恰好馬車的門簾被挑起,錦瑟望去,但見鎮國公夫人扶著賀嬤嬤的手正登上馬車,她一雙含笑的眸子正和鎮國公夫人黑沉的眼眸對了個正著。

    今日鎮國公夫人穿著一身紫紅色繡金絲牡丹的錦繡緞袍,罩著暗金色的軟雲羅福瑞成祥襖裙,頭上戴著八寶玲瓏蟲草赤金頭面,束著條額心鑲紅寶石的暗紅紋祥雲的抹額,通身富貴逼人。

    她那額心的紅寶石顆粒極大,映了陽光迸射出流光來,趁著她一張保養得當的面容愈顯年輕,只是那雙眼眸卻沉澱了歲月的磨礪,顯出穿透人心的光彩來。錦瑟正笑得得逞而暢快,冷不防地對上鎮國公夫人精湛的眼眸,心中一緊,忙收拾著神情站起身來,盈盈拜下,道:“今日若非夫人,小女只怕已被毀了名聲,承蒙夫人仗義解救,小女感激不盡。”

    她剛拜下,手已被鎮國公夫人拉住,錦瑟站起身來,便見鎮國公夫人正含笑望著自己,道:“長的愈發肖似你母親了,你母親當年在閨中時,不僅美名遠揚,更有賢淑溫婉,端莊明理的名聲,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名媛閨秀,倒不想她的女兒也是這般出眾,青出於藍了。”

    錦瑟聞言面上一紅,忙道:“夫人笑話小女,小女不及母親之處多矣。”

    鎮國公夫人在車中坐下,拉了錦瑟在她身邊,卻是笑著搖頭,道:“你這孩子自謙,豈不是說本夫人沒有眼力勁兒?”

    錦瑟聽罷倒不知如何回答了,面色赧然地低了頭,鎮國公夫人便拍著她的手,道:“你是個好孩子,比你母親更機敏,更從容也更睿智和沉穩,也比你母親有主意的多……將才便是我不來,你也吃不了虧。再來,我來也是為著鎮國公府,你勿庸多謝。”

    錦瑟本覺平樂郡主是個爽快的性子,卻不想她那性子承襲自鎮國公夫人,聽了鎮國公夫人的話,錦瑟更不知該如何言辭了,神情便顯得有些拘謹。倒是鎮國公夫人見此,笑著道:“雲姐兒如今已在國公府中安置,往後多到國公府走動。”

    錦瑟忙自應了,卻聞外頭遠遠的響起一聲喊來。

    “姚四姑娘可在前頭?”

    文青原站在馬車旁,聞聲望去,卻見十多個人跟著劉管事擠開人群正迅速地往這邊而來,轉瞬間這些人便到了近前。

    劉管事見到文青忙上前見了禮,文青知曉劉管事是母親身邊的老人,忙側身避過,這才瞧著他身後那些人,見他們一個個手中還都提著籃子,挎著籮筐,不覺詫異地道:“劉伯這是?”

    劉管事聞言卻大著聲音道:“小少爺不知,這些都是京郊白家村的村民,前兩日這白家村被鳳京府的官兵給圍了,非說村民們患了瘟疫,要焚村。村中一老人卻言用白詰草便可治癒村民的病,當時老奴恰巧聽聞了這件事,也和那些官兵一般,只以為村民是為了脫困這才欺騙人,好哄過官兵逃出村子。故而老奴給姑娘通信問及姑娘和少爺何時入京時,便和姑娘說了此事,特意囑咐姑娘千萬莫莫靠近白家村,就是恐有村民逃出來,衝撞了姑娘,再令姑娘和小少爺染病。不想姑娘聽了此事竟連夜叫人送了回信過來,令老奴將鋪子中庫存的白詰草盡數運往白家村無償給村民們救急。”

    劉管事的聲音很大,已引得不少圍觀百姓皆又圍了過來,聽了劉管事的話他們已料想到這些百姓提著東西來定然是要感謝姚家姑娘。

    就聽劉管事又道:“姑娘來信說寧可少賺些銀錢,寧可信其有,也不可因一時失查,罔顧了那麼多條人命。老奴奉命行事,如今這些村民用了那白詰草熬的湯藥竟真的都病癒了。現在官兵已經撤離,這些鄉親們都是今日一早進城前來道謝的,聽老奴說這都是姑娘的意思,他們便非要老奴帶著他們當面給姑娘道謝不可,小少爺,姑娘她沒在這裏嗎?”

    文青對此事一無所知,聞言一詫,而馬車中錦瑟和鎮國公夫人自也聽到了外頭劉管事的話。鎮國公夫人瞧了錦瑟一眼,這才笑著道:“出去見見他們吧,這是好事。”

    村民們前來道謝,原是錦瑟刻意安排,本不覺有何不妥,如今被鎮國公夫人一說,錦瑟倒覺有些不好意思,只敢自己那些小動作都被她瞧了出來般,她面頰又紅了紅,這才起了身。

    而外頭,那些村民正央求著文青叫他們見上錦瑟一面。

    “姚姑娘不在這裏嗎?姚少爺叫我們見見救命恩人吧,我們十幾人是代表鄉親們來的,若是見不上姚姑娘一面,回去可怎麼和鄉親們交代啊。”

    他們正說著,卻見停在一旁的馬車車門一開,自裏頭傾身走出一個穿戴簡樸的姑娘來,那姑娘瞧著年紀尚小,可卻已出落的極美,冰肌玉骨,神情溫婉恬靜,那雙剪水眸子瞧過來,但見其間盈盈晶瑩,散發著親和的暖意。她舉止從容優雅,這般女子似生來就是做人生人的,不管在何時何地是何種情況,她一出現便勢必不容人忽視。

    眾人一愣,直覺這位仙女般的姑娘必定就是良善又熱心,救了他們全村百姓的姚四姑娘了,果然便聞那邊姚家少爺見那姑娘出來就喊了一聲姐姐。

    眾人聞聲,竟皆跪了下來,那帶頭的老漢已白髮蒼蒼,他領著十多人給錦瑟跪下,便道:“姚姑娘救了我們白家村近八百條命,請受我等一拜!”

    說著竟是沖錦瑟叩起頭來,錦瑟救人一來是出於同情,再來卻也是有私心的,如今見白家村的村民們如是,她羞愧的面色潮紅,匆忙地扶著文青的手下了馬車,避開眾村民的禮,沖文青慌聲道:“快去扶老爺爺起來!”

    待文青扶起那老漢,眾村民也都跟著起來,錦瑟才上前兩步,溫和地關心地道:“老爺爺和村民們可都已經大好了?”

    那老漢忙笑著道:“都好了,都好了,有了姚姑娘送去的那些活命草藥,如今鄉親們都已病癒了。白詰草是貴重藥材,官差根本不會為村民們買藥,鄉親們也多無錢買藥,更何況當時村子被圍,也買不到藥。這回若非是姚姑娘,我們村如今已被官府一把火燒成平地,鄉親們也都做了孤魂陰鬼了,姚姑娘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是啊,我家中還有不足三個月的幼兒,我那媳婦如今也大著肚子,險些就一家幾口人便要被活活燒死,如今逢凶化吉,多虧了姚姑娘啊,姚姑娘活命之恩,我們便是萬死也是難報的。以後姑娘若有用得著白家村村民的地方,我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姑娘可一定要給我們報恩的機會啊!不然我們心中難安啊。”

    “姚姑娘,這些都是村民們讓我們帶給姑娘的,姑娘一定要收下啊。”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皆是感激難言,那帶頭的老漢卻自袖兜中摸出一個袋子來往文青手中塞,道:“那白詰草貴重,我們不能白拿姑娘的東西,叫姚姑娘既救人,還蒙受莫大的損失,這些銀兩雖是還不夠十分之一的藥銀,可卻是鄉親們湊出來的,姚少爺萬望先收下,其他的銀子容我們慢慢還上。”

    文青聞言忙將那銀子推回去,道:“這銀子我和姐姐不能收,若是收了豈不有違當日姐姐一番救人的心意?那白詰草便是再貴重也是藥材,若然不能治病救人的話,擱置在庫房便和一堆廢柴一般,沒有什麼不同了。姐姐將白詰草無償送給白家村的村民們那也是叫這些藥材物盡其用呢。”

    錦瑟見文青說話頭頭是道,極為得體,眸中閃過笑意,也忙道:“村中剛剛出了這等事,也算是遭了一場災,老爺爺還是將這銀兩帶回去吧,歸還給大家,叫他們用這銀錢多給家中生病的家人買些補物,叫孩子們嘗嘗葷腥,鄉親們送的這些東西我都收下了,心意也都領了,往後我和弟弟若然有事相請,自也不會和鄉親們客氣的。”

    眾村民聞言又是一陣好謝,他們這邊寒暄著,那些圍觀的百姓們也皆瞧著錦瑟姐弟紛紛露出贊色,稱頌了起來。

    “這姚家姑娘分明便是個最最慈悲的心腸,這樣的一位好姑娘,險些便被武安侯一家給糟蹋了!”

    “說的是啊,這般高潔善良的姑娘,幸而是退了親,不然進了這滿是奸佞之人的武安侯府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兒呢。”

    “這武安侯一家可真是有眼無珠,姚四姑娘不僅人長的好,心底也這般善良,又那麼聰慧,小小年紀就卓爾不群,再過兩年也不知會長成怎樣的絕代佳人呢。”

    “那是,姚四姑娘的母親當年便是京城第一美人,姚四姑娘定然青出於藍,只不知將來哪家貴公子能有福氣迎她為妻。”

    ……

    眾人議論紛紛,已是一片讚譽之詞。這邊錦瑟和鄉民們說完話,令姚家的下人們將村民帶來的東西都收下,念著村民們還要走幾裏地回村去,便和村民們道了別。她望著他們遠去,眸中充滿了笑意,只覺重生便該如此,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幸福。

    文青見錦瑟笑了,便也呵呵傻笑起來,只因他知曉明日姐姐的美名和賢名,她的聰慧和機智便會傳遍京師。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1:51 AM


第八十九章 義診

    楊松之站在錦瑟數步開外有些怔怔地瞧著她,只覺她這會子瞧著和往日極為不同,冬日暖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映的她膚色勝雪,一雙清澄的眸子笑意盈盈,猶如兩泓被清風吹地微蕩的清水,瀲灩著明光粼粼。

    她唇瓣上掛著的笑意是那般的柔和,絕麗,如明珠生輝,美玉瑩光般照亮了整個面容,尋常錦瑟也是愛笑的,甚至何時瞧她,她那唇角都掛著一絲溫婉的笑意,可那笑意總叫他感覺少了些真情。

    而此刻她的笑如同天上的太陽,帶著濃濃的暖意;如同雨後怒放開來的海棠,恣意清理;如同午後燥熱後的一縷清風,清朗舒緩,令人瞧上一眼便移不開目光,一顆心因這笑顏怦然而動,而那笑顏也似瞬間便刻在了心房一般,再不能遺忘。

    想到錦瑟剛剛退了親事,楊松之更是不自禁地也跟著揚起了唇角。偏此刻錦瑟似感知到了他的愉悅,美眸流轉竟瞧了過來,她那眸子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輝,楊松之不知為何,竟心中一個緊張,本能地垂了眼眸,倒似偷窺著渴望著一樣寶貝,正目不轉睛地覬覦著,卻被那寶貝的主人發現的偷兒一般,他的心也狂亂地一陣失速。

    只接著他便又覺不對,忙又抬眸去瞧錦瑟,而那邊錦瑟卻已移開了目光,正和文青低語著什麼。他心中一陣失望,握了握拳頭,暗罵自己一句孬種。他這邊正挫胸頓足的難受,那邊錦瑟已和文青商議好了一件事,錦瑟沖文青笑著點了頭,文青便走了兩步沖未散的圍觀百姓們大聲道。

    “鄉親們,承蒙皇上恩旨武安侯府的這些聘禮不必退還,我和姐姐商議後決定將這些錢財用來開一間藥鋪,這藥鋪每十天將開一日的義診,無償為患病的百姓們診病抓藥,具體此藥鋪如何義診惠民,我和姐姐會再行商議。等藥鋪經營起來,還請大家來捧個場啊。”

    眾人聽聞文青的話,微微一怔後紛紛叫好。大錦如今百姓生活困苦者眾,尋常百姓之家平日裏根本就吃不飽肚子,更勿庸說是看病了,京城倒也有那麼兩個大藥鋪,每月會開義診,可這所謂的義診不過是坐堂大夫無償給人診病,開方子,抓藥的銀錢卻還是要付的。

    如今這姚家姑娘和小少爺竟然要開一間僅十天便義診一回,而且還無償抓藥的藥鋪,這簡直就是賠本買賣,完全是為了惠民啊,眾人豈能不震驚感動,故而一怔之後他們自連聲喝彩。

    武安侯府這份聘禮一來錦瑟本便不稀罕,再來她留下,被不得將來便要被人以此嚼舌,說她是貪財之人。更主要的是,有了這間義診藥鋪,不僅有助於她贏得好名聲,更能時刻提醒眾人武安侯府的不仁不義之舉,這麼一舉幾得的事情,錦瑟自沒有不做的道理。

    這日錦瑟回到姚府已是半下午,王嬤嬤和柳嬤嬤已然知曉了武安侯府門前發生的一切,兩人又是後怕又是高興,將謝少文一家老小很是詛咒了一陣,這才算漸漸消氣,又喜的笑起來。

    只是想到姚錦玉撞石而死一事,柳嬤嬤難免感歎,道:“大姑娘太是要強,事事要掙個長短,偏又識人不清沒,落得如今下場倒真是叫人……哎,早年老太爺還在時老奴瞧那謝少文實在是個好的,那回姑娘冬日在園子中得了一隻受傷的鳥兒,養了一年誰知竟突然去了,謝少文還曾陪著姑娘傷心了好些時日,那麼個悲憫的性子如今怎就長成了鐵石心腸。”

    自打謝少文在姚府丟了臉面之後,王嬤嬤和柳嬤嬤幾個便沒再尊稱過他世子,改而直呼其名了。

    錦瑟聞言卻只清冷一笑,謝少文哪里是鐵石心腸,他那副心腸不知何時已經被武安侯府那對無恥夫妻給熏黑了。

    王嬤嬤見錦瑟面色變了,扯了下柳嬤嬤,柳嬤嬤才忙轉了話題,道:“不說這個了,好容易今兒姑娘和大家都高興,老奴去廚上瞧瞧看有什麼好食材,親自下廚好好為姑娘做上幾個愛吃的菜。”

    錦瑟聞言便笑了,卻起身拉了欲出去的柳嬤嬤,道:“被嬤嬤一說,我這肚中饞蟲已被勾了起來。今兒我請嬤嬤和幾個丫頭吃酒,嬤嬤且拿二十兩銀子叫來東家的去採買些新鮮的食材,擺上一桌席面,今兒我要好好吃上一回子酒,誰都甭攔著我。”

    柳嬤嬤聽罷只當錦瑟心中到底有些不太暢快,握了握錦瑟的手,這才千肯萬肯地應了,快步出去。

    錦瑟回身,見王嬤嬤眸光含淚不覺一怔,這才意識到她們只怕是生了誤會,她買醉可是全然因為高興,半點的傷心都沒呢。她想著上前兩步,撒嬌的抱住王嬤嬤的腰,小貓般往她懷中拱了拱,哼哼著道:“乳娘是怕微微退了親便嫁不出去嗎?”

    王嬤嬤見她這般倒含著淚笑了,撫摸著她的頭髮,道:“怎會,姑娘這般的好品貌,配那謝少文本便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如今沒了這婚約,姑娘自能再嫁更好的門第,自有好千倍的後生和姑娘攜手白頭,到時候可不氣死那武安侯一家。”

    錦瑟聽王嬤嬤說什麼鮮花插在牛糞上,當即便噗嗤一聲笑了,謝少文如今離京一趟,不過一個月功夫,可真真是身價大跌,再回京城只怕真要從什麼美男子變成一坨臭牛糞了。

    她咯咯地在王嬤嬤懷中好一陣樂,這才抬頭沖王嬤嬤眨巴了兩下眼睛,道:“既是有更好的親事等著本姑娘,乳娘可不准再傷懷了。再說,便是嫁不出去也無關礙,有文青和嬤嬤們,白芷幾個陪著我,每日想睡到何時就睡到何時,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又高興又自在,這才真真叫好呢!”

    王嬤嬤見錦瑟說起混話來,一張絕麗的小臉明媚的如同花蕾半開,粉豔嬌憨,不覺刮著她挺秀的鼻樑又是一陣好鬧。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卻傳來了白芷的聲音,“姑娘,宮裏頭來了位老嬤嬤說是奉了宮中貴人的面兒來見姑娘,如今快到這院子了。”

    錦瑟聞言不覺一驚,今日宮中會有旨意下來她便覺著好生奇怪,想來想去便覺是皇后幫的忙,可她試探著問了鎮國公夫人,鎮國公夫人卻說沒和皇后提起她欲退親一事,這便叫錦瑟有些納悶。如今聽聞是宮中來了人,她也最先想到會是皇后的人,只接著便又覺只怕是雲嬪知道了武安侯門前的事,令人來找她算賬了,若是雲嬪那她動作也太快了。

    錦瑟前世時也只見過謝少文這位姐姐一回,她是個容貌極明豔,性格挺潑辣的女子,瞧著便不是個好相與的……

    錦瑟思慮間,王嬤嬤也已變了面色,有些擔憂地拉了下錦瑟的手,錦瑟便笑著沖她又眨巴了眨巴眼睛,起了身,王嬤嬤給她披上一件銀狐輕裘披風,錦瑟便出了屋子。

    她剛到廊下,便見二門管事婆子焦媽媽幾個宮裝婢女過來,那打頭的嬤嬤瞧著已年過半百,頭髮黑白交雜,容長臉,長相不過中上,卻有一雙於這個年紀不太相符的清澈眸子,她眸光溫和,瞧見錦瑟便揚起了親切的笑意。

    錦瑟見此,心中微定,又見那嬤嬤穿著一件柳青色緞鑲邊兒的長褙子,外套墨綠色的比甲,比甲的襟口滾著紫貂毛,通身上下沒戴兩件首飾,可那頭上插著的玉釵卻玉質上乘,她知是得臉的老嬤嬤便不敢輕忽,忙迎下了臺階,盈盈福了福,尚未開口那嬤嬤已幾步到了近前,錯身將錦瑟扶起,道:“老奴不過宮女卑賤之身,姑娘卻是首輔嫡孫,狀元郎千金,且莫折殺了老奴。更何況,姑娘救了我們二小姐,對國公府有恩在先,應受老奴大禮才是。”

    錦瑟聞言便知這位定然是皇后娘娘在閨閣時便慣用的老人了,自不敢受她的禮,兩人一推一讓地客套了兩句,這位孫嬤嬤才笑著道:“皇后娘娘有賞,姚姑娘領賞。”

    錦瑟聽罷忙退後一步,白芷將早準備好的蒲團放在地上,錦瑟恭恭敬敬地跪了,那孫嬤嬤才唱道:“姚姑娘賢良溫婉,純善敦厚,機敏無雙,本宮甚喜,特賞水蒼玉如意一對,白玉三鵝擺件一對,青鏤玉枕一隻,和田玉蘭飛蝶頭面一副,煙紫垂花點金滾珠步搖一雙,青玉巧作螳螂佩一對,東珠三十顆,煙羅浮紋雲錦一匹,上等紫貂毛料一張……”

    錦瑟沒承想皇后的賞賜竟會如此豐厚,待孫嬤嬤好容易唱完,她才誠惶誠恐地領了恩扶著白芷的手站起身來。

    那孫嬤嬤便笑著道:“皇上後宮佳麗三千,娘娘貴為正宮之主,少不得要費心操持後宮之事。今日宮妃們到坤甯宮中晨昏定省,那雲嬪氣色極是不好,娘娘自也因此憂慮一場,聽聞姑娘退親一事高興非常,這才叫老奴出宮來給姑娘賀喜。”

    錦瑟聞言便是一詫,聽孫嬤嬤的意思皇帝那道口諭竟不是皇后求來的嗎,她笑著又謝了回恩,才道:“今日多虧娘娘為小女求得恩旨,小女才能順利退親,嬤嬤定要代小女向娘娘謝恩才是。”

    孫嬤嬤卻道:“這回姑娘可謝錯了人,娘娘並不知姑娘今兒要退親,何來求旨一說。”皇上突然下旨孫嬤嬤也是納悶的,見錦瑟露出詫色,便好心地和她道,“今兒一早皇上便進了養心殿,其間就只有吳王覲見了萬歲爺,姚家可和這吳王有過交情?”

    錦瑟聽聞這話更是一詫,那吳王可和姚氏半分關係都扯不上啊。這吳王的生母不過是掌燈宮女出身,吳王生來也不得先帝寵愛,如今封王尚是今上登基後的事情,他又是個貪戀美色的閒散王爺,早年祖父和父親在世時自也不會和他有什麼交情……難道是完顏宗澤那廝動使的手段?

    錦瑟想著,卻又暗自搖頭,那吳王再怎麼說也是先帝血脈,應不會受完顏宗澤這個北燕王爺的驅使才對。

    錦瑟一時想不清楚,神情只一晃便又恢復的恬靜的笑容,道:“謝嬤嬤告知小女。”

    孫嬤嬤見她應對得體,從容嫻雅,寵辱不驚,小小年紀處事便不動聲色,不覺又多了兩分喜歡,笑著道:“後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在宮中設宴,娘娘早便先見見姑娘了,後日姑娘可一定要前往宮中赴宴。”

    錦瑟念著宮宴,外祖母和幾位表姐該都會赴宴,早便惦記上了那場盛宴,如今聽聞孫嬤嬤的話自欣悅地應下,誰知道她剛剛送了孫嬤嬤離去,便有更大的驚喜自天而降。

    卻說錦瑟剛回到內室脫掉斗篷,又脫掉鞋子爬上床,靠著月白色繡水紋淩波的大引枕捧起書來,便見柳嬤嬤匆匆忙忙甚至是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她一雙眼睛含著淚水,似因走路太快站定後尚且呼哧哧地喘著氣兒,卻又滿臉激動地瞧著錦瑟。

    錦瑟和王嬤嬤,白芷一同瞧去,皆是一詫,錦瑟忙坐起身來,道:“嬤嬤這是怎麼了?快,快給嬤嬤倒杯茶。”

    白芷忙去倒茶,卻聞柳嬤嬤顫著聲音道:“姑娘……恭喜姑娘,將才老奴和來東家一同出府採辦,剛出角門便瞧見了廖府的馬車,是二舅太太陪同著老太君來瞧姑娘了啊!”

    白芷聞言手上一顫,那滾熱的水濺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卻不感痛意,只驚喜的瞧向錦瑟。而錦瑟卻似沒能反應過來,逕自僵坐在床上,半響才瞪著眼睛,不置信地道:“你說誰?誰來瞧我了?!”

    柳嬤嬤聞言忙又說了一遍,錦瑟清澈明淨的眸子中便突然蘊藉了淚水滾滾而落。

    是了,她怎會以為只有去了皇后的宮宴才能見到外祖母呢!她真是蠢,外祖母是那般的疼愛她,她不過因大舅舅的死一時難以面對她和弟弟罷了,愛他們的心豈會有變?!如今已過三年,外祖母聽聞了他們姐弟的事,自知道這些年來他們所受的委屈,她和外公又怎會不心疼憐惜,不原諒他們?!

    是呢,前世時,她便是名節被毀成了武安侯府一個卑賤的小妾,外祖母尤其不厭棄於她,多次派人嬤嬤和丫鬟到侯府給她送東西,是她自己無顏再面對她和外公,生恐因她而辱了尚書府的名聲這才避而不見。今世想來,她何等愚蠢,竟然那般去傷害疼惜自己的外祖母,後來外祖母因病過世可曾怨過她,可曾和她一般是帶著千般萬般的遺憾而去的?

    前世時,外祖母尤且在她受了委屈時,便如小時候一般原諒她所有過錯,只剩下滿心疼惜,更何況是今時今世?是她錯了,她蠢,太蠢,怎可以質疑外祖母對她的愛!

    想著這些錦瑟淚雨迷蒙,一掀被子,跳下床汲了鞋子便一陣風般沖了出去。

    “姑娘倒是披件衣裳啊!”王嬤嬤忙拽了斗篷追上,出了屋,院子中卻已沒了錦瑟的身影。

    錦瑟是在二進院的月洞門處撞上廖老太君一行的,眼瞧著二舅母攙扶著外祖母就在數步開外,錦瑟猛然頓住腳步,一瞬不瞬地瞧著廖老太君。只無奈她越是想瞧個清楚,那眼眶中的淚水便越是和她作對,越匯越多,迷蒙中她只瞧見外祖母也停住了腳步身子微微一踉蹌,被二舅母及時扶住。

    錦瑟抹了一把眼淚,這才將廖老太君看清楚,她隨祖父歸鄉時外祖母還是滿頭烏髮,容顏不老,如今才僅僅三年功夫,她已生了華髮,面容也蒼老不少,原先圓潤富態的面頰此刻更是清瘦黯淡,錦瑟如何能不知這是為何……

    不出五年,痛失兩個愛子,母親的過世本便已叫外祖母的身子壞了一大劫,更勿庸說大舅舅了,大舅舅是外公和外祖母的嫡長子,兩位老人對他寄了厚望,他驟然過世,白髮人送黑髮人豈能不叫兩位老人日夜憂傷。

    錦瑟想著,那剛剛抹掉的淚水便又湧動了出來,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那些點點滴滴,本以為皆已釋然遠去的記憶,在見到親人,見到可依賴的慈愛長輩時,便又翻湧著撲向她,前世悲涼自戕時那股撕裂她的孤寂和絕望,在此刻再度清晰起來,令她似個受了苦楚的孩子見到母親般突然嬌氣起來。

    淚眼迷蒙中她瞧見外祖母向她伸出了手臂,錦瑟提裙奔向那溫暖所在,淚珠兒便晃落,滴卻一地的憂喜。

    她撲進廖老太君的懷中便被廖老太君擁住,耳邊傳來外祖母哽咽的聲音,“我的兒啊,莫哭,莫哭……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錯,是我們對不住你和茂哥兒……”

    此刻的錦瑟哪里還能止得住淚水,鼻翼間湧動著熟悉的氣息,暖暖的香香的,叫她閉著眼睛淚水橫流,只能聲聲地喚著。

    見兩人如此抱著痛哭,二夫人本想勸的,可喉嚨卻似被一團棉花塞上,堵的她難受的緊,半響她才拿帕子壓了壓眼角,道:“母親,這孩子出來的慌,怎連一件斗篷都未披。微微,也快莫哭了,本是高興之事,若是因高興之事哭傷了身子豈不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錦瑟這才緩緩止住了淚水,她抬起被淚水洗的明澈的眼眸瞧向廖老太君,拿帕子親自給外祖母擦拭了淚水,這才道:“是微微不好,竟愛惹外祖母傷心,外祖母快隨孫女進屋。”言罷忙又吩咐白芷去叫文青,卻是半刻也不願鬆開廖老太君的手。

    一眾人進了花廳,錦瑟和廖老太君一同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被廖老太君細細打量著,半響她才又眼圈一紅,哽咽地道:“長大了,越來越像你母親未出閣時的模樣了。”

    錦瑟見廖老太君傷懷,忙便笑著道:“是呢,母親容貌便隨外祖母,孫女也越長越肖似外祖母了呢。外公真是好福氣,娶了外祖母這麼個大美人,這才惠及娘親和我。”

    廖二夫人聞言便笑著道:“瞧這丫頭,不光是個頭見長了,這張嘴也見長,連父親和母親都敢打趣兒了。”

    錦瑟便轉而瞧向廖二夫人,細細地瞧了又瞧,待瞧的二夫人不明所以,她才驚疑一聲,道:“呀,三年歲月二舅母怎還變年輕了?莫不是這世上有那芳華永駐的奇藥?”

    廖二夫人被錦瑟個小輩打趣,面色微紅,瞪了錦瑟一眼,兩人一言一語倒引得廖老太君有了笑意,又抱著錦瑟好一陣熱乎,這才露出心疼和憤恨之情來,道:“當年你母親在世時,瞧著那武安侯夫人著實不錯,也極是喜愛你,怎料竟是那麼戶人家!這事兒的始末到底如何,你和外祖母細細說來,外祖母不會叫我孫女平白遭人欺負的。”

    錦瑟聞言便只將頭靠在廖老太君的胳膊上搖著她的手臂,道:“如今微微和那武安侯府半點關係都沒了,今日武安侯府丟足了臉面,往後便誰也不欠誰了,外祖母也莫再在意此事,好嗎?”

    二夫人忙也勸著道:“為著那麼戶人家生氣不值當,母親心疼微微,往後多疼惜著她點比什麼都強,再說,能退親是好事,那樣的人家誰稀罕誰攀去便是,母親將來自能為咱家微微挑選門更好的親事。”

    廖二夫人見錦瑟滿心歡喜,當真不曾傷懷,又自下人那裏聽聞了侯府門前發生的事兒,知曉這親事只怕是錦瑟一心要退的,便舒展了眉宇,道:“昨兒我和你外公還商議著你退親一事該如何行事,沒想著今日你外公出府尋門路尚未歸來,你便自退了親事,當真是長大了。這次也多虧了鎮國公府,等你和文青在廖府安置好,祖母帶你親自去謝謝鎮國公夫人。”

    錦瑟聽到廖老太君說接她和文青到廖府安置,一時間當真是百感交集,逕自愣住,二夫人見她如此便笑了,道:“你兩個舅舅,三舅母和幾個表姐也都惦記著你呢,既回了京城,自然要回家住的。”

    錦瑟聞言這才笑了,卻也聽的清楚,二舅母口中並未提及大舅母和大表哥,她見廖老太君含著笑意和期待瞧著自己,猶豫了下還是道:“外祖母和二舅母容稟,微微想暫且先不回廖府……”

    錦瑟話尚未說完,廖老太君慈愛的面容之上便沒了笑意,眼神也憂傷而心疼了起來。



第九十章 外婆家來人了

    廖老太君哽了一下,拉著錦瑟的手也有些微微發顫,道:“孩子,你可是心中怨怪外公和外祖母這些年對你姐弟的疏忽……這原也應該。你們父親母親都去了,外公和外祖母本是該好好疼惜你們兩個,可我們……我們竟因你大舅舅遭遇不幸,竟因和姚家鬧翻,便將憤怒都發洩在了你們兩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外公和外祖母自視為明白人,竟一心的當姚家那般爭搶你們姐弟便必定會好生待你們,卻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都不懂,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錯啊!”

    錦瑟聽廖太君說出這樣的話來,便再次淚眼迷蒙,卻也因她的誤會和內疚而不安,忙道:“外祖母且莫這般說,外祖母能依舊這般毫無芥蒂地對待微微和茂哥兒,微微已覺掉進了蜜罐中呢。微微不是不願現在就隨著外祖母回家,而是不能這般做。想來大舅母也還沒能做好迎接我們姐弟的準備,祖母若然因疼惜我們姐弟便罔顧了大舅母的心情,微微和茂哥兒便是回家也不會開心的。更何況小時候大舅母最是疼愛我和弟弟,因我們大舅舅才……我和弟弟又怎忍心再叫大舅母難過。更是不能因私欲便跟著您回府,再陷您於兩難之中,那樣我和弟弟便更罪加一等了。”

    錦瑟本便是想著等海氏漸漸接受了她和弟弟已經回京之事再入府,又念著早先託付李冠言的事,故而沒打算進京便去拜見外祖母一家,如今她還是一般的想法。前世時她失去的太多,今生她不願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更不願因自己而傷害到任何一個曾真心對待她的家人。

    聽錦瑟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又見她美麗的小臉上掛著淚痕,目光卻澄澈的洋溢著亮麗的光芒,眉宇間閃動著沉靜的氣質,廖老太太當真是感歎萬千。

    她一方面感歎著外孫女的懂事和周全思慮,孝順和寬厚,欣慰著沒有人教導她的外孫女也未曾失去一顆純善之心,更沒有被姚家的醜惡薰染了一顆明亮的心,另一方面她卻又萬分心疼和歉疚,她的微微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難,才小小年紀便如此的行事沉穩,思慮周全啊。

    她愛憐地撫著錦瑟的發,正兀自壓抑著淚水,念著好孩子,外頭已傳來了柳嬤嬤給文青請安的聲音。轉眼,文青便進了屋,廖老太君瞧去,但見原來還是孩童的外孫當真是大變模樣,穿著一身湖水藍色緞面繡長青藤的袍子,腰間束著和田玉寬紋腰帶,頭上扣著赤金綴玉十六翅的寶冠,外披一件銀絲素錦披風,映襯的他面若冠玉,身量挺拔,竟已有翩翩小公子的風采。

    錦瑟見廖老太君瞧著文青不言語,眸中卻有震驚和欣慰之色,似沒想到文青已長成了小男子的模樣,她便撲哧一笑。只因今兒文青本便是刻意裝扮了的,因今兒她要去退親,故而文青早在江州時便叫白易去成衣鋪子買了件老成的衣裳,他今兒為了給她撐腰,通身上下也皆是按著成年男子的穿戴來的,加之他個子本便是比同齡人高些的,所以猛一看倒真似那十二三歲的男子,只細瞧面容才能看出稚嫩和青澀來。

    文青顯然也愣了一愣,大概是有些不能將頭髮微白的廖老太君和記憶中那個雍容年輕的外祖母對上。

    “高興傻了嗎,還不快過來給外祖母磕頭。”

    錦瑟說著便也起了身,她將才一直在和廖老太君親熱,卻是一直也忘了行禮的。文青聽到姐姐的嗔怪聲面一紅,忙走上前來,白鶴和冬雪放了錦墊,錦瑟和文青一同跪下磕了頭,又重新給二夫人見了禮,這才再次坐下說起話來。

    廖老太君將文青喚在跟前兒,拉著他的手細細地問著回京可還習慣,在江州時可請了先生,進京時是哪位先生授業,都讀了些什麼書云云。

    文青恭恭敬敬地回著,開始還有些拘謹和,後來許是感受到了外祖母的慈愛之心,也許是被喚醒了記憶,便也開懷自在了起來,和錦瑟一左一右地簇擁著廖老太君討好賣乖,逗的她不住笑出聲來。那邊二夫人間或也插諢打科的,屋中氣氛當真是其樂融融。

    而老太君見錦瑟堅持要先住在姚家別院,又再三說著姚擇聲待他們姐弟寬厚,這才算允了她,又聞她後日也要去參加皇后娘娘的宮宴,便連聲道好,只說叫後日錦瑟定要和幾個姐姐好生聚聚。

    直到外頭太陽西斜,天色微灰,廖老太君和二夫人才被錦瑟姐弟送回了二門,依依惜別後離了姚府。

    這日錦瑟興致極高,嬤嬤和丫鬟們也知道她今日高興,在花廳中擺了兩桌席面,一桌錦瑟拉著王嬤嬤和柳嬤嬤二人坐了,另一桌白芷,蒹葭幾人並幾個帶來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一眾人吃酒品菜,到極晚才散。錦瑟喝的有些多,被白芷和白鶴扶著回到內室,倒在床上便沉睡了過去。

    白芷小心翼翼地給她脫下外衫,散了頭髮,又怕她口渴勸著灌了一杯溫水,用熱帕子給錦瑟抹了下臉,這才將她腰後靠枕去掉。錦瑟頭一沾床,便舒服地哼哼了兩聲,只笑容甜美又安寧地往床裏滾了滾便趴著不動了,引得王嬤嬤和白芷,白鶴一陣掩嘴好笑。

    錦瑟一覺睡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睜開眼倒沒覺宿醉的難受,只感後腦勺處一陣的疼痛,她動了動頭,但感頭下分明放著個硬物。她蹙了蹙眉詫地翻身去瞧,只見那青瓷琢蓮花的瓷枕旁靜靜地躺著一塊掌心大小,色豔如血的彎月狀半透明滴墜兒,那墜兒用細細的金鏈掛著,沐浴在淡淡的晨光下,映襯著那赤黃的精美金鏈,和青瓷枕,顯得更加晶瑩豔美,惹人眼前一亮。

    錦瑟素來喜歡稀奇而精緻的東西,瞧見這鎖鏈登時便目光一亮,只接著便哼了一聲,她翻身趴起來,用素白的指尖輕輕撥弄了下那墜子,但覺一股幽香撲鼻而來,味清雅中又似透著股暖香,極為特別,而那墜子在她指尖翻弄一下,便顯現出裏頭的精妙絕倫來,錦瑟經不住咿的一聲歎。

    將那墜兒放在手心把玩,才瞧清楚血紅的玉石中分明鑲嵌著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那姿態栩栩如生,蝴蝶的色澤透過晶瑩的紅色石體更見斑斕,這竟然是一塊難得一見的精美虎珀。

    虎珀在大錦可是難得的貴重物品,像這樣一塊精美絕倫的虎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無價之寶。早年人們說這虎魄乃老虎的眼淚,龍血入地而成,可前朝盧至的《石緣記》中卻道這虎魄乃天地孕育而成,說它采大地之精華,不僅能辟邪化煞,更是安神定氣的絕妙之物,不僅如此,其因蘊藉了大地之精華故而還有調和陰陽,男女之功效,女子經年佩戴更可多子多孫。

    這才使得虎魄為貴族夫人們所喜愛,昨夜她睡的極好,原當是心結打開,又吃了酒的緣故,如今瞧來只怕這塊虎魄功勞也不小。

    這麼漂亮的物件,也不知完顏宗澤是從哪里尋來的。

    是的,在自己的閨房之中發現了本不該出現的東西,錦瑟根本不做二想,便知道定然是完顏宗澤令人放在這裏的。

    她原本腦後起了大包,閨房被闖,還有些惱火,這會子倒也散了惱意,往床上平躺,將那金鏈纏繞在手腕上,搖動著虎魄滴墜兒細細把玩了起來。

    這日錦瑟剛剛用過早膳,廖府便來了人,卻是廖老太君派了身邊的蘭草來送東西。蘭草是廖老太君身邊的老人了,早先是貼身丫鬟,如今已然當上了管事娘子,錦瑟拉著她好一陣寒暄,她才說明來意。

    她此番竟是專門來給錦瑟送衣裳和頭面的,說是老太君回府連夜叫人準備的,專門為錦瑟參加明日宮宴用的。錦瑟瞧出,但見那是一件淡水紅色的對襟織錦長裳,廣袖收腰,身後裙裾微長搖曳在地,裙上用金線繡著牡丹,點了碎紅寶石。衣襟和腰間的綬帶上綴滿了細密的珍珠,幾顆大的紅寶石則編成壓裙墜兒,垂在腰側。

    石榴紅的銀線福紋立領上尚且滾著白狐腋毛,隨著屋中光影流動,那衣裳也似跟著變幻色彩一般,當真是華麗非常。

    而那套精美的赤金頭面也很是別致,掐絲累金纏枝海棠飛白玉蝴蝶的步搖,振翅的蝴蝶之下鑲著顆碩大圓潤的珍珠,下銜著幾串金珠,每串金珠下都墜著剔透的紅寶石,當真是晶瑩華耀。

    錦瑟瞧著這些東西半響才結舌地道:“我記著離京時外祖母最喜素淡的衣裳首飾,如今怎倒偏好起著華美的物件來了。”

    蘭草聞言便笑著道:“老太君這兩年年紀也不比當年了,人長了自喜歡鬧熱喜慶,瞧著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也高興。老太君聽聞小姐也要參加宮宴,只恐姑娘不及準備衣裳,便依著姑娘的身段尺寸叫三老爺去鋪子尋的成衣連夜改制成的這件衣裳,這花色和樣式皆是今年鳳京最時新的,頭面也是老太君親自挑選的。就是怕穿著不合身,這才叫奴婢趕早送了過來,想著姑娘上身試試,不合適便再改改。”

    錦瑟聞言雖不想拂了外祖母的心意,可總覺著這樣一身衣裳穿著有些太過,她笑著道:“不知三位姐姐準備的是什麼樣子的衣裳?我聽說這次皇后娘娘辦宮宴,是為了給鎮國公世子和江淮王世子挑選世子妃的?”

    蘭草聽錦瑟這般問便知她心中所想,笑著回答道:“三位姑娘皆選了喜慶顏色,老太君說了,叫姑娘放心的穿戴自是,那兩位世子爺如今年紀皆已不小,明日的宮宴上閨秀雲集,萬紫千紅,娘娘和江淮王夫人自是要選那年紀登對的,定是要挑花了眼去。姑娘年紀小,便是穿戴的再出挑也不會搶人風頭的。何況穿的華貴一些,原才妥當呢。”

    錦瑟聽罷便知外祖母的意思,這是天子腳下,不比江州,這裏富貴人家多了去了,她便是穿的再華貴,能貴過宮裏頭的娘娘和公主們去?估摸著明日只怕香衣鬢影,金釵寶簪都要晃花人的眼,她穿這身也不會起眼。更可況,如今她剛剛大鬧武安侯府,明日一準要受人指點,穿戴的富貴一些,也能少些非議,多得人兩分高看。再來,只怕外祖母也是私心地不想委屈了她。

    既這般,外祖母的心意錦瑟沒有不領的道理,當即便笑著應了到屏風後換了那身衣裳,不想外祖母昨日僅見她一面,這衣裳的尺寸卻是分毫不差,錦瑟心中泛暖。蘭草也驚歎了兩聲,這才領了錦瑟好生照顧老太君的命歸府而去。

    待送走蘭草,錦瑟撫摸著衣裳,眸中蘊了笑意,她恨不能現在就住進廖府去,常伴在外祖母身邊。只是小舅舅那邊的消息還要等,另外當年大舅舅的死也還未曾尋到蛛絲馬跡,如今卻還不是進府的時候……

    皇宮,翊清宮中,麗妃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下頭雲嬪正哭的梨花帶雨,好不淒美。

    麗妃被她哭的心煩,可又不能明著斥她,便又耐著性子勸道:“好妹妹,你快莫哭了,哭的姐姐這心都亂糟糟的。如今你母親的事已沒了回轉的餘地,想要翻案,那不是明著打皇上的臉嘛。妹妹且放寬心,侯爺便是瞧在妹妹和世子的面兒上也不會對夫人太過苛責的。”

    麗妃如今已人至中年,便是保養的好,臉上也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她有大皇子傍身,娘家也算在前朝有勢,在後宮中倒也是只位在皇后之下,她素來擅長招攬新人聚攏在身邊,鞏固自己和大皇子的勢力。本來她是極看重新得寵的雲嬪的,卻不想武安侯府竟會鬧出這麼大的醜聞來。

    如今武安侯府已然被鎮國公盯上,只怕這一口他回死咬著不放,武安侯府勢不如前,倒是平白浪費了她這麼些時日對雲嬪的栽培。

    謝嬋娟聽了麗妃的話,非但不喜反而更見憂愁,道:“娘娘,妹妹如今已經成了全後宮的笑柄,這妹妹忍一忍就過去了,可妹妹不能不顧母親啊,若然父親當真懷疑了母親,或是不肯原諒母親,生母受苦做女兒的豈能開懷?娘娘幫幫妹妹吧……”

    麗妃聞言便是一歎,道:“妹妹好生糊塗,這會子與其哭哭啼啼,不若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贏得皇上歡心,有了皇上的歡心這後宮之中還有誰敢當眾取笑妹妹?她們不是說你八成要失寵了嗎?那你便叫她們自打嘴巴!你得寵了,武安侯又怎敢不顧念你而發落了你的生母?!妹妹趁著如今皇上心中對你有愧,正當行事啊。”

    謝嬋娟聽了麗妃的話,當即便拿帕子壓了壓淚痕,又道:“姐姐說的是,妹妹都急糊塗了。只是父親他一心輔佐大皇子殿下,娘娘的話父親定然是會聽的,還請娘娘務必在父親面前替我母親好言一二。”

    麗妃見謝嬋娟明白過來,自是笑著應了,道:“你放心便是,本宮聽說今日書梅園那邊的紅梅開的極好,妹妹不妨去那裏瞧瞧花兒,賞賞景兒,也散散心。”

    謝嬋娟眼眸一亮,正欲告退,卻又想起一件事來,她豔美的面龐上不覺閃現猙獰厲色,道:“娘娘,那姚四姑娘害我武安侯府名聲盡失,妹妹實不甘心,定要將她折磨的生死不如才能甘休。可她人在宮外,妹妹實在是鞭長莫及,聽聞那姚四姑娘相貌出眾,明日她要參加皇后的宮宴,妹妹欲令皇上偶遇這姚四姑娘,等她到了宮中,再慢慢收拾!”

    麗妃聞言直氣得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扶手這才沒表現出怒容來,心中卻暗罵謝嬋娟徒有一張美豔面容,卻蠢不可及。如今宮中沒有新人,皇上才愛重她兩分,她倒自視甚高,要弄個年輕貌美,又和她仇深似海的女子進來分寵。

    謝嬋娟見麗妃半響不語,便面露忐忑,道:“娘娘……可是妹妹此舉不妥?”

    麗妃這才道:“妹妹報仇心切,姐姐自能理解,可這姚姑娘進了宮豈不是要分妹妹的寵愛?再來,這和親手給皇后送幫手又有何不同?那姚姑娘一個孤女,只是運道好些罷了,前次在渡口也是我那不爭氣的弟弟輕敵叫她逃了一回,明日宮宴那姚家姑娘既進了宮,憑藉著妹妹在宮中的地位,還不是多的法子令她生死不能。”

    謝嬋娟聽罷,若有所思地應下,這才快步出了翊清宮。待離了麗妃的地方,她腳步慢下來,回望了眼陽光下的宮殿,冷冷地挑起一抹譏笑來。

    半個時辰後,書梅園中,阮妃和皇帝相伴著,一路嬉笑賞梅而來,剛進入梅林便聞一聲聲壓抑的低泣聲自梅林深處傳來,兩人一詫,又走兩步便見一穿著素淡的宮裝女主跌坐在梅樹下垂淚,梅花瓣飛散在她四周,落了一肩,她卻恍然不知,兀自落淚,好不憂傷。

    朱厚旭登時便眼前一亮,只驚疑宮中何時竟有此等美人,他竟不知,可又匆匆行了兩步卻瞧清了那女子的側顏,見竟然是一向穿戴華麗濃妝豔抹的雲嬪,他一詫,接著便想起了昨日做下的對不住謝嬋娟的事情來。他忙沖欲出聲的阮妃使了個眼色,轉身便往回走。

    只剛剛轉身,後頭竟就響起了雲嬪的聲音。

    “皇上?皇上!”

    聽到雲嬪的喚聲,朱厚旭忙加快了腳步,只是身後雲嬪似急了竟是快步追了上來,又喚了兩聲。朱厚旭無奈,只得站定,回頭時卻又是一詫,只見雲嬪一張臉上淚水已被抹的乾乾淨淨,只剩一雙水洗的眸子透著還透著淚意,她眼中有悲傷,可那臉上卻掛著燦若煙花的笑容。

    素面朝天,唇淡似水,竟別有一番不同往日的美麗,一襲淡綠色牡丹紋齊胸襦裙,月白色水紋淩波裙,梅花銀珠長簪,無處不美。尤其是她分明傷心,瞧見他卻強顏歡笑,更叫他心中憐惜非常。

    他尚未說完,謝嬋娟便笑著道:“皇上和阮妃姐姐一同來賞花嗎,臣妾數日未見皇上,一時情急,這才打攪了皇上和姐姐賞花遊園,臣妾……臣妾這便告退……”

    她說著尤且捨不得地又抬眸瞧了眼朱厚旭,直瞧的朱厚旭眼睛都發僵了,這才欲轉身告退,可剛一扭身她便又哎呦一聲的叫,接著便似扭了腳般往後倒,這一倒可不就倒在了朱厚旭的懷中,她面龐一紅,閃動著水靈靈的眸子瞧向朱厚旭,似驚慌的小手便在他的胸膛上那麼似輕似重的撩了一下,嬌滴滴的低吟一聲,“皇上……”

    “愛妃這是怎麼了?”

    得到朱厚旭的回應,謝嬋娟不覺委屈地道:“將才追皇上追的急,好似扭到了腳,臣妾無礙,皇上還是陪伴姐姐賞梅吧。”她說著欲站起來,可還沒站起身便又嬌喘一聲倒在了朱厚旭的臂彎中。

    朱厚旭聽了她的話,又念著她竟半點責怪之意都沒,當即哪里還記得剛才欲躲之事,攬著謝嬋娟柔聲安慰著。

    一旁阮妃見謝嬋娟分明有備而來,又見皇帝顯然一顆心都記掛在了謝嬋娟身上,雖心中氣恨的心肺都顛位了,可還是掛起賢淑的笑意來,道:“既然妹妹受了傷,皇上便先送妹妹回去吧,臣妾一會子還要去皇后宮中協理辦差,自這邊過去卻也順道。”

    皇帝早便被謝嬋娟撩撥的不行,聞言瞧都沒再瞧阮妃一眼,抱起謝嬋娟便大步而去了,他懷中謝嬋娟勾起笑意來,卻道:“皇上待臣妾真好,臣妾……臣妾當真生報答皇上才好啊……”

    “雲嬪不是最懂如何報答朕嗎,朕也就愛嬋兒的善解人意。”

    雲嬪見朱厚旭說的意有所指,嬌笑兩聲,嗔怒著捶打著他的胸膛,心裏卻在想著此刻侯府有難,她必須也一定要牢牢抓住皇帝的心,才能報仇雪恨,得到她想要的,得到至高無上的位置,在後宮呼風喚雨再不仰人鼻息!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1:52 AM


第九十一章 進宮見皇后

    皇后的宮宴,眾夫人貴女們將陪同皇后一起遊園賞花,後在禦花園的龍鳳亭中享用皇后娘娘賞賜的珍肴美味,和皇后娘娘共用午膳。

    故而眾參加宮宴的夫人貴女們今日皆是天濛濛亮便起來穿戴打扮,錦瑟自也不例外,王嬤嬤親自給她打理好,錦瑟用了些極為充饑的糕點和一盅燕窩粥,這才出了院。

    她到達皇宮時天已大亮,只是天空黑沉沉瞧著倒似要下雪的樣子,風也更為淩冽了。可這都無法影響宮中的喜慶氣氛,到底是正宮娘娘的壽辰,宮門處已停放了不少府邸的馬車。錦瑟剛下車便有太監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給錦瑟見了禮,道:“奴才是坤甯宮當班的,皇后娘娘吩咐奴才來接姚姑娘前去坤甯宮說話,姑娘請上車。”

    錦瑟聞言含笑點頭,“有勞公公了。”

    她說著示意白芷,白芷忙自袖兜中摸出一個荷包來塞給那公公,那公公倒也不推辭眉開眼笑的收了,態度極為熱情地照顧著錦瑟上了車。錦瑟坐好,見白芷不放心地站在車外,便沖她笑了笑,道:“天眼見著似要下雪,你先回府吧,待宮宴結束再來接我也是一樣。”

    進宮卻是不能帶家奴的,宮中自有宮女照顧各夫人小姐。白芷聽聞錦瑟的話,只笑著福了福身,卻堅持在此等候。王嬤嬤昨夜已特地交代了她,怕宮中那位雲嬪對姑娘起了壞心,叫她今日一定要警醒些。不過現在白芷見皇后竟然這般重視自家姑娘,便稍稍放了些心,那雲嬪便是再囂張也大不過正宮皇后去,想來有皇后撐腰,姑娘當不會有什麼事吧。

    見白芷應下,錦瑟才垂了車簾,那太監這便沖兩個小太監吩咐,道:“姚小姐是娘娘的親自吩咐灑家來接的,你們可抬穩了,顛了小姐,仔細你們的皮。”

    小太監們應了,這便抬起車來。皇宮之中不能跑馬,多數夫人覲見皆是由太監用這小車將人抬進各宮去。說是車,其實不過和肩輿差不錯,只是因如今是冬天,故而在肩輿之週邊了幔帳,將肩輿改的類似轎子罷了。

    錦瑟透過隨風微搖的帳幔看著四下紅牆黃瓦,鋪展開來,宮閣殿宇,鱗次櫛比,威嚴肅穆,登時便微微蹙了下眉。只覺身在這宮牆之中,人似乎都變渺小了,只能身不由己地在權利的漩渦中浮沉。

    待到了坤甯宮外,小太監們才將錦瑟放下來,錦瑟扶著那公公的手下了車,卻見前日到姚府送賞的那位嬤嬤已侯在了一旁,錦瑟忙見了禮,孫嬤嬤便笑著道:“皇后娘娘正和國公夫人,江淮王妃說話呢,想著姑娘估計該到了,便叫奴婢來迎迎,姑娘快請。”

    錦瑟忙笑著點頭,她隨著孫嬤嬤垂眸進了大殿,眼見鎮國公夫人和另一位穿戴華彩的夫人正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另有一個妙齡女子坐在個錦杌子上,三人皆和那端坐在美人榻上的女主說著話。

    錦瑟不敢多瞧,心知那坐在美人榻上的女子定然便是楊皇后,她便忙上前跪下,道:“小女姚錦瑟遙祝皇后娘娘芳華永駐,福壽綿延。”

    楊皇后穿著一身正紅色鑲金邊繡明紫色花鳥紋樣雲錦對襟的大毛長襖,外罩金黃色繡金竹葉立領長褂子,石榴紅的菊花刺繡馬面裙,頭上戴著一套鳳尾赤金紅藍寶石的頭面,襯得整個人雍容華貴,氣態端莊。

    她笑著和母親及姨母說著話,見錦瑟進來便望了過去,瞧見錦瑟那酷似廖華的面容,倒是心中一酸。又觀錦瑟氣質出眾,舉止從容,不諂不媚地跪下見禮,便又多了兩分喜歡和看重,道:“快快起來,到本宮身邊來叫本宮好好瞧瞧。”

    她言罷,已有小宮女上前扶起了錦瑟,錦瑟不敢抬眸緩步上前,待楊皇后拉了她的手,她才稍稍笑著抬眸瞧了皇后一眼。但見楊皇后相貌竟和楊松之有六七分的想像,尤其是眉眼間的神韻,更為肖似。

    故而使她瞧著多了兩分英氣和大氣,卻少了女子該有的嫵媚之色。母親在世時錦瑟便聽她說起過楊皇后,說她性格爽朗堅毅,是女中丈夫。這般女子若遇好男子,自會敬愛有加,可對貪戀美色的明孝帝來說卻少了女人味,也難怪楊皇后自入主東宮便不甚得寵。

    錦瑟想著,面上卻不露分毫,楊皇后見錦瑟目光澄澈乾淨,笑容溫婉嫻雅,便沖鎮國公夫人,道:“母親說的可一點不錯,這丫頭果和華兒一般,是個沉靜性子。”

    說著才拍著錦瑟的手,道:“本宮和你母親是手帕交,那時候本宮可是廖府的常客,和你母親情同姐妹,幾日不見便思念的慌。後來本宮嫁入東宮,出宮便不太方便了,沒多久你母親便也出了閣,見面反倒少了……你母親得了良人,本宮實為她高興,可卻沒想到……哎,不說這個。你莫將本宮當外人,以後有什麼事要和本宮說,本宮替你做主,絕不再叫人欺辱於你。”

    錦瑟自楊皇后語氣中聽出她和母親的感情來,她心中感激,脆聲應了,那邊江淮王妃身邊坐著的少女卻突然開口驚異地道:“這位便是昨日在武安侯府門前和武安侯吵鬧,親自退了武安侯家親事的那位姚家妹妹嗎?”

    錦瑟聞言心中咯噔一下,轉眸去瞧,卻見那說話的姑娘瞧著已及笄模樣,容貌嬌豔,正笑著望來,她面上卻也一片的好奇和天真之色,笑意也不叫人覺出壞意來。但她那話卻著實叫人聽的不對味兒,被她一說昨日錦瑟可真形同潑婦,並且傷風敗俗了。

    錦瑟見這少女和江淮王妃容貌相似,便知她定然是江淮王府唯一的一位女孩柔雅郡主,便道:“昨日原是族老前去退親,我和弟弟卻是請了族老的允出門去看舊日首輔府的宅院,半道聽百姓們說大姐姐竟在武安侯府,我心驚和高興之下這才去了侯府……倒叫郡主見笑了。”

    江淮王妃聞言瞪了柔雅郡主一眼,笑著道:“姚姑娘那是據理力爭,又非小孩子間的吵吵鬧鬧,怎能用吵鬧一詞!”

    她說罷,又沖皇后笑道:“這孩子口無遮攔慣了,瞧這姚姑娘,水蔥一般,這再過幾年當真要將全京城的姑娘們都比下去嘍。卻不知當日你是怎麼想到用那蘆管吸出文哥兒口中穢物的呢?”

    江淮王妃這一言,那柔雅郡主便調皮的吐了吐舌頭,樣子都是一派無辜,錦瑟不及細想,聞言瞧向江淮王妃。

    她今日穿著朝服,雖已年紀不小,卻仍可見美貌之姿來。江淮王妃也是魏王之女,因是庶出故而在閣中時並未受封郡主,她是嫁給江淮王做的繼室,今日要相親的江淮王嫡次子是她的親生兒子,而那江淮王世子卻是前江淮王妃留下的,另外江淮王還有兩位嫡子和三位庶子,卻只得柔雅郡主一個女孩,嬌慣非常。

    錦瑟沖江淮王妃福了福身,這才神色赧然地道:“王妃不知,小女雖瞧著是個靜性子,實也是頑皮的,也曾躲開嬤嬤們偷偷跑到溪邊玩耍。記得隨祖父歸鄉時,船在湖山小停,小女偷溜下船,曾見幾個農家小孩用蘆管吸溪水喝。小女當日也是情急,想到此事,貿然一試罷了,如今想來還覺當日實在魯莽。”

    江淮王妃聞言便笑了,道:“這孩子倒實在,小孩子頑劣一點也是天真爛漫,我這雅丫頭平日便是皮猴,她的哥哥弟弟們皆得讓著她……”她說著便瞧向鎮國公夫人,笑道,“姐姐可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姐姐和我瞞著嬤嬤們到園子中戲耍,卻被蜜蜂盯了滿頭大包的事兒?”

    鎮國公夫人便也笑了起來,屋中一時其樂融融,三個大人說著話,錦瑟便也坐在了錦杌子上和柔雅郡主一起聆聽,柔雅郡主時不時地插科打諢,錦瑟卻一徑地含笑聽著。只她時不時便能感受到柔雅郡主瞥過來的目光,一時間倒有些不明所以。

    好在不一會,宮人便進來稟報時辰到了,各位夫人和小姐們都已等候多時,皇后站起身來,柔雅郡主便忙上前扶了她,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她便嘻嘻一笑,誰知皇后接著便將另一隻胳膊抬起沖錦瑟示意。

    錦瑟微微一愣,忙垂眸上前輕扶了皇后,那邊柔雅郡主便笑著道:“皇后表姐風華正茂,哪需兩個人攙扶,倒顯得柔雅多餘了。再說,連母親都說姚妹妹容貌無雙,人家才不要和她走在一起被比下去呢。”

    她說著又是嘻嘻一笑便鬆開皇后的手,身子輕盈一旋轉而扶了江淮王妃,道:“母親,女兒說的對不對?”

    江淮王妃點了點她的頭,才道:“你個皮猴,母親叫你扶著反倒走的不安穩,你姨母素來最是疼你,去,去尋你姨母去!”

    柔雅郡主便又扶了鎮國公夫人的手,討好賣乖的道:“姨母,母親嫌棄雅雅了呢,姨母最好,可莫趕雅雅了。”

    鎮國公夫人笑著應了,柔雅郡主便又鬧著一會子宮宴結束要到鎮國公府去小住,陪伴都拘在鎮國公府坐雙月子的平樂郡主。一時間便只聞她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錦瑟一直垂著眸子,面掛笑意,皇后卻撫了下她的手,道:“柔雅嬌慣,有些小心眼子,你莫和她計較。”

    錦瑟便笑著道:“柔雅郡主活波熱情,難怪被王爺和王妃捧為掌上明珠,小女甚是羨慕呢。”

    皇后聞言又拍了拍她,倒沒再多言,一行人到了命婦們恭候的流彩殿,宮人通報聲一響,裏頭眾夫人貴女們便紛紛跪下見禮,待皇后喊了起,大家才站起身來。

    眾人瞧去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皇后身邊的錦瑟,見皇后竟被一位年輕尚小又一副絕色姿容,偏還略顯面生的小姑娘扶著,自都是一詫,然後免不了細細打量著錦瑟。

    錦瑟今日穿著的正是昨天廖老夫人送到姚府的那一套衣裳,那淡水紅色的織錦衣料將她本便粉嫩的面頰映的越發如花瓣般嬌豔,廣袖束腰,將她高挑的身段盡數顯現了出來,長長的裙裾搖曳身後,顯得極為高雅,紅寶石的壓裙墜子隨風搖擺,和衣襟及腰間的珍珠寶石相映成輝。

    那立領包裹著優美的脖頸,白狐腋毛擦著她尖尖小小如同精心雕刻出的小下巴,掐絲累金纏枝海棠飛白玉蝴蝶的步搖,當真是一步一搖,蝴蝶振翅欲飛,晶瑩華耀,更顯得她通身都散發著股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優雅來,眾夫人已有人禁不住地小聲議論了起來。

    “皇后身旁哪位不知是哪家的貴女,當真生的好相貌。”

    “是呢,氣度也出眾,瞧著便不似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只是近來也沒聽說有藩王之女,或望門大家的女眷上京來啊……”

    “許是那位在江州機智救平樂郡主,昨兒又和武安侯世子退親的姚家姑娘,你們看她長的可不和她那母親一模一樣嘛。”

    “是她啊,我說呢,姚家一門雙狀元,這姚姑娘幼時便被先帝贊過,原該長成如此,只是命途多舛了些。”

    “哎,到底是一個孤女,即便得了皇后高看,有鎮國公府幫襯,即便她自身再好,也難再說門比武安侯府更好的親事了,倒真是可惜了這等好品貌了。”

    “不管怎麼說,那武安侯府的親事退了都是好事,嫁進那樣的人家便是富貴只怕也享不了幾年,就被害的沒了性命。”

    ……

    眾人登時便又議論起昨日武安侯府的事情來,廖老夫人也在殿中,本聽眾人對錦瑟交口稱讚,面上已露了驕傲的笑意,可接著她們又語鋒一轉說起錦瑟命途多舛,再難尋到好親來,廖老夫人自然不高興起來。接著又聽她們指責武安侯府倒又有了笑意,而一旁的廖書敏已拉了她的手,道:“祖母,祖母,微微妹妹長的真像小姑姑,祖母何時接妹妹進府啊?妹妹這次到京城來,是不是便不會江州去了?”

    廖書敏的聲音著實有些大,眾夫人們聞言皆瞧了過來,卻見廖老夫人含笑點頭,道:“你微微妹妹和弟弟已勞煩族中長輩這些年了,以後也該到由我們廖家多盡些心了,祖母自是想你微微妹妹和弟弟能長久地陪伴在祖母身邊的。等你妹妹進了府,你們可要好好和妹妹相處。”

    姚書敏便拍著手,道:“那是自然,小時候我便喜歡微微妹妹乖巧,如今妹妹能常年住在府上,那是再好不過的。只是孫女以後只怕是要失寵于祖母了。”

    “四個舅舅皆比不得小姑姑受祖父,祖母疼愛,微微妹妹又乖巧懂事,沒了姑父和小姑姑疼愛,祖母多疼愛也是應該。祖母放心,等妹妹進府,我們三姐妹會一起好好照顧她的。”姚書晴也笑著道。

    當年廖家嫡長子過世一事京中夫人們自是都知曉的,也都知道因當年之事廖家和江州的姚家鬧翻了,不少人還笑當年廖尚書將唯一的女兒嫁到姚家是失算,到頭來白白沒了個女兒,還搭上了嫡長子的命。這些年也從未聽說廖家對錦瑟姐弟做過什麼,便皆覺錦瑟姐弟是不可能再得外祖家的庇護了,誰知如今廖老太君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姚家姑娘要是能長在廖老太君跟前兒,得外祖母疼愛情況便又有不同了。戶部尚書乃重臣,廖家的幾個子弟也皆是有前程的,更何況有廖家庇護,這姚錦瑟的弟弟也極可能會成才。既是住在外祖家,將來這姚姑娘出嫁,廖家少不得也要添份嫁妝,那廖老太君張氏可出自望族,當年廖華出嫁那場面可還不少夫人記憶猶新呢。

    有了廖家的嫁妝,姚家留下的偌大家業也是在的,姚姑娘自有的嫁妝定然也不少,這麼一想,倒是極好的一門親事了。

    今日前來宮宴的眾夫人,不少都是家中有子侄正處婚齡的,如今不少心思都動了動,又不動聲色地去觀察起錦瑟來。

    而那邊宮妃們已向皇后請了安,祝了壽,錦瑟扶著皇后敏銳的察覺到一道陰毒的目光,她不用抬頭也知那處站著的定然便是謝嬋娟,這般被一條毒蛇盯著,錦瑟不覺眉頭微微跳了下,暗自警覺起來。

    皇后和眾妃嬪寒暄後,便沖眾人道:“今日本宮請大家來主要是賞花,今年禦花園中的梅花開的當真是好,一會子只怕要下雪,趁著如今天色尚好,夫人們便陪著本宮先到園子中走走吧。”

    眾人自然恭聲應好,自有宮妃們簇擁著皇后,錦瑟便不適合站在她身邊了,她緩緩退後,正四下尋廖家的人,卻聞一個清脆而帶著歡愉的喚聲自側方響起。

    “微微!”

    錦瑟聞聲回頭,正見一對雙胞胎姐妹和幾個同齡姑娘快步過來,那對雙胞胎因穿戴皆如出一轍,又相貌甜美異常,故而極為扎眼,錦瑟一眼便瞧見了她們。

    她先是一怔,接著便愉快地笑了起來,這對雙胞胎卻是吏部員外郎家的一對嫡女,名喚白文君和白文靜。因吏部員外郎曾是祖父的門聲,故而錦瑟在京時,和白氏姐妹是極相熟的,她幾個手帕交中便有這對姐妹花。

    兩人雖長相一般,可性子卻南轅北轍,一個極恬靜,一個又過分活潑,即便盡四年沒見,錦瑟還是一眼認出那開口喚自己此刻又沖她不停招手的定然是兩姐妹中的妹妹白文君。

    她忙笑著迎了去,開心地和白文君的手拉在了一起,道:“文君姐姐。”言罷才瞧向一邊正含笑瞧著她,眼眸中晶晶亮亮的白文靜喚道,“文靜姐姐。”

    她這一喚,眾人便是一陣笑,皆瞧向那白文靜。白文靜被錦瑟喚的一詫,之後便如變臉一般溫婉之色一掃而空,跺著腳又是惱恨又是高興地瞪著圓圓的眼睛,沖錦瑟道:“微微怎還是那麼聰明,人家都刻意裝成姐姐慣常的模樣了,微微怎還是認出了我二人。”

    白文君聞言便笑著道:“我便是騙不過微微的,你偏不信,還要於我作賭。”

    文靜小嘴嘟了嘟,這才又沖錦瑟呲牙咧嘴地道:“微微最討厭,剛剛回來便害的我輸掉一本明山遊記,那可是人家好不容易才尋到的孤本!”

    她說著卻又將此事丟在了腦後般,拉著錦瑟直問她是如何發覺端倪的,錦瑟便撲哧一笑,道:“文靜姐姐將才面上神情倒真溫婉嫺靜,可姐姐沒發現垂在一旁的手正搖個不停嗎?還有,文君姐姐每回一緊張便愛絞帕子,剛才她沖我搖帕子,那帕子小半條都絞在手心裏呢。”

    錦瑟言罷,文君和文靜倒是一陣感動,不曾想多年不見錦瑟還記得她們的一言一行,兩人不覺眼眶微熱,文君拉著錦瑟的手便又緊了緊。前世時錦瑟再次入京因身份有別,一直都遠著當年的一些手帕交,更是入武安侯府三年不曾參加任何交際圈,故而今世再度能和文君姐妹及眾貴女們站在一處暢聊,她心中當真是感歎萬千。

    念著文君姐妹前世時雖不曾到武安侯府找過她,可卻叫姚錦玉給她帶過各種東西,每逢節日往武安侯府中送節禮也不忘記給她的那一份,錦瑟心中更多了兩分感激和能重拾友情的喜悅來。

    “後日是我的生辰,微微既在京城久留,後日一定要過府來,咱們幾個好久都沒在一處熱鬧作耍了。”

    說話的是一個穿米白繡銀線忍冬青對襟長襖,粉色緞子鑲寶藍緞面邊兒右衽褂子,海藍色繡遍地海棠花,頭戴銀鳳垂雞心步搖,容貌秀麗的女子。錦瑟瞧去見正是吏部尚書家的姑娘劉叢珊,便笑著點頭,喚了聲,“叢珊姐姐。”

    言罷又瞧向其她幾人姑娘,見皆是早年識得的,少不得一一寒暄兩聲。這其中也不乏前世時曾說過她壞話,曾落井下石之人。便如那劉叢珊,前世時她便和做武安侯夫人的姚錦玉走的更近,在武安侯府見到已為妾室的她後,便似看到了瘟疫般,避的好不迅速。

    前世之事,錦瑟不欲再多計較,糾結於那時的一切,只會令今世也步步受阻。畢竟人的處境不同,是會影響很多事情的,同樣的事換在她身上,她也未必能做到不論身份,只論真情。

    故而今世,她要擦亮眼睛,該付出真情時絕不猶豫,與人為善,鋪展自己的交際網,可對那些品行不良的,她也不會因前世之事,便與人為惡,能交好的也要交好,只在心中防備著不再深交便是。



第九十二章 雲嬪為難反被戲

    錦瑟和幾位姑娘寒暄兩句,這才瞧見廖老太君和廖書敏幾人自人群後過來,錦瑟忙和幾位姑娘暫別,快步向廖老太君走去。

    而廖書敏和廖書晴,廖書香也已笑著快步迎上了錦瑟。錦瑟和廖書香同齡,而廖書敏和廖書晴也是同齡,皆在明年及笄,錦瑟小時候是常在幾位姐姐一處玩鬧的,感情也極要好,如今久別重逢,自免不了拉著手紅了眼眶。

    幾人激動不已地寒暄數句,見眾人紛紛側目,她們才忙笑著掩飾一二,錦瑟和廖老太君見了禮,又說了幾句話,那邊皇后一行已走的遠了。

    見此,廖老太君便道:“以後自有時間親熱,先陪同皇后娘娘賞花吧,莫失了規矩。”

    錦瑟幾個忙笑著應了,這才簇擁著廖老太君說笑著往花園去。

    宮中的梅花果真開的極好,似每一株都給園藝宮人精心修剪過一般,雖沒有梅花香的梅花渾然天成,可卻極具美態,品樣也多。眾多夫人貴女們在梅林中穿行,一面賞花一面三五成群的說著嬉鬧,倒也樂得自在。

    沒多久天空果真便飄起了雪花來,踏雪賞梅便更有一番風雅了,待雪下的大了,皇后才請宮人引著眾人到了賞宴的龍鳳亭。

    這龍鳳亭本便是兩座小亭,龍亭和鳳亭的合稱,龍鳳兩亭皆修的極大,遙遙隔梅林而對望,相映成趣。有趣的是女子們坐在鳳亭之中竟能隱約聽到那邊龍亭中男子們的說話聲,若然那邊有人高聲說話,這邊是定然能夠聽個清楚的,可若翹首而盼,卻只能瞧見層層疊疊的各色梅花,便是能從間隙瞧見人影,也都影影綽綽,瞧不見真容。

    其實這些年隨著北燕風俗日漸擴展,鳳京一帶對閨閣女子的約束已沒那般嚴苛,平日貴女們也常常出門,不帶帷帽也無人指責,每年上元節,貴女們更是結伴夜遊燈市,倒比江州一帶更為開化。這也是那日錦瑟敢當眾出現,和武安侯鬥智鬥勇的原因。

    只是如這樣隆重的宮宴,尤其還是以相親為目的,卻還是要恪守著禮法的。

    眾夫人貴女陪同著皇后在鳳亭中坐下,外頭雪幕彌漫,亭外梅花映雪更豔,而亭子中因每個席面的兩旁都安置了炭盆,炭火極旺,故而雖亭子露野,卻也不叫人感覺寒冷。

    席面上早已安置了各色堅果點心,並幾碟精美的涼菜,時鮮的水果拼盤,一應的美食皆盛放在梅花座紋梅花圖的青瓷器皿上,另有梅酒溫在小紅泥爐中,酒香四溢。

    阮妃帶頭,眾人再度祝皇后芳齡永存,皇后笑著說了兩句場面話,活躍了下氣氛,便道:“今日來的都是老面孔,大家彼此也都熟悉,便無需本宮多言了,大家皆莫拘束當暢所欲言才是。”

    她說罷,麗妃便接口道:“皇后娘娘說的是,只是光吃酒也無甚樂趣,依本宮看不若也如龍亭皇上那邊一樣,叫眾姑娘們展現下才藝,娛人娛己,嬉樂一番可好?”

    將才那邊太監唱出皇帝的意思來,令眾大人和公子們吟詩作對,如今龍亭那邊正樂著,不斷傳來叫好聲。也有那自視高的,覺得自己的詩做的好的公子,竟提聲吟誦,聲音清晰的傳來,顯是在吸引這邊小姐們的注意,已引得姑娘們粉面桃腮地側身聆聽,有那膽子大的還禁不住往龍亭的方向瞧去。

    麗妃這一提議,自引得眾夫人們紛紛回應,錦瑟瞧去,卻見麗妃今日打扮的也極為華貴,一身衣裳無論是樣式和花色都和皇后相差無幾,便是顏色也選了接近正紅的枚紅色。

    她此刻正一臉笑意地端坐在那裏,面對皇后雖不見倨傲之態,可也算不得有多恭敬。而今日眾夫人們本便是有意相看姑娘的,麗妃這提議正合眾人心意,皇后自不會反對,也不會和她爭這個長短。麗妃想出頭,她便叫她鬧出,還能顯出麗妃的囂張輕狂來,更顯大度容人。

    故而皇后便笑著道:“本宮瞧著這些花朵般的姑娘們也心中高興,瞧著她們施展才藝便能憶及未出閣時的花樣年華,只是此處姑娘眾多,要一一展現才藝卻是不能,不若便擊鼓傳花來選定展示才藝的姑娘,麗妃妹妹覺得如何?”

    皇后言罷,便聞麗妃道:“擊鼓傳花好是好,但總是少了些新意。”

    皇后並不以為麗妃會反對,本也在等著她反對,今日麗妃穿戴華貴分明是秉著給她添堵,壓她一頭的想法來的,方才她說什麼麗妃都會反駁。皇后聞言也不生氣,笑著道:“麗妃妹妹說的是呢,既然擊鼓傳花不好,妹妹素來心思最是玲瓏,怎麼個展示法不若便由妹妹來決定吧。”

    麗妃聞言竟也不推辭,自信地應了,笑著俯視全場,這才道:“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各位姑娘皆是送了賀禮的,據本宮知姑娘們所送賀禮多是自己的繡品或書畫等物,不若皇后娘娘令宮人將這些物件取來展示於眾,由皇后娘娘和眾宮妃,夫人們評選出其中最出色的五件來,便由這五位姑娘來展示才藝如何?”

    “麗妃妹妹果真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這主意極好,既能叫姑娘們展示才藝,又能令夫人們參與其中,實在不錯。”皇后聽罷撫掌叫好,立刻叫人去取姑娘們送的賀禮,眾人聽皇后稱讚而麗妃也在眾夫人們的恭維聲中沾沾自喜。

    錦瑟見此卻勾起唇角來,皇后擊鼓傳花的法子雖老套可卻公平,人人都有可能被選中,有展現自我的機會。可經麗妃這麼一來,到時候眾夫人們自是要看著幾位領頭娘娘和鎮國公夫人幾人的意思來表態的,如此選出來的五個姑娘不用想也定然是有頭有臉,能問鼎鎮國公世子妃和江淮王世子妃的閨秀們。

    這樣一來,那些身份高貴的閨秀本便覺著由她們來展示才藝是理所應當,不會感激麗妃,而大多數的姑娘卻皆會將麗妃恨上,因她擋了她們的機會。想著這麗妃不知不覺便得罪了人,竟還渾然不知,錦瑟怎能不歎皇后高明,這麗妃實在也不算什麼聰明之人。

    一會子五位閨秀自不可能有錦瑟,故而錦瑟樂的輕鬆,她正和廖書敏姐妹低聲說話,不想已有麻煩尋上頭來。

    是那雲嬪突然出聲道:“娘娘,這會子閑著倒不如便請位小姐來以梅為題做首詩吧,臣妾聽皇上他們那邊著實是熱鬧呢。一會子皇上定要將少爺們的詩詞拿過來供夫人們鑒賞,姑娘們的詩詞也可和他們一較高低,說不準咱們女子所做的詩能比那邊公子們做的更好呢,若然得了皇上的賞,也為娘娘面上爭光。”

    皇后聞言瞧了雲嬪一眼,這才笑著道:“作詩固然好,可做的不好豈不要貽笑大方,不瞞眾夫人,本宮在閨中時便是個不通文墨,沒什麼才能的,平日裏一去參加宴會,便捏一手心子的汗,最怕的便是遇到要作詩的宴會了,那真是如坐針氈呢。”

    皇后這一言,倒是引得眾人紛紛笑了,姑娘們也覺皇后這話說到了心窩子,更覺皇后親和的緊。

    而那邊雲嬪聽皇后不接腔,卻也不放棄,又道:“這也簡單,不若作詩便自願來,可現場依景而做,也可是往年的舊作,那位姑娘有了好句便說出來供大家品鑒,這樣不就好了。”

    皇后聞言沉吟一聲,見不少閨秀目光都微微一亮顯是躍躍欲試,欲把握這個機會出頭,她若再反對便要得罪人,便只得點頭應允了。

    就聽雲嬪又道:“雖說自願,可總要有人來起個頭,而且這頭詩也一定要是好詩,要出彩才能起到拋磚引玉的帶頭之效,有好詩帶動,姑娘們定能才思泉湧。我大錦曾有一門雙狀元的傳奇,若說詩詞歌賦前首輔姚閣老便是大家,他的詩寓意深遠,發人深省,其子的詩雖不及姚閣老,可也別具一格。臣妾聽聞姚姑娘幼時是由姚閣老親自教導啟蒙,也是極擅做詩的,早年連先帝爺都曾稱其為難得的才女,今日不若便由姚姑娘來帶這個頭吧。”

    雲嬪言罷竟直直向錦瑟瞧來,唇角噙著一抹笑意,一雙眸中更是笑意盈盈。

    錦瑟聞言瞧去,見雲嬪打扮的靚麗無雙,眉眼間神采奕奕,似完全沒受武安侯府的影響一般,她不覺心中微緊。其實在坐的有誰不知雲嬪這是在報復錦瑟,雖是覺著雲嬪氣量狹小,可這也是人之常情,雲嬪到底是宮中主子,她既開口了,眾人也便看個熱鬧,並不為錦瑟說話。

    而且大戶人家選未來主母,品行,相貌家世固然是一方面,這遇事的應對更是主要的標準。昨日這姚家姑娘在武安侯府的應對可謂精彩,也叫人驚歎,今日見雲嬪尋事,眾人也欲瞧瞧錦瑟到底有幾分能耐。

    錦瑟聞言自知雲嬪是不懷好意,她若然做出了好詩,那便是在這場宮宴上首先出風頭的姑娘,這樣依著她現在的身份是必將遭受嫉恨的,可她若表現平常,情況會更糟。如今她本便是京城風雲人物,今日眾夫人小姐都時不時地或好奇,或探究地在打量著她,她如今也算是首次亮場,沒有好的表現,第一印象便就差了,更重要的是要累及祖父和父親的名聲。

    這麼一想卻是詩做的好,做的不好都得不償失,可若是由皇后出面替她擋了雲嬪,便更會落得個沒用好欺的名聲。故而錦瑟先是沖擔憂的廖老夫人和廖文敏幾人掠了一眼,這才搶在皇后開口之前,搶先起了身,盈盈一福,道:“承蒙雲嬪娘娘看的起,小女願意一試。”

    眾夫人見她應了,當即便來了精神,探究地瞧向她,想著這姚家姑娘是沒瞧出其中端倪呢,徒有虛名呢,還是另有後招,胸有成竹。見錦瑟唇含笑意,目光晶亮,在眾目睽睽下依舊舉止有度,落落大方,有的人暗中讚賞,卻也有的夫人覺著她是故作鎮定,到底是十來歲的小姑娘,只是急於出風頭,不知高低的蠢物罷了。

    錦瑟卻似並不在意四周的目光,只美眸流轉著瞧了眼外頭的梅林,便張口吟詠著道:“花放何言晚,報春誰更先?世人逐先後,不曉後為前。”

    錦瑟的這首詩雖不是極差,可也算不得好,太過露骨,失之無味,更別說妙了,這詩尋常做來自己鑒賞也別罷了,在此等場合說出來顯擺卻是貽笑大方了。她剛吟完,不少夫人已露出了不屑和失望之色,姑娘們也有那掩唇而笑的。

    雲嬪一愣後更是哈哈大笑,她早年是曾從弟弟處見過錦瑟所做詩詞的,當時小小年紀的錦瑟所做之詩已有頗多出彩之處,沒道理年齡大了,所做詩詞倒不如從前了,這姚錦瑟分明便是在藏拙。

    她既願意藏拙,便莫怪別人將她踩進泥中,雲嬪想著姚錦瑟也不過如此,已露了譏色,道:“這便是姚姑娘所做的好詩?”

    她見錦瑟面色變了,便又譏笑著道:“哎,看來這一門雙狀元也不過如此,姚閣老親自教養的孫女竟然做出如此平庸無才的詩詞來,當真是叫人失望,是本宮寄希望太大了呢。這樣的詩詞根本就不能帶動氣氛,只會叫人貽笑大方。”

    錦瑟聞言面色大變,竟然似受了驚嚇般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竟然還抬起雙手將雙耳捂住,神情有些惶恐難安。雲嬪怎麼瞧都覺錦瑟那反應不是羞憤難言的,而像是在預謀著什麼一般,她蹙起眉來,譏笑之色便也有些發僵。

    皇后見錦瑟如此忙問道:“姚姑娘這是怎麼了?”

    錦瑟這才抬頭,驚惶地道:“回皇后娘娘,雲嬪娘娘汙言碎語辱駡先帝爺,這般對先帝爺不恭不敬之言小女實在不敢入耳,故而惶恐。”

    眾人聞言皆詫,皇后也不想錦瑟會突然提起先帝來,雲嬪更是一驚,這若是對先帝不敬的罪名扣下來,丟人不說,皇上也會不喜,皇后娘娘也不知要怎麼處罰她呢。故而雲嬪當即便厲目瞪向錦瑟,道:“姚姑娘慣好做血口噴人之事嗎,眾目睽睽,本宮何曾提過先帝爺,又何曾口吐汙言碎語辱駡先帝爺了?姚姑娘莫不是做的詩詞沒有得到大家認可便得了失心瘋,胡亂攀咬於本宮吧?!”

    錦瑟聞言卻抬起頭來,依舊惶恐地道:“娘娘,將才小女所吟詩詞出自《華安語錄》,正是先帝早年所做,娘娘將才說此詩平庸無才,會叫人貽笑大方,眾夫人和小姐們可都聽到了,皇后娘娘也聽到了吧。”

    剛才那雲嬪大笑錦瑟時便將聲音提的極高,而眾人卻見錦家姑娘說這話時候,也不知是真驚惶還是故意的,竟然也將聲音提高了不止兩個音,她這邊言罷,便聞龍亭那邊驀然一靜。

    錦瑟自是故意的,她素來是個以牙還牙的性子,當她垂下眸子時,眼中已多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來。暗道,雲嬪啊,你當眾對先帝不敬,我倒要瞧瞧,皇上是保你呢,還是保他孝順的名聲。

    先帝文采不行,可偏愛吟詩作詞,時不時便要詩興大發地吟上一首,並自稱是華安居士,先帝的詩詞皆收錄在《華安語錄》中。這《華安語錄》先帝曾令禮部印製通發大錦,書鋪中就能買到,而且在座貴人們的家中只怕都有此書,可真讀過這書的只怕沒有兩個,便是看過怕是不過翻下罷了。

    故而眾人剛才竟沒想起這詩的出處來,可便是沒看過這書的也皆是知道這《華安語錄》的,聽錦瑟說那詩竟然是出自華安語,當即便愣了。只她們也知,這等事錦瑟是萬不會信口胡說的,一時間眾人皆看好戲地瞧向了雲嬪。

    雲嬪心知闖了禍,見皇后蹙眉銳目地看來,便忙跪下,哭喊著大聲道:“皇后娘娘為臣妾做主,臣妾不知此詩出自《華安語錄》,臣妾不知啊。”

    她言罷沖皇后磕頭,便又回頭盯著錦瑟,抬手怒指著錦瑟,再次提聲,道:“皇后娘娘,臣妾叫姚姑娘做詩,她卻拿先帝的詩來陷害臣妾,她小小年紀便如此心思歹毒,娘娘一定要嚴懲於她,再說,她這般以先帝的詩為餌陷臣妾於不孝,分明已是對先帝的不敬。皇后娘娘,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雲嬪言罷,錦瑟便更慌了,忙也大著聲音,道:“皇后娘娘,方才雲嬪娘娘只說這頭詩要是好詩,要出彩才能起到拋磚引玉的帶頭之效,才能使得眾姑娘們才思泉湧,並沒說要小女作詩啊?!小女才疏學淺,又年幼無知,不如在場姐姐們多矣。若然知曉娘娘的意思是叫小女當場作詩,又怎敢應命?!小女只想著拋磚引玉,那先帝爺的詩受世人稱頌,那是最好不過的。再來,小女又怎能料想的到娘娘會沒拜讀過先帝爺的《華安語錄》?畢竟雲嬪娘娘也算先帝的兒媳呢,更有,小女也不能料到雲嬪明明先帝爺的詩是再好再妙不過的佳句了,雲嬪娘娘卻還是要大肆辱駡這詩,既皆料想不到,這又何來陷害一說呢?”

    廖書敏幾個見錦瑟睜著眼睛說瞎話,當即便垂著頭抿著唇,咬著牙的笑了起來。

    錦瑟言罷,雲嬪已傻了,她想了又想,剛剛確實沒說過叫錦瑟自行作詩的話,一時間頭上已冒了汗,面色也煞白了起來,而錦瑟見她搖搖欲墜,卻仍不願這般就放過了她,又一臉無辜地道:“還有哦,依著雲嬪娘娘的話,難道覺著先帝爺的詩真的平庸無才嗎?小女原以為雲嬪娘娘只是針對小女,卻原來娘娘竟真瞧不上先帝爺的詩呢……”

    雲嬪被錦瑟幾句話震的頭腦發空,萬沒想到竟會招來此禍,麗妃好不容易扶持了雲嬪這個皇帝新寵來加固勢力,卻沒想到昨日剛給雲嬪創造機會令她更得聖眷,今日雲嬪就公然將先帝爺給罵了。

    昨日皇帝還答允,為彌補雲嬪會連著十日皆寵倖她一人,這下好了,之前的努力皆白費了。她這會子便是想為雲嬪求情,因事涉先帝也不好開口。

    只是所謂不知者不罪,皇后要真是以此來重懲雲嬪,那便有些刻意打壓,以公徇私之嫌,而且只怕皇上也會怪皇后,如今麗妃也就寄希望于皇后顧念這兩點能對雲嬪小懲為戒了。

    可麗妃顯然輕估了皇后,眾人但見皇后沉吟了片刻竟對身旁的太監道:“此事涉及先帝爺,本宮不敢擅專,你速速去將事情告知皇上,請了聖意來。”

    那太監聞言應聲而去,雲嬪便大驚失色,雙腿癱軟著倒在案旁。

    這事鬧到皇上面前便算是鬧大了,聖上顧念名聲,只能對雲嬪嚴懲不貸的,麗妃一驚,忙道:“今日是好日子,皇上也高興,何必因個不懂事的妃嬪而壞了皇上和大臣們的好興致。此事依臣妾看,娘娘您是正宮之主,怎麼處罰雲嬪都是她罪有應得。”

    皇后聞言卻道:“話是如此,可皇上和先帝父子情深,我大錦又以忠孝治天下,此事還是告知皇上,由皇上拿主意為好。”

    皇后都這般說了,麗妃便也不好再開口求情,只得眼睜睜地瞧著那太監領命往龍亭的方向去了。

    皇后這才沖依舊跪著的錦瑟,道:“姚姑娘熟讀先帝詩詞不愧是我大錦重臣之後啊!姚閣老教養的好,來人,賞姚姑娘白玉如意一對。”

    錦瑟領了賞氣態從容的坐下,便感四處投來的目光更為炙熱了。

    而另一邊,楊松之和剛剛歸京的蕭蘊早便聽到了這邊動靜,兩人本便坐在靠近鳳亭的一邊,又皆習武,耳力非同常人能及,方才聽到雲嬪有意為難錦瑟時,自便留了意,楊松之還在心中著實為錦瑟捏了一把汗,只錦瑟剛將那詩念出時,一旁蕭蘊便難道的發出一聲笑來,楊松之詫的去瞧他,見他端起酒杯來垂著眸子掩飾著眼中色彩,便知錦瑟那詩定然有古怪。

    偏他問蕭蘊,蕭蘊卻但笑不答,如今見雲嬪偷雞不成蝕把米,當眾被錦瑟戲耍了一回,他不覺愉悅地揚起了唇,精湛的眸中分明有寵溺的笑意滑過,引得蕭蘊瞥了他一眼。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2:04 PM


第九十三章 雲嬪被打

    其實剛才雲嬪和錦瑟都刻意提高了聲音,加之風又是向著龍亭這邊吹的,故而龍亭這邊已有不少人聽到了兩人隱約的爭執聲,待太監奉皇后之命將事情稟給皇帝時,不少人面上都出現了看好戲的玩味之色。

    自然,以禮部尚書趙霍為首欲扶大皇子上位的一眾大臣面色就不太好看了,可也因事涉先帝,一時間大家皆不敢多言。而朱厚旭聞言,面上憤怒之色閃現,當即便咣當一聲摔了手中杯盞,他這一怒,下頭百官就嘩啦啦地跟著跪倒一地,山呼著萬歲息怒。

    朱厚旭見百官如此,這才恨聲道:“雲嬪得朕寵愛,朕一直以為她是賢淑恭孝之人,卻不想她竟敢公然辱駡先帝,朕心甚痛,更愧對先帝,怎能不氣?!”

    朱厚旭這話雖是在指責雲嬪,可分明便有袒護之意,是希望眾大臣能為雲嬪求情的,趙霍聞言當即便欲張口,豈料他嘴剛張開便聽對面傳來一個威沉的聲音。

    “那雲嬪不過是個不識好歹的宮嬪罷了,竟敢公然辱駡先帝爺,皇上對先帝一片純孝,微臣以為當將雲嬪打入冷宮以儆效尤,也可解皇上心頭之恨。”

    這說話之人正是鎮國公楊建,他一言江淮王等人便紛紛附和,朱厚旭額頭便冒了一層冷汗,想到昨日和雲嬪翻雲倒雨,雲嬪曲意逢迎的模樣,怎能捨得。他這廂一猶豫,那邊的趙霍等人便瞧出了希望來,忙也進言,道:“皇上,臣以為雲嬪雖有大錯,可其罪不至打入冷宮,雲嬪本不知詩乃先帝所做,不知者無罪,無心之過倘若嚴懲,豈不有失公正?”

    皇帝聞言當即便點了點頭,自引得更多的臣子跟著求情,最後大皇子也跪下道:“父皇,我大錦律法森嚴,一切按律法行事,方能長治久安,若只因雲嬪莽撞之過便嚴懲于她,百姓們也會不服,後宮之中只怕也要引起惶惶難安之景。故而兒臣以為,雲嬪之過當罰,卻不可重罰。”

    皇帝聞言欲允,見鎮國公瞪來,便又閉了嘴,最後卻沖上首坐著未置一詞的萬閣老道:“鎮國公和趙尚書所言皆有道理,萬閣老位居相位,一向處事公正嚴明,不知閣老以為朕當如何處置雲嬪?”

    萬閣老乃大錦清流之首,他聞言緩緩起身,回道:“皇上,雲嬪雖是無心之過,但公然辱駡先帝,若然輕輕罰過,只怕會影響皇上孝名。可若打入冷宮,難免人人自危,老臣以為既雲嬪口不擇言,不若便罰當眾掌嘴四十,幽居宮中一年,降為寶林以示懲戒吧。”

    下頭的蕭蘊和楊松之聞言不覺對視一笑,這萬閣老的法子看則是中和了兩邊的意思,不偏不倚地誰也不得罪,可實際上卻是偏向國公府一邊的。雲嬪當眾受刑,執掌宮刑的自然是皇后,四十個嘴巴子扇上去便是不將人打死,隨便將一張小臉抓花,或是打的掉上一兩顆牙卻是極容易的。

    縱使那雲嬪長的再妖嬈多姿,少了兩顆門牙,也是見不得人了。更何況這幽居一年也非同小可,今上喜新厭舊,一年以後那可真是黃花菜都涼透了,雲嬪這般和進了冷宮又有何區別?

    只是朱厚旭聽罷,見振國公不言,而趙霍等人也沉默了,便忙點頭道:“還是閣老處事公允,來人,傳朕口諭,雲嬪辱駡先帝,罪不可赦,念其無知,朕特免其一死,罰當眾掌嘴四十,幽居一年。”

    他言罷見太監領命而去,倒想起將才隱約傳來那道女聲來,那和雲嬪爭執的聲音該是那姚四姑娘吧,聲音真是動聽啊,如珠玉碰撞,再想著昨夜溫存之時雲嬪說姚家姑娘姿色絕麗,傾國傾城,引得武安侯世子鬼迷心竅,不可能會在姚家和一個丫鬟糾纏的話來,朱厚旭便不覺跟著那離去太監的身影往鳳亭的方向看,心中貓抓般的難受。

    待那太監傳了聖意,雲嬪已面無人色,麗妃見雲嬪是完了,自不會為她再多費心思,只要保全了雲嬪的命,不至於叫宮嬪們寒心以後不敢再跟隨於她便是。

    故而麗妃便瞧著雲嬪露出淒色,落了兩行淚,拿帕子壓了下,這才道:“妹妹今日著實太過莽撞了,姐姐已經盡力了。哎,不過妹妹且放心,皇后娘娘最是親厚寬容,四十嘴巴子雖疼些,可今日皇后娘娘生辰,見血卻是不吉利的,故而宮人執行定不會傷到妹妹的花容月貌,妹妹回去好生休養,且放寬心。”

    麗妃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為只憑她這一句話便能叫皇后避嫌的手下留情,她說這話一來是做個樣子,再來也是提前給宮嬪們上上眼藥,等雲嬪真毀了容,她們也會戚戚然之下對皇后產生微議罷了。

    皇后聞言只一笑便揮了揮手,當即便有兩個嬤嬤上前將雲嬪架了起來,孫嬤嬤上前揚起手來對著雲嬪那張白紙般的小臉便揮了上去,啪的一聲響,雲嬪眼淚暫態就湧了出來,欲張口呼痛,孫嬤嬤的另一巴掌便又揮斥而來,她根本就沒有喘息和痛叫的機會。

    孫嬤嬤打的是極有技巧的,既不見血,更不見有多紅腫,可卻是真真都打到了痛處上,每下都打的雲嬪痛不欲生。二十來下雲嬪的雙頰才開始紅腫了起來,她更覺一口牙齒皆已鬆動似隨時都會脫落一般,她淚眼迷蒙地哀求地去瞧孫嬤嬤,可怎會有半點作用?去瞧皇后,皇后則靜靜地品著酒和鎮國公夫人舉杯示意。

    她再去瞧那些宮妃們,那些平日的要好姐妹個個都避開她的視線,有那平日受過她欺負的更是幸災樂禍地,假模假樣地沖她搖頭歎息,眼中卻滿是笑意,雲嬪心中發冷,想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姚錦瑟,她又扭頭陰厲的盯向錦瑟,錦瑟卻只和身旁的廖書敏說著話,察覺到雲嬪的目光她頭都沒抬一下。

    雲嬪想到今日一著不慎便落得如此結局,偏父親又稱病為來,無人能護她,她當真是對造成這一切的錦瑟恨到了極點,心中不甘,只想著便是她掉下懸崖也要拽上錦瑟一把,叫眾人皆知姚錦瑟害她,姚錦瑟心腸歹毒。

    她奮力一掙,欲怒喊,好容易兩個嬤嬤未防被她一時掙脫,可她剛吐出半個音來,孫嬤嬤便眼明手快地再次一掌匡來,這次孫嬤嬤顯然是發了狠力,她只覺已痛到麻木的嘴中突然多了兩個異物,她欲張嘴吐出來,孫嬤嬤又是一掌,掌風閃來將她的下巴往上一堆一抬,那口中異物便混著一大口鮮血被她給吞咽了下去。

    雲嬪見孫嬤嬤眼中閃過冷意,這才恍然那異物定然是她的牙齒,她驚恐地動了動舌頭,赫然發現少了兩顆門牙,雲嬪當即便雙眼發黑,竟一口氣上不來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自雲嬪行刑,鳳亭中便極為安靜,姑娘們只看了兩眼便不再抬頭,各自或是說著話,或是品著糕點。夫人們亦然,皆似對雲嬪受刑一事毫不關心一般,如今雲嬪暈倒,皇后才瞧了過去,道:“打了多少了?”

    孫嬤嬤聞言回道:“回皇后的話,已行刑三十二了。”

    皇后聽罷點頭,卻道:“罷了,雲嬪嬌貴,既是暈了過去,便扶她回去抹藥吧,這剩下待她緩緩再打。”

    孫嬤嬤應了,眾人自免不了一起稱讚皇后宅心仁厚,寬容大度云云。皇后簡單言語了兩句,緩和了下氣氛。這般一鬧便再也無人提及那作詩一事,皇上直接便令人將姑娘們的賀禮都呈了上來,果真件件精美,令人眼花繚亂。

    果然不出錦瑟所料,最後選出來展示才藝的五名女子皆身份不凡,有萬閣老的嫡長孫女萬碧鐲,柔雅郡主,劉叢珊,以及禮部尚書府的趙海雲,最後一個卻是皇后娘娘親點的戶部尚書府的廖書敏。

    前幾位姑娘皆身份不凡,相形之下廖書敏被選在其中便顯得有些突兀,廖書敏的祖父雖是戶部尚書,有望入閣,但其父親廖志理

    如今卻不過是個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雖廖志理尚很年輕,又是科班出身,大有前途,可到底如今是不起眼的。而其她幾位姑娘,便是身份較低的趙海雲,其父也位居四品。

    雖四品和從五品不過相差兩個官階,可誰都知道這五品往四品上去是極難的,許多人在官場侵淫一輩子也不能邁過這個坎去。故而皇后親點了廖家姑娘,倒叫不少人都吃了一驚。

    廖老太太也知這是皇后因錦瑟救了平樂郡主一事而特意給廖書敏的機會。廖書敏和廖書晴明年皆要及笄,而現下定親已是當務之急,若然廖書敏在這次宮宴上能有好些的表現,那不僅對廖書敏,對廖書晴的親事也是有好處的。

    廖太君含笑叮囑了廖書敏兩句,廖書敏才起了身,和其她四位姑娘一起到了亭中給皇后見禮領命。五位姑娘皆是十五左右,當真是長的各有特色,或活波豔麗,或嫻雅溫婉,或端莊恬靜,或清麗出塵,或嫵媚動人。一排站定,可謂千姿百媚,美不勝收。

    皇后瞧地連連點頭,這才問起幾人欲展現何藝,那柔雅郡主第一個便選了撫琴,劉叢珊和其竟有同等心思,選了箜篌和柔雅郡主共奏。而劉叢珊則要隨樂起舞,萬藍鐲和廖書敏一人寫字,一人作畫。

    皇后聞言連聲贊好,令宮人前去準備,已有不少姑娘禁不住低聲攀談其來。

    “江淮王妃雖是魏王庶女,可聽聞她在閨中時和明月郡主感情還好呢,都說江淮王有意將柔雅郡主嫁往鎮國公府親上加親,如今瞧著倒不是空穴來風。”

    “那倒也未必,江淮王一手掌握我大錦水師,是水軍都督,鎮國公又統領大錦精兵,鎮國公府到底是外戚……”

    那姑娘的話沒有說完,可誰都知道其中意思,便又姑娘道:“劉姐姐的父親是吏部尚書,萬姐姐乃首輔孫女,不管是誰來做鎮國公世子妃,或是江淮王府,那都是一門好親事呢。”

    這姑娘的話怎麼聽都有一股酸味,這邊驀然靜了一下。錦瑟聽到這些話,這才恍然那柔雅郡主方才在皇后宮中怎會有意無意地針對自己了,她兀自一笑,想著皇后和鎮國公夫人對柔雅郡主的態度,倒不覺此事是空穴來風。如今正值亂世,皇帝昏庸,偏皇后膝下無子,鎮國公府有和江淮王府親上加親的打算並非沒有道理。遇明君,臣子強,那是往槍口上撞,可若逢昏君亂世,臣強君弱乃是大勢,不怕你手中權利過大,便只怕你沒亂世安身立命之本。

    相信這個道理,鎮國公楊建和江淮王閆國安都清楚的很!

    而將才這五位姑娘所選才藝也頗耐人尋味,柔雅郡主和劉叢珊分明是鬥志洶洶,不然不會選能將聲音傳至龍亭那邊的樂器,而趙海雲知鎮國公府和江淮王府都不可能娶她進門,故而便選了跳舞,意在給在場眾夫人們瞧,而萬藍鐲的祖父萬閣老是清流之首,她選了中庸又尋常的書法,也合乎常理。廖書敏自不必說,廖家向來是低門嫁女,廖書敏作畫不求出風頭,能不好不壞被皇后讚賞兩句便好。

    錦瑟正想著便聽那邊又有人道:“聽說今日來了好些知名的公子,鎮國公世子,吳王世子,蕭公子,廖公子皆都進了宮,便是那江淮王府的二公子也儀錶堂堂,卻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姑娘言罷便有嬉笑聲傳來,“嘻嘻,怎麼,柔妹妹也惦記著京城美男子呢?”

    “討厭,人家只是沒有見過,有些好奇罷了,如姐姐那日在劉府賞花宴上不還說起幾位公子呢,我自知身份卑微,容顏無華,再來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怎會……姐姐莫取笑妹妹了。”

    “呵呵,這幾位公子自要娶那相貌品行具佳,身世不凡的貴女,可柔妹妹還漏說了一人呢,這漏了的卻未必不能迎娶妹妹啊。”

    片刻沉默那女子才嬌滴滴地道:“姐姐說的是?”

    “就是那武安侯世子啊,如今他才被退了親事,武安侯府……嘿嘿,少不得要低門選媳了呢。”

    她言罷當即那柔妹妹便惱了,微微拔高聲音,道:“哪家姑娘會願意嫁進那樣的人家去,表姐又戲弄我,真真可恨!”

    兩個姑娘顯是攀著親,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故而說話便少了分拘束,錦瑟因和她們離的近故而倒聽了個清楚。想著,不過一月之差,謝少文已果真從香餑餑淪落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臭狗屎,錦瑟心中歡悅,輕輕勾起了唇。

    而身旁廖書敏姐妹三個顯也聽到了,廖書敏扯了下錦瑟,錦瑟望去便見三人沖著她一陣的擠眉弄眼,惹的錦瑟也跟著揚了揚眉,還是廖老太君瞪了四人一眼,她們才安靜下來。

    片刻後宮人收拾好場地,廖書敏才起身到了安置在廖家席面前的書案旁,而那邊柔雅郡主幾人也已準備好了,五個女子沖皇后再次盈盈俯身,皇后微笑著點頭,那柔雅郡主已率先十指輕滑琴弦,帶起一串叮咚流暢的樂聲來。錦瑟瞧去,但見這柔雅郡主倒也不是徒有其表,她旋軸飛指,反復的幾個前奏,已將人帶入一種纏綿悱惻、欲說還休的境界,仿若讓人瞧見了飛雪梅林中一對踏雪而行,徐徐私語的男女在互訴衷腸,琴聲響起那趙海雲已開始起舞,舞姿曼妙輕盈,水袖如雲舒卷。

    而劉叢珊卻從容沉穩,不急不慌地站著,半響她似尋到了柔雅郡主曲中妙處,這才將碧玉笛子湊至唇邊,幾聲笛音登時高音嫋繞,和著那琴聲,蕩漾開來,一下子便使原先單調的音符更加靈動豐富了起來,而那趙海雲的舞姿也隨著這音樂更加舒展流暢。

    眾人只覺那琴聲和笛聲悠悠揚揚,似緩緩飄竄飛雪之間,高絕而飄渺,自是也要隨風飄到龍亭那邊的。

    廖書敏和萬藍鐲幾乎是同時執起毛筆來,兩人一落筆便引得離書案近的姑娘們紛紛站了起來,間或去瞧場上的舞蹈,間或去看廖書敏和萬藍鐲的字。

    錦瑟和廖家三姐妹一起站起來,卻見廖書敏畫的是一副寒梅映雪圖,一朵朵梅花在她的筆端綻放開來,錦瑟也瞧的含笑點頭,只道二姐姐平日定然沒有懶怠,畫技比三年前精進了不少。

    那邊萬藍鐲笑著收筆放筆,這邊廖書敏的一張寒梅映雪也已畫的差不都了,而琴音和笛聲也在由高拔轉為低緩,可卻在此時廖書敏這邊卻出了意外。也不知那穿梭在各席面間添至酒水的宮女是有意還是無意,在經過廖家這邊席面時竟正和欲坐下的廖書香撞上,引得廖書香身子一個不穩往右踉蹌了兩下,她這一踉蹌不打緊,可卻正好又撞上了正沾墨的廖書敏,廖書敏不防便一下子打翻了硯臺,饒是錦瑟反應的快忙伸手擋了一下,那硯臺裏頭的墨還是傾翻出來染了滿張畫作。

    登時那麼一副好生生的寒梅圖便被毀了個徹底,宮女心知闖了禍,忙噗通一聲跪下,眾人聽到這邊動靜紛紛瞧來,便是那邊的柔雅郡主和劉叢珊三個也停了動作,皆望了過來。

    皇后見宮女跪在地上面色發白,而廖書香不知所措的站著,錦瑟又一手臂的墨汁,廖書敏蹙眉瞧著那席面的畫,便問道:“怎麼了?”

    廖書敏聞言福了福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小女不慎打翻了硯臺,弄汙了畫作,更驚擾了大家,還請娘娘降罪。”

    廖書敏絕口不提那宮女之過,可在場眾人也能瞧出定和那宮女有關,倒因廖書敏一力承擔責任的舉止對其高看了一眼,皇后聞言便道:“無妨,無妨,寫字畫畫難免會遇到此事,本宮素來是個急性子,便常常打翻硯臺。廖姑娘不必自責,請歸坐吧。”

    皇后言罷,麗妃卻接過話來,道:“話雖這般說,可今日大家都在等著瞧廖二姑娘的佳作呢,廖二姑娘這般,知道的是不慎打翻了硯臺,不知的還以為是廖家的姑娘們才疏技拙,故意打翻硯臺,好避免一會子出醜呢。再來,今日是皇后娘娘壽辰,皇后娘娘既對廖姑娘寄予厚望,廖姑娘卻這般叫皇后娘娘失望,也是不好呢……”

    將才撞到廖書敏的好巧不巧也是廖家的姑娘,這般被麗妃一說,倒真有人露出狐疑和不屑來了,廖書敏面色微變,錦瑟瞧著麗妃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卻心中發沉。

    那宮女不用想定然是麗妃安排的,雲嬪是麗妃的人,今日她令雲嬪當眾出醜,也是拂了麗妃的面子,麗妃因她而對廖書敏出手,錦瑟怎能心安。她見廖書敏蹙眉無言,心思急轉,又瞧了眼那一團亂的畫作,不覺眼前一亮,接著卻沖麗妃福了福身,笑著道:“麗妃娘娘說的是,皇后娘娘對二姐姐寄予厚望,二姐姐自然也不會令皇后娘娘失望,必是要呈上一副值得一觀的畫作的。”

    眾人聽錦瑟這般說皆是一詫,連廖書敏也急切地盯向錦瑟,麗妃更是譏笑道:“可沒有叫眾夫人和皇后娘娘都等著,廖姑娘另畫一張的道理?!”

    錦瑟聞言笑著道:“自然,皇后娘娘可先欣賞萬姐姐的書法,二姐姐自會呈上畫作。”

    皇后聞言狐疑地點頭,錦瑟這才拉了廖書敏道:“二姐姐瞧,這畫再加上幾處筆墨,和大舅舅書房那副寒煙夜雨圖可不有異曲同工之妙嘛?!”

    錦瑟言罷猶自沖廖書敏眨巴了幾下眼睛,這一言倒是喚起廖書敏的回憶來,過世的廖大老爺廖志堅最擅作畫,錦瑟和廖書敏學畫便是大舅舅啟蒙的,比試兩人常在廖書堅的書房中消磨時間。

    廖書堅那書房的北牆上掛著副寒煙夜雨圖,可那日兩人作畫累了,錦瑟非指著那畫說上頭畫著的是一頭翱翔在烏雲中的雄鷹,她瞧了再瞧都不明所以,只當錦瑟妹妹眼花,待錦瑟沖至畫前指給她瞧,她竟果真在畫面上瞧到了一隻雄鷹。

    那日她將此事說給大舅舅,大舅舅還道錦瑟是個鬼丫頭,可在作畫一道上卻著實極有靈氣,是個難得的好苗子。想起這件事來,廖書敏再瞧書案上的畫時,已勾起了唇角,再次執起筆來。



第九十四章 身陷色狼手

    皇后和眾夫人們欣賞著萬藍鐲的字,自然是一番讚譽之詞,而這邊廖書敏也目光晶瑩而專注的盯著那畫紙,一點點落筆暈墨,神情專專注異常。

    而靠近這邊書案的姑娘們方才已瞧見那被墨汁染上已經亂成一團的畫作,如今見錦瑟一言,而廖書敏竟然在那張已然毀掉的畫上又添起墨來,登時便皆好奇地瞧了過來,哪里還有心思去看萬藍鐲的書法。

    可是任是她們瞪破了眼睛,也瞧不出廖書敏到底在幹什麼,那畫怎麼瞧還是怎麼亂糟糟,全然看不出什麼美感來。可姑娘們也知,既然錦瑟向皇后承諾要交出一副有觀賞價值的畫來,而廖二姑娘聽了她那句話也確實忙碌了起來,那這畫便必然是有其妙處的,她們正瞪大眼睛去瞧這畫的特別之處,還沒瞧出所以然來,那邊廖書敏已笑著放下了筆,抬起頭來和錦瑟相視一笑。

    那邊,皇后和眾夫人們剛好點評完萬藍鐲的字,又讚賞了柔雅郡主和劉叢珊三人的才藝,並且還對四人各有賞賜下去。幾人皆得賞賜,如今便只剩下了廖書敏一人,若然她交不出像樣的畫來,那便註定要遭受白眼和譏嘲。

    皇后已不能再公然因廖書敏而拖延時辰了,故而此刻她便和眾夫人小姐們一起瞧了過來,也就在此時廖書敏放下了手中毛筆,抬眸和錦瑟相視一笑。眾人見廖書敏那神情,倒是雙眼不覺睜大,多出一分期待來。

    而錦瑟沖廖書敏肯定地一笑,廖書敏便捧著那畫上前,兩個宮女將畫展開,登時便引得眾人的灼熱目光,只是大家看去,卻皆是紅紅黑黑的一團糟,大家不免皆不明所以,有雲嬪的前車之鑒,這次即便麗妃對著那畫瞧了又瞧,還是瞧不出稀奇之處,可瞧廖書敏亭亭玉立,唇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也不敢貿然開口。

    半響後,還是皇后笑著道:“廖二姑娘可否說說,你這畫的是……”

    廖書敏聞言輕盈一福,這才笑道:“回皇后娘娘,小女所畫乃是一副風雪落梅圖。”

    “風雪落梅圖?這怎麼算是什麼風雪落梅圖,本宮只勉強看到長在亂糟糟枝椏間的梅花,何況這天底下有這般樹幹和樹枝不連,梅花還開在樹幹上的梅樹嗎?”麗妃聽了廖書敏的話,到底沒忍住冷聲道。

    廖書敏便又是一福,這才指著那畫笑著道:“娘娘,您看到的黑色,只有這最下頭的樹幹乃是小女做畫的梅樹樹幹,還有這最上頭的一支被雪壓的傾軋而斜的是枝椏,其他的黑色皆不是樹枝也非樹幹,而是黑沉的夜色呢。娘娘您瞧,這可不就是夜來風雪急,落梅點點舞嗎?”

    經過廖書敏一指一說,眾人按她所言再去瞧那畫卻看著看著竟真似眼前一花般,明明還是那張圖卻分明就看到了廖書敏所說的畫面來,當真是一陣狂雪壓來,梅花自傾軋的枝幹上紛紛和一幕幕的白雪交雜著飄零而下,而且叫人越是細看越覺著是她所描述那般,竟很難再瞧到原先那張亂糟糟的畫面了。

    眾夫人和姑娘們只覺神奇的很,登時便議論了起來,皇后也是驚奇萬分,半響才笑著道:“好一個夜來風雪急,落梅點點舞!”

    麗妃這會子也瞧出了端倪來,眼見眾人興致高,而皇后也稱讚了廖書敏,她也也不好再說什麼,冷笑兩聲便和一旁的妃嬪說起話來。

    而皇后卻笑著問廖書敏道:“為何剛剛本宮便沒瞧出這畫的端倪來呢,廖二姑娘這畫是如何做出來的?”

    廖書敏見大家皆好奇地盯著她,便下意識地去瞧錦瑟,錦瑟自然知曉她想說什麼,和她四目相對,忙笑著沖她輕輕搖了下頭,廖書敏目光黯了下,這才回頭,又朗聲笑道。

    “其實說起來也簡單,一般人瞧著一樣東西,比如這副畫時,皆是會被顏色最濃重的部分奪取視線,故而娘娘和夫人們打眼望去便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團,雜亂無章,毫無美感。因先入為主,故而便再難瞧出其中端倪來,而經小女一指,自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這便如一顆樹從不同的方向看,會是不同的模樣是一般無二的道理。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大抵也是此般。而小女畫時只需盯著小女想要的部分,便當是在一塊黑幕上畫落梅,將白紙的部分暈染成雪幕,便呈現這般景象了。”

    皇后聞言連連點頭,笑著道:“廖家姑娘果真是冰雪聰明,奇思妙想。緬國年前進貢的那套四支的累金絲丹鳳朝陽掛珠釵便賞給廖二姑娘吧。”

    廖書敏恭謙的謝了恩,這才緩緩退下。因其她幾位姑娘皆得了賞賜,而且數量皆在廖書敏之上,而且皇后對幾位姑娘都大加讚譽,廖書敏的畫雖是取巧也被贊了,但那畫若論畫本身的美感卻要遜色得多,皇后只贊廖書敏奇思妙想,卻並未贊她畫技超群,故而她雖贏得全場一致驚奇不已,倒也不算奪人風頭。

    說到今日被皇后大加讚譽的卻不是柔雅郡主,而是那萬閣老家的嫡女萬藍鐲,萬藍鐲得到的賞賜也最為豐厚,瞧著她亭亭玉立、寵辱不驚地站在那裏接受皇后的稱讚,不少姑娘都在想,是不是鎮國公府有意和萬首輔家結親?!一時間瞧向萬藍鐲的目光當真是好不羨慕嫉妒,只想著人家出身好,自己卻沒那命,沒能投到首輔之家,便也空餘兩聲歎息罷了。

    可這般想著,姑娘們自也想到了錦瑟來,這位姚四姑娘可也是首輔的嫡長孫女,父親更是狀元郎,母親又是尚書家的嫡女,這出身可不比那萬藍鐲差呢。

    更觀方才姚四小姐的表現,無論是容貌,品行,舉止還是她的應變能力,可是半點都不比萬姑娘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姚四姑娘若然再長幾年和萬姑娘一般大小,還不知會出落成何等絕色模樣呢。

    若然那姚閣老還活著,此刻站在那裏受到皇后讚揚的便該是姚四姑娘,這般一比較,姑娘們倒平衡了,只覺自己雖沒那首輔家的命,但也比錦瑟這樣生來富貴,卻沒那好命享受,一下子從雲端跌下來的總是要好的多。

    想著這些倒有不少人瞧向了錦瑟,見她含笑端坐在那裏,神情瞧不出任何陰霾和嫉妒,不滿和激憤來,人淡如菊,淡然之姿,好似多瞧她一眼,便能和她一同浸潤在風晨雨夕中,面對著階柳庭花,聽得到自然的呼吸,通身都舒展起來一般。

    這般氣度卻非一般女子能擁有的,再想到剛才明明是錦瑟提醒了廖書敏,廖書敏才能得到皇后稱讚,可她事後卻半點也不爭出風頭,將一切榮光都留給了廖書敏,姑娘們便對錦瑟又多了兩分高看,起了結識之心。

    一場風波過去,皇后又贊了眾姑娘們幾句,這才吩咐宮女們擺宴,宮女穿梭在席面間行雲流水地呈上珍饈美味,一時間亭子中香氣四溢。

    錦瑟和廖書敏正說著話,便有一名宮女奉命過來給錦瑟行禮,道:“奴婢是坤甯宮的奴婢蓮心,姚姑娘的衣裳被墨蹟浸透了,請隨奴婢前往銘心殿中換衣,皇后娘娘已吩咐蓮蓬姐姐到坤甯宮給姑娘取乾淨衣物了。”

    錦瑟方才因擋那硯臺沾染了一袖墨汁,這會子有礙觀瞻,失禮不說,袖子濕濕還散發著濃重的墨汁味道也極難受,自是要去換裳的,聞言她瞧向皇后,見皇后正看過來,便忙起身福了福,這才隨著那蓮心出了鳳亭,前往禦花園的銘心殿去更換衣裳。

    她這廂剛剛離去,那邊麗妃便以吃酒過多為由也出了小亭站在廊下吹風。

    她到了廊下便微微側身沉聲沖著身旁的婢女問道:“姚四姑娘衣裳被汙的事情可已告知了黃三少爺?”

    那宮女聞言忙回道:“娘娘請放心吧,花容早已和黃三少爺通了信兒,黃三少爺已經離席一陣子了,皇上這會子也已離了席,一切都按娘娘所謀在進行,定會萬無一失。”

    麗妃聽宮女這般說便笑著點了點頭,這才又扶著她的手裝模作樣的站了一會才晃晃蕩蕩地回到席上,只她坐下剛用了兩杯酒便一副醉醺醺的模樣沖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許是昨日未休息好,這會子用了酒水愈發難受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回宮?”

    皇后只以為今日麗妃的爪牙雲嬪受罰,麗妃耍脾氣,沒心情,便也不拘著她,點頭道:“妹妹回去好生歇著吧。”

    麗妃又行了禮便帶著一眾宮人離開了,而此刻的朝雲宮中,被打地暈死過去的謝嬋娟已經悠悠轉醒,小宮女巧兒忙驚喜地將她扶坐起來,哭著道:“娘娘可算醒來了,嗚嗚,娘娘莫動,臉上已經抹了藥了,娘娘可要喝些水?”

    謝嬋娟掙紮了半點,才含糊著道:“去拿……拿鏡子……”

    她聲音一出口便覺不對,那話的音調和平時就極是不同,她忙忍著疼抬頭摸了摸牙齒,一觸之下但覺兩顆上門牙竟是空空如也,見巧兒愣著不動,謝嬋娟狠命推了她一把,恨聲道:“給我拿鏡子!我要鏡子!”

    她心情急迫憤怒之下吼出的話也因少了門牙,跑風之故變調的不像話。巧兒被謝嬋娟那模樣嚇到,她忙跑到梳妝鏡前給謝嬋娟拿了靶鏡,謝嬋娟一瞧之下當即便啊地尖叫一聲,撲至床上慟哭起來。

    “娘娘,那可想開點啊。太醫說了,您臉上這傷腫的厲害,剛抹了藥,若再不甚將傷口弄破,可就糟了!”

    巧兒言罷,謝嬋娟便怒道:“要這臉還有什麼用,我已沒了門牙,以後已是不能見人了,你說!你說我要這臉還有何用,如今我已等同進了冷宮,皇上他再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了!”

    這巧兒是謝嬋娟自宮外武安侯府中帶進來的丫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如今便是謝嬋娟失勢,為著家人她也沒也二選,只能依舊跟著謝嬋娟吃苦,她本便心中有怨,更惶恐不安,如今聽了謝嬋娟的話便也哭了起來。她這一哭,謝嬋娟倒不哭了,怒聲道:“你這賤蹄子,哭什麼哭!可是也覺著我再無出頭之日了?!”

    她說著便拿了瓷枕往巧兒身上砸,巧兒不敢躲挨了一下便忙跪下,勸解謝嬋娟,她勸了兩聲,謝嬋娟才雙眼眯起,面色猙獰地道:“巧兒你現在就拿了我最好的首飾出去,無論如何都要打聽下,看看姚錦瑟那賤人如今是不是出了意外,麗妃是不會放過她的!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娘娘,您好好養傷吧,這會子皇上下令幽居娘娘,外頭人是不會放奴婢出去的。再來,那麗妃娘娘根本就沒真心待過娘娘,只會將娘娘您當槍使。如今娘娘您成了這般,麗妃她怎麼可能還會替娘娘您報仇啊!娘娘是不知道,方才水兒和芳兒剛剛得知娘娘您失勢便自出宮而去了,她們一定會回麗妃娘娘那裏去了。麗妃不會幫娘娘報仇的,娘娘快莫胡思亂想了。”

    巧兒言罷,謝嬋娟卻怒聲道:“你懂什麼!麗妃將我當槍使,豈知我也非真正信她,不過也在和她演戲罷了!宮中皇后娘娘和麗妃分庭抗爭,我若不投向麗妃如何能攀上大皇子,如何能這麼快成為皇上新寵?!昨日我已向麗妃透露想將姚錦瑟那賤人弄進宮來的意思,麗妃果真大怒,我夜裏伺候皇上更和皇上提起姚錦瑟的美貌來,想來那芳兒和水兒一定將此事告之了麗妃。今日我會當眾給姚錦瑟難堪,一來是心中有恨,再來也是要做給麗妃看,叫她知曉我是真有意讓姚錦瑟進宮……”

    謝嬋娟說著因雙頰和嘴疼的厲害,她頓了頓抽了口氣,這才又神情陰霾的道:“麗妃本便怕姚錦瑟進宮會和皇后聯手來對付她,聽到我已向皇上舉薦姚錦瑟,還不驚慌?加之她今日見識了姚錦瑟那賤人的奸詐,定人更不願姚錦瑟入宮,她一定會阻止此事。而阻止此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叫人在皇上之前毀姚錦瑟的清白之身!”

    謝嬋娟說著陰笑兩聲這才道:“麗妃只當我傻,我又豈會不知不能叫姚錦瑟進宮的道理,不過是以此來逼麗妃出手罷了。再加上,那火燒白家村的事黃知升已被鎮國公的人告了草菅人命,麗妃若想保住黃知,只怕也會想著從姚錦瑟身上尋門道。多半是叫她那不爭氣的表弟去廝纏姚錦瑟,哈哈,那黃三少爺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既玩孌童,又玩女人,我倒要看看,她姚錦瑟被抬進黃府,還怎麼假清高!”

    謝嬋娟言罷見巧兒整個愣住,她便恨聲道:“沒用的東西,快去!打探不到消息你便不用回來了!”

    她見巧兒匆匆忙忙地卷了兩樣首飾出去,這才雙手握拳狠狠地砸在床上,目光陰毒地道:“姚錦瑟,你害我全家,我不會叫你好過的!”

    正如謝嬋娟所料,麗妃所打主意正是叫那鳳京府尹家的無賴黃三少爺去毀錦瑟名節,待錦瑟清白身子被毀,皇帝便是再垂涎她的美色也是沒用了。而且,錦瑟對白家村的村民們是有恩情的,她若成了黃家人,自然便要受黃家擺佈,只要她開口,麗妃想著那白家村的村民便會閉口,這苦主都不追究了,那鎮國公再想治姨父一個草菅人命的罪便就難了!

    麗妃打的好算盤,這才有了將才宮女衝撞廖書晴的事,更有了錦瑟離席的事。

    這會子錦瑟跟著宮女蓮心往銘心殿走,卻是對前頭的危險渾然不知,兩人剛繞過一處回廊卻見一名太監匆匆而來,見到錦瑟二人便加快了腳步,在兩人近前停步,道:“宣皇上口諭。”

    錦瑟聞言一驚,見那蓮心已經跪下,她便也忙跟著跪下,就聽那太監道:“朕聽聞姚四姑娘對白家村村民有救命之恩,朕心甚慰,近來鎮國公御前告鳳京府尹草菅人命一案,朕未有決斷,特宣姚四姑娘養心殿問話,欽此。”

    錦瑟聽罷,只覺渾身冰涼,半響才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並不接旨,只道:“小女對白家村一事實在知之甚少,當時小女身在船上,只曾給劉管事去過一封信提及此事,一切都是劉管事所做,皇上若然要問話,小女回去後定叫劉管事將事情寫了面呈皇上。”

    那太監聞言便冷了臉,道:“姚姑娘這是何意,皇上傳召姚姑娘竟還推三阻四,難道是想要抗旨嗎?!好大的膽子!”

    錦瑟見那太監變了臉,心又往下沉了沉這才答道:“並非小女抗旨,而是那養心殿乃皇上批閱奏章,傳喚百官,處理朝政之處,小女無品階誥命在身,實不敢褻瀆皇宮威嚴,再來,小女單獨面聖也不合乎規矩!”

    太監不想錦瑟膽子竟然這般大,連聖意都敢推三阻四,登時便豎起了眉毛,厲聲道:“姚姑娘這是要造反嗎?!”

    “小女不敢,小女不能知祖宗規矩而做那壞規矩的人,請恕小女不能從命。若然皇上真要問話,可請皇后代為問詢,小女定然知無不言。”錦瑟是打定了注意不會跟著這太監去的。

    蓮心也萬沒料到會出此事,她知皇后對錦瑟的喜歡,這會子也急的不行,因她認識這來的公公正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劉三兒,故而她是半分都沒懷疑劉三兒敢假傳聖旨。

    故而蓮心見氣氛僵起來,便忙道:“劉公公,姚姑娘是皇后娘娘的貴客,不若這樣,奴婢這便和姚姑娘一同折回,請了皇后娘娘一起到養心殿去,這樣豈不是既不有違禮法,又能叫劉公公您在皇上面前兒交差?”

    蓮心說著便往那劉三兒手中塞了一錠銀子,可那劉三兒卻反手便將銀子又扔給了蓮心,道:“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還是鎮國公和皇后娘娘的天下?!皇后便是再大,那也大不過萬歲爺去,沒有萬歲爺傳召個人,還要先征得了皇后娘娘准許的道理!今兒這姚姑娘敢抗旨不尊,灑家便就由著抗旨嗎?”

    他說著啪啪地拍了兩下手,當即便有兩個小太監自拐角的回廊處沖了出來,這顯然是有備而來。

    錦瑟見此,心已沉到了穀底,忙站起身來,自袖囊中摸出一張銀票來便塞進了劉公公,道:“公公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怒,小女不過是不想壞了宮中規矩罷了,哪里有膽子抗旨。既然公公都這般說了,小女隨公公去面聖便是,只是皇后娘娘見小女長久不歸只怕會擔憂,可否請蓮心姑娘回去告知皇后,也免了擔憂。”

    那劉三兒見錦瑟瞬間變了臉,又瞧了眼手中銀票,收起來,便笑著道:“姑娘這般便對了,蓮心是皇后娘娘的人,灑家自不敢攔,灑家只管傳皇上口諭,別的可管不著。”

    錦瑟聞言心中狐疑,一時間也弄不清楚這公公到底是何意,是還有後招知道蓮心不能請皇后娘娘及時趕到呢,還是他當真欲放自己一條生路?

    只是如今已到如此地步,錦瑟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她今日進宮還帶了些防身的東西,只希望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

    蓮心明白錦瑟的意思,和錦瑟對視了一眼便慌慌張張沿著來路往鳳亭的方向跑去了。可這本便是麗妃所設之局,又怎會叫那蓮心能請來皇后這尊神解錦瑟的難?!

    蓮心不過沖過甬道便正撞上了從鳳亭匆匆趕過來的麗妃,麗妃刻意之下使得蓮心差點沒撞到自己,蓮心踉蹌兩下站定,還沒瞧清麗妃模樣,麗妃已經使起火來,道:“這是哪個宮中不知規矩的賤婢竟連本宮都敢衝撞,來人,給本宮掌她的嘴,狠狠的教訓!”

    她言罷便裝作頭暈,哎呦呦的叫著被兩個宮女扶了在欄杆邊兒上坐下,閉著眼睛由個小宮女個揉著額頭,那邊已有兩個嬤嬤將蓮心按住,蓮心終究是皇后宮中的大宮女,麗妃是絕無權利處置的,蓮心見麗妃裝模作樣,裝的好似沒瞧清她,醉的不省人事一般,便忙大聲喊道:“奴婢是坤甯……”

    她話尚未說完,已有麗妃的大宮女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蓮心被甩地頭一偏,忙又道:“你們主子醉了,難道你們也不用守宮中規矩了嗎?!”

    她言罷,那掌刑的宮女卻只冷哼一聲,道:“奴婢們只知道奉主子之命,衷心主子乃是宮中做奴婢們的最大的規矩!”說著便一揮手又是一耳光,蓮心眼見無法前去通報皇后,火急火燎,企圖大聲喊叫引人,可緊接著她的嘴便被堵住,再出不了聲了。

    而錦瑟被劉公公三人壓制著也只能往養心殿的方向走,誰知幾人剛行過一個套院到了一處假山林,那劉公公和其他兩個小太監竟然一聲不吭扔下錦瑟一人便飛快地跑了。錦瑟一詫,幾乎暫態便反應了過來,當即想也不想就提起裙子飛也似的往回路沖,可她人還沒跑出套院,便從假山石中沖出一人來,自身後死死抱住了她。

    而那叫劉三兒的太監跑出兩個院落後便見一名宮女等候在不遠處的亭子中,他快步過去,那宮女笑著回頭,其穿戴卻正是麗妃宮中宮女的服飾,她見劉三兒過來上前迎了他,道:“怎樣?”

    劉三兒便笑著拉了這宮女的手擰了一把,道:“好花容,我辦事兒,你還不放心嗎?人已經交給黃三少爺了。”

    兩人態度親昵,顯然是一對吃對食的宮人,那叫花容的宮女將手自劉三兒的手中抽出嗔了他一眼這才自懷中摸出一個荷包來塞給劉三兒,道:“這是娘娘賞給你的東海珍珠,顆粒極大的,娘娘叫我告訴你,只要你好好為娘娘辦差,娘娘她是不會虧待了你我的。”

    劉三兒聞言笑著接了那荷包,便道:“皇上這會子可果真在養心殿等著那姚四姑娘呢,我這可不算是假傳聖意,等事發後,我只說肚子突然疼,離開一下姚四小姐便不見了蹤影,此事自便和我無關。只是皇上若要發落於我,少不得還要娘娘保全于我。”

    花容聞言便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娘娘身邊最信任的人,娘娘連我都給了你,你還不相信娘娘嗎?!”

    “那哪兒能啊,瞧你,好花容怎還生氣了……”

    這邊兩人調起情來,而另一邊錦瑟正經受著萬分的兇險。

    耳邊響起淫笑聲,錦瑟心知附近就算有人,也定然是那佈局之人安置的人,故而她大喊也是無用,只能想法子自救,所以錦瑟在被身後男人抓住的一刻便果斷而狠決地低頭,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上了男人的手臂。

    那人未曾料到錦瑟反應這般快,更沒想到她一個閨閣小姑娘遇事竟然這樣的沉穩機敏,不防之下被咬個正著,便是冬日穿的極厚,也被咬的吃痛之下鬆開了手,錦瑟便掙開他,又往遠處沖。

    可她的小短腿是註定跑不過身後人高馬大的男人的,剛沖進套院她便再次被抓住,這次那男人有了防備,竟是半點機會都不給她,上來便反剪了錦瑟的雙手,屈膝在錦瑟的腿上一撞,錦瑟便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地上,她來不及掙紮,眼前一黑那男人已死死壓在了她的身上,錦瑟這才瞧清眼前人,竟是當日在渡口欲對她不軌的那個黃三少爺黃立標。

    錦瑟當即什麼都明白了,原來是麗妃!

    她早先只當麗妃令宮女去毀廖書敏的畫不過是想叫廖家姑娘當眾出醜,而麗妃的表現也確實如她所想,如今錦瑟才知,她到底是大意了,麗妃她令宮女毀畫本便是沖自己來的,汙自己的衣裳令她離席這才是麗妃的目的!

    這黃立標那日在渡口並未瞧清楚錦瑟的模樣,只是後來聽說姚家四姑娘武安侯府門前怒斥武安侯的事情,這才聽說了錦瑟的美名。他本便是好色之徒,聽說錦瑟是難得的美人兒,便更為那日被廖書意攪局而鬧心不甘。

    誰知他正心煩,麗妃便給他送來了小美人兒,聽麗妃叫他前來壞錦瑟清白,黃立標從沒覺著這個表姐這般英明睿智過,將才一聽宮女說錦瑟已經離席便興沖沖地過來埋伏在了此處。

    果然沒片刻便見三個公公帶著個絕色小美人過來,劉三兒幾個一走,黃立標哪里還忍得住當即便沖了出來。

    如今他將錦瑟壓在身下,瞧著錦瑟那張絕美卻又青澀的容顏,身下竟就起了反應,只覺錦瑟這樣的簡直就是上天為他而創造出的尤物。既有孌童之青澀,又有少女之美豔,銷魂蝕骨,叫他此刻死在她身上都是願意。

    “美人兒,爺的心肝……”

    他雙眼迷離地呢喃著,那雙眼底佈滿青痕的眸子此刻更是垂涎欲滴地盯著錦瑟,直叫錦瑟一陣噁心反胃,可她心中很清楚,噁心憤怒,掙紮痛駡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此刻她需要的除了冷靜還是冷靜!

    幾乎對視的瞬間錦瑟已強忍下了噁心來,她伸出舌頭似驚恐似無意識地舔了舔乾澀的唇,一雙美眸卻也如同受驚的麋鹿般閃動著波光瞧向黃立標。

    這是勾引!

    錦瑟很清楚自己的姿容,也很清楚女人的身子本身便是一種武器,一種在某種時候能夠致人性命的武器。

    此刻性命攸關,容不得她清高,更容不得她傲骨。

    她只有利用自己的一切優勢去反擊,去脫困!她發誓只要能叫她逃過這一劫,她定要眼前人生不如死,每日都活在地獄裏!

    黃立標原便被錦瑟的容顏震懾到,如今見她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楚楚動人地帶著驚惶和哀求盯著自己,他只覺渾身骨頭都酥軟了,又覺錦瑟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似帶著魔力,直勾勾地瞧到了他的心裏,將他的心和魂兒都一併給勾走了。

    加之錦瑟身上梅酒的清香和少女的幽香浮動著,他又清晰地感受著身下曲線優美的軀體,瞧著剛剛被錦瑟舔過的帶著水光的濕潤雙唇,他一下子愣住,只本能地吞咽著口水。

    便是在此刻,錦瑟一個猛然掙紮推開黃立標,飛快地在地上一滾,後又驚惶地盯向黃立標。

    黃立標先是一驚,只以為錦瑟是要逃跑,可他正欲去抓她,卻發現錦瑟竟只滾了下便又驚惶地咬著唇站在了兩步開外。見錦瑟未跑,黃立標一詫,可緊接著便以為錦瑟這是被嚇傻了,腦子糊塗壓根就忘記要跑的事兒了,他念著這個便一點都未曾懷疑,又去撲她,錦瑟卻又驚呼著閃開。

    兩人一追一躲,一抓一閃,竟然就在套院中玩起貓抓老鼠的遊戲來。

    錦瑟每每躲開一下都不忘用眼神和動作去誘惑黃立標,欲擒故縱,一點點拖延著時間,也尋找著一擊而中的契機。

    黃立標哪里知曉錦瑟心中所想,他已然被錦瑟誘惑的不知東西南北,不知身處何方,本便在宮宴上吃了些酒,這會子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覺已掉進了錦瑟佈置的陷阱之中。

    他玩弄的孌童或是如一根木頭,或是懼怕之下臣服於他,曲意逢迎,而那些少女,更是如此,多都撕心裂肺地掙紮,不敵之下就也成了一根木頭任他把玩,當真是一點趣味都沒有。

    他何曾見過錦瑟這樣的,盯著錦瑟當真是雙眼冒光,胸脯起伏,被勾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致來,身體也興奮到了極點。

    錦瑟躲了這半天見四下竟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才得以確定那幾個太監是真走了,不然如黃立標這樣不辦正事是必定要有人沖出來提醒他的。

    待確定了這一點錦瑟才敢進行下一步,她似驚慌之下腳下一拌,哎呀一聲跌倒在地,她驚得坐在地上雙腿飛快踢騰著往後退了幾下,直帶起一地雪來,這便一下子退到了牆角。

    見再無地方可退,而黃立標已淫笑著撲上來,錦瑟便驚惶萬分地雙手交疊抱住了胸,瑟瑟發抖地盯著黃立標。

    黃立標經這一陣子新鮮勁兒也過去了,早已失去了耐性,見錦瑟退無可退了,登時便興奮地沖上兩步,高大的身子當即便到了錦瑟近前將蹲坐在牆邊的她給罩了起來。

    卻在此時錦瑟突然站起來便欲跑,黃立標雖是酒囊飯袋,可到底是個正年輕的成年男人,更何況他姦淫的良家婦女實在不少,在這上頭那是極有經驗的,他見錦瑟欲跑,忍不住揚聲露出得意的笑來,手臂一伸便將錦瑟抓了個正著,往懷中猛帶。

    誰想錦瑟竟被他拉地轉過身來,當即那軟軟的胸便擦了下黃立標的胸膛,她那回轉的腿更是好不巧地就碰上了他下身的欲望,那力道不輕不重,倒似挑逗,幾乎瞬間便令他喘息不過,雙眼赤紅且瞳孔收縮著視線發直地盯著錦瑟,身體更是禁不住發抖,便連下身也跟著抖了抖。

    也就在此時,驚惶回身的錦瑟竟然猛地沖黃立標展開一個明豔到極點,嫵媚到極致的笑容來,她唇瓣微張,笑靨如花,偏眉眼間是無盡的嫵媚和風情。

    驟然瞧見這樣的錦瑟,黃立標眩暈著更是沒了一點警覺性,便是在這時,錦瑟未被他抓的右手迅速地捏了手中瓷瓶揮動間再牆上狠狠一擦。

    那瓷瓶應聲破裂,登時便有了鋒銳的尖口,錦瑟毫不猶豫地將那尖口對著黃立標的鼻翼便劃了過去,這一下動作流暢的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竟是萬分準確地就劃上了黃立標呆愣的臉!

    那碎裂的瓷瓶口直從他的右頰劃過經鼻下到左臉頰,帶起一道血光,登時黃立標那臉便血肉模糊了起來,他慘叫著,聲音剛吐出便如被割裂般生生斷了,接著他更是兩眼一翻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暈厥了過去。

    那瓷瓶不是別物,正是錦瑟早先用來迷暈秋萍的那個瓶子,疼痛傳來那黃立標還沒喊出聲來,又吸入大量的藥物,哪里又不昏迷的道理!

    錦瑟見他暈迷過去,這才松了一口氣,面上哪里還有半點笑容,一張臉已是冷若冰霜,眸子更是寒若秋水。

    她跌坐在地,瞧著躺在那裏臉上還在淌血的黃立標尤且不覺解恨,當即將他長袍的下擺撩起,用他那掀起的衣裳揉了一團死死壓在他血肉模糊的嘴上,然後眯著眼瞧向他兩腿間,眸中閃過冷意和厭惡,錦瑟竟是想也未想便猛然抬起腿直向那東西狠狠地踢去。

    她這一腳半點都不曾留情,腳落便覺那挺直之物應聲而斷,黃立標直疼的猛然瞪大眼睛,掙紮著欲慘叫出聲,偏錦瑟死死按著他的嘴,便聞他嗚嗚兩聲,接著卻是疼的再度暈厥了過去,只他那面色已然慘白一片,臉上也佈滿了疼痛的汗水。

    錦瑟知曉黃立標經她那一踢人算是廢了,便是他那臉也勢必要毀,她心中一陣暢快,恐麗妃這會子帶人沖過來,她再不敢耽誤功夫,忙站起身來。可她剛經一場激戰,方才形勢危急之下難免也吸進了一點香味兒,剛剛蹲坐著時尤不覺得,如今猛然站起身來竟是一陣天旋地轉,錦瑟頭腦微微發懵地向後退了兩步,身後竟便有人攬了她一下,恍惚著也傳來一個如珠玉輕擊般清潤的聲音。

    “小心!”

    錦瑟聞聲嚇了一跳,暈沉沉的頭腦驀然一清,登時便猶如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野貓般猛地退後兩步轉過身來,銳眸盯向身後人,好不警備。

    卻不防她在來人風姿秀穩的面容上未曾看到惡意,卻只瞧見了安撫人心的溫柔笑意,還有那清泉蕩漾的雙眼,氤氳迷蒙的幽靜墨色中隱約閃動的竟是憐惜和心疼。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2:11 PM


第九十五章 蕭蘊現身助

    仙姿秀逸,溫文爾雅,笑如春風拂面,卻正是蕭蘊。

    錦瑟瞧見來人的面孔,也不知是因為他眼中的關切之色,還是因這人本便叫人莫名信任,錦瑟整個人心神都為之一松,身子便又跟著晃了晃。

    見此,蕭蘊又伸手攬了她一下,錦瑟這次卻未躲開,只靠著他的手臂穩了穩身子,晃了晃有些發懵的頭,想著今日之事。

    只怕再一會功夫麗妃便會帶人過來捉姦了,如今她得趕緊離開這裏才成,至於到哪里去卻得再想想。

    這麼久了皇后都沒有聞訊趕來,又是麗妃在生事,那麼便說明蓮心未能順利回到鳳亭去,看來鳳亭是回不去的。唯今只有到銘心殿去方才最是妥當,興許坤甯宮的宮女還在那裏等著她呢。

    錦瑟想著,待雙腿恢復了些氣力,便站直身子,道:“這裏離銘心殿可遠?”

    蕭蘊見朱厚旭離席,本是想到養心殿覲見皇帝說下金州之事的,豈料他卻碰到了之前跟著劉公公的那兩個小太監,好巧不巧地在暗處聽到了他們的耳語聲。

    得知錦瑟的兇險,他匆忙趕過來時卻不想竟瞧見錦瑟正誘著黃立標去捉她,黃立標為美色所醉自瞧不出不妥來,可蕭蘊卻一眼瞧出了端倪。若然錦瑟當真是驚惶到了極點,那黃立標又怎會次次都撲個空,連她的衣邊兒都碰不到?這倒叫他一詫之下站定了,接著他便瞧見了錦瑟情誘黃立標,並毫不手軟地劃花他的臉,還廢了黃立標那一幕。

    震驚自不必說,可驚詫之後瞧著錦瑟迅速蒼白和冰冷下來的面容,心中便湧出了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憐惜和愧疚來。如今見錦瑟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彎間凝神靜思,他眸中愧色一閃而過,緩緩沉澱為一抹輕柔的溫色,雪光反照眼底,似水般多情。

    錦瑟說話間抬眸,只覺蕭蘊眸中水光瀲灩,似清風撫水一晃,極快地變幻了下色彩,她再瞧時那眸中已是平靜的溫和,卻聞他未答她的話,只是笑著道:“可能站穩了?”

    錦瑟點了頭,蕭蘊這才放下環著她的手臂,竟是屏息著動作迅速地將地上的碎瓷片和血跡清理了,用自黃立標身上扯下來的衣料將其包住又系在一塊石頭上扔進了院子中的荷塘裏。

    他做這些時,動作優雅而從容,卻又行雲流水,臉上甚至還掛著溫和的笑容,一點都不似在做毀屍滅跡的勾當,倒似在焚香撫琴般自然。錦瑟瞧的驚歎,兀自想著這般溫潤沉斂都侵染到骨子裏的人,也不知何事何景才能使其變色。

    她這廂神遊太虛,那邊蕭蘊已自塘邊過來,幾步到了錦瑟身前一步外,竟便在她身前蹲了下來,錦瑟一驚,詫地去瞧他,卻見他手中捏著一塊浸了雪水的帕子正神情專注,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繡鞋上沾染的血污。

    錦瑟驀然怔住,只能任由他細細地為她擦拭乾淨,又站起身來將帕子遞給她,錦瑟愣了下,便見蕭蘊唇邊溢出好看的笑來,微微挑眉著道:“姚姑娘若然不介意,手上的血污在下也不介意代勞的。”

    錦瑟聞言這才回過神來,抬手一瞧果見方才劃花黃立標的右手染了半手背的血污,她面上赧然之色一閃而過忙道了聲謝,自蕭蘊手中接過那帕子。動作間不可避免地碰到蕭蘊的手指,他那手因碰了冰水發出徹骨的寒意,那帕子上倒殘留了絲絲溫熱,錦瑟心一暖,驀然明白了他一開始沒將帕子遞給自己的原因。

    錦瑟將手上的血跡擦拭乾淨,那邊蕭蘊已將黃立標給扛了起來,率先舉步往東邊的穿廊走,道:“我送你去銘心殿。”

    皇宮錦瑟自是不認得路的,她只知銘心殿便在這花園中,離龍亭鳳亭當都不遠,如今情況緊急,蕭蘊說送她過去,錦瑟自然不會客氣,便忙跟著蕭蘊斂聲屏氣地快步而去。

    至於蕭蘊要將那黃立標弄到什麼地方去,他不說錦瑟便也不問。蕭蘊顯然對皇宮是熟悉的,他帶著她東拐西拐,竟然沒碰上一人,待錦瑟瞧見銘心殿的匾額時,蕭蘊才停下腳步,道:“你過去吧,我在這裏等著。”

    錦瑟聞言知曉他是要見自己安然了才會放心離開,她抬眸沖蕭蘊含笑點頭,又福了個身這才匆匆轉身奔下回廊往銘心殿去了。片刻,蕭蘊見銘心殿的一扇窗戶被推開露出錦瑟半張小臉來,他才扛著黃立標轉身大步去了。

    銘心殿中皇后娘娘的兩個宮女蓮蓉和蓮清果真還在侯著,已是等的焦急,蓮蓉進了內殿回頭一瞧並不見錦瑟身影,往又轉過碧紗櫥,瞧見錦瑟站在窗邊便忙笑著道:“姚姑娘快隨奴婢到後殿換衣裳吧,衣裳是皇后娘娘在閨中的舊衣,奴婢趁著姑娘未到便改了兩針應還合身。”

    錦瑟聞言含笑點頭,隨蓮蓉進了內殿,心中琢磨著這會子功夫皇后娘娘應該已經發現事情不對了。事實上劉公公離開養心殿沒多久,便有養心殿的太監也將皇帝欲傳召錦瑟的事情傳給了皇后,皇后聽聞此事自是擔憂非常,生恐去的晚了會來不及,這便乘了鳳輦一路飛馳著到了養心殿。

    因錦瑟走的是鳳亭後的花園,而皇后乘坐鳳輦行的乃前庭大道,故而反倒錯過了。皇后趕到養心殿時,太監總管喬公公上前見了禮,見皇后神色匆匆,腳步急切,便道:“皇上此刻正獨自在殿中批閱奏章,請娘娘稍後,容奴才為娘娘通稟。”

    皇后聽聞錦瑟竟還沒到,登時便是一詫,又想著錦瑟乃機敏的性子,便想著大概她正和劉公公周旋沒有乖乖領命,她心中稍安,沖喬公公點了點頭,喬公公片刻才自養心殿中出來恭請皇后入內。

    楊皇后進殿朱厚旭正坐在書案後裝模作樣的翻著奏章,瞧皇后進來又瞧了手中奏本片刻隨手劃了兩字朱批,這才抬頭笑著沖皇后道:“是皇后來了啊,朕正批閱奏章,隨州一帶又鬧匪患,哎,朕心甚憂啊。對了,皇后覲見可是有事?”

    楊皇后對朱厚旭的裝模作樣早已見怪不怪,福了福身,卻道:“臣妾聽聞皇上為鎮國公狀告鳳京府尹黃知草菅人命一事有頗多不解,欲召姚四小姐前來問話,臣妾身為皇后,母儀天下,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干涉,而姚四小姐無品節誥命,進養心殿問話卻有違祖宗規矩。臣妾身後六宮之主,輔佐皇上統管六宮,在皇上犯錯時,有規勸進諫之責,還請皇上收回聖命,以祖宗規矩為重!”

    楊皇后言罷便在大殿中跪下,五體投地行了個大禮。朱厚旭見此心中有氣,可也沒有法子,他對鎮國公是忌憚的,對不拘言笑的皇后也有些怕的,此事被皇后得知,那是定然不能成事了。朱厚旭兀自悶了片刻便忙站起身來,親自將皇后扶起來,道:“皇后何需如此,是朕一事忘記了祖宗規矩,內有皇后這位賢後時刻提醒著朕,外有鎮國公忠君護國輔佐於朕,朕方能安枕無憂啊。皇后提醒的好,提醒的及時。”

    “來人,去傳朕口諭,姚四姑娘不必覲見了。”他說罷,想著密詔錦瑟一事被皇后得知,又見皇后神情肅穆,便覺有些心虛,忙沖太監擺擺手,見其出去,這才道,“皇后放心,黃知草菅人命一案,朕會全權交由鎮國公處理。”

    楊皇后便笑著福了福身,道:“皇上聖明,國丈乃一介武將,難免心性暴躁,嫉惡如仇,若有處事不當之處,臣妾代父親向皇上謝罪。”

    朱厚旭聞言忙是一笑,握了皇后的手,道:“皇后說哪里話,鎮國公乃不可多得的猛將賢臣……”

    他正說著外頭喬公公又進來稟告道:“皇上,蕭蘊在殿外求見。”

    皇帝對著皇后早便尷尬難言,聞言雙眼一亮,忙沖皇后道:“蕭蘊剛從外面遊歷回京,朕正有心召他前來問話……”

    楊皇后本便對朱厚旭沒什麼感情,也是要告退的,如今見皇帝這般心中更是譏誚,恭敬地又福了福,便道:“臣妾告退。”

    “喬公公,你親自送皇后娘娘出去。”皇帝忙吩咐道,待楊皇后出去他才蹙起眉泱泱的坐回了龍案後。

    他將坐定,蕭蘊便自外頭躬身進來,見了禮,皇帝懶洋洋地喊了起,問及蕭蘊覲見的緣由,卻聽他道:“學生遊歷至金州,卻聞皇上已准了金州官員聯名上奏的禁邊茶出境的奏章,學生以為此舉實為不妥,還請皇上三思。”

    朱厚旭聞言依稀記得是有這麼一回事,他詫了詫,卻道:“此事乃諸卿家一同商議所決,非朕獨斷,又是金州官員聯名上奏,可見是可行的,又有何不妥?”

    蕭蘊便又躬身一禮,道:“回皇上的話,金州峻嶺環抱,關隘林立,地勢險阻,良田本便匱乏,土地又多被世族豪強占去,金州百姓既要交納地租,還要承擔賦稅徭役,生活的極為困苦,衣食已是不濟,故而才採茶,私販邊茶換些口糧。且販茶實也只能勉強顧個溫飽,這兩年來金州多旱,已連著三年欠收,皇上若然再禁邊茶出境,臣恐金州百姓會因困窘而生出暴亂來,金州離西藩和南藩極近,金州暴動,兩藩趁機作亂,恐會照成不可收拾之局,還望皇上三思。”

    朱厚旭聽蕭蘊說的嚴重,蹙了蹙眉,這才道:“金州之茶乃我大錦之物,皆朕之所有,百姓拿朕所有之物販賣至他國換取金錢,此乃不勞而獲,實在可惡。既邊茶能夠賺錢,朕何不准許官府和夷狄直接交涉?如此還可充盈國庫,豈不更好?若然金州乾旱兩年百姓便要謀逆造反,這樣的刁民實不可姑息,朕定令國公揮軍平亂!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言。”

    朱厚旭言罷卻目光一亮,逕自盯著蕭蘊,道:“姚四姑娘前日在武安侯府門前當眾痛斥謝增明,不知伯約可知此事?”

    蕭蘊雖早便料想到皇帝不會聽他的納諫,聞言到底微感失望,心生一歎,再聞朱厚旭提起錦瑟,這才重新抬起眸來,道:“學生當日恰好回京,曾遠遠瞧見武安侯府門前之景。”

    朱厚旭聞言登時面色就亮了,道:“這麼說伯約是見過那姚四姑娘的?”

    蕭蘊聽皇帝聲音都變了,目光閃了下,這才答道:“回皇上的話,學生陪母親前往為外祖父賀壽便曾在江州見過姚四姑娘。”

    朱厚旭當即便從龍案後走了出來,興沖沖地道:“朕聽聞伯約畫技出眾,一直都未曾一觀,來人,奉筆墨來。”

    他吩咐罷便又道:“朕還聞那姚四姑娘之母乃當年京城第一美人,想來這姚四姑娘容顏定也不俗,伯約便將這姚四姑娘的面容畫下供朕一觀,豈不妙哉。”

    蕭蘊聞言卻只一笑,道:“學生並不擅長仕女圖,何況那姚四姑娘傾國傾城之姿,學生的拙劣畫作只怕是難畫出其十分之一的風骨來的,故而請皇上恕學生不能從命。”

    朱厚旭聽蕭蘊說錦瑟傾國傾城之姿,登時便搓了搓手,道:“當真是傾國傾城之姿?”

    蕭蘊便答道:“歲華搖落物蕭然,一種清風絕可憐。不俱淤泥侵皓素,全憑風露發幽妍。騷魂灑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卻笑涪翁太脂粉,誤將高雅匹嬋娟。學生畫技拙劣,唯詩詞尚能入耳,但此詩也只勉強能形容姚四姑娘之姿罷了。”

    蕭蘊言罷,進皇帝反復念叨著那詩,面色微癡,便垂手道:“學生告退。”

    朱厚旭聞言只擺了擺手,蕭蘊退出大殿眯著眸子瞧著養心殿前空曠的廣場驀然搖頭一笑,笑容卻有些飄忽的苦意。

    他尚未收回目光,便見一位公公急匆匆地自遠處奔來,喬公公迎上怒斥他一聲,“皇上在裏頭呢,急匆匆地不要命了!”

    那小公公緩了口氣,這才道:“喬總管不好了,出大事了,方才……醉酒……後宮……衝撞到了吳婕妤……”

    那小公公沖喬公公耳語著,蕭蘊聽的斷斷續續卻自知發生了何事,見喬公公面色變了,他便回身行了一禮,道:“皇上少不了喬公公,草民不敢勞公公相送,自行告退便是。”

    將才那小公公確是稟告說,黃知家的三公子吃醉了酒竟不知怎麼闖到了後宮去,還衣衫不整地衝撞了賞景的吳婕妤,將吳婕妤嚇得暈死了過去。皇后已聞訊趕了過去,那吳婕妤如今身懷六甲,已是動了胎氣,此事太過嚴重,皇后不敢擅專,這才請人來稟皇上。

    這龍鳳亭位在前朝的花園之中,便是恐今日前來赴宴的大人和公子無意間衝撞了後宮佳麗,故而今日前庭和後宮之間的永福門處還特意加派了人手,如今這黃三少爺竟然在後宮出現,他萬不會是從永福門過去的,只可能是翻牆進的後宮。

    翻牆進的後宮,還喝的醉醺醺,衣衫不整,這分明是意圖不軌啊!這若是叫百姓們知道有外男沖進了後宮之中,那皇上的顏面還要不要,衝撞了吳婕妤,致使龍胎不穩是大事,這玷污皇帝的女人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喬公公豈能不驚。

    聽了蕭蘊的話忙令小太監送他離開,便慌慌張張地進了內殿,將事情稟給了朱厚旭。朱厚旭雖是個昏君,可對後宮佳麗卻是盡心盡力地很,聽聞竟有男人闖了他的後宮,哪里還坐得住,當即便乘上龍輦火急火燎地往後宮趕。

    他到時,皇后和麗妃等人皆已在吳婕妤的清風閣中,吳婕妤經太醫診治已無大礙,而清風閣的花廳之中則聚滿了皇帝的妃嬪,見皇帝來了個個哭哭啼啼,楚楚可憐地圍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語的告著狀。

    “皇上,後宮之中怎會闖進賊人來,嚇壞臣妾了。”

    “皇上,還好您來的早,那賊人也發現的早,還不曾……不然……不然臣妾們可還如何活啊……”

    “是啊,只是可憐了吳婕妤妹妹,聽說還被那賊子抓了個正著,連繡鞋都給抓掉了呢,臣妾若是婕妤妹妹這會子已以死明志了……”

    “皇上快快懲治那惡賊,臣妾們惶恐難安啊!”

    ……

    今日參加皇后宮宴的皆是嬪位以上的宮妃,如今後宮發生這種事,皇上親臨,眾佳麗自然齊聚一堂,她們多是平日不得寵的,如今好不容才見到皇上,自是個個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楚楚可憐,見到皇上便一個個嬌若拂柳地圍了上去尋求安慰和依靠。

    她們對吳婕妤能不能平安根本就不關心,自抓緊機會廝纏皇帝,也不忘狠踩那倒楣的吳婕妤一腳。

    麗妃見眾佳麗一起擁上去圍著皇帝告狀,雙手握起,面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而皇后卻只悠哉悠哉的吃著茶,全然沒有阻止宮妃們的意思。

    麗妃見此心中更加驚憂,她怎麼都不明白,明明她安排了黃立標去毀姚錦瑟的清白,怎麼她帶著人到那園子時,園子中卻空無一人,別說是姚錦瑟了便是連黃立標的人影也不見了。她令宮女去尋,竟連花容和劉公公也沒了蹤影,她正心中驚詫,便聽聞了後宮被闖,吳婕妤受驚一事,當時她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匆匆趕來便見到了被太監們五花大綁,形容狼狽的黃立標。

    麗妃這會子根本就不明白黃立標怎會出現在內廷之中,已然出了一手心的汗水,她見皇帝輕聲細語地安慰著眾佳麗,便沖皇后道:“娘娘瞧這都成什麼樣子了,也不向皇上請安見禮,一個個只知廝纏狐媚皇上,皇后娘娘身為六宮之主,便坐視不管?!”

    皇后聞言卻是一笑,沖太醫吩咐了兩句,這才道:“發生這樣的事情,妹妹們六神無主,擔驚受怕,尋求龍體庇護也是人之常情,本宮若然責怪於她們,便太過無情了。”

    麗妃自知皇后的意思,這會子宮妃們越鬧,一會子黃立標便會越慘,麗妃無法確定皇后是不是早便知道了她的謀算,這才將計就計將黃立標弄到了後宮來,故而也不敢再多言,只捏著拳頭忐忑不安地坐著。

    那邊皇上安穩了眾佳麗片刻,皇后才上前見了禮,將皇帝從一眾香影中解救出來,皇上聽聞吳婕妤已經無礙,當即便怒聲道:“那衝撞吳婕妤,私闖後宮的賊子如今身在何處,還不給朕帶上來!”

    朱厚旭說著便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嚇地麗妃身子一抖面色更加難看了。而黃立標已被兩個太監押了上來,他顯然已被吳婕妤的宮人又打了一頓,面上鼻青眼腫,已不成人形,皇帝見他外衫破損多處,衣衫髮髻皆已散亂,登時便氣的臉色發綠,抬手就將茶盞扔了過去直砸在黃立標的眼角上,鮮血蜂擁。

    麗妃見狀忙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磕頭道:“皇上息怒,黃立標吃醉了酒,這才誤闖後宮,皇上念著在神志不清,從輕發落啊。”

    麗妃言罷,便聞一個尖銳的聲音自內殿中傳出,“婕妤娘娘!快攔住婕妤娘娘!”

    皇上聞言一驚忙和皇后一道進了內殿,卻見兩個宮女死死拉著吳婕妤,而吳婕妤正赤腳,流淚地欲往柱子上撞,一面還哭喊著,“你們放開,我再無顏見皇上了,讓我和我腹中的小皇子一起去吧,死了倒也乾淨,再不會被人說三道四……”

    “愛妃這是何必,朕不准愛妃如此自傷!”

    那吳婕妤不過懷胎三個月,尚未顯懷,又因孕吐被折磨地好不清瘦,她本便長的清麗,如今瘦了一圈,兩腮含淚,好不楚楚動人,皇帝見狀,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忙上前怒喝一聲。吳婕妤撲倒皇帝懷中便萬般委屈的哭喊了起來,說話間又要以死謝罪,皇上摟著她顫抖的身體,恨不能將那黃立標碎屍萬段。

    吳婕妤的宮女忙跪下道:“皇上,娘娘今日好容易有了些精神,見雪停了,便喚了奴婢等人在園子中賞景,誰知正瞧著一株紅梅和奴婢們說笑,便有賊人自一旁的灌木叢中爬了出來,欲抓娘娘,當時奴婢們都在,自然立刻沖將上去制服了賊子,那賊子當場便被奴婢們抓下,並未近娘娘的身,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鑒啊。”

    宮女言罷,吳婕妤便哭著道:“雖是並非近身,可難保宮中其她姐妹和宮人們不會聽風是雨的亂言,臣妾賤命受人詆毀便罷了,可萬不能因臣妾而累及皇上英名,皇上還是讓臣妾以死明志吧……”

    “愛妃怎如此癡傻,朕信愛妃便是,愛妃且放寬心,好好休養,朕還等著愛妃給朕多添一個皇子呢。”

    “皇上子嗣不多,唯大皇子和二皇子承歡膝下,妹妹若因一些流言蜚語便置龍脈於不顧,那才是大不衷,妹妹好生休養,後宮之中若然有人亂嚼舌根,本宮定然嚴懲不貸!”

    有了皇上和皇后的勸解,那吳婕妤這才委委屈屈地應了,皇上自內殿出來面色便又難看了數分,見麗妃還和那黃立標一道跪在地上,對她袒護黃立標這淫賊之舉便十分地不滿,連帶著看麗妃的目光都有些厭惡和陰寒。

    朱厚旭再度坐下,怒氣騰騰地盯著黃立標,道:“說,你是如何進的後宮,又意欲何為?!”

    黃立標撞上吳婕妤時實際上是剛被疼痛折磨醒,他本能地往有人的地方爬,想要求救,哪里知道剛爬出灌木叢便被吳婕妤的人一頓好打,此刻他被押到皇帝面前,早已知道闖了大禍,整個人都無力地癱軟在地上,聽皇帝問話,哆嗦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他最後的記憶便是錦瑟的那一笑,心知定然是錦瑟害的他,可這會子他無憑無據不能宣之於口啊,便是他將錦瑟咬出來,也只能是罪加一等,錦瑟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將他弄到此處來,這別說是皇帝和眾人不會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啊。

    故而黃立標也知曉,此刻只有說自己是吃醉了酒,不知怎麼到了後宮,興許有表姐求情,瞧在大皇子的面上,皇上方能網開一面。

    他有苦說不出,只能磕頭道:“皇上饒命,小臣吃多了酒,實在不知是怎麼離的席,又是怎麼到了後宮,小臣便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後宮娘娘們有不敬之心啊。皇上,小臣無心之過,皇上您網開一面啊。”

    皇后聞言卻道:“皇上,這黃立標所言不實,臣妾已叫人瞭解過,黃立標乃是被麗妃身邊貼身婢女花容帶著離席的。有宮女曾見兩人在花園中喁喁私語,麗妃妹妹可知此事?”

    麗妃不想皇后的槍口直接對準了她,當即便是一愣。若然叫皇帝知曉她叫黃立標去毀錦瑟清白,不僅皇帝會恨她,皇后也會治她一個為非作歹,縱容黃立標禍亂宮闈的罪,如今既錦瑟之事無人提及,麗妃自然不會主動說起。她料想皇后看重錦瑟,定然也不會和皇上說起此事。

    故而麗妃便忙回道:“臣妾舅父近來身子抱恙,臣妾憂心,確實叫花容前去傳表弟到花園中問話,可臣妾在花園中等候許久都不見表弟身影,如今才知他定然是酒醉沒能尋到臣妾,這才誤闖了後宮,他酒醉誤事,婕妤妹妹又不曾出事,皇上萬望開恩啊。”

    皇后聞言沖身旁蓮蓉使了個眼色,蓮蓉便溜進了內殿,片刻那吳婕妤竟被宮女扶著出來哭喊著跪下,道:“皇上後宮守衛森嚴,怎會誤闖,分明是有人對臣妾有孕之事耿耿於懷,恐臣妾和腹中小皇子擋了路,這次欲毀臣妾清白,此事關乎臣妾和後宮眾姐妹們的清譽和安危,還請皇上務必將事情查個分明,為臣妾們做主。”

    吳婕妤分明便是指罵麗妃指使表弟害謀她,麗妃聞言氣得渾身發抖,忙連聲喊冤,見皇帝竟然面帶狐疑,便指向吳婕妤,道:“休說你腹中孩子還未必是個皇子,便是皇子本宮的大皇子如今已快及冠,又怎會忌憚一個剛出世的嬰孩,吳婕妤無憑無據,你這是含血噴人!”

    吳婕妤聞言便道:“姐姐,這黃公子畢竟是姐姐的血親,他如今被當場抓住,認賬並獲,怎麼便是無憑無據?姐姐又怎能說是妹妹含血噴人呢!”

    麗妃氣得雙手發抖,一臉怒容地瞪著吳婕妤,吳婕妤卻是換上一臉驚色,竟撫著肚子又呻吟了起來,皇上一驚,忙令宮女將吳婕妤扶下去,對麗妃就又多了兩分猜忌。

    皇后見此,便歎了一聲,道:“麗妃妹妹是宮中老人了,待眾妹妹一向是寬和的,對大皇子更是一顆慈母之心。大皇子如今已過十四卻還住在麗妃宮中,由麗妃親自教導,無一日懈怠。皇上子嗣不豐,二皇子又身子不好,體弱多病,難得大皇子俊偉不凡,又被麗妃妹妹教導的文武雙全,皇上便是看在麗妃妹妹這份功勞上,也該對她多一份信任。只是……後宮出事,臣妾便令宮人加強了戒備,卻發現麗妃妹妹的大宮女花容和養心殿的劉公公在花園中偷情,臣妾令人搜查了劉公公的宿處,尋出了花容的貼身衣物,宮中嚴禁宮女和太監對食,皇上看此事……”

    皇后這話明著替麗妃求情,實和吳婕妤是一個意思,都在說麗妃殘害吳婕妤為大皇子清除障礙。後面的話更是叫皇上知曉自己在他身邊安插了人手,麗妃聽的渾身發冷,卻因黃立標在後宮出現還剛好衝撞了吳婕妤一事而百口莫辯。

    她正焦慮,皇帝已是滿面怒色地開了口,道:“既已查明,便該按宮規處置,將兩個賤奴亂杖打死!”

    皇后聞言應了,這才又道:“依臣妾看,此事今日也難查出什麼了,不若先將這黃立標收監,令宗人府慢慢的查,定能將此事查明,還麗妃妹妹和吳妹妹一個公道。”

    皇帝聞言當即便怒聲道:“這等不忠賊子還有什麼好審的,便是誤闖內廷也沒容起活在世上的道理,來人,將他拖出去!朕要將他千刀萬剮!”

    黃立標聞言嚇得當即兩眼一翻就又昏了過去,麗妃更是面色慘白,皇上這般處置黃立標顯然是信了吳婕妤的話!

    太監上前將黃立標拉下去,麗妃才哭喊著道:“臣妾是冤枉的啊!”

    皇帝卻只一腳踢開麗妃,道:“冤不冤枉,朕相信皇后娘娘自會查明。大皇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即日便搬出翊清宮,由皇后娘娘親自教養。麗妃自今日起禁足思過,吳婕妤生產前不准踏出翊清宮一步!”

    皇上言罷便甩袖去了,皇后見麗妃六神無主地跌坐在地上,便沖宮女道:“扶麗妃娘娘回宮。”

    麗妃被宮女扶起來卻銳眸盯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好算計!”

    皇后聞言卻只蹙眉,道:“如今皇上正在氣頭兒上,麗妃妹妹還想罪加一等嗎?”

    麗妃銀牙緊咬,這才不甘地福了福身離去,皇后又安撫了眾佳麗幾句,待眾人離開,又去瞧過吳婕妤這才坐著鳳輦往鳳亭趕。

    黃立標會在後宮出現自然是坤甯宮的孫嬤嬤帶著宮女們所為,這主意卻是蕭蘊所出,孫嬤嬤也是知曉吳婕妤今日去了園子中賞景,這才將昏迷的黃立標扔在了灌木叢後頭。而孫嬤嬤等人做這些事情時,皇后正在養心殿,麗妃卻正帶著她的宮女前往捉姦,自想不到她要找的人已被皇后的人偷偷弄到了後宮。

    皇后是自養心殿出來回鳳亭的路上才得知此事的,她匆忙趕到後宮時,錦瑟已換好乾淨的衣物回到了鳳亭,一切都安排的剛剛好。

    而皇帝回到養心殿卻覺煩心無比,喬公公自外頭捧了新茶奉上,見朱厚旭的神色不佳,將茶自託盤上小心擱在龍案上換走那涼茶,見皇帝的面前攤著一張紙,上頭正寫著將才蕭蘊所念的詩,喬公公便瞧了眼朱厚旭,躬身道:“皇上若然想見那姚四姑娘一面卻也不難……”

    朱厚旭聞言當即便抬起頭來,道:“你有法子?!”

    喬公公笑著道:“奴才已使人打聽了,姚四姑娘今日穿著一件紅色的衣裳,梳著朝雲髻,一會子鳳亭那邊散了,夫人小姐們是必定要從六福宮外的宮道上乘車離開的。老奴叫抬姚四姑娘的宮人在路過乾坤殿時假作轎壞,停駐片刻,待姚四姑娘下了車,皇上站在乾坤殿前的臺階上隔著宮牆自能瞧見姚四姑娘,雖有些距離,可瞧清楚姚四姑娘的容顏已是足夠了,倒也略可解皇上相思之苦,又不會叫皇后娘娘得知,即便皇后娘娘知曉了此事,皇上也可說是緣分使然……”

    朱厚旭聞言當即便目光一亮,哈哈大笑,撫掌道:“妙極,妙極,到底還是你最可朕的意兒,快快,朕這便擺駕乾坤殿。”

    喬公公卻笑著道:“皇上莫急,奴才這就叫人去瞧著,待皇后娘娘那邊散了也不遲。”

    此刻鳳亭中,錦瑟已換了一身淡紫色繡纏枝杏榴花的斜襟褙子,和一條藕粉色鑲深邊的褶子裙,頭上規矩的梳著個不起眼的雙螺髻。插著一對雙如意點翠長簪,原先那套華麗的步搖已被蓮蓉包了起來。

    她正和廖家姐妹說著江州的趣聞,皇后自後宮過來見鳳亭中眾夫人們席面已吃的差不多了,又說了兩句便叫眾人都散了。錦瑟被請到了皇后身邊,她剛欲行禮便被皇后親自扶起,道:“今日是本宮的疏忽叫你受委屈了。”

    錦瑟聞言忙道不敢,皇后見她面色紅潤,目光清亮,顯然已恢復了精神,這才笑著拉了她的手,道:“這身衣裳你穿著倒比本宮那時要好看的多……”言罷卻趁著撫錦瑟耳邊碎發之際沖她耳語兩句。

    待她退開錦瑟羞赧地自謙兩句,便告了退,出宮她卻是和廖家幾位姑娘上了同一輛車架,車子由四個太監拉著緩緩地在兩邊皆紅牆黃瓦的宮道上行馳,行了一陣便感車子一個猛然顛簸,外頭太監果便道車子出了些毛病,令錦瑟幾人下車稍後,錦瑟扶著廖老太君和廖書敏三人下了車,接著扶廖老太君的當,人也轉到了後頭,微微低著頭。

    此刻朱厚旭就站在高牆那頭乾坤殿高高的臺階上,正瞪大了眼睛往這邊瞧,喬公公見錦瑟幾人下車,忙指著那穿紅色衣裳梳朝雲髻的姑娘,道:“皇上快看,姑娘們都下來了。”

    朱厚旭望去,一眼便瞧見了那穿石榴紅衣裙的姑娘,當即便認定那是傾國傾城的姚四姑娘,他細細去瞧卻見那姚四姑娘穿著一件石榴紅鑲紫邊兒的儒裳小襖,同色的馬面裙,梳著朝雲髻,帶著赤金蝴蝶頭面,小臉略施粉黛,身段窈窕,腮凝新荔,俊眼修眉,雖五官姣好,可卻形容尚小,只能算的上是中上之姿的小美人,和蕭蘊那首詩根本就不沾邊,更別說什麼傾國傾城了。

    朱厚旭當即面色就跨了,露出失望和怒色來,道:“這般醜陋也談傾國傾城!”

    喬公公自知皇帝瞧的那個不是姚四姑娘而是廖四姑娘,可他奉了皇后之命,本便是在誆騙皇帝,此刻聞言便道:“皇上,其實這姚四姑娘也卻是個美人坯子,只是無法和皇上的後宮三千比罷了。那蕭蘊聽說是個不懂風情的,想來也未曾見幾個大家閨秀,更不曾見識過後宮娘娘們的仙女姿容,驚為天人也是難免。”

    朱厚旭聞言又不死心地瞧了瞧那車旁站著的幾位姑娘,見幾個姑娘雖各有姿色,但卻都未有那詩詞中形容之一半姿色,當即便索然無味。見有個女子縮在廖老太君身後,瞧那身影還是個小姑娘,便連瞧的心情都沒了,直接便挪開了視線,冷哼一聲,憤怒地轉身甩袖而去了。

    喬公公見此勾了勾唇角,心中想著,其實廖家幾位姑娘皆是美人,可蕭蘊那詩實在將姚四姑娘捧的太高,以致皇上他期許甚高,如今瞧見廖家幾位姑娘姿容自便不覺美,反而生出失望來,以後想來皇上便是再從哪里聽到姚四姑娘姿容不凡,傾國傾城,有了今日之事他也只會以為是訛傳,不會再相信了。

    而即便到時候此事被翻出來,喬公公也是不怕會遭處罰的,只因今日姚四姑娘進宮時確實穿的是石榴紅的衣裳,而姚四姑娘這會子也確實站在下頭的甬道上,只是皇上他自己認錯人,沒瞧見,和他喬公公卻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



第九十六章 都是受害人

    錦瑟幾人重新登上車,在車中坐定,她微微掀起一角車簾仰頭去望了下乾坤殿的方向,高聳的朱紅宮牆擋住了目光,可她卻似依稀瞧見了明孝帝失望而去的背影。

    錦瑟一直都知道自己容貌不凡,前世時謝少文會待她那般多半也是因她的容貌,彼時她剛進京便被抬進了武安侯府,作為一個妾室甚少出府,幽居內宅之中,自然不會有什麼美名傳出。而今世卻不同,剛入京她便在武安侯府門前鬧了那麼一場,這兩日鳳京之中就當日之事傳的沸沸揚揚,伴著對武安侯府的謾駡和譴責,她的美名和賢名也在傳開。

    想來不久宮中便也會有耳聞,那明孝帝以廣收天下美女為樂,若然聽了這些話豈能不動心思?故而今日便不是雲嬪暗中動了手腳,早晚也會有這個麻煩。

    如今有蕭蘊的那首詩將她誇的傾國傾城,明孝帝又認錯了人,自感失望非常,等聽到流言時也便不會相信了。現在已退了親,她也不會再做那拋頭露面之事,過些時日流言自會淡去,想來明孝帝也就不會想起此事了。

    錦瑟想著舒了一口氣,但覺手一暖,回過神來卻正迎上了廖老太君關切的目光,錦瑟忙往她的肩頭靠了靠,撒嬌地喚了聲,“外祖母……”

    錦瑟因怕廖老太君擔憂,故而在宮宴後遇到的事情回到鳳廳後是半句也沒提,只裝作無事的照舊和廖書敏幾個閒話。宮中規矩森嚴,後宮鬧出醜聞來,半點風聲都未傳到前頭來,故而廖老太君對宮中之事便一無察覺。

    可她總覺著錦瑟自離席回來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如今見她恍惚,神情沉黯,便以為她是不願和姐妹們分開,想著她雖懂事可到底是個孩子,便憐惜非常,撫了撫她的頭髮,柔聲安慰著錦瑟,道:“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早日勸服你大舅母……哎,到底還是委屈了你們姐弟。”

    “微微妹妹且放心,大伯母最疼我了,我也會幫著祖母勸說大伯母的。”廖老太君言罷,便問廖書香歡聲道。

    廖書香長的酷似四夫人王氏,言辭間沖錦瑟眨巴著眼睛,好不可愛。

    她一言,廖書晴也道:“其實大伯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時候大伯母拿微微妹妹當親女兒般疼惜呢,如今定然也不忍妹妹和茂哥兒一直住在外面。”

    廖書敏也道:“是呢,到底是剪不斷的血脈親情,等妹妹進府,咱們便又能一塊讀書畫畫了。”

    錦瑟見幾個姐姐皆是真心實意地想她進府,一時心中漾起暖暖的酸酸的滋味來,壓了壓情緒,這才沖廖書敏道:“二姐姐今兒得了皇后娘娘稱讚,明兒求親的媒人一準兒要踏破尚書府的門檻了,二姐姐怕是馬上就要忙著繡嫁衣,學管家了,哪里還有功夫陪著妹妹我讀書畫畫呢。”

    廖書敏聞言面上一紅,廖書晴兩個便也跟著排揎起她來,引得廖書敏紅著臉一徑地往廖老太君懷中鑽,嚷嚷著要老太君為她做主收拾錦瑟幾個不敬姐姐的小皮猴。

    廖老太君被幾個如花的孫女們鬧得笑不攏嘴,見廖書敏羞惱了,這才道:“你們二姐面皮薄,快莫鬧她了。”

    錦瑟幾個應了,嘻嘻地又笑了一陣,廖書晴才道:“祖母,鎮國公府會和首輔府結親嗎?今日那萬小姐得到的賞賜可真不少,皇后娘娘和鎮國公夫人好似都極喜歡她呢。”

    廖老太君聞言便道:“別人家的事你倒上心!”

    廖書晴便吐了吐舌頭,道:“我就是替微微妹妹可惜,萬小姐那書法明明只是端正些罷了,若是微微妹妹,以腳踏鼓,隨樂而舞,尚能一手作畫而一手寫字,那才叫厲害呢,定然能豔驚全場,那些柔雅郡主,劉小姐之類都要自行慚穢。”

    廖老太君聞言面色一變,忙道:“你這孩子真是口無遮攔!”

    錦瑟已掀開車簾瞧了眼外頭,見甬道上幾輛車相差甚遠,這才垂下車簾,笑著道:“三姐姐怎知人家萬小姐不是在藏拙?我看萬小姐那字法度嚴謹,筆力險峻,力透紙背,倒似出自男子之手,可見是個胸有溝壑的女子,而且她指上生有厚厚的繭,顯是常年撫琴所致,琴技一定了得。再說,我那時踏歌弄墨,乃小孩子好玩之舉,一心三用,手忙腳亂,還弄得舞也跳不好,字更寫不好,畫便更不必說,還被大舅舅罵了一場,這會子真要當眾施展,還不叫人笑掉大牙?!三姐姐就是疼我,這才瞧著我什麼都是好的!”

    廖書晴歷來是個藏不住話的,她話一出口便知闖了禍,被祖母教訓也只嘟著嘴悶聲不語,如今見錦瑟替她解圍忙笑著道:“明明是祖母覺著微微妹妹什麼都是好的,我才為討祖母歡心也這般以為的。”

    廖書晴這話酸溜溜的,倒是引得廖老太君不好再惱火,笑著擰了擰她鼓鼓的右腮。待到了宮外,車停下,錦瑟扶著廖老太君下了車,見廖老太君往那幾個拉車的太監手中各塞了荷包,這才笑著和廖書敏幾人辭別,又親自扶著廖老太君上了廖府馬車,眼見馬車滾滾而去才登上自家馬車回到姚家。

    如今眼見便是年關,姚擇聲自是要趕回江州去過年的,自給錦瑟退了親他便開始忙自家在京中的生意,料理好生意便打算乘船回江州去。許是見廖府這兩日時常來人,連廖老太君也親往姚家一趟,姚擇聲已猜到錦瑟二人有留在京中過年的意思,故而這兩日並未叫下人吩咐他們姐弟收拾返鄉行李一事。

    錦瑟自馬車中下來,剛巧便撞上了從鋪子中歸府的姚擇聲,她忙上前見了禮,姚擇聲見錦瑟身後白芷手中捧著兩個精緻的紫檀盒子,他又知今日錦瑟是進宮給皇后娘娘拜夀去了,故而也便知曉錦瑟定然是得了宮中貴人的賞賜,面上笑容便愈發慈愛了,道:“宮中規矩大,只怕一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錦瑟福了福身謝過,一面跟著姚擇聲往府中走,一面笑著道:“太叔公也知曉,小女想開一間藥材鋪子,可小女年紀小又不懂經營之道,要開個鋪子著實是難,小女聽說太叔公在六彩街上便有一間藥材鋪想要盤出去,太叔公不若便照顧照顧微微,將那鋪子賣給微微可好?”

    姚擇聲聞言止步瞧向錦瑟,卻見錦瑟眉眼彎彎,正眸光若星般瞧著他。

    他在六彩街的那間藥材鋪子本來生意還好,可自前街的連王府將府邸擴建,直將王府後牆推到六彩街前,那原先可以並排跑兩輛馬車的六彩街便成了一條狹窄的弄巷,他那藥材鋪子又在巷子最裏頭,因買的都是名貴藥材,而馬車出入弄巷不便,生意便越來越不好,如今便只能將店鋪盤出去。

    錦瑟開鋪子大可尋那好鋪面,她這麼相求分明是有意示好,只怕是擔心他們留在京城過年,江州再有人興風作浪。

    姚擇聲想著,瞧了錦瑟兩眼便笑著道:“以前太叔公和族老們對你們姐弟疏忽,以後再不會了。太叔公在六彩街的那鋪子,位置不好,施不進馬車去,會耽誤了看病,開其他鋪子倒還勉強,藥鋪卻不合適。太叔公昨日聽崔老爺說他在九華街那藥鋪準備轉手,不若太叔公代你問問價錢,若然合適那鋪子倒是極好的。”

    錦瑟聞言卻是一笑,道:“太叔公也知,我開鋪子只是想將那筆聘禮用在可用之處,既是十日一義診,鋪子便是偏僻些也無關礙,還能免了那些有錢人前去濫竽充數,我那鋪子本便是著意給窮苦人家開的,這窮人是用不起馬車的,所以那巷子便是施不進馬車去也沒關係,既是這般,我倒覺著太叔公的藥鋪更為合適呢。”

    聽錦瑟這般說姚擇聲便搖頭一笑,道:“罷,罷,回頭你叫劉管事去尋姚掌櫃詳談便是。”他言罷,又走了兩步才道,“可是決定要在京城過年了?”

    錦瑟便笑著道:“我和弟弟離京多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已見老邁,我姐弟想留在京城替母親略盡孝心,過兩日外祖母會親自拜會太叔公,還請太叔公能體諒我們對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一片儒慕之心。”

    姚擇聲便道:“總歸是血親,沒有生疏了的道理,你和茂哥兒自管留在外祖家中,只是也要記著江州才是你們的家,莫忘送信兒回去才好。”

    錦瑟忙笑著應了,待辭別姚擇聲回到院子,卻見文青已是翹首以盼,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蹙眉道:“姐姐,你怎換了衣裳?”

    錦瑟心知文青定然擔憂了一日,聞言面上笑意便蕩了起來,道:“不過是不小心弄汙了衣裳。”她拉了文青的手,觸手微涼,知曉他定然在外面站了一陣子了,目光便越發柔地如靜水微瀾。

    兩人進了屋,說了一會子話,錦瑟才送文青出來,到了廊下,她親自給文青系上斗篷,一面問道:“前些日姐姐給你尋的書可都看完了?”

    文青微微仰著頭由著姐姐給他將斗篷系帶打了個漂亮的結,笑著道:“姐姐于我的都是好書,只那些經史子集讀起來最是費勁,在船上時倒瞧了兩本,這兩日卻有些散漫。”

    錦瑟聞言見文青小心翼翼地瞥著自己,便笑著順了下他肩上的毛料,道:“姐姐知你用功,不是催你,勞逸結合是極好的。若來不及全看,便先讀讀那本《通鑒紀事本末》,來日許會派上用場。”

    那本《通鑒紀事本末》卻是西柳先生所著,上頭還有不少當年父親所留的批註。聽錦瑟這般說,文青想到之前錦瑟和他說過的話,登時眼睛一亮,當即便湊近錦瑟,盯著她,雙眸亮晶晶地道:“姐姐,可是西柳先生到了京城?”

    錦瑟見他開心地像個瞧見瞧見糖果的小孩,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在他秀挺的鼻尖上落下五彩的明光,她不覺抬手扭了下弟弟尖尖的鼻頭,道:“是呢,是呢,所以要快些將那本《通鑒紀事本末》讀熟,來日西柳先生若是考究你的學問,可莫給祖父和父親面上抹黑。”

    文青聞言歡喜地溢出明快的笑容來,當即便興沖沖地奔下了臺階,道:“我這便回去讀書。”跑了兩步他卻又回過頭來揚聲道,“姐姐放心,我定然不會墜了祖父和父親名聲的。”

    見他笑著跑遠,錦瑟寵溺著笑著搖頭,王嬤嬤便也笑著道:“小少爺這般聰穎好學,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重振家業,等小少爺頂起姚家門楣,姑娘才算真熬出頭了。”

    錦瑟聞言笑了笑,想著文青那開心的模樣,她心裏卻有些沒底。

    當日她本是見文青頹然,這才一個沒忍住說出有意叫他拜在西柳先生門下的話來。可那西柳先生早便有不再收學生的話,此事豈是容易辦到的?文青對她這個姐姐是一味的相信,她說她會想法子,他便全然地信任,若是她叫文青失望了,他該有多傷心啊。

    這西柳先生入京一事還是她今日在宮宴上無意間聽幾位小姐說起的,他此次攜妻進京是為了給妻子治病,少說也要在京城呆上一年半載,聽聞麗妃還有意請西柳先生指點大皇子的學業。不管此事有多難,她定要促成不可,興許可以先從蕭蘊那裏打聽下其師母得的是何病……

    錦瑟這邊因文青拜師一事而憂心,那邊宮宴散後,楊松之卻拉了廖書意到德文樓上吃酒,兩人雖年紀相差無幾,可因楊松之一直從武,而廖書意卻從文,故而不過是點頭之交。

    楊松之今日突然相邀,廖書意便猜到了他所為何事,如今一杯酒下肚,當即便眯著眼瞧著楊松之,道:“世子若是因錦瑟妹妹和茂哥兒之事前來尋我,那便不必多言了。自父親過世,母親傷悲難言,性情大變,我不能再往她心窩上捅上一刀。”

    楊松之聞言便明瞭廖書意心中對錦瑟姐弟雖不能釋懷卻也沒多大怨恨,只是礙於其母這才無法面對錦瑟姐弟。若然他來勸說其母,而其母原本心結便未曾解開,再聽兒子也向著“殺父仇人”自然會不能理解,反倒更覺傷心欲絕,適得其反。

    楊松之也知廖書意的難處,故而便只搖頭一笑,道:“我非是因姚家姐弟之事尋你,而是為當日廖伯父遇害一事!”

    廖書意本已有起身之意,聽聞此話驟然盯向楊松之,雙眸中銳意迸現,聲音也暫態透出徹骨的寒意來,道:“遇害?!世子此言何意?”

    楊松之聞言卻慢悠悠地為廖書意添了一杯酒,這才道:“當年伯父在九雲山遇到盜匪而亡命,彼時九雲山一帶確實盜匪出沒,也曾做過幾樁殺人越貨的勾當,可他們劫的皆是來往客商,而且以掠貨為主,鮮少傷人性命。如廖伯父這般有官階在身的卻從未遭遇過搶掠,試問盜匪本便恐惹怒朝廷前去圍剿而不敢搶掠官身之人,當年廖伯父又不曾攜珍寶鉅資在身,何故那些匪盜卻傷其性命,還放了廖家下人將其屍首運回京城?”

    廖書意聽楊松之這般說卻道:“當年祖父和幾位叔父也皆對此心存疑惑,可後來朝廷出兵征繳了九雲山匪盜,那些被抓的匪盜已交代了當日之事,搶掠父親卻為他們所為。”

    楊松之聞言卻一笑,道:“據我所知,當年官兵圍剿九雲山時,那山寨賊匪的大當家和二當家早便聞訊跑了,當年之事究竟只是意外,還是其中另有乾坤只怕只那下令的兩個當家的能說個清楚。”

    廖書意見楊松之神情篤定,便眯著眼道:“莫非世子查到了什麼?或是世子尋到了那兩個當家的下落?”

    楊松之卻搖頭,道:“我所以說的肯定,乃是在江州的所見所聞令我不得不對當年之事心存懷疑,相信廖賢弟聽了江州之事也會有所得。至於廖伯父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這本便是賢弟這個為人子該查明之事,我又豈敢越俎代庖。只是不知廖賢弟如今可是已有興趣聽我細說江州之事了?”

    廖書意聞言仰頭灌下那杯中酒,卻執壺又自倒了一杯,楊松之便含笑將在江州所見姚家上下的德行細細地和廖書意敍述了一遍。

    他言罷,廖書意的面色已極為難看,楊松之任他沉思片刻,這才道:“若然伯父之死果真是姚禮赫一家所為,那廖賢弟和伯母豈不和姚姑娘姐弟同是受害者,又有著同樣的仇恨和仇人?還望賢弟能將這些告之伯母,若然伯父枉死,也莫叫其恨錯了人,做出那些令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來。”

    錦瑟對楊松之的所作所為卻一點不知,她累了一日又在宮中受了一場驚嚇,用過晚膳早早便窩在了床上,瞧了會書,便感困頓非常,索性叫白芷將幔帳放下躺了下去。

    她剛閉上眼睛,頭枕著瓷枕,便想起腦後那個還沒有消下去,一撫之下仍微微泛疼的腫起來。那是前日被那虎魄墜子給抵出來的,而昨夜她又在枕下發現了一封完顏宗澤自北燕京城寄過來的信函。

    那信不同前兩次油嘴滑舌,滿滿的兩張紙寫的卻都是些瑣碎小事,諸如多日未曾歸府,他那王府一對稀世寶馬下了幼崽,常年在大錦生活,竟已吃不慣北燕的菜肴云云。

    許是極是平常之事,他那一手字又著實寫的漂亮,倒引得她瞧了兩遍才收了起來,心中倒湧起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覺來。

    今日剛躺下,錦瑟念著接連兩日床上被人動了手腳的事來,她便忙翻坐起來,來來回回,前前後後地將床上物件翻騰了個遍,見沒有任何異物出現,這才又放心得躺下。

    剛仰面躺下卻又覺著自己可笑,完顏宗澤如今遠在北燕,又逢萬壽節,定然是每日被各種熱鬧事環繞著,忙碌非常,哪有那麼多閒散功夫日日派手下來騷擾她這個小丫頭,錦瑟想著不覺自嘲一笑。

    她翻了個身,目光一晃卻覺捕捉到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定睛去瞧果見床頂帳幔的隱蔽處掛著一串盈盈發亮的珠子。錦瑟的心竟驀然一緊,這才發覺將才沒有尋到東西時,她竟然是有些莫名失落的。

    她因這個發現微微蹙了下眉,複又曬然一笑,坐起身將那珠子取下來,卻見那是一串流轉著七彩光澤的碧璽珠串,每顆珠子顏色皆不相同,由無色、玫瑰紅色、石榴紅色、至藍色、綠色、黃色、黑色,串成能纏繞手腕三圈的手釧來,顏色齊全不說,難得的是珠子的顆粒飽滿,且大小出奇的一致,倒也算件稀罕物。

    她瞧著那瑩瑩透亮的珠子,但見其間尤以蔚藍色的珠子最為晶瑩剔透,那蔚藍色中又放肆流動著墨藍,手指撥動珠子,藍光深淺不一地變幻著色彩,恍惚間倒似完顏宗澤那碧色的眼眸。

    錦瑟睫毛顫了下,將珠子自手腕上取下便隨手塞進了床內放著的大腰枕下,又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翌日她剛醒來,柳嬤嬤便匆匆進來,道:“姑娘,小少爺一早便來了,這會子正在花廳吃茶侯著姑娘呢。”

    錦瑟聞言忙起身進了淨房,待移步明間兒果便見文青正逗弄著窩在美人榻上小憩的獸王,見她出來便笑著道:“姐姐,你這獸王怎越養越懶怠了,海東青便不該養在女人手中,更不該養在深閨,真是暴殄天物,不若姐姐把它送給我吧?!”

    錦瑟見獸王對文青的逗弄愛答不理,唯見她出來才撲扇了兩下翅膀,她想著被她收進妝奩盒的那碧璽珠子和虎魄墜兒來,再看懶懶地躺在那裏儼然已被她視為“家人”的獸王當即便打了個冷顫。

    完顏宗澤若當真一日送來一樣東西,不出一年功夫她身邊必定處處都能瞧見他的痕跡,他不會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吧?

    錦瑟想著這個,面色都變了,文青察覺到她的怪異,詫地抬手在錦瑟眼前晃了晃,惹得錦瑟睫毛撲扇著瞪了他一眼,道:“你若能叫它任你為主,自將它帶走便是。怎這麼早便到了姐姐這裏?”

    文青聞言這才收回探究的目光,肅然地道:“姐,春暉從江州回來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2:45 PM


第九十七章 海氏怨

    錦瑟此次攜文青進京,將寸草帶進了京城,而春暉卻留在了江州。錦瑟只吩咐了他一件事,那便是守著那下獄的白狗兒。

    當日白狗兒向錦瑟姐弟的馬車放冷箭,此事查到最後竟得一個陳家香料商尋仇的結果便草草了結,雖然吳氏因捧殺受刑,可錦瑟卻不能就此甘心。若是不能將那幕後藏著的那只黑手徹底揪出來,她是怎麼也不能安心的,總怕在無防備時被人再捅上一刀子。

    那白狗兒非姚家奴才,犯了事兒自然是要移交官府的,後來便入了江州大獄,錦瑟早便知曉那幕後人是萬不會留白狗兒性命的,故而早便囑咐了人盯著大獄,可那幕後人竟然十分謹慎,這麼些時日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錦瑟入京,便留了春暉在江州繼續盯著白狗兒,如今春暉這麼快便也上了京,那便說明那幕後人果真如她所料放鬆警惕對白狗兒動手了!

    那人既已露出狐狸尾巴來,錦瑟料想只要順藤摸瓜,定然能將那隱在吳氏背後的黑手給揪出來。

    此刻她聽聞文青的話當即便目光一亮,披了件灰鼠皮的斗篷便抱著手爐和文青一起往他所住的院子去了。

    春暉早便侯著了,見錦瑟進來忙見了禮,待錦瑟和文青落座便自覺地回事,道:“小姐和少爺不過動身三日,便有人買通了牢頭兒給那白狗兒飯食中下料。屬下按小姐的吩咐未曾驚動他,只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屬下查出那人便住在江州西城的虎尾巴巷子裏,名喚鄧三雙,平日便在漕運上混飯吃,倒有些武功底子,人稱鄧老虎,倒未曾發現他和姚家有什麼關係,不過小姐和少爺但請放心,屬下已叫人盯緊了他。”

    錦瑟聽罷微微揚眉,本以為白狗兒這邊但凡有動靜便能查出端倪來,倒不想那人竟謹慎至此,不過那鄧三雙既然是為姚家某位主子辦事,那早晚他們必會有聯絡,總是能尋藤摸瓜尋到源頭所在的。

    “辛苦你了,那白狗兒可安置妥當了?可帶他見過這鄧三雙了?”

    聽錦瑟問起白狗兒,春暉笑了一下,這才道:“小姐所料一點沒錯,這鄧三雙正是當日擄走白狗兒妻小,並深夜前往脅逼白狗兒的那人。鄧三雙隻以為白狗兒已被毒死,瞧著白狗兒的屍首被扔到了亂墳崗,便安枕無憂地離開了。可他卻沒想到小姐早料到他們會殺人滅口,早便令屬下做了安排。屬下將詐死的白狗兒帶回,令他隱在暗處細瞧了鄧三雙的身形容貌,白狗兒已將他給認了出來。屬下進京,已將白狗兒安置在了妥當的地方。”

    錦瑟這才有了些笑模樣,吩咐白易去取來筆墨,卻令春暉細細地將那鄧三雙的五官容貌說來,春暉說著錦瑟畫著,不過片刻功夫紙上便有一個大鬍子中年男子顯現出來,錦瑟令春暉看了,春暉指著那紙上人道:“這眼睛……眼角再耷一點,鼻頭再寬一些,這塊胎記再往下一點。”

    錦瑟按春暉的意思又畫了一張再叫春暉來瞧,春暉當即便雙眼發亮,目露欽佩之色,道:“這上頭之人和那鄧三雙起碼九分相像,小姐未曾見過鄧三雙,卻僅憑著屬下幾句話就能畫出其容貌來,此等神技,實在叫屬下嘆服。”

    錦瑟聞言一笑,並不多言,又細細瞧了手中畫像兩眼,卻可以肯定這鄧三雙絕非姚家人,她也從未見過。她將畫像遞給文青,文青看過亦是搖頭。

    見此事也只能暫且擱下了,錦瑟便嘉獎了春暉幾句,令其退下了,她又和文青說了會子話這才離開。

    兩日後便到了臘八節,錦瑟因夜裏親上廚上準備臘八粥,到三更天才回屋歇下,故而醒來時早已天色大亮,她睜開眼眸只感外頭明晃晃的一片,屋中也較往日亮堂許多,心想定是下了大雪。果真,她還沒起身,坐在一旁腳蹬上繡著荷包的白鶴已聽到窸窣聲將幔帳撩了起來,笑著道。

    “姑娘,今兒天濛濛亮時便飄起了鵝毛大雪,足下了一個來時辰,這會子地上積雪都有奴婢手指深了,鳳京倒是鮮見那麼大的雪呢。”

    錦瑟聞言雙眸一亮,一個骨碌坐起來興沖沖地便要出去瞧雪,白鶴也不攔著一面給她加衣,一面笑著回道:“今兒一早廖府的管事娘子賴大家的便奉老太君的命給姑娘送來了七寶五味粥,另外鎮國公府,江甯侯府,吏部侍郎府和蕭府也都著人送來了七寶五味粥,王嬤嬤已安排著送了回禮。”

    大錦每逢臘八日上至皇宮,官府,寺院,下到黎民百姓,皆是要吃七寶五味粥的。在宮廷,皇帝和皇后要向文武大臣,侍從宮女賜七寶五味粥,並向寺院發放米、果等供僧侶食用。而這日,各家各戶各皆會親人們共聚一堂,一起食用七寶五味粥。各個府邸間更會互送這臘八粥以示友好和親昵,昨夜錦瑟熬夜在廚上指揮著廚娘們熬制七寶五味粥,還親自動手做果獅,也是因今日送粥之故。

    如今聽到外祖母等人送來了粥錦瑟自不意外,可卻沒想到蕭府也送了粥來。她細細地問了得知是江安縣主身邊的丫鬟送來的,又問了王嬤嬤回禮一事,這才跑到廊下去看雪。

    不過她睡覺功夫外頭已然是另一番景象,四下皆被皚皚白雪覆蓋,蒼茫一片,院角松枝被積雪覆蓋,倒越發顯得蒼勁挺拔了。錦瑟含笑站了一陣,這才叫王嬤嬤去喚文青。

    誰知王嬤嬤剛應,文青便自院外快步而來,他今日穿著一件緋色團花儒袍,踏著青絲雲履,腰間掛著五子登科紋銀香囊與玉佩絲絛,小金冠束發,外披一件白狐毛的大斗篷。映雪將他的五官照亮,越發顯得眉清目秀,眉眼如畫,他一面虎步生風地往這邊走,一面笑著揚聲道:“姐姐今兒可起晚了,害的弟弟好餓。”

    錦瑟見弟弟已出落出幾分玉樹臨風,風流俊俏的模樣,然一說話卻依舊似個孩子,當即便笑了起來,忙令白芷擺飯,一邊親自給文青拍掉了肩頭和頭髮上飄落的雪花。

    兩人一共進了花廳,花廳的桌上已用青瓷梅花碗盛了一桌子的各樣兒七寶五味粥,空氣中似都散發著一股米粥的香甜之味,引得文青和錦瑟皆胃口大動。

    七寶五味粥中多放紅棗,蓮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圓,榛子,花生,紅豆,菱角,白果等物細細熬制,因可放食物多達三四十種,多放輔材不同,粥的味道也不盡相同,加之各個府邸熬制七寶五味粥所用的米也不一樣,故而味道也有差異。

    白芷將各府送來的粥各盛了一小碗奉給文青和錦瑟,錦瑟一眼便認出了廖家所送的粥,見文青和她竟不約而同皆端的是那湯色微紅的一碗,當即兩人便相視一笑。

    外祖母說七寶五味粥便是吃個熱鬧紅火,故而廖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皆愛放紅棗,枸杞,花生,紅豆這樣皆紅皮兒的果物,熬出來便比別的府邸湯色顯紅,這麼幾年過去依舊如此。

    用白瓷勺攪著濃稠的粥,送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香甜,軟糯,溫暖,暖的心都溢出了幸福的泡泡。

    此刻廖府中,老太君也在食用著一碗七寶五味粥。她用了小半碗這才放下湯勺笑著道:“微微這丫頭還是喜食甜食,這粥甜膩的直倒牙。”

    一旁的尤嬤嬤接過廖老太君手中的碗,笑著道:“倒牙老太君還吃了半碗下去?到底是最疼表小姐的。”

    老太君聞言便笑了,用帕子壓了壓唇,卻又瞧著那七寶五味粥一歎,道:“微微口味隨了她那沒福的娘,這粥和華丫頭熬的是一模一樣,連那果獅也雕的一般無二。”

    大戶人家的七寶五味粥皆將各種果子雕刻成動物,花樣才入鍋熬制。粥盛出後更在其上擺放果獅添彩兒,這果獅用剔去棗核烤幹的脆棗做成獅身,用半個核桃仁做獅頭,桃仁做獅腳,甜杏仁做獅子尾巴,用糖黏在一起。廖華未出閣時,每年臘八便最愛親自擺弄這果獅,她做的果獅活靈活現,精緻小巧,可愛的緊……

    廖老太君想著這些,恨不能馬上就將錦瑟姐弟接進府來,她歎了一聲才問尤嬤嬤道:“微微送來的粥可送了一份到裘菲院?”

    尤嬤嬤笑著道:“送了,是大夫人身邊紫鵑接的,只怕這會子大夫人已用上了。”

    廖老太君點頭笑了下,便又想起另一件事來,登時面上笑意蕩然無存,瞬息換上了一副憂容。

    四日前朝廷接到沽州知府送上來的公文,說是棉嶺縣城受到了流匪的侵擾,流匪專搶掠富人,城中不少的官宦和富豪家中都遭了災,便連縣衙也遭受了攻擊,好在駐守邊境的李從錄大人帶兵及時趕到,這才算保全了縣衙安好,平定了匪患。而廖家的四老爺廖志哲如今便正任著棉嶺縣令,除了廖書香,四房的夫人王氏和四少爺廖書劍如今也隨四老爺在任上。

    出了流匪圍攻縣衙的事兒,廖老太君怎能不為小兒子一家擔憂,這幾日來廖老太君便有些病怏怏的,吃不下飯,睡覺也不安穩。老太爺和老太君憂心忡忡,全府上下便皆似蒙了層陰雲,下人們這些天行事也都小心翼翼的。

    今兒因是臘八,廖老太君這才算高興了一些,如今見她面帶憂慮,尤嬤嬤便知她又想到了四老爺,忙勸道:“老太爺說的對,既沽州知府的奏章上未寫有官員傷亡,想來四老爺一家定是安然無恙的。老太君且放寬心,老奴估摸著四老爺保平安的書信這一兩日也該到京了。”

    廖老太君這才歎了一聲,道:“棉嶺本便是苦寒之地,如今又遭了匪患,也不知四兒一家能否吃上一碗熱騰騰的七寶五味粥……”

    她正因此事憂心,外頭已傳來了廖正琦的笑聲,隨著笑聲他很快便進了屋,揚著手中書信沖老妻道:“是老四來信了,我便和你說老四一家定然無礙你不信,如今可該放心了吧。”

    他說著在太師椅上落座,將信遞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聽聞是老四送的平安信當即便露出了笑意,待看過信卻微微白了面容,又一陣的後怕,連聲道:“好在那李將軍去的及時,若不然我那可憐的四孫兒豈不是兇險?這真是老天保佑。只沒想到,當日微微在江州和平樂郡主結下了善緣,如今竟叫四兒一家受益。當年老大因這兩個孩子去了,如今老四一家卻因這孩子得以活命,這也是緣法,該當微微和茂哥兒是我廖家血脈,剪都剪不斷的!”

    廖四老爺信上說當日亂賊已攻進了縣衙,竟是要活捉他這個官老爺的,而他的嫡長子廖書劍更是已落到了亂賊手中,當日亂賊已殺紅了眼,若然不是李從錄將軍去的及時,救下兩人,只怕四老爺和四少爺皆要成為亂賊刀下的亡魂。

    李從錄鎮守邊關,按理說棉嶺發生匪患,他沒有接到朝廷命令是萬不能私自動兵前去平亂的,廖家和李家素來沒有深交,便是廖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李從錄也不會私心枉法才對。故而當日沽州知府的奏章遞上來,廖尚書便猜李從錄定是瞧在錦瑟救平樂郡主的面兒上這才出的兵,如今瞧了四老爺的信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他聽到廖老太君的感歎也目露愧疚,道:“這三年是我們虧待了微微和茂哥兒,如今有了老四這封信,接孩子們進府一事便是老大媳婦不樂意也只能答應,總不能叫這兩個孩子在外頭孤苦伶仃的過年,你這兩日便叫大媳婦將院子收拾出來,接兩個孩子進府吧。”

    廖老太君聞言面帶憂色,道:“微微體諒她大舅母,如今老大媳婦還沒能相通,我只怕將孩子們接進來再鬧些不愉快,反倒叫兩個孩子傷心。”

    廖老太爺聽罷卻搖頭,道:“這事兒你怎能聽微微那丫頭的,孩子們不入府老大媳婦便永遠都想不通,住在一個屋簷下那才叫一家人,若然總不見面感情只會往生疏裏去。微微那孩子對她大舅母心懷愧疚這才事事遷就,可當年之事原就怪不得她,咱們已叫兩個孩子委屈這幾年,難不成如今還要這般?老大媳婦雖是該疼,可也不能縱的她刁蠻尖刻,這事便如此定了,只管吩咐老大媳婦收拾院子便是。”

    廖老太君一想也確是這麼回事,便笑著收了那信,吩咐丫鬟春霞將四老爺一家因錦瑟之故得救一事宣揚全府,又令尤嬤嬤去請大夫人,這才笑著吃起茶來。

    裘菲院中,海氏聽聞廖老太君送了七寶五味粥來便覺一詫,廖府各院未曾單設小廚房,一應吃食皆出自大廚房,這七寶五味粥自也一個味兒是無需送來送去的,而各府邸送來的粥也皆是先送至大廚房,再分了給每個院都送去一份。這粥不是由大廚房出來的,而是由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頭親自送來,卻是奇怪。

    海氏瞧見那放著一對果獅的七寶五味粥時已知曉了粥是來自哪里,當即她面色就難看了起來,盯著那粥雙拳緊握,心中好不是滋味。

    這些日府中私下都在聊錦瑟姐弟進府之事,幾位姑娘當日入宮也和姚錦瑟相處甚歡,老太君欲接錦瑟姐弟入府之意已是昭然若揭。這些事情雖眾人皆沒和海氏明說,可海氏不是聾子更不是瞎子,早便知曉二房,三房皆已就錦瑟姐弟入府一事和老太爺老太君達成了共識。

    如今老太君令大丫鬟送了這粥過來分明是想她挑明瞭態度,聞著那香濃的粥香,海氏只覺口中滿是苦味兒,身體僵硬下來,眼前似又閃過了夫君被下人抬回來時那僵硬的身子,胸口黑洞洞的兩處箭疤,那冰冷的軀體撫摸之下帶給她的絕望和冷寒之意時隔四年仍恍若昨日,記憶猶新,而夫君的生身父母卻已然將這些都忘卻了,已然不記得他們那可憐的嫡長子了!

    這個想法讓海氏無法平靜,更不能接受,她不覺間已是紅了雙眸,渾身顫抖,怒喝一聲,“把這粥給我端出去!端出去!”

    紫鵑見海氏如此嚇得忙應了一聲,匆忙著上前將粥又放進食盒,恰門簾被挑起,六少爺廖書彥被乳娘領著進了屋,他見母親眼眶紅紅的忙幾步跑過去拉了海氏的手,道:“娘親不哭,彥哥兒幫娘親打壞人!”
   
    海氏被小兒子軟軟柔柔的小手拉著,低頭見他粉雕玉琢的小臉愈發肖像過世的夫君,又被他關切和儒慕的眼神望著,再聞他那話登時眼淚便湧了出來,猛地將小書彥緊緊抱進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哽咽著道:“娘的彥哥兒真乖,娘不要彥哥兒幫娘打壞人,娘只要彥哥兒好好讀書,這樣你父親才能含笑九泉。彥哥兒一定要記得,你父親是這世上最疼愛你的人,你定要記得父親,時時刻刻都不要忘懷。”

    彥哥兒被母親抱在懷中,感受著母親的悲傷,他想說他都沒見過父親,又怎能記得父親,可卻又懵懂地覺著那樣說定會叫母親更加難過,當即便小心翼翼地道:“彥哥兒會時時刻刻都記得父親,也會好好念書,娘親莫哭了。”

    海氏聞言哭的卻越發兇猛了,又過了一陣她才漸漸平復下來,令乳娘將彥哥兒帶走,這才進了淨房。

    彥哥兒出了屋,見紫鵑也提著食盒出來,當即便想到他進屋之前聽到的話來,蹙眉問道:“紫鵑姐姐,母親為何見了這粥便不高興了?”

    紫鵑聞言便道:“這粥是表小姐送來的,因為做的太甜,夫人不喜歡吃,這才不高興的。”

    彥哥兒卻瞧著那食盒又道:“表小姐是小姑姑家的表姐嗎?”

    紫鵑點頭,豈料彥哥兒竟上前一步猛然奪了那食盒掄起小胳膊便將食盒給扔下了臺階,登時那食盒中的湯碗便滾了出來,碎了一地。彥哥兒見紫鵑愣住,卻冷哼一聲,道:“娘不喜歡的我也不喜歡,紫鵑姐姐以後不准拿娘不喜歡的東西給娘看!”

    他言罷便蹦跳著下了臺階,一腳將那食盒踢開,這才出院而去了。

    海氏自淨房收拾一番出來便聞外面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她傳紫月來問話,卻聞紫月神情忐忑地回道:“是四老爺報平安的書信到了,四老爺說若非表小姐救了平樂郡主,李將軍便不會出兵平亂,如今滿府上下都知是表小姐救了四老爺一家……”

    海氏哭過一場,情緒已好了許多,聞言便只沉著臉倒沒發火。卻在此時,外頭傳來尤嬤嬤的聲音。

    “大夫人可閑著?繡春園將夫人小姐們年節做的新衣都送了過來,老太君請大夫人過去一同瞧呢。”

    海氏聞言唇線抿了抿,舒了一口氣,這才攏了攏頭髮也不待尤嬤嬤進來便迎了出去。

    海氏到松鶴院時,二夫人,三夫人並三位姑娘皆已到了,屋中老遠便能聽到歡聲笑語,海氏只覺心中一痛,面色就又有些發沉,她進了屋,只見廖老太君正和二夫人胡氏一起瞧著件寶藍色的對襟儒裳說笑,見她進來胡氏當即便笑著道:“大嫂快來瞧瞧,這件衣裳是老太君專門吩咐繡春樓為大嫂做的呢,式樣也好,這牡丹花開的圖樣也雍容大方,大嫂皮膚白,穿上一準好看。”

    海氏聞言上前,胡氏已抖開了那衣裳往她身上比試,引得幾個姑娘皆交口稱讚,笑著攛掇她現在就換上給大家瞧瞧。海氏見眾人皆捧著她,心中反倒不舒服起來,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又是寡居,穿這麼鮮亮的衣裳沒的叫人笑話,面兒上也不好看。”

    她一句話眾人面色便都變了,廖老太君笑容凝了下,道:“我都沒說老,你年紀輕輕倒言老了,這寶藍色正該你這般年紀穿,怎就面上不好看了?!”

    “大嫂只比我長兩歲,我還整日裏便愛穿些紅啊,黃的鮮亮衣裳,大嫂說這話不是掌我嘴嘛。”胡氏見氣氛不對,忙笑著推了海氏一把。

    海氏卻笑著道:“二弟妹穿那鮮亮顏色是給二叔瞧的,你大哥不在,我再穿的那般鮮亮塗脂抹粉的豈不招惹閒話?!母親的心意兒媳領了,兒媳和三弟妹身量相差無幾,兒媳看這身衣裳還是給三弟妹穿吧。”

    海氏一言令得氣氛更加僵硬起來,三夫人見廖老太君臉上再沒一絲笑意,幾個姑娘也驚地不敢說笑紛紛瞧了過來。她忙起身插科打諢地笑道:“大嫂,長者賜不可辭,再說這衣裳是母親體諒大嫂主持中饋多年,辛苦操勞這才專門為大嫂添置的。我無功不受祿,可不敢占為己有。母親最是疼大嫂,特意為大嫂做的衣裳,我和二嫂便是眼熱都沒有呢,大嫂也莫不好意思,快收下吧。”

    海氏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她心中已然明瞭錦瑟姐弟進府是阻擋不了的,來松鶴院前已想好,既無法改變,就要佯裝賢淑,也好叫老太君對她多一份愧疚,對彥哥兒也能再多些庇護和愛惜,可她如今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口出譏諷和惡言來。

    此刻見廖老太君收了最後一絲笑意,又被三夫人擰了一下,海氏才咬了咬唇,將那衣裳接過來,道:“母親的賞賜媳婦自然不敢推辭。不過是沒想到母親單為我費心,一時太過歡喜還有些過意不去罷了,媳婦謝母親賞賜。”

    她說著已是微紅了眼圈,廖老太君見她這般模樣倒也不好再說她什麼,歎了一聲,道:“罷罷,你若不喜歡莫穿便是,不過是一件衣裳。”

    海氏聞言見廖老太君面帶愁容,一臉難色,想著自進門後廖老太君便對她寬厚體諒,不僅將中饋全權交由她支持,當年夫君還活著時也從不像其他婆婆般插手兒子的房中事,還常常勸夫君敬愛于她這個妻子。這些年夫君過世,老太君更是疼愛彥哥兒,對她愈發寬和。

    念著這些,海氏心中雖有怨,到底心一軟,道:“母親的意思媳婦都明白,媳婦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這些年父親母親因媳婦而疏遠那兩個孩子,媳婦已萬分不安了,如今得知兩個孩子在姚家過的不好,媳婦做舅母的又怎會不心疼?母親特意為媳婦做這身衣裳,難道是覺著媳婦沒容人之量,還要阻攔母親接兩個孩子進府嗎?母親這般猜想媳婦,卻是叫媳婦傷心了。”

    廖老太君聞言又見海氏落了淚,便忙拉了她的手,道:“是母親多心了,你進廖家門這麼些年,母親知道你是個好的,你能想開母親便放心了。母親和你們父親如今也都老了,所想所願不過是一家至親在一起都好好的,微微和茂哥兒雖是姓姚,可到底是你那可憐的小姑留下的骨血,身上也留著咱們廖家人的血液,母親這般做,也是為你好。老大去了這麼些年了,母親知曉你一直都未放下心懷,可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是要繼續往前走的啊,微微和茂哥兒進府,你也能早日面對這個事實……”

    海氏聞言哽了一聲,拿帕子擦了淚水便道:“母親莫說了,媳婦都明白,媳婦這便叫人將夕華院和石硯院收拾出來,來日親自去將兩個孩子接回來便是。”

    廖老太君笑著點頭,又安撫了海氏兩句,這才問起廖書意來,道:“這眼見就要過年了,意哥兒到底去了哪里?便沒和你說清楚嗎?”

    海氏聞言歎了一聲,這才道:“這孩子如今是越來越沒個樣兒了,便只送回來一封信兒說是有要事需離京一趟,年前必歸這便一去就是幾日沒有音信,好容易昨兒叫人送了信兒回來卻也沒說人在那裏。媳婦教子無方,還請母親責罰。”

    廖老太君聽罷蹙眉蹙了蹙,這才道:“不怨你,這兩年是我和你父親疏忽了這孩子,意哥兒本性純良,一直都是個聽話懂事的,便是這兩年性情有些古怪也是少年輕狂罷了,他父親如他這般年紀便也曾倔了兩年,再長大些行了冠禮便好了。該是真有要事才離的京,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既有信兒送回來知曉平安便好,你也莫急。”



第九十八章  難堪不容易給

    廖府的裘菲院中因一碗七寶五味粥鬧起一場風波來,而鎮國公府的清悅園中平樂郡主正端著一碗同樣的七寶五味粥細細品著。

    她在江州時已經出了月子,這才坐船回一路回的京城,可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卻皆覺她身子太過虛弱,堅持她坐足了雙月才能隨意活動。她剛為江甯侯府添了嫡長孫本是該回侯府安置的,可江甯侯夫人體恤她喪夫之痛,故而便隨了她的心意令她暫且住在了鎮國公府由鎮國公夫人親自照看,每日江甯侯夫人也總不辭幸苦地過來探望她和小孫子。

    平樂郡主本便是爽朗的性子,在江州時被錦瑟觸動心扉哭了那一場後便慢慢恢復了性情,如今回到京城,家人對她體貼關愛,事事都顧念著她,已然叫她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關注到了除愛情之外的東西。也因孩子一日日長大,使她有了新的感情寄託,幾方作用,使得她已漸漸走出了悲慟,這些時日笑模樣也越來越多。

    對錦瑟她是真感激,卻也是真喜歡,如今嘗著錦瑟送來的七寶五味粥便也不自覺勾起了唇角,一旁大丫鬟鳳青見她眉眼彎彎地便笑著道:“也無怪郡主喜歡姚姑娘,郡主沒出門是不知曉,最近幾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贊姚姑娘呢。”

    錦瑟進京後的所作所為,平樂郡主自然都知曉,猜也猜想的到眾人都是如何誇讚錦瑟的,可她聽了鳳青的話卻還是目光晶亮的極有興致的道:“哦,都是如何誇微微的?”

    鳳青笑著將手中繡藤放下,這才道:“說的可多了,大家皆說姚姑娘不僅人長得美,還最是善良,不僅救了白虎村一村人的性命,而且還不圖回報。明明是那武安侯夫人謀害她在先,她卻毫不計較,不僅不貪慕榮華,極有傲骨,而且還寬容大度,不揭露武安侯夫人的醜惡只想退親罷了。偏那武安侯咄咄逼人,她才顯露出機智和鋒芒來,侯府門前鎮定自若,據理力爭,揭穿惡毒丫鬟的嘴臉,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還有說她巧思巧想救了郡主和小少爺,宮宴之上雲嬪狹私報復,她一首詩便令其自嘗惡果,當真是機敏無雙……”

    平樂郡主聞言笑的越發高興,倒像是眾人皆在贊她自己一般,便聞鳳青又道:“總之就是將姚姑娘誇的都和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了,這若是奴婢未曾見過姚姑娘,一準兒會覺誇成這般多半是謠傳,可奴婢見過姚姑娘,卻覺著這些贊姚姑娘的話她都是當的得,這世上還真有那天仙般的人兒。”

    鳳青說罷見平樂郡主笑容自帶一股自豪之氣,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著道:“不知道的瞧了郡主這般自豪的神情,定然會以為姚姑娘是郡主的女兒呢。”

    平樂聞言倒揚眉笑了,“我倒是想有這麼個貼心又聰慧的女兒,無奈沒這個福分,只能望著我的橋哥兒也能長成這般堅強又懂事的孩子了。”

    “橋哥兒是我的侄子,自然是能長成堅強又懂事的好孩子!”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說話間楊松之自外頭進來,簾子晃動在他冷峻的面上滑過一串光影,照的那唇角一絲笑意尤顯溫和。

    平樂郡主見他進來,忙將手中湯碗放在黃花梨的桌子上,笑著起了身,道:“今兒又給橋哥兒帶了什麼好東西?”

    這些日楊松之每日過來都會給橋哥兒帶些精緻玲瓏的小物件,也難為他肯花這個心思。平樂言罷,那邊鳳青已為楊松之脫了斗篷,楊松之晃了晃右手,平樂只見他腕上掛著一紅一綠兩個顏色極為鮮亮的繡球,瞧著很是精緻。

    平樂搖頭而笑,楊松之已是躡手躡腳的進了一旁的收拾的嬰兒室,片刻他才自裏頭出來。鳳青上了茶,平樂還在細品著那碗七寶五味粥。因鎮國公楊建不喜食紅棗故而國公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都是不放紅棗的,見平樂郡主端著的粥中有兩顆紅棗楊松之便知定是外府送來的,又見平樂笑容溫和,他想著將才進門前隱約聽到的話,心思微微一動,笑著道:“這粥瞧著倒不似自家的,定是江甯侯府送來給姐姐的吧。”

    平樂郡主聞言卻笑著搖頭,道:“這是今日一早姚家的管家送過來的,是昨兒夜裏微微親自下廚熬的。”

    楊松之聽罷心一跳,故作不在意地呷了口茶,這才道:“姐姐和姚姑娘倒是投緣,這粥聞著也香甜,瞧姐姐吃的滿臉享受倒和貪嘴的橋哥兒一般神情,想來這粥味道定然不錯吧。”

    平樂郡主聽不拘言笑的弟弟竟打趣自己,當即便笑著道:“微微送了好些來呢,你若真好奇這味道不若叫鳳青盛一碗於你嘗嘗?”

    她說這話卻是料定了楊松之會決絕的,只因從小到大她這個弟弟最不喜食甜食,故而每年各府送來的七寶五味粥都不會往他那院子中送。

    平樂郡主本是在等楊松之拒絕好取笑他一個大男人還這般挑嘴,可卻沒想到她言罷楊松之竟點頭道:“好啊,剛巧我也餓了,便討姐姐一碗粥吧。”

    平樂郡主詫住,盯著楊松之瞧,楊松之面上當即就是一紅,可他知曉這屋中窗上都蒙了黑布,光線暗淡,平樂郡主定瞧不出端倪來,故而神情如故,依舊是一副尋常色,迎上平樂郡主緊盯來的眸子,道:“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姐姐瞧我作何?”

    平樂郡主見他如此倒看不出什麼來了,想著錦瑟年紀尚小,便只道是自己多想,笑著岔開了話題,道:“黃知的案子可已有了眉目?”

    說話間鳳青已盛上了七寶五味粥,楊松之見那寬口粉彩的素荷白瓷碗中盛著濃濃的米粥,裏頭各種果子雕刻成或蓮花或梅花的形狀上,極為精緻可愛,粥上還窩著一頭活靈活現,搖頭擺尾的果獅,他過去從不曾注意到七寶五味粥竟還有這麼多明堂,不覺便多瞧了兩眼。

    將那果獅的模樣瞧了個清楚,他這才用湯勺攪了粥笑著道:“黃知的案子本便沒什麼可查的,當日官兵確實是奉他的命封鎖了村子,也是拿了他批的公文要焚村的。有那份公文在,更有村民們一致作證,即便那領兵燒村的史參領畏罪逃匿了,也照樣定黃知的罪。更何況,那黃立標私闖內廷,黃知必死無疑。”

    楊松之說著聲音中已然帶了兩分冷意,平樂郡主卻也冷聲輕哼,道:“這種人死不足惜,早年姐姐便覺那黃三兒不是個東西,長大後果真便是個紈絝惡霸,這回得虧是微微機靈,若不然……黃知是趙尚書的爪牙,沒了黃知趙尚書便折了一隻臂膀。只可惜他見機的快,竟將自己給摘了個乾淨!”

    楊松之聞言卻道:“姐姐還在坐月子,莫因這等人氣壞了身子。”他說著輕舀了一勺粥抿了一口只覺入口極甜,本能地蹙了下眉這才又吞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味蕾適應了那甜味,還是想到錦瑟熬著粥時輕盈的身影,嘗了兩口倒也不覺難以下嚥,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楊松之已將碗中的湯喝地見了底。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丫鬟和賀嬤嬤的說話聲,就聞賀嬤嬤道。

    “江淮王妃和柔雅郡主一同來看二姑奶奶,這會子江淮王妃正和夫人說話呢,柔雅郡主忍不住要先來瞧小少爺,夫人便叫老奴先送郡主過來了。”

    接著外頭便響起了柔雅郡主的聲音,屋中平樂郡主尚未反應過來,楊松之便站起身來,而柔雅郡主也正好進了屋。

    她自然是知曉楊松之在這裏的,可面上卻一副驚詫神情,笑著道:“表哥也在啊,先前聽姨母說表哥最是疼愛橋哥兒,看來果真如此呢。”

    她言罷,楊松之卻只淡淡一笑便道:“姐姐和表妹說話,我還有事,便不攪擾你們說體己話了。”

    他說著抬腳就走,到了門邊兒自鳳青手中接過斗篷,竟是自己往肩頭一披便撩起簾子出去了。平樂郡主見他避著柔雅郡主,而柔雅郡主又一臉失落模樣倒搖頭一笑。

    屋中光線再次沉黯下去,柔雅郡主才收拾了神情,她笑著上前給平樂郡主見了禮,目光卻瞥了眼被鳳青撤下去的粥碗。她是楊松之的表妹,對楊松之的喜好口味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見那粥已吃的見底,當即心中就是一詫。加之每年鎮國公府和江淮王府臘八之日都是要互送七寶五味粥的,她一眼便瞧出那素荷的白瓷碗中盛放的並非鎮國公府的粥。

    心中微驚,她面上卻半點不顯,和平樂說話間趁她不注意沖身後丫鬟使了個眼色。待她逗弄了一會子橋哥兒自平樂的院中出來,那丫鬟玫紅便道:“郡主,奴婢打探的清楚,平樂郡主用的是姚府送來的粥。”

    柔雅聞言面上當即就變了,猛然頓住腳步,雙拳握起,臉色也陰沉不定起來。

    前些日楊松之剛剛回京她便覺得他有些不同,又見鎮國公夫人和平樂郡主對錦瑟讚不絕口,喜愛非常,便打心眼裏對錦瑟產生了厭惡之感,那日在皇后宮中初見,果真便覺錦瑟不對她眼緣。

    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是極敏感了,對喜歡的男子的關注簡直是精細難言,平樂郡主未曾察覺楊松之的反常,柔雅郡主卻僅憑直覺便能感知一切。她又怎能允許自己喜愛的表哥,自己一直夢想要嫁的良人心中裝著別的女子?!

    玫紅見柔雅郡主面色大變,生恐被人瞧見她這般模樣,忙勸道:“郡主是何等身份,又有王妃為郡主做主,鎮國公夫人也素來疼愛您,那姚姑娘家道敗落,便是世子爺稀罕兩日,她也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郡主和世子才是門當戶對,天生的一對……”

    她說著便又湊近了柔雅郡主,道:“郡主莫因個低賤女子失了自己的身份,這裏可是鎮國公府,叫人瞧見郡主怒容不好。”

    柔雅聞言這才笑著拍了拍玫紅的手,那笑意卻沒有抵達眼睛,她彎著唇角,聲音卻似從牙縫中擠出,道:“你說的對,那姚錦瑟想要攀龍附鳳也得瞧瞧本郡主答不答應!”

    錦瑟並不知道廖府發生的一切,更不會料想到一碗七寶五味粥竟便給她引來了柔雅郡主的嫉恨,她此刻正因一件事而激動著。

    錦瑟激動乃是因為她無意間聽到姚府的一個管事說起,墨存樓掌櫃新得了一幅後周吳梅子的真跡,這兩日已散發出消息要售畫,引得不少愛畫之人前往鑒賞。

    這吳梅子素有畫聖之稱,擅畫山水,不但其畫技登峰造頂,難得的是他的畫作意境都極高,可他問世的畫作本便不多,又因他已作古六百多年,中間幾經戰亂,故而他的畫存世的便更少。錦瑟所知僅大錦皇宮中存放有兩幅吳梅子的真跡,別的便再未聽聞哪里有吳梅子的真跡問世。

    錦瑟的祖父和父親皆極為推崇吳梅子的畫,錦瑟自己也是愛畫之人,對墨存閣這副吳梅子真跡自然也極感興趣,更重要的是,據她所知,那西柳先生的夫人雲氏便極愛吳梅子的畫,手中收藏了不少贗品,卻因未得一副真跡而抱憾。

    她若是能得到這畫送於雲氏,想來對文青拜師一事定然有所幫助,便是不能得到這畫,說不準她在墨存閣守株待兔也能和那愛畫的雲氏來個巧遇。

    她正因文青拜師一事一籌莫展,如今機會便送到了眼前,錦瑟又怎能不激動。這墨存閣是京城最大的古字畫鋪子,掌櫃的時常能收到一些孤本真跡,在鳳京極為知名,錦瑟生恐去的晚了那畫會被人搶走,故而聽聞此事她便換了衣裳,匆匆忙忙地帶著白芷和白鶴兩人出了府。

    誰知她到了德化街的墨存閣,卻見那三層閣樓構建的墨存樓竟門板半掩,顯是今日在閉門謝客,錦瑟一詫,扶著白芷的手下了車。兩人行至門前,白芷剛抬腳欲進去詢問,剛巧便有個穿墨藍色窄袖直裰袍服做書生打扮的清瘦男子從裏頭出來,瞧見白芷和錦瑟也不待兩人相詢,便道。

    “小店歇業五日,小姐若是來瞧字畫的勞請六日後再來,若是沖吳梅子那副真跡而來,便請五日後再來。”

    他說話間竟便自行抬了門板,將其闔上,落了鎖便匆匆地欲走。白芷何曾見過這樣做買賣的,見他欲走,忙錯開一步擋了他的去路,那書生不防險些撞上白芷,慌亂地退了兩步這才蹙眉瞧向白芷,不耐煩地道:“在下還有要事,煩勞姑娘讓個道。”

    “你怎麼做生意的,我們姑娘大老遠慕名而來,你總得把話說清楚再走吧。什麼叫五日後再來,你這畫是賣還是不賣了?”白芷橫眉冷目,錦瑟喚了她一聲,這才沖書生道,“我這丫鬟莽撞,還請公子見諒,小女可否請公子詳明,何以叫我五日後再來?”

    那書生聞言才瞧向錦瑟,見她笑意盈盈地沖自己福身,他微微怔了下,卻只一瞬便回了禮,道:“兩日來慕畫聖之名前來瞧畫的人著實太多,瞧來瞧去這畫自會有損,故而五日後小店會開閣樓專門向前來賞畫的眾人展畫,姑娘若有意購畫,屆時再來便是。”

    錦瑟聽罷倒也理解,那書生當即便沖她匆匆一揖,大步流星地往街頭去了。

    白芷恨恨地瞪了那人背影兩眼,這才扶著錦瑟的手上車,一面還氣惱道:“這人做書生打扮卻又當著生意,弄的書生不像書生,掌櫃的不像掌櫃的,店小二又不似店小二,一瞧便是肚子中沒幾點墨水,偏要掉書袋裝書生的沽名釣譽之輩。”

    那書生雖穿戴不顯,身上衣衫半舊,又行色匆匆,可卻氣態從容,舉止得當,哪有白芷說的那般不堪。瑟聞言失笑,也不多言,兩人回到姚府便被姚擇聲喚了過去,卻是廖家來了人,正是廖二老爺前來和姚擇聲商量接錦瑟姐弟入府一事。

    姚擇聲自應了下來,囑咐了錦瑟進了廖府要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和眾姊妹好好相處,錦瑟自然也是連連稱是。待她和廖二老爺一同出來,才知竟是廖四老爺自棉嶺送了信來。

    早先錦瑟前往靈音寺結識平樂郡主最大的目的便在救廖四老爺一家。前世時,棉嶺匪亂,姚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可因姚家和李家素無交情,故而那李從錄不願平白擔上私調兵馬的責任,眼睜睜瞧著棉嶺被亂匪搶掠。

    小舅舅一家慘遭不幸,這也是外祖母早早病逝的原因之一。既然得以重生,便是不為著脫離姚家,進廖府,錦瑟也沒眼睜睜瞧著親人受難的道理。她那日求李冠言本便是算好了時機的,料想李冠言的信剛到不多日,棉嶺便會生亂,所謂趁熱打鐵,這份人情正熱,李從錄便是恐事後會擔朝廷處罰,也必定不會叫人指著他的鼻子罵李家忘恩負義,再瞧在她救了李家血脈的份兒上,他便定然會出兵救急。

    錦瑟對此雖不意外,可聽到小舅舅一家皆平安的消息自也開心,她裝出一副驚詫又歡喜的模樣來,笑著道:“當真嗎?當日沒我,郡主吉人天相也能平安的。再說,李將軍鎮守一方,豈會因私心而調兵遣將,定然是他一心為民,不忍百姓遭受匪亂,這才出兵相救,李大人真是我大錦的英雄呢!”

    廖二老爺聞言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竟然說老四一家得以平安全賴錦瑟救了平樂郡主之故,這話若然傳出去便等同在說李從錄因私廢公,他暗自警覺,瞧向錦瑟的目光便又多了兩分贊許,不自覺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髮,欣慰地道:“微微真長成大姑娘了,比小妹長的還好……”

    他說著卻是聲音微顫,頓了下才道:“府中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已收拾了院落,你和茂哥兒也快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二舅舅便來接你們回家。”

    見廖二老爺面上滿是溫和於慈愛,錦瑟笑著應了,親自送他出了二門眼見他沒了身影,這才笑著折返。

    翌日,松鶴院中,一大早廖老太君便穿戴一新坐在花廳中翹首以盼,等著廖二老爺將錦瑟和文青接回來,花廳中坐滿了人,幾位夫人,姑娘皆等候著。

    見廖老太君不住往外瞧,二夫人便笑著道:“媳婦早便叫賴大家的侯在府門了,等微微和茂哥兒一進巷子她便會過來先報了母親的。”

    按說這些事原該是大夫人去做的,廖老太君聽二夫人這般說倒也沒說什麼,只笑著點頭,趕巧外頭便響起了管事娘子賴大家的脆亮的聲音:“老太君,表小姐和表少爺的馬車眼見就要進府了。”

    說話間她已進了屋,又福了福身,道:“奴婢已叫人去書房稟了老太爺。”

    廖老太君笑著令人賞了,賴家的才退下去。

    此刻錦瑟坐在暖轎中瞧著廖府一草一木,一亭一閣只覺熟悉又陌生,恍然如墜夢中,武安侯府和這廖府不過隔著幾條街,前世時她在侯府那一道道深牆後受盡了委屈,曾無數次的渴望再回到這裏來,回到有親人的地方,可她不能,也沒臉回來。

    如今再度踏入這道門檻,她發誓今世她會守護住她想要的珍惜的一切,誰也莫想再將這一切自她手中奪走!

    廖老太君對錦瑟二人的疼愛這些日府中下人們已然感受到了,故而轎子一到松鶴院,下人們便恭敬又熱情的沖錦瑟和文青見禮,簇擁著二人進了院子。

    “表小姐和表少爺來了!”

    說話間丫鬟挑起門簾,錦瑟和文青進了屋,見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坐在雕花鑲金檀木的孔雀羅漢床上,而幾個舅舅,舅母和姐姐都在,錦瑟忙帶著文青上前給外祖父和外祖母磕了頭。

    錦瑟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的貢緞繡百花紋夾棉襖,同色繡秋海棠的馬面裙,衣領和裙邊飾以輕柔的灰狸毛,衣裳的樣式顯得有些老,可卻是白芷和冬雪幾個照著廖華在閣中的舊衣稍稍改動後做成的,她頭上插著一支盤枝翡翠攢珠步搖,步搖手工精細,枝蔓蜿蜒,每片葉子都是翠如水的翠雕琢而成,晶瑩欲滴,垂下的南珠顆顆晶瑩,粉白光暈縈繞,卻是母親廖華當年嫁妝中的一件。

    她這般打扮竟和廖華肖似了七八分,廖老太君和廖老太爺瞧的眼眶含淚忙叫丫鬟扶起她和文青來,數年未見自然少不了要賞小輩物件,廖老太爺給錦瑟一套惠州上等硯臺,給了文青一本孤本《雍錄集》,廖老太君給了錦瑟一隻粉玉鐲子,賞了文青一塊極好的翡翠玉佩。

    錦瑟和文青領了長輩的賜,這才有機會站起身來,細細打量外祖父。卻見僅四年光陰,外祖父比外祖母更見年邁,頭髮已花白一片,眼角額頭也遍佈的深深的皺紋,只那雙睿智的眼睛依舊閃動著慈愛的光芒。

    見外祖父目光閃爍顯有淚光,錦瑟心一酸,忙低頭眨了眨眼,這才壓制住欲奪目而出的淚水,便聞廖正琦道:“回來便好,去拜見你幾位舅舅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應命,自然是要先拜過海氏的,兩人見了禮,海氏雖笑著應了,叫紫鵑扶了兩人起來,卻道:“你們大舅舅去了,大舅母手上也沒什麼好物件,這兩支狼毫筆是你們舅舅生前慣用的,還是宮裏出來的貢品狼毫筆。大舅母素知微微是愛畫畫寫字的,茂哥兒也讀書上進,這筆你二人便一人一支收下吧,且莫嫌棄才好。”

    海氏言罷,眾人面色便皆微變。錦瑟心下微笑,海氏頭一句便替死去的舅舅,送的禮物顯輕不說,還是大舅舅的遺物,這是什麼意思不必多言。好在她早便知海氏不會對她和文青笑臉相迎,聞言當即便面露哀色,竟然瞬間淚水盈眶,接著噗通一聲便跪在了海氏面前,她一跪文青便也跟著跪下。

    就見錦瑟將才面對外祖父時欲落卻又逼回的淚水決堤而下,她痛哭著道:“大舅母,是微微和茂哥兒不好,若然不是我們,大舅舅……大舅舅便不會……我和弟弟對不住大舅母,對不住大哥哥和六弟弟,大舅母若然心中有怨只管罵我們也好,打我們也罷,都是我們應得的。我們只求大舅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叫我和弟弟好好補償大舅母啊……”

    錦瑟這般哭喊誰也不能說她錯了,可她這反應卻是大大出乎了海氏的意料,錦瑟這哪里是愧疚祈求原諒,分明便是在示威在給她難堪!

    錦瑟若然真心懷愧疚,真覺對不住她,便該將一切悶在心中老老實實地委委屈屈地可憐巴巴地壓抑著所有心緒接了她的禮物,那麼這事兒誰也說不出她的錯來,她海氏拿亡夫的遺物送給錦瑟姐弟,那是待他們親的變現。

    可如今錦瑟這麼一哭鬧,本歡歡喜喜的氣氛僵硬了,不是被錦瑟弄僵的,是被她海氏,是她為難這兩個孩子了!她將兩個孩子弄哭不說,還忤逆了父母的意思,她當眾給這兩個孩子難堪,也是當眾打父母的嘴巴。

    海氏怎麼都沒想到,錦瑟竟然會,她竟然敢這樣!

    海氏整個人愣住,眼見上頭廖老太爺銳目看來,而廖老太君也滿臉不悅,便是幾個叔叔和妯娌也都不贊同地看著她,海氏鬱結的險些背過氣兒去。她愣過神來,便忙道:“你看你這孩子,大舅母又沒說你什麼,快起來!紫鵑,快扶表小姐和表少爺起來!”

    錦瑟見好就收,聞言抽抽搭搭地起了身,道:“大舅母不怨怪我和弟弟還拿出大舅舅的遺物來,這份疼惜之心,微微和弟弟怎能不感激,又怎能不觸景生情,愧疚於心。”

    海氏聞言滿上一陣紅一陣綠,咬牙半響方能掛著笑意,道:“大舅母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可今兒是高興日子,這般哭哭啼啼知道的是你們思念舅舅,不知的還以為是大舅母欺負了你們呢。”

    她言罷,錦瑟尚未出聲,那邊廖正琦已沉聲道:“好了,去拜見二舅舅和二舅母吧。”

    錦瑟和文青一一見過了長輩,再未有不快之事,待見完禮,廖正琦令幾位舅舅各自忙去,又帶了文青前去書房問話,錦瑟和海氏等人則留在松鶴院中陪廖老太君說話。

    海氏自方才被錦瑟刺到,此刻又見眾人歡聲笑語的倒有些被遺棄,和此處格格不入的感覺,她欲刺上錦瑟兩句,偏又插不進話去。加之錦瑟和她所想太過不同,這也叫她有些無所適從,不敢貿然再動。

    她這邊沉默著,那邊錦瑟沒事兒人一般哄著廖老太君開心,討好賣乖越發引得屋中笑聲一片,偏海氏瞧向她時,她又如有所感般也瞧向她,尤且對著海氏俏皮地眨巴了眨巴眼睛,明媚的眸子中波光流轉,瀲灩清華,沒有惡意,卻也全然談不上示好,倒弄的海氏一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松鶴院中鬧了片刻,廖老太君到底身子不好,又顧念錦瑟折騰了一個上午便叫眾人散了,令尤嬤嬤帶錦瑟到她的夕華院去。

    錦瑟出了屋,便沖尤嬤嬤道:“老太君這邊離不開嬤嬤,夕華院是母親以前的閨閣,我又不是不知在哪里,嬤嬤且莫將我當了外人,我自己個兒回院子便是。”

    尤嬤嬤聞言便笑著道:“姑娘既這般說,老奴便躲個懶了。”

    她見錦瑟帶著王嬤嬤,柳嬤嬤出院而去,這才沖小丫頭招了招手吩咐了兩句。

    而錦瑟出了院便加快腳步直接往海氏的裘菲院方向追,果然沒追幾步路便見海氏扯著彥哥兒正緩緩往裘菲院去,錦瑟沖王嬤嬤兩個擺手便直追了上去,揚聲道。

    “大舅母留步。”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19 12:46 PM


第九十九章 心計得看施計人

    海氏聞言回頭,見錦瑟竟然追了過來,她當即便面露詫色,接著神情就冷了下來,下意識地捏了捏彥哥兒的手,道:“你追來幹什麼?!”

    她方才自松鶴院出來心中難受,已驅散了下人,而錦瑟追過來又叫柳嬤嬤二人站在了老遠處,如今院中無人,海氏自不會對錦瑟客氣。

    錦瑟聞言當即便莞爾地笑了,道:“瞧大舅母怎麼還將微微當成洪水猛獸了,這是廖家的宅邸,是大舅母和彥哥兒的家,我能幹什麼?”

    她言罷聽海氏冷哼一聲,便又道:“我呢,不過是多年未見大舅母,想來和大舅母多親近一會,也是有幾句話想勸大舅母。大舅母方才故意給我和弟弟難堪不過是想叫我們知道這府中不歡迎我們罷了,也是想叫我和弟弟心中難受,更想叫下人們瞧瞧大舅母對我們的態度,也好叫我和文青這對害死大舅舅的禍害過的和大舅母一般不順心,對吧?”

    海氏哪里想到錦瑟敢這麼和她說話,還將話挑的這麼直白,當即面色漲紅,她欲言,錦瑟卻又張口堵了她的話,道:“哎,大舅母太小看我和文青了,我和弟弟在姚家時什麼虧沒吃過,什麼苦沒受過,什麼險沒遇過,大舅母這些小伎倆……嘻嘻,不是外甥女說,我和文青還真真不會放在心上,看在眼中呢,大舅母若然就打這個主意,那可真真是白費心機了。”

    她言罷刻意頓了下,瞧了瞧海氏神情這才又在她張口前繼續揚聲,道:“我得告訴大舅母,大舅舅的死,我和弟弟都很傷心,很悲慟,可卻絕無愧心,若然只因大舅舅是為我們姐弟而去的江州,這才殞命,便將過錯都歸在自己身上,那我和弟弟便太傻了。按這個道理,派大舅舅去接我和弟弟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豈不是也有過錯?若非他們遣派大舅舅便不會到江州去,不會和姚家鬧僵,更不會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不測。而未曾阻攔大舅舅前往江州的大舅母豈不是也有過錯?若您攔住大舅,不讓大舅前往,這事也便不會發生了呢。”

    錦瑟見海氏面色微變,之後又唇露譏誚,她也沒指望幾句話便叫海氏放下心結,當即也不在意地揚揚眉,繼續道:“我和弟弟問心無愧,所以微微得來告訴大舅母,大舅母為難我和弟弟,我們非但不介意,反倒呢,還挺樂見其成。大舅母想啊,您這般只能顯示您的氣量狹小罷了,您惹惱了外祖父,外祖母,我和弟弟不介意日日上演那寢食難安,委屈就全,乖巧懂事,討好賣乖的戲碼。您說,這要是時間長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會怎麼想?下人們又會怎麼想?呵呵,本來嘛,因大舅舅過世,外祖父和外祖母最是疼惜彥哥兒和大舅母了,如今瞧著我和弟弟每每受大舅母的欺負,不定兩位老人對我和弟弟倒更疼惜愧疚起來呢。”

    錦瑟言罷卻又眨巴了兩下眼睛,道:“哎呀,這樣的話,大舅母豈不是適得其反了?我和文青年紀小,這同情弱小,關愛弱小可是人的慣病呢。大舅母可要思量思量,若然再將兩位老人的心傷透了,連帶著大哥哥和彥哥兒也要跟著遭殃呢。哎,要我說,大舅母心中不痛快非要動心機索性便動個大的,在姚家時,對姚家人所用手段我倒也有兩分心得,無非就是那麼兩招,不是找人毀我清白,便是乾脆動刀子取我姐弟性命再嫁禍他人。大舅母瞧瞧,人家這才叫厲害呢。大舅母不若也學學?”

    錦瑟言罷見海氏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滿眼震驚,她不覺心中一暖,不管如何瞧大舅母這個模樣,她是從沒想過用那麼惡毒的手段對付她和文青的,只這個已叫錦瑟心存感動了。

    她目光閃了下這才又接著道:“不過大舅母真若這般做了,便得想好後路才成,這凡事都是有個萬一的,萬一事情不成反像姚家人那般被我揭穿的話……我反正在府中幾年也是要出閣的,文青也自有一份家業在,可大哥哥和彥哥兒可還要靠著廖家呢。”

    海氏此刻瞧著錦瑟神情已是變了幾變,她心中又豈會不知當年之事怨不得錦瑟和文青,可那死的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夫君。她靖安海氏沒有那再嫁之婦,而且便是為著她的兩個嫡子,她都不可能再嫁,她如今才三十便註定了要孤獨終老,便要時刻擔心著兩個孩子會失去長輩疼愛,將來失去長房地位。

    造成這一切的卻又是她和夫婿疼愛有加的錦瑟姐弟,這怎能叫海氏不怨?!她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又怎能辨不清錦瑟是好意還是惡意,可此刻錦瑟的話叫她心中情緒翻騰,卻也更叫她面上難堪,她幾次欲呵斥皆被錦瑟堵住了口,這會子聽的多了倒說不出那狠戾的話來了,見錦瑟笑意盈盈地瞧著她,她便只冷聲道:“小時候你便能言善辯,歪理最多,沒想到幾年不見,竟長的牙尖嘴利,對長輩半點恭順也沒,如此的巧言令色!”

    錦瑟聞言又眨巴了眨巴眼睛,這才歎了一聲,道:“恭順是要對真正疼愛自己的長輩的,這些年在姚家我無需恭順,倒是巧言令色更能保全性命。如今剛剛回到廖府,這張臉一時間轉不過來也是有的,微微可不是故意針對大舅母哦。”

    錦瑟說罷也不待海氏再言便福了福身,道:“微微剛剛進府,院子中還有好些瑣事要忙這便回去了,大舅母慢走。”

    她言罷轉身,後頭彥哥兒卻突然道:“你是壞人,我討厭你!”

    錦瑟聞言回頭,見彥哥兒正憤怒的盯著自己,小大人般守在海氏身邊,粉雕玉琢的面容因怒而越發紅撲撲的可愛,一雙明亮的眼更被憤怒燒的亮晶晶。彥哥兒的眼睛長得像大舅舅,錦瑟記得小時候她隨大舅舅學畫畫,有次她不小心將墨潑在了大舅舅極珍愛的一張古畫上,大舅舅怒氣騰騰的吼她,那雙眼便和此刻的彥哥兒一般無二。

    那時候她還小,還不滿五歲,從未有人對她那般凶過,她被大舅舅嚇得哇哇的哭,弄的大舅舅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最後還是大舅母將她哄好的,後來她好似有一個月都不搭理大舅舅,最後是怎麼原諒大舅舅的卻已記不清楚了……

    錦瑟想著這些,再去瞧彥哥兒那雙盛怒的雙眼,她竟然眼眶不自覺地蘊滿了淚水,倒引得彥哥兒一詫。錦瑟卻忙閃了閃睫毛,這才笑著道:“你不喜歡姐姐沒關係,姐姐喜歡你就可以了。”

    言罷她禁不住抬手想去撫下彥哥兒的頭,見他躲開,便只沖他皺皺鼻子扮了個鬼臉就轉身去了。

    錦瑟回到夕華院時,尤嬤嬤也聽了小丫鬟的回話進了屋,見廖老太君正依在大引枕上半眯著眼睛轉著手中佛珠雙眉卻緊鎖著,她上前兩手壓上廖老太君的額角輕輕揉著,見廖老太君神情放鬆下來,這才笑著道:“老太君可是還在為大夫人憂心?”

    廖老太君聞言一歎,道:“大媳婦這兩年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明明是個恭謙寬厚的性子,怎變的越發尖刻了。今日當眾便敢苛待微微和茂哥兒,這往後……”廖老太君說著便又是一歎。

    尤嬤嬤卻是一笑,道:“老太君可是見表小姐哭的傷心,便心疼了?”

    廖老太君聽罷疼惜地道:“這兩個孩子受苦頗多,又都是本性純良的,微微原便顧念著她大舅母不願過早進府,是我非要接了他們進來。他們本就對大舅母有愧,如今大兒媳這般……這兩個孩子一準是要委屈著自己的,這倒還不如他們在姚家別院自由自在。”

    廖老太君根本就沒看出來方才錦瑟是故意在和海氏對著幹呢,廖老太君只以為錦瑟是真被海氏弄地傷心難言了,愧疚難當了。對此尤嬤嬤並不意外,這人的心若然一偏,便好些事都看不分明瞭。廖老太君如今一門心思要補償,要疼愛表小姐,又怎會疑心表小姐。

    她想著便又笑了,道:“老太君便沒瞧出來表小姐方才是故意大哭來擠兌大夫人嗎?”

    廖老太君聞言一詫,睜開眼睛,便見尤嬤嬤又笑著道:“方才老太君叫老奴去送表小姐,表小姐偏要自己回院,老奴自作主張叫鶯兒跟了去,鶯兒回話說表小姐是追大夫人去了呢,兩人在院子中說了好一陣子話,鶯兒是個機靈的,繞到牆後將那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尤嬤嬤將錦瑟的話學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愣了下便就搖頭也笑了起來,幾分寵溺和感歎地道:“這個鬼丫頭!”

    尤嬤嬤便道:“這解鈴還須系鈴人,老奴看表小姐比大夫人處事都要老辣,表小姐是一準吃不了虧的,老太君便就放心吧。”

    之後的數日錦瑟在廖家過的極為自在,每日和姐妹們一處作耍也相處的很融洽,二舅母和三舅母待她像兒時一般,每日到松鶴院中晨昏定省雖是免不了要見到海氏,可她倒也沒若錦瑟進府時那般公然苛待錦瑟,只是態度顯得冷漠罷了。

    轉眼便到了五日後,清晨前往松鶴院請安,錦瑟稟了老太君墨存樓鑒賞吳梅子真跡的事,廖書敏聽聞錦瑟要去墨存樓鑒畫,便也央老太君也允她出府,非要和錦瑟一道前去墨存樓。廖書晴和廖書香因皆非擅丹青之人,料想墨存樓今日定然聚滿了愛畫之人,她們倒沒去的興致,便留在松鶴院中陪伴老太君。

    兩個姑娘出門廖老太君哪里放心的下,她令二夫人帶著錦瑟二人,又囑咐了二夫人一陣,這才放了她們出府。錦瑟一行到達墨存樓時,那裏果真已非常熱鬧,門前停滿了各府馬車,樓中也喧囂鼎沸,擠了不少穿戴華貴之人。

    錦瑟見其中不乏各府夫人和貴女,她不覺挑眉,道:“愛畫之人可真不少啊,也不知西柳先生有沒有陪夫人來湊熱鬧……”

    她後句話說的含糊不清,廖二夫人和廖書敏並未聽清,廖書敏聞言便道:“這可是吳梅子的墨寶,便是不愛那畫,買回去當個傳家寶,或是送人,都是有可能的,這些人哪里皆是愛畫之人!”

    錦瑟聞言面上赧然,她雖也愛畫,可這回卻也是打算拿那副吳梅子的話換人情的呢。

    錦瑟隨著二夫人下了馬車,三人剛進墨存樓便見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大聲道:“吳梅子的真跡將在二樓展於眾人,請大家隨小人前往二樓觀畫。”

    眾人依序上了二樓,錦瑟卻見二樓已被收拾成一個空曠的大廳,靠窗的地上擺放了一張紅木大案,上頭鋪著黑絨布,想來便是一會子展畫之處。而大廳中擺著二十來張紅木桌,每桌圍放有八張椅子,桌上還放著茶具和幾樣簡單的果子和糕點,佈置的倒似茶樓戲院。

    錦瑟幾人上來的晚,前頭的位置早已坐滿了人,便連後頭的也被搶了個七七八八,只剩零星的幾個位置。今日來觀畫之人盡皆富貴,打眼一望錦繡綾羅,珠環寶釵,明晃晃直眩人眼。

    錦瑟蹙眉,廖書敏惦著腳尖也沒尋到可以坐的地方,幾人這一躊躇,那將才還能瞧見的兩個零星位置便也坐上了人。

    卻在此時一個穿薑黃比甲,草綠裙子做丫鬟打扮的圓臉姑娘笑著過來,沖二夫人福了福身,道:“奴婢是蕭府的丫鬟紫熏,我們三姑娘那邊還有兩個空位,見夫人和兩位小姐晚來便叫奴婢過來問問,若是夫人和兩位小姐不介意的話,不若到那邊去擠一擠。”

    錦瑟聞言順著那丫鬟所指望去,正見最前頭一排有位穿豆青色繡纏枝蓮紋右衽小襖,綠綾繡梅竹紋多幅羅紗裙,系淡紫色海棠花開主腰的妙齡小姐站起身來,沖這邊含笑的福了福身。

    錦瑟見廖二夫人含笑點頭,便知那位定就是蕭府三姑娘了,她正想是哪個蕭府,卻見蕭三姑娘身旁站起一人來,穿著青竹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的儒袍,頭簪白玉簪,一身溫雅,舉止緩如舒雲,正是蕭蘊。見他也往這邊瞧來,和廖二夫人打過招呼目光便滑了過來,隔著人群錦瑟也能感受到那恍如實質卻又柔和如水的目光,她忙含笑微微頷首,廖二夫人已笑著道。

    “既只有兩個位置,微微便和敏丫過去吧,舅母歷來不愛這字啊畫的,留在這裏也是半個瞎子,什麼都瞧不懂。舅母便去街對面的繡樓瞧瞧,一會子這邊散了再來接你們便是。”

    錦瑟聞言笑著應了,見此處擁擠便叫白芷和白鶴也跟著廖二夫人去了。待送走廖二夫人,她和廖書敏才到了前頭。望去,桌邊兒果便只剩下兩張椅子,而在座之人倒有好幾個是識得的。

    除了蕭蘊和蕭三姑娘,柔雅郡主和趙海雲也在座,柔雅郡主一邊坐著個少年郎,瞧著十七八模樣,五官和柔雅郡主有五分肖似,錦瑟猜想定是其兄長,江淮王的嫡次子。而她另一邊卻坐著個古稀之齡的老夫人,老夫人極為消瘦,面色也不好,氣態卻不凡,眉眼間有股智者的睿氣,這老夫人坐在幾個少年少女中顯得尤為奇怪。

    錦瑟心一跳,又瞧了眼幾人的座次,見柔雅郡主緊緊挨著那老夫人,正神情恭敬地為那老夫人添茶,而趙海雲卻神情不愉地坐在一邊忿忿然又幾分不屑地瞥著柔雅郡主,錦瑟已然明白了那老夫人的身份。她定然便是西柳先生柳克庸的夫人,柳老太君雲氏。

    柳老太君乃蕭蘊的師母,她今日來觀畫,由蕭蘊陪著自是應當,至於趙海雲和柔雅郡主會坐在此席,自都是沖柳老太君來的。

    麗妃想請西柳先生指點大皇子,趙海雲是大皇子的表妹,她這兩天連番造訪柳府,想探望柳老夫人的病,可皆被擋在門外,此事錦瑟早有耳聞。今日趙海雲會來搶畫並不奇怪,而柔雅郡主討好巴結,只怕是為了其兄長,也就是她身邊坐著的少年閆峰。

    這閆峰聽說也是聰敏好學的,去年的鄉試他僅屈于謝少文之下中舉,這在公侯之家已是難得的。既然自己有意叫文青拜在西柳先生門下,江淮王妃有同樣想法便也不足為奇,何況江淮王府還有個非其所出的嫡長子嚴峻。江淮王妃望子成龍之心,只怕會更甚。

    錦瑟正想著便聞柔雅郡主道:“沒想到姚姑娘對這副吳梅子的古畫也有興趣呢。”

    柔雅郡主言罷,那趙海雲便接口道:“郡主真是大驚小怪,姚姑娘可是京城人盡皆知的才女,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對畫自也是頗有研究的。對了,連先帝爺都曾誇讚姚姑娘,說她是難得的才女呢,不過話說回來,姚姑娘將先帝的詩詞倒背如流,能得先帝稱讚也不足為怪。”

    趙海雲因麗妃和黃家一事已然和錦瑟結仇,她語出譏諷,瞧向錦瑟的目光也有幾分不屑和憤恨。

    錦瑟聞言淡然而笑,道:“趙姑娘說笑了。”她見廖書敏欲言,尚輕輕扯了她一下。

    趙海雲見錦瑟根本不接腔,分明沒將她瞧在眼中,又見她面上笑容溫婉,倒顯得自己尖酸起來,她目光越發銳利,可卻冷著臉未再多言。

    那邊柔雅郡主眸中閃過笑意,而蕭三姑娘坐在柳老太君另一邊,見氣氛僵住便笑著起身,過來拉了廖書敏的手,道:“昨兒我便想著廖姐姐一手丹青在京中閨秀中是極出挑的,姐姐愛畫今日一準會來,可不便叫我猜對了嘛。這位就是姚妹妹嗎,以後大家又能多個玩伴了。”

    蕭三姑娘名喚玉婷乃蕭蘊二叔嫡出,當日錦瑟在宮宴上依稀見過她,只是沒有說話罷了。她長的極清秀,聲音甜美,梳著墮馬髻,只斜斜簪著一枚金鑲玉蜻蜓簪,映著粉撲撲的臉蛋,和一雙彎月眸越發顯得靈秀清雅。

    錦瑟聞言見她笑望著自己,忙回以一笑,道:“蕭姐姐。”

    蕭玉婷給錦瑟二人介紹了那老夫人,只稱是柳老太君,卻未道明其身份,錦瑟二人見了禮,這才落座。

    今日來了這麼多人,那畫錦瑟想多半她是買不走的,只是能結識柳老太君也算是沒有白來。她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柳老太君,那邊蕭蘊和幾個公子說了會話已歸了坐。

    這前排的位置是極好的,哪里會一直空著?早先在江州時文青便曾向蕭蘊表露過他對西柳先生的敬仰和儒慕,錦瑟想這桌能有兩個空位,多半是蕭蘊猜到她今日會為文青而來,特意留給她和文青的。

    她免不了探究地望向蕭蘊,蕭蘊卻也恰好抬眸,迎上錦瑟的目光,他揚唇輕輕的對她笑起來,俊美無雙的眼中掠過風華無限。

    卻在此時臺上響起了一個清越的男聲,“可以將畫抬上來了。”

    錦瑟瞧去,只見那說話之人穿著一件白底起草綠團紋的袍子,束著玉帶,頭戴白玉冠,溫文爾雅,眉眼清秀,卻正是當日她在墨存閣外碰上的那書生。錦瑟一詫,就聽身旁的廖書敏道:“這是墨存閣的東家白公子,聽說他是庶起士出身,只是性子卻極古怪,竟不入仕,反在這京城開了這家字畫鋪,做起買賣來。不過聽聞他祖上便是商人,這白公子聽聞常年在外走動,收購字畫等物,故而墨存閣常有孤本真跡問世。”

    錦瑟聞言挑眉,卻見那邊兩個活計抬著一塊紅木板上來,將那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之前擺好的紅木長條案上,錦瑟望去那木板上正躺著一副畫卷,只是說那是畫卷倒不若說是出土的古董文物來的妥當。那畫不成型,倒似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爛紙。

    她蹙起眉來,而那白公子已沖眾人作了一揖,卻道:“這便是小店得來的吳梅子的真跡疏梅圖,可因此畫年代久遠,潮濕嚴重,故而紙質早已酥朽,又是在下無意中尋得剛出土之物,故而因恐處理不當損傷畫卷,便未做修復……”

    眾人聞言不待白公子說完已然驚詫而憤怒地嚷嚷了起來,許多人一瞧那畫便覺受騙,這畫殘損不堪在眾人看來根本就無法修補了,只覺是受了墨存閣的騙。

    “這麼一堆爛泥,算什麼畫啊!”

    “畫年代久遠,有受損之處也是在所難免,若然真喜歡,買回去請人修復並不礙其價值,可這副畫已這般殘損,店家還拿出來售賣卻是過矣。”

    “這畫已完了,再珍貴的畫埋在泥土中也沒了任何觀賞性,哎,走吧走吧……”

    眾人說著,那白公子也不氣惱,待大家漸漸停了謾駡才道:“在下也知此畫受損嚴重,故而畫不是對外售賣的,而是想邀愛畫之人前來集思廣益,看能否有法子來修補此畫。不瞞大家,在下前兩日曾尋到金巧手,可他也拒絕修補此畫。這畫著實難得,當真是吳梅子前輩僅存於世的幾幅墨寶之一,在下不忍其就此消失,今日請大家來,也是想告訴大家,我墨存樓有這麼一副殘損的吳梅子真跡,倘使有人能修復此畫,小店將分文不取,無償將此畫贈給修畫之人。”

    這用銀子買畫和無償得之豈能一樣,將才還嚷嚷的眾人不少已躍躍欲試,好些人已自動走上前去細細觀畫,可那畫顯然殘損的太過嚴重,許多人看過都搖頭歎息,沒兩盞茶功夫亭中的人已走了多半,剩下的多是留著看熱鬧的閒人,真正為畫留下的卻寥寥無幾。

    錦瑟這桌倒坐的滿滿,未有一人離開,將才前頭擁擠,柳老太君便也未曾起身過去湊熱鬧,如今見畫案邊沒剩幾人,她才在蕭玉婷的攙扶下起了身往前頭細觀那畫。

    她一起身,趙海雲便也忙站起來欲往前湊,可柔雅郡主卻已先一步湊在了柳老太君另一側,將趙海雲擠了開去。

    錦瑟見此,微微一笑,倒聽廖書敏道:“那金巧手是補畫裝裱的大師,好些破損嚴重字畫皆得他妙手方能再現原本光彩,連他都拒絕為這畫修復,看來這畫是真沒救了。到底是吳梅子真跡,我們也瞧瞧去。”

    她說著便拉起了錦瑟,錦瑟本便是要去看畫的,被廖書敏拖起來便笑著點了頭,兩人湊到近前,錦瑟細細瞧了那畫,眉頭便緊緊蹙起,卻見那畫泥和紙粘在一起,一般修復畫皆用清水沖洗來剝離畫表層的異物,可這畫便是再怎麼沖洗都是無法將泥土和畫剝離開的,只會將本就殘損不堪的畫弄的更加不堪。

    可瞧那畫,兩處較為清晰之處,梅花栩栩如生,運筆簡潔有力,卻當真是吳梅子的真跡。吳梅子已風景畫為妙,然他卻甚少畫梅,這畫若然能夠修復倒真是畫中珍寶……

    錦瑟這般想著,瞧向那畫的目光便更加專注仔細,而不遠處,柳老太君也在細細地觀畫,柔雅郡主見她目光專注神情痛心又惋惜,再觀如今圍著條案的幾人皆是同等神情,而其中還有翰林院掌院學士汪大人和內閣學士馮大人的夫人一品誥命馮老太君。

    她又瞧了眼欲湊上前的趙海雲當即眸光便閃了下,露出一絲笑意來。她作勢瞧畫瞧的認真無暇顧及柳老太君,余光果便見趙海雲目光一亮要將她擠開往柳老太君身邊湊,柔雅郡主也不阻攔,只是在趙海雲靠近她時身子一歪便不穩地往一旁踉蹌了兩步,她這兩步錯開身影,再倒去時就正好撞在了錦瑟的背上,將正專注看畫的錦瑟撞她猛然往前撲倒。

    柔雅郡主這一下用力不輕,錦瑟本便一門心思都在那畫上,根本沒有防心,她被柔雅郡主猛然一撞,身子往條案上撲去,她本能張開手欲去支撐身體,可眼前還是那副殘損的畫卷,這若是她撞上,那畫且不說能不能修復,當場便要被她給毀掉。

    錦瑟一個激靈,驚呼一聲,用盡全部力氣猛然扭了下腰,生生將欲往前撲倒的身體扭轉,登時整個人便如被狂風席捲的蝶,輕盈的身體折出不可思議的角度,飛揚而起接著又重重跌下,跌在地上,直疼的她冷汗當場就冒了出來。

    而她尚未回過勁兒來,就聞柔雅郡主驚呼了一聲,接著她腳步踉蹌著竟一腳踩在錦瑟的手上,然後才重心不穩地跌倒在了錦瑟的身旁。

    這邊動靜極大,待眾人聞聲往來時便見錦瑟和柔雅郡主一同倒在地上,卻沒有人瞧見發生了什麼。錦瑟疼的微微咬了下牙,她盯向柔雅郡主並未放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譏笑和冷意,還有她嘴邊不及收回的得意和快意。

    見柳老太君幾人一同瞧來,錦瑟一瞬間便明白了柔雅郡主的用意,她是想害自己摔在畫案上好當場毀那畫。

    那樣眾人只會惋惜吳梅子的畫被她姚錦瑟給毀了,才不會想那畫能不能修復,更會因這畫的過早被毀而覺著它定然是能夠被修復的。背上損毀吳梅子真跡的駡名,她姚錦瑟還能有什麼好名聲,不知的人說起只會覺著她舉止粗野,再來一個文雅有才情的女子也是萬不會做出此等莽撞毀畫之事的。

    更有,現下這條案邊留下的皆是真正愛畫之人,當場瞧見她姚錦瑟毀了那畫,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們對她都不會有好感,那柳老太君當下便會厭惡於她。

    錦瑟明白了這個,對柔雅郡主當真是惱恨不已,她不曾招惹於她,她竟如此歹毒的要害她,這豈能不叫人又恨又憤!

    “微微!”耳邊傳來廖書敏驚詫而擔憂的聲音,錦瑟抬了下身子卻覺腰上一陣抽疼,她蹙了下眉卻一臉驚慌地道:“快,看看那畫沒被我碰到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倒還想著畫!你怎樣?有沒哪里傷到?好端端的怎就摔倒了!?”廖書敏說著忙跪在地上將錦瑟扶坐起來,而那邊柔雅郡主已被扶了起來,錦瑟尚未答話,她便緊張的道。

    “姚姑娘你沒事吧,都怨我,自己沒站穩不說竟還撞到了姚姑娘你。”她說著忿忿地盯了眼趙海雲,道,“趙妹妹若有什麼不懂要請教柳老太君,和姐姐說了,姐姐自會給妹妹讓道,妹妹何故硬擠,還害的姚姑娘跌倒險些還毀了畫。”

    錦瑟聽柔雅郡主撇了乾淨,見害她不成便又將錯處往趙海雲身上推,一石二鳥好不奸猾,她被廖書敏扶起來,卻痛呼著令眾人瞧見了她被踩的紫青的手背。

    那趙海雲也不是蠢的,本無言以對,聽到錦瑟這一聲痛呼,又瞧見她那傷痕累累的手,當即便詫著道:“柔雅郡主這話何意,方才明明是你自己個兒讓開了,我才過來的,何曾擠過你。哎呀,姚姑娘的手怎被踩成這樣,這倒似被人踩上還狠狠地揉了兩腳一般,這若再用些力氣,姚姑娘的手豈不就殘了?姚姑娘你快活動下手指,看還能不能動……”

    “趙妹妹此話何意?難道是說我故意踩的姚姑娘?我和姚姑娘不過見過兩面,為何要對她這般……”柔雅郡主被拆穿,當即便紅了眼眶,好不委屈。

    她那話分明是說她和錦瑟無冤無仇,而趙海雲卻有害錦瑟的原因。趙海雲氣得面色漲紅,錦瑟眼見兩個貴女當眾鬧起來,又觀柳老太君和在場的幾位夫人無不蹙眉,這才道:“是我先跌倒的,被踩到也是難免,大家看畫都那麼認真忘我,出意外也不奇怪,兩位姐姐當以和為貴,莫爭吵了,好在沒有累及這畫。”

    她這話說的極為巧妙,是柔雅郡主先站立不穩,可柔雅郡主卻比她晚摔倒,大家既都在認真而安靜的看畫,又怎會發生意外?柔雅郡主和趙海雲不過剛語氣不和,她便勸兩人不要再爭吵了,還說好在沒累及了畫。

    她話一出口,眾人便明瞭將才是怎麼一回事了。而且將才錦瑟驚呼一聲,眾人看過來時正見她猛然扭轉身子,便是摔倒也不肯跌在書案上毀了畫,相比之下,先害人後爭吵不休的柔雅郡主和趙海雲就顯得更加難堪了。

    錦瑟言罷,柔雅郡主和趙海雲面色便都不好看了,可偏她什麼都沒說,也無從反駁。兩人啞口無言,而柳老太君卻難得地沖錦瑟笑道:“你很喜歡吳梅子的畫嗎?過來于老婆子一起賞畫吧。”

    錦瑟目的達到,見柳老太君主動問話忙福了福身,上前兩步到了老太君身邊,一起賞起畫來。柔雅郡主和趙海雲獻了半天殷勤都未能叫柳老太君和她們主動說上一句話,如今見錦瑟得了柳老太君的高看,登時便別提多難受了鬱結了。

    而那邊柳老太君瞧著那畫,卻道:“吳梅子的畫風古樸大氣,便是這梅也是疏落地開上幾朵,他的畫不明豔,難得你小小年紀竟也喜歡。”

    錦瑟聞言一笑,道:“運筆簡潔有力是吳梅子老前輩的慣常畫風,這畫的壽山石用濃淡水墨暈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剛勁中不失端凝,與幾朵枯梅風骨相應。這梅花枝幹乃鐘鼎畫法,蒼勁淺條雙勾,格調高古,獨樹一幟。小女瞧著這畫太過蒼涼孤寂,並不能全然領悟其中意境,只是瞧個熱鬧,學學其畫法罷了。”

    柳老太君卻道:“能瞧出這些已是不錯,這畫當是吳梅子喪妻之時所畫,意境悲涼了些卻也是難得的好畫,只是可惜了……可惜了……這等好畫毀成這般怕是難以修復了。”

    錦瑟早便在等柳老太君這話,聞言她蹙眉,卻道:“小女略懂些修補裝裱之法,這畫用尋常的清水法沖是不能的,可若然用細絹裹住,再放在蒸架上進行薰蒸,然後用溫熱的藥水浸泡,說不得能將上面厚泥剝離。”

    柳老太君一詫,瞧向錦瑟,見她小臉之上滿是認真之色,全然不像是誇誇其談,她當即便更覺驚異,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墨存閣主人無意間聽到了錦瑟的話,插話道:“姑娘此言當真?!”

    他這一聲著實不小,倒驚地眾人盡數瞧了過來,錦瑟抬眸瞧去,那白公子自知失禮,忙作了一揖才道:“在下一時激動,攪擾了老夫人和姑娘還請見諒。只是,不知姑娘所說的藥水是什麼?”

    錦瑟聞言笑著福了福身,這才道:“不怕公子笑話,小女也喜收藏古籍古畫,那藥水乃是我自行琢磨配出的。”

    錦瑟言罷當即便有人嗤之以鼻,裝裱乃是技術性極強的活,門道也多,很多技法老師傅們都密不外傳,沖洗去汙、揭舊補綴、修磨殘口、礬掙全色……一道道工序是極繁雜的,只沖洗便有三年不出師一說,瞧錦瑟小小年紀,眾人如何能信她的話。一聽她說那藥水是她自己琢磨的,當即便覺這小丫頭說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那白公子聽錦瑟方才說話倒似極懂行一般,如今再聞她的話,面色一黯,顯然也是不信她的。柔雅郡主好容易等到了機會,當即便驚道:“姚姑娘真是厲害,竟還懂得裝裱古畫?!連金巧手都說這畫沒法補救,姚姑娘卻有法子呢,方才東家還說這畫誰能補救便無償贈送,我是真喜歡可卻沒那能耐,想來這畫是要落到姚姑娘手中了。”

    錦瑟聞言也不氣惱,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柔雅郡主,柔雅郡主卻覺她那一眼目光極清冷譏誚,她雙拳握起,錦瑟卻已移開了目光。倒是蕭蘊突然插話道:“不知早先姚姑娘送于外公的那幅劉志明的寒山賦可是姑娘自己裝裱的?”

    方才錦瑟和柔雅郡主幾人在這邊看畫,因全是姑娘和夫人們,蕭蘊不好過來,他和那閆峰站在另一邊觀畫,錦瑟驚呼時他只能眼睜睜瞧著她跌在地上,如今聽柔雅郡主譏諷錦瑟,他少不得開口相幫。

    蕭蘊所說的寒山賦正是當日在靈音寺錦瑟托楊松之趕去交給他的那份給汝南王拜夀的賀禮,錦瑟聞言笑著點頭,蕭蘊便沖那白公子道:“季悅兄,此畫除姚姑娘,只怕世上再無人能補。”

    蕭蘊言罷眾人皆驚,只因眾人皆是認得蕭蘊的,他可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他既這般說了,那定然便有緣由。見大家都盯過來,錦瑟卻只笑意盈盈的站著,寵辱不驚。

    而柔雅郡主聽了蕭蘊的話,再瞧錦瑟,一雙眼睛就險些冒出火光來。如今姚錦瑟已出盡了風頭,若然再叫她修好了那畫,豈不是更要風光百倍!表哥他原就被這張狐媚的臉蛋眯了心,姚錦瑟再博學多才,美名遠揚,表哥豈不更鬼迷心竅!

    此刻卻無人會注意柔雅郡主是何種神情,眾人皆在驚詫於蕭蘊的話,那白公子和蕭蘊分明是極熟的,聞言已驚喜地道:“伯約此言當真?姚姑娘若真能復原此畫,那真是太好不過了。”

    蕭蘊卻笑著又問錦瑟,道:“若我沒猜錯,姚姑娘的一手裝幀技法當真師出刺緣大師吧?”

    這刺緣大師乃出家之人,本是京郊法源寺的主持,更是大錦的書法名家,已圓寂數年。他不僅是得道高僧,書法出眾,更為能耐的是有一手裝幀技法,那金巧手卻是在刺緣大師過世之後才名聲鵲起的。聽聞蕭蘊的話,眾人已然相信錦瑟方才所說皆非大話了。

    刺緣大師本便不是手藝人,故而也無需將裝裱技法傳授於人,眾人還為此惋惜過,如今竟聞錦瑟師從刺緣大師怎能不詫。

    錦瑟見大家奇怪,便只笑著道:“不過是有些機緣得大師點撥過,這畫……不知白公子可能允小女一試?”

    而此刻的京郊,趙尚書正站在十裏亭中往遠處觀望。他最近因麗妃和黃知一案早已焦頭爛額,誰知今日一早便被皇帝召進宮,說是北燕的武英王過了北燕萬壽節又被北燕使臣送了回來,皇帝令他這個禮部尚書趕緊準備儀仗前來接人。

    天知道這個北燕的武英王有多麼難伺候,稍有一點不合心意他便大發脾氣,根本是個粗野無狀,不知禮數的野蠻人,更重要的是這位爺壓根就沒將大錦的官員看在眼中,他堂堂的尚書他是半點顏面都不給,任意驅使。

    只是這位王爺每次從北燕歸來,都是一路地遊山玩水,一路好不挑剔地被大錦官員接待著而來,今次怎變了性子,不聲不響地就到了鳳京。北燕萬壽節不過才過去十二日,這位王爺已到了鳳京,這分明是日夜趕路啊,也不知鳳京有什麼好留戀的,竟叫這位武英王如此火急火燎的大過年的奔了回來。

    趙尚書這邊想著,禮部右侍郎劉大人已快步進來,道:“大人,武英王一行到了。”

    趙尚書聞言往遠處瞧,果見官道上隱約出現了車駕人馬,他拂了拂袍子下了臺階,翻身上馬帶著人迎了下,北燕浩浩蕩蕩的隊伍錦幡飛揚著已到了近前。

    前頭清一色的玄甲騎兵豁然讓開道來,自中隊駛出一輛四匹汗血寶馬拉車的大輦來,車頂懸蓋、車後揚幡,紅木車架上雕刻著精美的仙人、神獸、見那輦停下來,趙尚書忙打馬往前又迎了兩步。

    而馬車車門被推開,就見北燕的武英王已從裏頭跳了下來,他一面深呼吸著,一面蹙著眉,無比厭棄地發著牢騷,道:“可算到了,本王的腰板都被顛斷了!”

    言罷他活動了下手臂,一扭臉便似剛瞧見趙尚書一般,竟是一笑,這一笑好不親熱燦爛,使得他那俊美的五官都飛揚起來,直瞧的趙尚書一愣。

    他還沒回過勁兒來,接著就聞完顏宗澤道:“哎呀,本王也算半個鳳京人兒了,哪里還用得著趙尚書您親自相迎,尚書大人辛苦了啊!”

    他說著竟然笑意盎然地往打馬迎上的趙尚書跟前兒走,趙尚書何曾見過這位北燕王爺如此平易近人,當即就又是一愣,他正想著這位王爺不會又在動什麼歪心思,完顏宗澤已到了近前。

    趙尚書這一愣竟就忘了下馬,豈料他這邊反應過來準備下馬,他那身下馬兒便不知怎地突然嘶鳴一聲,竟是在此刻不知怎的受了驚!

    馬兒高高地揚起前蹄登時就往完顏宗澤的心口上踢去!

    趙尚書大驚失色,可一時根本就控制不住那驚馬,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瞧著馬踢在完顏宗澤的胸膛上,將他整個人都給踢飛了出去,跌在地上當場就吐出一口鮮血來。

    大錦這邊迎接的官員和人馬皆驚,都被這突然的一幕給震的愣住了,而那邊北燕的兵勇們當即便亮了劍,只聞不知哪里傳來一聲怒喝。

    “王爺!有刺客!拿下刺客,替王爺報仇!”

    趙尚書根本就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人已經被北燕的幾個騎兵給粗野地拉下了馬背,他官帽滾下來蓋住了臉,剛抬手將帽子扶穩,便只覺眼前刀影一閃。

    撲哧一聲,他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劍,他還來不及慘叫,眼前一黑,碗大的拳頭已砸在了臉上,身上的其他地方也同時傳來疼痛,那帽子再次滾落瞬間就被踩成了一團爛紗布。

    此刻趙尚書已顧不得他的烏紗帽了,哀呼著他只知道一點,他堂堂的一品尚書竟然就這麼被當眾群毆了!



第一百章 完顏受傷

    京郊,北燕的侍衛們很快便將完顏宗澤抬上了馬車,他一上馬車哪里還有半點受傷的模樣,自行將弄汙的外衫一脫隨手一扔便往軟榻上一趟,兩腳蹬了兩下踢掉鹿皮靴便翹著腿晃蕩著悠哉悠哉地聽起外頭的慘叫聲來。

    陽光自車窗垂下的墨藍絨織錦車幔透光微弱的光線來,照在他身上那件金絲軟甲上反射出金燦燦的明光來,將他俊美的面容映的愈發卓爾不凡,也將那唇角一絲斜飛而起的笑紋照的清晰可辨。

    方才趙尚書那馬兒前蹄尚未觸到他,他便就勢飛了出去,那馬兒雙蹄也就蹭了他一下罷了,又有金甲護身,自然是傷不到他的。他倒在地上,半側著身子將早便藏好的血袋戳破,這才裝作吐血模樣抬起頭來急喘,眾人見他被踢飛出去,地上一攤血,而他唇邊又掛著血跡,自然便覺是他受了重傷吐出血來,不疑有他。

    便是趙尚書,相信意外之下,也不曾將一切看的清楚。完顏宗澤想著挑起俊俏的眉來,接著影七遞來的溫熱帕子擦掉唇邊血跡,外頭趙尚書的慘叫聲入耳已覺聒噪,他翻了個身自桌上隨手撚了一塊梅花糕丟進嘴中。入口酥軟清甜,有股幽幽的梅花香縈繞在身,他舒服地哼哼兩聲,半眯著眼只覺又瞧見了那日錦瑟在梅花樹下嫣然而笑的情景。

    同在車中的影七一瞧完顏宗澤那神情便知這位主子在想什麼,他就不明白了,那姚家姑娘就算長的好看點,可也算不得就是獨一無二了,王爺又不是沒見過那國色天香的女人,更何況那姚姑娘年紀還小,分明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到底她給王爺下了什麼迷魂藥,竟就叫他們英明睿智,不近女色的王爺這般神魂顛倒起來。

    本想著這次回去能呆到上元節後,誰曾想萬壽節剛過,王爺便以不放心大錦諸事為由辭了皇上,這一路更是星夜馳騁,前兩日剛接到消息說麗妃在宮中意圖謀害姚姑娘,今日王爺還沒進城便先毆打了麗妃生父趙尚書,叫他看,王爺是真有些鬼迷心竅了。

    影七無聲歎息,完顏宗澤卻似會讀心術般猛然睜開半眯地眼睛盯了過來,那目光好不銳利,嚇得影七一哆嗦忙低了頭,完顏宗澤的眸光卻又忽閃一下轉為戲謔,道:“情之一字,百般滋味,若然一生不知,才當真是可悲可歎……”

    他言罷尤且可憐地斜睨著影七歎息一聲,這才搖著頭轉開了視線。影七瞧著完顏宗澤那樣,再聞他的話嘴角抽了抽,只道他們王爺中毒太深,真完了。

    又見完顏宗澤神情恍惚,唇角含笑地抬手輕撫著黃花梨方桌上擺著的那瓶白梅插花,影七更是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扭開了頭。

    此刻外頭大錦的官員和兵勇們已反映了過來,禮部右侍郎往沖上來勸著,完顏宗澤本便是只針對趙尚書一人,見大錦那邊兵勇沖過來,圍著趙尚書的北燕兵勇也就勢收了手,他們退開,那禮部右侍郎忙上前撲進去,一瞧之下雙腿一軟,只見這麼一會子功夫,好端端的尚書大人已被打的不成樣子,頭髮散亂,渾身泥土,鼻青臉腫,宛若一頭半死的豬般躺在地上喘粗氣兒。

    禮部右侍郎劉大人瞧著這樣的趙尚書整個人都呆了,腦子一片空白,趙尚書又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又是他的上峰,如今他人還好好的上峰卻被打成這樣,這回去皇上未必放過他,大皇子更不會放過他。那邊北燕王爺還不知怎麼樣了,若然有個三長兩短,他一家子都不要活了。

    劉大人六神無主,北燕人卻步步緊逼,吵鬧著他們武英王受了重傷要劉大人給個交代,劉大人頭大地陪著小意,安撫著憤怒的北燕人,好容易答應將此事馬上報告皇帝,派最好的太醫給武英王診治,並再三申明只是一場意外,一定將事情真相查明給武英王一個交代,北燕人這才算稍稍安寧下來,答應先進城讓他們重傷的王爺能早點得到醫治。

    劉大人抹了一把汗,忙令人回去通報皇帝,又著人將已不省人事的趙大人抬回去,一行人才往京城的鳳儀門而去。

    車輦剛入城,便有一名早得了令的侍衛進了馬車,稟道:“回王爺的話,屬下已打聽清楚,姚姑娘如今正在城南千纓街的蕭府。”

    完顏宗澤正為很快便能見到心上人而愉悅,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道:“蕭府?她去蕭府做什麼?”

    那人忙回道:“姚姑娘要修復吳梅子的一副殘損古畫,因無完全把握,便想先尋一副破損程度相當的畫練手,蕭家三公子手頭剛好有一副那樣的畫便邀了姚姑娘到蕭府看畫。”

    完顏宗澤聞言登時面色就有些發黑,當真比變臉還快,一旁影七抱著劍極沒衷心地又幸災樂禍地挑了挑眉,聽到一聲冷哼這才低眉斂目地站好,垂眸間偷瞄了眼完顏宗澤的神情,心中卻為那姚家姑娘捏了把汗。

    錦瑟這會子確實在蕭府,只不過和她同往的還有廖書敏,另有蕭三姑娘作陪,這會子幾人正一同瞧著一副殘損的隸書出神,那副字果真上頭也粘了許多泥土,紙張破損嚴重,和在墨存樓瞧見的那副吳梅子的畫情形一般。

    錦瑟瞧了瞧,便笑著道:“蕭公子這副字乃前朝書法大家陳知鶴的真跡,也是難得的字中珍寶,用這副字練手豈不是多此一舉了。”

    蕭蘊聞言一笑,一旁的蕭玉婷已笑著道:“陳知鶴的字三哥哥還珍藏了兩副呢,這副便是姚妹妹弄壞了也不打緊,反正這字放著也只能越發腐壞。何況姚妹妹一準能將它補救好,這樣三哥哥便平白得了一張好字,還能得姚妹妹的人情。姚妹妹自管拿去試手,也不必心懷感激,三哥哥才不會做賠本生意呢。”

    她言罷,卻又沖蕭蘊道:“三哥哥,我說的對不對?這字反正三哥哥已有兩幅了,這副不若修復好便送了妹妹吧?”

    蕭蘊聽罷搖頭一笑,瞧著蕭玉婷,道:“擠兌三哥還來討三哥的好東西,妹妹也說了,三哥是從不做那賠本生意的,為著妹妹的話,這幅字便是三哥有心也是萬不能給了妹妹的。”

    “哎呀,妹妹這般說也是為了讓姚妹妹給三哥哥補畫嘛,外頭誰人不知三哥哥君子如玉,氣量最大,想來姚妹妹也有耳聞,哪能就因我的兩句話就真誤會三哥哥了……”蕭玉婷聞言瞪了瞪眼睛,忙是一陣的討好,複又瞧著錦瑟眨巴眼睛。

    錦瑟和廖書敏被她逗得掩嘴失笑,見蕭蘊瞧來,清俊的眉目間沾染著輕快的笑意,錦瑟才笑著道:“既然蕭公子和蕭姐姐都信我,我便勉力一試,一定將這字修復完好。”

    幾人又坐了會子,錦瑟便和廖書敏起身告辭,蕭蘊和蕭玉婷送兩人出院,錦瑟特意放緩兩步,又謝過了蕭蘊才道:“今日在墨存樓上我見柳老太君腿腳似有不便,且身體消瘦又盜汗多飲……”

    蕭蘊聞言不待錦瑟說下去便道:“姚姑娘猜的沒錯,師母她確實患的是消渴症。”

    錦瑟見蕭蘊清俊的面容上似籠了一層陰雲,又聽他的話,心中也微微一緊,那消渴症可是不治之症……

    在墨存樓上時,錦瑟便發覺那柳老太君的不妥不處,她有些瘦的過分,而且那樓中雖生了火盆,卻不至於叫人一直冒汗,柳老太君額頭上的汗水卻一直未消,並且她就那麼一陣功夫便飲了小半壺的茶。錦瑟是見過得消渴症的病人的,故而當時便有此猜測,如今聽聞蕭蘊的話便也蹙眉暗歎一聲。

    兩人沉默了片刻,錦瑟才道:“我聽說這個消渴症,患病病人年齡越長,病情發展的便會越緩慢。柳老太君如今精神尚好,應病情還不嚴重,京中良醫多,太醫院人才濟濟,一定能控制住病情的,你也莫太過憂心。”

    蕭蘊見錦瑟目光盈盈,唇角含笑地瞧過來,便也微微一笑,錦瑟心知蕭蘊將才不過是一時感情流露,他也非那需安慰之人,便又問起柳老太君如今吃什麼藥,可有成效。

    卻聞蕭蘊道:“不過是用些木瓜、烏梅、人參、茯苓這些生津的藥物,藥效卻不好,非但越喝越渴,不見好轉,如今還併發了壞疽症。”

    他言罷頓了頓這才又笑道:“其實師母是極愛熱鬧的,也最是慈愛,平日極喜和小輩們親近。除了愛畫,更愛養花草鳥雀,如今患了此病倒鎮日躺在床上,心情愈發沉鬱了。我瞧師母和姚姑娘是極投緣的,姑娘若得閒暇可否到柳府多陪陪師母,心情暢快對病人養病也是極為重要的。”

    錦瑟聞言沖蕭蘊感激的一笑,見已到了蕭二夫人所住的院子,便不再多言。因蕭府的老太君和江安縣主並蕭府其她幾位姑娘都出城往念慈庵燒香去了,故而錦瑟和廖書敏便只辭了蕭家的二夫人就和廖書敏坐上馬車回到了廖府。

    她是當日旁晚才從文青處聽說完顏宗澤回到鳳京之事的,聽聞趙尚書被群毆抬回府中已暈厥不醒,少說要在家休養大半年才能下床,錦瑟心一跳,張大了嘴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待文青離去,她兀自呆坐了半響這才進了內室,她自紅木雕花草魚蟲的衣櫃中取出一個小盒子來,將之打開裏頭躺著的正是完顏宗澤送的那幾樣東西。除了那虎魄墜子和碧璽珠子,他隨後幾日又送兩樣物件,全被她收進了這盒子放得遠遠的。

    自她進廖府倒未曾再被人闖了閨房,她原先以為完顏宗澤到底是少年心性,興致過了,已忘了這回事,卻沒想著他竟……

    想到文青說完顏宗澤被驚馬所踢,當場吐出一口血來,經大錦太醫診病說是傷及了心脈要躺在床上靜養三個月方可安好的話來,錦瑟便微微蹙起眉來,雖知完顏宗澤八成是沒有受傷,可想著這話乃大錦的太醫所說,她便又有些提心,察覺到心頭的煩躁竟是因擔心所致,錦瑟一個激靈猛然甩了下腦袋,啪地一聲合上那盒子便將之又塞回櫃子。待關上櫃門,眸光已一片沉靜,再無一絲波瀾。

    她到松鶴院陪廖老太君念了會經文,廖老太君留了飯,錦瑟又和幾位姑娘在松鶴院消磨到天黑,待伺候著廖老太君睡下,她才回到夕華院。

    今日她在墨存樓摔那一下著實不輕,當時便覺扭傷了腰,因怕廖老太君擔憂故而一直都未表現出來。那手上的傷在蕭府時已抹了蕭蘊的藥,回到廖府錦瑟便將藥膏給擦去,又換了一件廣袖的儒裳,在松鶴院時她時時注意,用寬大的袖子遮擋了手背,倒未叫廖老太君瞧見那傷痕。

    她這樣費心瞞著,一來是不想廖老太君擔心,再來也是無法解釋柔雅郡主對她的敵意。如今回到夕華院,脫下外衣,王嬤嬤見錦瑟半個手背都紅腫著躺在床上便撫著腰不動彈了,登時心疼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直道自家姑娘便是在姚府時也沒受過這樣的重傷,吃過這樣的虧。

    她這般,引得白芷和白鶴也自責不已,只哭著道今日不該聽姑娘的,和二夫人去逛街市。

    錦瑟由著王嬤嬤給她手上細細地抹上了藥,又給她揉弄了半響的腰,笑著勸了兩句索性閉上眼睛裝睡起來,待王嬤嬤和白芷幾個退出去她才睜開眼睛,撫著青腫的手眯了眯眼。

    今日在墨存樓她不好對柔雅郡主怎樣,卻並不代表她會白白吃這個虧!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柔雅郡主最好祈禱別叫她尋到機會。

    錦瑟想著又見外頭月光如水已是夜深,睫羽顫了下,想了想還是起身扶著腰走至窗前將落下的匙掛了起來。她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卻不知是身上疼痛之故,還是心中煩躁,折騰到半夜腦子還一片清醒,而那窗扉靜寂一片,竟也不聞半點聲響。

    錦瑟煩悶地又翻了個身將被子拉起蓋在頭上,翌日,錦瑟頂著眼底青痕去給廖老太君請安,而質子府中完顏宗澤舞了一夜的槍,眼見外頭天色已大亮,才將手中長槍扔給影七,沉著臉出了練武房。

    影七退了兩步靠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揉著被完顏宗澤打他青青紫紫的手臂和雙腿心裏好不委屈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7:58 AM


第一百零一章 看見他就氣悶

    錦瑟因起的晚,到松鶴院時,眾人皆已到了許久,正陪著廖老太君吃茶聊天,錦瑟請了安,廖老太君見她眼底一片青痕免不了蹙眉,道:“怎面色這般差?到外祖母近前來。”

    錦瑟笑著在廖老太君身旁站定,由著她拽著胳膊細瞧,道:“不過是昨兒夜裏一直惦記著補畫的事兒,總有兩處關鍵怕出錯,便睡得晚了些。我身體一向是極好的,外祖母放心。”

    她言罷,廖老太君尚未說話,已面露不贊同,那邊海氏便道:“女孩子便該好好學繡活,琴棋書畫若然樣樣精通固然是錦上添花,可也不能以此為傲,爭強好勝。你吳梅子的畫那麼多大師傅都無法修補,你既也拿捏不准,何必逞能。這修好了固然是風頭大盛,修不好豈不惹人笑話,還要擔上毀畫的罪名。若然再因思慮這個而傷了身體,令母親為你擔憂,那便又是大不孝了。大舅母說話不好聽,可也是為你著想,以後凡事都該量力而行,也該以身子為重才是。”

    錦瑟聞言唇角勾了勾,笑著瞧了海氏一眼,那眸中清清明明,一道精光,猶如明月照水般波光一晃,直逼人心。

    她柔柔地道:“謝大舅母關心和教導。”言罷卻面帶委屈地低了頭。

    二夫人昨日奉命領著錦瑟和廖書敏出府,可卻發生了錦瑟受傷一事,她本便內疚不已,不知道回來怎麼向老太君交代,而錦瑟又是撒嬌又是勸說,偏也不讓她將事情告訴廖老太君。

    二夫人自然知曉錦瑟一方面是不想廖老太君擔憂,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廖老太君責怪于她,故而她便愈發覺著錦瑟乖巧懂事,對錦瑟愈發憐惜起來。此刻見海氏發難,免不了替錦瑟說上兩句話。

    “大嫂是不知,連蕭三公子都說那畫非微微,無人能補,她可是得過刺緣大師指點的。這愛畫之人,本便是見了好畫便一門心思地撲上去,大伯不也是這麼個性子?微微當年跟著大伯學畫,養的和大伯一般性情,我瞧她不是逞能,是真想修好那畫罷了。”

    二夫人言罷,廖書晴幾個見氣氛不對,忙也嘰喳喳地拉了錦瑟,逼問著她得刺緣大師收徒一事,何故她們竟都不知。

    錦瑟聞言便笑著道:“哪里有拜師這麼一回事?當年祖父和刺緣大師是知交好友,祖父每閒暇便到法源寺和主持大師品茶手談,我也常常跟去。不過是有次恰巧瞧見大師修補一張畫卷,我瞧著神奇的緊,又是小孩心性,愛玩之時,便央著大師教我。大師見我在此道上還算有些靈性那次後便常指點我一二罷了。原先在京城時,我是個皮猴性情,就只想起來時當玩鬧般修上兩幅自家的書畫,待到了江州每日被拘在府中,沒了熟識之人,和姊妹們又不甚親近,倒將時辰都消磨在了這個上頭,故而昨日才有些底氣敢硬著頭皮一試的。”

    海氏的話原是想叫眾人覺著錦瑟輕狂,心野,不安於室,不自量力只想著賣弄才情出風頭。而錦瑟的話也說明瞭兩點,若然她是賣弄之人,當年得到刺緣大師的指點便會宣揚的大家共知,又說在姚家時沒有人可以親近,所以時間都消磨在了這些上頭,更是既叫眾人疼惜,又叫她們知曉她不是不自量力,是真有本事修復那畫。

    其實海氏的懷疑眾人都有,畢竟錦瑟如今年紀太小,那裝裱是技術活,哪個裝裱大師不是一大把年紀才有了那一手本事的,叫人相信錦瑟這樣的小丫頭片子能補救連最好的裝裱大師都不能補的畫,大家難免不信。

    可眾人不知曉的是,錦瑟不足五歲便涉獵了此道,前世她活了快十八,自到江州,後進侯府她的大部分時間確實也都用在了這些事情上頭,故而對裝裱她已觸及十三年之久,加之又得刺緣大師提點,她本便心靈手巧,能有此本事卻也不算怪事。

    “哎,這手藝活計到底是勞神傷身,又不靠這個吃飯活命,便是喜愛此道,以後也莫再沉迷於此了,多和姐姐們一處作耍玩樂才是正經,眼見著再幾年及笄了,便是想一起玩都不能了。”二夫人聞言歎了一聲,憐惜地笑著道。

    錦瑟聞言自然笑著應下,海氏面色本便有些尷尬,又被老太君瞪了一眼,倒又想起當日錦瑟所說話來,心中便越發彆扭起來,如絞了勁兒般,難辨滋味。

    她瞧了瞧緊張兮兮地瞧著自己,一聲不吭似被嚇到卻又懵懂不知的彥哥兒,又瞧那邊歡聲笑語和廖書敏幾個玩鬧的錦瑟,再見幾個姑娘一起逗弄著三夫人懷中銳哥兒的情景,便更是煩悶不安,不知對錯了。

    過了半響她才尋了機會笑著沖廖老太君道:“微微和茂哥兒也進府這些日了,他們進府前繡春樓已給幾個姑娘和少爺送來了新年置辦的衣裳。這眼見著離年節越來越近,我忙著置辦年貨等事倒將此事給忽略了,不若明日便叫繡春樓的繡娘來一趟,給微微和茂哥兒量了尺寸,趕著年前還能將衣裳做出來。”

    廖老太君聞言詫地瞧向海氏,做年節衣裳的事情,海氏說她忽略了,廖老太君又怎會也忘記?她已自備了體己銀子想著這兩日便叫丫鬟送了錦瑟和文青的尺寸到繡春樓,為他們置辦新衣。如今聽海氏主動提及此事,廖老太君怎能不詫,忙沖海氏笑著道:“你執掌中饋多年,是最細心仔細的,處事也周全的緊,你辦事母親是極放心的。只是年節瑣事多,你又要照顧彥哥兒,可莫累著自己才好。”

    海氏得廖老太君誇讚笑著點頭,錦瑟卻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已湊至海氏跟前兒拉了她的手臂撒嬌的搖著,道:“謝謝大舅母,大舅母果然還是最疼我和茂哥兒。”

    海氏被錦瑟拉著不好掙紮,身子卻是一僵,錦瑟頑皮地用手撓了下她的上臂內側,海氏是最怕癢的,登時脖頸上便出了一層雞皮疙瘩,由不得瞪了錦瑟一眼,卻見她笑意盈盈地瞧著她,眸子晶燦如星,含著三分愉悅七分儒慕。

    海氏心一跳,面上便越發彆扭,猛然又移開了目光,卻聞廖書敏也湊趣著道:“哎,果真微微來了,我們便都要失寵,連大伯母都只念著她和茂哥兒了。”

    她一言,屋中便又是一陣歡聲笑語,彥哥兒面上茫然之色多了些,卻沒了將才的緊張,握著的小拳頭也松了開來,過了片刻見眾人皆笑,他小小的臉蛋兒上便也掛起了笑意來,海氏瞧著兒子不覺歎了口氣。

    錦瑟自松鶴院回到夕華院便忙起修復字畫一事來,這一忙便是一日,因昨夜未休息好,用過晚膳天擦黑時她便躺下,幾乎閉眼就沉睡了過去。

    一覺香甜無夢,她卻是被一陣光亮給刺得睜開眼睛的,原只當是天亮了,卻又覺困頓頭暈,身上更是半點神清氣爽都沒,疲乏的緊。睜開眼睛卻發現哪里是白晝的陽光,那光亮籠著柔和的黃色,隨風跳動,分明是燈光,她詫地眯著眼睛去瞧,但見床邊兒不遠處鎏金蓮花座的雕花燈檯上燃著三層近百盞的燈火。

    燈光跳躍著將整個屋子照的亮若白晝,她的閨房卻是沒有這等奢華的燈檯的,錦瑟大驚,顧目一望,登時呆住。這哪里是她的閨房,整個房間比她那房間大了三倍不至,地上鋪著如意紋絲絨毯,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張大紫檀雕螭案,上頭放置的金花卉獅耳三足爐中正嫋嫋地燃著沉香。香雲騰起的牆上竟掛著一把極大的金絲裹唐草紋飾刀鞘的彎刀,彰顯著這應該是一個男子的房間。

    挨著床的另一邊靠牆是一溜的蘭竹雕花檀木櫃,象牙雕花鳥圖水墨詩文的十二扇屏風擋住了外頭的景致,依稀可見窗邊放置著雕夔龍護矮足短榻。

    錦瑟呆呆地瞧著這一切,腦子渾渾噩噩,完全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比之重生時睜開眼睛那一刻更加詫異茫然。偏在此時,一聲低沉的笑聲自她身旁傳出,那聲音發出帶起的熱氣甚至好不客氣地鑽進了她的耳廓中,那是個男人的笑聲!

    於此同時,她只覺垂在身側的手也被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手握起,錦瑟正呆愣,乍然間哪里能不驚恐,登時她便尖叫著猛然坐起身來,瞪著眼睛如受驚的小鹿般扭頭盯向危險之處,一張俊美無匹的男子面孔便恰如其分地撞進了她的視線。

    男子穿著一身月牙白色錦緞長袍,黑髮高束以鑲嵌粉藍色貓兒眼寶石的簪冠扣著,錦衣襟邊皆飾以銀絲勾繡的祥雲圖案,繡有同樣紋案的玉帶環腰而勒,錦袍外披著一件薄而柔軟的白貂緞面大氅。他正側身躺在大床內側,一手支著頭,一手抓著她的手輕揉著她的手背,見她驚恐地瞪著眼睛瞧來,竟半點愧疚心都沒,猶自沖著她勾唇一笑,厚臉皮至此,這人除了完顏宗澤又能是誰?!

    錦瑟瞧見完顏宗澤那笑顏,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都出不來,尖叫聲本能地戛然而止,憋得白梨花般的小臉登時就漲紅了起來。她忙低頭去瞧,卻見自己身上穿著的竟還是那套睡下時換的白綾褻衣,長髮盡數披散著,而她身下純白色的柔軟雪豹大氅散開著鋪了半床,再瞧完顏宗澤整齊的穿戴,錦瑟瞬間便明白了過來。

    這廝分明是趁著夜色將她從閨房中給擄了出來!他竟然,竟敢這般做!

    饒是錦瑟遇事再沉靜,沉睡時被人迷暈擄出閨房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還和一個男子躺在一起,她也無法再冷靜以對。怒視著完顏宗澤,見他竟敢滿眼無辜地回視著她,錦瑟恨得抬起手來,對著完顏宗澤握著她手背的腕子便狠狠咬了下去。

    完顏宗澤哪里想到錦瑟會有此舉動,被她咬個正著,先還吃痛的掙紮了下,接著倒噙著笑任她咬了起來。而錦瑟嘗到血味兒才回過神來,見完顏宗澤壓根不掙,還不要命地拇指撫著她的手背,倒覺自己是在咬著一塊鐵板,一點意思都沒。

    她松了口,憤怒地去瞪完顏宗澤,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接著竟用另一隻手護在了雙腿間,一臉討好和懼怕地瞧著她,道:“我不過是給你抹藥罷了,可和那姓黃的畜生不一樣,這手微微咬便咬了,腳下可要留情啊……”

    錦瑟聞言便知完顏宗澤是在說那日她咬了黃立標一口,更一腳踹地那黃立標斷子絕孫一事。見完顏宗澤捂著襠下,一雙眸子灼灼的盯著她,再念著兩人如今所呆床榻,錦瑟又是羞惱又是氣恨,一雙黑眸顯些噴出火來,沉聲道:“放手!”

    完顏宗澤倒聽話的緊,咬他時不鬆開,聞言卻乖乖地鬆開了撫著她手背的大掌,誰知他剛鬆開,錦瑟抓了手邊的瓷枕便對準了他的腦袋狠命的砸。

    “哎呀,微微饒命。”完顏宗澤何等身後,見瓷枕飛來,驚得怪叫了一聲後仰一下便躲開了錦瑟砸來的瓷枕,見錦瑟怒氣衝衝地追來,在床上滾了下就到了床角。

    錦瑟見他躲,心中更氣,怒著道:“你將我那院子裏的嬤嬤和丫鬟怎樣了?”

    完顏宗澤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偷出府來,柳嬤嬤幾個還不知被他如何了,錦瑟心中有氣,手下自不留情,砸不到完顏宗澤的頭,便能打哪里打哪里。

    完顏宗澤卻分明將錦瑟的怒意發洩當成了打情罵俏,由著錦瑟打了幾下,又躲了片刻,這才往錦瑟抓著瓷枕再次掄起的手腕上一拍。

    他那一拍分明力道並不重,卻不知為何震的她手臂一個酥麻,手中瓷枕便脫手而飛,完顏宗澤抬手接住那瓷枕,見錦瑟一張清麗面龐如有火焰跳躍,雙頰緋紅,明豔無雙,不覺心一跳,眨了眨眼睛道。

    “微微何必如此動怒,我不過是邀你來做客罷了,那蕭伯約相邀你便應了,還去了他的水墨院,怎我邀你,你倒氣成這般。”

    完顏宗澤討好地說著,語氣中卻自帶一股酸味,錦瑟聽了他毫不講理的話,愈發氣恨。可這會子她已稍稍冷靜了些,知曉和完顏宗澤打鬧只會叫他愈發得意。故而她瞬間沉下臉來,明烈如火的眸子也轉瞬清冷如冰,只掃了完顏宗澤一眼便猛然扭身欲跳下床去。

    誰知她這一下動作太過猛烈,再次扭到了腰,腰肢處似有一條筋骨被人抽了一下般,當即便是一陣鑽心的疼自腳底心一路疼到腰部,令她疼的撲倒在床上,雙眼便隨即氤氳了起來。

    偏她疼的雙唇打顫,腰部卻被一隻大掌握住,她身上本便只穿著件白綾褻衣,那掌心火熱的溫度當即就透過薄薄的淩緞炙燙了肌膚,令錦瑟每個毛孔都張開,也不知是驚嚇地還是疼的,當即額頭就冒出了汗。

    她身子一僵,接著便欲掙紮,眼前一黑,卻是完顏宗澤盤腿坐在她的身側,俯下頭來盯緊了她,道:“莫動!”

    錦瑟雙瞳收縮戒備地盯著他,只覺完顏宗澤的眸子中藍色漸濃,有什麼東西在其中翻攪著似要吸了人心進去一般,再見他沉起面色來,再沒了一絲嬉笑模樣,她一驚咬著唇,可欲掙的身子卻似被點了魔咒,再不敢輕易掙紮。

    完顏宗澤唇角似勾了下,撫在她腰肢上的手輕輕一推,錦瑟先是痛的雙眉一蹙,接著倒覺那痛意稍稍緩解了下,隨著他的手指按揉,那根似絞起勁兒來被繃緊的筋骨便似被擼順了般,緩緩升起一股舒暢感來。

    她自前日扭了腰便一直疼的難受,王嬤嬤這兩日也是用藥膏給她抹了腰,揉搓按摩過的。可每每折騰的她出一頭冷汗,也沒見好轉,反倒白疼一回,而現下完顏宗澤分明只輕推了幾下便覺出舒服來,錦瑟一詫,緊繃的身子便不覺放軟了。

    卻與此時,頭頂傳來完顏宗澤低低的聲音,“你院子的嬤嬤和丫鬟都沒事,不過睡的沉些罷了。今日是我生辰,你陪我說說話,等一會子天亮我便送你回去,可好?



第一百零二章 暗夜柔情

    顏宗澤的聲音帶著一絲殷殷的期盼和懇求,低低的語調,宛若輕柔的夜風掃過落葉發出的沙沙聲,在這半是密閉的空間中響起,似有回音般縈繞在耳邊,憑空生出兩分低啞的性感來。

    也不知是四下暫態變得太過安靜,還是他那語調太過溫軟,抑或是腰間那只正來回按揉著的大掌,錦瑟聞言竟有些緊張,抬眸去瞧,卻見完顏宗澤正低頭望著她,因著垂眸他濃密的睫毛下垂著遮擋了眼中的色彩,更在幽深的眼眸下投下一片陰影,他神情認真而霸道,瞧不出一絲言語中的商量和請求來。

    見完顏宗澤這樣子,錦瑟心知若她吐出拒絕的話來,還不知他要怎般發瘋,總之是絕不會順了她的意思將她送回去的。

    如今羊入虎口,哪里還有商量的餘地?錦瑟無奈地暗自歎了一聲,這才道:“既要說話,這裏卻不是地方,你先下去。”

    完顏宗澤聞言卻目光一閃,唇角勾起一縷笑紋來,接著竟然壓下他俊美無儔的面容來,一雙眸子泛著幽藍的波光緊緊盯著錦瑟,笑道:“這裏怎就不是地方了?我瞧著卻是極好……”

    錦瑟被他噴撫在面上的氣息弄的一窒,完顏宗澤便無聲地笑,目光卻順著她微蹙的黛眉落到挺秀的鼻尖上,再落到她櫻紅的唇瓣上,那下唇一抹柔紅被她細小可愛的兩顆貝齒咬住,在燈光下紅唇映著水漾的光澤,貝齒更閃爍著珍珠般的柔光,完顏宗澤呼吸窒了窒,卻因錦瑟此刻表現出的難得的緊張而愉悅起來。

    褪去波瀾不驚的外表,完顏宗澤只覺這樣的錦瑟可愛的叫人窒息。難得瞧見錦瑟這般,完顏宗澤勾唇輕笑,越發將頭往下壓了壓,輕抿的唇幾乎要貼在錦瑟的側頰上。

    他目光幽深著又細細瞧了兩眼她微微咬起的唇,滑過她因緊張而輕輕嗡動的小鼻頭,目光才又滑向她線條柔和的下巴,優美纖長的脖頸,看著她自淩白褻衣中微微露出來的精緻鎖骨,還有那胸口因呼吸而一起一伏的圓潤弧度,接著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口乾舌燥起來。

    錦瑟被如此盯著又怎能不緊張?上回在那林子中她被完顏宗澤壓在身下,可那次她在神遊太虛,等回過神時完顏宗澤已如被蛇蠍蟄了般自她身上彈跳了開去,並且那次她隱約也知完顏宗澤不會對她怎樣。

    可如今卻不同,她所處環境比那回在林子中更危險,而完顏宗澤……錦瑟壓根感知不出他現下這般是在戲弄她,還是當真有了不規矩的想法。

    這裏是完顏宗澤的地方,屋中全是他的氣息,而她穿著褻衣躺在屬於他的床上,他又這般壓下身來,錦瑟除了靜觀其變,根本連掙紮都不敢,生恐惹的完顏宗澤再發起瘋來。

    她忍著緊張和心跳不動,可感覺完顏宗澤的眼神愈發放肆和炙熱,她到底還是慌了,眉頭蹙起,瞪著眼睛去盯緊完顏宗澤,抬手便欲去推他,怒道:“你……”

    可她手剛推上完顏宗澤的肩頭便被他大掌握住,接著他眸光一轉和她四目相對,一雙藍眸翻滾起墨色來,他唇角輕勾,低聲喚道:“微微……”

    他的聲音低沉且沙啞,喚聲似含著百轉千回的情感,這不是他第一次喚她乳名,可卻是他第一次這般認認真真的喚她。

    錦瑟從不知一個人的語氣不同,同樣的喚聽在耳中竟然會有如此不同的感覺來。

    她心一跳,只能怔怔地瞧著完顏宗澤,卻見他面上掛著認真之色,平日那玩世不恭,漫不經心,或是譏諷冷嘲之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霸道卻偏又透著醉人溫情的認真和深情。

    錦瑟被他驚住,完顏宗澤那幽深的眸子卻已轉瞬落在了她的唇畔上,錦瑟只覺他那神情轉而一變,散發出一股勢在必得的堅決,那眼神更如盯著獵物伺機撲上享受饕餮大餐的野獸,她被驚地身子一僵,接著不待她反應,眼前一黑,完顏宗澤已壓下了面頰。

    溫熱的氣息噴在唇瓣上,錦瑟的心再度收縮,她本能地閉嘴,緊緊抿起唇瓣來,死死閉上眼睛偏開頭,可預期的親吻並沒有來,靜默中一聲可惡的輕笑在她面頰上空暴出。

    錦瑟心知又被完顏宗澤給戲耍了,她猛然睜開眼睛,怒目扭頭去瞪完顏宗澤,可卻在此時完顏宗澤迅速低頭,張口便在她挺秀的鼻尖上狠狠的咬了一下。

    錦瑟疼的雙眼冒出暖熱的泡泡來,又是發怔又是憤怒地瞪著完顏宗澤,淚眼朦朧中只見完顏宗澤笑的星眸璀璨,藍寶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輝。

    她還不及怒喝,他那一直壓著她手背的右手已動作了起來,她推在他肩頭的手被他強行拉開,接著他五指一翻便插進了她的指縫間,手指一個用力便迫使她那五指和他的緊緊糾纏著攥在了一起。

    她的手背被他乾燥卻滾燙的掌心緊緊貼著,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手掌中粗糲的繭子。

    她眨動著眼睛倔強而氣恨地逼回淚水,便見完顏宗澤拉著她的手壓在了他的胸口上,那裏,他的心跳有力而劇烈地鼓動著,似要衝出胸膛狠擊她的指尖般,錦瑟登時便又說不出話來了。

    而完顏宗澤見錦瑟不語,只怒視著他,他幽深的眸子中便滿含了笑意,笑意在錦瑟燒熱起火焰的明眸瞪視下越來越濃,半響他才道:“微微失望了?那也不必如此惱羞成怒啊,若是想我親你,說聲便好,實不必如此……”

    錦瑟原便被氣的不輕,如今聞言更是恨的牙齒都要打起架來,怒聲道:“誰失望了!明明是你,快放開我!”

    她言罷,完顏宗澤卻大點其頭,連聲地道:“是呢,是呢,我是好生失望啊,還是微微最懂我!今日總歸是我的生辰,微微最是善良,想來是不忍叫我失望的,哦?”

    完顏宗澤言罷便又壓下頭來,嘟起嘴巴作勢親來,錦瑟氣得抬腳去踢他,腰上便又是一股抽疼。

    她蹙起眉來,抬起的腳已被完顏宗澤握在了掌心,即便隔著一層腳衣,錦瑟也驟然大驚失色,顧不上疼痛掙紮了起來。

    可她那點勁兒哪里能掙開完顏宗澤的鉗制,踢了兩下非但沒獲得自由,反倒疼的她額頭冒了一層冷汗,完顏宗澤見此鬆開她的手,轉而揚起手來在她腳心使勁一拍。

    錦瑟本便覺著有根筋自腳底心一直抽到了腰肢處,如今被完顏宗澤拍在腳心登時就疼的她倒抽一口冷氣,渾身發軟,哪里還有力氣掙紮,卻聞完顏宗澤道:“你扭到筋骨了,光抹藥油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好呢,別動,我給你按按,保管明兒你便能靈動如鹿,身輕如燕。”

    大錦的女子一雙腳豈是外人能碰的,錦瑟便是疼死也是不願被完顏宗澤這般對待的,只她還沒張口,完顏宗澤便堵了她的話,道:“男女授受不親是吧?你們漢人最是迂腐虛偽,若非滿腦子竟是些淫穢事兒又怎會忌諱這些個,心若坦坦蕩蕩,那便也無需死守著規矩!”

    錦瑟被堵的鬱結,完顏宗澤已是握著她的腳揉捏了起來,見他神情果真坦蕩,動作也沒曖昧之感,輕重正好,揉捏處果真舒服了些,錦瑟又知完顏宗澤的性子,怕再生出事端來,便乾脆將神情一冷,漲紅著臉偏開頭去,硬著頭皮讓他揉按。

    錦瑟腳上穿著白綾腳衣,可揉按間卻仍舊能感受到她小巧精緻的腳形,玉足還不足他掌心大小,柔若無骨,包在手中叫人恨不能捂著它細細把玩,令它直接化入掌中。

    動作間錦瑟穿著的白綾褻褲褲管微揚,露出一小截白皙滑膩又精緻小巧的腳踝來,瞧的完顏宗澤眸子暗了暗,手上更不敢稍停,動作俐落地給她揉捏著,一路沿著小腿按至腰肢,接著便極規矩地收回手,只瞧了眼錦瑟漲紅的面容,便道。

    “好了,我先出去。”

    他的聲音有些發幹和緊繃,言語也似帶著份慌張,言罷竟果真起身,跳下床榻大步離去了。

    待吱呀一聲輕響傳來,錦瑟撫著發燙的雙頰抬眸,屋中已只剩下她一人,她呆呆地瞧著頭頂藏青色的鮫綃紗帳子,過了半響才動了動身子,果然覺著原先僵硬又抽疼的身體好了許多,她舒了口氣坐起身來。

    夜風輕撫,吹的燈光微晃,空氣中依舊殘存著完顏宗澤身上那股濃重的陽剛氣息,錦瑟這才受驚般自床上跳下來。

    她剛站好,便聞房門吱呀一聲響,轉瞬間一個穿淺綠比甲的丫鬟捧著一套衣裳進來,低眉順眼地福了福身,道:“見過姑娘,奴婢奉王爺的命給姑娘送衣物來。”

    錦瑟聞言只令那丫鬟將衣裳放在床上,便揮退了她。待錦瑟穿戴好自屋中出去,便見完顏宗澤負手站在院中,身上穿著的還是那身衣裳。

    他聞聲望來,卻見錦瑟站在洞開的殿門處,她穿著的一身衣裳正是他親自挑選的。

    雪貂毛料裏子碧藍掐金絲翠羽面的大氅,兜帽上鑲了圈貂裘,大氅被風吹起,露出裏頭雙蝶戲花的水藍色小襖來。

    那小襖極為貼身,繡著細碎梅花的寶藍色錦緞交領,馬蹄袖口包裹著皓腕,袖邊滾著雪白的狐狸腋毛。玉色的百折細絹絲玲瓏羅裙,長長的裙裾上用碧色絲線繡著層層疊疊的藤枝薔薇,腰間束著一根雪白的織錦攢珠緞帶,緊身的小襖,和束起的腰帶,飄逸的長裙將少女玲瓏的身段盡數顯現了出來。

    她頭髮鬆散地挽起一個墮馬髻來,並未用他準備的那些寶石頭面,只在發間斜斜的插著一根寶藍吐翠的鳳頭吊釵,流蘇墜子隨著夜風輕輕撫弄著她的耳垂,搖晃間流光四溢。

    月光灑在她身上,她的身後又映了火光,盈盈而立,使得她仿佛從明亮的仙境中披掛銀輝緩緩而出的仙女。

    完顏宗澤呼吸一窒,怔然起來,見錦瑟提裙步出大殿,這才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這衣裳是今年北燕京城最流行的款式,結合了鐵驪女子服飾的爽利簡約,又有漢族衣裳的繁複和婉約飄逸,極受歡迎,他便知曉錦瑟穿上一準是最好看的。

    見錦瑟在廊下站定,完顏宗澤幾步迎上去便自然而然地抓了她的手,拉起,道:“帶你去一個地方。”

    錦瑟被完顏宗澤拉著下了臺階,一路隨著他繞過兩處回廊,穿了兩個院落,見那府邸修的極為奢華,四下宮燈盡燃,畫棟雕樑,燈火輝煌,卻又不見一個下人,當即便猜這裏八成就是完顏宗澤的質子府。

    兩人又穿過一個月洞門便見一座三層樓的閣樓聳立在假山石後,燈火通明,卻不知是作何處。完顏宗澤拉著錦瑟繞過假山,見那樓中匾額上寫著藏墨齋三字,錦瑟便猜多半是藏書樓,進了樓果見一排排的書架,靠北牆的位置是紅木樓梯。

    錦瑟隨著完顏宗澤登上三樓,在護欄站定,入目視線一暢,遠望青磚瓦屋一排排鋪展著向遠處延展,京城府邸盡在腳下如棋盤錯落,遠處夜幕沉沉,星空遼闊,近處燈火次第,亭台精美。錦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一股涼意直入五腹六髒,卻叫她覺著無比的暢快輕鬆。

    身旁響起完顏宗澤的笑聲,她扭頭去瞧卻撞上完顏宗澤含笑的眸子,見她瞧來,他眉梢微挑,道:“我帶你到上頭看星星。”

    言罷卻不待錦瑟反應便一手環過她的肩膀,攬了她的腰,接著抓住閣樓邊兒上垂掛生長的藤蔓,竟就帶著錦瑟跳到了護欄上。

    錦瑟不防他突然此般,低頭一瞧就見閣樓最下一層掛著的宮燈在腳下隨風搖晃,青磚地面被照的亮晃晃,隨著她身體搖晃,地面似也在搖晃,她被嚇得尖叫一聲,立馬便抱緊了完顏宗澤的腰身,感受到完顏宗澤胸膛震盪著發出悶笑,她氣的隔了衣衫狠咬他一口,完顏宗澤這才笑著道:“微微,你肖狗的嗎?怎越發愛咬人了。”

    完顏宗澤言罷,卻抱緊了錦瑟,長腿在護欄上有力地一蹬,帶著錦瑟便飛出了閣樓,錦瑟只覺夜風大盛,衣袂被蕩的噗噗做響,雙腳騰空,她被嚇得禁閉雙眼,尖叫一聲。

    隨後她也不知身子在空中怎麼蕩了一下,待回過神時已和完顏宗澤站在了樓頂上。她稍稍睜開眼睛往下瞧眼,見雙腳下是青磚瓦,這才松了一口氣。接著便察覺到自己正死死地抱著完顏宗澤,抬眸間迎上完顏宗澤水光蕩漾的明眸,那眸子似墜落了漫天星辰般,明亮的灼人心扉。

    錦瑟雙頰緋紅,飛快地收回手來,卻又不敢亂動,僵直著身子幾乎貼著完顏宗澤的胸膛站著,扭了扭腰,完顏宗澤便極配合地松了撫在她腰間的手。

    錦瑟剛舒一口氣,誰知完顏宗澤退後一步,竟一腳踢飛了一塊磚瓦。

    那片青瓦滾了兩下直墜下去在靜默的夜色下發出一聲清晰的碎裂聲,錦瑟本能地瞧去,眼見那青瓦四分五裂,登時嚇得腿都軟了,驚叫一聲便往前撲,可不便再次落進了完顏宗澤的懷裏。

    完顏宗澤無聲而笑,錦瑟卻羞惱地抬頭瞪他,“你作何嚇我?!”

    完顏宗澤聞言挑眉,好不肅然地道:“我有嗎?”

    “你有!你個登徒子!”錦瑟雖憤然,卻沒出息地發覺自己的雙腿還是軟的,她雙手扔攢緊了完顏宗澤的衣襟。

    完顏宗澤好不無辜,“明明是微微你自己撲過來的!”

    錦瑟瞪眼:“!”

    完顏宗澤卻半點不懼,竟將扶在錦瑟腰間的手一攤,作勢後撤,道:“好吧,我不做登徒子便是。”他言罷腳下一動,便又有一塊青瓦落了下去。

    錦瑟活了兩輩子也沒做過這麼危險的事,便是上山燒香也沒往那懸崖邊兒上去過,最多站在馬車上往下俯瞰,如今驟然被拎上房頂,才知已成了被關進籠子,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她被完顏宗澤嚇了兩嚇,差點沒哭出來,哪里還顧得上什麼顏面,身子再次前傾,靠在了完顏宗澤身上。

    完顏宗澤得意地笑,“瞧吧,明明是微微輕薄與本王。”

    錦瑟怒,“你閉嘴!”

    完顏宗澤,“……”

    依在完顏宗澤懷中,過了片刻,錦瑟的心跳漸漸恢復,雙腿也有了些力道,這才發覺完顏宗澤竟果真不言語了。

    錦瑟禁不住抬眸去瞧,而完顏宗澤也低下頭來,兩人目光在夜色中相遇,對視,糾纏,良久,冬夜的風帶著如霜似霧的月華繾綣縈繞在四周,待清冷的夜風也似染上了曖昧的氣息,錦瑟才忙錯開視線。

    而完顏宗澤挑唇盯著她光潔的額頭,輕顫的睫羽半響,這才猛然彎腰抱起她來兩步走至屋脊處,錦瑟尚未抗議人已被他放了下來。眼見著他脫掉大氅,疊了幾下墊在屋脊上,這才被他扶著坐在上頭,而眨眼間完顏宗澤已坐在了她的身旁。

    見錦瑟沉著臉,完顏宗澤笑著自懷中摸出一隻琺瑯雕蓮花的暖手爐來,將其打開用手摺子引燃了裏頭的炭,這才又合上塞在了錦瑟手中,見她愣愣的,兀自幫她裹好大氅,又翻了兜帽壓在她頭上,這才笑著道:“我出生那夜便如今日一般,星斗璀璨,萬裏無雲。”

    錦瑟聞言本能抬頭,緊接著便抽了一口氣。

    仰望之下,星幕鋪天蓋地,群星璀璨如粒粒寶石,照亮了長空。蒼穹下的北斗星,似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一般,耿耿銀河兩岸,牽牛和織女星遙遙相望,相映生輝。

    寒夜裏繁星閃爍,四下靜寂,叫人的心也在一瞬間安寧下來。眼前的壯闊,叫錦瑟恍然墜入夢境般,整個沉迷其中,被大自然絢麗的夜幕震懾,無法回神。

    她從來不知坐在樓頂上觀星竟然會和站在四方庭院中的感覺全然不同,完顏宗澤見錦瑟唇角揚起,便笑著道:“這裏的星空勉強能夠入眼,卻依舊沒有草原的星空璀璨,躺在草原上,沐著夜風,嗅著青草氣息,濕漉漉的草香夾雜著烤羊的味道,忽明忽暗的篝火,遠方蜿蜒溪流碎亮的光芒映著狼毒花隨風搖曳,虔誠的敬酒聲一直蕩到星幕中,邀的整幕星光都閃爍著舞動起來,那才叫美呢。”

    錦瑟聞言失笑,卻不言語,便聞完顏宗澤又道:“我們鐵驪人是有星宿崇拜的,每月都要祭北斗星,牧民夜牧,若是遇暴風雪迷路時,也會跪拜北極星求指路,草原上沒有沙漏,百姓視三犬星為測時星,你瞧,那個便是三犬星,在草原上還流傳著關於三犬星的故事……”

    夜色下完顏宗澤的聲音帶著一絲愉悅和輕快在身旁響起,錦瑟只安靜地聽著,間或輕聲一笑,便引得完顏宗澤興致愈發高昂。

    一時間四下雖沒春花秋月,沒夏風輕柔,蟲鳴鳥啁,可在這靜謐的夜裏,卻有漫天星斗和時不時傳來的一重一輕兩聲歡笑訴說著兩顆正一點點緩緩靠近的年輕的心。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7:59 AM


第一百零三章 親吻

    錦瑟因昨夜就折騰到天亮才睡了一會兒,勞累了一日,好容易睡下卻又被完顏宗澤擄出了府,如今被完顏宗澤拎上房頂,聽他說著話,先還精神抖擻地陪他看著星星,說笑兩句,不知不覺便眼皮沉重起來,身子也輕輕依在了完顏宗澤身上。

    見她如此,完顏宗澤只笑著唱起歌來,鐵驪人原便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奔放而悠揚的歌聲被他輕輕哼唱,少了兩分豪氣卻多了幾分柔情,似夜的呢喃,絲絲入耳,一縷縷纏繞著心房。

    錦瑟迷迷糊糊聽著,依稀想起兒時生病時守在床邊拉著她的手輕輕哼唱小曲兒的母親,轉瞬母親那柔美的面龐卻又變了姿態,海藍色的眼眸,如潮水般湧動著的情潮,一波波拍打著她,叫她想躲欲躲卻又似被束住了手腳……

    錦瑟微微蹙起眉來,枕在完顏宗澤肩頭的小腦袋輕輕搖了下,接著便沉沉的墜入了黑暗。察覺到錦瑟睡著,完顏宗澤兀自又坐了一會兒,這才輕輕地動了下手臂令錦瑟躺倒在他的雙腿上,細細地瞧著她清麗的面龐。

    星光撫在她的面容上,映的那瓊姿花貌,她精美的五官似被鍍上了一曾明光,發出玉潤之色。完顏宗澤忍不住抬手撫過她側面上碎散的青絲,將其輕輕地挑起掛在她小巧的耳後,這才抬手撫上錦瑟微蹙的美,用指腹慢慢的不厭其煩地撫平它。

    待她雙眉舒展開來,他的目光才漸漸移向她如花瓣般的粉蓮唇上,因側躺在他的膝頭,側頰抵著他的腿骨,錦瑟的雙唇自然而然地輕輕張著,露出如玉雕琢般細小可愛的貝齒來,在夜空下,她那櫻唇線條柔美,如同藏著秘密般,叫人無可自拔地沉淪。

    完顏宗澤不自覺地難耐地動了動身子,他這一動,錦瑟便無意識地挪了挪身子,腦袋在他大腿上蹭了兩下,更加靠近溫暖所在,這才舒服地伸出小粉舌舔了下唇,兩片櫻唇吧唧兩下,再度沒了動靜。

    她這小動作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兒,瞧在完顏宗澤眼中卻被無限放大,無限放慢,引得他口乾舌燥再也忍不住低頭觸碰上那柔軟的櫻紅,做了他今夜一直想做卻又因不敢而萬般忍耐的事。

    他的唇碰上她的,完顏宗澤身子一震,只覺那柔軟的觸感美妙的叫人窒息,原是想蜻蜓點水解解渴便罷,可此刻錦瑟呼吸間的蘭芷香氣便噴撫在他鼻端,兩人氣息交錯,而他的唇又抵著她的,她那唇冰冰涼涼,絲絲柔柔,美好的叫人想一口吞下去,含在嘴中細細品嘗,叫他禁不住想爆粗口。

    滾它的蜻蜓點水!

    再顧不得被錦瑟責怪和惱恨,更顧不得偷吻丟臉於否,完顏宗澤唇瓣磨蹭起錦瑟來,接著便探舌描繪著那柔紅,如飲醇酒。

    錦瑟睡覺一向是極清淺的,不管是前世還是重生後,可自她擺脫姚家,回到廖府後她的睡眠也得到了極大改善,如今本便兩人未休息好,累的狠了,被完顏宗澤輕薄竟全然不知。偏沉睡的她受到騷擾,不自覺地動了動唇,舌尖探出想趕走那擾人清夢的瘙癢。

    她的粉舌一動,和完顏宗澤便觸碰在了一起,完顏宗澤微眯的眼睛碎光一閃,動作一僵,而錦瑟舔了兩下,覺地那討厭的瘙癢不見了,這便滿意地勾起笑來再一次沒了動靜。

    舌尖傳來的觸感令完顏宗澤心跳失速,只覺心窩也被撩了一下,他猛然抬起頭來,目光盛亮盯著錦瑟,瞧著她唇畔邊兒如玉的淺笑,他亦勾起笑來,接著便再度俯下頭,探出舌擠進了錦瑟的檀香小口中,他沒有碰到任何阻攔便進到了她濕潤的口中,香甜柔軟的感覺令得神經一陣興奮,第一次親吻姑娘,他從來不知女子的唇齒竟然有如此美妙的滋味,美妙的足以叫他失去冷靜。

    而男人在情愛上本便是無師自通的,幾乎立刻他便展開了攻擊,靈活的長舌糾纏著她濕甜的小舌,毫不留情地掠奪著她檀口中的每一寸柔軟,汲取著屬於她的芬芳,也愈發用力地舔吮著她柔軟的唇瓣,

    錦瑟原睡的極沉,先覺有股熱氣不停噴灑在她的皮膚上,癢的叫她要躲,接著便感受到有滑膩的東西正含弄吸允著她的唇瓣,只她還迷迷糊糊時那東西已攻城掠地野蠻地擠開她的唇舌探了進去,不過轉瞬間她的雙唇已被吸允的有些發麻,錦瑟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哼,接著她猛然清醒過來,睡夢前的一幕掠過腦海,完顏宗澤的面孔閃現的同時,她已怒火高漲起來。

    錦瑟猛然睜開眼睛,抬手便欲去拍打完顏宗澤,可也是在此時,完顏宗澤的手撫在她的腦後,卻不知在什麼地方狠按了一下,錦瑟便腦袋一沉,再度閉上眼睛倒在了完顏宗澤的身上。

    察覺到錦瑟剛剛掙紮的身子再度軟倒在腿上,完顏宗澤退出令他留戀的唇齒,沮喪地抬手撫了撫他正劇烈鼓動著的心房,他的心臟正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跳動著,他知曉那一方面是因為激動和興奮,另一方面卻是因為緊張和心虛。

    蹙眉歎息,他見錦瑟櫻唇被吸允的微微紅腫,更是一陣的懊惱,知曉自己把事情給搞砸了。

    其實自相識以來,錦瑟對他的百般躲避和抵觸疏離,他又怎能感受不到?!他也知道兩人之間隔著的是什麼,她躲他便追,心裏想著,有朝一日他纏地她喜歡上自己,她便會和他一同努力,兩人才能一同爭個未來。

    他這次回到北燕也曾試探過母后的態度,心知父皇和母后是萬不會答應賜他漢人王妃,又得知錦瑟在京城退親一事,他這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再也無法在北燕呆下去。一來,他知曉呆在北燕便是再哀求父皇和母后也是無法,只有立了大功,或是乾脆吞併了大錦,這才能求來他想要的,再來他也恐錦瑟退親後會再度定下親事來。

    誰知他火急火燎地趕回來,便聽到錦瑟去蕭府的事,早先皇宮中出的事情,他已知曉,而他也素知蕭蘊其人表面溫潤如玉,卻絕不是個隨便憐香惜玉的人,這個瞭解再加上錦瑟赴邀到蕭蘊住所一事無不叫他緊張挫敗,擔憂吃味,尤其是蕭蘊可大庭廣眾,光明正大的邀請錦瑟到蕭家去,可他每每只能偷偷摸摸地才能接觸到錦瑟,像是見不得光一般,這點更是叫完顏宗澤氣悶氣堵,整個人都要炸開。

    一是因為沮喪煩躁,再來也是嫉妒蕭蘊,更氣惱錦瑟,他本是回來便想去尋錦瑟的,卻鬧得和影七練了一夜的槍。只忍了一日到底還是抵不過透骨相思,入夜潛進廖府把錦瑟擄了出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眼瞧著錦瑟毫無防備地依著他沉睡,他心中蕩漾起滿滿的知足來,心知錦瑟正一點點靠近他,放鬆對他的警惕,他不介意慢慢攻破她的心房,推倒她心中為他豎起的高欄。

    可如今……只怕錦瑟醒來要惱恨死他了,說不得會避他如蛇蠍,想著這個,完顏宗澤就後悔起來,只念著自己方才為何就不能忍忍,這可真是小不忍則亂大謀!

    再想著錦瑟蘇醒,他本能地將她敲暈的行為,更是覺著成了膽小鬼,再窩囊不夠了!

    他這邊自己生自己的氣,那邊影七抱著劍站在陰暗處,無意間瞧見房頂上他那主子偷吻姚家姑娘,當即就好不鄙視地撇撇嘴,只覺著王爺在大錦生活的久了,真和那些個漢人男子一般婆婆媽媽了起來,親個姑娘竟然也要用偷的,哪里還像狂放熱情,又浪漫直爽的鐵驪人,當真是丟盡了臉。

    他離的遠,自瞧不真切,念著王爺偷香竊玉成功,一準心花怒放,一會子送了姚家姑娘回家,他們便會有幾日的好日子可以過,想著終於不用再陪王爺練武,不用再挨打受累,影七揉著仍舊有些發疼的手臂勾起了唇角。

    此刻他尚且不知,他那情竇初開的少年主子已跌進了另一番苦惱中,當真是少年初識情滋味,這心情忽甜忽酸,忽樂忽悲,變得比二月的天都快。

    而此刻位於江州郊野的姚家別院,幾輛馬車正緩緩駛出,那打頭馬車上所坐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被送到別院思過的吳氏。此刻她穿著一身半舊的墨綠色儒裳,下穿一條素色羅裙,頭上只挽了個尋常的婦人髻,插著一根光澤已黯淡的金簪,端坐在車中。

    隨著車子搖動,車角掛著的燈也晃動起來,微弱的光照在她的面上,將她陰厲的神情更映的一片猙獰,有些嚇人。

    這些時日她身在別院,生活自然不能和府裏相比,雖說別院的奴僕念著她兩個嫡子的面兒,並不敢太過苛待她,可這世上最不乏的不是那捧高踩低的勢利之人,吳氏也著實沒少受氣。加之別院物資稀缺,條件艱苦,她又心情鬱結,故而不過數十日便似變了個人般,人不止消瘦了一兩圈,連面容也老了幾歲般。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了別院,又要回府,想著出府前發生的一切,她心意難平,恨意翻湧,面上神情又真能賢淑溫婉?

    坐在吳氏身旁的婦人身材豐腴,頭上插著金絲八寶攢珠釵,綰著朝雲髻,圓盤面,五官稍顯尋常,可一雙眼睛卻極為出彩,丹鳳眸閃動間似有銳光,一瞧便是精明之人。

    她穿著一件石榴紅色織錦褙子,下套暗紅色如意紋緞面馬面裙,外披刻絲石青面銀鼠大氅,見吳氏神情陰鬱,便抖了一件翠羽面兒的大氅給吳氏披上,勸道:“離府還遠著呢,母親先披上莫著涼。媳婦知道母親為小姑的死心裏難過,可也要顧念著點您自己個兒的身體才是。小姑撞死在武安侯府門前,皆是被那武安侯和姚錦瑟逼迫,且不說小姑的仇還要母親來為她報,便是瞧著夫君和媳婦,還有二叔和您那兩個年幼的孫兒份上,您也要顧念身子啊。”

    這勸著吳氏的婦人正是姚家大少爺姚文博的媳婦賈氏,她這次帶著一對兒女回來,卻正是受了在任上的夫君託付,來救婆母的。須知吳氏若然失勢,他們一家也是要跟著倒楣的。

    賈氏言罷,吳氏便點頭,拉了她的手,道:“還是你貼心,若是一早你在府中,說不得母親也不會受那兩個賤人所害,玉丫頭也不會遭逢大難,得如今結果!你那二弟妹是個蠢貨,爛泥扶不上牆,一點忙都幫不上!”

    姚錦玉的棺槨是日前才被送回江州的,如今已被草草埋葬,而吳氏卻是昨日才得知了消息,她已哭了許久,如今想著她那可憐的女兒,悲從中來再次滾落淚珠兒來。

    賈氏見此歎了一聲,道:“如今一切皆已發生,最重要的是母親能回府去,收拾了那蓮姨娘,奪回主母地位來。”

    吳氏點頭,道:“你說的對,那姚錦瑟不在了,蓮姨娘那賤人,我定要將她抽筋剝骨!”

    馬車滾滾,待到姚府時東方已露出魚肚白來,賈氏令人去叫門,門房聽聞是大少奶奶帶著孫少爺和孫小姐回來了,便忙打開角門,去掉擋板迎人。可又見馬車後頭跟著的下人下了車,裏頭竟有隨著大夫人前往別院伺候的淩緞、淩霄和萬嬤嬤三人,看門的小廝便又是一愣,忙擋了馬車,詢問緣由。

    賈氏聞聲卻推開車門,怒聲道:“不要命了?連我和夫人都敢擋?!夫人雖是被老爺送到了別院,可還沒被休呢,如今夫人遭奸人謀害,若因爾等耽誤了治病,瞧我不發落了你們全家!”

    小廝們瞧去,但見一人有氣無力地被大少奶奶扶在懷裏,細細一瞧正是大夫人吳氏,見她氣若遊絲,哪里還敢阻攔,忙就放了行。

    馬車進入內宅,賈氏剛將吳氏安置好,姚禮赫便聽聞消息趕了過來,尚未來得及譴責賈氏,賈氏便帶著女兒,令乳娘抱著一歲稚齡的小兒子一同上前跪下請罪道:“媳婦未經父親准可便自作主張去探望母親,又私下將母親帶回府來,這都是媳婦的過錯,還請父親您瞧在母親她如今命在旦夕的份兒上先請大夫為母親治病,容後再發落媳婦!”

    她言罷扯了下身旁女兒的衣服,柳姐兒便哭了起來,道:“祖父你快救救祖母吧,祖母快死了,嗚嗚……”

    姚禮赫本是一肚子火氣,如今乍然聽聞吳氏快死了當即就是一愣,半響才回過神來,道:“怎麼回事?!”

    賈氏聞言流著淚,滿臉憂色地道:“夫君和媳婦接到父親的家書,知曉祖母她老人家中風一時,當真是擔憂非常,夫君他公務在身不能回來,便遣了媳婦帶著兩個孩子回來盡孝。媳婦因回家路過別院,念著母親,實在擔憂,又不敢悖孝道過而不拜,故而就帶著兩個孩子到別院去給母親請安,豈知……豈知媳婦竟撞上奸人強行給母親灌藥,若然媳婦晚去片刻只怕母親她已……已遭遇不測啊!媳婦是恐將母親留在別院,母親會再遭謀害,更加之,別院就醫不便,這才連夜將母親帶了回來。”

    賈氏說著已哭喊了起來,姚禮赫聞言豈能不驚,此刻哪里還顧得上賈氏僭越帶吳氏回府一事,忙去瞧了吳氏,見吳氏形容枯槁,面色蠟黃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當即便叫人去請大夫,豈知丫鬟剛出院子便見大少奶奶身邊的楊嬤嬤領著一個大夫匆匆而來。丫鬟忙將大夫引進院中,姚禮赫見大夫來的這般快一詫,而賈氏便道:“父親,是媳婦一進城便叫乳娘去請了大夫。”

    姚禮赫不疑心有他,令大夫給姚氏診脈,開藥,耳聽大夫說吳氏是中了豚毒,毒發會死的無聲無息,好在並沒吃過多少,又催吐及時,這才保全了性命。

    姚禮赫雖因冰蓮落胎等事惱了吳氏,可吳氏是他的髮妻,又為他生養了三個孩子,他卻沒休掉吳氏的打算,如今聽有人謀害他的妻子,自然是惱恨的,登時他便暴怒起來,道:“那給夫人灌藥的奸人呢?!可曾抓到了?”

    賈氏聞言忙道:“媳婦已叫婆子將那奸人拿下,去,將人帶上來!”

    楊嬤嬤應聲,片刻兩個婆子便壓著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進來,那丫鬟進屋,抬頭瞧向姚禮赫當即便跪下哭喊著道:“老爺,您繞過奴婢吧,奴婢是被蓮姨娘逼的,奴婢沒想害夫人,沒膽子害夫人的,可蓮姨娘說,奴婢若不聽說便要將奴婢買進窯子裏去,奴婢知道錯了,老爺您繞過奴婢吧。”

    姚禮赫聞言見那丫鬟正是原先蓮姨娘身旁伺候的婢女湘巧,後來依稀蓮姨娘和他說過,這丫頭因打碎了她的玉鐲被趕了出府,可她怎會又到了莊子上還說是奉命是去謀害吳氏的!

    “賤婢,還不老實交代!”

    姚禮赫怒喝一聲,湘巧便道:“老爺明鑒,蓮姨娘那孩子本便是留不住的,她因知這點才設計謀害的夫人,夫人被送去別院,姨娘她怕夫人將來回府會不放過她,又怕當日所做之事被揭露,這才起了謀害夫人之心,假意趕走奴婢,還疏通了別院管事娘子將奴婢弄進別院,奴婢真不想害夫人的!”

    姚禮赫聞言瞪眼道:“孩子保不住?你此話何意?!”

    他言罷,湘巧未回,倒是賈氏回道:“稟父親,當日收到家書,夫君和媳婦便難以相信母親她會做出那等陰毒之事,故而夫君他請人調查,總算找到了當日蓮姨娘在青樓時伺候她的丫鬟青兒,這丫頭當日蓮姨娘被贖身後便沒了下落,卻原來是蓮姨娘欲殺她滅口,掩蓋蓮姨娘的一些辛秘之事,沒想到這丫頭警覺逃了一命,後被夫君找到。”

    賈氏言罷見姚禮赫瞪大了眼睛瞧著她,雙手捏緊了扶手,這才道:“經青兒所說,媳婦和夫君才知道,原來蓮姨娘在青樓時便服用一種養肌藥丸子,這種藥丸吃多了雖能駐顏,可卻會使女主失去生育能力,便是有幸得孕,也無法保住孩子。父親,這便是青兒所說蓮姨娘常年服用的丸藥,父親可請大夫驗看此丸藥。”

    賈氏說著奉上一盒藥丸,姚禮赫拿著那丸藥便聞一股幽香傳來,那藥丸的香氣和蓮姨娘身上散發的香味是一模一樣的。而他極愛這種香味,曾問過蓮姨娘,蓮姨娘卻說她生來便帶此種體香,使得他信以為真,還曾因此愈發迷戀於她。

    如今心知賈氏不會用此藥丸來騙他,不然他一查便知,藥丸香味又和蓮姨娘身上香氣附和,姚禮赫已然信了賈氏的話。

    賈氏沖楊嬤嬤使了個眼色,片刻便有婆子又押著個丫頭進來,這丫頭正是蓮姨娘在青樓時的婢女青兒,姚禮赫卻也是認得的,那青兒進來便也跪求道:“姚老爺為賤女做主,蓮姑娘她殺人滅口啊!蓮姑娘其實早在進青樓時就被破了身,所以……所以當夜才令賤女在酒中下藥醉倒姚老爺的。”

    聽了青兒的話,姚禮赫登時就火冒三丈,想到他和蓮姨娘的初夜果真是醉的迷迷糊糊,他對蓮姨娘最後一點信任也分崩離析了。

    加之自吳氏離府,發生了太多事情,最近他官運不通,非但沒能如願升任知府,還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如今鎮日裏就尋他錯處,一日都不叫他安寧,同僚們也皆知道他得罪了上峰,全都疏遠他撇清自己,如今眼見他仕途被擋死,說不得就要被上峰拿捏住什麼沒了官職,他豈能不心煩意亂?

    蓮姨娘近來曲意逢迎,小心伺候,使得他對蓮姨娘的寵愛和依賴與日俱增,便是因此聽到真相他才殺掉蓮姨娘的心都有了,握了握拳頭還是猙獰著面色,怒聲道:“去,將那賤人給我拖來!”

    賈氏聞言輕勾唇角,卻想,那蓮姨娘這會子只怕早就聽到信兒跑掉了。

    蓮姨娘會聞信兒卻是她親自安排的,只因這些事兒中,除了藥丸一事是真以外,其他皆是她串通收買青兒和湘巧污蔑蓮姨娘的。

    若然蓮姨娘真被帶來,這些處處是破綻的假話便會被揭穿,可她料定,只要叫蓮姨娘得知尋到了青兒,蓮姨娘便不敢再呆在姚府,一準要逃命。

    因青兒只要說出藥丸一事,蓮姨娘謀害大夫人這一項罪名便要叫她被活活打死,她又怎能不怕,不跑?

    她跑了,自己污蔑她非處子身和派湘巧前往謀害吳氏一事便罪名坐實了,並且姚禮赫也會因愧疚,不再追究她帶吳氏回府一事。

    至於那蓮姨娘,她就算是跑出姚府,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賈氏打的好算盤,這一切也都是吳氏早先通信兒交待她的。果真不出她所料,那領命而去的婆子回來稟告,說蓮姨娘不在院中,丫鬟們也不知其去了哪里。

    一陣鬧騰,待日上三竿,才確定蓮姨娘是真卷了家當帶著嬤嬤自後牆翻牆而出,逃了!

    姚禮赫聞言氣恨難言,賈氏便勸道:“父親,這蓮姨娘一定是聽說兒媳帶母親回府,知曉母親未被害死,怕東窗事發,這才偷走府中財物逃走了。父親為這種人氣壞身體不值當,當務之急是母親的病情……”她說著又跪下,道,“當日母親遭奸人陷害,為怕父親氣壞身子,這才承認害蓮姨娘之事,如今真相大白,母親她又遭磨難,加之小姑之死也令她心力交瘁。若然父親還不原諒母親,母親定然會萬念俱灰,再無生念,萬望父親瞧在母親多年來操持中饋,相夫教子,孝敬長輩,瞧在您兩個孫兒,和失去小姑的份兒上就原諒母親這回吧。”

    賈氏言罷,姚禮赫想著這麼些年的夫妻生活,又見吳氏憔悴不堪,哪里能不心軟,歎了一聲,便道:“你好好照顧你母親,族老們那裏為父為去打招呼的。叫你母親安心養病,莫再憂思。”

    他言罷又吩咐管家拿他名帖到官府去尋找蓮姨娘,可見管家應聲而去卻又忙叫住他,生怕姜知府再因蓮姨娘這等醜事拿捏他,便又收回命令,匆匆去了,打定注意叫管家快派人暗中尋找蓮姨娘,一經尋到便先管制起來,待事淡了再行滅口。

    姚禮赫一走,賈氏便進了屋,吳氏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哪里有半點中毒將死之態?!

    這夜天微黑,姚禮赫才得報,說吳氏剛清醒了過來,姚禮赫匆匆到祥瑞院去瞧她,但見吳氏正靠著大引枕被賈氏喂藥,見他進來賈氏請安後便自退了出去,姚禮赫往床邊兒一坐,親自捧著藥碗,還未說話吳氏已無聲地掉起眼淚來,顫著聲音道:“老爺,我們的玉丫頭……”

    她哭起來,映著那消瘦的面頰好不可憐,姚禮赫想到死去又草草掩埋的姚錦玉一時間也心如刀絞,忙拍撫著吳氏的手,道:“你要想開些,玉丫頭死了比活著白受罪的強,她也算是保全了我姚氏的名聲。”

    吳氏聞言哭著點頭,半響才又道:“老爺可是還怪我當日……”

    她話還沒說完,姚禮赫便道:“爺都知道,你莫再說了,好好養病……來,一會子藥便涼了。”

    他說著便親自給吳氏喂起藥來,吳氏感動地別開頭哭泣,接著才抹了眼淚,道:“老爺也累一日了,妾身賤軀不敢再勞老爺親自照顧,何況妾身如今陋顏,也不願面對老爺,還請老爺為妾身留些顏面,便叫小丫鬟喂妾身吃藥吧。”

    她說著猶自不好意思地抬袖遮了遮臉,姚禮赫見她如此倒是一愣,笑著撫了撫吳氏的手,才起了身將藥碗遞給丫鬟,吳氏便道:“夜色深了,外頭想必寒的緊,妾身知老爺要來,便叫下頭準備了幾樣小菜並一壺溫酒。老爺不若到廂房吃兩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

    她言罷也不待姚禮赫推辭便沖外頭道:“嬈曼,伺候老爺到廂房歇息。”

    “是,夫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姚禮赫回頭正見一個穿翠綠比甲,碧色裙子的丫鬟站在門邊兒盈盈的沖吳氏福禮,似察覺到他的目光,那丫鬟抬眸一瞥便受驚般低了頭,扭捏著揉著衣袖,好不嬌怯。

    雖只一眼他已瞧清,這丫鬟長的端的是妖妖嬈嬈,那身段更是曼曼妙妙,當真如她的名字,瞧著丫鬟低頭露出的一截水蔥脖頸,姚禮赫當嘴邊的推辭當即便吞了回去,笑著道:“如此也好,夫人好生休息。”

    見姚禮赫和那嬈曼一起消失在屋中,吳氏才冷了面色,閉著眼睛躺了下去。片刻,萬嬤嬤進來稟道:“夫人,嬈曼已伺候老爺歇息了,院子裏老奴也都打點好了。”

    吳氏聞言睜開眼睛,雙手握了握,這才起身令萬嬤嬤給她收拾起來。夜半,吳氏穿著一身僕婦衣裳和萬嬤嬤一起摸出院子,兩人一路鬼鬼祟祟地往西走,到了一處院落,吳氏令萬嬤嬤守著院子,自己便匆匆進了院。這院子卻是荒廢的院落,吳氏摸進廂房還沒關上門人已被自身後抱住,耳邊一個男聲道:“爺的心肝肉,可心疼死爺了。”

    吳氏聞言眼眶一紅,回身便捶打著那黑影,道:“你若當真心疼,便不會眼瞧著我被族老們責罰,你明明知曉,我肚子裏的肉兒是你的,是你的!你當真心狠!當日竟一句話也不替我求,我落胎你也不聞不問,被趕出姚府送往別院你更一點不心急心疼,這些便罷了,玉兒死了,你竟也無動於衷,你的心怎能這般硬……”

    那男子任由吳氏捶打著,待她哭罷,才好言好語地勸道:“你瞧你,我若不心疼又怎會為你去尋青兒,又怎會收服那湘巧替洗冤,快莫哭了。你也知曉,我們的事若然真被人所察,便是害了你。何況當日你我謀害姚錦瑟姐弟不成,那姚錦瑟不想竟是個厲害的,我總覺著她身旁有隱藏的人手。我費盡心思將禍水東移,令她疑心旁人,若再無顧及和你若往常一般在此幽會,只怕要被人抓住。當日,我也是為避嫌,不敢也不能多言。後來一切事情都脫離掌控,府中沒你在,我便更無法施展,玉兒的死我也難過,便是傷心難過都怕被人瞧出端倪來,我又能怎樣呢……”

    吳氏聞言這才抽泣著道:“我若非知曉你行事一向謹慎,又知你所說道理,便真會當你是鐵石心腸玩弄於我了!”

    男子聽罷好一陣表白,哄勸吳氏才平靜下來,兩人在屋中相擁著坐下,吳氏便道:“你定然也已知道如今那姚錦瑟和姚文青已被接進了廖府之中,當年我們謀算廖家大老爺,這些年好不容易才斷了這對姐弟和廖府的聯繫,如今卻前功盡棄了。我們非但沒能得到那份家產,如今更重要的是,當年之事隨時都有可能被翻出來,你快想想法子吧!”

    男子一歎,複又厲聲道:“當年之事,已過去三年有餘,我又做的極隱蔽謹慎,事後也做了處理,九雲山的匪賊也已被朝廷流放,便是查應當是也查不出什麼……只是那姚錦瑟著實是可恨,你不是說已將她掌控在了手中嗎?!”

    吳氏聞言心中略松,卻道:“我也不知,早先她明明很是信任於我,若說她只是裝假,那也裝的太真了些,到底是我疏於防範了。如今已然這般,真是悔恨當初,早知會如此,便該當年那一對姐弟入府我們就動手,也好過畏首畏尾,如今到了嘴邊的鴨子竟飛了。財物沒便沒了,可恨的是我們的玉兒,我們的玉兒可是被姚錦瑟那賤丫頭和武安侯府給害死的,你要為她報仇啊!”

    吳氏說著緊抓了男子的衣襟,淚水再次流出,那男子聞言便拍撫著她的肩頭,道:“你放心,為防當年之事暴露,我已做了一些安排。這兩日我便上京去,為防舊事被翻出,定要先發制人才行,如今我上京前能瞧見你平安回府,我也算放心了。”

    吳氏聞言只覺聽到了希望,當即便抓住男人的手,一雙眼睛在黑夜中燒起憤恨的亮光來,道:“我一定要那姚錦瑟和武安侯世子為我玉兒償命!你有法子的對不對,你一定有法子的!”

    卻說這日錦瑟再度醒來人已回到夕華院,躺在了她的拔步床上,睜開眼睛但見薄薄的晨光透過天青色的帳幔灑落進來,屋外一片寧靜。她適應了下光線,當即便想起了昏睡前發生的事情,登時氣得她豁然坐起身來,抬手便狠擦了兩下紅唇,怒聲道:“完顏宗澤,你這混蛋!”

    她這一罵,便驚動了外頭,聽到明間有聲響傳來,接著就有腳步聲靠近,錦瑟低頭見身上穿著的還是那套藍碧色的衣裳,她忙躺下又拉起被子將身子蓋上,接著飛快地扯開髮髻。

    外頭白芷已笑著挑起了帷幔,道:“昨兒奴婢幾個不知怎都睡沉了,也是剛剛睜開眼,好在姑娘也醒的晚。姑娘昨兒可睡的好,奴婢叫冬雪打水進來,先給姑娘抹藥吧。”

    錦瑟聞言卻笑道:“我想躺著想會兒事,你先去擺飯吧,一會子先去給老太君請安,回來再抹藥不遲。”

    白芷見錦瑟只露出個腦袋來,詫地瞧了錦瑟一眼,這才應了回去,而錦瑟忙起身將身上收拾好,把那套衣裳疊起放在櫃子中。想著在自己屋中,卻如小偷一般,她又把完顏宗澤一陣好罵。

    錦瑟一早起來便沉著臉不說話,倒將白芷幾個驚了。王嬤嬤見錦瑟鼻頭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嘴巴也比平日嫣紅一些,面龐更是緋著紅暈,便因為錦瑟生了病,撫了撫她的額頭卻並未發燒,倒引得錦瑟一陣懊惱,只說睡覺不老實趴在床上壓壞了臉。

    言罷又怕王嬤嬤深究,匆匆用了一碗粥便往松鶴院去,她請安回來便將自己關進了書房,本是想修那字畫的,可只覺心煩意亂,腦子裏總想起昨夜的事情來,根本就無心做事。

    好在沒多久白芷便來稟,說是繪春樓的繡娘來了要錦瑟去量寸尺,選衣裳花樣,被此事一岔錦瑟才算慢慢平復了心情。

    而質子府中,完顏宗澤自偷香竊玉被錦瑟發覺,便知錦瑟定會惱了他。他念著過兩日待錦瑟消了氣再將她哄回來,便只將錦瑟送回去就自回了質子府。

    卻說他一個上午時而對著手腕上兩排牙印傻笑,時而撫著嘴巴愣神,倒瞧的影七不知翻了多少個白眼。好容易等到完顏宗澤正常些,影七剛松一口氣,卻不知這位主子又煩起何事來,竟又拎他進了練武房,一場陣仗下來,影七雙腿發抖,完顏宗澤倒累的回去倒頭睡了,他卻愁的眉頭打結,只念著這樣的時日何時才有個頭啊。



第一百零四章 相思成疾

    完顏宗澤貪一時之歡,心知定然惹惱了錦瑟,本是想著待過上兩日,錦瑟氣消了再去尋她,溫言軟語地將她哄回來的,誰知才過了半日他便相思成疾,熬不到天黑他便改了主意,尋思著怎麼哄錦瑟,又喚了個生性風流的下屬取了經,便又籌謀著入夜往廖府去。

    誰知他好容易等到二更天,正興沖沖地準備出府,前往廖府打前站的暗衛卻回報說,錦瑟今夜並未在西華院中,而是去了廖四姑娘的香菲院安歇,完顏宗澤聞言便傻了,心知錦瑟是真氣惱了他,這才避到了香菲院去。

    他雖不知禮數,已不止一次趁著夜色溜進錦瑟的閨房中去,可這也僅限於對錦瑟一人。一是他心中愛慕錦瑟,早便將她瞧成了自己的人,故而便不覺這樣有什麼不妥。再來也是他的身份特殊,除了這般他等閒根本就接近不了錦瑟,只能做樑上君子來一親芳澤。

    更有,錦瑟實在和一般的大錦女子不同,若然是一般姑娘被他如此對待早便尋死膩活了,可錦瑟卻根本沒將他放在心上,他的行為也沒困擾到她,故而完顏宗澤才會得寸進尺,有一次便有二次三次的總想著去擾人清夢。

    可如今聽聞錦瑟在廖書香的香菲院中過夜,有廖書香在,他便是再念著錦瑟,也是知道不能往人家廖四姑娘的閨房中闖的。他一時間心悶氣結,想著錦瑟若然一直呆在香菲院,他豈不是便一直不能見到她?也就是說錦瑟若存心要躲著他,他因要顧慮她的感受,顧念她的閨譽,根本就不能將她怎樣,連見上一面都難了。

    他的身份,地位決定他是個慣常發號施令的人,更是個凡事都要掌控在手的人,對錦瑟的這種無力感叫他極度不能適應,也極度不喜,不能忍受。

    這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叫他再度痛恨起兩人的身份差距來,兀自沉著臉坐了片刻,他倒沒再拉著影七進練武房,反倒是一頭紮進書房,通宵達旦地忙起正事來。

    而此刻錦瑟卻正躺在廖書香的床上睡得香甜,自廖書香得知自己一家多虧錦瑟才能躲過一劫後,她便對錦瑟愈發親近起來。廖家的幾位姑娘,廖書敏豁達端方,廖書晴活波好動,廖書香雖年紀最小可因身子不大好,性情反倒沉靜些,和錦瑟頗有幾分相似,加之兩人年紀相差無幾,倒頗合得來。

    故而,今日旁晚在松鶴院陪著廖老太君說了一會子話,錦瑟便藉故和廖書香一起做繡活,令白芷帶了針黹之物到了香菲院,後因兩人不知不覺繡的晚了,廖書香便留了錦瑟,錦瑟本便是避禍而來,自然應了下來。完顏宗澤能耐地等著天黑時,錦瑟卻已洗涮一番和廖書香躺在一處抵足而眠了。

    翌日,錦瑟一夜好眠,和廖書香一起神清氣爽地去給廖老太君請安。眾人正說著話,便見海氏匆匆進來,面色卻有些不好。廖書晴幾個知道今日一早前巷太僕寺卿沈家的大少奶奶來過,想必是有事尋海氏,而海氏現在分明是要給老太君回話,見海氏不語,幾位姑娘便紛紛站了起來回避,錦瑟也笑著起身,垂眸間掩去眼底一絲笑意。

    待錦瑟幾個告退,廖老太君問起出了何事,海氏接過尤嬤嬤手中茶盞親自捧給廖老太君,這才稟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昨兒夜裏前巷的沈府進了賊人,說是那賊人好不囂張竟潛進沈老太爺的屋子卷了幾張字畫,還順了兩件金器,好在沈老太爺睡的輕,及時發現了那賊人。那賊人眼見驚動了府中護院,被圍堵之下便丟了所偷物件,人卻跳北牆跑了,沈府的護院們追到後巷,那賊子卻突然沒了蹤跡。沈大少奶奶恐賊子是進了廖府,故而一早便趕了過來,說的可不就是此事。

    廖老太君聞言一詫,道:“這青天白日天子腳下怎會有賊人闖府?沈家老太爺和主子們可都安好?”

    海氏回道:“那賊人未曾傷人,母親勿庸擔憂,一會子媳婦到沈家瞧瞧。母親看這幾日是否要叫咱們府上的護院們都警醒些?”

    廖老太君聽罷點頭,道:“賊人順走東西倒罷,若是衝撞了府中姑娘卻是大禍事。好在沈家就三姑娘未曾出閣,前段時日又隨著沈二夫人去登州給外祖賀壽了。咱們府上未出閣的姑娘多,自是要格外小心些的。你吩咐下去,這幾日叫護院和婆子們都注意著點,但也莫小題大做,驚嚇到了幾個丫頭或鬧出流言來。”

    海氏聞言應下,將事情吩咐下去自不必提。

    是日夜,完顏宗澤聽聞錦瑟未再躲他,從松鶴院晨昏定省後便自回了夕華院,他心中大定,待天色一黑便又帶著影七直奔廖府。可他剛和影七熟門熟路地避開一眾巡院的護院和婆子們摸到夕華院,正欲跳牆而入,便聞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呀!什麼人!快來人啊!”

    聽到聲音,完顏宗澤一驚,詫地盯向影七,影七顯然也沒想到憑藉他和完顏宗澤的功夫竟會被丫鬟瞧見,他面上掛著和完顏宗澤同樣的驚愣之色。

    兩人尚不及反應,夕華院中已火光大亮,四下喧囂起來,分明是方才的那聲叫驚動了院中婆子丫鬟們。

    見完顏宗澤仍愣著,半邊身子跨在牆上,影七忙拉了他一把,道:“王爺快走,若被發現了只怕于姑娘的清譽不好。”

    今兒看來是又要見不到錦瑟了!

    完顏宗澤好不鬱結,可耳聞夕華院中已響起了人聲,火光也正往這邊聚集,完顏宗澤便只得黑著臉自牆頭又躍了下來,身影如狸貓般和影七一個飛掠已到了暗處。他一面往院外退,一面回頭盯向方才女聲傳出的地方,卻見那處牆角陰影處倏然出現一個高大欣長的身影,沖著這邊跪地行了一禮,赫然便是他送給錦瑟的暗衛之一被改名為寸草的。

    沈府鬧賊,引得廖府加緊戒備一事,完顏宗澤自然已從暗衛口中得知了,他自視武功高強,出入廖府入無人之境,便是廖家護院睜大了眼睛也不會發覺他和影七,故而他雖知鬧賊一事,卻還是照舊摸進了府中。

    進入廖府,果見有護院四處巡院,他和影七一路順順利利地到了夕華院外,哪里會想到竟在最後一步出了岔子。乍然聽到女子叫聲,他是愣住了,可接著便明瞭他是被錦瑟給擺了一道。

    他和影七皆耳力過人,若這院中真有丫鬟隱在暗處,他和影七不可能沒有察覺到,更何況他自視身手敏捷,自牆頭躍下不過眨眼間,就算被人瞧見,尋常人也只會當是眼花了。將才那聲女子叫聲那麼準時,突兀,分明是練家子,而且早隱藏在了這裏就等著他們出現了。

    完顏宗澤早便覺著有賊人敢闖進官家府邸一事蹊蹺,如今還有什麼想不通的,這出鬧賊的戲分明便是為他而唱的。如今瞧見寸草現身他是半點也不驚奇,只覺哭笑不得。

    錦瑟用他送她的人來擋他,偏早先他便有言,寸草二人以後只需認錦瑟為主。如今他們不再尊他的命,反過來對付起他這采花賊來,他可真真是堵心卻又發不出火來。有寸草守在這裏,又有這麼些警覺的婆子們,這幾日他是沒法再來了,便是來了也得無功而返。再來,錦瑟這般惱他,這會子見了她,不知她要說出怎樣傷人的話來,他便順著她心意幾日,待她消氣再說吧。

    完顏宗澤想著,當真是好不沮喪,堂堂北燕王爺爬牆被發現,偷香不成反而灰溜溜的被趕,他覺著自己一世的英明簡直盡毀在此了。

    完顏宗澤和影七匆匆又退出廖府,寸草也忙離開了夕華院,院中婆子們到了後牆卻見那裏安靜的很,不僅沒發現什麼異常,連那發出叫聲的丫鬟也沒個蹤影,眾人正奇怪,便聞一個聲音響起,“幾位媽媽辛苦了,都是我的錯,竟被一隻貓給驚著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真是對不住,也不知姑娘有沒有被驚動……”

    眾人聞聲去瞧卻見錦瑟身旁伺候的大丫鬟白芷從陰影處出來,聽到她的話,大家知是虛驚一場,又因白芷在錦瑟跟前兒極有體面,便各自散了。

    屋中錦瑟隱約聽到一陣喧囂,又聞夜色漸漸又寧靜下來,不覺勾起唇角一笑,翻了個身閉眸睡了過去。

    翌日廖老太君聽聞夕華院昨夜鬧了一場烏龍,少不得問了錦瑟幾句,見她無礙,便也未曾多想。因這一鬧,少不得叫海氏又叮囑了護院和婆子們一場。

    接連數日,完顏宗澤果然沒再到廖府來,沒了他擾人清夢,錦瑟只覺無比舒心,連日來便只忙著修復那副字畫。待她將字修好,不覺大松一口氣,這日一早便稟了廖老太君要和廖書敏到墨存樓去,順帶也往寶珠樓一趟去取早先她定好的賀平樂郡主的橋哥兒出雙滿月的賀禮。

    老太君允了,兩人便興沖沖地出了府,豈知馬車滾滾到了寶珠樓,錦瑟和廖書敏剛下車便撞上了同到寶珠樓瞧頭面的柔雅郡主並江淮王府的兩個庶女閆惜歌和閆惜悅。

    瞧見錦瑟下車正欲進門的柔雅郡主便住了步,眸子在錦瑟身上一落,流轉出冷光來,轉瞬卻又換上了笑顏,道:“好巧,竟又碰上了廖姐姐和姚妹妹,那日不小心撞倒姚妹妹,不知妹妹的傷可已無礙了?”

    錦瑟聞言見柔雅郡主笑意盈盈,眼中卻帶著一股得意,錦瑟只覺好心情大打折扣,她並不欲和柔雅郡主爭口舌,面上淡淡地笑道:“已無礙了。”

    說罷卻想起完顏宗澤來,那日別的不提,腰肢被他揉按過翌日倒真好了許多,又歇一日便全然沒了疼感,倒叫她微微感激,還有那手背上的瘀腫,也不知那日她昏睡時完顏宗澤給她揉的什麼藥,第二日也消了淤青。

    見錦瑟態度冷淡,擺明瞭不願搭理她,柔雅郡主反倒更不願放過她了,上前一步拉了錦瑟的手,道:“妹妹如此看來是不肯原諒我了,都說妹妹是最良善好相處的,怎反倒不能原諒我呢,我知那日害妹妹摔倒有毀妹妹的淑女之態,可我自己卻也和妹妹一般摔了,實在是無心之過。若妹妹還是無法原諒我,不若我送妹妹一樣頭面吧,妹妹剛從江州來,江州的頭面首飾樣式自是比不上京城的,我瞧妹妹穿戴總顯素,其實妹妹小小年紀當打扮的熱鬧一些方好,今兒妹妹瞧上哪樣頭面不若便都記在我的賬上當我給妹妹賠罪好了。”

    柔雅郡主這般說分明是在明著指錦瑟氣量狹小,倒顯得她大度了起來,而且她說要送錦瑟頭面,言語好不真切,神情更似怕錦瑟不能原諒她一般,可她那眼眸中卻一片清傲之色,一副施恩的大方模樣。倒像是說姚錦瑟你一個鄉下來的土豹子,又是一個沒了依持寄人籬下的孤女,本郡主大發善心,可憐你瞧你穿戴的寒酸便送你一副頭面吧。

    任誰聽到這樣無禮的話都是要氣得七竅生煙的,而這寶珠樓更是京城最好的首飾鋪子,因如今臨近年關,故而不過一大早便有好幾位姑娘和夫人前來挑選首飾。柔雅郡主的聲音又有些大,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大家不明前因後果,又聽柔雅郡主說的情真意切,再瞧錦瑟一身素淡,便真以為她是那心胸狹隘,得理不饒人的。

    加之,這世上之人本便是專挑軟柿子捏的,眾人瞧錦瑟穿戴不如柔雅郡主,登時瞧向她的目光就有些鄙夷起來。

    廖書敏被氣得登時就變了面色,她正欲頂上柔雅郡主兩句,錦瑟卻笑著道:“當日我被郡主撞到,摔便罷了,偏扭到了腰,手又剛巧被郡主踩到腫了數日,外祖母一向心疼我拘著我臥床數日,這兩日才允我下床。當日我和郡主一起摔到,我傷的這般重,想來郡主定也受了傷,我一直極為掛心,本是想親自過府看望郡主的,沒想到今日到再次碰上了。郡主當日可曾受傷?其實當日之事我並未放在心上,可郡主若過意不去,我也不好拂郡主的美意,便謝郡主相贈頭面了,來日我定送了回禮過府。”

    錦瑟這話指明了自己所受之苦,又說明瞭前因後果,而且大家聽聞她的話,便知這些日錦瑟臥床,柔雅郡主是沒派人過府探望過錦瑟的,不然錦瑟不會現在問起柔雅郡主受傷沒,既然人家臥病都未曾一探,又怎會是真有心賠禮的?眾人稍稍一思,便覺出柔雅方才的話非真心道歉,反是在擠兌譏諷錦瑟了。

    再見錦瑟非但不生氣變臉,反倒是落落大方,不溫不火,氣態從容,便對她高看了兩眼。

    而柔雅郡主顯然沒想到錦瑟會是這般態度,在她想來任何女主都受不了這等羞辱,錦瑟難道不該勃然大怒,氣質盡失地和她爭吵嗎?那樣她便可以當眾揭露她什麼嫻雅貞靜的假面了,可錦瑟的反應怎恰恰相反,竟然厚臉皮的應了她的話,這要收她的頭面?!

    這,這哪里像一個大家千金會做的事!

    柔雅郡主方才那般說本便是要譏諷錦瑟,哪里是要送錦瑟頭面,她之所以那般說也是料定了依著錦瑟的出身,她清高自傲的性子,是萬不會真要她的施捨,哪里想到錦瑟竟然一口應了!

    如今錦瑟全然出乎所料的反應倒令柔雅郡主騎虎難下,面色一下子難看了下來。

    錦瑟見她笑臉掛不住了,心中好不譏誚,若然是前世,若然她當真是十二歲的小姑娘,她聽到柔雅郡主這般羞辱自己,定然是無法平靜與對的,可偏她不是,經歷過了前世的種種羞辱,柔雅郡主這點子小心思又算的了什麼?既然柔雅郡主要裝大方,她當然是要成全的,據她所知,這寶珠樓的頭面可都不便宜,一會子她得瞪大眼睛好好選上一副頭面才成。

    柔雅郡主面色越難看,錦瑟笑的便越發燦爛,親昵地挽著柔雅郡主的手,道:“郡主不會是後悔了吧?其實郡主心意到了便好,這寶珠樓的頭面太過貴重,我也不好意思……”

    錦瑟這話說的尤為大聲,方才柔雅郡主已有大話再先,她是個好面子的,如今聽錦瑟這般說,便也只能咬著牙道:“瞧姚妹妹說的,一副頭面罷了,何至後悔。再說,這寶珠樓的頭面精緻一些罷了,也談不上貴重。”

    一旁江淮王府的兩位庶女見柔雅郡主吃癟,忙道:“姚姑娘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極喜歡郡主的,總賞賜些頭面衣料等物,這寶珠樓的頭面比江州的東西自顯貴了些,姚姑娘瞧著貴重也是難免,對郡主姐姐卻不一樣。”

    “是呢,郡主姐姐便常送我們姐妹頭面,平日我們瞧上姐姐的好東西,姐姐沒有不給的,最是大方了,難得郡主姐姐和姚姑娘投緣呢。”

    兩人一左一右將柔雅郡主捧的高高的,倒好似錦瑟受了多大恩賜一般,柔雅郡主登時便又覺高出錦瑟一頭來,露出了笑意。

    此時的柔雅郡主尚不知,對面的德赫樓上,二樓對著寶珠樓的雅間窗戶半開,正有人垂眸往這邊望來,眸含冰霜正盯在她一張得意的笑臉上。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01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29 AM 編輯


一百零五章 柔雅郡主

    這盯著柔雅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得知錦瑟出府便忙追來的完顏宗澤,當日他自北燕回來便在京郊將禮部尚書給打了,生出一場風波來。

    此事一出,便鬧得朝堂一陣驚動,大臣們皆恐完顏宗澤真有個三長兩短,一直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南攻的北燕便有了攻打大錦的藉口,故而人心惶惶。

    便連明孝帝也著實驚恐了兩日,好在後來經查此事最後歸於一場意外,兩國皆認可那馬是突然受驚才傷到了完顏宗澤,絕非一場陰謀。雖大錦的一品大員堂堂禮部尚書被群毆臥床,可因大錦武英王也受了重傷,也要臥床靜養數月才能下床,所以這事便算是扯平了。

    又因北燕一方表現的咄咄逼人,故而皇帝息事寧人,還派宮人送了不少補品到質子府安撫,好容易哄好了北燕這邊,又令大皇子代其探望了倒楣的禮部尚書,這事兒才算掀了過去。皇帝為此大松一口氣,卻不知此事傳開其形象便又不知不覺地跌了一些,大錦有志之士和百姓們對積貧積弱,腐朽無望的大錦也又失望和寒心了兩分。

    因此刻重傷之下的完顏宗澤本應躺在質子府中休養,故而現下他追錦瑟到這街頭卻也不好露面,還改了裝束。眼見錦瑟在寶珠樓下馬,他便進了這對面的茶樓。憑他的耳力,雖離的遠可也將柔雅郡主譏諷錦瑟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當日他聽到錦瑟被撞倒一事便極氣惱,當夜又見了錦瑟淤青一片的手背更是心疼非常。

    雖錦瑟受傷叫他狠是偷了些腥,可這不代表他能原諒傷到錦瑟的人。他本就是要尋柔雅郡主的,如今柔雅郡主自己送上門來,他又豈會手軟?

    只是瞧見錦瑟故意曲解柔雅郡主的意思,毫不臉紅地一口應下柔雅郡主贈頭面賠罪的話來,直氣得柔雅郡主臉都綠了,完顏宗澤還是笑出了聲來。可瞧見柔雅郡主那高高在上的姿態,他便馬上又沉了臉。

    他招來侍衛吩咐了兩句,對面錦瑟已扯著柔雅郡主進了寶珠樓。

    完顏宗澤因柔雅郡主的話兒惱恨,錦瑟卻半點感覺都沒,倒覺柔雅郡主真真是被江淮王妃寵的太過,這般愛慕虛榮,膚淺氣盛,當真也不值得為她而生氣。

    幾人進了寶珠樓,掌櫃的便迎了上來,好不熱情地迎了柔雅郡主道:“郡主預定的頭面已做好了,樓上雅間也已為郡主準備停當,備了郡主喜歡的明前龍井,快,招呼郡主上去。”

    柔雅郡主見掌櫃的不曾搭理廖書敏和錦瑟,卻獨對她熱情,當即優越感更強,斜睨了錦瑟一眼。然而她尚未得意完,那掌櫃的卻已同樣熱情地招呼了錦瑟二人,道:“廖姑娘和姚姑娘的東西也都已經做好了,那項圈比想的還要精緻好看,一會子姑娘瞧了一準滿意。”

    柔雅郡主聞言便盯向那女掌櫃,道:“原來姚妹妹也是定制了東西來取的啊,不知是什麼項圈連高娘子都讚歎有佳,今兒我也來開開眼。還有,我要的頭面既做好了便拿過來於我瞧瞧,若是做的好本郡主少不了要給賞錢的。近來店裏可有什麼好貨色,也都按老規矩呈上來吧,本郡主一會子還要進宮,便在這大廳隨意瞧瞧吧。”

    她言罷便在一樓的大廳中坐了,神情倨傲地又道:“掌櫃的方才只怕也聽到了,本郡主要給姚姑娘賠禮,掌櫃的也拿幾樣精緻的頭面給姚姑娘看看。”

    錦瑟見柔雅郡主在長輩們面前和背後竟恍若兩人,對著長輩們她巧言巧語,天真爛漫,倒還知道掩飾本性,如今沒有長輩在場,傲慢無禮之態當真是暴露無遺。柔雅郡主既是要給她難堪,自然不會到雅間中去,見她在大廳坐下錦瑟是一點也不驚奇,拉著廖書敏也有說有笑地坐了下來,聽聞柔雅郡主的話她也只當未聞。

    寶珠樓建的極寬闊,一樓大廳中擺著十數張八仙桌。各種頭面,首飾按種類和質地分了十多個展臺在大廳四周,因多是夫人和姑娘們光顧,故而掌櫃和跑堂的皆是婦人和媳婦們。

    很快便有跑堂上了茶,那邊柔雅郡主所訂制的頭面尚未取過來,倒是錦瑟定做的長命鎖先被拿了過來。

    錦瑟打開,但見紅木盒中的織錦緞上並排放著一隻式作海棠四瓣的長命鎖,銀光閃閃,異常惹眼。長命鎖雖不過銀制,但樣子卻是錦瑟親自畫了圖,交給寶珠樓師傅們看過,商量之下做成的。但見那長命鎖上用浮雕式紋樣上鏨出細部,紋樣極豐富,有龍、雙獅、魚、蝙蝠、繡球等象徵吉祥的圖樣,難得的是圖樣都和平日見到的有些不同,極為新穎生動,長命鎖四瓣瓣稍還鑲嵌了貓眼石,鎖下沿垂有銀鏈系著鈴鐺,瞧上去好不精緻。

    廖書敏一瞧便笑著道:“呀,真是好看呢!我瞧了都想戴在身上呢!”

    那邊柔雅郡主見錦瑟所定的物件竟是這麼一樣項圈,當即便知定然是要送給橋哥兒的。平樂郡主因意外在靈音寺中生產,橋哥兒滿月也未能大宴。故而眼見平樂郡主要出雙滿月,江甯侯府和鎮國公府已在準備著大宴賓客了。想到平樂郡主對錦瑟的看重,再瞧這製作小巧又精緻的項圈,柔雅郡主心中便愈發不是滋味,聽聞廖書敏的話當即便沉了臉。

    一邊閆惜悅見狀忙笑著道:“是挺精緻呢,就是不知姚妹妹定這長命鎖要送誰呢?送給一般人家的小公子倒不失體面,若是送公侯之家便太寒酸了些……說起來,郡主堂姐前兩日也為江甯侯府的小公子準備了一套富貴長命鎖呢,那上頭足足鑲了六種不同的玉石珠寶,金光燦燦的,那才叫好看呢。”

    今日柔雅郡主一行頻頻諷刺錦瑟,不過是取笑她破落戶,寄人籬下的身份。廖書敏早已忍無可忍,如今聞言不顧錦瑟投來的安撫眼神,只笑著道:“所謂禮輕情意重,這長命鎖可是微微妹妹自己畫的樣子,世上只此一件再沒相同的了。這給送長命鎖更是如此,最重要的便是心意,心意到了才能送祝福保平安,隨便尋來的東西,便是再貴重,少了心意二字反會失了意思。”

    廖書敏言罷,柔雅郡主就橫眉冷目的盯了過來,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那掌櫃的卻是個極有眼色的,見這邊情形不對,忙接過跑堂娘子手中頭面親自送了過來,沖柔雅郡主道:“郡主快瞧瞧,這套頭面華彩四溢,最襯郡主了。”

    柔雅郡主望去,那掌櫃已打開了紫檀木的盒子,登時錦瑟只覺一片金燦流光溢出,望去卻見那盒子裏放著一套的紅寶石赤金頭面,黃金赤澄,紅寶碩大閃亮,每顆都有拇指那麼大,大紅火熱,晶瑩透亮,耀眼奪目,當真是奢華無比。

    柔雅郡主見了,眼前一亮,顯然是極喜歡的。錦瑟將她神情瞧在眼中,唇角輕勾,而閆惜悅兩人已讚歎了起來。

    “堂姐,這頭面太漂亮了,堂姐除夕夜戴上它一定光彩照人。”

    “是呢,這頭面和堂姐新年裁制的那套石榴紅雲錦鑲金絲牡丹暗紋的衣裳再配不過了。”

    “呀,這套頭面真是好看,我極喜歡呢!郡主說要送我頭面賠禮,莫非就是這套頭面?我便說嘛,郡主心懷愧疚又怎會不派人來探望于我,原來郡主花這麼大心思為我準備了如此美的頭面,當真是太客套了。”

    柔雅郡主正被哄得開心,聞言抬頭卻見不知何時錦瑟也湊了過來,正目不轉睛,滿臉歡喜地瞧著那套頭面。這套頭面何等貴重,是她求了母親數日,母親才為她置辦的,那紅寶石皆是王府收藏多年的珍品,這樣一副頭面,姚錦瑟竟好意思開頭要?

    柔雅郡主詫地瞪大了眼睛,而錦瑟卻全然不顧她的驚詫,又揚聲道:“怨不得方才姐姐們都說郡主最是大方,當真如此呢,謝謝郡主,這頭面我喜歡極了。”

    錦瑟言罷,柔雅郡主便變了面色,道:“我何時說要送你這副頭面做賠禮了?”

    錦瑟卻一臉詫異,道:“不是這樣嗎?方才郡主還說任我挑選,還說因當日之事愧疚的很……怎如今反倒……難道方才郡主都是在逗弄我嗎?”

    錦瑟說著,面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仍頻頻地往那頭面上瞄,廖書敏見柔雅郡主啞口無言,又被眾人盯得面紅耳赤,當即也眨巴著眼睛站起身湊了過來,道:“微微妹妹那日被郡主踩了一腳,如今手背還有些淤青未褪,腰被扭到更是躺了這數日才能下床,原想著郡主是真心賠禮,如今看來不過是戲耍我們姐妹罷了。不過也怨我們姐妹傻,竟將郡主方才的話都當成真的了,如今厚著臉皮張了嘴卻反叫人笑話。罷了,妹妹,我看既郡主不捨得,這送頭面賠禮一事就作罷吧,反正妹妹原是寬厚之人,也沒怪郡主的。”

    錦瑟聞言忙笑著拉了廖書敏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壓著聲音道:“二姐姐小聲點,一會子叫人聽到咱們的話,以為郡主出爾反爾是小氣之人,或是以為郡主非誠心道歉,是耍嘴皮功夫的人,那便不好了。”

    錦瑟的聲音雖不大可也剛好夠柔雅郡主聽到,眼見眾人都盯了過來,目光皆因錦瑟和廖書敏的話兒有些怪異,她當即便氣得紅了臉。偏她方才說要送頭面的話好些人都聽到了,而且這會子她若說要送錦瑟的是別的頭面,再叫掌櫃的拿來次等貨色來叫錦瑟挑選,那反倒惹人笑話,坐實了她非真心道歉又小氣的話來。

    柔雅郡主原是想羞辱錦瑟,可實在沒想到錦瑟竟如此厚臉皮,這倒將她自己給逼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去。頭面她實在不捨得送,可若不送又怕被人笑話,想她堂堂柔雅郡主何曾被人笑過?若然今日之事傳出去,她便真無顏見人了。可若真叫姚錦瑟得了她好不容易求來的頭面,她就更沒臉見人了。

    柔雅郡主騎虎難下,卻聞一個男聲在此時傳來,“公子,這大錦人果真最是虛偽狡詐,那姑娘方才在門口說的好不動聽,又說愧疚,又說要道歉,分明便都是托詞。如今人家將她的話當了真,她倒有反悔捨不得了,既沒那道歉的心,更沒送禮的意,便莫說那話啊。”

    “這世上虛情假意之人多了,何需驚怪?!”

    那男聲剛落,便有一個微沉的男聲回道,錦瑟望去卻見一個穿織錦袍服大半張臉都被濃黑鬍鬚覆蓋的男子帶著個青衣小廝走進店來,她目光在那打頭人臉上落定,那人倒似一下子就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飛快地瞧過來,當下便沖她眨了兩下眼,藍眸中笑意盎然。

    錦瑟嘴角一抽,別開臉去,而完顏宗澤卻又歎了一聲,繼續道:“其實那位姑娘也未必是虛情假意,想來是真想送頭面道歉的,只不過不捨得送那好的貴重的罷了。”

    “不想送貴重的便不該說大話啊,既想要好名聲,又捨不得付出,大錦有句話怎麼說的……哦,是了,又要當婊子又想立貞潔牌坊,這世上哪里這樣兩全其美的事!”

    那小廝當即便噓聲道,兩人這麼一唱一和地進了店,偏還壓低了聲音說話,可那聲音卻又足夠廳中人豎起耳朵來聽個七七八八,話又難聽粗野的很,登時便叫柔雅郡主面色青綠起來。



一百零六章 整人

    這走進寶珠樓的正是完顏宗澤和影七,柔雅郡主本便被錦瑟和廖書敏一言一語擠兌的騎虎難下,誰知轉眼間又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對說話更為難聽的北燕主僕來,眾人聽到兩人的說話聲,無不或幸災樂禍,或掩唇悶笑,盯向她的目光也越發鄙夷起來。

    柔雅郡主沒想到事情竟會鬧成這般,加之她更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再被完顏宗澤和影七說出心思來,登時便惱羞成怒,豁然起身,瞪著完顏宗澤和影七便道:“你們罵誰是婊子?!”

    完顏宗澤見柔雅郡主惱怒起來,當即便一驚,忙瞪了小廝打扮的影七一眼,隨後便沖柔雅郡主面帶歉意地道:“這位姑娘莫惱,在下這小廝是個實誠人,不會說話,若是有言語不敬之處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他上來就說小廝實誠,這分明是在提醒大家,影七不過是說了兩句大實話罷了。柔雅郡主聞言更氣,手指一抬指著完顏宗澤,“你!可惡!”

    完顏宗澤被柔雅郡主指著,當即便轉身沖影七道:“你這小廝就是嘴快,說你多少次了,心裏想什麼莫要說出口,這樣才不至招來禍事。你瞧,這裏一大廳的人怎旁人都只看不語,只想不吐?難道這世上就只你一個聰明人?還不快給這位姑娘請罪!”

    影七聞言一臉驚色忙沖柔雅郡主作揖,道:“小的說錯了話,這位姑娘恕罪。再說,小的只說大錦有句俗語‘既做婊子又要立貞潔牌坊’,小的說句俗語而已,真正不是在指罵姑娘啊。”

    “你還詭辯,你明明就是在罵本郡主是婊子!”

    完顏宗澤見柔雅郡主被影七氣得面色一陣綠,一陣青,一陣白的地叫囂起來,當即便也驚道:“哎呀,在下這小廝實在冤枉,他真沒有辱駡姑娘的意思啊,更不知姑娘竟是堂堂郡主啊!郡主身份高貴,舉止端莊,謙恭賢淑,又怎麼會是婊子呢!明明是郡主自己一口一個婊子,一直覺著自己是婊子……”

    完顏宗澤那最後一句話如若自言自語,可眾人卻都聽到了,登時大廳中便溢出幾聲嬉笑來。鳳京的閨秀們如今雖也可出門遊逛,但所出入的地方卻是極有限的,皆是男子甚少進出的僻靜店鋪之類。雖不少閨秀出門都不再遮掩容顏,可遇到男子躲避一下才不失禮數的。

    這寶珠樓未曾規定不准男子進入,可鮮少有男客人,故而方才眾夫人姑娘們才能在大廳中隨意選購珠寶首飾,可方才完顏宗澤帶著影七進來,已有不少姑娘帶著丫鬟避到了屏風後頭。連錦瑟和廖書敏也雙雙起身,避了開來,唯柔雅郡主氣憤不過,竟自站起身來和完顏宗澤二人理論了起來。

    如今完顏宗澤一言,那些未曾避開的夫人和小媳婦們紛紛失笑,再瞧大廳中微柔雅郡主不知避諱,還一口一個婊子,登時對她便多了些看法。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口吐汙言碎語,可見這姑娘本性就非端莊正派之人。

    柔雅郡主聽到完顏宗澤那聲嘟囔,再聞四周響起一片取笑聲來,登時面上哪里還掛的住,怒著沖身後婆子丫鬟們道:“你們這些人都作死嘛,眼睜睜地看著本郡主被欺辱,辱駡郡主,罪無可赦,將這兩個人綁了拿父王的帖子送他們去官府嚴懲啊!”

    完顏宗澤聞言倒一掃面上驚色,冷聲道:“如此甚好,便是到了官府也總是要先容我主僕分辨一二的,在下倒要問問官老爺,這說句俗語怎就成了辱駡郡主的大罪了!”

    今日柔雅郡主不過是到寶珠樓來取頭面,故而並未帶著郡主儀仗,身旁只跟著一個嬤嬤並兩個丫鬟,加上閆惜悅兩人所帶奴婢,也不過六個下人,且皆是女流,碰到這種事柔雅郡主帶著的劉嬤嬤已急地出了一頭汗。

    她方才見情況不對已勸了柔雅郡主幾句,偏柔雅郡主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她的勸才將事情鬧大了起來。如今聽聞柔雅郡主還要將這兩個北燕人送交官府去,劉嬤嬤更是著急起來,這事兒可不能再鬧大了。

    到底劉嬤嬤比柔雅郡主經驗多,思慮更周全,這會子她已瞧出事情不對來了,且不說這兩個北燕人出現的奇怪,而且兩人說話句句都是針對郡主來的,更有一般百姓若聽到官府二字早便服軟了,可眼前這兩人倒一點都不懼,依劉嬤嬤看這兩人絕非尋常百姓。

    王爺手握大錦水軍,和北燕是交過戰的,說不得這兩個北燕人便是沖著江淮王府來的。

    如今郡主鬧了笑話,回去她已經是罪責難免,少不得要被王妃發落,若是再由著郡主鬧下去,生出更大的事端來,她的老命豈不是就丟在這裏了。

    劉嬤嬤想著忙拉了柔雅郡主,再度小聲勸道:“郡主息怒,老奴瞧著這兩個北燕人來歷有問題。若貿然將他們送去官府,他們鬧起來只怕於郡主的名聲不好。此地已成是非地,郡主還是儘早離開才不至將事情鬧大,惹出更大的亂子來。且先放過這兩個混賬人,老奴自會叫人盯著他們,摸清了他們住處郡主想收拾這兩人出氣還不容易?”

    柔雅郡主聞言四望,見四下不少夫人鄙夷地瞧向她,也有些受不了眾人目光,又想著劉嬤嬤的話有理,便沉著臉默許了劉嬤嬤的意思。

    劉嬤嬤見此,微松一口氣,忙道:“郡主何等身份,這等賤民言語粗陋,有辱視聽,郡主教訓過他們便罷,不值當郡主為其生氣。一會子還要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只怕王妃已在府中等候久矣,郡主還是快回府吧。”

    柔雅郡主這才厲眸又瞧了完顏宗澤二人一眼一甩衣袖往樓外去了,江淮王府的奴婢們忙緊隨而出,雖柔雅郡主一行力持走的有氣勢,可瞧在眾人眼中卻怎麼都有些灰溜溜的,眾人忍不住譏笑出聲。

    而完顏宗澤卻瞧著出了樓正欲登上馬車的柔雅郡主眯了眯冰藍的眼睛,幾乎便在同時,一腳踏上馬車的柔雅郡主也聽到了身後的譏笑聲,她雙手握起,腦中一片煩亂,她的神思皆在身後,卻不知怎的腳下竟然突然一滑。

    她還未拉回思想,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整個人便失了重心,後仰著尖叫一聲往車下栽倒,隨著嘭地一聲響,柔雅郡主狠狠地摔倒在青石板的地上,後腦勺重重撞擊在地,接著身子滾了兩下,這才仰面躺倒,頭頂白花花的太陽一照,她登時便覺眼前發花,一陣噁心欲吐,連身上的疼痛感都有些恍惚起來。

    她本便是心中有火,也不待劉嬤嬤扶便登上了馬車,這下重重摔下來,誰都沒曾料到,故而事出,劉嬤嬤等人都還愣著。她們還未反應過來,便聽一聲急喊傳來。

    “讓開啊!”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人馳馬而來,那人顯是沒有料到路上會突然滾出一個姑娘來,驚慌失措之下又無法立刻控制住馬速,竟然沖著地上躺倒的柔雅郡主直直沖了過來。

    一時間路人的目光全聚集了過來,可卻無一人反應過來,只能瞧著那馬蹄驟落,馬兒揚蹄就要往柔雅郡主的身上踐踏。柔雅郡主本能地轉頭往那驚叫處看,恍惚的視線所及,但見馬蹄敲打著青磚地面在眼前擴大,她此刻頭懵腦脹,渾身疼痛哪里反應過來要躲,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那馬兒揚起蹄子迎面踏來,馬蹄揚起的飛撲上面來,她下身一陣鬆弛,已是驚恐地失禁了,接著兩眼一翻竟就暈了過去。

    柔雅郡主暈倒,卻並不知道,也就在她驚恐地失禁時,一隻大手將她攔腰拖過,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自馬蹄之下拽了出來。那馬蹄落下只踏到了柔雅郡主的衣擺,接著不受控制地又沖出一段便停了下來。

    此時眾人才反應過來,被嚇得雙腿發軟靠在馬車上的劉嬤嬤忙沖了過去,驚叫道:“郡主!郡主,好在大少爺來的及時,這回是真多虧大少爺了。”

    劉嬤嬤沖那一腿跪在地上正半扶著柔雅郡主的男子道,這男子瞧著及冠年紀,頭戴鑲嵌羊脂玉的束發金冠,勒著二龍搶珠的玄金抹額,身上穿著一件青松色箭袖武士袍,腰間束墨紫色寬紋腰帶,修長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氣質從容,隱隱透出人中之龍之感來,卻是江淮王府的世子嚴峻。

    方才門外柔雅郡主摔倒,引得樓中瞧熱鬧的夫人們一陣驚呼,回避在屏風後的姑娘們心中好奇,便也都跑了出來,錦瑟被廖書敏拉出來正好瞧見嚴峻將柔雅郡主救出的一幕。

    見此情景,眾人都擁到門口去瞧熱鬧,廖書敏拉著錦瑟也湊到了外頭,見嚴峻扶著柔雅郡主,又聽到劉嬤嬤的話,便道:“他就是江淮王世子啊……”

    錦瑟聞言扭頭,見廖書敏正盯著那嚴峻瞧,便詫地道:“二姐姐識得這江淮王世子?”

    廖書敏卻搖頭,低聲道:“他常年都在軍營,並不在京城久呆,倒未見過,只是聽過不少他的事……”廖書敏說著湊近錦瑟,又低聲道,“聽說他三年前喝的酩酊大醉險些一劍刺死江淮王次子,還好下人們阻攔及時,這才不知釀成大禍。他醒後竟還毫不知錯,當眾頂撞了江淮王妃,江淮王因此大失所望,斥他對弟弟冷酷刻薄,他自那之後便去了軍營。前年江淮王次子中舉,江淮王更是對次子寵愛有佳,寄予厚望,對這世子越發不聞不問起來。外頭人都說江淮王世子嗜血好殺,次子反謙恭上進,還說江淮王有意請皇上駁其世子之位……”

    廖書敏言罷又瞧了那嚴峻一眼,見錦瑟聽的認真,便又道:“因孫府小姐病逝一事京城還有傳言說江淮王世子命硬,是天煞孤星,克死生母不說連未婚的妻子也不放過……如今瞧他若真是那嗜血殘暴,好殺還不愛顧兄妹的人,又怎會救下柔雅郡主!再說,先江淮王妃明明是世子五歲時才因病而去的,那孫家小姐更是被時疫感染才香消玉殞的,怎便成了世子命硬?這沒娘的孩子啊……呵呵,也是人云亦云,傳言可當真是害人不淺。”

    廖書敏這幾句話聲音著實不小,好些人都聽到了,見嚴峻正吩咐著下人將柔雅郡主抬上馬車,舉止從容,眉眼間還有書卷氣,實不像是嗜血之人,不少人也都跟著附和了起來。

    錦瑟聞言笑著瞧了廖書敏一眼,見她眨巴著眼睛看來,便打趣道:“我早便瞧二姐姐有股俠義心腸,往後當喚二姐姐廖女俠才是。”

    廖書敏被錦瑟盈盈的眸子盯著,面色微紅,擰了她一下,又瞪她一眼方轉開眼眸。錦瑟正噙笑,卻覺垂在身側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包裹了起來,她一驚,不用想也知是誰。

    見廖書敏未注意,四顧之下身旁人也都在盯著外頭瞧,錦瑟這才忍著怒氣扭頭盯向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的完顏宗澤,那廝卻沖她一笑,直露出一口白牙來。

    錦瑟甩了甩手,可他拉的極緊,她恐動作太厲害反倒引起周邊人的注意,便只得咬著牙忍了下來。好在完顏宗澤今日身上也穿著廣袖儒袍,和她拉著手被人瞧見不細看也只會當兩人站得近些,衣袖挨在了一處罷了。

    錦瑟不再掙紮,完顏宗澤便得逞的一笑,呼吸著自她身上傳來的沁香勾了勾了唇角。

    而外頭嚴峻已指揮著丫鬟們將昏迷不醒且一身臭烘烘的柔雅郡主抬上了馬車,他接著翻身上馬,冷眸瞧向正糾纏那馳馬之人的柳嬤嬤等人沉喝一聲,“夠了!還嫌不夠丟人嗎!還不快去瞧瞧郡主看是不是驚著了!”

    劉嬤嬤聞言見世子已上了馬,這才反應過來,送柔雅郡主回府才是正經,而且如今柔雅郡主丟了大人,一個閨秀,堂堂郡主當街被嚇得失禁,已引得滿大街都是看熱鬧的人,這地方實在不宜久留。糾纏這馳馬之人也是無用,到底是柔雅郡主自己突然滾到街心去的,故而劉嬤嬤便只得鬆開她抓著那馳馬之人衣衫的手,匆匆忙忙地奔進了馬車。

    嚴峻掉轉馬頭下令回府,駕馬馳過寶珠樓目光卻往樓中瞥來,黑眸轉瞬滑過人群,盯向廖書敏所在,入目卻只瞧見一角粉紫色的衣裙一蕩隱在了人群後。他目光隨後在完顏宗澤面上滑過,落在他藍眸之上,瞳孔縮了縮這才駕馬飛馳而過。

    錦瑟本見完顏宗澤不過言辭譏諷了柔雅郡主幾句便放過她離去還覺奇怪,覺著不似完顏宗澤斤斤計較,手段毒辣的性子,隨後見柔雅郡主從車上滾下去便恍然了。柔雅郡主便是再氣惱,丟顏面也不會好端端從車上摔下去,分明是完顏宗澤動了手腳。

    可這江淮王世子來的卻好巧,錦瑟素來不信這世上有湊巧之事,柔雅郡主剛滾到街心,便有人縱馬而來,便在關鍵時刻江淮王世子就到了,連番的巧,分明馳馬之人也是安排好的。

    卻不知他是完顏宗澤安排的,還是江淮王世子安排的。若是完顏宗澤安排的,他是早就和江淮王世子認識,還是借今日之人示好那嚴峻。

    錦瑟見江淮王府的人遠去,心中不覺微動,而眾人瞧見江淮王府的馬車遠去便也紛紛議論著散了。

    錦瑟見人群散了,忙甩了甩手,完顏宗澤卻好不鬱結,他剛湊到錦瑟身邊來,握著她的手也不過眨眼功夫,偏這片刻時間錦瑟分明也沒將他放在心上,神思都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如今叫他放手,他豈能甘心?

    見人群散開,他非但未退開,反倒又用力攥了攥握著錦瑟的手。錦瑟掙了兩下,感覺完顏宗澤抓著她的手更緊了,登時便慌了,忙蹙眉瞧著他,卻見完顏宗澤飛快地揚了揚眉,貼滿大鬍子的雙唇動了動,無聲地吐出一句話來。

    錦瑟睜大了眼睛才瞧出他說的話來:晚上我去找你。

    錦瑟惱得雙頰飛紅,可完顏宗澤卻也固執地不肯放手只等著她答應,錦瑟雙眸含怒,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對視良久到底只剩無奈,飛快地沖他點了點頭。

    完顏宗澤見她紅著臉點頭,當即便笑了,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這才鬆開手,帶著影七趁著沒人注意溜出了寶珠樓。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16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31 AM 編輯


一百零七章 祖母罰跪

    馬車上錦瑟和廖書敏說著話,一旁白芷卻顯得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地蹙眉,露出憂心之色,還不停地偷眼來瞧錦瑟。廖書敏背對著白芷自然瞧不到她的異常,錦瑟卻是早發現了。

    她當然知道白芷這是為何,方才廖書敏注意力都被外頭的熱鬧給吸引來,可白芷是她的丫鬟,什麼時候都是以她為先的,完顏宗澤湊過來時白芷也在她的身邊,多半是瞧見她和完顏宗澤的異樣了,加之白芷管著她那屋中的箱籠物件,衣櫃中多了一個盒子和一件衣服,白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她雖從未問過,可心中一準存著疑呢,那夜她為了擋完顏宗澤令白芷演戲,白芷怎會毫無想法,今日又見完顏宗澤對她動手動腳,而她又敢怒不敢言的,只怕白芷心中已自有一番想法了。

    錦瑟想著回去得將完顏宗澤的事和白芷好好說說,一來此事也瞞不過她了,再來完顏宗澤這廝越發囂張,若沒個人給她打掩護,一來二去的,早晚要弄出風聲來。

    馬車到了墨存樓,錦瑟帶著那副修好的字和廖書敏一同進了樓,那掌櫃的倒識得錦瑟,見她二人進來忙將兩人迎接了雅間匆匆地去請墨存樓的東家白知章。

    錦瑟和廖書敏不過才抿了兩口茶,那白知章便匆匆而來,瞧了錦瑟修補好的字當即便雙眼晶亮地連聲贊好。

    “真是神技,真是神技啊!”

    錦瑟當日自蕭府取來這副字,回府前卻先來了這墨存樓令白知章看過這字,今日他見不日前還破損嚴重的字已修復完好,不細看竟看不出修復之處來,怎能不令他驚歎連連。

    伏在書案上來來回回瞧了好一陣功夫,白知章才站起身來沖錦瑟一揖,道:“在下得向姑娘道歉,在下當日雖聽伯約說姑娘曾受刺緣大師指點,已答應將那副疏梅圖送于姑娘一試,可瞧姑娘年紀小,心中卻極存疑慮,如今方知是疑錯了姑娘,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錦瑟當日從蕭府離開會帶著破損之字到墨存樓來也是為消白知章心中疑慮,如今見他誠心道歉便坦然地笑著受了,白知章見錦瑟氣態從容,落落大方地受了自己的禮,倒覺她全然不似個小姑娘,對她又高看了一眼,道:“姑娘自回府,明日在下便令人將那副疏梅圖抬進廖府交由姑娘。”

    錦瑟聞言便笑著起了身,福了福道:“如此便有勞白公子了。”

    當日白知章便有話,說誰能承諾修復那張疏梅圖便將畫無償相贈,可錦瑟表明能修復那畫欲一試,如今已過去多日這白知章卻遲遲未將畫送入廖府,錦瑟倒未怪他,反瞧出他是真正愛畫珍畫之人,然白芷卻氣憤不過,待錦瑟和廖書敏一同出去,她惱恨地瞪了白知章兩眼,冷哼一聲這才追了出去。

    錦瑟和廖書敏回到府中自是先到松鶴院中給廖老太君回話的,兩人進屋,廖老太君正依著大引枕半靠在羅漢床上吃著一碗燕窩粥,見二人進來卻也不搭理,自顧地和二夫人說著話。

    錦瑟和廖書敏見刑嬤嬤垂首站在一旁便知廖老太君已從刑嬤嬤處聽了兩人在寶珠樓所鬧之事,見二夫人使眼色,錦瑟和廖書敏忙笑著上前,廖書敏拿過老太君手中湯碗攪動著笑著道:“孫女來伺候祖母吃湯,祖母您躺著莫累著了。”

    她說著一屁股坐在榻沿兒上舀了一勺湯笑意盈盈地送到了廖老太君嘴邊,而錦瑟也已坐在了榻尾,拿了放在一邊的美人錘給廖老太君捶著腿,道:“外祖母可疲乏了,微微給您松乏松乏筋骨。”

    兩人這般倒引得廖老太君有些繃不住臉了,兩人再接再厲地又討好賣乖一陣,廖老太君便笑著怒聲道:“你們這兩人不叫人省心的丫頭,可知道錯了?!

    錦瑟聞言忙點頭,道:”微微知道錯了,那柔雅郡主欺負微微,微微應該忍一忍的,便是忍不了也應該默念幾遍靜心咒繼續忍,誰叫人家是郡主呢。外祖母放心,以後再有人起伏微微,微微一定忍著便是。“

    廖書敏也忙點頭,一臉知錯寶寶的乖巧樣兒,道:”孫女也知錯了,見有人欺負妹妹,孫女應該自保為上,還應規勸著些妹妹,反正被譏幾句也不會少一塊肉去。祖母放心,孫女以後一定再不多管閒事遇事強出頭。“

    廖老太君聞言苦笑不得,抬手點著廖書敏的額頭,怒道:”你們在外頭和人爭長論短,好不牙尖嘴利,全然沒半點端莊賢淑的模樣。回來竟還不知錯,和祖母耍起嘴皮子了。祖母何曾叫你們白受委屈了,受了欺負一味的軟是不能,可也不能像你們這樣,當眾就和人針鋒相向,得理不饒人。莫當這世上就只你們聰明旁人便都是傻的,那柔雅郡主出了醜,今日之事傳地滿城皆知,於你們也沒什麼好的,旁人聽了會怎麼說你們,想你們?少不得會覺你們也是那尖酸跋扈性子,你們逞一時之能,解一時之恨,也不想想後果怎樣。闖了禍不自知,倒還管起人家江淮王府的家事來了,可真真是長了大本事了。“

    錦瑟和廖書敏聞言忙低頭,諾諾的認錯。”祖母,我們真知道錯了,以後再不和人爭長論短了。“”外祖母教誨的是,微微也知道錯了,今日是微微遇事欠考慮,以後再不敢了。“

    二夫人見兩人面色赧然是真知錯了,這才勸廖老太君,道:”這兩個丫頭平日都是懂事的,可到底還小,小丫頭被人譏兩句就氣不平也是常事,那柔雅郡主鬧出大醜事來也不怪她們,她們已知錯了,母親便也莫氣了,懲罰了她們叫她們記住教訓便是。“

    廖老太君原也不是真生氣,就是想敲打錦瑟和廖書敏兩句,怕她們不知輕重以後越發胡鬧起來,如今見二夫人勸,便沉著臉道:”行了,知道錯也是要罰的,午膳便莫用了,到佛堂去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

    錦瑟二人應了,這才告退,只錦瑟剛起身卻被廖老太君喚住,她揮退了眾人,這才盯著錦瑟,道:”你和外祖母老實說,今日寶珠樓那一主一僕兩個北燕人,你可是認得?“

    錦瑟聞言心中咯噔一下,今日她和廖書敏出府廖老太君不放心便叫松鶴院的刑嬤嬤跟著兩人,寶珠樓鬧了一場錦瑟本便怕廖老太君會瞧出什麼,如今被質問心中轉了幾轉,到底還是決定將完顏宗澤的事情隱瞞下來。她雙手捏了捏才抬頭,詫地瞧著廖老太君,道:”外祖母怎這般說,微微怎會認識那兩個北燕人呢,原還覺著他們解了我的圍,該謝謝人家的,可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廖老太君一雙精湛的眸子盯著錦瑟,自她面上瞧不出什麼,這才點頭,道:”不認得便好,外祖母便放心了,去吧。“

    錦瑟見廖老太君閉上了眸子,心裏松了口氣,卻又覺著沉沉的。她到了府中佛堂和廖書敏一道跪在蒲團上,才一陣功夫兩人已餓的面露菜色,相視苦笑,廖書敏一屁股跌坐在蒲團上,揉著肚子道:”早知道回來就受罰,我們便該在外頭買些零嘴帶在身上,也不至挨餓。“

    兩人一大早出門,因在寶珠樓耽擱的久了,故而回府時已過了擺飯時辰,折騰了一上午,如今回來又要罰跪,自然是又渴又餓。見廖書敏一臉苦色,錦瑟倒笑了,也跪坐在了蒲團上,道:”今日是我拖累了二姐姐。“

    廖書敏聽罷卻擰起細細的柳葉眉,道:”這會子我又餓又累已夠難受了,微微還要於我添堵,真真不可愛。“

    錦瑟便噗嗤一笑,道:”二姐姐放心,祖母不是誠心要罰咱們,一會子三姐姐和四姐姐聽到風聲,一準兒給我們送吃的來。“

    她話音還沒落,外頭便響起了廖書晴的笑聲,”好呀,可叫我和四妹妹逮到你們兩個躲懶了。“”祖母罰跪可不是罰坐呢,二姐姐和微微不知思過,瞧我告了祖母,罰你們跪到天黑去。“這次說話的卻是廖書香。

    錦瑟和廖書敏回頭正見兩人一前一後提著食盒笑著進來,廖書敏雙眼一亮跳了起來,道:”還是微微腦筋轉的快,三妹妹和四妹妹自告祖母去吧,留了這食盒便好,一會子祖母派尤嬤嬤來訓斥我和微微,我們一準不會出賣兩位妹妹,只說這食盒是躲在佛堂偷吃供果的兩隻小老鼠拖來於我們的。“

    廖書晴聞言拉了廖書香便走,道:”好呀,竟罵我們是小老鼠,四妹妹我們是白心疼她們一場了,這便走吧,二姐姐餓不著,自有那偷吃供果的小老鼠拖吃的於她們。“

    廖書敏將兩人竟攜手要走忙攔了,好言哄著,幾人坐下,將食盒中的幾碟糕點等物取出來,錦瑟和廖書敏正笑鬧著食用,便見外頭又來了人,聞聲瞧去卻是彥哥兒帶著個五六歲的丫鬟一起溜了過來,那小丫鬟手中竟也提著個食盒。

    錦瑟幾人皆笑,彥哥兒顯然沒想到廖書晴和廖書香也在,愣了愣才帶著小丫鬟磨磨蹭蹭地進了佛堂,廖書敏已笑著撫了他的頭,道:”彥哥兒真知道疼人,算二姐姐沒白疼你一場。“

    彥哥兒卻紅著臉道:”二姐姐喝湯。“

    說著已叫小丫鬟取出食盒裏盛著的一碗蓮子湯來,廖書敏幾人瞧去,卻見那食盒中並排放著兩碗湯。彥哥兒似被什麼追趕著一般忙捧了那白玉碗的端給了廖書敏。

    見廖書敏接過,這才瞧向錦瑟,彆扭著道:”湯多,你也吃吧。“

    錦瑟聞言又見彥哥兒那模樣心中好笑,端了那碗青瓷的,湊至鼻端聞了聞,笑著道:”真香呢,彥哥兒真是好孩子,知道疼姐姐呢。“

    言罷,她用勺子攪了攪湯,又舀了一勺湊至唇邊,眼見彥哥兒目光晶亮的瞧過來,她眼眸一轉和廖書敏含笑的眸子對上,卻又將湯勺放下,道:”二姐姐那白玉碗正經好看,配著湯色倒更顯美味了。“

    廖書敏便道:”我卻不講究這些,微微喜歡我們便換換。“

    她說著便作勢和錦瑟換了湯碗,彥哥兒卻一急,道:”不能換!“

    他見幾位姐姐都瞧來,面上一慌,才道:”都是一樣的湯,換來換去做什麼,湯都涼了,二姐姐快喝吧。“

    廖書敏卻一笑,道:”就換下哪能便涼了。“她說著便和錦瑟相視一笑換了湯碗,動作迅速地舀了一勺湯便作勢往嘴裏放。

    彥哥兒瞧著一急,推了廖書敏一把,道:”二姐姐別喝。“

    廖書敏本便沒打算喝,聞言瞧向彥哥兒,錦瑟已眨巴著眼睛在彥哥兒面前蹲下,就著碗吃了一口湯,道:”真香呢,謝謝彥弟弟啊。只是彥哥兒為何不讓你二姐姐喝湯,偏五姐姐便喝得?彥哥兒莫不是在那碗湯中放了什麼東西吧?“

    彥哥兒聽錦瑟這般說,又見廖書晴幾個掩嘴而笑,當即便明白自己那些小心思早便被洞察了,他著惱起來,氣哼哼地猛然推了錦瑟一把,轉身便跑走了。

    錦瑟被他推地踉蹌一下被廖書晴扶住,幾人見彥哥兒惱的跑掉,便皆笑了,自沒人會和個不足四歲的小孩子計較。

    廖書香恐彥哥兒出事,忙叫那小丫鬟追去,而小丫鬟追出院子卻已不見了彥哥兒的身影,她四下尋了半天,才在一處假山後尋到了發呆的彥哥兒。

    這丫鬟今日瞞著嬤嬤和彥哥兒出來,嬤嬤只當彥哥兒在睡午覺,一會子若嬤嬤發現小少爺不見了,再知道是她陪著小少爺偷跑了出來,一準會責駡她,小丫鬟方才見彥哥兒不見了便差點急哭,如今瞧見彥哥兒忙跑上前,道。”小少爺,你怎藏在這裏,快隨奴婢回去吧,一會子嬤嬤發現小少爺不見了一準兒要告訴夫人,大夫人知道小少爺不好好午覺溜出來玩一定要生氣。“

    她言罷,卻見彥哥兒手中拿著個草編的螞蚱,她四下一瞧見周圍半點人聲都沒有不覺微詫,可還沒問,彥哥兒便站起身來冷著一張小臉道:”春喜,你說大夫人待你可好?“

    春喜聞言便道:”小少爺怎麼了?“她言罷見彥哥兒盯著她不放,忙又道,”奴婢是大夫人買給小少爺的,大夫人不買奴婢,奴婢就被後娘餓死了,大夫人對奴婢有恩。“

    彥哥兒這才滿意地點頭,又道:”那你再說,你進府邱嬤嬤是怎麼教你的?她叫你怎麼伺候我的?“

    春喜聽彥哥兒這般問又是一詫,卻道:”嬤嬤說當奴婢最重要的是要衷心不二,要老實本分,聽主子的話,叫奴婢萬事以小少爺為先,既要將小少爺當主子,又要當弟弟。“言罷,卻又急聲道,”小少爺,你快隨奴婢回去……“

    她話尚未說完彥哥兒已打斷了她,道:”那好,你當我是主子,我聽我的話,一會子我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要是不聽話我便跟母親說你……奴大欺主,叫母親打發你出去!“

    此刻錦瑟已和廖書敏送了廖書晴二人離去,她和廖書敏填飽了肚子,這才又跪在佛像面前,見時辰差不多了,再不足半個時辰廖老太君一準派尤嬤嬤過來,兩人便相視一笑好模好樣地思過起來。

    果然沒兩盞茶功夫,尤嬤嬤就帶了白芷和碧江來了,見錦瑟和廖書敏身板挺直地跪著,笑了下才道:”老太君說了,既二姑娘和表姑娘都知道錯了,便各自回屋抄寫兩份女戒,明兒請安時帶過去給老太君瞧。二姑娘和表姑娘快起來吧,白芷,碧江扶你們姑娘回去吧。“

    錦瑟兩人站起身來,尤嬤嬤又說了兩句便回松鶴院了,錦瑟和廖書敏出了院,一個往敏心院去,一個自回夕華院。

    錦瑟和白芷轉過垂花門,見白芷低著頭一聲不吭,錦瑟四下望瞭望,見靜謐一片正欲和白芷說完顏宗澤的事,豈知旁邊的園子中就傳來一聲巨響,倒好似什麼東西落到了水裏頭。

    錦瑟一詫,剛和白芷目光對上,就聽那邊緊接著又傳來了哭喊聲,兩人一驚忙快步繞過穿堂,又穿過月洞門,遁著哭喊聲跑過去,就見春喜趴在湖邊哭的兩眼通紅,正往湖中瞧,而她手中捏著一隻小孩鞋,墨綠的鞋面,上頭繡著蝙蝠圖案,鞋尖兒上還鑲著一顆東珠,錦瑟一眼便認出那是方才彥哥兒穿在腳上的。

    她登時面色就慘白了起來,提裙奔過去,焦急地拽了那春喜,道:”彥哥兒呢?彥哥兒人呢!“

    春喜抬起紅紅的眼睛來,顫手指著那湖面半響,才道:”小少爺……小少爺從佛堂出來……不高興,在湖邊兒玩……不小心,掉進去了……嗚嗚……“

    錦瑟聞言腦子轟的一聲響,眼見冬日的湖面靜的不起一絲波紋,心中便一陣發冷,想都未想,扯了束腰,脫掉身上棉衣便跳進了湖中。刺骨的冰水登時便叫她打起顫來,她不敢就鑽進水中,猶自鳧在水面上待身體稍稍適應了水溫這才一頭紮了進去。

    冰冷的湖水包裹著她,好在如今剛剛過午,今日又是個大晴天,水雖冷卻還不至冰雪不消,水中光線也還可以,錦瑟尋了半響未瞧見彥哥兒身影不覺心急,又往湖底鑽了鑽,越往深水,水溫越低,凍得她身子發僵,一陣氣悶她正欲浮出水面便覺右腳似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

    錦瑟心中一喜,只當是彥哥兒,也不敢亂踢低頭一瞧卻驚得險些嗆水。那纏住她小腿的哪里是彥哥兒,竟是一堆水草,只因這一片水草隱在微黯的大石後,故而她方才根本就沒瞧見。錦瑟心中發冷,方才她如多踢兩下腿,只怕這會子雙腿皆已被纏住了。

    危急之下,錦瑟的頭腦卻反倒越發冷靜,這時候才閃過疑惑來。這園子中的湖夏日種荷,秋日荷枯,便有婆子撐船清走枯枝爛根,這處並非湖心,按說水下也是會被清理一下的,怎會生出這麼多的水草來。

    而且距離她和白芷聽到那聲落水聲,不足片刻彥哥兒落水不可能不撲騰兩下就直接沉了底,她們趕到水面怎會那般平靜,更有便是彥哥兒真落水,也沒可能就飄走了,她尋了這半響怎瞧不到他。那春喜也不對,雖哭的雙眼發紅,可卻還鎮定的很,竟能將前因後果說個清楚明白!

    錦瑟方才心急,只當彥哥兒真落了水這才上當,如今瞧見這些可疑的水草,當即便知是有人欲借彥哥兒的手謀她的命,她心中發冷,又因缺少空氣而發堵,卻硬逼著自己冷靜,莫慌莫急。

    她停住一切動作,以防被纏的更緊,半仰泳姿勢穩住身體,這才緩緩上抬那條被水草纏繞的腿,慢慢掙脫水草,可掙了兩下竟脫不開,空氣已越來越稀薄,她只覺頭腦一陣陣發沉,忙又改了姿勢,身子直立,用手去拉那水草,她恐動作急切反倒誤事,故而動作極慢,身體極穩,扯了幾下卻覺那水草極韌,而她眼前已一陣陣發黑。

    錦瑟幾乎要絕望了,腿上卻猛然一松,那草被扯斷了!

    她腦中一亮,憋著最後一絲氣拼命往上鳧,待鑽出水面,陽光一照才覺愛極了這種光亮的感覺,恍若心生一般。她知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迷迷糊糊地耳聽岸邊傳來喧囂聲,眯著眼去瞧卻見幾個婆子下了水往這邊遊來,岸邊正跳腳大罵的似是白芷。

    錦瑟心神一松,再沒了半點氣力,雙眼合起暈了過去,身子往水下沉,已被兩個婆子抓起,那拽著錦瑟的王媽媽當即便拍了拍她的面頰,沖岸上喊道。”表姑娘暈過去了!“

    廖老太君剛被尤嬤嬤扶著匆匆奔進院子就聽到了婆子的大喊聲,登時面色一變,而白芷見自家姑娘面色慘白不知死活地掛在婆子的臂彎裏,當即便怒氣高漲,盯了被海氏護在懷中顯已知道闖了大禍正兩眼含淚的彥哥兒一眼,不待錦瑟上岸已撲向廖老太君,噗通一聲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道:”老太君為我們姑娘做主啊!“



一百零八章 落水

    卻說錦瑟一聽春喜說彥哥兒掉進了湖中著急之下根本就來不及多想便跳進了水中,而白芷因不會鳧水,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錦瑟跳了下去,等她反應過來才匆忙地奔出院子大聲喊叫了起來。

    她奔出院子沒跑多遠便遇到了幾個婆子,匆忙將彥哥兒落水,錦瑟跳下去相救的事告之幾個婆子,令她們趕緊喚人來,也趕緊準備棉被等物,白芷便又忙奔回了園子,可她這一回來竟就瞧見岸邊彥哥兒正神色不安地往湖中看,而他和春喜一瞧見她便如同老鼠見了貓般掉頭就往另一邊的垂花門跑。

    白芷見兩人如此已然明白了過來,她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追上便抓了彥哥兒。

    彥哥兒顯然也是怕了,竟哭喊著掙紮著道:“我就是討厭她,想教訓教訓她,嗚嗚……不是我叫……她跳湖的……嗚嗚,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說著見掙紮不過竟低頭死咬白芷的手,白芷不防被咬的疼了便松了手,彥哥兒轉身又跑,誰知跑了兩下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慌的,兩腿一絆跌倒在地。

    自家姑娘為了眼前小子跳進冰冷的湖水中,可恨的是這彥哥兒根本是利用姑娘對他的感情,不過這彥哥兒是受了什麼人指使的,還是他小小年紀真就心機深沉,長著一顆壞心,白芷都要為錦瑟討個公道,好好令彥哥兒受些教訓。

    如今若然叫彥哥兒跑了,回頭他和小丫頭聯合起來不認賬該當如何,故而白芷見彥哥兒跌倒,兩步上去便又抓了他,拽著他便回到了湖邊。

    這時她才發覺錦瑟已潛入水中時辰久矣,見水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白芷登時心慌起來,急地在岸邊團團轉,恨不能一巴掌扇在彥哥兒面上。

    而彥哥兒見錦瑟遲遲不上岸也恍惚的明白些什麼,又被白芷那模樣嚇到,一時縮著身子竟連哭都不敢了,那小丫頭春喜已是懂事,此刻更是淚眼朦朧。

    幾人皆六神無主,院外喧囂鼎沸,二夫人和海氏帶著奴僕們匆匆趕到,海氏顯然嚇得不輕,面色慘白,被丫鬟扶著踉踉蹌蹌地奔進園子。眼見彥哥兒好端端地坐在岸邊,她才眼淚一流,搶步上前將兒子抱在了懷裏,一陣心肝的叫著,彥哥兒也哇哇的哭了起來。

    而聽到白芷大聲嚷嚷著令人下去救錦瑟,海氏才察覺出不對來,婆子分明說是彥哥兒掉進了湖中,錦瑟跳下去救人,如今彥哥兒怎好端端的在岸上。

    她正疑惑,錦瑟卻在此時浮了上來,而錦瑟被婆子們合力送上岸已暈過去,廖老太君趕到聽到婆子那聲大喊也顧不得哭喊的白芷便快步過去。

    廖老太君見錦瑟躺倒在王媽媽的懷中,人已被厚厚的棉被裹住,水洗的面容慘白如紙,越發顯得嘴唇烏青,氣若遊絲,她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尤嬤嬤扶住廖老太君,忙問道:“表姑娘怎麼樣?”

    王嬤嬤這才喘了口氣,道:“表姑娘只是昏倒了,性命當無礙,老太君切莫憂心。”

    廖老太君這才尋到一絲力氣,忙令眾人趕緊將錦瑟抬到離這裏最近的碧波院安置。眼見錦瑟被抬著出了院子,廖老太君也忙隨後跟上,二夫人等人早被驚動跑了過來,如今也都滿是關切的緊隨其後。

    海氏抱著被嚇壞了的彥哥兒,耳聽錦瑟性命無礙,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氣,見眾人皆走了她忙蹲下撫著彥哥兒的臉,道:“你和母親說,為什麼婆子們嚷嚷你落水了,表姐又為何跳下水去?”

    彥哥兒這會子被嚇到,卻是兩眼淚汪汪的抓著海氏的手說不出話來,海氏焦急忙又盯向那春喜,道:“你說,表小姐為何會跳湖去救彥哥兒!”

    春喜被海氏淩冽的模樣嚇到,不敢不回,跪地磕頭卻道:“是小少爺叫奴婢騙表姑娘說小少爺掉進湖裏去的……嗚嗚……大夫人饒命……小少爺說奴婢不聽話就發賣了奴婢。”

    海氏本便有所懷疑,如今聽了春喜的話腦子轟然一響,竟就有些呆愣起來。她尚未回過神,尤嬤嬤已折返回來福了福身,道:“大夫人,老太君叫您帶著六少爺過去碧波院回話。”

    海氏聞言這才恍惚過來,有些不安地抱緊了彥哥兒舒了口氣,才拉著他往碧波院走。

    碧波院中,錦瑟已被安置妥當,廖老太君見大夫還未來不覺焦急地往外張望。白芷隨著王嬤嬤等人進屋,幫忙著給錦瑟換上幹衣,絞幹頭髮,這才出屋重新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哭泣著斷斷續續地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廖老太君已聽的面色鐵青,手指微抖,剛巧海氏抱著彥哥兒進來,廖老太君手中茶盞便執了過去,怒道:“孽障,他還有臉哭!”

    茶盞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海氏嫁進門便未見婆母這般氣急過,登時心一跳,面色發白僵了下才忙抱著彥哥兒上前跪下,道:“母親息怒,彥哥兒不過才四歲稚齡,萬想不會有這樣的彎彎心思,一定是被什麼人被攛掇的啊。他不夠是個孩子,瞧著母親難過,便想給母親出氣,這也是他一片孝心,母親瞧在他不懂事的份兒上,瞧在他沒有父親教誨的份兒上千萬要原諒他啊。”

    彥哥兒也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他自出生家中上至祖父,祖母,下到堂哥堂姐,丫鬟僕婦,皆將他當眼珠兒般珍視,別說是打罵於他,便是在他面前大聲說話都是沒有的。如今他見眾人皆譴責地盯著他,一向疼愛他的祖母不僅滿臉惱色地甩了東西,還用那樣叫人害怕和不安的眼神瞧著他,又見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便更驚惶起來,小小的身子跪在海氏旁邊依著海氏瑟瑟發抖地流淚。

    平常瞧見海氏和小孫子這般廖老太君一準便沒了怒氣,心疼愧疚起來,可今日發生的事使她意識到,過往的幾年間實在太過縱容這對母子了。縱容的結果,使大兒媳非但沒感激在心,重新獲得生活的希望,反倒遲遲走不出夫君離去的陰影,性情越發偏執尖刻,越發拎不清糊塗起來;縱容之下也使得小孫子失去了純善之心,任性妄為,是非不明。

    這叫廖老太君傷心之餘也意識到不能再繼續如此下去了,她眼見海氏和彥哥兒可憐巴巴地跪著,卻硬著心腸對海氏道:“你也知道他做錯了事?受人攛掇的,那你告訴母親,他是受誰攛掇的,又是為何會被攛掇了去戲弄關愛他的表姐?!不枉你還記得他那早去的父親,可你瞧瞧,你將這孩子教養成了什麼樣子!如今便分不清是非好賴,這若再大些,稍不如意豈不是連我和他祖父都敢謀算了!”

    廖老太君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指是她攛掇彥哥兒設計錦瑟的,而事實上海氏心中也確實有愧,她雖還弄不清楚今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也知道若非平日她對彥哥兒的言傳身教,和她對錦瑟的不公態度,彥哥兒是定然不會對錦瑟做出這種事情的。

    她一面愧,一面更怕,她是彥哥兒的母親,她比誰都害怕兒子真變成那種是非不明,陰沉歹毒的壞孩子,更有,廖老太君的指責,她話語中的失望和痛心也都叫海氏難以承受。

    她正無言以對,王嬤嬤卻從內室出來,神情有些複雜地瞧了海氏一眼,這才沖老太君福了福身,道:“老太君容稟,老奴覺今日之事絕非六少爺要戲弄姑娘那般簡單,乃是有人攛掇了六少爺要借六少爺的手來殺害姑娘。”

    王嬤嬤說著便將手中水草呈上,又道:“廖太君,這是老奴方才為姑娘清理時自姑娘手心和褲管上發現的,姑娘她水性不錯,沒道理尋不到彥哥兒,卻半響浮不出水面,只怕是在水中被這些水草給纏住了!”

    廖老太君聞言當即就變了面色,她也想到,府中園子裏的小湖是年年秋冬季節都要清理的,若說湖心有水草還有可能,湖周邊水域怎會有能纏住人的水草?!

    廖老太君本只當這次錦瑟落水是彥哥兒戲弄錦瑟,如今事情一下子便成了謀害,她怎能不驚嚇失措?她愣了半響這才猛然盯向海氏,只因彥哥兒小小年紀不可能想到這麼歹毒的害人計謀來,便是他能想到,也不可能是他指使人在湖中佈置的水草。而這府中要害會害錦瑟的,只有海氏一個。

    廖老太君這般想,二夫人等人自也是如此想的,一時間大家皆瞪著眼睛盯向海氏。他們的目光那麼明顯,海氏怎會不知她們是何意?

    平日廖老太君是信任疼惜她的,眾妯娌也都是敬重關心她的,幾位姑娘更是對她恭敬孝順,如今一下子失去這些,海氏豈能不驚慌難過?

    人有時候是極奇怪的,只有在行至絕地時才會反思自己,才能清醒地看待問題。海氏已然失去了丈夫,若是再因她對自己的種種放縱再被家人厭棄,若是因她的尖銳憤滿連兒子也被毀掉,那她便覺自己什麼都不剩下了。

    這時候海氏又想起錦瑟之前和她說過的那些話來,她是成年人自然是分得清好惡來的,錦瑟若然真有惡意便也不會將話說的那麼明白透徹,那孩子是意在消除和她之前的隔閡才那般做的。她是早便瞧出來自己這個大舅母走不出夫婿亡故的陰影,性情越來越偏執扭曲,在拿她們姐弟出氣洩恨,這才表現的不卑不亢,坦坦蕩蕩。

    因為錦瑟那孩子知道,若然她表現出愧疚遷就之態來,自己便會越發將夫婿的死往她身上推,便會越發在這條偏路上越走越遠。待得自己做出什麼執拗之事來,待的真照成傷害,那時候她再清醒過來也是無法回頭了。

    錦瑟一個未曾及笄的孩子尚且能這般通透的瞧事情,面對她,而她卻遲遲不能面對自己,面對夫婿的死。如今錦瑟為救彥哥兒跳下冰湖險些喪命,而彥哥兒遭人利用險些謀害了表姐!

    若錦瑟今日當真死在那冰湖之中,她心中是否就高興,就覺著彥哥兒為他的父親報仇雪恨了?

    海氏自問,發現答案是否定的,若當真那般,她才真無顏在廖府中生活了,彥哥兒小小年紀便殺了表姐,只怕心靈也會遭受巨大創傷,會越長越性情古怪,一輩子都要毀掉。

    想著這些,再見眾人瞧過來的各種痛心,不信,懷疑目光,海氏當即一個機靈已然明悟了許多事情。她未語淚先流,尚未來得及出聲為自己辯解,倒是內室的門簾被挑起,柳嬤嬤扶著臉色蒼白的錦瑟竟走了出來。

    廖老太君一驚,忙道:“這孩子怎下床了,快扶回去,快扶回去!”

    廖書敏幾個也忙圍了上去,簇擁起錦瑟,擔憂地扶著她,錦瑟卻淡淡一笑,迎上海氏瞧過來的氤氳目光,見她雙眸含淚,眼睛中分明有各種情感彙聚成愧疚的暖光來,錦瑟心一緊,眼眶便也紅了,只覺今日一場禍事倒也遭的值當了。她沖海氏微微一笑,這才對廖老太君道:“祖母,我已無礙了,說幾句話便進去休息。”

    廖老太君見錦瑟堅持,這才忙令柳嬤嬤和王嬤嬤扶著錦瑟坐下,錦瑟這才道:“我潛入水中尋不到彥哥兒,這才恐他掉進了石堆中摸過去找尋。那一大片水草就隱藏在石頭後,我之前未瞧見便被纏住了腿,拼著最後一絲氣力浮上水面,便因呼吸不過暈厥了過去,險些就丟了命。定然是有人算准了我下水必到石堆旁尋人,這才早先埋進去的,這回的事必定是有人欲借彥哥兒的手殺害微微,還請外祖母和舅母們查明真相,為微微做主。”

    錦瑟言罷,廖老太君等人面色更為難看起來,廖書敏拉了錦瑟的手,覺著她雙手像冰塊一樣寒冷,想著她所說之話登時也後怕的身子微微發抖起來。

    方才眾人還有些懷疑會不會是王嬤嬤多想了,如今聽了錦瑟的話便皆肯定是有人要害錦瑟的命,大家皆又瞧向海氏,卻聞錦瑟又道:“這要害我之人居心險惡,不僅要謀我的命,還想將事情推到大舅母和彥哥兒身上,令文青和廖家再度反目成仇。大舅母如今被疑,可微微卻相信此事絕非大舅母所為,且不說大舅母對我沒有必殺的恨意,便是她真有心害我,也萬不會採用這種方式。只因大舅母對彥哥兒的愛是有目共睹的,一個母親又怎會將心愛的兒子視為殺人的刀?!所以微微信大舅母,也請外祖母查清楚真相,還大舅母一個清白。”

    廖老太君不想此刻錦瑟堅持出來不過是為海氏分辨,她微怔,眾人也都愣住,可卻著實因錦瑟的話已不再疑心海氏,錦瑟說的沒錯,海氏便是再怨怪錦瑟,也不可能借彥哥兒的手殺人。

    方才看來是她們一時震驚誤解了海氏,廖老太君怔過之後歎了一聲,吩咐廖書敏幾個送錦瑟進屋,這才沖海氏道:“大媳婦先起來說話。”

    海氏聞言眼眶中淚水便落了下來,她站起身來,福了福道:“母親,可否讓媳婦來審彥哥兒,這孩子也嚇壞了。”

    廖老太君聽罷瞧向拽著海氏衣角的彥哥兒,見他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可憐兮兮的,便道:“你問吧。”

    海氏這才先詢問了春喜,卻聽小丫頭道:“六少爺聽到表小姐被老太君罰跪佛堂後很高興,又聽奴婢說老太君不准表小姐用膳,就叫奴婢去盛了兩碗湯,在其中一碗裏撒了尿,叫奴婢陪著他溜出院子一起去佛堂。被表小姐識破,六少爺生氣地跑了,奴婢追出去就尋到不少爺了,後來才在後園的假山後找到了六少爺。”

    春喜說罷又將彥哥兒威逼她的那些話零零碎碎地學了一遍,海氏當即就變了面色。春喜是個小丫頭,自然發現不了這幾句話中所包含的心機,可海氏等人卻不同,當即便聽出這幾句話步步緊逼,不可能是出自彥哥兒這麼個小孩子之口,分明是有人教的他。

    海氏蹲下哄了哄彥哥兒,這才問道:“你和母親說,你從佛堂出來可遇到了什麼人,是誰叫你騙表姐說你落水了的?”

    彥哥兒聞言卻自懷中摸出一隻草編的螞蚱來,道:“嬤嬤……嬤嬤說我聽話就能幫我解氣……能幫母親出氣。”

    眾人面色一變,廖老太君已吩咐尤嬤嬤去集合府中所有的嬤嬤過來。海氏聞言面色變了變,拿了彥哥兒手中螞蚱,道:“這螞蚱是那嬤嬤給你的嗎?彥哥兒可還記得那嬤嬤長什麼樣子?”

    彥哥兒聞言點頭,又抽泣著道:“母親,彥哥兒是不是做錯事了?”

    海氏見兒子眼中滿是依賴和不安越發愧疚起來,撫了撫彥哥兒的頭,這才道:“彥哥兒一會幫母親將給你螞蚱的那嬤嬤找出來,再去給表姐好好道歉,跟表姐說彥哥兒以後再也不做壞事了,表姐原諒彥哥兒,彥哥兒便還是好孩子。”

    彥哥兒聽罷想了想,這才道:“表姐害彥哥兒沒了爹爹,母親不討厭表姐了嗎?”

    海氏當下面上就是一紅,瞧著兒子水洗般清澈的眼眸,眼眶也紅了下,這才道:“你爹爹不是表姐害死的,以前母親和彥哥兒一樣做了錯事,所以一會子彥哥兒指出那教你做壞事的嬤嬤來,母親和彥哥兒一起給表姐道歉,請表姐原諒好不好?”

    彥哥兒卻猶豫著半響才道:“可是……表姐來了母親就總是哭……”

    海氏見他如此當真是又心疼又感動又愧疚,跪下來將彥哥兒抱在懷中落淚道:“以後母親不會了,彥哥兒想表姐為什麼聽到你掉進了湖中便不顧一切地跟著跳進了湖裏去?”

    “表姐要救彥哥兒……”

    “是啊,表姐像母親一樣喜歡和關心彥哥兒,這樣才會一聽到你落水便跳進那麼冷的湖中去,彥哥兒欺騙了表姐,還辜負了表姐的心意,是不是該道歉呢?”

    ……

    海氏和彥哥兒抱在一起一言一語的說著,卻聽的廖老太君幾人感歎萬千,面色動容,見海氏明白過來,不再偏執,廖老太君歎了一聲,別開頭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外頭尤嬤嬤進來,稟道:“老夫人,府裏的婆子,娘子和丫鬟都已在院子裏了。”

    海氏聞言這才鬆開了彥哥兒,又和他說了兩句便帶著他出去認人。只可惜海氏令乳娘抱著彥哥兒在院子中走了一遍,彥哥兒頻頻搖頭,竟就找不出方才在園子中教他說話的那嬤嬤。

    廖老太君眉頭蹙起,問道:“查查,方才今日當值的奴婢們可有誰不在這裏?問問看守各門的婆子,這會子功夫可有人出府。”

    二夫人領命,正問著各處的管事婆子,便見外院管事馮永並一個護院拽著個婆子進來,道:“老太君,這婆子自西角門跳牆被抓住,奴才瞧她行跡鬼祟便抓來複命。”

    他說著將那婆子按倒在地,拽著衣領令其抬起頭來,當即便聽彥哥兒叫道:“母親,是她,是這個嬤嬤給彥哥兒的螞蚱,還教彥哥兒說話的。”

    那婆子見眾人都盯過來,又被彥哥兒一指登時便知逃不過了,一張臉慘白,尚不待廖老太君問話便砰砰地磕頭道:“老太君饒命,奴婢是迫不得已啊,奴婢那不孝子在外頭賭錢,若是再還不上銀錢他會被碎屍的,奴婢就這一個兒子,有位姓薑的大爺答應替奴婢那不孝子還債,奴婢不敢不聽話啊!”

    廖老太君聞言雙眸眯起,一旁二夫人便道:“這周婆子不是家生子,平日只管著園子中的灑掃,是灑掃上的粗使婆子。既彥哥兒已指出她來,又牽扯到府外賭坊上的事,只怕一時半刻也查不清楚,不若母親先進屋去瞧瞧微微,媳婦將這婆子帶下去叫夫君一同審了,有線索也和叫夫君出府追查,以免白耽誤功夫。”

    廖老太君聽罷點頭,二夫人便忙令人去請二老爺,海氏隨著廖老太君剛進屋,外頭便又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接著海氏身邊的郝嬤嬤快步進來,道:“稟老太君,大夫人,大少爺回來了說是有要事稟老太君,如今人已進了二門正往這邊來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16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32 AM 編輯


一百零九章 心結解

    廖書意只送了口信回府便離京而去,一走便是十數日,雖有送平安信回來,可廖老太君又豈能不憂心,聽聞通報面上便露了笑意。她快步進了屋,見錦瑟半靠著大引枕用著驅寒湯藥,又細細問過哪里可受了傷,是否還覺發冷頭暈等事,見錦瑟一一答了,精神也尚可,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光彩,這才放下心來。

    錦瑟自也聽到了方才郝嬤嬤的稟聲,便道:“哥哥出京這許久,如今一回來便說有要事稟告,想來是極重要的事,微微已好多了,外祖母莫擔憂我,哥哥的事要緊。”

    廖老太君這才站起身來,囑咐二夫人好生照顧,這才扶著尤嬤嬤的手離開。而屋中,海氏見廖老太君離去,這才扯著彥哥兒上前,推了彥哥兒一把,道:“方才母親和彥哥兒是怎麼說的,還不快給你表姐道歉。”

    彥哥兒見母親督促,踱著小步上前在腳蹬上跪下,抬頭瞄了錦瑟一眼,見她正笑意盈盈地瞧來,便又如受驚般低了頭,紅著臉悶頭道:“彥哥兒不該往表姐的湯中尿尿,不該騙表姐說彥哥兒落水了……以後再也不會對表姐做壞事了……”

    錦瑟見彥哥兒垂著頭,小模樣極是可愛,便笑了起來。雖是因彥哥兒之故害的她險些喪命,可彥哥兒不過是個四歲孩童,被人教唆兩句會做錯事再正常不過了,便如一把刀,傷了人自該恨那持刀之人,卻沒於刀過不去的道理。

    錦瑟原還有些心中不舒服,可瞧見小彥哥兒顯然也受了驚嚇,面上還掛著淚水,兩眼紅紅腫腫地跪在那裏她如何還能與他置氣,忙令白芷將他扶起來。誰知白芷剛過去便驚地彥哥兒自己跳了起來,錦瑟沖彥哥兒招手,待他到了近前,才問道:“彥哥兒還討厭姐姐嗎?”

    彥哥兒聞言瞧著錦瑟,悶了半天卻道:“不討厭了……可也不喜歡。”

    錦瑟見小男孩一本正經地說著,不覺莞爾失笑,敲了敲他的額頭,也歪著頭沉思了下,這才道:“彥哥兒之前討厭姐姐,如今卻不討厭了,彥哥兒如今不喜歡姐姐,來日卻一定會喜歡姐姐。看來姐姐還得加把勁,叫彥哥兒早日喜歡上姐姐才成啊。”

    彥哥兒被錦瑟幾句話繞的揪起眉頭來,倒引得廖書敏和二夫人幾個都笑了,二夫人見海氏上前,沖廖書敏幾人使了眼色,幾人便都悄然地退了出去,廖書晴走在最後,沖彥哥兒招手,彥哥兒便也隨著她們出去了。

    海氏在床邊坐下,瞧著笑意盈盈的錦瑟卻有些難以張口,倒是錦瑟率先拉了海氏的手,道:“大舅母可是不怪微微了?”

    海氏聞言眼眶便又紅了,握住錦瑟的手,道:“之前是舅母不好,是舅母想不開,這才害的你和茂哥兒在江州受了這幾年的苦。也是舅母不好,將你大舅的死無端加諸在你和茂哥兒身上,若不是舅母,今日彥哥兒也不會被人利用險些就害了你……你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真是無顏活著了,便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夫君和華姐兒……舅母做了很多錯事,微微可還願原諒我?”

    錦瑟聽罷水潤的眸子越發清亮,似墨玉上滴了雨珠兒,閃動兩下,拉著海氏的手撫上心口,道:“大舅母,微微這裏好疼啊……大舅母一定還未原諒微微,這才說出這種話來……一定還在怪微微和弟弟,將我們當成姚家人來憎恨,要不然舅母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見海氏情急,便又道:“大舅母一定忘記微微小時候您和微微說過的話了。那次微微和二姐姐不小心將墨汁灑在了大舅舅最愛的古畫上,我們嚇得將那畫藏起來,怎麼都不敢告訴大舅舅,大舅母尋到我和二姐姐,聽我們說了畫的事,微微記得大舅母說,做錯了事也不必害怕,因為大舅舅是微微和二姐姐的親人,親人便是在你有難的時候能站在你的身旁握住你的手,在你犯了錯時能原諒你,包容你的人……大舅母和彥哥兒都是微微的親人,微微親人不多,不想也不要再失去任何一個。”

    海氏聞言一陣動容,將錦瑟攬進懷中,到底沒忍住,兩人都落了淚。

    松鶴院的花廳中,廖老太君放下茶盞,驚怒道:“你這些日竟是跑到了陲州去?那陲州已是邊關苦寒之地,這些年邊境又常常有蠻夷滋擾,你不聲不響身旁就帶著兩個長隨怎這麼沒輕重自涉險境,若然你有個好歹,可叫祖父祖母和你母親如何是好,你的孝心當真被狗叼了嗎!”

    廖書意風塵僕僕地站在廳中,聞言又見廖老太君著實惱怒,便忙跪下,一徑地認錯。一旁尤嬤嬤勸了兩句,廖老太君才令廖書意起身,又吩咐丫鬟給他盛碗熱湯,這才道:“說吧,到底是何等要緊的事叫你這般不顧一切跑到陲州去。”

    廖書意聞言又放下手中茶盞,起了身再度跪下,這才道:“祖母容稟,當年父親路過九雲山遇山匪才致英年早逝,後朝廷剿滅了九雲山匪亂,據那些山匪交代當年殺害父親的確實是他們,故而這些年我們才未曾疑心父親之死另有乾坤。可自微微和茂哥兒進京,孫兒知曉這些年他們在姚家吃的苦頭,得知姚家人竟皆乃豺狼猛虎,孫兒便越發覺著父親之死事有蹊蹺。當年九雲山的匪賊多半都流放到了陲州,孫兒這次前往陲州尋到了幾個原九雲山的匪賊,細細問過父親遇害前後的事,到底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廖老太君自知定然是有極重要的事才叫廖書意離京跑到邊疆去的,如今聞言卻還是微驚,舒了一口氣,這才勉強穩住跳動的心臟,繼續傾聽。

    卻聞廖書意又道:“孫兒查明,父親遇害當日,原本那些山匪已安歇了,是二當家馬大栓突然令眾人前往劫掠的。九雲山的匪賊一向只搶錢財,不害人命,可當夜一亂起來也不知誰竟砍殺了父親。那些匪賊見父親被殺,原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將小廝等人一併殺死滅口的,誰知馬大栓卻發現了父親的官印等物。那些匪賊不過是生計困難的百姓被逼無奈上山為匪,並非窮兇惡煞之輩,一聽父親竟是官身心知闖了大禍,當即就沒了主意。那二當家竟也慌了,當下就吆喝著帶了眾人撤了,這才放下尾隨父親的全叔等人。”

    廖書意言罷,廖老太君已聽出了蹊蹺來,捏著扶手的手微微顫抖,廖書意便又道:“孫兒又細細問了父親遇害前幾日可有人上山尋過你二當家,倒真有兩人回想起來,說卻有一三十左右的男子找過馬大栓。還說這男子帶著兩個小廝,瞧著倒似生意人,聽說話口音正是江州人士。這人走後,大當家曾問起此事來,馬大栓只說是他家中老娘病倒,他那弟弟和弟媳恐老娘不好,這才托了熟識的跑商人來給他送個信兒。這馬大栓因犯了事才逃到了山上為匪,卻是出了名的孝順,眾人聽了他的話不曾有疑,如今想來卻覺不妥。馬大栓平日聽說老母有個頭疼腦漲便要不懼兇險的下山回去探看,那次他非但未下山探母,反倒連著兩日心情極好,還和山上兄弟們一處吃酒喜樂。後來朝廷派兵圍剿九雲山,馬大栓也似早聽聞了消息般,一早便偷著跑了,到最後也未被官府捉到。”

    這種種跡象,分明就是有人在大兒子經過九雲山前,便上山收買了馬大栓令其殺害大兒子,而這指使馬大栓殺人的除了姚家人又能是誰。只要使廖家和姚家結怨,微微和茂哥兒失去了外祖父一家的依仗,兩個孩子才能任由他們姚家人擺佈。便是最後茂哥兒蹊蹺的死去,引地廖家人懷疑,彼時廖家人也已沒了插手此事的立場。

    廖老太君面色發青,廖書意已從懷中摸出幾張紙來,雙手捧上,道:“這是那些人畫押的供狀,還有馬大栓的影圖像。”

    尤嬤嬤忙接過呈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雙手顫抖著接過,一張張看過,眼眶已燒的通紅。想到死狀淒慘的長子竟是被人處心積慮害死,她豈能不恨。尤嬤嬤見廖老太君不大好,忙給她順了順氣,廖老太君才緩過來,令尤嬤嬤叫人去官衙尋廖老太爺回來。

    尤嬤嬤去了,廖老太君又問了幾句,這才將錦瑟落水一事告之廖書意,叫他回院子換身衣裳,梳洗一番好到碧波院去瞧錦瑟。

    半個時辰後,錦瑟和海氏等人也都知曉了廖書意帶回的消息。錦瑟依在床上,見海氏在廖書意的安撫下緩緩平靜下來,這才撫著海氏的手,道:“大舅母,這世上惡人終有惡報的,那些人害了舅舅早晚都要真相大白,到時候必叫他們生不如死!只是大舅舅已然去了,大舅母便是痛恨也莫傷了自己身子,為了哥哥和彥哥兒大舅母也要想開些啊。”

    她言罷,海氏已握緊了她的手,道:“這樣的惡人,他們不是人,好孩子,這些年舅母真不知你和茂哥兒在那樣的虎狼窩中是怎麼熬過來的!是大舅母糊塗啊,若非大舅母,父親母親定然早便接了你和茂哥兒回家來……”

    錦瑟聞言笑著搖頭,又勸了兩句,海氏方才不再自責,錦瑟卻令白芷取了多寶格上的一隻紅木盒子,從中取出一張紙來沖廖書意,道:“哥哥說已叫人畫出了那馬大栓的影圖像以供官府繼續通緝那人?哥哥且瞧瞧這上頭所畫之人。”

    錦瑟言罷示意白芷將那紙拿給廖書意,廖書意展開紙張一瞧,登時便雙眸一眯,銳光四射,冷聲道:“此人和我予祖母那張馬大栓的影圖像倒有七八分貌似!”

    他言罷抬起頭來盯著錦瑟,道:“微微這畫像是打哪里來的?”

    眾人聞言皆驚詫不已,瞧向錦瑟。錦瑟拿給廖書意的那張畫像正是之前她憑春暉的口述畫出的鄧三雙的畫像,她原也只是憑藉直覺拿給廖書意看,倒不想這殺害白狗兒妻兒,後又對白狗兒滅口的人竟然真是失蹤已久的馬大栓。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九雲山離江州極近,想來當年朝廷圍剿之時,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那馬大栓必定是得了姚家人的消息早早逃至江州隱藏了起來,如今瞧著風聲過了,便又出來為人辦事。

    錦瑟將鄧三雙殺害白狗兒一事說了,這才道:“我也沒想到這鄧三雙便是隱姓埋名的馬大栓,只是覺著這個鄧三雙手段殘忍,當日以白狗兒妻兒之命要脅白狗兒放冷箭加害我和茂哥兒,後白狗兒被抓他便毫不猶豫地殺了其妻兒,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人,倒像是亡命之徒,所以才叫哥哥一認,倒不想此人真是馬大栓。”

    海氏聞言當即便抓了廖書意的手,道:“意兒快到江州去,不能叫這殺千刀的賊人再跑了,他殺你爹,便是碎屍萬段也難解母親心頭之恨!”

    二夫人見海氏神情激動,端了茶水給她,勸了兩聲,道:“微微既然說已著妥善之人將那賊子盯緊了,便定然不會叫他跑了的,大嫂先喝口水平平心氣,此事還是報知了老太爺,老太爺自不會叫大伯冤死的。再說,這人受命姚家某位主子,若貿然抓了他反倒壞事。”

    海氏聞言這才平靜下來,廖書意卻道:“依兒看,只怕這次微微落水也脫不開姚家人使壞,微微若出事,茂哥兒定然會和廖家再度鬧翻,這和四年前父親遇難可真是異曲同工,分明是一人的手筆。只要茂哥兒和廖家鬧翻,再對付他一個孩子卻容易得多。兒子這便去尋二叔,看是否查出端倪了。”

    廖書意言罷沖海氏稍稍一禮便自去了,到了晚膳時,廖家幾位老爺才聚在一處聽廖二老爺說了今日追查之事。

    那替周婆子的兒子周強償還賭債的人早已沒了去向,不過廖二老爺卻也根據周強描述畫了那威逼之人的影圖像,而且他自賭場拿到了當日那人還債的銀票,尋到銀票所出的萬通錢莊叫掌櫃的認了那影圖像,掌櫃的指出那畫像上的人確實是錢莊的老主顧,乃前門街上十全糕點鋪的花掌櫃。

    廖二老爺尋至十全糕點鋪,已叫周強隱在暗處認出了花掌櫃正是當日威逼周婆子母子的人。而他又拿了帖子到官府查了糕點鋪的東家,卻發現這間糕點鋪竟是姚家三老爺在京城的產業。

    而廖老太爺下午被喚回來聽了府中所出的兩件事,已吩咐管家去查,近日姚家可有人進京一事,管家回報也說姚三老爺三日前進了京,說是要處理些私事,如今正住在光源客棧中。

    錦瑟聽聞這些事,神思微浮,難道這一重重一幕幕都是三老爺姚禮明從中作梗?

    是不是姚禮明如今已找到了當年殺害大舅舅的兇手馬大栓,錦瑟相信真相很快便會暴露出來,故而她只聞過此事便不再想,也知這事如今已輪不到她再操心。

    碧波院是二夫人的院子,錦瑟萬沒一直呆在碧波院養病的道理。她用了晚膳,雖覺精神不濟,可還是打著精神說自己已無礙了,堅持要回夕華院去。

    二夫人無法,這才稟了廖老太君,由王嬤嬤等人伺候著錦瑟坐了暖轎回了夕華院,因累了一日故而旁晚時用了藥便早早躺下了,誰知天剛剛黑,錦瑟便突然發起燒來,顯是寒氣入體,竟有些一發不可收拾,沒一個時辰便大汗淋漓,燒的神志不清,說起胡話來,直將全府都驚動了。

    廖老太君放心不下,也到了夕華院,親自瞧著大夫給錦瑟紮了針,又瞧著海氏給錦瑟喂了藥,見她安寧下來,不再說胡話,熱也稍稍退了些,這才在眾人的勸說下回了松鶴院。

    而夕華院中,廖老太君一走,海氏便勸二夫人等人也都回去歇著,她又親自照看了錦瑟小半個時辰,月已中天,也累的渾身發軟,王嬤嬤收拾了廂房,海氏見錦瑟睡得沉,已有退燒跡象,這才囑咐了白芷和王嬤嬤幾句移步到廂房中安歇。

    閨房中,白芷取下錦瑟額頭帕子丟進水盆中涮了涮,擰幹水剛欲轉身便覺眼前一黑,雙腿發軟地癱倒在了腳踏上,就她這低頭功夫屋中已多了一人,自是白日便和錦瑟約好要來的完顏宗澤。

    他早便到了,可夕華院人影憧憧,光火通明,雖擔憂錦瑟卻又不能現身,早已急的上火,好容易等人散了,哪里還顧得上白芷,當即便令影七守好院子摸了進來。

    他進了屋,將白芷輕易放倒,見其倒在床邊腳踏上,自嫌其礙事,將白芷拖至窗邊兒的羅漢床上放下,這才抽了白芷手中帕子快步走至床前。

    見燈影下錦瑟滿頭大汗,他伸手探了探,觸手錦瑟的額頭火熱一片,他不覺蹙著眉來將那帕子覆了上去,眼見錦瑟一張小臉燒得通紅,不覺恨聲罵道。

    “笨蛋嗎!”



一百一十章 你就是笨蛋

    完顏宗澤實是惱錦瑟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這才氣悶之下罵出聲來。他是旁晚時才聽說錦瑟跳湖救人一事的,聽到這個消息就氣的直跳腳,心中擔憂,還發瘋地跑到園子中一屁股坐在湖邊蹬掉靴子將雙足浸在冰水中想瞧瞧湖水到底有多冷。

    結果他當即便被冰的打了個寒顫,傻裏傻氣的舉止且不說引得影七幾個時辰都用古怪的眼神來瞧他,更鬱結的是,試過了湖水的冰冷,他心中便愈發焦躁,擔憂起來,火急火燎地恨不能當下便爬牆來見錦瑟。

    如今他言罷見錦瑟躺著一點動靜都沒,到底沒了氣力,在床沿兒上坐下,自懷中摸出兩個碧玉球來。那兩個碧玉球乃寒玉雕琢而成,每個雞蛋大小,觸手清涼如冰,燈光下晶瑩剔透,綠汪汪如同兩汪水。

    他將錦瑟的手自被子中拉出來,將那兩個碧玉球塞進她火熱滾燙的掌心,這才又給她蓋好被子。摸了摸,只這會子功夫錦瑟頭上的帕子已再度被她的體溫染熱,她的額頭觸手仍舊微燙,完顏宗澤見床邊的紅木架上放著一盆水,架子下的鎏金冰桶中盛著半桶冰塊,他取下錦瑟頭上帕子,用冰勺舀了兩勺碎冰放入盆中,將帕子浸涼擰幹了水,便再度將其覆在了錦瑟額上。

    誰知那帕子許是太冰,冷熱一激,錦瑟當即便顫了一下,籠煙眉蹙起,神情痛苦地晃了晃頭。完顏宗澤一驚,手忙腳亂地將那帕子取下來,他正不知所措,卻見錦瑟搖了搖頭,接著她滾燙的臉蛋碰到了他的手,似尋到了清涼所在,她偏著頭蹭著他的手背,身子也往這邊動了動,安寧了許多。

    完顏宗澤怔住,見錦瑟紅紅的小臉在自己手背上輕蹭,像是貪戀主人撫弄的寵物一般,他心一軟,唇角便不自覺勾了起來。他抬起另一隻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他那手因浸了冰水,故而透著一股冰涼之氣,卻又沒帕子來得那麼激烈,他的眼睛亮了亮,又捏著帕子捂了捂,這才再次將帕子覆在了錦瑟頭上,接著又用一雙手輕撫錦瑟通紅的雙頰和她汗津津的脖頸。

    他來回抹了半響,感覺雙手漸漸被溫暖,再摸那帕子卻也已溫熱。這便又取下帕子再去浸冰,如此折騰了半響,見錦瑟還是沒有退燒,便又尋了塊帕子去抹她腳心。

    上回他給錦瑟揉按腳心錦瑟腳上套著腳衣,這回將她小巧玲瓏的小腳丫捧在掌中卻見那小腳當真不足他掌心大小,肌膚柔膩的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十個腳趾頭圓圓的小小的如同貝殼般可愛,腳趾甲更是粉粉的在燈光下透著珍珠般瑩潤的光輝,腳背因發燒透著紅色,被他大掌裹住,她便自覺地扭著小腳丫往他手心中鑽,腳踝和腳背線條優美的叫人頭腦一陣空白。

    完顏宗澤很是愣了下,這才忙收回心思用帕子給錦瑟擦著腳心。他這般反復,錦瑟身上的熱度卻非但沒退反倒熱的更厲害了,完顏宗澤一時擔心她的燒一直不退,複又擔心她燒成這樣倘使一夜不醒會壞了腦子,倒急的頭也疼了起來。 下載好在錦瑟似察覺了他的心意般,雙睫撲扇著竟醒了過來,完顏宗澤忙丟開帕子,湊過去,輕聲問她,“可是要喝水?”

    錦瑟的眸子氤氳著,閃動著不明的光,似沒有焦點般在他臉上晃了下哼了一聲,完顏宗澤忙跳下床給她倒了早先涼著的溫水扶起錦瑟來一點點喂給她,見錦瑟喝完倒在他的臂彎半眯著眼睛似夢似醒地瞧他也不說話,他將她放倒在床上,這才抬手在錦瑟面前晃了晃,誰知錦瑟便嘟囔一聲。

    “完顏宗澤……”

    完顏宗澤一愣,這才知曉錦瑟原是清醒著的,他心中一松,又是頭一回聽錦瑟喚他名字,加之錦瑟渾身乏力,喚聲也綿綿軟軟,糯糯的音線騷人心扉,他當即心一顫,臉上便揚起了笑。

    他忙湊過去,好不開心地道:“微微醒著啊,我在這裏,你哪里難受和我說,想要什麼?怎麼能好受點也和我說,嗯?”

    錦瑟聞言卻偏了偏頭,又輕聲嘟囔了兩句,她聲音不大,完顏宗澤幾乎將耳朵貼過去方聽清楚她的話,登時哭笑不得,只因錦瑟說的分明是,“磨人鬼,滾開……”

    “我就那般惹你煩嗎!”完顏宗澤好不鬱結和委屈地悶聲道,可他抬起頭再瞧錦瑟,卻見她雙眸已閉緊,顯然是又沉睡了過去,只怕方才那喚他也是恍恍惚惚的。想到錦瑟睡夢中都念著自己,完顏宗澤瞬間便又開懷了起來。

    見那碧玉球自錦瑟掌心滑出,觸手已溫熱,他便又用自己冰涼的手揉搓錦瑟的掌心手指給她降溫活血。錦瑟顯然被燒的難受,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每過一盞茶功夫便會掙紮片刻或暈暈乎乎地睜開眼睛。

    完顏宗澤見她出汗厲害,每回她醒來便喂些水於她,待五更天時,完顏宗澤俯身將額頭貼上錦瑟的卻覺溫度降下了許多,登時他便欣喜的笑了,又怕錦瑟再反復起來,便也不敢懈怠,仍用冰涼的手指去捏她掌心,捋她鼻翼兩側。

    “完顏宗澤。”

    他正集中精神給錦瑟揉著手心便又聞一聲喚,只以為錦瑟又在說夢話,便笑著道:“又想罵我什麼?”

    誰知他言罷就聞錦瑟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錦瑟這句聲音卻是極清晰的,完顏宗澤驚疑抬眸,卻正迎上錦瑟微睜的眼睛,她眸中波光瀲灩,和他目光對上卻轉瞬沉靜如一池幽灘,泛著清冷之色,完顏宗澤一愣,這才確定錦瑟是當真醒來了。

    他本是盤坐在床上,弓著腰給錦瑟揉著手,見此身子一直,精神一震,忙道:“你醒了?好些了嗎?什麼我想怎麼樣?”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一雙眼眸晶燦有神,好似她清醒過來,他整個人都精神抖擻如同被注入了新活力一般,又見他雙眼微顯血絲,忙的滿頭大汗,連髮髻都有些散亂,她盯著這樣的完顏宗澤瞧了半響,竟自無語,半響才道:“我聽說北燕不准漢女進宮,後宮采選也不選漢大臣的姑娘,甚至宮女都不准漢女子參選……以此來保持皇室血脈的正統。你瞧上我什麼,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完顏宗澤不想錦瑟會突然說起這話來,一時怔住,瞧著錦瑟清冷的眸子,拒人千里的神情,還是她微帶著譏誚的唇角笑意,轉瞬間便被她問的滿色漲紅,卻也不知是氣惱的,還是著急,張了張嘴只發出兩聲急喘來,順了下氣才勉強壓住怒火,捏著錦瑟的手腕,道:“你說的是聖祖爺時的事情,如今父皇提倡和漢族通婚,宮中漢宮女多的是,父皇的四位妃子,便有兩位乃漢人,皇兄的側妃也是漢女,如今還為父皇誕下了皇長孫,父皇極是寵愛,接在身邊親自教導……”

    完顏宗澤的話尚未說完,錦瑟便笑了,笑的眉眼如畫,嫣然姿態令人愣怔,完顏宗澤先是被她笑靨晃了神,接著便氣恨的燒紅了眼睛,箍住錦瑟的手腕,道:“姚錦瑟!你當真可惡,我說的很可笑嗎?!你是在聽笑話嗎?!”

    錦瑟見完顏宗澤氣得跳腳,一雙眼睛近似兇殘地盯著自己,血眼猩紅,手腕又被他抓的疼了,這才漸漸停了笑意,盈盈的眸子瞧著完顏宗澤微微揚唇輕笑,道:“所以呢?你也想要我做你的某一位側妃?不是,像我這般身世,是否做個侍妾便該感恩戴德了?”

    完顏宗澤聞言氣結,緊緊盯著錦瑟,卻一字一字吐字清晰的道:“我完顏宗澤愛慕之人,我不會叫她屈居人下!”

    錦瑟早先對完顏宗澤的種種不規矩行為採取無視態度,一方面是她招惹不起完顏宗澤,也沒那阻止他的能耐,另一方面也是她自認心如止水,不曾受他影響。可自此次進京,完顏宗澤越發放肆,僅僅數日便攪的她有些心煩意亂。上回被他偷吻,她已煩惱了兩日,方才她雖昏昏沉沉,可清醒過來卻是明瞭完顏宗澤所做的一切的,便是這會子她一雙腳蓋在被子下仍覺僵硬非常。

    她因前世的經歷,心如死灰,在男女之事上瞧的比較開是有的,可這並不代表她不介意自己一雙玉足被人瞧到,不介意完顏宗澤的得寸進尺,為所欲為。她自知完顏宗澤是一片真心,也因不討厭他,故而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形勢越發不受她掌控,越來越叫她心慌和害怕,這使得錦瑟煩躁的同時,也不得不正視和完顏宗澤之間的問題,冷下心腸來。

    即便如此,聽到完顏宗澤擲地有聲的話,被他一雙眸子炙熱的盯著,錦瑟還是心口一縮,垂在身側的手本能地握了握才道:“所以呢,你會娶我為你正妃?那好,我等著你的婚書。”

    聽錦瑟這般無謂的說出此話來,完顏宗澤只覺一顆心都糾在了一起,有些喘息不過的憋悶,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錦瑟,似想將她整個瞧透,只可惜錦瑟容顏之上似覆了一層冰,神情沉靜,叫人全然看不出她是惱是怒是喜是悲來,更聽不出她那話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來。

    這樣的錦瑟叫完顏宗澤想起在船上初識錦瑟時的情景來,彼時的她便是這般模樣,分明只是個小姑娘,可身上卻全然沒有一點小姑娘的氣質,處事那般的淡然、冷漠,無畏更無謂,好似什麼事都無法叫她動容一般,便是那種沉靜和清冷叫他忍不住去探究,禁不住一次次招惹她,企圖惹怒她,叫他固執地想要靠近她冰封的心,想溫暖她撫平她間或蹙起的眉,驅走她偶爾流露出的徹骨悲涼。

    好容易,這些時日他覺有些靠近她了,好容易他見識了她的喜怒哀樂,為此雀躍不已,點燃了渾身熱情,而錦瑟如今卻又變了回去,又成了當日在船上初識的模樣。

    完顏宗澤便好似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有些氣急敗壞起來,他捏了錦瑟的下頜沉聲道:“你不信我!”

    錦瑟聞言卻只明眸微揚,唇角微微滑過一絲不辨的笑意,道:“非是我不信王爺,而是王爺說的話實在無法叫人相信。且不說我和王爺身份有別,便是我貴為金枝玉葉的公主之尊,如今北燕雄踞江北三十餘年,燕皇勵精圖治,雄才偉略,只怕早不能滿足安居江北,北燕厲兵秣馬多年,只圖一統山河,兩國隨時會開戰,當此之時燕皇豈會准許王爺迎大錦漢女為妃?”

    錦瑟還欲再言,下巴卻被完顏宗澤捏住,卻聽他道:“你等我六年,若然六年後我還無法迎娶於你,我……我自會放你自由,不會強迫於你。可若你現在就拒我,不給我一絲機會,可信我現下便有法子將你擄回府中,占為己有?!”

    錦瑟聞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盯著完顏宗澤怒氣反笑,道:“你怎能……”

    完顏宗澤卻接過話來,眯著眼,近乎無賴地輕笑,卻又危險地道:“本王如何不能?本王對微微一片真心,可微微若毫不在乎,視如糞土,那本王卻也沒必要再對你客氣。若然本王待你太好,以至於你忘記了本王的為人和身份,本王也不介意提醒於你。本王本便是跋扈性子,雖從未做過欺男盜女之事,可也不介意試上一試。”

    錦瑟氣得渾身發抖,竟瞧不出完顏宗澤是在嚇唬她,還是在說真的,盯著他半響才舒了一口氣,道:“六年,六年後我都已十八了!”

    完顏宗澤聽錦瑟這般說倒笑了,一掃方才面上的陰厲和嚴肅,眨巴著眼睛道:“十八如何?本王尤其不懼為微微守身如玉六年,微微卻怕嫁不出去嗎?我倒不知微微竟這般恨嫁,既如此,不若現下就隨本王回府吧。”

    他說著便用拇指撫了撫她因氣惱而微微抬起的尖尖下巴,錦瑟氣急,瞪向完顏宗澤的目光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燒,恨不能抬腳踢這廝一腳,忍了半天終究是火大,抬手拍打了下完顏宗澤的手臂,道:“誰要你守身如玉了!混蛋,放開!”

    豈知她言罷,完顏宗澤便笑了起來,好不得意和開心的樣子,竟道:“微微還是這樣最可愛,盛放的海棠花般,那般冷若冰霜暮氣沉沉的模樣平白糟蹋了一張美人面。”

    錦瑟聞言這才發覺不過片刻功夫自己好容易經營起的嚴肅氣氛又被攪沒了,一時間氣結,盯著完顏宗澤當真是欲哭的心都有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17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33 AM 編輯


一百一一章 厚面皮的人

    眼見自己營造的氣氛瞬間被破壞,錦瑟頓時有種雞同鴨講,對牛彈琴的感覺。盯著完顏宗澤那張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俊面當真是欲哭無淚。

    她兩輩子加起來,遇上的多是讀聖賢書,知禮儀,重規矩的大錦士大夫和公子們,便不是君子,起碼也是謝少文那樣的偽君子,何曾遇到過完顏宗澤這樣厚面皮的人。她已拒人千里了,他竟半點影響都不受,依舊我行我素,甚至越發囂張起來?!

    錦瑟一陣頭疼,心中也升起前所未有的擔憂和慌亂來,因為這樣的完顏宗澤是極富攻擊性的,讓她意識到他對她的勢在必得。錦瑟怎麼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招惹了這廝,竟叫完顏宗澤說出六年之約來。她原只當完顏宗澤是少年心情,瞧著她和大錦尋常閨秀有些不同便生了好奇心,最多對她還有些好感罷了。

    她雖對完顏宗澤瞭解不多,可卻瞧的出他是極自傲自負的,本以為她擺出拒絕之態來,完顏宗澤自尊心受傷便會放過她,如今看來她簡直是異想天開,也將完顏宗澤想的太簡單了些,這人分明就不能用常理來猜度。

    六年,錦瑟聽到完顏宗澤的話簡直覺得荒唐透頂,且不說她的親事不是她說不定便成的,只完顏宗澤,北燕皇帝和皇后難道不會於他賜婚嗎?即便不說這些,六年時間太漫長了,他又怎能確定這六年裏他不會遇到另一個叫他想允諾六年的女子?到時候她豈不是空等一場,而且,她為何要等六年?

    前世時,謝少文也是口口聲聲說愛她,彼時她剛入侯門時,誰不說她是謝少文的肉頭好,說謝少文是長情之人,便是她自己也當謝少文是愛她的,還因不能回報一份同等的感情而心懷愧疚,那時候的謝少文和如今的完顏宗澤是一般的年少多情,熱情真摯,可是結果呢,背著她謝少文卻早和人合謀算計了她的清白,最後更是將她踩在腳底心踐踏,一腳踹掉了她的孩子。

    這叫錦瑟無法做到再輕易相信男人的鬼話,更是對愛嗤之以鼻,她知曉將完顏宗澤和謝少文等同起來對完顏宗澤不公平,可她受過傷害,已然沒了少女對愛的渴求和熱情,這卻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若然完顏宗澤不是北燕王爺,身份寒微倒還罷了,興許錦瑟會被他一顆火熱的心慢慢感化。

    可完顏宗澤偏偏不是,錦瑟本便對愛不抱期望,如今兩人之間更是隔著太多阻礙,在這麼多不確定因素的促使下,她無法叫自己不顧一切地相信完顏宗澤,並隨完顏宗澤去瘋。因為在此時上,本來她和完顏宗澤便是不平等,不一樣的,完顏宗澤有資本去瘋,可她卻沒有。

    所以,倒不是錦瑟恨嫁,等不得六年,而是她根本覺得完顏宗澤的六年之約是個笑話,根本就沒想過要等完顏宗澤六年。並且,她對自己的親事早有想法,而且她的想法和嫁給完顏宗澤簡直是南轅北轍。即便她對完顏宗澤並不討厭,可她對嫁做王妃卻是半點興趣都沒有,而且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完顏宗澤見錦瑟氣惱之後便露出譏誚和愕然之色來,就知她對自己提出的六年之約嗤之以鼻,果然便見錦瑟舒了兩口氣,這才心平氣和地道:“王爺能否莫再捉弄於我,我們好好說說話。”

    完顏宗澤聞言好不委屈,很想說自己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也從未捉弄過錦瑟,可瞧錦瑟的神情也知他不管用什麼態度說出這話來,錦瑟都不會信他。為此他眸中色彩翻湧了下,這才忍住氣性,沉了面色道:“你說。”

    錦瑟見此這才緩緩道:“王爺何等美人沒有見過,為何要執意於我?王爺當娶個鐵驪貴女,于燕皇和皇后來說也是盡了孝道,于王爺也是助益,而且王爺和王妃有著同樣的家世,風俗習慣,相處起來也輕鬆便宜,才是琴瑟和鳴。若然王爺還不滿足,大可再迎娶幾位貌美妾室,相信王爺您英雄了得,便是側妃也必有大把的北燕貴女爭搶,到那時王爺坐擁賢妻美妾,自然便會明白王爺對我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

    錦瑟說著,完顏宗澤卻清眸鎖著她,道:“哦?微微說的聽起來好似也不無道理,微微替本王想的周全卻不知替自己是如何打算的?”

    錦瑟見完顏宗澤神情認真,態度誠懇,也和顏悅色地和自己說起話來,一時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想著趁機會索性和完顏宗澤說個清楚明白,便道:“我?我不怕老實告訴王爺,我雖已家道中落,可也沒與人做妾的道理,王爺如不能許諾正妃之位卻要強迫於我,我便唯有以死保全清名了……”

    錦瑟說到這裏完顏宗澤瞳孔已是收縮了下,強忍著怒火才沒當即發作出來,就聞錦瑟又道:“可王爺便是許我正妃之位,我卻也不敢接受,只因我心中清楚的很,我是個極擅嫉之人。父親自迎娶母親後便只母親一人,祖父對祖母更是情重,中年喪妻卻也未再迎娶繼室。故而我對來日夫婿沒有他想,便是他出身貧寒些也沒關係,人拙笨一些,錢財少一些的都沒關係,老實敦厚些依附妻族的更好,只因那般他便只能一心地對我好,能于我白首到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過日子。可王爺您天潢貴胄,定然是不能只有正妃一個的,所以說我若成了王爺的正妃,這般擅嫉,是定然要動些手段叫王爺那些妾室一個個都不好過的,我旁的不說,心機還是有些的,叫那些妾室不能活命,叫王爺的庶子女們來不及出世就化成一灘血水,這樣的事也未必就做不出。到時候,王爺失了愛妾不說,瞧著我這滿目憎獰的王妃也是兩看兩相厭,倒不如現下王爺便於我橋歸橋,路歸路的好呢。”

    錦瑟說著便自嘲一笑,又道:“再說,六年的時間這麼長,王爺豈知在這期間您不會遇到更令您動心的女子?王爺是言必行的大丈夫,到時候若然因和我有過這六年之約反倒不能對心愛的女子表露真情,那有待如何?所以,依我,王爺還是收回這六年之約為好。”

    錦瑟言罷,完顏宗澤卻眯著眼笑了,好不贊同地點著頭道:“微微說的果真都有道理。”

    錦瑟聽完顏宗澤如此說,卻覺心中一抽,只因他那語調怎麼聽怎麼陰陽怪調的,倒好似是從牙縫中硬生生擠出來的,可瞧完顏宗澤的笑容,錦瑟又覺他不似生氣了。

    她怔了怔便打算趁熱打鐵,又道:“王爺好好想想我說的是不是皆有理?再有……唔……”

    錦瑟的話音戛然而止,接著便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兀自搖著頭嗚咽起來。只因在她全然無防備,正誇誇其談時,完顏宗澤竟一點徵兆都沒地壓下身子用唇野蠻地堵住了她嘴,也堵了她所有未及出口的話語。

    錦瑟腦子一下子就空了,瞪大了眼睛,眼前卻是一張無限放大的俊面,完顏宗澤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此刻卻是半點平日的嬉笑模樣都沒,滿是陰厲和狠戾之色。錦瑟心一顫,簡直不敢相信完顏宗澤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卻覺唇上一痛,分明是完顏宗澤咬了她一口,接著他便開始攻城掠地,幾乎是狂熱和野蠻地硬撬開她的唇齒,灼熱的舌尖帶著懲罰性的強硬在她檀口中肆意進攻。

    錦瑟回過身來剛欲掙紮,腰間便忽然被環過一條結實而有力的手臂來,將她病的綿軟無力的身體往上一撈整個錮在一具溫熱的懷抱中。

    大掌捏著她纖弱的腰,完顏宗澤在錦瑟雙腿欲踢打時已曲起一跳長腿來,緊緊密密地將她雙腿夾在了他那右腿和胸膛形成的密閉空間中,另一隻手轉而插入錦瑟的發間,毫不留情地壓住她的後腦勺,全然不給她一點躲避的機會。

    攻擊性的動作使錦瑟退無可退,愈發瞪大眼睛掙紮起來,可她欲是掙紮禁錮在腰間的手臂收的便欲緊,唇上的壓力也欲大。

    錦瑟慌亂間右手在床上亂掃,想要抓些什麼去拍打完顏宗澤,可手動了動卻只抓到冰涼的巾帕,她本能握住,只覺那帕子上浸染的涼意卻半點抵不過完顏宗澤澆不熄的熱情,更抵不住他的種種舉止在她心頭燃放的一團火,那火燒的她煩躁,躁動,不安,又似隱約還夾雜著一絲無奈和期待,歡喜和悸動。

    屋中錦瑟被堵了言語嗚咽出聲,屋外影七吊在屋簷下將裏頭的動靜聽的清楚。耳聞傳來女子仿若嬌吟的嗚嗚聲,他勾起唇揚了一抹譏笑。暗道王爺自打遇到這姚家小姑娘就婆婆媽媽起來,對姚家姑娘好不遷就,如今總算有點男兒氣概了。

    在京城時,北燕宗室子弟海郡王便瞧上一名漢女,偏那漢女早便訂了親,其父又是北燕重臣。海郡王欲求娶那女子為郡王妃,偏恭王爺不允,只說沒有娶漢女為正室的道理,海郡王便求到皇后那裏,皇后又怎會答允,少不得責駡了海郡王一通,將人趕出皇宮。

    海郡王沒了法子,又不願屈就那女子,加之女子之父態度也極是強硬,不願攀附皇室權貴,最後海郡王便借酒澆愁,打算眼瞧著那女子嫁於他人為婦。誰知王爺回京知道此事倒主動過問起來,眼見事無轉機,竟就攛掇著海郡王去搶親,還帶著王府侍衛為海郡王保駕護航。

    此事鬧得滿城風雨,恭王爺,那女子的父親,並其未婚夫家一同鬧到皇上面前,最後海郡王是抱得美人歸了,可他們王爺卻被皇上罰了三十廷杖,可憐他們王爺受著廷杖被打得皮開肉綻,竟還笑的好不自得。傷沒好全,便又念著姚姑娘匆匆地往大錦趕,屁股上結的痂只怕這會子還沒掉全呢。

    王爺這般發瘋,皇后娘娘只當王爺是在大錦不如意,又念著和海郡王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才插手此事,可他這個貼身侍衛卻清楚,王爺這分明就是為他自己,是為他對姚姑娘的這份心。

    王爺對這姚姑娘都魔怔了,偏姚姑娘根本就沒將王爺當回事,每天淨就琢磨著怎麼避開王爺,怎麼令王爺歇了對她的心思,說出的話比刀子還傷人,他這個侍衛聽了都替王爺傷心委屈,王爺能忍到這會子才發作已是不容易了。

    屋外影七暗自腹誹著,屋中錦瑟卻已不再掙紮,一方面是她實在沒了氣力,另一方面也是被完顏宗澤外泄的情緒給震住了。

    她只覺完顏宗澤的吻中帶著掠奪,怒意,迫切,渴求,惱恨……帶著太多濃烈的情感,恍惚間叫她有些窒息,有些難以承受,也因他固執的吻心中浮起一絲分不清辨不明的情感來,心臟有些失速地跳動。

    而她的變化完顏宗澤卻似當即就感知了一般,他睜開眼睛盯著錦瑟,寸許之間,兩人目光相對,錦瑟雙眸氤氳而恍惚,眸光閃動著破碎著,而完顏宗澤的視線卻如火焰,專注而熱切,霸道而堅定,清明的如星火。

    天地間的所有聲音似乎都遠去了,小小的空間裏只餘下不容侵佔的二人天地,充斥著自完顏宗澤身上散出的男性氣息,完顏宗澤濃密的睫毛閃了下,抬手覆上錦瑟的雙眼,唇齒間的吻轉而綿長溫柔起來。



一百一二章 纏綿的親吻

    雙眸被完顏宗澤一隻大手遮住,錦瑟眼前一黑,卻覺連腦子也被他的手遮住了一般,竟再不能正常運轉,一顆心慌亂著,只能渾渾噩噩地承受著完顏宗澤纏綿的親吻。

    見錦瑟未再掙紮,完顏宗澤心中一陣雀躍,抬起了頭來,他的大掌依舊掩蓋在錦瑟雙眼上,目光卻幽深著瞧了錦瑟兩眼這才移開手來,見錦瑟睫羽顫動著要睜開眼睛,卻低下頭來,一面抓了她的手往心窩帶,一面在她耳邊輕聲道:“噓,別說話,也莫睜開眼睛,就這樣,好好地瞧瞧我的心……”

    完顏宗澤的聲音低沉地近似呢喃,隱約的請求和堅持,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蠱惑,錦瑟不知為何竟就被他施了魔法般,果真沒再睜開眼睛,只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如雷鼓動的心跳。

    她的手顫了下,心也為之一縮,完顏宗澤已托起她尖尖的下巴來,向上抬起,接著再次俯身親吻上她,細細地描摹著她那兩瓣粉嫩的唇。她的唇一如記憶中甜美柔軟,不,比之記憶中更加清甜滑膩,更叫他心跳慌亂,叫他難以自製。

    那美好的觸感,叫他禁不住張嘴含住,輕輕地用舌尖舔舐,小心翼翼地,萬分珍愛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疼惜著她,靠近著她。察覺到錦瑟沒有反抗,這才輕輕地吸吮了起來,進而探出靈動的舌來欲往裏滑,察覺到錦瑟的抵抗便又輕掃著她兩排細細整齊的貝齒,無限耐心地等待她為自己開啟她的丁香小口,也開啟她的心扉。

    錦瑟閉著眼睛,眼前僅剩一片黑暗,感官便更清晰了起來,掌心傳來完顏宗澤劇烈的心跳,唇齒間滿是他的氣息,他親吻時的熱氣撫在面頰上,那每一下碰觸和靠近都似透著柔情蜜意,自然而然的憐惜,虔誠而真摯。

    感受著這些,錦瑟想完顏宗澤是真的心悅於她啊,起碼此刻他捧上的是一顆金子般毫不參雜的心。

    人在黑暗中便會變得脆弱,更容易被攻破心防,也更容易面對自己的心,錦瑟被完顏宗澤不厭其煩地親吻著,試探著,緊閉的唇齒到底控制不住地鬆動了下。

    幾乎立刻,完顏宗澤還在她唇上舔弄的溫熱就撬開她微分的貝齒探了進去,長驅直入,霎那間,錦瑟再度被完顏宗澤的氣息充斥。

    兩人頭一次親吻本是完顏宗澤偷吻於她,錦瑟迷迷糊糊只記得被完顏宗澤弄暈時那漫天的星辰,而方才她更是因為驚怒,也因完顏宗澤的野蠻和強硬,根本就沒能感知到什麼。

    這次完顏宗澤似在品嘗最味美的糕點,慢條細理的,纏綿溫柔的細細捕捉著她的小舌,品味著她的滋味,汲取著她的氣息,錦瑟卻也因此而嘗到了完顏宗澤的氣味。

    他的唇齒間帶著一點甘澀,清淡的茶香,全然不同於他的人那般霸道囂張,更不若他的感情來的那般狂熱奔放,那味道清清淡淡卻綿遠悠長,一點點的滲透進來,固執地佔據她的感官,似令她整個人也沾染上了這種氣味再也無法洗脫掉一般。

    然而這味道卻並不叫人討厭,甚至那甘澀中是有些甘冽的甜美的,錦瑟不覺動了下舌尖,似鼓舞般,她的小動作極快就得到了回應,完顏宗澤瞬間就卷住了錦瑟貪味的小舌頭好一番廝纏含弄。

    唇齒相依,氣息相沖,溫柔相抵,這般最直接地品嘗彼此的味道,似能直抵人的內心般,卻也在瞬間將錦瑟一顆欲遠的心拉了回來。

    “嗯……”

    直至錦瑟喘息不過,完顏宗澤才抬起頭來輕輕在她微微發麻的唇瓣上又磨蹭幾下,他抬起頭來,凝眸去瞧。只見臂彎中錦瑟梨花般恬靜的小臉上神情有些呆愣恍惚又有些羞赧。

    她半眯著眼睛,長髮如瀑飛落,額際和鬢角的長髮因出汗和冰帕而濡濕地貼在肌膚上,越發顯得發黑肌白,玉肌紅唇,氤氳的雙眸透著淡淡的無措和茫然,掙紮和動容,兩頰宛若彩霞夕陽,酡紅如醉。

    完顏宗澤凝眸幾許,方才輕聲而歎,道:“瞧,你不討厭我的……”

    他言罷唇角輕挑,錦瑟抬眸,撞上兩泓秋潭般清透的眸子,那藍色波光微漾碎散著明亮的笑紋,眸底又似有更深的情緒在翻湧,完顏宗澤的眉睫上更是碾轉著溫柔和喜悅。

    錦瑟盯著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卻也一瞬不瞬地瞧著她,見錦瑟睫毛撲閃著睜開眼睛,只覺她那一雙水眸倒影了他的身影,其間有薄薄的水色彌漫著,喜憂難辨,那微微捲曲的睫毛末梢有著上揚的弧度,凝了昏黃的燭光輕輕顫抖著,像是一下下都搔在了他的心口上,抓心抓肺的癢帶起一陣忐忑不安來。

    見錦瑟張口欲言,完顏宗澤瞳孔一縮壓下身子,複有抬起一指來按上錦瑟的紅唇,沉聲道:“你若還打算說那些傷人的話,我就還親你。”

    說罷拇指在錦瑟唇上輕輕的磨蹭著,錦瑟紅豔豔的唇瓣被他撫弄兩下,微微張開,猶如沾染了露珠的海棠花瓣,她本便有些頭暈眼花,氣喘吁吁,如今被堵了話語便索性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完顏宗澤這才又道:“你說了半響話也該累了,且先聽我說說。你方才說我娶了鐵驪女子才算對父皇母后盡了孝心,可我若然不喜歡她們,偏又為父皇母后而娶,大婚後勉為其難地一起生活,半點歡樂都沒,瞧在母后眼中豈不也難受?這才是不孝,還要平白耽誤一個姑娘。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便喜歡那妻妾滿堂的生活?我若真要那些,也不會……”

    完顏宗澤說著面上一紅,頓了下才又道:“說什麼鐵驪女子才和我有同樣的習性,且不說我在大錦生活多年,便是北燕,也已建朝三十餘年,我們一直都和漢人雜居,生活習慣早已和漢人無甚區別,我們也學程朱理學,也尊孔孟之道,也尊老愛幼,尊師重道,也住房舍食五穀……”

    “還說什麼擅嫉,是想嚇跑我嗎?你便是有那手段也要我于你施展的機會才能,我只求一個心意相通的王妃已是足矣,何曾想過要三妻四妾?!”

    錦瑟聽到這裏才眸光流轉著詫地瞧向完顏宗澤,四目相對,完顏宗澤卻是一笑,道:“你莫這般瞧我,齊人之福哪里是那般好享的。”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語氣和笑意都有幾分自嘲,便想到他會被送來大錦的原因。彼時北燕皇后尚不是完顏宗澤的生母金氏,而是先皇后耶律氏,先皇后無子嗣,想來對當時已育有兩子的金後是極忌憚的。當時她年紀小,不大懂事,北燕具體形勢她並不清楚,只模糊地記得當時她聽聞北燕要送皇子為質時還問過祖父,為何北燕比大錦強盛卻還要送皇子為質。

    依稀記得祖父曾說完顏宗澤為質乃其母一手促成,和晉時公子重耳離國避難異曲同工,重耳離國皆因其父寵驪姬,殺太子之故,那北燕先皇后便是再厲害,若燕帝有心庇護,完顏宗澤也不至離國避難,聽聞完顏宗澤的兄長,北燕太子完顏宗熹的身體也不大好。

    想著這些錦瑟登時心中微觸,而完顏宗澤見錦瑟眸光有片刻的柔色,唇角便揚了起來,握住她的手,盯緊她,又道:“微微,你小小年紀哪里來的那麼些悲涼的念想,什麼尋個出身貧寒,人拙笨,錢財少的,老實敦厚依附妻族的,你是傻子嗎,男人若當真變了心,這些都沒有用的。”

    完顏宗澤言罷見錦瑟怔住,神情卻突然一淩,沉聲道:“你聽好,有我在,你姚錦瑟便只能於我為妃,那些有的沒的你還是莫再念著,我的六年之約你不應也沒關係,反正便是誰要娶你,我也有法子將親事攪黃了,你若不信大可試試看!”

    錦瑟聽著完顏宗澤近乎警告的聲音,又被他猛然摟緊腰身,她的心縮了下,這才又漸漸紛亂地跳了起來。心知和完顏宗澤已無法再說下去,她閉了閉眼眸,輕聲道:“我知道了……你放我躺下,頭暈。”

    完顏宗澤聽錦瑟言語中帶著一股似認命一般的無奈,倒是揚了揚眉,他托著錦瑟的小腦袋將她放平在軟枕上,又給她壓了壓被子,錦瑟便側了下身子滾進了棉被中,半張臉壓在床上,只露出如瀑的長髮于完顏宗澤。

    見她似極累,又聞外頭影七再度催行,瞧天色已是東方微白,完顏宗澤撫了撫錦瑟腦後長髮,這才道:“我走了,你好生休息。”言罷,他見錦瑟動了下,這才滑下床榻,走下腳踏卻又想起一事來,自懷中摸出幾張紙來放在了錦瑟床頭。

    屋中恢復寧靜,錦瑟卻依舊一動不動地半趴著,過了許久她才翻了個身抓了床頭完顏宗澤放著的那幾張紙來,入目上頭的字卻非完顏宗澤的,寫著皆是藥方,錦瑟翻至最後才瞧見完顏宗澤龍飛鳳舞的字。只說這方子是他特意尋來的,皆是治消渴症的奇方。

    錦瑟怔了怔,這才想起上次完顏宗澤來時,她的桌上便放著數本醫書,彼時她正在尋關於消渴症的資料,因沒有看完便困頓的緊了,便未叫白芷收拾桌子,想來完顏宗澤那夜過來瞧見那些散著的書便留了心。

    他並不像一個細心的人,可對她的事卻從來都是極用心的,錦瑟瞧著那幾張紙,不知為何眼眶就有些發熱,眨動了幾下眼睛這才盯著帳幔發起呆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18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34 AM 編輯


一百一三章 禍害

    “姑娘?!”

    錦瑟正盯著床幔發呆便聞一聲驚呼傳來,她扭頭去瞧正見本躺在美人榻上被完顏宗澤敲暈的白芷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正面色慘白瞪大了眼睛盯向她,顯然白芷被嚇得不輕,呼了那一聲後便抬手捂住了嘴,只是她那眼睛裏已蘊滿了淚水。

    她睜開眼睛很快就想起來了暈倒前的情景,她明明在給姑娘絞帕子,接著便眼前一黑,如今脖頸處還有些疼痛的感覺,分明是被人自身後打暈了過去。

    想著這個白芷已是渾身發抖,現在又見自家姑娘躺在床上,櫻唇紅腫,雙眼迷蒙,烏髮散亂,神情呆滯,失魂落魄的,白芷當即便肯定屋中是來了采花賊,而且她們姑娘只怕……

    見白芷滿臉驚恐之色,錦瑟豈能不知她誤會了什麼?想著方才被完顏宗澤親近,白芷就躺在不遠處,如今錦瑟面頰唰的一下漲紅。

    前兩次,完顏宗澤總是想法子將值夜的丫鬟弄得沉睡過去,並不曾給她留下後患,可這次她生著病,夜裏是離不開人的,完顏宗澤便是對白芷用藥,白芷醒來更會驚疑,加之他每每只能偷偷來瞧錦瑟已是憋悶難言,在錦瑟丫鬟這裏他著實不想再藏冬藏西的。錦瑟不將他放在心上,事事瞞著丫鬟,他索性就逼她告訴丫鬟,故而,完顏宗澤今日來想都沒想便敲暈了白芷。

    如今完顏宗澤走了,倒留下爛攤子給錦瑟,錦瑟被白芷盯著當真是又羞又愧,暗自將完顏宗澤給罵了兩遍,眼見白芷嚇的不輕,這才厚著臉皮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事,你過來我有話說……”

    錦瑟簡單地將完顏宗澤的事情說了,白芷已是愣住,半響才消化了錦瑟的話。早先她陪錦瑟到靈音寺去在船上遇到完顏宗澤,後來得知北燕武英王在江州遇刺一事,白芷便猜想到了完顏宗澤的身份,後來的種種,尤其是錦瑟得的那只海東青都叫白芷疑心自家姑娘和那北燕王爺有些不一般。

    尤其姑娘入京竟把那只海東青留在了江州,這更叫白芷確定那海東青絕非常物,來歷也必然有問題,再後來有兩回夜裏睡的極沉,錦瑟衣櫃中多出她從未見過的物件來,昨日在寶珠樓的事情……這些都叫白芷心中有疑,雖是如此,白芷聽了錦瑟的話還是難以置信,心中巨浪翻湧。

    只是雖然那北燕王爺的行徑著實叫白芷腹誹不已,但自家姑娘不是遭遇了采花賊,白芷還是有些慶倖的,見錦瑟神情疲憊,便給她壓了壓被角,道:“雖是退了燒,可休息不好病情就要反復,姑娘再睡會兒。”

    錦瑟的幾個丫鬟,白芷年歲最長,人也知事穩重,見白芷聽了她的話雖神情複雜,可卻不再多問,錦瑟面上紅暈這才散了散,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本以為心思紛亂,定然睡不著,誰知到底體虛難支,很快就沉睡了過去。

    錦瑟這一病便又是數日,在床上躺了三日,廖老太君見她果真好轉了,這才允了她下床走動。這些日錦瑟病著,多虧海氏照顧,有錦瑟救彥哥兒在先,後有廖書意帶回來的消息為後,海氏早已放下了心結,待錦瑟比四年前更為親厚一些。彥哥兒因錦瑟病倒一事被廖老太君罰跪了兩日,海氏只夜裏照看錦瑟,白天和兒子一起受罰,也無半點怨言,便是錦瑟代為在廖老太君跟前兒求情,海氏只說彥哥兒被她教壞了,要趁著他還小再擰轉過來才好,以此拂了錦瑟好意。

    白文君,白文靜等人聽聞錦瑟病倒的消息少不得來探望了一回,平樂郡主也派了賀嬤嬤過來探望。而完顏宗澤自那日走後便再未出現,這也叫錦瑟暗自松了一口氣。

    一晃這些天過去,轉瞬便到了江甯侯府宴客的日子,一大早錦瑟便收拾了起來,她剛自內室出來,外頭就響起了松鶴院廖老太君身旁大丫鬟蘭心的聲音。

    白芷招呼著將蘭心迎進來,蘭心上前給錦瑟福了福身,便笑著道:“老太君不放心,吩咐奴婢來瞧瞧表姑娘,囑咐表姑娘,病剛好可一定要多加兩件衣裳,又令蘭草姐姐開了庫房專門選了這件貂裘斗篷給表姑娘送過來。”

    她說著奉上一件嶄新的鵝黃色掐金絲翠羽面,貂皮裏子的斗篷來,王嬤嬤親自接了,錦瑟便笑著道:“這大冷的天,哪里用得著蘭心姐姐親自跑一趟,快坐下吃杯熱茶。”

    說著令白鶴搬了錦杌子,待蘭心坐了,這才問起廖老太君昨兒睡的可好,起了幾次夜,早上用了什麼等事,待蘭心回了錦瑟的話,吃了熱茶,外頭已備好了暖轎。錦瑟披上廖老太君新賞的斗篷,抱了手爐這才出屋。

    待她到松鶴院時,眾人已都到了正簇擁著廖老太君說話,見錦瑟進來廖老太君等人少不得又是一番關切。因江甯侯府的二老爺剛剛救了廖四老爺,前些日廖老爺親自登門拜謝,廖老太君和海氏也一道帶著禮物登門致謝,可這樣的大恩最覺輕了,今日江甯侯府辦宴席慶祝嫡長孫出雙月,廖家少不得再表示一番,女眷幾乎全數赴宴,只留了海氏在家照看府邸。

    錦瑟一行出了府門早有四輛馬車等候著,二夫人和三夫人扶了廖老太君上了頭一輛馬車,後頭錦瑟和廖家幾位姐姐一起,另有兩輛馬車坐了婆子和丫鬟。廖家大爺和廖書意乘馬在外,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江甯侯府而去。

    而此刻的江淮王府中,江淮王妃早已收拾齊備,眼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自屋中出來,亦是要前往江甯侯府的。豈知她坐進暖轎,轎子剛抬起來,就聽外頭傳來喧雜聲,依稀卻是柔雅郡主身旁伺候大丫鬟玫紅的聲音。

    江淮王妃聞聲挑起一側轎簾,果見不遠處的垂花門處玫紅正和王嬤嬤說著話,神情顯得極為焦急,江淮王妃蹙眉,沖外頭打了個手勢,跟轎的李嬤嬤忙應了一聲,片刻便將玫紅帶了過來,玫紅不待江淮王妃詢問就福了福身,道:“原不該來攪擾王妃的,只是郡主著實有些不好……王妃快去瞧瞧郡主吧……”

    自那日柔雅郡主在外頭出了大醜被送回來便也因心氣鬱結而病倒了,養了這幾日昨兒才好些,如今聽聞玫紅來報柔雅郡主不好,江淮王妃只當是女兒病情又反復了,哪里能不擔心,忙令婆子抬了轎子往柔雅郡主的院子趕。

    江淮王妃剛進院子就聽屋子裏頭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瓷器倒地的聲音,柔雅郡主的叫駡聲以及丫頭婆子們的勸解聲。江淮王妃匆匆進了屋,只見內屋亂成一團,碎瓷片滿屋都是,跪了一地的下人,而柔雅郡主正自博古架上順手抄起一隻琺瑯鑲金的麒麟獸往跪在跟前兒的另一個大丫鬟碧青的身上砸。

    江淮王妃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驚道:“我的兒,這是怎麼了?快莫鬧了,昨兒還病的厲害,如今怎又鬧了起來!”

    柔雅郡主見母親來了,當即眼圈就是一紅,指著那碧青道:“還不是這賤蹄子氣的,明明知道女兒今兒出不得門,卻還拿了那套紅寶石的頭面出來臊我!”

    江淮王妃聞言這才瞧見地上還散著一套紅寶石的頭面,落的四處都是,有好幾樣都被人踩過,已不成樣子。她一面令人收拾屋子,一面勸著柔雅郡主,道:“就這點子事,值當你這般?!下頭人做錯了事,你自管罰她們便是,自己氣惱上火,又算怎麼回事!”

    江淮王妃乃庶出女,未出閣時在魏王府被老王妃壓制著,長大及笄就沒敢大聲說過話,一直都是夾著尾巴過活,對嫡母嫡姐更是百般奉承討好。如今她好容易當家做主,也當了王妃,對所出的女兒柔雅郡主自然是疼寵有佳,只不願女兒也像自己一樣受欺壓。她不僅縱著柔雅郡主欺負堂姐妹們,更以此來彌補她早年不得開懷的那份心,好像瞧著女兒飛揚跋扈被姐妹們捧著,江淮王妃自己便也覺著揚眉吐氣,當年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般。

    江淮王妃這樣便縱出了柔雅郡主的脾氣來,碧青是柔雅郡主的大丫鬟,素來知道江淮王妃對郡主的縱容,本便知道今日她只怕要遭罪,如今聽聞江淮王妃的話更是手腳冰涼忙撲上前磕頭道:“王妃饒命,郡主饒命!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故意拿郡主不想瞧見的物件來臊郡主啊!這套頭面奴婢原已收了起來,可……”

    碧青話沒說完,柔雅郡主已指著她,厲聲道:“你還要狡辯,來人,將這賤婢拉下去掌嘴三十!”

    碧青聞言面色慘白,她和玫紅同是柔雅郡主的大丫鬟,可這大丫鬟也是有個前後,得用不得用的,她平日比玫紅是要更得臉一些的,可今日卻不想竟著了玫紅的道。

    那副紅寶石的頭面正是當日在寶珠樓柔雅郡主取的那套頭面,因這副頭面柔雅郡主成了京城笑柄,又羞又惱,肝火過旺還病了一場,如今又躁地起了一臉紅痘,這頭面自然也成了禁品,是萬不能再叫郡主瞧見的。

    早先她便將頭面收拾到了箱籠裏,偏今兒一早玫紅說因江甯侯府擺宴郡主不能去,故而心情極是不好,又想起那套頭面來,便說再也不想看到了,要她開了箱籠將頭面拿去毀了。

    柔雅郡主的箱籠都是她執著鑰匙,聽了玫紅的話她信以為真,誰知剛將頭面取出來,郡主便進了屋,瞧見那頭面就使起火來,言語間竟根本不知銷毀頭面的事,只指著鼻子罵自己拿頭面故意氣她。

    她好生冤枉將玫紅給指了出來,郡主卻說玫紅一直在她跟前兒伺候就沒出過上房,這分明是玫紅趁著郡主不留意溜出來陷害自己,後又急忙趕回去攛掇著郡主來了暖閣,可不正瞧見她拿了頭面出來!

    偏碧青怎麼分辨,柔雅郡主在氣頭上根本就不聽,當場就發作了起來,如今見王妃來了,碧青原像分辨兩句,哪知方才已有些消氣的柔雅郡主又火大了起來。眼見玫紅站在門外正往這邊瞧,眉眼間還帶著些譏諷之色,碧青便恨的握緊了拳頭,可卻不再吭聲,只老老實實地由著婆子們拉了她出屋。

    只因她知道,郡主這會子根本就不信她,她越發分辨越叫郡主生氣,受罰便越重。而王妃不比郡主,聽了她的話雖會相信是玫紅從中作梗,可王妃是個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若是知道玫紅連郡主也敢算計,玫紅倒大黴不說,她當場駁斥郡主,不服郡主,王妃便是信她,也不會當著這麼多奴婢的面落郡主的臉,說郡主錯了。多半她和玫紅都要被罰,而且罰的會很重,倒不若現在隱忍下來,掌嘴三十等好了還能回郡主身邊伺候,至於玫紅以後有的是法子算計回來。

    碧青想著已被拖了出去,屋中小丫鬟們動作敏捷地收拾一番,待眾人都退下去,江淮王妃才撫著柔雅郡主的手,道:“娘知道你是為不能去參加宴席而氣悶,可也不能就這麼砸東西出氣啊。你父親已因前些日你闖的禍事惱了你,叫母親好生管教於你,若然再聽說你打罵下人亂砸東西,還不更氣惱?”

    柔雅郡主聞言便眼眶一紅,嗚嗚地哭了,道:“母親管著府中上下,誰敢到父親面前給女兒上眼藥。女兒心裏不好,怎連丫鬟都發作不得了!”

    江淮王妃便道:“因救了你,你父親已有原諒你大哥的意思,母親雖管著府上多年,可那嚴峻也不是等閒的,不知在你爹爹面前說了什麼,這些天娘瞧著你爹已在懷疑當年之事,你若再被抓到錯處,叫那起子小人于你爹面前渾說,只怕娘也保不了你了,你爹一準要送你去莊子上靜養。你快莫鬧了,娘知你心中有恨,娘又怎會瞧著你白白遭人欺負!”

    江淮王妃說著面色已陰沉了下來,柔雅郡主便又哭著道:“娘要是心疼女兒,便不會瞧著害女兒的人活的風光恣意,得盡了好名聲!嗚嗚,那兩個北燕人一準是姚家那小賤人安排的,要不怎會那般湊巧,他們就出來為姚家小賤人解了圍!要不是他們,女兒也不會……也不會成了笑柄,女兒這輩子都抬不起頭,沒法做人了!鬧了這種笑話,女兒以後還怎麼嫁人!”

    江淮王妃聞言便又勸著道:“那兩個北燕人連你父親都查不到,那姚家姑娘又怎麼又本事剛巧請來這樣的幫手?只是一個孤女敢和我兒叫板,還心懷不軌,累的我兒名聲盡毀,母親是定然不會叫她好過的。你放心,母親早有法子,已安排妥帖,定會為我兒報仇雪恨。”

    柔雅郡主聽罷這才止了哭聲,盯著江淮王妃,道:“母親說的可都當真?母親要怎麼做?”

    江淮王妃卻一笑,道:“你說要是叫你姨母知道,那姚姑娘救你表姐皆為接近她那寶貝兒子,為攀龍附鳳,勾引鎮國公世子,你姨母和表姐可還會一心覺著那姚家姑娘是個好的?”

    柔雅郡主登時眼眸就亮了起來,拍著手道:“是啊!母親說的是,姚錦瑟那賤人本就是要勾引表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表哥單純好騙,已被賤人的狐媚模樣給騙了,姨母和表姐瞧那賤人一副楚楚可憐的良善模樣也上了當,母親卻不能就這麼眼瞧著,一定要趁早揭露了賤人的真面目,不能叫她得逞!”

    江淮王妃見柔雅郡主破涕為笑,這才拿帕子給她擦拭了眼淚,道:“母親早便和你說了,那姚錦瑟一個落破戶便是當真有手段糊弄住了你表哥,鎮國公府也沒迎這麼個媳婦的道理,叫你莫和卑賤之人爭長論短反失了自己的身份,你偏就不聽母親的!非要拿美玉去和瓦罐撞,如今已弄成這般,怎還不聽母親的話?!你便莫再鬧了,只相信母親便是。好好的休養,等過上一兩年事情慢慢淡了,你的親事興許有回轉餘地的,母親左右是不會委屈你的。”

    柔雅郡主聞言點頭,卻還是委屈的道:“女兒何嘗不知姨母不會叫那賤人進門的道理,只是受不得表哥待那賤人比待我好……”

    江淮王妃見柔雅郡主面色陰厲起來,又勸解了兩句,這才匆匆出了門。而江甯侯府,錦瑟已和廖家姐妹們下了馬車,可她剛剛站定,便不知從哪里沖出來一個人影撲了過來,欲上前廝打於她,那人一面沖來一面還罵罵咧咧地道。

    “禍害!枉費我們世子爺對你一片真心,攀龍附鳳,瞧上了更好的,便黑起心腸來!不僅叫人將我們世子爺打得重傷臥床不起,竟還污蔑我們夫人,真是良心叫狗叼了去,這般毒辣老天怎不收了你!”



一百一四章 提親

    錦瑟聞言轉身望去,卻見那破口大駡的乃是一個穿暗藍色比甲,系蔥綠色襖裙做丫鬟打扮的女子,女子容色出眾,便是破口大駡,也因那眉眼如畫的臉蛋而顯出幾分柔弱如柳的氣態來,她顯然是在這江甯侯府門前等待已久,只待錦瑟到達便撲了上來。

    白芷一向是機靈敏捷的,這會子已吩咐一聲上前拽住了那丫鬟,而那丫鬟此刻正拼命掙脫開白芷的鉗制,只這會子功夫錦瑟已被保護了起來,連廖老太君和廖書意等人也圍了過來。

    “姚姑娘小心!”身旁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錦瑟微微一詫,扭頭卻見站在她右手旁扶著她的丫鬟卻不是廖府的下人,而是一個穿薑黃比甲,系白縐綢汗巾兒,束著丫髻的小姑娘,此刻這丫鬟正關切地瞧過來。

    方才一驚之下,白芷喝了一聲便沖上前去,錦瑟只覺有人扶住她帶著她往後退,只道是白鶴,如今見竟是一個陌生丫鬟不覺微詫。那丫鬟已是笑著福身,道:“奴婢是江甯侯府的丫鬟,是奴婢們沒能伺候好,叫姚姑娘受驚了。”

    今日江甯侯府待客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僅對錦瑟影響不好,更重要的是這相當於有人在掌江甯侯府的臉面,這迎客的丫鬟忙著上來護著錦瑟,又如此說也是常理。

    錦瑟笑了笑,便任由那丫鬟扶著自己,轉頭再瞧那穿暗藍比甲的丫頭已被江甯侯府的幾個婆子制服,只她一雙杏眼卻依舊死死地盯著自己,好不憤恨的模樣。錦瑟瞧著那丫鬟出眾的容色迷了眯眼,這丫頭她是認得的,叫嬌杏,如今應該是謝少文身邊的二等丫鬟。

    嬌杏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早年錦瑟還在京城時有次到武安侯府去便碰上了這嬌杏,當時有個婆子隨口提了一句,說這嬌杏和錦瑟長的竟有四五分相像,眾人一瞧皆點頭附和,當時萬氏便發了話,說嬌杏這般容貌當個丫鬟可惜了,要賞個恩典放嬌杏出府去。

    錦瑟是武安侯府未來的夫人,府中若有個和她容貌相像的下人卻不好看,萬氏這麼做卻是疼惜錦瑟的表現,彼時誰不贊兩聲,說錦瑟是個有福的,有個帶她如親生的婆母。

    錦瑟當時心中也極感激,可緊接著祖父告老過世,再進侯府,錦瑟已是妾室,而這嬌杏顯然也沒能放出府中,並且還被撥在了謝少文身邊當著個二等丫鬟,後來姚錦玉進府更是將她提成了一等,貼身伺候姚錦玉和謝少文。

    錦瑟剛進府時便曾聽說嬌杏在武安侯府雖未被謝少文收房,可謝少文一直對她極為寬厚。姚錦玉還曾拿這個事來臊錦瑟,說謝少文對錦瑟真是情深意重,對個容顏肖似錦瑟的丫鬟也百般照顧遷就。姚錦玉這話當然是在譏諷錦瑟,若謝少文當真真心待錦瑟,尊敬於她,便不會留這麼個丫頭在身邊伺候。

    不過也許是謝少文待嬌杏一直極特別的緣故,這嬌杏對謝少文卻也是衷心耿耿,倒比一般想要爬床的丫鬟更多了兩分真心,只可惜她的這份真心在姚錦玉眼中便是錯,姚錦玉在侯府立穩腳跟後便抓了嬌杏的錯,將其杖斃了,當時姚錦玉還叫所有下人去觀禮。

    眾人後來都說嬌杏是受了錦瑟的無妄之災,是夫人討厭嬌杏的一張臉,這才抓了小錯處便將嬌杏杖斃的。

    如今姚錦玉已撞柱而亡,錦瑟和武安侯府的親事也早便退了,錦瑟只覺和武安侯府已再無半點瓜葛,卻不想今日會在此遭遇嬌杏的謾駡。

    早先退親後便聞武安侯向朝廷告假離京了,並未聽聞其回京的消息,嬌杏如今這般說,莫非是謝少文回京了?這嬌杏是真為謝少文不平這才一時糊塗到此叫嚷呢,還是受了誰的教唆?

    不管是嬌杏自己的主意還是她受了誰的教唆,嬌杏既然敢來此鬧事便要承擔後果,而且嬌杏鬧事對錦瑟來說是好事呢。

    先是毀萬氏名聲,再是武安侯門前退親,後又令雲嬪失寵,這一樁樁一件件哪樣不是深仇大恨,武安侯是不可能放過她姚錦瑟的,這點錦瑟一直極清楚。

    自那日退親後謝增明便深居簡出,沒兩日他就告假離京前往江州了,錦瑟想武安侯此去只怕一是為處置萬氏,再來也是擔憂謝少文。如今謝曾明正忙著處理萬氏,掩蓋侯府醜事和照看兒子,還有宮中的女兒,一時半刻還顧不上收拾錦瑟,可錦瑟知曉只要等謝增明緩過勁兒來,他要做的頭一件事定然是尋她報仇。

    要對付一個閨閣女子太簡單了,法子也太多。錦瑟有前世的記憶,知道前世時謝增明便是這年春上時隱疾發作暴病而亡的,而如今離武安侯大限只不過還剩兩個來月,可錦瑟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她正愁沒法子對付武安侯府,永除後患,誰知這嬌杏便送上了門,這樣的機會若然錦瑟不抓牢那便真成傻子了。

    “姚錦瑟,你心毒至此,攀龍附鳳,奴婢真替世子爺不值,姚錦瑟你不得好死!”那嬌杏被婆子們抓住卻仍不消停,嘴上還在不停謾駡。

    “敏丫頭扶你妹妹先上馬車。”廖老太君和二夫人等人也已擁了過來將錦瑟擋在了後頭,廖老太君見那嬌杏神情兇狠,只怕她嚇到錦瑟,忙吩咐道。

    “外祖母,我沒事,我倒要聽聽她紅口白牙地還能編排出我什麼話來。”錦瑟自知廖老太君便是聽聞了在江州的事,只怕在她眼中自己還是個柔弱而需要保護的孩子,聽了廖老太君的話錦瑟心頭一暖,卻笑著堅持道。

    廖老太君聞言見錦瑟神情坦然自若,想著錦瑟若避開倒顯得怯場心虛般,便未再堅持,而江甯侯府門前一個穿蒼青色織錦長袍,束玉冠的的男子已下了臺階,沉喝一聲。

    “還愣著做什麼,對這不知尊卑胡說八道的賤奴有什麼好客氣的,還不快堵了嘴拉下去!一會子爺親自押了她尋武安侯討個說法!”

    這人卻是江甯侯府的李三老爺,他沉喝一聲,婆子們忙去堵嬌杏的嘴。可那嬌杏竟似不要命般,一口咬在婆子的手上,又掙紮著罵了起來。

    錦瑟一行為視鄭重,來的稍早,此刻侯府門前來客還不算多,可這嬌杏如此鬧騰也引得不少人側目。廖老太君見此便沖二夫人使了個眼色,豈知二夫人還沒上前,錦瑟已掙脫了廖書敏的攙扶,上前兩步目光沉冷地逼視著那嬌杏,道:“說的好,所謂天理昭昭,我行得正,站的端,何懼小人詆毀!我於你家世子退婚一事早有公論,更是聖裁,也非是你一個丫鬟不明就裏便可胡亂攀咬的!”

    錦瑟言罷沖江甯侯府的三老爺盈盈一拜,這才道:“恕小女多言一句,按大錦律朝律九章六律的第四律有言,賤籍之人信口胡言,污蔑貴族按律該移交官府不論因由是要先受杖責的,杖罷方受理案情,若非詆毀可視具體情況判案,若系詆毀,則要罰賤籍之人至少兩年牢獄之刑。”

    錦瑟言罷,在場不少人已抽了口氣,連李三老爺和廖二老爺,廖老太君等人也都面露詫色,顯然皆沒想到錦瑟竟對大錦律法也熟於心中。

    而錦瑟言罷聲音頓了頓,已是瞟了眼那嬌杏,又道:“此女口出惡言,尊卑不分又何勞伯父押其到侯府?如此麻煩伯父小女心中有愧,更何況聽聞武安侯爺近來身體不好,因這等事令其勞心費神,小女也會過意不去的,依小女看將她直接交送官府更為妥當。何況,小女退親乃聖上之命,此人出口惡言,是否是對聖意有所不滿?此事實在不該輕忽,小女料想此女身份卑微,萬不敢對聖上不尊,只怕她此舉是受人教唆,那教唆她之人必定是有悖逆之心的,故而依小女看,此事還是交由官府審問清楚為好。”

    錦瑟侃侃而談,容顏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為微顯稚嫩的臉蛋兒鍍上了一層玉潤般的明光,氣態從容,眉眼間還掛著溫婉和謙恭之色,分明是極犀利的言語,用她軟糯而緩慢的語調說出卻只叫人覺著有理,覺著本該如此。那小小身影似會發光般瞬間吸引了眾人目光,叫人無法不贊一聲,好氣質。

    而三老爺原是不想和武安侯府撕破臉,攪合進武安侯府和廖府的官司裏去,如今錦瑟侃侃而談,點出其中利害來,三老爺直驚出一身冷汗來。這丫鬟在江甯侯府門前鬧事,言辭若細論確實是對聖上有所不敬的,這事別再被有心人利用拿來攻殲江甯侯府,那便麻煩大了。

    李三老爺險些忘記錦瑟退親一事可是皇上給做的主,他驚過神來,又見姚家姑娘亭亭玉立,含笑淡然的身影,登時便迷了眯眼,暗道這位姚姑娘小小年紀,腦筋轉的倒比誰都快,也難怪連武安侯那樣的人物也折在了這小丫頭片子的手中。

    他想著忙道:“侄女說的是,來人,快去取了爺的帖子將這賤婢移交鳳京府!”

    錦瑟聞言又福了福身,便笑著退了兩步又隱在了廖老太君身後,而廖二老爺這會子已明白了錦瑟的意思,上前一步抱拳道:“此事說來根由還在我這外甥女身上,今日乃府上的大喜日,出了這等事已叫我廖家愧疚難當,哪里還能再勞煩世兄,此女便由我廖家送交官府吧。”

    李三老爺自然樂得自此事中脫身,聞言沒有不應的,廖二老爺便吩咐廖書意道:“既是這樣,大侄子便取了帖子帶兩個人將這賤婢送到鳳京府去吧。”

    廖書意聞言應了,招呼一聲便有廖府的兩個護院跟隨過去,自婆子手中拽過嬌杏來。

    而這嬌杏確實是受人教唆,那教唆她的人只說,她跑來為謝少文鳴冤,光天化日,江甯侯府門前廖府的人不好越過江甯侯府去處置於她,而江甯侯府和武安侯府一向沒甚過節,也不好狠懲於她,只會將她給綁了押回武安侯府受罰,而她家侯爺如今正恨姚錦瑟,不僅不會對她嚴懲,只會贊她一身衷骨,世子爺聽了此事也只有念她的好,對她更加看重。

    就是基於這些,嬌杏才鬼迷心竅地前來鬧事的,她一個丫鬟,根本就不懂什麼大錦律法,只想著她是武安侯府的奴才,只有武安侯府的主子們才有處置她的權力,萬沒想到廖家的人竟然也有權,並且果真就要將她直接送往官府了!

    嬌杏一時間被嚇住,再回神時已來不及了,廖書意一個示意,那拽著嬌杏的護院已得了指示哢嚓一下便卸了嬌杏的下巴,接著一掌劈下嬌杏便暈了過去,老老實實地被拖了下去。

    “這武安侯府的規矩倒也奇怪,下人倒替主子長起臉來了。”廖書敏見嬌杏被拖走,便自驚異一聲,她的聲音不算小,言罷好幾個圍觀的夫人和小姐便都認同的搖頭起來,顯然也覺武安侯沒個規矩,竟叫一個做奴婢的這般為主子出頭,倒顯得奴婢比主子還尊貴有臉似的。

    而且錦瑟當日在武安侯府前退親一事已有公斷,眾貴人們本便唾棄武安侯府和萬氏,再聽廖書敏的話,自然便越發對武安侯府不恥起來。

    更有,方才那嬌杏是武安侯的下人,眾人看她的行徑也知是伺候謝少文的,她的話大家又豈會相信?而且,錦瑟方才的話實際上已將圍觀的貴人們和自己分在了同一陣營,叫他們不自覺去想,若然每個賤籍之人都如嬌杏一般胡亂攀咬,尊卑不分,那這世道豈不要亂?故而這些人因和錦瑟利益相同,根本就無法認同嬌杏的行為,更不會覺著嬌杏這是衷心的表現。

    基於這種種,嬌杏鬧了一場,實際上卻是對錦瑟一點壞處都沒造成的。而匆匆趕到江甯侯府的江淮王妃坐在馬車上,她眼瞧著嬌杏被拖走,恨恨的冷哼了一聲,又盯著錦瑟好不仔細地瞧了兩眼,正欲將車簾放下,卻見不遠處鎮國公府的馬車竟然也已到了,也不遠不近默不作聲地停著,馬車上鎮國公夫人顯然也瞧見了府門處的一番熱鬧,馬車外那端坐馬上的軒昂身影正是她那侄子楊松之。

    江淮王妃見楊松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錦瑟瞧,神情顯得異常專注,登時便窩了一肚子火氣。

    她原便想著因江甯侯府的二老爺救了廖府四老爺,廖府的人一定會早來,而鎮國公府又是姻親,自然也會早到,這武安侯府的丫鬟鬧起來,指罵錦瑟攀龍附鳳,她那位嫡姐聽了一準會多想。可如今瞧著嬌杏實在沒用,別說是風浪了,簡直風都沒吹起來便叫人壓服住了,她辛苦一場,倒叫姚錦瑟出了風頭,為其做了嫁衣,又豈能心平氣和?

    也是此時,江甯侯府接客的二夫人馮氏才像剛回過神般忙下了臺階,滿面含笑地迎了過來,沖廖老太君一徑地賠笑致歉。

    “我是個笨的,教出的下人已都沒眼力勁,竟早沒發覺那丫鬟不妥,鬧了此等笑話,丟了顏面是小事,卻還叫老太君和幾位姑娘受了驚嚇,真真是該打。”

    馮氏說著便抬手拍了下右臉,廖老太君忙拉住她,笑道:“二夫人這說的是哪里話,若非二老爺我家老四一家只怕……欠下的大恩尚未還,如今府上大喜卻又添亂,老婆子心中已是過意不去,二夫人切莫再臊老婆子的臉了。”

    二夫人聞言爽朗而笑,道:“老太君不怪便好,不怪便好。”

    馮氏說著又轉而瞧向錦瑟幾人,拉了錦瑟的手,道,“原便覺廖府這幾位姑娘水靈,豈知老太君這外孫女也是出眾,瞧這模樣,當真花朵一般,怨不得大侄媳婦那樣心氣兒的人也日日將姚姑娘掛在嘴邊上誇呢。姚姑娘這樣的人品相貌,任誰瞧著能不真心的愛,老太君當真是好福氣。”

    廖老太君聞言笑著自謙了兩句,言語間卻有自傲之氣,而錦瑟只低著頭裝羞澀,又說了兩句,馮氏便令下人迎了錦瑟一行入府,又去招呼別的賀客。錦瑟和廖書敏幾個往府中走,卻覺身後打量的目光源源不斷。

    “這姚姑娘倒是個厲害的……”

    “說的是呢,這若是一般姑娘,遇到此種事還不快嚇得哭成一團了。”

    “到底是沒娘的孩子早當家,只是瞧廖老太君那模樣倒是極寵愛於她,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俗話說莫欺少年窮,這姚家姑娘品貌俱佳,又是個伶俐人,我瞧著不像池中物,說不得以後有什麼際遇呢,那武安侯府不就看走眼了,偷雞不成蝕把米吶。”

    “我看倒也未必,到底是女子,太過鋒芒畢露了,顯得刁鑽了些……”

    ……

    前後傳來的隱約議論聲錦瑟聽在耳中,不過一笑。

    江甯侯府今日辦滿月宴,外院招呼男客,便在寬暢的庭院中撐起喜棚來,擺開了數十張桌子。而女眷則一律到後院大花廳中相聚,園子中擺了戲臺子,眾人先一併在花廳中瞧過橋哥兒,送了滿月禮,再一同吃了席面,想看戲的便陪著府上老太君一同看唱堂會,活潑點的姑娘們自可在花廳中聊天或到園子中遊玩。

    錦瑟一行分別坐上暖轎往內宅去,待下了轎,已有侯府的下人進花廳通報,平樂郡主親自迎了出來,她接了廖老太君,免不了一陣慶賀於寒暄。

    今日平樂郡主穿著件石榴紅色繡金線折枝玉蘭的交領長褙子,銀紅織錦細折兒長裙,梳著墮馬髻,戴著一套流蘇東珠紅瑪瑙的赤金頭面,一身紅色將她的容色映的極為精神,面色白裏透紅,人也顯得光彩奪目,已沒了初次見時那股死氣沉沉之態。

    錦瑟瞧著高興,笑容也跟著明豔了幾分,眼見後頭賓客不斷,平樂郡主也來不及和錦瑟寒暄,只笑著沖她點頭便令相熟的丫鬟帶她們入廳。

    花廳中佈置的極為喜慶富貴,暖意如春,江甯侯夫人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身旁的三夫人王氏抱著個繈褓,迎接賀客。

    見廖老太君過來,江甯侯夫人起身寒暄兩句,這才吩咐王氏抱著橋哥兒上前給廖老太君等人瞧。橋哥兒眉眼已長開了些,奶的極好,胖乎乎的,越發可愛,也不認生,穿著一套嶄新的麒麟紅緞小棉衣小棉褲,小大人般地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眾人。

    廖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逗了逗橋哥兒,連聲贊好,紛紛取了賀禮放在身邊丫鬟捧著的託盤上,這才招呼早嘰嘰喳喳欲上前的錦瑟幾人。錦瑟和廖書敏幾個上前圍著橋哥兒好一陣嬉笑,也都送了賀禮,錦瑟除了那日定做的長命鎖外,還送了一套親手做的小衣服。

    江甯侯夫人少不得將那小衣裳取過來細瞧,見針腳細密,線都縫在外頭,也沒花哨的圖案,幾個繡在角落的花樣也非常精緻新穎,便沖廖老太君笑著道:“想不到微微小小年紀這針黹功夫卻已不弱,我像她這般大時連個鞋面兒都做不好呢。還是老姐姐會調教姑娘,廖府這幾位姑娘,當真是一個頂一個的討人喜歡呢。”

    她言罷也不待廖老太君自謙就又取了錦瑟定制的那長命鎖瞧了,令三夫人給橋哥兒掛上,眾人都知錦瑟機智救平樂郡主母女一事,見江甯侯夫人對廖家人特別親厚熱情,又連番稱讚了錦瑟並不覺得奇怪吃味。不少姑娘家打量著錦瑟,自然又高看了她一些。

    廖老太君帶著錦瑟幾個坐了,沒片刻賓客盈門,花廳就熱鬧了起來,一番賀喜罷,江甯侯夫人怕累著了橋哥兒,早早便叫平樂郡主將孩子抱了下去。眾夫人姑娘們在花廳中暢談,待婆子來報,前院江甯侯已招呼男客們開宴,江甯侯夫人才起了身,也招呼著女眷們移步專門辦喜宴的蓬蓽閣用膳。

    席面夫人們坐在一處,小輩們湊在一起,白文靜,白文君,劉叢珊幾個今日也都來了,和廖家姐妹並太僕寺卿家的三位姑娘坐了一桌。食不言,待用過膳,二夫人招呼著眾人去聽戲,錦瑟卻被白文靜拉著進了一處暖閣和眾姑娘們玩投壺。

    錦瑟琴棋書畫,針黹繡工樣樣拿的出手,學東西也頗有靈性,可卻是個運動白癡,跳舞還好,遇到投壺踢毽子這類玩鬧功夫便怎麼練都學不到家。白文靜是個愛鬧的,素知錦瑟這點,卻偏拉著錦瑟陪著她玩投壺。

    幾個投壺的姑娘不說像白文靜那般十次中八次,起碼也能投入兩次,可憐錦瑟投了七次,莫說投進去了,任她墊著腳尖,傾倒了身子,瞄紅了雙眼,偏那紅頭箭連壺口都沒碰到,只樂得幾個姑娘笑彎了肚子紛紛打趣錦瑟。

    錦瑟卻也不惱,只笑著去撓白文靜,道:“就你是個促狹鬼,這下子可算顯擺出你的能幹來了。”

    白文靜便捂著笑疼了的肚子,打趣錦瑟道:“微微樣樣出眾可不就成妖精了,我就愛瞧微微投壺時的認真樣兒,哈哈,一點都沒變……”

    “哪里是一點都沒變,我分明記著早先姚妹妹投壺還是能碰到那壺口的!”一旁劉叢珊也跟著湊趣兒,引得姑娘們又笑了。

    “早聽聞姚家妹妹是個才女妙人,琴棋書畫樣樣皆通。那日皇后娘娘壽宴,可將幾位京中有名的閨秀都給比了下去,聽話廖四妹妹還說姚姑娘能一手作畫,一手寫字,踢鼓而舞,若施展出此技來定叫獻藝的幾位姑娘皆貽笑大方,便是那裝裱之術姚姑娘都能信手拈來,這麼簡單的投壺遊戲又怎能將姚姑娘難倒呢,莫不是故意戲弄我們的吧?”

    突然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夾著分明的火藥味,錦瑟聞聲望去,卻見那說話的姑娘穿著一件雙碟戲花的淡粉色雲錦小襖,外頭罩著件同色鑲火狐狸毛的半臂,下著一件繡細碎梅花的桃花色百褶細絹絲玲瓏襦裙,腰間束一根明黃織錦攢珠緞帶,頭髮鬆散的挽起,發間斜斜的插著一根碧色吐翠的孔雀吊釵,細密藍寶石流蘇微微搖擺,通身散發著一股低調的富貴之氣。

    這姑娘身段窈窕,瞧著已十六七模樣,五官極為出眾,仿佛畫上仙女般,即便在這滿屋各色美人中也極為突出,叫人一眼便能瞧見她,此刻她面上正含著和言語半點不搭的盈盈笑意,就連眼睛也彎彎的,仿似蘊著溫和笑意一般,叫人瞧了她的神情只會覺著她不過是在和錦瑟玩笑罷了。

    這女子卻是長公主的嫡次女劉婉璧,完顏宗澤不久前痛打得斷了一條腿的南郡王正是劉婉璧的哥哥。大皇子和長公主親厚,這劉婉璧自然和趙海雲,謝家兩個庶女姐妹是熟識的,錦瑟和她的手帕交有過節,劉婉璧自然要為她們出頭,又豈會對錦瑟客氣?

    並且劉婉璧自認容貌在京中閨秀中是出挑的,如今見錦瑟模樣尚小已極為出落,再過兩年定然是要將她比過去的,劉婉璧便更氣兒不順,被趙海雲明裏暗裏地攛掇了兩句,便心甘情願地被當槍使。

    長公主不過身份尊貴,駙馬稱謂動聽,可手中卻沒什麼實權,即便這樣錦瑟也不想多個敵人,故而見劉婉璧挑釁,便只詫異地道:“劉姐姐這話是從哪里聽來的?莫說是一心幾用了,便是一邊作畫一邊寫字我也是做不來的,還不皆弄成鬼畫符?何況劉姐姐何曾見過我擺弄琴棋?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話可真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了。我倒聽聞劉姐姐不僅人美更是難得的才女,早先魏王府賞花宴作過一首詩詠荷詩,連王閣老聽了都連聲稱讚,姐姐驚采絕豔,我若是能學到姐姐三分才情,有姐姐五分風采便心滿意足了,姐姐便莫拿沒邊際的話來臊我了。我是個笨的,自小投壺便是供人嬉笑的,哪里能糊弄姐妹們。”

    那日廖書香在回府的車上隨口一說,錦瑟就怕被人聽到惹出麻煩來,沒承想還是被劉婉璧給翻了出來,劉婉璧一言好些姑娘目光都變了,只怕是覺錦瑟目中無人,自大輕狂。

    好在廖書香也不是傻的,錦瑟言罷,她便也一臉詫異地抬手指著鼻子,驚異道:“劉姐姐說這話是我說的?哈哈,真真好玩,我便是做夢也沒說過這樣的話啊,姐姐打哪里聽來的啊?”

    “若說一心兩用我是信的,婉璧姐姐便可雙手寫字,叫妹妹好生驚歎。可這一面作畫一面寫字還要踢鼓而舞,那便太神了,婉璧姐姐只怕是被流言誤了,我早當婉璧姐姐是最聰慧的,如今才知竟也有癡傻的時候,這才女果真不是好當的,一遇書畫之事人便就魔怔了呢。”

    一個清雅動聽的聲音響起,錦瑟瞧去只見說話的是個身段高挑相貌清秀的姑娘,瞧著竟比劉婉璧更大一些,有十七八模樣,五官並不出眾,可丹鳳眼卻顧盼神飛,眉眼間自帶一股自信和堅毅,氣質獨特,坐在眾閨秀之中毫不失色。好幾個姑娘圍坐在她身旁,顯然她是極受歡迎的,她言罷幾個姑娘紛紛附和。

    錦瑟卻不認識這姑娘,只瞧她穿戴很講究,又言語輕快地給自己解圍便笑著望去,那姑娘也適時看了過來,微微一笑,笑顏叫人覺得如沐春風,也令她那一張微顯平凡的面容一下子如蘊明珠光輝。

    “她是晚晴鄉君。”

    身邊傳來劉叢珊的聲音,錦瑟這才恍然。

    這晚晴鄉君乃是疆畢王的嫡親麼妹,兩年前疆畢王世子進京為質,晚晴鄉君以世子年幼為由隨同世子一同入京親自照顧世子起居,彼時錦瑟已人在江州故而未曾見過。可錦瑟這些日卻也聽過她的名號,聽說晚晴鄉君為人八面玲瓏,很有人緣,之前聽平樂郡主也多次提及她,還說要介紹錦瑟和她認識。

    想來晚晴鄉君會幫她,多半也是因平樂郡主之故。

    宮中歷來禁止向外私通消息,更不准宮人們亂嚼舌根,劉婉璧本便是進宮給太后請安時無意聽來這話的,如今卻不好承認。加之她原和錦瑟也沒什麼過節,又被錦瑟和晚晴鄉君吹捧了兩句,面上有光,心中舒坦,再見和晚晴鄉君交好的幾個姑娘同時為錦瑟解圍,而錦瑟和廖書香也見機的快,便就不再抓著不放,只掩唇笑道:“不過是兩句玩笑話,兩位妹妹倒當真了。”

    眾姑娘們聽了這話,又見錦瑟和廖書敏方才臉上的詫異之色不似作假,加之她們也不信有人能一心幾用便也跟著笑了兩聲,略過此事不提。

    相熟的姑娘們聚在一處說話,錦瑟見晚晴鄉君起身往外去,到門口時回頭瞧了她一眼,便也藉故出了屋,果就見外頭晚晴鄉君正站在不遠的回廊下向她瞧來,錦瑟快步過去笑著福了福身,道:“還沒謝過卓姐姐方才解困之恩。”

    卓玉靨見錦瑟如此,笑著拉起她,這才道:“妹妹這般玉人,我是極樂意憐香惜玉的。”言罷卻微微斂了笑,又道,“早就聽說過妹妹,只可惜上回我那侄子生病沒能進宮給皇后娘娘賀壽,便錯過了和妹妹結交的機會。後來到鎮國公府探望平樂姐姐,有兩回都和妹妹走了個前後腳,今兒可算見著了,方才一直尋不到機會和妹妹說話,如今……呀……”

    卓玉靨說著卻驚呼一聲,原來她說話時一直撫著廊下的一株茶花,竟一個不小心碾碎了茶花花瓣,染了一指腹的紅色花汁,她不覺停了聲音瞧著那殘損的茶花惋惜道:“瞧我剛說最是憐香惜玉,如今便做了辣手摧花之事……”

    錦瑟聽她言語風趣不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卓玉靨卻道:“咦,我的帕子去了哪里……”

    錦瑟見她掏了兩下袖兜都沒摸出帕子來,忙便去取自己的,含笑道:“姐姐用我的……”說著卻一滯,只因她自己的帕子也沒了蹤跡。

    卓玉靨卻撫了錦瑟尋找的手,笑著道:“弄髒妹妹的帕子不好,我的帕子只怕是拉在了暖閣裏,我回去尋尋,莫叫那幾個促狹鬼給我藏起來才好。”

    她說罷也不再管錦瑟就錯身去了,錦瑟將手自袖囊中抽出來眯了眯眼。她又細細檢查了身上物件,卻發現除了那帕子竟連腦後插著的一對雙碟瑪瑙勝華也少了一隻,登時心中一涼。不可能是廖府丫鬟做的,錦瑟細細想了想,也就在江甯侯府門口被那江甯侯府的小丫鬟靠近過,當時情況又正混亂,她和白鶴等人的心思和目光都被嬌杏給吸引了去,料想那小丫鬟便是趁著扶她的功夫順走了這兩樣東西。

    錦瑟正凝眉,卻見劉叢珊自回廊盡頭婷婷而來,瞧見她神情反沉重了兩分,快步過來拉了錦瑟的手,左右瞧了瞧四下無人,這才道:“方才一直尋不到機會和你單獨說話可急壞我了,你可知道,安南伯世子不知自哪里瞧見了你,已求了安南伯夫人同意,央我二嬸當冰人這兩日便要去廖府提親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20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35 AM 編輯


一百一五章 丟失的勝華

    劉叢珊的神情極為憂心著急,言罷便抓了錦瑟的手,又道:“妹妹還是趁著事情沒定,趕緊想想法子吧。”

    錦瑟聞言當即面色就變了,會讓劉叢珊用這麼驚恐擔憂的神情說出此話來,可見這門親事並非是金玉良緣。錦瑟眯了眯眼,搜尋關於安南伯世子的資訊。

    那安南伯乃當今太后的嫡親兄弟,太後身體不好,一向深居簡出,因其出身也只一般,娘家兄弟更是缺乏人才,盡皆平庸之輩,故而大錦外戚,太后一族顧氏被皇后一族楊氏死死壓著。

    可太后雖不大管事,對娘家侄子卻是極好的,故而聽說這安南伯世子根本是個聲色犬馬之徒,尚未成婚家中就姬妾滿院不說,聽說他還好男風,名聲極壞,故而如今已二十又三親事卻還沒著落。

    想著這些,再想到自己被人拿走的帕子和勝華,錦瑟心中愈發沉冷,眼見劉叢珊正緊張擔憂的瞧著自己,錦瑟心思動了動。劉叢珊和自己多年未見,她又非重情義之人,今次在京城再度相聚,她原是答應去參加劉叢珊的生辰宴,結果前兩日卻生了重病,臥床不起,劉叢珊倒是遣了丫鬟來問候,只是……她如今的話到底當不當信卻還要兩說。

    錦瑟總覺自己今日一到江甯侯府便落進了人家設的陷阱,又一隻黑手一直在推動事情發展,那人是誰,是誰在設計陷害她,又想達到什麼樣的目的呢。

    錦瑟想著,當即面色就焦慮驚慌了起來,她回握了劉叢珊的手,道:“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安南伯夫人若是當真去提親,我又能有什麼法子,嗚嗚,我好生冤枉,劉姐姐,你相信我,我可是從未見過那安南伯世子的啊!”

    劉叢珊見錦瑟著急眼眶都紅了,忙四下一瞧,拉了錦瑟道:“妹妹先莫哭啊,這人來人往的叫人瞧見又是一場是非。妹妹隨我來,我們一起想想法子。”

    劉叢珊說著便轉身,拉了錦瑟就匆匆地往園子中走,道:“那邊有個暖閣倒還清淨,咱們先去那裏等妹妹平靜下來再回去。”

    劉叢珊腳步匆匆,也不管錦瑟願不願意便拉著她快步往回廊盡處隔著小湖的一處供人休息的暖閣走。錦瑟被她拽著,盯著劉叢珊的目光閃了閃。

    兩人進了暖閣,見裏面極為安靜,一點聲音都沒,劉叢珊回身關了門,這才扶著六神無主的錦瑟在明間的一張高背太師椅上坐下,道:“話也不能這樣說,那安南伯世子的人品實在……廖老太君心疼妹妹,興許不會答應此事。可是,可是……哎……”

    劉叢珊說著語氣又是一變,歎了一聲,錦瑟面上就露出了著急之色,忙拉了劉叢珊的手,道:“劉姐姐,我家中沒有姐妹,是個嘴笨的,如今又離京多年,於我交好的姐姐妹妹們便都疏遠了,可我一見姐姐便還覺親近的緊,是當真拿姐姐當親人看待的,我素知姐姐是個慈心人,姐姐能告訴我此事,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劉叢珊這才道:“好妹妹,那姐姐便說了,妹妹這些年沒在京城,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對安南伯世子的寵愛,姐姐是恐廖老太君拒絕也無法改變此事,若安南伯府上求到了太后懿旨,那妹妹你……哎,太后賜婚,便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能隨意干涉的。”

    錦瑟聞言當下面色一白,拉著劉叢珊的手也顫了顫,道:“自古君命不可違,若是太后娘娘賜婚,那也是一份恩典,我……我……”

    錦瑟說著又嚶嚶的哭了起來,劉叢珊登時便焦慮地跺腳,道:“妹妹可莫犯傻,這女子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如今事情還沒定,總是有轉機的,妹妹豈能就聽天由命了!事情雖是遭,可索性妹妹知道消息的早,還有時間能在其中周旋。”

    錦瑟聽著劉叢珊的話心中愈發冷,忙停了哭泣,道:“姐姐這般說,可是已有主意了?”錦瑟說著滿站起身來,沖劉叢珊拜了拜道,“還請姐姐幫我,劉姐姐若能幫我脫困,我定一輩子都感激姐姐!”

    劉叢珊聞言將錦瑟按回太師椅上坐下,這才壓低聲音道:“其實此事說來也非全無轉機可言,若是有個身份比安南伯世子高,權勢比安南伯世子大的男子肯為妹妹你出頭,也央了家人求娶妹妹,那此事倒是一件美事了。”

    錦瑟聽罷,險些譏笑出聲,面上卻不露聲色,詫地瞪大了眼睛,驚呼道:“劉姐姐這說的是什麼話!姻緣之事原便是要聽從長輩的,哪里有自己籌謀的道理!何況我又上哪里尋劉姐姐所說男子,我如今身份雖不比從前,可也行的端,站得直,清清白白,不求能攀龍附鳳,只願守得高潔,不至於墮了祖父和父母名聲。劉姐姐這話若要別人聽到,我還有什麼清譽可言啊!”

    錦瑟說著已微顯得怒色,劉叢珊顯然沒料到錦瑟的反應竟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下只當錦瑟是不信她,當即便道:“我為妹妹著急上火,不想妹妹卻一心地防備於我!妹妹只當我不知道嗎,妹妹和鎮國公世子早已兩心相悅的事。”

    錦瑟聞言當即就跳將起來,怒容難忍,道:“我只當劉姐姐是真心為我好,這才告知安南伯夫人欲上門提親之事,卻不想劉姐姐竟半點也不瞭解我,不知從哪里聽來的謠傳便要這樣的毀我名節,我……我真是看走眼了!”

    錦瑟說著便甩袖欲往外走,劉叢珊卻拉了錦瑟,道:“哪里是謠傳,我實話告訴妹妹,我大哥和鎮國公世子交好,有一回大哥和世子一起吃酒,散時卻發現世子的一隻玉佩落在了酒樓,大哥便忙拿了那玉佩去追世子,可卻發現世子沒回國公府,反徑直到了廖府,就在院牆外徘徊,後來見微微妹妹和二夫人,並幾位廖家妹妹出府更是面露喜色,只望著妹妹你上了馬車,遠遠而去,這才離去。世子這般,妹妹還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劉叢珊言罷見錦瑟竟依舊怒氣騰騰,眼見又要衝去暖閣,她瞟了一眼暖閣後碧紗櫥邊兒上的重重帷幔,心中沒底,也顧不上那麼些了,忙拋出誘餌道。

    “我于妹妹交好,我的哥哥又是鎮國公世子的好友,我們姐妹實都不忍妹妹和鎮國公世子就此有情人難成眷屬,這才想撮合此事,妹妹只消和我承認了心思,我便求了母親在中間牽橋搭線,去鎮國公府和廖老太君面前為妹妹和世子說和。妹妹臉皮薄也無礙,鎮國公世子那裏我央哥哥去告知,鎮國公世子是國公府的唯一嫡子,他若執意要求娶妹妹,國公夫人和皇后娘娘沒有不准的。再說,妹妹早先又救了平樂郡主,用心良苦,鎮國公夫人這會子正正的喜歡妹妹。再見世子和妹妹兩情相悅,又有我母親從中說和,此事哪有不成的道理?!這樣豈不就解了妹妹此刻之難了!姐姐這可都是一心地為姚妹妹著想,若說有一點私心,也不過是與人為善,想妹妹將來能念著今日之情,也多拉扯我一把罷了,微微妹妹若再疑心於我,我便真要冤死了!妹妹且莫……”

    錦瑟早先不明劉叢珊的用意,更覺今日事情蹊蹺,這才不動聲色,靜觀其變地跟著劉叢珊到了這邊暖閣,聽她說了這半天的話,如今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劉叢珊這分明就是在誘騙她說出和楊松之有私情的話來,為了要自己親口承認此事,她先是說安南伯府欲求親,後又給她出謀劃策,如今又拋出這樣的誘餌來。若自己當真是十二歲的小姑娘,方聽安南伯府提親一事只怕就要心神大亂,再被劉叢珊一步步誘導,情急之下又怎會不上當呢?!

    只是錦瑟就不明白了,劉從珊,或者說那算計她的幕後之人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一心的以為她姚錦瑟心中是想嫁去鎮國公府的,是當真存了攀龍附鳳之心的?!

    這點錦瑟不明白,可她卻了然劉叢珊會這般做,乃是在踩著自己鋪就她的錦繡姻緣,錦瑟面上不覺露出了冷色,清冷的眸子在劉叢珊面上打了個轉兒。

    劉叢珊只覺錦瑟的一雙明眸黑洞洞如同兩泓秋寒之水,侵染了初冬的涼意,幽幽的透著一股凜冽和冷然,叫人不敢直視,她心中一突,話音便斷了,就聞錦瑟更為清冷的聲音在身畔響起。

    “劉姐姐的話我半句也聽不懂,我和平樂郡主結緣全是偶然,郡主她突然驚胎,我手頭又恰有良藥罷了,怎到了姐姐口中倒成了別有用心,處心積慮之舉?!若然劉姐姐是這樣看我的,我和劉姐姐便真再無話可說了。平樂郡主吉人天相,即便沒我當日之舉定然也會得菩薩保佑母子均安,我不敢鞠躬,更是不敢像劉姐姐所言以此邀功去求姻緣。我和世子雖見過幾面,可卻皆有長輩奴婢在場,守之於禮,不曾說過一句違禮之事,更不曾有過違禮的心思。世子光明磊落之人,怎會如劉姐姐所說不懂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的道理?不過是在廖府牆外站了片刻,怎就被編排出這樣的話來。廖家附近府邸眾多,劉公子又怎知世子是沖廖府去的,便是世子瞧見我們姐妹出府又如何,難道劉姐姐出門被哪個貴公子瞧見,便說明姐姐和那人有私了嗎?!劉姑娘的好意我領了,劉姑娘誤會于我言辭毀我名節我也不欲追究,只想告訴劉姑娘,你瞧錯了我姚錦瑟,我姚錦瑟雖家道中落,可只要還有一口氣兒,便還有風骨在,我便是迫不得已嫁給那安南伯世子也不會去做那算計真心待我之人,攀龍附鳳之事!”

    錦瑟言罷再不瞧劉叢珊那張忽紅忽白,忽青忽綠的臉,一甩袖子擺脫劉叢珊的鉗制便推開房門大步去了。劉叢珊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她呆站了一陣身子發僵,接著才跺腳道:“假清高!真是不識好人心!”言罷她又瞄了眼那帳幔後,這才心中忐忑地出了暖閣。

    待暖閣中再次恢復寧靜,那帳幔後才傳出一聲輕笑來,接著是一個微帶譏誚的聲音,“小輩們生個口角是難免的,妹妹橫插一手去算計一個喪了雙親的小姑娘,真是越發長進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這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楊松之的母親鎮國公夫人,此刻她正厲目瞧著一旁的江淮王妃,神情極為惱怒。

    卻原來這暖閣後的碧紗櫥隔開一個暗室來,放置著兩張美人榻,是專門建造在園子中供遊園之人累時進來歇息的。從外頭的明間看,因被帷幔擋住,不留意倒發現不了這連著的暗室。

    此刻鎮國公夫人就躺在那靠東面的美人榻上,瞧著已禁不住站起身來,神情難堪的江淮王妃。

    今日是外孫子的大日子,鎮國公夫人心中高興,被勸了兩下便用了不少酒,方才在園子中陪著江甯侯夫人聽戲,酒勁兒上來,江淮王妃便攛掇著她到此歇息,兩人剛躺下沒一陣外頭錦瑟便和劉叢珊後腳而來。

    聽了兩個姑娘的對話,再想著先前錦瑟和柔雅郡主在寶珠樓的過節,更知曉劉府欲將嫡女劉叢珊嫁進江淮王府的事情,鎮國公夫人怎會不知江淮王妃在設計錦瑟。

    所謂心思陰暗的人,瞧全天下的人就沒一個乾淨的,這江淮王妃便是如此,她作為庶女在閨閣時每日想著的便是攀龍附鳳,說上一門好親出人頭地,如今她經觀察,發現楊松之對錦瑟確不一般,再念著錦瑟的種種行為,便自信地認定錦瑟是處心積慮之人。

    這份認定叫她設了今日之局,原便是想揭穿錦瑟攀龍附鳳之心,叫嫡姐和侄女厭惡了錦瑟,這樣一來能為女兒報仇消氣,再來鎮國公夫人厭惡了錦瑟,對女兒便會多一份同情和關愛,等過一段時間女兒的事情淡了,說不定和國公府的親事還有回轉的餘地。

    她只想著錦瑟一定會上鉤,等錦瑟親口承認和楊松之有私,鎮國公夫人便是想到是她在設計姚錦瑟,她只說是看透了姚錦瑟的為人,不願姐姐被個小丫頭糊弄,那鎮國公夫人便沒有氣惱她的道理。

    豈料她籌謀的好,可卻算錯了錦瑟的心,到頭來非但沒如願,還惹惱了鎮國公夫人。她此刻聞言,面上青白交加,卻道:“姐姐這說的什麼話,我雖疼愛女兒,可她闖了禍事,我已教導了她,又怎會縱著她,算計姚家小姑娘,姐姐可真真是誤會我了!”

    鎮國公夫人見她不承認,便冷哼一聲,道:“你做的好事倒怕承認了!李二夫人是個能幹人兒,親家夫人身子不好,二夫人幫著操持侯府大小事,這麼些年都不曾出過紕漏,偏今兒偏鬧了笑話,叫一個丫鬟砸了侯府的場子,那武安侯府的丫鬟若非是你安排的,二夫人那樣的精細人會發現不了她行跡詭異要圖謀不軌?!你可真是好啊,到底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女,也不怕失了如今親王妃的身份!”

    鎮國公夫人言罷,江淮王妃面色就更難看了兩分,自她做上江淮王妃,嫡母魏王妃和嫡姐便不曾對她這般疾言厲色過,江淮王妃心中絞了又絞,可卻清楚魏王府,皇后娘娘和鎮國公府,這才是她坐穩江淮王妃之位的依仗,是她兒子能否當上世子的關鍵,她還不算糊塗,忍下了怒氣。見鎮國公夫人都已洞察,便討好的諾諾道:“姐姐也知我就你那侄女一個閨女,自小便是將她捧在手掌心裏長大,何曾叫她受過這般大的委屈,我這也是一時怒火攻心,又愛女心切才做出了糊塗事來。也是怕那姚家姑娘真是心懷不軌的,如今試過知道姚姑娘是個好的,以後不也放心平樂和她交好嘛。再者說,那武安侯府的小丫鬟如今犯了事,國公爺不也正好拿捏住他,除去一名政敵嘛。姐姐便瞧在這份兒上,莫氣惱於我了。”

    不管怎麼說江淮王妃有江淮王府在背後,又是庶妹,鎮國公夫人自然不會真因此事就和她決裂,敲打兩句便也罷了,聞言只盯了她兩眼道:“你錯便錯在不該將國公府和謹哥兒也算計進去!那孩子對詞兒有救命之恩,只此一次,以後莫再欺人年幼!”

    江淮王妃自然點頭答應,心中卻好不氣結,但也知道鎮國公夫人不會因個孤女就將自己怎樣,只是說說場面話罷了,故而她又握了握拳頭,想著姚錦瑟這次警覺沒能入套,但她的後招,倒要看看她如何躲得過!

    卻說錦瑟出了暖閣卻並未回去尋廖書敏等人,而是躲在了暖閣不遠處的一處青藤下,果然不過片刻就見江淮王妃扶著鎮國公夫人的手自暖閣中出來往園子中去了。

    能在江甯侯府中動手腳的人自然不一般,錦瑟想了又想,便只有武安侯和新近莫名其妙敵視她的柔雅郡主這兩個敵人能做出此事,鑒於江甯侯府和武安侯府一直不在一條船上,又有今日在江甯侯府發生的種種,錦瑟已猜到算計她的必定是江淮王妃,如今想法被證實,她抿了抿唇這才又去想之前丟物件的事。

    她已仔細檢查過,身上除了那帕子和那只蝴蝶勝華並未少東西也沒多東西。她每每出門所用帕子都非親手繡制的,而是拿的丫鬟們做的來用,就是怕丟了惹出事端來,故而那帕子丟了也無甚了得。

    要緊的是那勝華,這麼半響功夫想來不少姑娘都見她腦後別著這麼一隻蝴蝶勝華,若那另一隻出現在男子手中,非說往她身上潑髒水,她固然可以說東西是丟了,這勝華非貼身的私密物件,萬沒丟了就沒了清譽的道理,可到底會有人不信她的話,疑心她和人私相授受,對她閨譽還是有些不妥的。

    問題是,錦瑟根本不信,江淮王妃令人取走這兩樣東西,只是為了往她身上潑點髒水便罷了,她定然是以毀了自己為目的的,這樣的話江淮王妃便必定還有後招在等著自己才對。後招會是什麼呢?是了,若有人瞧見那手持她勝華的男子和她單獨相處,那她便是長了一千張嘴都說不清了。

    錦瑟念著這些,眉稍微挑,神情冷然了起來,她再不敢在園子中自呆著了,匆忙轉身,正欲趕緊去尋廖書敏等人,卻不想她剛回身就見不遠的月亮門處一位老夫人被個婆子扶著正往這邊來,錦瑟瞧去,那老夫人頭髮微白,穿著一身樸素的暗藍色石青松鶴延年圖案夾面雲錦長褙子,同色緙絲棕裙,頭上挽著盤髻插著幾隻玉釵,戴著石青色褐色繡紋的抹額,一身暗色服飾,顯得她氣質端肅卻又隱含貴氣,卻正是柳老太君。

    錦瑟頓住腳步,唇角已有了笑意,見柳老太君已瞧了過來便忙迎上兩步盈盈福了福,道:“小女見過柳老太君。”

    錦瑟今日穿著鵝黃色繡桂花枝的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罩著青緞灰鼠褂,頭上只別著幾朵蜜蠟海棠花,極素淨又不顯素淡,此刻她面上帶著笑意,舉止從容有禮,叫人瞧著心生喜歡。更何況,當日在墨存樓上,柳老太君觀錦瑟一言一行對她是極為好感的。

    見在此碰上她,柳老太君面上也露了笑,不覺站定,受了錦瑟的禮,自然免不了問起當日那副疏梅圖,錦瑟見柳老太君不急走,又見她面色和藹,便大膽地上前扶了她的手,笑著道:“老太君該是累了到此休息的吧,老太君便是愛畫也當顧念身體,不若小女先扶老太君到亭中坐下再回老太君的話吧。那疏梅圖的事也非一句兩句能夠說清,小女畫技拙劣,要將那畫修復的完美無缺,卻得熟悉吳梅子前輩畫風之人才能做到,老太君一定要撥冗叫小女請教幾個問題才好。”



一百一六章 不要臉

    柳老太君心中念著那副疏梅圖,又喜錦瑟舉止大方,便由著她扶著自己進了不遠處的八角玲瓏亭。

    今日江甯侯府宴客,亭子中為方便客人早擺了瓜果食盤,青花瓷的矮坐上鋪著厚厚的素藍織錦面兒棉墊子。錦瑟扶著柳老太君坐下,老太君身後那嬤嬤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忙著尋府中丫鬟端熱茶和火盆來。

    亭子中,錦瑟已興致勃勃地請教起柳老太君梅花枝幹的畫法來,道:“畫梅,枝幹最顯梅之品德,不怕老太君笑話,小女也曾臨摹過吳梅子老前輩的梅花圖,梅花倒描的有兩分風骨,可這梅枝卻總顯生硬。”

    柳老太君聞言見錦瑟一臉求知欲,一雙眼眸盯著自己熠熠生輝,當下便笑著道:“吳梅子的畫以雅而著稱,不華麗,卻獨有一番風味,在他的筆下一枝竹,一塊石皆能自成風景,深含意蘊,叫人觀之能享受到一種安寧和淡靜。他的梅花圖往往數隻枝幹,幾朵梅花便能成圖,這樣的畫法對畫功是要求極高的,你小小年紀既能摹出兩分風骨來,已是不易。其實那副疏梅圖的梅杆畫法有個特點,那便是飛白之處極多,這就要注意行筆的輕重緩急,用墨也更考究濃淡變化,雖是濃寫枝頭淡些梢,皴鱗老幹墨微焦可那副疏梅圖墨色變化卻極小……”

    柳老太君說的認真,錦瑟也聽的入神,氣氛極為融洽,那離去的藍嬤嬤帶著丫鬟們過來瞧見的正是一老一少談笑晏晏的情景。見此,藍嬤嬤也不敢打攪,只招手吩咐小丫鬟們進亭添置炭盆,奉上熱茶,便帶著丫鬟又退了出來。

    柳老太君原本見錦瑟容顏清麗,氣質清雅,舉止有禮有度,又不卑不亢已對她喜了三分,如今聽她竟極懂畫,當下便也越說越起勁。她原便有消渴症,如今說話多了便更覺口幹難言,也不必丫鬟伺候,錦瑟已親自擺弄起茶水來。

    柳老太君是個懂茶的,此處沒有煮茶器皿,可不過是添水,倒茶這樣簡單的動作,柳老太君便瞧出錦瑟必定有極高的烹茶技藝,又見她並不刻意賣弄,還不厭其煩地給她添水,心中便又喜了兩分。兩人相談甚歡,只可惜這裏非說話之地,沒多久便有幾位姑娘遊逛了過來,見柳老太君在亭子中少不得過來見禮。

    幾位姑娘遠遠過來,見錦瑟面色微黯,柳老太君便笑著拉了錦瑟的手,自腕子上擼下一個翠玉手鐲給她套上,道:“我家中也有幾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小輩,只是這回未曾帶她們上京,我是極喜歡和你們這些小姑娘熱鬧的。柳府中尚有幾處風景不錯,以後無事時也可到我府上遊玩。”

    錦瑟雙眸一亮,見老太君送物件于她也不推辭,只脆生生地應了,又起身福了福。待姑娘們進亭子見過禮,又熱鬧片刻柳老太君便起身而去。她一走錦瑟心中念著勝華和帕子的事,便也辭了亭中幾位姑娘,問明廖家姐妹的去處往,得知幾人已不在方才的暖閣而是去了小花園的閑雲湖看江甯侯新弄的一對仙鶴,錦瑟便也往小花園去。

    她恐出意外,還拉了蕭玉婷和蕭家八姑娘為伴,蕭八姑娘如今十歲,圓臉圓眼,長的粉粉團團,玉雪可愛,性子也極是活波,一路嘰嘰喳喳的,很是討人喜愛。

    三人由侯府小丫鬟引著一路往閑雲湖去,待到了湖邊果然見一對羽毛雪白的仙鶴在湖心小島上嬉戲,姿態百出,引得湖邊姑娘們不住歡笑。錦瑟瞧見廖書敏幾個便忙過去,湊在一處和她們一同瞧向那對仙鶴,時而指點幾下,全然不曾有任何不妥的模樣,只在眾人不注意時才輕聲和廖書敏說了帕子和勝華的事兒。

    廖書敏雖性格外向,大大咧咧,頗有幾分俠氣,可人卻是極為精明的,聽聞錦瑟的話便掏了自己的帕子偷偷塞在了錦瑟袖中,又低聲道:“東西既丟了,今兒不勾出來只怕會有後患,微微只管假裝未曾察覺不妥便好。”

    錦瑟如今若是表現出丟了東西,已洞察一切的模樣來,固然能叫江淮王妃停止動作,可這樣一來便會留下後患,倒不若將計就計地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只等著江淮王妃出招,見招拆招除了隱患的好。更何況,今日這江甯侯府眾目睽睽,江淮王妃要往她身上潑髒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再來,既然她的帕子和頭飾是被江甯侯府的下丫鬟拿走的,這事顯然和侯府的主子也脫不開關係,只怕江淮王妃和李二夫人私下有什麼首尾,她若在江甯侯府被人誣陷,江甯侯夫人想保二夫人,便要欠她一份大人情,又能離間江甯侯府和江淮王妃的關係,何樂而不為。

    錦瑟聽廖書敏和自己的想法一樣便沖她笑著眨了下眼睛,道:“方才我在園子中還碰到了柳老太君,和老太君請教不少作畫之事,柳老太君待我很是親和呢。”

    廖書敏聞言詫了下便也沖錦瑟笑著眨巴了下眼睛,兩人這才又聊起它事來。姑娘們又瞧了會便膩了,李家三姑娘便說起她的八哥來,說是靈性十足會說許多的吉祥話,見姑娘們極有興致便邀了大家一同往她那秋梨院去瞧八哥。

    錦瑟也一併前往,豈知她剛欲轉身側腰便被撞了一下,她心中明瞭抓向廖書敏的手晃了一下就扶了個空,一腳踩在了身旁站著的小丫鬟腳背上,那小丫鬟驚呼一聲手中提著的炭熏籠就落在了錦瑟身上,蓋子掉下裏頭火紅的炭滾落出來在錦瑟身上一滑落在了地上。

    “呀,微微可燙傷了?”廖書敏忙扶了錦瑟,一臉驚慌地檢查著她被火炭滾過的地方,卻見她那裙子已燒換了一片,連帶著裏頭蔥綠色的綢褲也有些焦灼。

    這邊驚呼聲一片,離近的姑娘們紛紛跳開,接著才忙圍了過來,紛紛關切地問著錦瑟。錦瑟原便有所準備,用大毛斗篷擋了一下那炭火才落在衣裙上,加之冬日裏頭穿的厚,那炭火又是一滾便落在了地上,故而便只毀了裙子,她連熱都未曾感受到。

    見眾人皆關切地看來,錦瑟便笑著道:“無礙,只覺有些熱罷了,並未傷到。”

    “你是哪個院子的!怎麼當的差!等我回了二伯母,看不扒了你的皮!”李三姑娘見錦瑟衣裳毀了,當即便沉喝一聲。

    那提著炭籠的丫鬟忙跪了下來,面色蒼白地磕頭謝罪,錦瑟便笑著道:“不怨她,是我沒站穩撞到了她,這才引得她沒拿穩炭籠的。”

    錦瑟言罷,李三小姐這才緩和了面色,拉著錦瑟的手,道:“姚妹妹是個寬厚的,下人笨拙衝撞了妹妹,還好未曾燙傷妹妹,不然我可真沒法給大嫂交待了。”她說著又沖丫鬟道,“還不快謝過姚姑娘。”

    那丫鬟忙給錦瑟磕頭,錦瑟笑著叫了起,李三姑娘便道:“妹妹身段和我差不多,便到我那秋梨院先取套我的衣裳換了可好?”

    錦瑟聞言正欲答應,那小丫鬟便福了福身,道:“奴婢闖了禍原不該多嘴,只是三姑娘的秋梨院離這處隔著幾個院子,今日府中男客眾多,萬一有那吃醉了酒的無意闖進園子撞上姚姑娘總是不美,方才奴婢自小雲樓來,那裏倒是安靜離此處也近,不若奴婢陪著姚姑娘到小雲樓等著,三姑娘再使人將裙子送過來……”

    李三姑娘聽她說的有理,便佯怒地怒喝一聲,“沒規矩的!”言罷,便又沖錦瑟歉意地道,“是我沒想周全,妹妹看……”

    錦瑟便笑著道:“李姐姐肯借衣裳於我已是感激了,便聽這丫頭的吧,等我換了衣裳再去瞧姐姐的八哥兒。”

    李三姑娘這才又囑咐了小丫鬟幾句帶著眾姑娘們去了,錦瑟和廖書敏對視一眼跟著那小丫鬟往她所說的小雲樓走,只還沒走兩步她便哎呦一聲叫,擰著眉頭跌坐在了地上。

    小丫鬟見狀忙扶住錦瑟,道:“姚姑娘這是怎麼了?”

    錦瑟揉著腳踝蹙眉道:“許是方才站立不穩扭傷了腳,著實疼的厲害。”

    錦瑟盯著小丫鬟,分明瞧見她的面上閃過一絲急切,接著才轉變成擔憂和歉疚來,道:“這可如何是好,小雲樓就在前頭,姑娘在這裏又是這般模樣叫人瞧見不好。要不姚姑娘堅持一會,奴婢扶著您到了小雲樓叫那裏伺候的姐姐們照看著姑娘,奴婢再去給姑娘早藥,或是稟了二夫人給姑娘尋大夫來。”

    錦瑟聽這小丫鬟只心急將自己帶到那小雲樓去便越發肯定自己猜想的沒錯,那小雲樓確實不妥,當下便抽疼的蹙眉道:“只有這般了,你叫什麼,扶我起來,我們慢慢過去便是。”

    小丫鬟這才露出一絲喜色來,道:“奴婢雪娟,姚姑娘慢點,只管靠在奴婢身上便好,方才都怪奴婢,姑娘還替奴婢求情,真是菩薩般的心腸。”

    菩薩般的心腸就要被人害,錦瑟心中腹誹著,面上卻只掛著淡淡的笑,當真將全部重量都壓在雪娟身上,一步一挪地隨著那雪娟往小雲樓去,走上幾步還偏要歇上一下。

    雪娟瞧著也不過十一二模樣,身材嬌小,比錦瑟矮一個頭去,被錦瑟壓著先前還好些,沒片刻就累的額頭冒汗,錦瑟五步一歇,又拉著她扯東扯西,偏她也不好催促,待好容易走到小雲樓,雪娟已累的氣喘吁吁,可好歹算完成任務了,她心中到底一松。

    “這小雲樓建的倒極漂亮獨特。”錦瑟見小雲樓兩層建造,雕樑畫棟,便笑著道。

    雪娟便脆聲道:“我們府上故去的太夫人最愛讀書,這小雲樓是老侯爺專門為太夫人建的書閣,今夏太夫人瞑壽剛翻修了一回,如今一樓已不再做書閣,夫人和姑娘們出來遊園累了便過來歇歇,倒是二樓還放著不少書籍,侯爺有時候還上去讀書緬懷太夫人。”

    雪娟說著已扶了錦瑟進樓,將錦瑟扶到廳中坐下,錦瑟見樓中安靜的很,竟一個伺候的丫鬟都沒便道:“你不是說這裏有人伺候嗎,怎不見人,這可如何是好。”

    雪娟自然早知道此處的人已被調開,聞言卻四顧一瞧,道:“咦,不應該啊,許是今日客人多,伺候在這裏的姐姐臨時被叫了出去,不過也沒關係,奴婢去尋她們來伺候便是,再給姑娘找點熱水來。”

    錦瑟聞言卻蹙眉,道:“我這般樣子,你怎能丟我自己在此,萬一被男客撞上我一人總歸不好,你還是守在門外吧,等這裏伺候的丫鬟回來再去尋藥也不遲。”

    雪娟不想錦瑟竟然這麼謹慎,當即一愣,面上又閃過急色,錦瑟瞧在眼中,心下譏笑,面上卻只作未見,四下瞧著屋中擺設,見雪娟欲言又止這才瞧向她,接著做出驚訝之狀道:“呀,瞧你怎出了這一頭汗?可是我太重了壓壞你了,辛苦了。”

    錦瑟說著便抬手去拔頭上插著的一隻釵,拔了兩下作勢插的太緊拽不出來的樣子,又摸著腦後一下子便取下了那一隻蝴蝶勝華,還不待雪娟反應就塞在了她的手中,道:“我今日出門也沒隨身帶荷包,這勝華樣子還別致,你便拿去玩吧。”

    雪娟聞言再瞧那勝華當下就如燙手一般,將物件往錦瑟手中推,道:“奴婢今日險些燙傷了姑娘,幸而姑娘不怪,奴婢怎麼還能拿姑娘的賞賜……”

    她話還沒說完,錦瑟便硬掰著她的手將那蝴蝶勝華塞了進去,道:“我說賞你,你便拿著就是,方才也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你,這勝華不過一般玉質,不值當什麼,便算我於你賠禮好了。”

    雪絹又欲推辭,錦瑟面上神情已變了,一拍扶手,沉聲道:“你這小丫頭怎麼回事,可是欺我不是你們府上的主子,便不尊我?還是看不起我,瞧不上我的賞賜?!”

    雪娟見此登時便不敢再推辭,一來是被錦瑟一陣磨蹭,她也著急了,再來她也怕再推辭會令錦瑟起疑,將那勝華收了,她便道:“姑娘賞賜奴婢哪里敢不受,只是受之有愧罷了,既姑娘這般說,奴婢便厚顏領了這賞。姑娘坐,奴婢這便出去守著,萬不會叫人衝撞了姑娘的。”

    錦瑟這才笑著點頭,又誇讚了她兩句,見她快步往外去,瞧著她的背影冷冷的勾了下唇。

    雪娟出了樓便有一個穿棕色錦緞長袍的高瘦青年自一旁的隱蔽處跳了出來,雪娟忙跑下臺階迎了過去,那青年一身富貴,顯是哪家的貴公子,他見雪娟迎來忍不住露出急色,道:“怎麼這麼久才來,耽誤爺的事兒仔細你的皮。”

    “姑娘扭了腳,世子爺還是快莫說了,趕緊進去吧。”雪娟急忙道,那公子這才瞪了雪娟一眼,興沖沖地往樓中去,只他還沒上臺階就聞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和歡笑聲,眼見那聲音繞過前頭月洞門便能到這邊院子了。

    那公子和雪娟同時一慌,對視一眼,心知此刻已來不及了,那公子恨得跺了跺腳便沖雪娟打了一個手勢,轉身一溜煙地往東面的月亮門去了,而雪娟則提裙飛快地尋了一處隱蔽的山石,躲在了裏頭。

    她剛躲起來就聞一個清亮的女聲帶著幾分詫異之情自小雲樓對面的月洞門處傳來,“咦,那不是安南伯世子嗎,怎在這裏,見我們便跑,這是何等道理!”

    雪娟聽聞這說話的正是江淮王妃,當即便又縮了縮身子,確保自己躲的夠嚴密這才松了一口氣,而那邊便又傳來另一個夫人的聲音。

    “該不是又做什麼壞事了吧,這園子中今兒全是嬌客,他怎跑到這裏來了。”

    “奴婢紫荷見過三夫人,見過諸位夫人。”江淮王妃正和幾位夫人站在院子的月洞門處就見一個穿水紅比甲的丫鬟手中捧著一套衣裳過來,見到她們忙上來請安。

    “紫荷?這怎麼回事,三姑娘呢?”李三夫人正是李家三姑娘的生母,見紫荷手中捧著一套衣裳,當即便蹙眉道。

    紫荷這才起身道:“方才在園子中姚姑娘的衣裳不甚被炭火燒壞了,已被伺候著進了小雲樓安置,三姑娘叫奴婢給姚小姐送衣裳來。”

    李三夫人和幾位夫人聞言面色就微微一變,李三夫人聽不是自己女兒出了事,心中一松,蹙著的眉頭卻未鬆開,道:“可有人伺候著姚姑娘?”

    紫荷便回道:“雪娟跟著呢,小雲樓中今兒是紫月姐姐領了兩個小丫鬟伺候著。”

    李三夫人這才舒展了眉宇,道:“既是這樣你快送衣裳過去吧,莫叫姚姑娘久等了。”

    紫荷應了聲便進了院子,三夫人卻笑著道:“咱們到前頭小亭中休息吧。”

    幾位夫人原是要來小雲樓歇腳的,如今聽聞錦瑟在樓中要換衣裳,自然不好去了,聞言紛紛點頭。方才她們見安南伯世子匆匆跑了,又聽了紫荷的話心中自然一突,可再聞小雲樓中有丫鬟伺候便放開了此事。

    江淮王妃原本的安排乃是抓到錦瑟和安南伯世子同在小雲樓,又有錦瑟衣衫不整的事實,再讓安南伯世子取出早先的證物來,證明已和錦瑟私相授受,那此事便算錦瑟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如今她雖不明安南伯世子怎沒按計劃進行,可這麼幾位夫人都瞧見安南伯世子從這院子慌裏慌張的跑了出去,又有紫荷的話在後,她只覺事情雖有出入,可卻也無關大礙,便也隨著幾位夫人往前去了,只等安南伯世子那邊發作。

    而安南伯世子回到前院,恍若無事地回到席面上,又和幾個公子哥兒吃了兩杯酒,便抬手拎著身上錦袍隨意地寬了寬衣,他這一動作,懷中便滑出一物來,叮噹一聲掉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引得眾公子全看了出來。

    望去只見那卻是一方素白的帕子裹著一支白玉玲瓏的蝴蝶海棠花的華勝發飾,幾位公子哈哈而笑,皆打趣地瞧向那安南伯世子,已有坐在安南伯世子身邊穿絳紅色錦袍的公子率先將東西拾了起來,見安南伯世子情急的來搶,忙站起身來一躲,怪叫了起來。

    “喲,這香,這是哪個相好的留下的物件,老實交代了方才給你。”

    他言罷就拿了那華勝放在鼻端細細的嗅著,好不陶醉的模樣,幾個平日和安南伯世子同流合污的公子就跟著嚷了起來。

    “莫不是眠月樓上撫紅姑娘的物件吧,快快,拿來小爺也聞聞!”

    打趣間,安南伯世子只忙著去搶,面上還有焦急之色,似那東西極為緊要又極為隱秘一般,幾個公子見他急了,自然更不願給,轉瞬間那華勝已在席面間轉了幾轉。

    “喲,這帕子瞧著素雅,還用的是上好的雲州綢,可不是青樓姑娘能用的物件,倒像是哪家的小姐才會有的物事呢。”

    安南伯世子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他雙眼一眯,便作勢這急惱了,跳著去奪華勝,更是惱的口不擇言地道:“快給我,莫叫錦瑟妹妹她惱了我啊!”

    他這一聲著實不小,當即便傳了出去,幾個公子聽他喊著妹妹,又聽這名字實在也不是青樓姑娘的名兒,當即便是一靜。而安南伯世子已一臉驚慌又懊悔地捂了嘴,場面登時就詭異了起來。

    不遠處楊松之正和吏部尚書家的公子低聲說著話,聞聲面色一變,厲目掃向了正驚慌去搶華勝的安南伯世子,就聽那邊太常寺卿家的三公子怪叫著道。

    “呦,錦瑟妹妹叫的好生親熱啊,快快,有誰知道這錦瑟是哪家姑娘的閨名,不知是怎樣的美人竟叫片花不沾身的安南伯世子爺也上了心。”

    楊松之聞言雙拳便握了起來,面色也好不陰鬱,而這邊小輩們的動靜到底將前頭老爺們也驚動了,廖二老爺聽到這話驚得抬起頭來,眉宇緊蹙。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21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39 AM 編輯


第一百一七章 定情信物

    “錦瑟?這……這好似是新入京和武安侯世子退親的那位姚家姑娘的閨名啊。”楊松之身旁著雪青色長袍的清俊公子道。

    他因驚異故而聲音微微有些高,加之這會子四下安靜,故而不少人都聽到了,接著便似炸雷一般眾人紛紛議論了起來,不少人已往廖二老爺處瞧。

    楊松之不覺蹙眉瞧向那清俊公子,那公子也知唐突了,面上微紅,露出懊惱之色。閨閣姑娘的閨名一般是保密的,唯親近之人方知,聞言已有人問起這公子何故知道此事,便見他神情訕訕地道:“我那兩個妹妹和姚姑娘是手帕交,我也是無意間聽到的。”

    這位公子卻是白文靜姐妹的哥哥,他言罷,眾人卻見那邊安南伯世子已取回了華勝和手帕,包起來竟是雙手捧著直沖廖二老爺去了。場上又是一靜,眾目睽睽之下安南伯世子直走到廖二老爺身邊三步外才停步,竟是將袍子一撩跪了下來,上手捧高手中物件,道。

    “廖世伯容稟,方才小侄吃多了酒迷出去散散酒氣,迷糊糊就走到了後園,見有棟小樓在前就想進去歇會兒,豈知竟然衝撞了府上表小姐,小姐被燙壞了衣裙,本是要避進去換衣的,故而……是小侄的不對,小侄願意請母親前往府上提親迎娶表小姐為妻,小侄已向姚姑娘表露了心意,姑娘也已答應了小侄,並且送了此物給小侄作為憑證,如今不想會丟出這物件來……還請世伯為我做主定下婚事。”

    眾人聞言,又聽錦瑟是在換裙子時被安南伯世子給撞破的,登時譁然,議論紛紛。原先他們還覺此事蹊蹺,這安南伯世子是怎麼角色大家都知道,安南伯府也只是表面風光,掛個虛名罷了,怎生這姚家姑娘連武安侯世子都瞧不上,卻和這安南伯世子有了私情。

    如今聽了安南伯世子的話大家便明白了,原來是姚家姑娘在換衣裳被安南伯世子撞破,這清白沒了,安南伯世子卻還願意迎了她為妻,這姑娘拿同意也是常理。

    姚家姑娘雖是沒了父母,可卻還有個當尚書的外公,又是清貴出身,人也長的好模樣,品性俱佳。安南伯世子名聲臭,家裏又是空殼子,太後身體不好一旦沒了,安南伯府便更什麼都不是了,這京中但凡是家中有點權勢的沒有人會將姑娘嫁到安南伯府去,姚姑娘配安南伯世子不管是身份還是其人那都是綽綽有餘的,登時便有不少人豔羨起安南伯世子的福氣來。

    而廖書意已起身到了安南伯世子跟前兒,怒氣騰騰的提起安南伯世子的後衣領便將人給提了起來,也不待他分辨就一拳砸在了他那臉上。

    安南伯世子被打地踉蹌兩步直撞上一張席面,手揮舞著打翻一碗雞湯,登時傾灑地滿衣裳油水,他倒在地上驚慌地瞧去,卻見廖書意正陰厲地瞧著他,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裏面似有刀子在往外飛,安南伯世子嚇得身子一抖,廖書意已沉喝一聲又沖了上來。

    “說,誰叫你這般胡言亂語,毀我妹子清白!還是小爺不多時前教訓你,使得你記恨在心,竟想出這等損招兒來,有什麼沖著爺來!”

    “廖世兄饒命啊,聽我分辨啊,有姚姑娘的發飾和帕子作證,我確實已和令妹……”

    安南伯世子話沒說完已被一拳砸斷,他慘叫一聲,便聞廖書意又道:“從哪個骯髒地兒弄來的東西,沒名沒姓的就要往我妹子身上栽,欺我廖府無人嗎!我先送你去閻王殿,再做分辨不遲!”

    廖書意說著便又要落拳,眾人沒想著廖書意會突然行事,待反應過來那安南伯世子臉上已青一片,紫一團,這時廖二老爺才沉著臉喝止廖書意,道:“意兒住手!長輩們都在此,豈容你這般放肆,莫要胡鬧!你妹妹清清白白,也非是這豬油蒙心的三言兩語便能污蔑的!”

    廖二老爺言罷便起身沖江甯侯抱拳做禮,道:“今兒原是府上的好日子,我這侄子年輕氣盛,鬧出此事來我代他給侯爺陪個不是,只是我這外甥女侯爺也是知道的,是再好不過的品性,萬做不出這等於外男私相授受之事。 我這個當舅舅的沒有叫外甥女受這般恥辱的道理,還請侯爺做主將此事查個清楚才好。”

    江甯侯聞言忙也起了身,道:“賢弟客氣了,事情既出在侯府,自然是要查清的,若是一場誤會也萬不會委屈了姚姑娘。”

    他言罷吩咐身旁管家趕緊拿了安南伯世子手中物件到內宅去尋侯夫人,這才沖廖二老爺道:“世子只怕也是誤會了,賢弟看,能否賣為兄一個面子……”

    今日安南伯並未來賀壽,只安南伯世子代父前來,此刻他被廖書意打的鼻青臉腫,鼻頭流血抹了一臉已被幾個公子扶起來坐在了椅子上,江甯侯的意思自然是要給安南伯世子醫治的。

    廖二老爺也知如今事情不明,江甯侯不欲平白得罪了安南伯府,便點了頭。

    而管家尋過去時江甯侯夫人還在園子中和眾夫人們聽戲,因前頭已鬧的大了,故而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所以管家過來便直接拿著那兩樣物件給了江甯侯夫人,說明瞭原委,一時間觀戲樓中的氣氛可想而知。

    平樂郡主聞言當場就怒地發作起來,道:“這個安南伯世子真真是混賬,莫不是得了失心瘋般!聽說上個月安南伯世子在街上欺負人廖家大公子剛巧經過,看不眼便鬧將了起來,莫不是這安南伯世子想的昏招報復人吧!”

    她言罷江甯侯夫人便點頭,道:“小雲樓是有丫鬟伺候的,姚姑娘既有不妥,身邊有怎會少了跟隨的丫鬟,又怎會叫安南伯世子衝撞了,這事定是一場誤會。”

    可卻有人認出了那蝴蝶海棠的華勝來,道:“這華勝確實是姚姑娘的,方才在園子中觀仙鶴,我依稀還見她戴著呢。”

    “說的是呢,我也瞧見了,當時還覺這物件精緻,極襯姚妹妹呢。”這次說話的卻是趙海雲。

    她言罷,于江淮王妃一起瞧到安南伯世子匆匆自後園跑走的那幾位夫人也議論紛紛。

    “……當時我這心中便是一突,如今看來這事兒八成是真的……”

    “這安南伯世子看來是對姚家姑娘果真上了心,做的混賬事多了,如今竟也知承擔了,還怕被人撞上想保全姚姑娘的名聲,這才瞧見咱們便匆匆忙忙跑了的吧。”

    “那姚姑娘模樣長的好,只怕是哄了兩句這安南伯世子便迷了心竅了,事後再來個死不認賬,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東西便當眾掉了出來,嘖嘖……”

    ……

    于江淮王妃一同瞧見安南伯世子溜走的幾個夫人皆是和她交好的,當然知道柔雅郡主和錦瑟在寶珠樓有過紛爭,如今錦瑟落難,少不得要踩上兩腳。並且這世上本便不少那落井下石之人,捧紅頂白之輩,登時形勢大轉對錦瑟不利起來。

    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坐在一起,聞言自知八成又是江淮王妃搞的鬼,惱恨的握起拳頭來,她雖神情不顯,可卻瞞不過女兒平樂郡主,平樂郡主瞧見母親的表情便心中一跳,知道這事定然中有內情,蹙起眉來。

    眾人議論紛紛,廖老太君卻只神情平靜地坐著,並未受到影響,而二夫人,三夫人卻驚得不行,只因她們自然知道那華勝是錦瑟的,三夫人欲辯駁卻被二夫人拉了下,她瞧去卻見二夫人面色已恢復了常態沖她使了個眼色,廖三夫人順著二夫人的目光瞧去見婆母坐在那裏神情如常,放肆這些人都在議論別家姑娘一般,登時一詫,接著想到方才二丫頭跑過來在廖老太君跟前兒嚼耳根說笑的情景,三夫人便也神情自然了起來。

    江甯侯夫人見事態發展成這般,為難地瞧向廖老太君,道:“老太君看此事當如何是好……”

    廖老太君卻只沉聲,道:“請侯夫人派人去喚了小雲樓伺候的丫鬟,再叫了我那外孫女過來,此事我是定然不信的。”

    江甯侯夫人聞言便忙吩咐身邊嬤嬤帶人去尋錦瑟過來,不過片刻今日在小雲樓當值的一個大丫鬟並兩個小丫鬟便被喚了來,江甯侯夫人親自審問,幾人卻說一直都在樓中伺候,只兩盞茶功夫前因幾位夫人在小雲樓不遠處的湖心亭吃茶,伺候的小丫鬟臨時出了點事,管事娘子便喚了幾人前去幫了會子忙,她們回去時樓中已沒了人,只有雪娟在院子中徘徊,說是姚家姑娘來此換衣,結果她只離去片刻尋了熱茶過來姚姑娘便不見了蹤影。

    眾人聽了幾個丫鬟的話自然個個又興奮了幾分,卻在此時錦瑟和李家三姑娘並幾位同到秋梨院看八哥的幾位姑娘也都到了,眾人不約而同停下議論來用各種眼光盯向錦瑟。

    錦瑟卻恍若未察般,待走上前給侯夫人請安後這才似意外地瞧見了她手中的物件般,指著她膝頭放著的華勝道:“咦,這華勝怎在夫人這裏?”

    江甯侯夫人聞言忙道:“姚姑娘認識這華勝嗎?”

    錦瑟便笑著點頭,道:“自然認得,這華勝是今兒我戴在身上的物件,又怎會不認得呢。”

    眾人聞言譁然,不少夫人已小聲嘀咕起來,可轉瞬又覺不對,若這東西真像那安南伯世子所說乃是姚家姑娘給他的定情信物,如今東西被翻出來,姚家姑娘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啊,果然便聞錦瑟又道。

    “只是這物件我早便賞給侯府一個喚雪娟的丫鬟了啊,怎卻到了侯夫人這裏?”錦瑟說著面露詫異,接著似想到什麼一般,忙驚慌的道,“雪娟呢,莫非是有人告她偷拿了我的物件吧?夫人可莫冤枉了她,方才我扭了腳,是雪娟服侍的我,著實辛苦,我之前又不小心猜到了她,又喜她伶俐這才賞了這華勝於她的。”

    錦瑟言罷,眾人便嗡嗡的議論了起來,平樂郡主見錦瑟神情和處事態度,登時松了一口氣,聽了她的話忙令賀嬤嬤親自去帶雪娟過來。

    “姚妹妹,這物件可不是從什麼雪娟的手中發現的,而是安南伯世子送來的呢。”有人音聲怪調地道。

    錦瑟聞言面上露出詫色,道:“許是雪娟不小心丟了吧,一會子她來了,侯夫人將東西還給她,她倒該去謝謝世子。”

    江淮王妃聽罷一笑,到底有些隱忍不住,道:“姚姑娘倒會做戲,這物件怎麼到的安南伯世子手中只怕姑娘比誰都清楚明白!”

    錦瑟聞言面色詫異之色更勝,白文靜已忍不住上前拉了錦瑟的手,將方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之錦瑟,錦瑟聽罷似愣住了,半響神情才憤怒起來,銳聲道:“他胡說!我沒有,我根本便沒見過什麼安南伯世子,連他長的是何等模樣都不知,又怎會和他……和他……”

    她說著已氣的臉孔漲紅,廖老太君便抬手道:“好孩子,過來,到外祖母這裏來。”

    錦瑟這才撲了過去便依在廖老太君懷中,嚶嚶啼哭了起來,廖老太君撫著她的發,神情溫和地道:“你放心有外祖母和你兩位舅母在,勢必不會叫人污蔑了我的孫兒。”

    錦瑟點著頭嗚嗚地道:“外祖母,我從未見過那安南伯世子,更於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何故……何故他要如此詆毀於我!?”

    錦瑟說著狀似無意地自袖中抽出帕子來胡亂擦著臉上的淚痕,平樂郡主一見便道:“微微,你手中可是你的帕子?”

    錦瑟聞言抬起迷蒙的眼睛,自然點頭應是,平樂郡主自江甯侯夫人手中取過那方包著華勝的帕子遞給錦瑟,道:“那這帕子可是你的?”

    錦瑟便詫地搖頭,哽咽地道:“這帕子上繡的是華草,於我母親名諱相沖,我又怎會用這樣的帕子,這帕子我連見都不曾見過!”

    “是呢,果真是華草,這一定不是姚妹妹的帕子。”白文靜聞言已忍不住抖開那帕子給眾人瞧過。

    廖華生前帕子上總繡華草繡樣,錦瑟為緬懷母親便也叫白芷幾個繡了一樣的圖案,並不在意名諱相沖一事,可一般人卻不會這樣想,見錦瑟袖中自有帕子,而這帕子上又繡著華草當即便狐疑了起來。

    這時候,雪娟被帶過來,江甯侯夫人將那華勝拿給她看,問道:“這物件你可認識,姚姑娘說這是她賞給你的,可是這樣?”

    雪娟聞言瞧了瞧那華勝,卻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正欲答,錦瑟卻突然道:“夫人,只需請來柳老太君一問便知此事真相,只因雪娟扶著小女進去小雲樓前柳老太君便在樓中了,小女見樓中沒有人伺候,便是怕有人衝撞進來,就吩咐雪娟守在門外,老太君還將小女叫到樓上說了兩句話。小女下了樓便見紫荷姐姐來送衣裳,小女換過後便和紫荷姐姐一同去了秋梨院,小女當時離開小雲樓柳老太君還在樓上,如今老太君只怕還在書閣歇息,侯夫人請了她老人家一問便知。”



第一百一八章 江淮王妃

    雪娟聽聞錦瑟的話當即便瞪著眼睛抬起頭來,一臉的驚詫,錦瑟恰美眸流轉瞧向她,雪娟只覺她的眼中盈盈的盛著譏誚和冷意,令得她身子一顫忙又縮了回去。

    江甯侯夫人忙令黃嬤嬤去小雲樓查看,錦瑟被廖書敏扶著坐在一旁輕輕抽泣。兩人對視時卻皆忍不住眨巴兩下眼睛,方才錦瑟衣裳被毀,她和廖書敏心中便皆已明白。廖書敏聽那雪娟說要帶錦瑟去小雲樓,待兩人走後她便忙著尋了柳老太君,求了柳老太君到小雲樓去救錦瑟。

    柳老太君心中喜歡錦瑟,又聽廖書敏說的嚴重,加之不過是舉手之勞,自然沒有推脫,而錦瑟裝作扭腳,便是為了拖延時間令廖書敏佈置一切。

    此時危難已基本解除,錦瑟和廖書敏心情飛揚,而江淮王妃的心情便不那般妙了,她原想著此事錦瑟已是百口莫辯,雖則事情和原先的設計有些不同,如今顯得證據不足,漏洞也多,可是沒關係。所謂流言就是這般,人心也是這般,只要事情不盡不實弄不清楚,眾人便皆會跟著人云亦云,便是姚錦瑟再分辨也是枉然。

    可如今事情眼看已經成了,卻又突生變故,江淮王妃怎能甘心,又怎能不詫,她盯向錦瑟,見錦瑟雖悲憤可卻半點慌亂的神情都沒有,又聽她說的肯定,登時心中就狐疑了起來,那柳老太君可是先帝時已受封為一品鄭國夫人了,平素又不在京城居住和姚錦瑟更是半點關係都沒有,柳老太君也極為威信,她的話眾人是定會全然相信的,只要她為姚錦瑟作了證,那姚錦瑟便能將一切撇個乾乾淨淨了。

    江淮王妃心中著急,沖雪娟使眼色,偏這雪娟也自認是個精明的,早先她得了江淮王妃的好處自然是聽話的為其辦事,可如今又聽錦瑟的話,知道事情有變,她便犯其難來。

    本來這會子她該說沒見過那華勝,更沒有姚錦瑟賞華勝這會事,再強調她將錦瑟扶進小雲樓就出來尋茶水去了,回去後便聽小雲樓中有男女的調笑聲,她受了驚恐便嚇得跑掉了。

    可如今有了錦瑟的話,她也不確定小雲樓的閣樓上是不是真有人,萬一一會子黃嬤嬤來稟,柳老太君果真在閣樓上,萬一柳老太君被請來,果真給姚錦瑟作了證,那她一個小丫鬟的話自然沒人家一品夫人的話有分量啊。

    到時候侯夫人知道她說的都是謊言,再知道她吃裏扒外的事情,她的小命豈不是沒了?

    她的賣身契可是在侯夫人手中呢,可沒在江淮王妃那裏,故而雪娟此刻悶聲不語,只低著頭對江淮王妃的示意一徑地裝著沒看到。江淮王妃見此被氣得手指發抖,而江甯侯夫人也極偏袒錦瑟,竟然不再審問雪娟,只等著柳老太君過來。

    大家都翹首以盼,很快柳老太君便被一頂暖轎抬了過來,她剛下暖轎,黃嬤嬤已早一步笑著進了戲樓,大聲稟道:“回夫人的話,老奴正是在小雲樓的閣樓上尋到柳老太君的。”

    眾人聞言已知此事有了分辨,果然柳老太君進了戲樓被讓著坐下,便喚了錦瑟到跟前,撫著她的手道:“瞧這丫頭,一會子功夫都哭成小花貓了,方才在書樓時可還一副笑模樣呢。”

    柳老太君早便聽黃嬤嬤稟了事情始末,言罷便瞧著眾人,道:“我這身子不濟事,逛了會院子便累的緊,便叫趙嬤嬤陪著進了小雲樓休息,豈知樓中並無人伺候,聽趙嬤嬤說二樓有不少藏書便冒昧地上去一觀,剛到樓上就聽下頭傳來動靜,卻是丫鬟扶了姚姑娘進來。本是想清清靜靜地看會子書的,後來聽丫鬟說姚姑娘扭了腳,這才叫趙嬤嬤下去探看,又隔著樓梯說了幾句話,待這丫頭換了衣裳離去我和趙嬤嬤一直都在閣樓上。我雖年紀大了,可這眼睛還沒瞎掉,耳朵也還沒聾掉,小雲樓裏莫說是什麼安南伯世子了,便是一隻老鼠也逃過我的雙眼雙耳。”

    柳老太君言罷,那雪娟便也似靈魂復蘇了一般匆忙地磕頭道:“夫人,這華勝確實是姚姑娘賞了奴婢的,奴婢本好好收在懷裏,卻不知什麼時候丟了。”

    江淮王妃聽雪娟居然這般說,登時險些咬碎一口銀牙,不由譏聲道:“既是這樣,方才侯夫人問你,你怎不說?!”

    雪娟便道:“只因二夫人曾說過,不叫奴婢們托大受客人的重禮,奴婢也是怕被二夫人怪罪,而且奴婢弄丟了華勝還在園子中尋了半響,這才耽誤了回去伺候姚姑娘,致使奴婢回去小雲樓時紫荷姐姐已伺候了姚姑娘離開,奴婢輕忽職守,所以一時心中害怕才沒及時回話,還請夫人責罰。   ”

    沒想到這雪娟見機如此之快,連個小小的丫頭都不將她放在眼中,竟然敢反水,江淮王妃鬱結。

    而有了柳老太君和雪娟的話,真相大白,那安南伯世子本便是個紈絝,想想他平日裏的所作所為,眾人已然相信他是無意間瞧見雪娟扶著錦瑟進了小雲樓,又剛巧撿到了雪娟丟的華勝,這才動了報復廖書意又能迎娶美人的心思,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登時,斥責聲四起,也有幾位姑娘忙著上前勸解錦瑟,江甯侯夫人和平樂郡主將方才江淮王妃的表現看在眼中,心中已如明鏡。江甯侯夫人忙叫管家將事情報到前頭去,管家應了匆匆而去。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前院的眾老爺公子們也都在等著結果,見管家來了,登時院子中便鴉雀無聲,人人都斂聲屏氣,豎起雙耳來。管家得了江甯侯夫人的吩咐,快步上前便扯著嗓子將事情說了一遍。

    大家顯然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譁然片刻便紛紛譴責起安南伯世子來,言官老爺們也嚷嚷著一定要彈劾安南伯,廖二老爺當即便令廖書意拽了安南伯世子往安南伯府去討個說法。

    這安南伯世子早在錦瑟退親時便在武安侯府門前見過她,一時驚為天人,近來一直提不起精神來做那些欺男盜女之事,只一心害起相思病來,他這般情景被江淮王妃無意間探知到,這才被利用又了今日之事。

    他本來被廖書意湊了一頓,還覺有所值,雖是疼的直抽氣,可想著事情大局已定,已然在幻想著娶妻洞房的美事來,哪里想到等來等去竟然等到這樣的結果,再聞廖二老爺說要到安南伯府去討要說法,念著父親那要人命的鞭子,一時間當真是欲哭無淚,雙腿便先軟了。

    眼看著安南伯世子被廖家少爺拎著如同軟腳蝦般出了院子,眾人免不了唏噓譏諷兩聲,有那方才還豔羨安南伯世子有福氣的公子免不了要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經過這一鬧,眾夫人姑娘們也都失了聽戲的興致,廖老夫人率先起身告辭,眾人也便都跟著辭別,江甯侯夫人沒想到一場喜事竟辦成這樣,恨恨地瞪了二夫人一眼,這才勉強忍著怒火令她送眾賓客離府。

    江甯侯夫人卻親自將錦瑟一行送到了二門,她見廖老太君神情淡淡的,顯然已沒有了早先來時的熱情,心中更是將二夫人一個好罵,瞧著錦瑟哭紅了雙眼由廖書敏扶著,更是又愧疚又尷尬。

    待在二門停步,她才沖廖老太君福了福身,道:“今日叫微微這孩子幾番遭受委屈,實是我的過錯,老太君寬宏大量,念在我身體不好對府中人難免疏於管教的份上,萬望擔待一二。老太君請放心,我不會叫這孩子白受委屈,也沒有叫外人手伸進自家院子的道理,來日我定親自到府上謝罪賠禮。”

    她說罷又拉了錦瑟的手,好一陣安慰,道:“好孩子,你可是怪了伯母?”

    錦瑟聽了江甯侯夫人的話便知她如今心中已都明白了,聞言自也願意再賣個人情,當即便笑著搖頭,道:“今日之事只是一場意外,倒是小女心中內疚,總是因小女之故才鬧了橋哥兒的滿月宴的。”

    今日錦瑟受了大委屈,這若是一般姑娘早便鬧了開來,非要得理不饒人地弄個天翻地覆,再懲治了那搗鬼之人不可,而錦瑟卻一直在維護侯府的顏面。那雪娟的丫鬟已反水,錦瑟若想扯出江淮王妃來也非難事,可她卻沒這麼做,因那樣勢必便要帶出李二夫人來,不僅如此,若叫眾夫人們知道江淮王妃的手都伸到江甯侯府的後宅來,那侯府以後還有什麼體面可言。

    這是一份江甯侯夫人不得不領的大人情,聽錦瑟如今還如是說,江甯侯夫人越發喜歡於她,拉著她的手好一陣輕拍,連連點頭道:“好孩子,好孩子。”

    錦瑟隨著廖老太君出了府登上自家馬車,廖老太君才沉著臉沖錦瑟道:“這便是你那日和人爭強好勝惹來的禍事!”

    錦瑟聞言卻也不怕吐吐舌頭,湊上前依偎在廖老太君懷中搖著她的手臂,可憐兮兮地道:“外祖母都罰我跪過佛堂了,我也已經知道錯了,今日微微受了委屈,到現在心還跳的慌呢,外祖母便莫再惱微微了吧。”

    廖老太君見錦瑟一雙眼睛水洗一般還有淚色,便歎了一聲,過了片刻才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和外祖母老實說,你和那鎮國公世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早先廖老太君令錦瑟和她一起上前頭的馬車,錦瑟便知她一定是有話要說,如今聽廖老太君這般說到底還是一愣,接著才眨巴著眼睛道:“外祖母怎這般問?!微微自知身份,和世子也不過是因雲姐姐之故見過數面罷了,哪里知曉會令柔雅郡主誤會,惹來這樣的麻煩。”

    廖老太君見錦瑟一雙眸子清清涼涼,不曾有半點躲閃,神情也和平日一般,語氣清淡甚至還帶著一絲自嘲和委屈倒是一詫,隨即便又想她許是年紀太小,還一團孩子氣,這才被提及這種事來也坦然無一絲嬌羞。

    只見錦瑟這樣廖老太君便知她和楊松之並未如何,當即就放了心撫著錦瑟的黑髮,道:“鎮國公世子是不錯,只可惜國公府門第太高,並非良配,你的親事外祖母已有計較,如今鬧出這麼多的事端來,已成眾矢之的,又到了年關,各府走動更是頻繁,這些日子若無要事你便好好呆在府中,莫再四處亂跑了!”

    錦瑟聽罷依進廖老太君懷中連連點頭應下,而此刻的江甯侯府中,鎮國公夫人也正和平樂郡主說著話。

    “今日來的哪個是笨的,偏她覺著就她一個聰明人,連侯府都敢插足,這還只是個江淮王妃,若然銳哥兒在當上了江淮王,還不騎在母親頭上。微微救了女兒,今日在侯府卻受這樣的委屈,這不是當眾打女兒的臉嘛。母親,我瞧著姨娘她是越來越囂張跋扈,不知進退了。”

    平樂郡主說著吃了一口茶,這才繼續道:“雅妹妹原先只當是被寵的有些驕縱罷了,如今瞧著哪里是驕縱,簡直是刁蠻無禮,真真是半點名門閨秀的樣子都沒了,母親還是早些把謹哥兒的親事定下來吧,也斷了那邊的念想。”

    鎮國公夫人聽罷歎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微微發疼的太陽穴,這才道:“江淮王世子離京,你姨娘在江淮王府便一手遮天了,這兩年銳哥兒越發長進,她便得意起來,加之過上了舒服日子性情難免就跋扈了起來,也越發不知何謂忍字。母親原是覺著親上加親是好事,雅丫頭也是母親瞧著長大的,又是江淮王的獨女,嫁過來好掌控……如今看來,卻是母親看走了眼了。”

    平樂郡主便道:“母親糊塗,姨娘她若想銳哥兒做世子,少不得依仗國公府,又何需再親上加親?”

    鎮國公夫人聽罷便點頭,呷了一口茶才道:“你說的有理……那姚姑娘倒是個難得的,只可惜命不好,年紀也太小了些。如今國公府瞧著風光,卻是危機重重,一步也錯不得。怨只怨當年母親糊塗,竟叫你大姐嫁了太子,如今悔之卻已晚了。”她說著眼眶一紅,又道,“母親就你們三個,個個都是母親的心頭肉,你大姐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了那後宮裏,母親原瞧著你是個命好的,豈知……早知如今母親便是養你一輩子也好過如今年紀輕輕便活守寡……”

    “母親且莫這般說,我從未後悔嫁了長庚,我謝謝母親給我定下這門親事。如今我有橋哥兒,又有回憶,已是勝過多少人了。”平樂郡主聞言卻淡淡一笑,容顏上帶著為人母的溫和慈愛光芒。

    鎮國公夫人聞言忍不住擦了擦淚,這才又道:“你們姐妹已經這般,謹哥兒母親何嘗不想他能婚姻美滿,只是他是國公府唯一的嫡子,身負眾望,他的親事也不是母親和你父親兩人便做的了主的……你是她姐姐,自小便和他親厚,他素來也聽你的,你好好勸勸他,玉靨那孩子,模樣雖是比不上姚家姑娘,可性情卻也是好的,配得上謹哥兒了。”

    平樂郡主聽鎮國公夫人這般說,半響無語,接著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玉靨我也瞧了這幾年,是個妥帖人,進退有度,不乏心計也重情義,此事父親母親既然已有了主意便快些定下來吧,遲了對謹哥兒也不好……早些叫他絕了心思也好。”

    鎮國公夫人已將江淮王妃令劉叢珊哄騙錦瑟一事告訴了平樂郡主,平樂郡主聽了再想想楊松之平常的表現,當即就洞察了他的心思,她雖喜歡錦瑟,可卻清楚楊松之的婚事不能草率,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加之就她觀察,當然知曉自己這弟弟是流水有情,落花無意。既這般,她便沒瞞著鎮國公夫人,這才聊起此事來。

    鎮國公夫人自然也知道兒子的性子,聞言惆悵地蹙眉點頭,心思沉沉。

    而福貴院中,江甯侯夫人捧著一杯溫茶送至江甯侯李遠山的手中,這才緩緩地在一旁坐下,卻也說著今日之事,道:“是妾身疏忽了,侯爺莫生氣,那兩個吃裏爬外的東西這幾日不好處置,過兩日事情淡了,妾身便先料理了她們,如今妾身已吩咐了妥帖的人暗中看管起她們來了,萬不會再叫她們生出麼蛾子來。”

    江甯侯呷了一口茶,這才沉吟一聲,道:“全哥兒如今在江淮王制下的水軍當差,老二媳婦會攪和進去多半是被江淮王妃許了什麼好處,這個眼皮子淺的!長嫂如母,該敲打你便敲打,沒什麼好顧忌的。夫人若是身子好些,還是將侯府中饋親自掌起來的好,等過些日子橋哥兒大點,便交給大媳婦方是正經。我看侯府如今不成個樣子,再這般下去還不成了京城笑柄!今日事情雖過去了,可任誰瞧不出那丫鬟是有問題的,我這老臉以後可往哪兒擱!”

    江甯侯夫人聞言也不敢吭聲,待江甯侯又說了兩句才恭敬地應了,道:“侯爺看今日之事是不是該知會江淮王一聲……”

    江甯侯便冷聲道:“此事你無需再操心,以後遠著些江淮王妃便是,至於江甯侯那裏我自是要去討個說法的。”

    江甯侯夫人點頭,瞧了瞧夫君的臉色,這才道:“還有一件事想聽聽侯爺的意思……妾身瞧著那姚家姑娘是個好的,不僅大方知禮,進退得益,更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便有心胸,有風骨,人也機靈懂事,老二如今也二十了,這親事侯爺看是不是也該定下來?”

    江甯侯倒不想夫人會突然說起此事來,聽罷敲了敲扶手,這才道:“那姚姑娘似年歲還小?”

    江甯侯夫人便笑著道:“也不算小了,過了年便十三了,如今訂了親,準備嫁妝便要一年有餘,等及笄後剛好嫁過來。她和阿詞交好,嫁過來必定和和美美,還能幫襯阿詞一把。老二脾氣倔,也正該這樣聰慧又美貌的姑娘才能攏得住,左右我李家兒郎不及婚配,老祖宗又言,在軍營闖出些明堂方思這婚配之事。便是過了門再養個兩年再育子嗣,老二也不過二十又三,那時橋哥兒也大了,可不正好。”

    江甯侯聞言也覺事情可行,便點頭道:“如此你便看著辦吧。”

    江甯侯夫人樂滋滋的應了一聲,已想著一會子去找平樂郡主好生商量下此事。江甯侯見此便起了身,道:“我這便去趟江淮王府。”

    一個時辰後,江淮王府中,江淮王怒氣騰騰地進了正院,院中伺候的下人見他一臉怒容,腳步帶風,直嚇的縮頭縮尾,低著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那守在廊下的丫鬟正欲通報,江淮王一個眼神掃過去,嚇得她將聲音又吞了回去,低頭間江淮王已自挑了門簾進了屋。

    “這次是母親失策,沒料想到那姚錦瑟竟然狡猾至此,叫她逃了,可母親定會再想法子為我兒出氣,你快莫鬧了,你大哥這兩日籠絡住了你父親,將他糊弄的高興,我們母女該小心過日才是,仔細一會子叫你父親聽到風聲又要教訓於你。”

    “母親這麼一鬧,姨母肯定更不喜我,人家心裏難受還不能說兩句嗎,父親就是偏心大哥,我和二哥難道就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嗎?大哥都要殺了二哥了,父親還念著他,要我說便該將他趕出侯府……”

    江淮王剛進屋便聽裏頭傳來江淮王妃母女的說話聲,他停了腳步,聽了這兩句登時就火冒三丈起來,虎目圓瞪地一甩門簾進了內室,怒喝一聲道。

    “閉嘴!”

    江淮王妃自江甯侯府回來半天都心氣不順,誰知被下人勸解了兩句剛剛好些,柔雅郡主便不知從哪里得到消息跑來鬧她,她心火未去,又耐著性子哄柔雅郡主,自然便有些口不擇言。

    哪里知道就這麼疏忽一次,竟然就叫江淮王聽了個正著,瞧著滿臉怒容突然出現的江淮王,她的臉當下就白了,而柔雅郡主更是嚇得捂住了嘴,一臉驚恐。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22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41 AM 編輯


第一百一九章 心計成空

    江淮王乃大錦開國功臣之後,如今京中勳貴之家手握兵權的已不多,故而江淮王自視甚高,常以門風嚴謹而自詡,他對兒女的教養看的是極重的,這也是當年親眼目睹大兒子沖小兒子揮劍,他會怒不可遏埋下心結的原因,一來是失望太過,再來也是不能允許自己家裏有那等兄弟相殘之事。

    江淮王雖極疼愛柔雅郡主,可他卻也是一位嚴父,加之脾氣又暴躁,故而柔雅郡主也是極害怕這個父親的。這些年江淮王妃沒少動心思和手段這才能將嚴峻這個先王妃留下的世子爺趕出王府,如今好容易站穩了腳跟,豈料嚴峻又回來了,而且在軍營中儼然得到了歷練,人也老辣了不少。

    這些天明裏暗裏的沒少給她添堵,而且因上次他救柔雅郡主於蹄下,又不知在江淮王面前說了什麼,最近兩人的父子關係明顯已在回暖,江淮王妃本便為此事著急上火,哪里想到如今她和女兒說話竟然又叫江淮王聽了個正著。

    她此刻瞧著江淮王圓瞪而燒紅的雙眼,直嚇得手一抖險些就打翻了手中端著的燕窩粥,而江淮王已指著她的鼻子罵道:“我原當你是個賢淑溫厚的,卻原來都是做戲給爺看的!我說峻兒原是寬仁良善的孩子,怎會變成嗜血殺弟之人,說!是不是你暗中動了什麼手腳,設局害他?!”

    江淮王妃聞言慌地直接從美人榻上滾了下去便跌坐在地上哭著道:“妾身雖非王爺的結髮妻子,可也和王爺同床共枕多年,還養育了這一雙兒女,妾身沒想到在王爺眼中妾身竟是那樣的不堪之人!妾身若真是那等陰毒之人,難道這做戲能一做就是十數年嗎?峻兒雖非妾身親生,但妾身心系王爺,又知王爺和故去的姐姐感情深厚,姐姐臨終還拉著王爺的手求王爺多疼惜峻兒,妾身敬重姐姐,更心疼王爺,那裏有不好好待峻兒的道理?王爺,您好好想想,妾身那些年是怎麼對峻兒的,便是後來有了銳兒,妾身也不曾慢待了峻兒啊……”

    江淮王妃說著哭得好不淒切和傷悲,哽咽了下這才又道:“可峻兒又是怎麼對待我那銳兒的,銳兒險些就死在了大哥劍下,妾身的心也是肉長的,天下母親疼孩子的心也都是一般的,這怎叫妾身心中無怨。便是因為早先太過疼愛峻兒,才會失望怨怪,才忍不住說了錯話,這是妾身的過錯,妾身認錯也隨王爺處置,可當年妾身著實一心疼愛峻兒,未曾謀害過他,王爺便是打死妾身,妾身也是不會認的。”

    江淮王妃方才的話已經叫江淮王聽到了,腦子轉了轉,已哭著認了罪,只想以此來消除江淮王心中的懷疑,果然她說罷江淮的面色便好了一些。可他聽到妻子竟在說大兒子的壞話,並且還挑撥的他女兒也不敬兄長,這般離間他們閆家人的關係,他又豈能輕易消氣,見江淮王妃撲過來扯他褲腿,當即一腳便飛了出去,直將江淮王妃踢的撞在美人榻的腳踏上,這才指著已嚇呆掉的柔雅郡主又怒喝道。

    “你瞧瞧,好好的一個女孩叫你教養成什麼模樣了!丟了人還不反省,反倒整日耍脾氣,拿丫鬟出氣!她這樣子已後可如何嫁人!你這蠢婦不知教導好自己的孩子,反想著算計於人,手都伸到了別人的府邸,你可當真是能耐,是誰給的你這個膽子!”

    江淮王是習武之人,這一腳踹上,雖不在要害,也疼的江淮王妃喘息不過,嘴唇登時就白了,柔雅郡主這才反應過來,忙撲過去扶住她,哭著道:“爹爹要打要罵都沖著女兒來吧,禍是女兒闖下的,母親不過是疼惜女兒,這又有什麼錯?難道說一顆慈母護子之心也是錯的?!嗚嗚……自打大哥回來,爹爹本便不再疼女兒和二哥了,是女兒心中有怨,這才和母親念叨的,爹爹要怪便都怪我吧。反正女兒已丟夠了人,親事也沒指望了,便叫女兒死在爹爹腳下吧!”

    柔雅郡主哭喊著,模樣好不淒切悲憤,她這樣子倒不是做戲,實是這些日子真不好過,如今悲從中來哭的就更淒慘了,江淮王瞧著抱在一起痛苦的母女兩人,再想著歷來知禮明義,又飽讀聖賢書極為上進的二兒子,到底沒了火氣,坐在椅子上歎氣。

    他一時惱怒,暴躁脾氣起來當著女兒的面兒便發作了出來,如今也覺有些沒臉,又覺對不住妻子,半天沒說話待柔雅郡主兩人哭的累了才道:“來人,送郡主回去!”

    柔雅郡主欲言,江淮王妃忙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走,柔雅郡主這才沒再吭聲,爬起來低著頭快步出去。江淮王妃捂著心口站起來,見江淮王不說話,面色還陰沉著,就垂淚道:“妾身說錯了話,王爺惱了妾身,妾身無話可說。只是王爺也容妾身分辨兩句,妾身已知自己做錯了事,也知不該因疼愛女兒便縱容她,還糊塗地做下今日之事來。可王爺想想,女兒是妾身捧在手心長大的,又怎能忍心叫她受那麼大的委屈,叫她日日以淚洗面?還有,這回峻兒回來人似長大了,待妾身很是有禮,對銳兒更是親厚,還救了雅兒一命,妾身只是一時轉不過彎兒來,又因雅兒之事心煩意亂,這才會口不擇言,妾身心中卻從未想過要離間峻兒和銳兒三個的兄妹之情,王爺定要明察啊。”

    江淮王見她面色蒼白,額頭起了一層冷汗,雙唇也發白發抖,手捂著心口一副搖搖欲墜的姿態,便道:“先坐吧。”

    江淮王妃聞言便無聲落了兩行淚,浮起一個虛弱又委屈的笑來,這才緩緩坐下,便聞江淮王道:“今日之事我念在你是護女心切便不再追究,只是江甯侯府你需親自去一趟給人賠禮致歉,雅丫頭如今成了這般也是你素日太過驕縱她之故,本王已為她請了一位教習嬤嬤,近日便能進府,等教習嬤嬤到了,便將雅丫頭送到莊子上去,一來隨著教習嬤嬤好好學學規矩,再來,也叫她反思自身,什麼時候事情淡了,規矩也學好了再接回來。”

    江淮王妃一詫,卻不敢反駁,只問道:“王爺從哪里請來的教習嬤嬤?”

    江淮王便道:“是峻兒關愛妹妹,特意留心的,這教習嬤嬤姓邱,如今正在忠勇伯家教導府上的八小姐,早年還是宮中的女官,頗有能耐,原靠著俸祿便是過活,是無需給人做教養嬤嬤的,只因忠勇伯家對其有些恩惠,這才做了府上教習。峻兒和忠勇伯家的四公子交好,聽說八小姐年後便要忙著備嫁學著管家,邱嬤嬤這才閑了下來。峻兒已厚著臉皮求了劉四公子替問問邱嬤嬤,而邱嬤嬤已經答應,這是好事,有邱嬤嬤調教將來雅兒的親事也好辦些。”

    江淮王妃早便覺著今日江淮王好巧不巧地撞進來,又不准下頭人通報有些蹊蹺,一準兒是嚴峻耍了些手段,上了她的眼藥,如今聽了江淮王的話更是肯定。想著嚴峻安排這嬤嬤來定是要名正言順地收拾女兒,她心中火急火燎,偏又說不出二話來,還要裝出一副高興的模樣,這樣臉上的笑就有些發僵。

    江淮王見此面上就又有了疑色,道:“你可是不信峻兒?”

    江淮王妃忙搖手,不跌地否認,又道:“只是心疼雅丫頭,總怕她去了莊子會吃苦。”

    江淮王就有些不耐煩起來,哼了一聲道:“慈母多敗兒,再莫提這個!還有件事你要上心,那便是峻兒的婚事,如今他年紀已不小了,此事我已有了主張,眼瞧著廖家的二姑娘極好,廖家是清貴之家,老太君又出身名門望族,二姑娘的父親乃甯勇年間的庶起士,其母胡氏也是書香門第,那二姑娘聽說在皇后壽辰宴上表現的有禮有度,模樣也齊整。娶媳正該娶這樣的姑娘。廖家子侄中也沒那紈絝之輩,廖老太君更是清正不阿,就該和這樣的人家結親。這是為江淮王府選未來的江淮王妃,半點不能馬虎!此事你要速辦!”

    江淮王妃聞言登時就呆住了,且不說這個噩耗給她多個震驚,便是江淮王口口聲聲說要選未來江淮王妃的話已叫她打擊不小,這幾年她苦心經營,江淮王對嚴峻已極為不滿,連外人都說他有另立世子的打算了,怎到頭來嚴峻一回來,這一切就都成了虛幻?!

    柔雅郡主的事江淮王妃還能忍住不吭聲,這事兒卻是萬不能由著它發展,她心思一轉,便道:“老爺,上回在寶珠樓和我們雅兒起爭執的便有這位廖二姑娘,這二姑娘的性情……是不是還要再看看,姐姐就留下峻兒這一線血脈,他的親事又多番波折,妾身不想再因不慎而誤了他。”

    江淮王便道:“不必再瞧了,上回寶珠樓的事兒本王知道的很清楚,不怨人家姑娘,如今你又對人家表小姐做出惡事來,本便該登門致歉,若是能結為姻親也算是冰釋前嫌了。廖二姑娘是母親看重的,萬不會有錯,你只管為峻兒籌備便好。”

    江淮王妃聞言眼前發黑,差點暈厥過去,她自然知道江淮王口中的母親說的乃是嚴峻的外祖母,先江淮王妃霍氏的生母吳國夫人,想到吳國夫人非但插手了嚴峻的婚事,還將她這個正經嫡母給越了過去,這怎能叫她不氣恨著惱?!

    可顯然江淮王已做了決定,言罷竟然不再聽她多言,只交代她兩句便一甩袖子摔簾去了,屋中徹底靜下來,江淮王妃才力氣不支地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美人榻上捂著胸口的疼處落起淚來。



一百二十章 等不及

    江淮王府和江甯侯府中一切歸於平靜,而武安侯府裏卻因嬌杏被送官府一事驚起了風波來。謝增明聽聞嬌杏到江甯侯府門前當著眾多賓客的面指罵錦瑟,後被廖書意送到官府審問一事,當即就驚地從梨花木的座椅上跳了起來,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長條桌案上,怒道:“這個蠢貨!賤婢!”

    正是因為當日退親一事乃是聖上旨意,加之各種人證物證都表明是萬氏在設計陷害姚錦瑟,所以武安侯府丟了大人,謝增明卻也無法在此時上挽回,甚至不能為自己鳴冤。他不敢做出有違聖上旨意的事,就是怕被政敵以此攻殲,彈劾他不敬聖上,不服聖意,沒想到如今事情竟就壞在了一個丫頭身上。

    謝增明聽了管家的話,惱恨地在書房中來回走了兩圈,這才怒道:“去,還愣著做什麼!去叫世子過來!”

    嬌杏是謝少文的丫鬟,謝增明此刻只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謝少文叫她這樣做的,他心中火急火燎誰知管家去了一圈卻又獨自一人回來,見謝增明瞪來,便忙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道:“老爺,世子他今兒身子不大好,還……還躺著呢。”

    謝增明聞言便氣得一腳踢翻了面前一張紅木八仙桌,怒道:“孽障!逆子!為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尋死覓活的,我謝增明怎會有這樣的兒子!”

    管家見他氣得面色紫青,便勸道:“世子年紀還小,經受這些事情總是要緩一緩才能精神起來,世子是侯爺的親骨肉,侯爺傲骨錚錚,世子定然也不會總這般消沉的。”

    武安侯府被迫退親,受盡了京中百姓的指點和謾駡,先頭兩天還有百姓拿著臭雞蛋,爛菜葉等穢物不住往侯府門上和牆裏扔,簡直是防不慎防,也捉不到人,謝增明臥病在家每日煩不甚煩,又聞江州來信說謝少文身子不大好,他心中念著女兒已毀了,兒子可萬不能再出意外,這便匆匆忙忙地連夜出了京。

    到江州時果然原先風流倜儻的兒子竟如乾枯的樹幹一般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渾身滾燙,已是病重多日,加之身上更是多處骨折,簡直是慘不忍睹,他著急地為兒子延請名醫,好容易搶回來一條命。

    念著宮中也同樣情形堪憂的女兒還有武安侯府未曾收拾的一堆爛攤子,他自然不能在江州久待,忙又攜子歸京,卻將妻子留在了江州。萬氏到底和他夫妻一場,又為他育下一子一女,他不忍殺之,已做下決定,將萬氏幽禁在江州別院,她不回京過兩年事情便也淡了。

    可豈知他攜謝少文剛船行兩日就從江州傳來消息,說萬氏服毒自盡已被救了回來,他聞訊自是又驚又痛,他何嘗不知老妻是被人冤枉,可怪只怪他們夫妻過於輕敵,竟然皆栽在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手中。得知此訊,他和謝少文又回轉江州,卻查出萬氏並非自殺,而是被人毒害,查來查去一切線索都指向了崔家。

    事實是很明顯的,就是崔家見萬氏已被武安侯府拋棄,便欲殺其為崔梁報仇,誰知萬氏命大,被發現的及時竟撿回了一命。官司打到江州府衙,那江州知府也不知是吃錯了藥,還是得了什麼人的好處或指示,竟然油鹽不進,一心地袒護崔家,到最後這官司也是無頭公案,草草了結。

    崔家是江州的地頭蛇,他一時間也奈何不得,其發生了這種事便也不好將萬氏再留在江州,他只得帶了萬氏回京,而萬氏雖是撿回命來,可因毒藥入腹卻被毒啞了嗓子。

    萬氏已經是武安侯府的包袱已經不可能再當武安侯夫人了,故而她啞便啞了,可令謝增明難過焦慮的是,自打他在江州見到兒子,謝少文便一副消沉低迷的模樣,每日沉默不言,放肆行屍走肉。

    雲妃沒了門牙已完了,武安侯府全靠謝少文來撐起,可如今兒子成了這般模樣,任他打罵也無半點用處,這豈能不叫謝增明煩躁氣堵?

    聽到管家的話,謝增明沉哼了一聲大步便出了書房,一徑往謝少文的院子裏去。他進了院就見兩個小丫頭正湊在一起坐在廂房門前的小杌子上嘻嘻哈哈地打鬧,登時心頭的火氣就又往上冒了冒,將對嬌杏的怒氣盡數發在了這兩個小丫鬟的身上,怒喝一聲,“沒規矩的,拖下去狠狠的打!”

    他言罷那兩個小丫鬟已是嚇得跌坐在地,接著便忙跪在地上使勁求饒,而謝增明卻看也不看那兩個小丫鬟一眼,一甩袖子就自挑起門簾進了屋,而他剛進屋便又聽到內室傳來的一男一女兩聲輕笑聲。

    “世子爺莫壓著人家,嗯……爺輕點,捏疼芳歌了……”

    “疼?哼……不願意嗎?那這樣呢,是不是很舒服?嗯?”

    “啊!疼,不,舒服……世子爺怎樣奴婢都願意……”

    裏頭的聲音斷斷續續,謝增明聞聲面色變了一變,險些一口氣堵在心口出不來,身子晃了下,這才怒氣騰騰地大步繞過碧紗櫥進了裏頭的暗間。

    他瞪眼瞧去,就見靠牆的床上,謝少文正壓在一個女人的身上,他衣裳敞開著,露了一大片胸膛來,手臂上和肩背上的夾板還沒拆下,半個身子都纏著厚厚繃帶,即便這樣竟還白日宣淫。

    謝增明氣得直喘氣指著床上的謝少文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那叫芳歌的丫鬟倒先瞧見了他,驚嚇地滿色慘白,忙低呼一聲,“侯爺……”

    芳歌說著忙自謝少文身下滾了出來,直跌下床來跪在了地上,謝增明瞧去,但見這丫鬟雙手被一條淩緞帶子束著,身上只穿著一件海棠紅的小綢衣,襟口被扯開,裏頭肚兜的系帶兒也開了,半掛在脖子上,鬆鬆垮垮地落下來根本遮不住胸前風光,而她那脖頸上和半露的豐乳上滿是被抓捏的青青紫紫的痕跡。

    底下穿著的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腳,腳踝上分明還留著被牙齒撕啃過的血印子,瞧見他也不知是怕的還是痛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和個淚人一般磕頭道:“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謝增明這會子已是再沒力氣發火,只瞪著謝少文,芳歌嚇得瑟瑟發抖,跟著進屋的管家沖她打了個手勢,她才忙爬起來慌慌張張跑出了屋,管家也忙垂著首退了出去。

    屋中,謝少文只在瞧見謝增明那一刻面色變了變,接著便換上了一副麻木神情,用完好的手理了理衣裳,這才下了床,汲上鞋給謝增明行了禮,道:“父親。”

    誰知他言罷,身子還沒站直,謝增明就兩步上前一巴掌甩在了他的面上,謝增明力氣不小,謝少文又沒個防備當即就被打得站立不穩,倒退兩步直接又倒在了床上,臉上已浮現了五個火紅的五指印。

    “你瞧瞧你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和丫鬟廝混,你可真有出息,你想氣死為父嗎?!”

    謝少文被打的雙眼發花,閉上眼半響才坐起身來,瞧著怒氣騰騰的謝增明竟道:“我沒指使嬌杏去江甯侯府鬧事,父親若是來問這個,兒子已經答了。父親若覺兒子不孝,任憑處置便是。”

    “你!你!”見謝少文竟一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謝增明愈發氣不打一處來。

    他怒火高漲,謝少文卻已淡聲道:“父親此刻不該趕緊去鳳京府疏通關係,去趙尚書府尋求支持嗎,怎到兒子這裏來了,若是耽擱了功夫那嬌杏被逼供可就更不妙了!”

    謝增明聞言來回地吸氣吐氣,這般兩下才怒道:“逆子,你給為父跪到祠堂去!”

    “是,父親。”謝少文聞言起身應了,依舊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情。

    謝增明顯然已不想再看到他這張臉,一甩衣袖快步出了房,直接出府而去。而屋中謝少文抬手抹了抹嘴角血跡,又坐回床榻上,兩眼發直地盯著前方,卻也不知想著什麼。

    兩日後黃昏,位於京郊的一處宅院的亭子中,夕陽散發著最後的餘暉,將石桌上擺著的一副黑白玉石的棋子照的盈盈發光,完顏宗澤修韌的兩指捏著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引得他對面的人抬眸一看,道:“不下了,今日王爺分明是有心事,再下也是無趣。”

    這和完顏宗澤對弈之人穿著一襲青布袍,年紀約莫四十出頭,做文士打扮,相貌清雋,說罷便將手中棋子放在了一旁的棋盒中。

    完顏宗澤聞言也未多言,隨意地將手中捏著的黑子扔入棋盤上,站起身來。他行至亭邊仰望著遠方明輝晚照山林的景致,感歎道:“江山如畫,夕陽晚照,一腔青蔥血,已化晚霞飛。乘長風,越千山,對天歌,對地唱,落日輝煌不須悲。仰天長嘯為誰醉?待等明朝風雨來,漫天飄灑英雄淚……這大好山河,不知孕育了多少英雄,只說這大周一朝至如今的大錦便有數不清的風流人物,單單聖明之君便比李朝歷代都要多,可唯今這些俱成往事。大錦幾代皇帝皆是平庸之輩,明孝帝更昏聵無能,致使大錦偏安一隅,卻仍不思休養生息,富國強民,皇帝驕奢淫逸,使得貴族大臣們由上而下奉行享樂,只知坐享安逸,民生凋敝至此,當真叫人可歎可思。”

    他言罷見那青袍文士默不作聲,只望著遠方青山出神,便道:“余先生,你是漢人,餘氏更是江北豐州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祖上不知出過多少英傑,可餘氏卻也是最早向皇考投誠效忠的漢人世家之一,這些年北燕能立穩江北大好山河,離不開像先生這樣的漢人智者。皇考,父皇也皆信任漢臣,重用漢臣,可我素知,漢人,尤其是文人向來頗具風骨,寧死不折,聖人甯餓死也不食嗟來之食,先生和祖上又是出於何故會在早年便一心一意地跟隨皇考攻打大錦呢?”

    完顏宗澤言罷,餘慶誠卻半響未答,接著才道:“王爺在大錦生活多年,依王爺看如今的大錦若再出聖祖那樣的明君可還能起死回生?”

    完顏宗澤聞言挑眉,凝眸瞧著遠方深思片刻便笑了,道:“一個國家,一個王朝,除非是短命,否則皆不可避免陷入老化,便是人,一旦長期在一個環境中生活久了,就會僵化而失去活力。一個王朝執政久了,也不可避免地開始衰退,歷史上任何一個王朝,開創之初,無不是人才濟濟,到了盛年更是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可盛年一過便會如人一般變得力不從心,一旦年老,更會陷入老朽不堪,不堪負重的局面,不管王朝多麼強大,不管帝王多麼英明,都不可避免老年的厄運,因一個王朝執政久了,便會滋生腐敗,一個帝王在位久了就會失去活力,守成有餘,而再難突破。朝政老朽本身就是罪惡,是倒退,會令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這也是每個王朝到末世都會變革的道理,若然平歷朝時平曆新政的變革能夠徹底,興許大錦還能迴光返照,可惜平曆皇帝駕崩,勇乾太子英年早逝,慈安太后和新皇並不支援新政,使得力持革新的柳乘元一干大臣只得卸甲歸田。其後大錦三位皇帝皆平庸之輩,如今大錦早已病入膏肓,即便如聖祖那般的明君也無法左右這潰爛的王朝,不能使其起死回生了。”

    餘慶誠聞言便道:“王爺說的是,大錦仍居於江北時其實已朝政腐敗,各地匪患不斷,暴亂時有發生,為臣的高祖父供職大理寺時,登州發生了水患,當時有個賴頭和尚曾言這是亡國之兆引得人心惶惶,彼時仍是大錦文肅帝在位,肅帝也算半個明君,然其收到諜報竟傳令殺登州兩縣百姓來堵悠悠之口,更自那時便頒下詔書禁止百姓議論朝政,違令便要斬首。肅帝這份聖意,竟然就傳了下來,如今已歷時五朝。反觀當時的北燕,雖尚未入關,然已有開明的諫言制度,使親王以下直至無品階的文士都可獻諷喻朝政得失的詩篇直達天聽,樂師更可獻反映民情的樂曲,史官更要獻可資借鑒的史書方算稱職,百官皆可直接進諫言,近臣要進行規諫,同宗親屬要補察過失,太史要負責教誨,師、傅等年長者要經常告誡……彼時高祖父便曾喟歎,泱泱大錦不復在矣。”

    完顏宗澤聽罷歎了一聲,這才眯了眯眼,眸中射出銳色,道:“若先生這次推測的對,那不久之後大錦南嶺一帶便會地陷,三川皆震,陰陽失序,這是亡國之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本王倒要看看,明孝帝這回還如何堵得住這悠悠眾口。只可惜……父皇尚未做好南攻的準備,北燕的西北和東北疆宇也不大安穩,不然這次……”

    完顏宗澤說著蹙起眉來,神情有些煩悶急躁,這次他會帶著餘慶誠等人匆匆離京,卻是因為餘慶誠用渾天儀測出大錦南嶺一帶將會發生地陷,完顏宗澤是和他一起到南嶺查探了,到時果便見有許多的反常之態。每個王朝末代無不是天災人禍不斷,若然不久後南嶺當真發生天災,大錦必定大亂,要是北燕能趁此攻打大錦,必定能一舉攻下鳳京,只可惜北燕如今邊疆不穩,到底還沒做好南下的準備。

    見完顏宗澤神情不愉,余慶誠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聞言便笑著道:“王爺何必心切,據下臣計算,眠江每七十年便會有一次大患,可如今眠江雖近百年水災不斷,卻未有大患,依微臣推測不出十年眠江必將會有一場大的水患,皆時聖上一定已做好南攻準備,如今大錦已然沒有救災的能力,北燕南下解救萬民於水火,正是擴大疆域,收復民心的好時機!”

    完顏宗澤卻一徑地搖頭苦笑,喃喃地道:“十年……太久了,六年我都等不及啊……”

    餘慶誠未曾聽清他的話,靠近了一步這才問道:“王爺說什麼?”眼見完顏宗澤年輕的面龐上隱有焦躁之氣,便道:“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北燕雄踞江北已三十餘年,何況聖上如今才方五十,正是年富力壯之時,何怕再等上這十年!”

    完顏宗澤聞言卻一腳踢在亭邊兒朱紅柱子上,悶聲道:“父皇等得及,本王卻等不及,要打便該真刀實槍,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肆意廝殺,大丈夫行事便當光明磊落,就算馬革裹屍,也算英雄,如今這般……實是叫人憋屈!”

    餘慶誠聞言卻是搖頭一笑,道:“王爺錯矣,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能屈能伸,知變通懂進退,不拘泥于行,方成大事。”

    一旁的影七原只默默站著聽兩人說話,實也插不上什麼話,如今聽了餘慶誠的話倒是想起自家王爺每每爬牆入室,偷香竊玉的事情來,便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見完顏宗澤二人一起看來,卻也不懼,沖餘慶誠保拳一禮,卻道:“以前影七不知先生是智者,如今聽聞先生一席話當真是受益匪淺,先生所言甚是,影七也覺大丈夫行事是當不拘泥于形式,方能終成大事。”

    他說著還含笑地瞥了眼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哪里能不知這廝在想什麼,竟禁不住面色一紅,上前兩步便扣住了影七的肩膀,道:“好幾日未曾練槍了,這些日整日騎馬骨頭都僵了,來來,小七子,于本王切磋兩場。”

    影七登時面露苦色,人已被完顏宗澤拎出了小亭,誰知兩人尚未走兩步就聞不遠處傳來喧囂聲,依稀更有女子的吵鬧聲,這聲音卻是從一旁的府邸傳出來的。完顏宗澤鬆開影七,沖影七使了個眼色,影七便跳過圍牆去了,完顏宗澤又回到亭中坐下,剛和餘慶誠用了一盞茶,影七便回來了,卻報導:“這北牆挨著的竟是江淮王府的田莊,方才是江淮王將府上的柔雅郡主送到了莊子上,柔雅郡主似不大服管事嬤嬤的管教,因一些小事鬧了起來。”

    完顏宗澤聞言挑眉,問道:“可知道柔雅郡主是因何故被送到莊子的?”

    影七聞言搖了搖頭,道:“大白天的屬下沒敢四處打探,倒不清楚。”

    完顏宗澤便擺了擺手,道:“再去探。”

    影七領命而去,完顏宗澤卻扣著青石桌面出起神來,心裏不知為何就有些隱隱不安,他總覺柔雅郡主被送到田莊只怕和錦瑟是有些關聯的。

    那日他對錦瑟說了不少話,回府後自己卻也心思煩亂的很,又恰逢餘慶誠尋來回事,他便想著叫錦瑟冷靜一下也好,這便帶著人離了京,如今幾日過去,可莫發生意外才好……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22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41 AM 編輯


一百二一章 六年之約

    影七這一去卻至夜深才回來,原來他在江淮王府的田莊只查到柔雅郡主是因和王妃一起說世子的壞話被江淮王正好撞到這才被罰送到這田莊的。

    而這事似乎和江甯侯府的宴會有關,聽說侯府宴客時出了一場大熱鬧還和姚家姑娘有關,但是這熱鬧具體是怎樣的,因著江淮王發怒令江淮王府的下人們禁口,故而影七施了下手段也沒能打探到,他又恐回來後會被完顏宗澤罵,索性便馳馬奔回京城探聽了一翻,這才又匆匆回來。

    完顏宗澤聽聞影七回報了江甯侯府當日發生的事,神情便陰厲了起來,便聽影七又道:“可巧屬下今日去探查江甯侯府那府中便有兩丫鬟說是得了風寒,一起沒了,屍身剛好被運出來草草掩埋了。屬下跟過去,就聽那埋人的婆子燒著紙錢,說叫那冤魂莫追著她不放,要怪也只能怪她們自己個兒拎不清事情,吃力扒外地幫著外人去害姚姑娘……屬下還打探到,這兩日江淮王妃日日登門拜訪江甯侯夫人,可侯夫人卻稱是病了叫那江淮王妃連番的吃了閉門羹。”

    完顏宗澤聞言便知當日之事一準是江淮王妃暗中動的手腳,倒有些後悔當日不該沒忍住出手教訓了柔雅郡主,只怕那江淮王妃會這般痛恨錦瑟那日之事也有關聯。

    影七瞧自家王爺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果然就聽完顏宗澤嘟囔一聲。

    “是不是給她惹麻煩了,莫又惱了我……”

    影七聞言在心中不停點頭,要知道當日他就不贊同王爺大大咧咧地出現在街頭,總覺雖是貼了大半張臉的大鬍子可說不準還是會被認出來,萬一被有心人認出來麻煩就大了。只可惜他家王爺壓根就聽不進勸,一心只想跑過去討得美人歡心外加一親芳澤。王爺自己玩的高興,又隨便的通知那江淮王世子買了個人情於他,倒累的人家姚姑娘遭了秧,姚姑娘有是那麼個氣性大,心眼小的,嘿嘿,依著影七看,王爺這回又得哄人了。

    影七腹誹著,完顏宗澤卻已回過神來,道:“這宅子倒是有趣兒的緊,兩府之間竟然就一牆之隔……”

    完顏宗澤如今呆的京郊宅子卻是在吳王朱厚望的名下,這裏本來連帶著一旁的江淮王府別院在內都是一棟宅子,皆屬吳王府,只是後來吳王又在京西的溫泉山那裏又建造了美宅,因急需銀兩購置名石名花,這才欲將此處的別院賣出去,因當時江淮王府銀錢也不充足,兩家商定後江淮王府便只買了別院和一部分的良田去,因吳王府在這邊還剩下小片良田,若沒了別院便不好打理,便乾脆將別院劃出了兩個小院子來還歸吳王府所有,這也是今日完顏宗澤能在園子中聽到江淮王府別院有吵鬧聲的道理。

    如今影七聽了完顏宗澤的話便知他有事吩咐,果然便聞完顏宗澤道:“既然那安南伯世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本王瞧著那柔雅郡主模樣還瞧的過去,江淮王妃欲給人做姻緣,又瞧著安南伯世子好,那便令他去給江淮王府當姑爺吧,也算成全了江淮王妃一番心願。”

    影七聞言唇角抽了抽,道:“王爺,這事兒不好辦啊。”

    完顏宗澤本已低頭瞧起文信來,聞言抬頭瞟了影七一眼,詫道:“先毀柔雅郡主清白,再令安南伯世子逼婚,不怕江淮王府不服軟,若江淮王死不承認,不是還有宮裏太后呢。再來閆峻一定也會喜歡安南伯這個妹婿,而這柔雅郡主出身不錯,長的也人模人樣,給了安南伯世子當妻子想來他是極樂意的。這主意可是江淮王妃想出的,手段也是人家用過的,本王不過是叫你依葫蘆畫瓢,又有何難辦的?你若是連個女流之輩都不如,趁早給本王滾回江北去。”

    影七聽了完顏宗澤的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一是要給姚姑娘出氣,二是要送禮給閆峻,影七自然也沒漏掉完顏宗澤提到的太后,三來嘛,完顏宗澤自然是想叫江淮王對明孝帝生出不滿來。

    他明白了這幾重意思才知如何行事方能辦好差事,忙應聲道:“屬下去安排便是。”

    完顏宗澤這才低頭翻起文信來,影七眼見他無事吩咐詫了一詫,又站了一瞬這才悄聲退下,只他還沒出屋就聽完顏宗澤又道:“備馬!”

    影七聽罷撇撇嘴,就知道王爺一準耐不住要回京,早便備好了馬,偏王爺以為他那點心思人都瞧不出嗎,還裝模作樣地瞧文書……

    完顏宗澤回到京城天已濛濛亮了,他和影七駕輕就熟地摸進廖府,卻見府中已有掃灑的婆子四下忙碌,兩人好容易躲開人到了夕華院,影七打頭探明了情況回報了完顏宗澤,完顏宗澤才如一只狸貓般越牆而入。

    而此刻錦瑟卻還沒醒,完顏宗澤瞅好時機,見白鶴抱著一床錦被出了正室,進了廂房,他便一個海底撈月身影一滑已推開窗戶躍窗而入。

    今夜是白鶴守在外頭,白芷剛剛來換下她,眼瞧著白鶴收拾了自己的鋪蓋出去,白芷悄步進了內室想瞧瞧錦瑟是否已經醒了,誰知正好就瞧見完顏宗澤橫空跳入的情景,白芷被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張大嘴正欲喊,完顏宗澤未落的腳尖已在臨窗的長條桌上勾起一隻青瓷茶盞踢飛了過去,那瓷碗好巧不巧地剛好就嵌進了白芷張大的嘴巴中,登時將她的聲音盡數堵了回去,也嚇得白芷再不敢動作,眼眶已是微紅。

    而完顏宗澤這邊已落了地,一面目光炯炯地盯著床上熟睡的隱約身影,一面沖白芷低聲道:“白芷吧,你們姑娘應該于你提過本王,本王也曾在江州船上見過你。”他說罷這才勉強移開目光瞧向白芷,見白芷面色颯白,依舊張著大嘴噙著那茶盞,一雙眼淚眼汪汪的,這才道。

    “你不喊,本王也不會……那茶盞你自取出來便是,給本王倒杯水來。”

    完顏宗澤說著已大步往床邊兒去了,白芷這會子才驚過神來,那茶盞飛過來雖力度極妙並未傷到她,可她不得不張大嘴,嘴巴卻是疼的,牙齒更被震的微微發麻,這些不提,只完顏宗澤突然跳進來又飛她這一腳,已將白芷驚的不輕,如今再聞他的話當真是氣得肺都要炸了。

    完顏宗澤平日使喚人慣了,他的好脾氣一向也只對錦瑟一人罷了,哪里會顧及白芷的感受,言罷就一徑地往床邊走,而白芷偏又是個有氣性的丫鬟,性子也是錦瑟幾個丫頭中最潑辣的,她原本便對完顏宗澤很不滿,如今驚過神來,當即將嘴中茶杯取出來就往完顏宗澤腦後扔。

    完顏宗澤察覺身後有異,轉身接了那茶盞,面色露出詫色來,白芷自然知道她打不住人,不過是要拖延下完顏宗澤罷了,就這一攔,完顏宗澤再回身時白芷已幾步跑到床前,伸出雙手護在那裏,瞪著眼睛盯著完顏宗澤,那模樣極是明顯,就是不叫完顏宗澤靠近錦瑟。

    這會子已天亮,完顏宗澤是摸清屋中只有白芷一個這才闖進來的,現下情況可不允許他再將白芷給敲暈,見白芷一臉英勇擋在身前,蹙眉愣住了。

    而錦瑟睜開眼睛醒過來時瞧見的正是完顏宗澤和白芷對峙著大眼瞪小眼的情景,她也愣了愣,這才坐起身來,白芷聽到動靜又瞪了眼完顏宗澤這才回身,匆忙取了搭在衣架上的外罩回身伺候錦瑟穿上,又幫錦瑟理了理頭髮,這才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還湊近前將扯的微微發紅的嘴角指給錦瑟看。

    完顏宗澤先是被白芷擋了路,如今又眼瞧著白芷當著他的面告起狀來,登時充分明白了那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諺語,卻聽錦瑟低聲和白芷嚼著耳朵,道:“他這會子來許是有事,你……我和他說兩句……也好讓他早些走……免得……”

    錦瑟的聲音極低,完顏宗澤雖沒聽清楚,可也知道自己是被錦瑟主僕給嫌棄了,好不氣悶的哼了哼,那邊白芷聽了錦瑟的話這才將帷幔掛起來,很不情願地退了一步,卻依舊站在床邊守著不走。

    白芷退開,完顏宗澤才瞧清楚錦瑟,進她也目光盈盈地瞧來,眸中顯有一絲笑意,心情一下子便又飛揚了起來,勾著唇沖白芷道:“方才是本王的不對,勞煩白芷姑娘出去守著,本王和你們姑娘說幾句話便走。”

    白芷聞言這才翻了翻眼皮,見錦瑟掩唇瞧來,沖錦瑟低頭福了福快步去了,完顏宗澤這才松了一口氣,道:“你這丫鬟怎和你一個氣性,當真膽大。”

    錦瑟抿唇笑,道:“誰叫你拿茶盞扔她,我這丫頭模樣好,我還指著為她們好好籌謀下婚事呢,你若敲掉白芷的牙,我便第一個不繞你。”

    完顏宗澤那日走後心中一直忐忑,生恐錦瑟會不理自己,如今見她沒拒人千里,藍眸便晶燦了起來,笑著道:“我哪能那般沒個準頭,再說便是真敲掉了,我賠給她一顆便是。”

    錦瑟聞言倒是一詫,聽完顏宗澤不似渾說,便道:“這牙掉了你怎生賠!?”

    完顏宗澤回身給錦瑟倒了一杯溫水,自己也倒了一杯,這才又行至床前,道:“這有何難,我們北燕便有大夫懂著補牙鑲牙術。”

    錦瑟聽罷腦中靈光一閃就笑了,一面接了完顏宗澤遞來的水,一面問他,這鑲牙是怎麼個鑲法,鑲過之後可否和以前以往。

    完顏宗澤見她對這個感興趣,便索性坐在了床沿兒上,細細地和她說了,才道:“鑲的牙齒和原本的牙齒自然不能全然一個樣兒,只若是北燕太醫院的劉醫正,卻也能做到以假亂真,以前皇祖母掉了一顆牙便是劉醫正費心鑲的,不細瞧倒真能以假亂真。”

    近日因嬌杏之過,惹的許多大臣聯名參武安侯謝增明對皇上不敬,意有所圖,這其中除了鎮國公府出力之外,廖府的幾位老爺自也沒少出力,可惜那嬌杏身份太低,用一個丫鬟去攻殲個大臣實在分量太輕,而且嬌杏竟對武安侯府極衷心,未曾吐露半句對武安侯府不利的話來,錦瑟因關注著此事,自然知道的清楚,憑藉此事怕是難以令武安侯府獲罪。

    可她也已聽說了萬氏之事,心知和武安侯府的仇結的太深,她秉承著踩人便一定要一擊而中,並且要一鼓作氣將人一下打倒,令其再難翻身成為後患的原則,這兩日錦瑟正在思量著如何加重罪證將武安侯府的後患一舉除去的法子。可巧如今聽了完顏宗澤無意中的話,這主意便有了。雲嬪如今缺了兩顆門牙,如今謝增明只怕正為此事著急火大呢……

    錦瑟想著便明眸流轉著道:“你近日可能尋到這於人鑲牙的大夫?也勿庸技巧多高鑲的以假亂真,只要懂此術的便成。”

    完顏宗澤早便猜到錦瑟是在動武安侯府的歪心思,聽她這般說又見她眸子清澄明淨,因心思而閃爍著慧黠的光芒,越發惹人喜愛,他微微湊近,這才道:“你要用什麼人,我給你找來便是,只一樣,這世上可沒白撿的便宜,我那六年之約,微微到底應不應我?”



一百二二章 心意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面上滿是期待,眸中也色彩晶燦,如寶石如星辰地緊緊盯著自己,再想到那夜那個令人恍惚的吻,錦瑟心跳了下,面上微紅,卻淡淡轉開了眸子,被完顏宗澤瞧的不自在,如玉的櫻唇才輕輕開啟,只道:“你愛怎樣便怎樣吧,我自過我的日子卻不會應你什麼六年之約的。”

    完顏宗澤聽罷見錦瑟神情冷淡,可面頰卻浮起紅暈來,雖還是未想他一般喜歡著他,可那語氣分明帶著絲無奈和妥協,好壞她是不再對他拒之千里,願意他靠近她了。這樣已是有所進展了,完顏宗澤面上微喜,心中卻有些沮喪,實在不明白錦瑟小小年紀怎就這般冷情,這若是一般的姑娘被個男子死纏,不該早早芳心鼓動了嗎?!

    而現在的情形卻是自己越發地身陷情網,不可自拔,而錦瑟卻仍置身圈中,不過是往高牆外探了探頭罷了,可完顏宗澤也不敢將她逼的太緊,反將人再驚回去,星眸閃了閃便湊上前去,道:“這樣是你願意接受我的心意了?”

    錦瑟尚未答,外頭已響起了王嬤嬤和白芷低聲說話的聲音,而隨著天光放亮,院子中下人們的走動聲也漸漸頻繁了起來,錦瑟也不說話只瞧向完顏宗澤又美眸流轉地瞧瞧視窗,那眼神卻很明顯,意思就是:你該走了。

    完顏宗澤哼了一聲,可也知道再不走,一會子園子中的下人忙碌起來便不好再走,而且錦瑟一直不起,白芷又守在外頭不動,也會叫人生疑。他見錦瑟緋紅的雙頰細膩如粉白的桃花花瓣般柔美,禁不住想湊上去啄上一口,豈知錦瑟卻似早察覺了他的用意,抬手便捂住了臉,完顏宗澤外唇一笑,撲上去就在她潔白柔膩的手面上狠狠吸允一下。

    只他剛掛著得意地笑臉移開嘴巴,便覺嘴中蔓延起一股奇怪的味道來,又見錦瑟撲扇著眸子淺笑看來,一時間笑意僵住。

    “你手上抹了什麼?!”

    錦瑟早便惱恨完顏宗澤這時不時就動手動腳的毛病了,這些日少不得動手弄了些懲治人的藥草膏來,那藥膏就壓在她的枕下,方才她和白芷低聲說話時便摸出來揉在了手上,如今見完顏宗澤雙唇嫣紅分明有紅腫的趨勢,便笑著道:“沒什麼,自備的防狼藥罷了。”

    完顏宗澤只覺口中充斥著一股怪味,主要是那怪味過後便火辣辣的發疼法麻起來,他不用瞧也知道嘴唇一定微微腫了起來,想著這樣子一會子被影七看到面都沒地兒放了,一時當真氣惱,可見錦瑟笑得開心,宜嗔宜喜的小模樣著實惹人愛,便又使不出火來。

    最後瞪了錦瑟兩眼,這才嘿嘿一笑,歪著嘴道:“一會子出去本王便叫下頭人都來瞧瞧,微微你對本王有多熱情,都親腫了呢……”

    錦瑟原便是惱恨這個,每回完顏宗澤都吻的她櫻唇嫣紅微腫,害的她心虛之下都不敢抬頭見人,總怕被人收拾發覺端倪,因這個她才弄了這藥膏來,想讓完顏宗澤也嘗嘗其中滋味,哪里想到這人如此皮厚,她聞言先是一怒,接著便知完顏宗澤必也丟不起這個人,不過是在逗弄她罷了,便又勾起了唇角,笑道:“王爺請便,好走不送。”

    完顏宗澤又恨恨地瞪了錦瑟一眼,這才轉身,隱在窗邊查探了外頭情況,想了想還是從中衣上扯下一塊面巾來系在了臉上,聽到身後錦瑟壓抑的笑聲,倒覺嘴上的火辣滋味沒那般令人難受了,回頭沖錦瑟擠了擠眼這才一推窗戶倏地一下躍了出去。

    錦瑟含笑坐了片刻,這才揚聲叫白芷進來。收拾齊整,照例先到松鶴院去給廖老太君請安,錦瑟到時廖書晴幾個都已在了,正在稍間兒陪著廖老太君瞧幾匹淩緞料子,四夫人王氏見錦瑟進來忙笑著上前拉了她,道:“微微今兒可來晚了,快來瞧瞧這幾匹緞子喜歡那個花樣。”

    四老爺一家是在昨日黃昏到的京城,棉嶺匪亂,四老爺一家雖躲過一劫,可朝廷卻還是要治罪的,四老爺只怕會被革職,故而此次回京述職便將一家妻小皆帶了回來。王氏如今不過雙十又四,正是好年華,又和四老爺感情極好,故而瞧著頗為年輕,和廖書香站在一起倒似一對姐妹。

    她昨日便到錦瑟的夕華院卻專門謝過錦瑟,今兒一早將自棉嶺帶回來的幾匹尺頭帶過來供老太君等人挑選,自也忘不了錦瑟的一份。

    廖書敏聞言見四夫人拉著錦瑟好不親熱,便酸溜溜地道:“四嬸娘當真是偏心,早先便將那匹顏色最好,花色最美的挑出來留給了微微,如今倒又支著她來挑我們的這些,我可不管,反正這匹煙青色的我喜歡,微微便是瞧上也是不給的。”

    廖書敏言罷廖書晴也笑著附和,王氏卻只呵呵笑著拉了錦瑟的手指著那放在一邊的一匹煙霞色起流彩暗花雲錦,道:“嬸娘也不知你喜歡什麼樣的,這匹是嬸娘和母親一起為你選的,你看看可還喜歡?”

    錦瑟忙笑著道:“外祖母和四嬸娘的眼光,微微自然是喜歡的。”

    王氏便拿著那匹淩緞往錦瑟身上比,連連笑著讚賞,道:“微微長的像華妹妹,華妹妹便是最襯煙霞色,穿上這煙霞色的衣裳直叫人看直了眼睛呢。”

    眾人聞言皆道好看,正熱鬧就見尤嬤嬤自外頭進來,沖廖老太君稟道:“老太君,江淮王妃前來拜訪……”

    當日在江甯侯府的事情,廖老太君和幾位夫人心中都清楚明白,尤嬤嬤當日也跟著去了侯府,自然也一清二楚,故而她面色有些微沉。屋中歡聲笑語一下子去了,廖老太君沉下臉來,廖書晴已是詫著道:“她來做什麼?!還打上門來不成!”

    三夫人瞪了眼廖書晴,她才嘟嘟嘴瞧向錦瑟,錦瑟面上卻也有詫色,唯廖書敏面色有些古怪,便聞廖老太君道:“行了,來者是客,她既敢來,我廖府反怯了不成。”

    言罷卻也沒叫人去迎,只端坐著吃起茶來,錦瑟幾人見狀便紛紛辭了,待從松鶴院出來,錦瑟和廖書敏一路回院,卻見她神情恍惚,倒似心中有事。偏錦瑟問她,她又敷衍兩句擺手跑了,錦瑟狐疑地瞧著她的背影消失這才搖頭笑著自回夕華院。

    而她人還沒走回去便又被老太太身邊的春棉給追上,卻聞春棉道:“江淮王妃帶著不少禮物,說是因江甯侯府之事心中有愧要當面給姑娘賠禮……”

    錦瑟聞言一詫,只是既然人家江淮王妃突然通情達理起來,錦瑟倒也想去瞧瞧她在搞什麼鬼。她再次到松鶴院時,卻見屋中江淮王妃坐羅漢床旁的高背太師椅上,下頭海氏幾人陪坐著,眾人神情都極為冰冷,空氣中透著一股火藥味。

    錦瑟進來,那江淮王妃卻也未有表現只端著吃茶裝作未見,倒是她身後站著的嬤嬤突然輕咳了一聲,江淮王妃這才面色變幻一下抬起頭來,接著便裝出一副剛瞧見錦瑟的模樣,笑著道:“姚姑娘來了,快到我這裏來瞧我好生看看。”

    錦瑟見江淮王妃皮笑肉不笑的沖自己招手,又見她端著茶盞的手指節發白,雖不明她何故如此卻也一陣爽快,只卻未聽話的上前,只進前兩步福了福身,見了禮。

    江淮王妃手都伸了出來,錦瑟卻根本不應她,她已多年未曾受過這樣的冷遇,面上青白交加起來,可想到身後站著的魏嬤嬤乃是閆峻的乳娘,而此次她到廖府來又是奉了江淮王的命,一會子回府王爺一準會叫了魏嬤嬤過去問話,她若被抓了明顯的錯處,王爺一定會越發認定她苛待閆峻,不願給閆峻說成廖府這門親事,到時候她一準沒好果子吃。

    江淮王妃便又忍辱掛起笑容來,道:“姚姑娘不必多禮,閨名是喚錦瑟的吧……呵呵,前些日雅丫頭和你們姐妹在寶珠樓起爭端的事兒,我都弄清楚了,皆是雅丫頭的過錯,王府就這麼一個姑娘,難免金貴嬌養一些,誰知便縱了她的性子,有些潑辣了,如今我已將雅丫頭送到了田莊,還給她請了教養嬤嬤好生教導她。錦瑟可莫和她一般見識,江甯侯府的事也是我誤會了錦瑟,你看在伯母一片疼女之心的份兒上,莫氣伯母才好。”

    江淮王妃這樣的高姿態哪里像是道歉,倒更似施恩,錦瑟聽罷便只面露茫然地笑道:“夫人說的我怎都聽不懂呢,小女前些天是在郡主有些不愉快,可小女並未放在心上,實無需夫人這般重視,還特意前來道歉。至於那江甯侯府的事,這卻不知說的是什麼事兒啊,小女怎不知在江甯侯府和夫人鬧過誤會嗎?”

    錦瑟說著見廖老太君沖自己招手便過去依在了她的身邊,倒不是錦瑟得理不饒人,實在是瞧不過江淮王妃那副姿態,而且這是廖府,若在廖府中江淮王妃這般囂張,她們還能無動於衷地輕易放過她,那廖家人的體面又該如何。

    江淮王妃本就是得了江淮王的命令為江甯侯府一事來賠罪,更為求親一事來的,可她不好意思直言,這才拿當日寶珠樓的事來說道,誰知錦瑟竟敢這樣對待她。

    她堂堂王妃給個小姑娘賠禮已是顏面盡失,竟還當眾被小丫頭給甩了一巴掌,她本就知道今日來是找難堪來了,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此刻卻還是有些受不了,兩個鼻孔都快冒出煙來了。

    她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半響才笑著道:“還是老太君會調教人,錦瑟這孩子不僅模樣好,人也伶俐討人喜歡,我那雅丫頭卻是個嘴笨人笨的……”

    她言罷,見滿屋子的人竟沒一個應聲的,便乾笑兩聲,瞧著廖家人這是非要逼著她說出當日之事來才肯給她兩分顏面,實在也沒了法子便硬著頭皮道:“當日江甯侯府宴會,是我誤會姚姑娘在先,這才生出一場風波來,回去後我們王爺已責罰了我,我也已知道犯了大錯,老太君和姚姑娘瞧在我一時糊塗的份兒上,萬望海涵一二才好。”

    錦瑟見江淮王妃竟能忍成這般,倒更驚異促使她這樣做的理由了。

    而江淮王妃這會子已將恨意都轉移到了閆峻的身上,若非他瞧上廖家姑娘還不知施了什麼手段令自家王爺也同意了此事,她又剛好被王爺抓了錯處,如今又怎會來受這樣的屈辱!

    話已說到了這份兒上,若是廖家不想和江淮王府結成世仇便沒再端著的道理,加之江淮王和廖老太爺同朝為官,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故而廖老太君便沉著臉道:“我家的姑娘們雖比不得郡主金貴,可也是家人的心頭肉,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這姑娘的名聲比命重要,瞧王妃對郡主就能明白了。”

    江淮王妃聞言咬牙卻還是點頭,乾笑兩聲應了兩聲是,廖老太君也不願在她虛與委蛇,便直接問道:“王妃這次來想必不是只此一件事吧?”

    江淮王妃這才松了一口氣,見廖老太君神情冷淡自知廖家人心中是未曾原諒她的,她心中反倒更為高興,念著這樣閆峻的親事就成不了,聞言餘光瞥了眼身後的魏嬤嬤,這才端坐了身子,一整面色笑著道:“是有一門好親事想和老太君商量……”

    錦瑟聞言更詫,可聽了這話卻只得站起身來悄然退了出去。屋中江淮王妃已將事情原委說了,道:“實在是府上姑娘被老太君調教的好,吳國夫人在皇后宮宴上見了二姑娘便很是喜歡,直接便尋到了我們王爺面前兒,老太君想來也是知道的,我們王爺重情義,先王妃雖過世多年,可卻依舊將吳國夫人奉為母親,聽了吳國夫人的意思,這便吩咐我前來問問老太君和二夫人的意思。”

    江淮王妃將事情說的詳盡不過是想叫廖家人知道,結親乃是吳國夫人的意思,卻非她和江淮王所願,廖書敏若嫁,去的可是江淮王府而非霍家,吳國夫人再喜歡廖書敏也是白搭,幫不上什麼忙。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24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0 08:43 AM 編輯


一百二三章 廖家親事

    江淮王妃言罷,屋中氣氛就又是一陣凝滯,廖老太君和二夫人胡氏對視一眼,顯然都沒想到江淮王妃是來提親的,不過很顯然江淮王妃並不想說成這門親事,今日來一準是被逼無奈之舉。

    而那吳國夫人乃霍家的老太君,霍老太爺本是先帝時的閣臣,早已過世,如今大老爺任著工部右侍郎。按理繼室在先王妃的牌位面前是要行妾禮的,霍侍郎府才算是江淮王府正經的姻親,可江淮王妃自恃身後有魏王府和鎮國公府以及皇后撐腰,單單憑藉著吳國夫人定然不至叫她如此行事,只怕這門婚事並非像江淮王妃所言僅僅是吳國夫人瞧上了二丫頭,江淮王一定也是極滿意這親事的。

    轉瞬間,廖老太君和胡氏便都想到了這一點,此刻江淮王妃呷了一口茶,已又脆聲道。

    “我們府上的世子想必老太君和二夫人也是見過的,長的是一表人才,雖早先和孫家的姑娘訂過親事,後來那孫小姐臨迎娶了反香消玉殞了,使得有些人傳了些不好的流言出來,可相信老太君和二夫人是不會相信這些謠傳的,什麼天煞孤星,分明便是那孫小姐自己沒有這個福分,身子不好的緣故,怎麼能無緣無故就怪在我們峻兒的身上?說起來我們峻兒和孫小姐的親事乃是姐姐在世時所定,兩個孩子也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孫小姐去了,峻兒難過的什麼似的……到如今每逢孫小姐忌日還要偷著為其燒些紙錢,可見峻兒是個長情的。”

    江淮王妃言罷頓了頓,笑著捧了茶吃了一口,她這一股腦地說了半天,聽著卻都是在為閆峻說好話,可她來說親,偏提閆峻克妻一事,又說閆峻心裏還念著故去的孫小姐,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她身後站著的魏嬤嬤聞言只抿了抿唇,卻也並不著急,而江淮王妃放下茶盞已是又道:“峻兒也絕非外頭傳的那般嗜血殘暴,那都是訛傳。府上的二小姐若能嫁給峻兒那才是福分呢,別的不說,這京面兒上像我們峻兒這樣年歲卻不沾女色,屋中連個通房都不收的可不多見啊。老太君和二夫人說說,這麼好的孩子怎說個親事竟難成這樣,如今都雙十年歲了親事卻一直沒個著落。哎,這知道的是被流言毀了,不知的還以為我這當母親的不用心呢……我可實是冤啊。”

    江淮王妃這話是叫廖老太君和胡氏生疑,為何閆峻一直說不來親事?二十了卻不近女色可是這人有什麼問題?莫非真是個嗜血殘暴,身體又隱疾的?

    她言罷轉了轉眼珠兒,見胡氏微微蹙眉就又笑著再接再厲地道:“二姑娘我是見過的,模樣好身體也好,這親事定下來准不會像孫小姐那樣,定然是一場好姻緣!老太君和二夫人也請放心,峻兒的妻子是王爺和我的長媳,二小姐嫁過去王爺和我一定好好疼愛,不叫她受丁點的委屈,便是雅丫頭對她這嫂嫂也只有敬重的,再不會若以前那般不懂事。”

    廖老太君見她說的口乾舌燥終於停了下來,心中好不譏誚,她自然不會輕易被江淮王妃誤導,可江淮王府這樣的門第,又是這麼個形勢,不管江淮王世子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廖老太君都不大想嫁了孫女過去蹚渾水,可此事關乎廖書敏的終身,馬虎不得,她少不得還要問問胡氏以及廖老太爺和二老爺的意思,故而便只淡淡的道:“貴府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二丫頭如今年歲還小,家裏還想再留她兩年,此事也還要問問她祖父和父親的意思方好最終定奪。 ”

    江淮王妃聞言見胡氏也垂著頭不說話心中便咯噔一下,又笑著道:“二姑娘過罷年就及笄了吧,這也不算小了,今兒二夫人也在,這姑娘的親事歷來都是母親瞧好便成,二夫人不若現在就應了吧,我們王爺可還等著消息呢。而且這好事也是趕早不趕晚,今兒老太君和二夫人點了頭,便趁著年前將禮數都走了,來日春上便辦了喜事,這也不是我心急,實是峻兒年紀已不少,我們王爺已是急著抱孫兒了。”

    真若心疼兒媳的無不是過門調理一兩年這才要孩子,江淮王府逼的這般緊,廖書敏嫁過去不過才十五,若這便要背上延續子嗣的負擔,非但有壓力只怕身子更吃不消。

    江淮王妃這不過是在逼迫廖家此刻就拒絕了此事罷了,胡氏聞言卻只一笑,道:“夫人也知道就這麼一個女兒,也疼的緊,驟聞此事一時間也沒個主意,少不得要和我家老爺商量一二。”

    江淮王妃聞言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她想著有自己這些話和這態度,廖府當不會上趕著將閨女嫁過去才是,而且就她所知,廖家一直都是低門嫁女的,江淮王府這親未必想攀。

    她見事情只能這般了便又說了兩句就起了身,廖老太君令海氏送了送,獨留了胡氏說話。

    “這事兒你是怎麼想的?”

    “那閆世子媳婦倒也見過,長得倒一表人才,聽說是個文武雙全的。江淮王妃的話媳婦固然一句也不會信,只是這孩子瞧著卻當真是個冷人,母親也知道,敏丫頭是個好熱鬧的,我怕他們性子會合不來。”胡氏思忖著道。

    廖老太君聞言點頭,歎了一聲道:“江淮王妃不是好對付的,江淮王又手握水師捏著實權,想必鎮國公府不會輕易放手,敏丫頭雖機靈可到底經事兒少,恐會吃虧受屈。可這世子受了迫害反能不屈不撓,倒是個堅毅上進的,這點委實不容易,再來江淮王還算個明白人……”

    胡氏聞言便道:“母親容我回去和老爺商量商量,也叫意哥兒再打聽下世子的性情。”

    夕華院中,錦瑟剛回屋沒多久就聽外頭傳來了廖書敏丫鬟碧江和蒹葭說話的聲音,接著就聞門廊下白芷道。

    “二姑娘來尋我們姑娘做針線啊,真真是難得,我們姑娘趕巧也在給少爺做指套呢,二姑娘快進屋。”

    錦瑟聽廖書敏來了不覺抿唇一笑,並不意外,她將手中繡針隨手紮在修藤上迎了出去,正見廖書敏提裙進來,身後的碧江手中還挎著針黹鏤子,錦瑟便也笑著道:“平日都是三姐姐和四姐姐尋我做針線,二姐姐這倒是頭一回呢,二姐姐何時愛上女紅的?”

    廖書敏聞言面上浮過羞惱之色,恨恨的瞪了錦瑟兩眼便回身接過針黹簍令碧江出去,兩人笑鬧兩句進了內室,見廖書敏磨磨蹭蹭盡說些沒邊際的話,錦瑟便也不急,只坐下又繡起麒麟來,餘光卻見廖書敏拿著針線半響才落下一針,分明是心不在焉,過了片刻到底沒忍住湊近點問道。

    “聽說江淮王妃是專門來給微微道歉的?可是真的?”

    錦瑟聞言眸光笑意閃過,卻也不瞧廖書敏點頭道:“是啊,二姐姐也聽說了啊。方才春棉姐姐來喚的我正是為的此事,我這會子也是剛剛從松鶴院回來。”

    廖書敏聽錦瑟只說些她知道的,登時面露急色,又咬了咬唇,這才再度問道:“江淮王妃怎會突然來給微微你道歉呢?這會子歉也道過了,應該已告辭了吧?”

    錦瑟心中好笑,卻依舊慢悠悠地道:“誰知道呢,許是這事被江淮王知道了吧,江淮王總是知理的,又和外祖父同朝為官,會叫江淮王妃來致歉也不奇怪,我出來時反正江淮王妃還沒走呢。”

    “既然歉都道了,怎還沒走?可是還有什麼事情?”這回廖書敏顯是有些急了,接口極快。

    錦瑟又繡了兩針,眼瞧著麒麟的爪子已成型,她擺弄著瞧了瞧,這才道:“二姐姐快瞅瞅,這青色的繡線配在這裏是不是顯得黯淡了些?”

    廖書敏聞言心急,卻只得胡亂地瞧了一眼,道:“我瞧著挺好的,微微既然早回來了,是不是江淮王妃有什麼事要尋祖母,不方便微微在場啊?”

    “挺好嗎?可我怎就覺著有些色黯呢……”錦瑟說著被廖書敏扯了一下,這才忍著笑道,“哦,說是有門好親事要和外祖母說,所以我便先回來了。”

    廖書敏聞言心跳便突突了起來,忙道:“親事?什麼親事?”

    錦瑟這才抬眸瞧向廖書敏,盈盈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的心給看穿,幾分戲謔幾分洞察,詫道:“都說我先出來了,哪里知道是什麼親事?二姐姐怎這般著急此事……莫不是此事和二姐姐有什麼關礙吧?!”

    錦瑟說著使勁的沖廖書敏眨巴眼睛,廖書敏這會子才反應過來,撲上來就撓錦瑟,面色緋紅地道:“好你微微,故意急我,你這促狹鬼就戲弄人家吧!看我不收拾你!”

    兩人原便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如今嬉鬧在一處,錦瑟被追打的在床上滾了兩回,這才抓了廖書敏的手,道:“二姐姐有心事瞞著我不說,這會子又來我這套信兒,看來是將我當傻得了,怎二姐姐這般倒還有理了?!我不依,得去外祖母那裏告狀才成!”

    錦瑟說著便要下榻,廖書敏忙拉了她,紅著臉道:“我算怕了你了,我都告訴你便是,快莫嚇我了。”

    錦瑟這才笑著坐了回去,閃著眸子瞧著廖書敏,廖書敏咬了咬唇,用手拍了拍發燙的面頰才道:“那日……那日在江甯侯府微微你和雪娟去了,我便忙尋了藉口離了李三小姐她們去尋柳老太君,尋人因耽擱了一陣功夫,我恐會趕不及便……便拉著柳老太君在園子中跑,誰知……剛巧就被江淮王世子瞧見了,最後……最後是他將柳老太君給背上閣樓的。我怕李三小姐也有問題,又恐她見我去的久了會起疑,便不敢在閣樓上呆著,又匆匆往秋梨院趕,下樓梯時……沒留神踩到了裙角……又是他幫的忙,他說……他說會來提親,我當時只當他是隨口一說罷了,沒想著……”

    廖書敏說著臉上已是羞紅一片,錦瑟卻不想兩人竟然是因當日江甯侯府一事結緣的,微微一怔,進廖書敏神情便知她只怕是不討厭那江淮王世子的,便道:“二姐姐可以啊,主意真大,連親事竟都自己做主了!”

    廖書敏被錦瑟打趣地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擰了錦瑟一把才道:“妹妹可知道祖母和我母親是怎麼說的?”

    錦瑟聞言笑容微斂,拉了廖書敏的手,道:“二姐姐可是心中已有那江淮王世子了?”

    廖書敏哪里能想到錦瑟會問的這般直接,瞪著她半響才抬手揉了揉漲紅的臉蛋兒,道:“什麼心裏有沒有的我不知道,反正……反正祖母和母親若覺好,我……我也無法。”

    錦瑟聽罷噗嗤一聲就笑了,引得廖書敏又過來撓她。前世時廖書敏是及笄後才定了大理寺卿家的長孫,錦瑟彼時已是謝少文的妾室,雖不大清楚,可也知道廖書敏嫁過門連生了兩個女孩,過的便不大如意。若說因她沒能生下長子來,她那夫君便生了離心,那麼這門親事不要也罷,故而錦瑟倒有些贊成廖書敏嫁了閆峻的。

    一來她瞧那閆峻行事似個有能耐的,再來他既真來求親,便可知是個有擔當的,唯一不妥的便是江淮王妃如今的情形,只是江淮王妃雖厲害,廖書敏卻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故而基於這幾點錦瑟少不得委婉地表示了下自己的意思。

    兩人在屋中嚼耳朵,王嬤嬤卻蹙著眉進來,竟是稟道:“姑娘,武安侯帶著世子和侯夫人來了,如今正在老太爺的書房,老太爺請姑娘過去呢。”



一百二四章 萬氏下跪

    聽到王嬤嬤的稟報錦瑟倒愣住了,沒想到武安侯府竟然還會登廖府的門,廖書敏見錦瑟蹙眉不語,只當她聽到武安侯府的人和事還會難過,便拉了她的手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過去?”

    錦瑟這才笑著搖頭,道:“二姐姐還是快尋二舅母打探消息去吧,省的這一顆心啊,一直就火急火燎的……”

    廖書敏好容易消散了熱度的面頰又被錦瑟打趣的飛紅起來,擰了她一下才滑下了美人榻,哼哼一聲,道:“我算白擔心你一場了。   ”

    言罷卻是扭身出了屋自去了,王嬤嬤送了二姑娘出院,回來時白芷已給錦瑟又換了身見客的衣裳,王嬤嬤瞧了瞧又將錦瑟推到梳粧檯前,打散了頭髮重新梳了個芙蓉歸雲髻,選了一套寶藍吐翠的雙蝶戲花頭面,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送了錦瑟出院。

    錦瑟到外院花廳時,果便見除了廖老太爺和廖家三位老爺外,謝增明和謝少文也在,另還有一個穿著三品朝服鬍鬚半白的男人陪坐在謝增明身旁。

    說起來今日倒也邪門,海氏剛送走了江淮王妃,便剛巧又迎來了武安侯府一行。

    這武安侯府不不得江淮王府,早和廖家結了仇,武安侯帶著世子和夫人登門還不知是何意思,海氏恐其是惡意,怕廖老太君生氣,便未按禮數報到松鶴院去。廖老太爺顯也是這個意思,索性便將武安侯一行全部迎進了外院花廳,因有萬氏在,故而海氏也在一旁陪著。

    錦瑟只淡淡掃了下武安侯幾人,見了禮便低眉斂目地站在了海氏身邊。便聞那穿三品朝服的男人笑著沖廖老太爺道:“這位便是府上的表小姐姚姑娘吧,果真是嫻雅淑貞,舉止有禮,府上幾位少爺個個人品出眾,姑娘也教養的好,荃哥兒媳婦進門便是持家的好手,賢淑謙恭,大度溫厚,誰不贊荃哥兒娶了個好媳婦。沒想到連外孫女也是這等的好人品,這將來尚書府的門檻還便給提親的人給踏斷咯,承契兄好福氣啊。”

    廖老太爺便淡笑著道:“明進賢弟過譽了。”言罷便沖錦瑟道,“這位是劉家的三老太爺,你便隨著你大姐姐喚聲堂爺爺吧。”

    廖家的嫡出大姑娘廖書眉出自二房,如今已經出嫁三年,嫁的是光祿寺卿劉家的五少爺,如今劉五少爺放了外任,廖書眉也跟著離京。錦瑟依稀記得廖家的大姑爺是劉家的長房嫡長孫,這劉三老太爺該是廖書眉夫婿的堂祖父。

    聽了廖老太爺的話,錦瑟這才又重新見過了禮,心中已然明瞭武安侯一行的目的了。

    請來廖家的姻親一同過來,多半是央其來說和的,武安侯近來被彈劾想必日子過的心驚膽顫,這會子帶著萬氏和謝少文到廖府來顯然也是服軟致歉來的,說不得是武安侯府又遇上了什麼麻煩事兒了。

    錦瑟想著,果然就聞謝增明道:“姚姑娘是極好的,只可惜我們侯府沒這個福氣。人在這世上走一遭,誰不會有個糊塗的時候,做那麼兩件糊塗事兒,之前是我侯府有眼不識金鑲玉,可這有句俗話說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侯府如今已然幡然悔悟,今日本侯帶著妻兒前來也是要向貴府賠罪的,希望廖尚書能夠瞧在多年同朝為官的份上,瞧在兩家多年相交的份上原諒則個。”

    謝增明言罷便起了身,沖廖老太爺作揖,謝少文和萬氏自跟著起身,謝少文的手臂還傷著,只彎了彎身,萬氏則被丫鬟攙扶著行了蹲禮。

    錦瑟聞言好笑,只覺今兒真是個特殊的日子,怎這一個個的都幡然悔悟了,賠禮謝罪也專挑了今兒一道來般,先是江淮王妃,後又是武安侯府一行。不過顯然武安侯比江淮王妃要高杆很多,江淮王妃被逼前來賠罪,偏又做出一幅不甘不願,高高在上的模樣來,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麼,像武安侯這樣,非但做戲做的真,還拉上了廖家的姻親劉家來說和,廖家便是瞧在劉三老太爺的面兒上這賠罪也不好不接。

    錦瑟挑眉,這會子也才有功夫打量謝增明一家,她先瞧向謝增明,卻見僅僅這些時日不見,謝增明已沒有了原先的傲慢威武之態,整個人似老了十多歲一般,背微微佝僂著,眉眼間的折痕極深,頭髮也一下子白了極多。只是他到底是經過大事的男子,說著這些致歉的話,語氣謙恭真誠不說,面上竟也極為平靜,甚至還帶著悔過之色,唯一雙眼睛過於陰沉,叫人覺出一兩分暗藏的鋒銳來。

    而謝少文坐在他的身旁,那張臉依舊俊逸,只是人卻瘦了幾圈,眉眼間的麻木和眼中的陰鷙之色到底令那張原該溫潤儒雅的面龐大打折扣,穿著一件絳紫色的圓領繡松儒袍,打扮極為富貴得體,可那蘭亭玉芝般的身影也因肩背上纏著的繃帶夾板而破壞殆盡。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由原先的溫雅明潤變成陰鷙沉悶,一張臉竟沒有半點表情,叫錦瑟瞧著心中一突,加之謝少文自她進來便不曾瞧她一眼,這樣的謝少文也叫錦瑟生出一股惡寒來,有種瞧見蟄伏的毒蛇般的驚悚之感。

    錦瑟正欲去瞧萬氏,劉三老太爺已接了口,道:“俗話說的好,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武安侯一家已知道錯了,加之老天保佑,姚姑娘也沒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如今武安侯府也算受到了應有的懲處,侯夫人名聲盡毀不說,這嗓子也壞掉了,承契兄看能否給小弟一個面子,便和武安侯府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了,可好?”

    廖老太爺聞言卻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卻也要看是為何事,什麼又叫沒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哼,若非我這外孫女福大,這會子只怕三條命也不夠人謀算的。”

    老太爺言罷,二老爺便也道:“非是晚輩不敬,實在是劉世伯今兒這事兒做的不甚厚道,廖家和劉家原先姻親,本該同氣連枝,怎能偏著外人。”

    劉三老太爺見此乾笑兩聲,這京城各府的關係盤綜錯節,他這也是被相近之人求到了跟前,才不得不硬著頭皮攬下此事,如今被擠兌面色自然不大好看,忙沖武安侯使了個眼色,謝增明便又道:“是這蠢婦豬油蒙了心做出萬惡之事來,今日本侯做主令她給姚姑娘斟茶賠罪,回去後本侯便一紙休書休了這毒婦!還不快上前給廖老太爺和姚姑娘請罪!”

    謝增明說著便沖萬氏怒喝一聲,錦瑟瞧過去就見萬氏穿著一套半舊的黃褐色儒裳,同色的馬面裙,頭上只挽了個髻插了兩根金釵,面色和身上的衣裳一般黯淡,整個人已沒了在江州時的富態和端莊,瘦骨嶙嶙,皮膚發黃,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般。

    她自錦瑟進來便一直用怨毒地眼光時不時去掃錦瑟,錦瑟也早有所覺,如今聽了謝增明的話,萬氏分明身子一震,可接著她竟果真起了身走上前來,只她還未拜,廖老太爺便沉聲道:“侯爺這是何意?如此說,倒是我廖家人逼迫侯爺休妻不成?侯爺的家事還是請自回府中處理,我廖家管不著也不想知道,至於侯夫人的賠罪,我這孫女年幼也受不住,更不敢守禮。”

    廖老太爺不拒還好,一拒萬氏竟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嗚嗚地低哽著,見廖老太爺蹙眉,海氏忙上去扯萬氏,萬氏卻突然甩開海氏,跪著往錦瑟這邊撲來,到了錦瑟近前便嗵嗵地叩了兩個頭,張開嘴嗚嗚啊啊地聲嘶力竭地叫著,見錦瑟站著不動,便又嗵嗵磕頭,她用力極大,像是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幾下額頭就被磕破,淌下血來。

    那血沿著瘦骨嶙嶙的眉骨往下流,映著那似有明光般突出眼眶的雙眼,那古怪的神情,伸出來的一雙竹節般青筋暴露的手,還有她啊啊著沙啞如同厲鬼哭泣般的聲音,登時叫人不寒而慄。

    錦瑟蹙眉做出驚惶之態,海氏便忙過來擋在了她的身前,拍撫著錦瑟的肩膀道:“莫怕,莫怕,大舅母在這裏呢。”

    武安侯見此便也起了身走過來,道:“姚姑娘看,這蠢婦已知道錯了,並且也得到了懲罰,姚姑娘便是不看這個份上,念著你生母和她有過義結金蘭的情分,也該原諒她才對。”

    聽過祈求人原諒的,卻沒聽說過硬逼著人原諒的,錦瑟今日連番被逼迫,先是江淮王妃,後又是武安侯府,只覺聽著他們的話就像吃了蒼蠅般叫人作嘔難受。

    萬氏這般做皆是為了謝少文,是怕武安侯府真被定下邈上的罪名,武安侯府不好了,謝少文便也完了。實際上她哪里有半點知錯悔過的樣子,只從她那一雙陰測測的眼睛便能瞧出,她此刻恨不能拿把刀子捅死自己。

    而謝少文呢,他的母親已為他但願受此羞辱,他竟就眼睜睜的瞧著,面上除了無動於衷的木然便再瞧不出其他來,這樣的謝少文只怕心中早也恨不能撕裂了她,而武安侯更是一個心狠手辣之輩,如今為了尊榮,為了能夠度過難關,不惜放棄尊嚴,不惜將萬氏給推出來,這樣的人又怎會放過她姚錦瑟這個罪魁禍首。

    錦瑟想著這些心中發冷,索性裝出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倒在了海氏的身上,顫著聲音道:“大舅母,我怕……”

    海氏聞言便回身沖廖老太爺福了福身,道:“父親,這孩子年紀小,只怕是被嚇著了。”

    廖老太爺原便不贊成喚錦瑟過來,只是被劉三老太爺提了,推脫不過這才喚了她,如今聞言便忙道:“既已被嚇著了,你便趕緊將她送回去吧,囑咐廚上熬了安神湯。”

    海氏忙應了,正欲扶錦瑟走,哪承想萬氏竟突然爬起身來沖了上來。

    “啊!啊啊……”萬氏抓住錦瑟的手便使勁的嗚咽起來,神情顯得異常激動和扭曲,分明是流著淚可那眼睛裏卻又像是充斥了怨毒和譏諷的笑意一般。

    錦瑟不防備被她抓了個正著,手上立刻就傳來了痛感,好像骨頭都要被捏酥了一般,又像是被厲鬼抓了,身上立時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海氏忙去掰萬氏的手,武安侯便也逼近兩步道:“她已經這樣了,姚姑娘難道還是不肯原諒她嗎?!”

    錦瑟瞧去見武安侯一聲陰沉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豈能不知他的用意,她若說不原諒,以後少不得會傳出自己心狠狹隘的駡名來,可她若說原諒了,武安侯便會以此來逼迫外祖父和舅舅們,使得廖家無法在朝堂上繼續彈劾武安侯府。

    武安侯是在欺負她良善嗎?錦瑟想著,但覺謝少文也看了過來就本能地也望了過去,只見謝少文的眸中閃爍著繁雜的光,接著這一切又都被壓了回去變成濃濃的恨意,可似只一瞬那恨意竟被隱沒,便成了一片銳冷,如同他那張被覆了一層堅冰的臉一般。

    錦瑟眼中的謝少文似極平靜,然而謝少文見到錦瑟又怎可能平靜的了?此刻他盯著錦瑟,雙手早便死死握了起來,心中更是翻湧起萬千情緒來,那些愛、恨、悔、怒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見數月不見錦瑟似比在江州時更為美麗,一身牡丹並蒂的淡紫外衫,繡著細碎梅花的紫紅色錦緞交領,一件嫣紅的百折細絹絲玲瓏羅裙將她的身段映的嬌若扶柳,將她絕美的面龐也映的粉嫩如花,明紫的織錦攢珠緞帶,發間斜斜插著的寶藍吐翠吊釵,細密的珍珠流蘇無不將她映的尊貴高華,氣質不凡,這叫謝少文如何能夠不愛恨交織,難以自抑,他十指紮進掌心刺出鮮血來才能勉強維持住神情。

    而錦瑟的目光卻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淡淡地移了開去,接著便似驚恐過度,頭一仰倒在了海氏的懷中,也恰如其分地擋住了身影,令他再難看到她。

    海氏見錦瑟暈倒忙驚呼一聲,“快來人啊!來人!”

    很快白芷和白鶴擁進來,兩下子拽開萬氏,匆忙著和海氏一道扶了錦瑟出去。

    武安侯本是叫萬氏去嚇錦瑟,他料想錦瑟在驚恐的情況下為了擺脫萬氏定然會說出原諒的話來,錦瑟都原諒了萬氏,那麼又有劉三老太爺做和事老,廖家人就也不好再得理不饒人,誰知錦瑟竟全然不上當,他眼見著錦瑟裝暈被扶出去,登時氣地面色鐵青。而廖老太爺見海氏等人將錦瑟扶出去便也端了茶盞,沖劉三老太爺道:“明進賢弟改日登門為兄一定掃榻以待,然今日老妻身子不妥,如今我好好的外孫女也被驚嚇地暈了過去,請恕我不便再多留賢弟了。老二,你代為父送送你世伯。”

    錦瑟被海氏送回夕華院,一問之下才知武安侯府確實又出了一檔子事兒。就是昨日,吳王妃到翠玉樓選欲選塊上好的和田籽玉來雕對如意,哪想掌櫃的竟向其推薦了一對玉如意,那玉如意倒是難得的珍品,吳王妃一瞧便極愛,豈知一瞧卻愣住了,只因那玉如意竟是宮中出來的,吳王妃將其帶了回去,經吳王查明,那玉如意竟是先帝賜給武安侯的禦賜之物。

    這禦賜之物便該供奉在府中,轉送或是變賣那可是大罪,吳王查明此事不敢包庇,今日早朝時便將那對玉如意帶上了朝,朝堂上武安侯還狡辯,說吳國誣陷於他,堅持說先皇禦賜的那對玉如意還在武安侯府中珍藏,明孝帝令身邊公公前往侯府將玉取來卻發現武安侯府珍藏的不過是贗品。

    這便著實了武安侯府變賣禦賜之物的事實,明孝帝大怒,幸而有幾位大人為武安侯求情,而武安侯也痛哭流涕地喊冤,這案子才交由刑部受審。

    武安侯本便因嬌杏一事被彈劾邈上,如今又發生這樣的事,兩罪並一罪,侯府已經岌岌可危,這也難怪他會丟棄了尊嚴帶著謝少文和萬氏一同來賠罪。

    若是廖家在朝堂上為其說了話,那些彈劾的聲音也能稍稍小上一些,加之這也是一種態度,武安侯既然已到廖府登門謝罪,那便說明他沒有對皇上退親的旨意不滿,那麼嬌杏到江甯侯府門前大鬧便也一定不是武安侯所指使的了。

    錦瑟弄清這些便也不意外今日之事了,只是她前世時是在武安侯府生活過的,她很清楚,武安侯府如今雖沒了上幾輩的富貴寬裕,成了空架子,可卻也不至於就要變賣家產才能維繫生計,何況是變賣禦賜之物?!

    武安侯不會那麼蠢,而且變賣禦賜之物還賣到了京面兒上,這和自殺又有什麼差別?這事一準是有人在害武安侯府,是誰能?不知為何錦瑟就想起今日一早她令完顏宗澤尋會鑲牙技術的大夫時他那晶燦的眼神來,禦賜之物必定是放在妥當之處的,能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被換出來卻非尋常人能做到的,這事莫不真是他叫人去幹的吧……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43 AM


第一百二五章 大家來提親

    臨近年關居然又下了一場雪,紛紛揚揚的自三更天下至天亮,外頭已是另一番天地。天光大亮,江甯侯府的下人們便忙著拿了鐵鍁,掃帚等物清理著道路上的積雪。天雖冷,可這侯門府邸,便是做粗使活計的下人身上穿著的棉布襖,那裏頭也縫製著厚厚的棉絮,倒是比外頭尋常的百姓家穿戴的還要暖和,加之天將瑞雪,乃祥瑞之兆,故而大家都幹勁十足,面上帶著三分笑意。

    遠清院中,平樂郡主罩著一件大紅羽紗面兒白狐狸裏的鶴氅,頭上戴著雪帽,笑著自院中奔上廊下的臺階,跺著腳抖落掉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上的積雪,這才笑著回身沖大丫鬟之柔道:“那些紅梅各院都送上一些,那些複瓣的白梅便都仔細收著,一會子我到廖府去帶給微微,我依稀記著廖府是沒有這種複瓣梅花的,這梅香氣也清冽,插瓶最好不過了。”

    之柔和之桃,之荷手中都捧著剛剪枝的梅枝,顯然一行人是方從園子中遊玩回來,之柔聞言便笑著道:“那日姚姑娘只聽郡主有頭疼的毛病,這才兩日便送了藥膳方子來,今兒郡主得了兩枝梅便也念著姚姑娘,郡主和姚姑娘真是投緣,比親姐妹還親呢。”

    平樂郡主聞言只笑,想著前日江甯侯夫人給她提的事兒來,笑容便愈發的開懷了些,又道:“去瞧瞧馬車備好了沒,之桃去看看侯爺和夫人是否空了,我好去親了安便往廖府去。”

    兩個丫鬟笑著應了,平樂郡主這才轉身進了屋,待身上寒氣散了正欲去瞧孩子就聞外頭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她蹙眉出了內室就見之桃匆匆進來,稟道:“大少奶奶,奴婢沒到吉澤院便碰到了黃嬤嬤,嬤嬤說夫人這會子正生著氣呢,叫奴婢請大少奶奶趕緊去勸勸。”

    平樂郡主聞言一詫,一面就著之柔的手重新披上斗篷,一面快步往外走,問道:“出了什麼事?夫人因著什麼生氣啊?”

    之桃便道:“黃嬤嬤也沒細說,吩咐奴婢來請少奶奶便又匆匆去了,夫人那裏也離不得嬤嬤,不過奴婢聽秋兒說今兒一早好似二少爺去請安了,這會子似還在吉澤院呢……”

    平樂郡主眉頭便又蹙了蹙,也不再細問忙出了屋。她到吉澤院時,一進院子果見氣氛不對,幾個一等丫鬟遠遠地守在廊下,皆低眉順眼的,見她進來也不敢大聲稟報,只福了福迎上前來,道:“夫人正氣著呢,大少奶奶快進去勸勸吧。”

    平樂郡主自挑了門簾進屋,卻見外間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西次間的屋中卻傳來一陣氣罵聲,平樂郡主繞過碧紗櫥,就見屋中李冠言跪在地上,一臉倔強,而他身後卻還跪著個丫鬟,平樂瞧去正是尋常伺候李冠言的大丫鬟冰慈。而江甯侯夫人則坐在羅漢床上,正氣得面色發白喘著粗氣,黃嬤嬤站在一邊滿臉急色地勸著。

    平樂郡主瞧見屋中情景隱約知道出了什麼事,微微詫了下瞧了眼李冠言和冰慈,這才忙上前責道:“這是怎麼了?二叔還不快向母親認個錯!”

    李冠言自平樂郡主進來便垂著頭,未有一言,如今聽了平樂郡主的話才又叩了個頭,道:“母親,兒子錯了,只是事情兒子已允了冰慈,兒子雖比不上父親和大哥頂天立地,可也不願做言而無信的小人,請母親成全兒子。 ”

    他說罷,江甯侯夫人的氣息分明又粗重了起來,可他也不再多待便自站了起來,沖平樂郡主道:“大嫂代為勸勸母親吧,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說著竟往外去了,走了兩步卻又似突然想起冰慈來般,停了腳步回頭道:“還跪著幹什麼,爺要出門你回去給爺準備衣裳。”

    冰慈雖是李冠言的貼身婢女,可李冠言在軍營中自立慣了,平常並未叫她貼身伺候,穿衣洗漱等瑣事皆親力親為,昨兒她卻被李冠言留了夜,她原便是侯夫人安排的通房丫鬟,心裏自然是高興又羞澀,期待又緊張的,誰知入夜後李冠言竟自躺在床上睡下,只給她扔了床被子下來。

    她昨夜哪里被收了房,分明是在腳踏上將就了一夜,她本就不明所以,今兒一早就又被李冠言給拎到了夫人這裏,再聽李冠言說已將她收房,還要抬她當姨娘,冰慈真是有苦說不出,見夫人大怒,她早就嚇得滿頭大汗,生恐李冠言走了夫人會發落於她,她若說實話,二少爺也放不過她。這會子見李冠言要走,冰慈急的頭暈,聞言只覺大松一口氣,忙應了聲也磕了個頭快步跟了出去。

    江甯侯夫人眼見著兩人一前一後出去,直氣得渾身發抖,怒道:“逆子!逆子!”

    平樂郡主忙在她身旁坐下,給她順著氣兒,又捧了參茶勸著她用了兩口,這才道:“二叔年紀也不小了,那冰慈本也是備做通房的,雖說如今母親正籌謀著給他定親,這時候把丫鬟收房叫人聽去有些不大好,可索性二叔那屋中原是沒有通房丫頭的,如今這般也不礙大事。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罷了,母親何故至此。”

    江甯侯夫人這才拍著炕桌怒道:“若單單是收個通房,母親又何必如此惱怒,他……他幹的好事,非要將那冰慈現在就抬了姨娘不可!這親事還沒定,哪里有先抬小妾的道理?!你說說,這可是正經人家會幹的事?!我不應他,竟說不應便不定親,就算定了親他也不會去迎娶,你說我怎生了這麼個逆子,冰慈那丫頭原看著是個妥當的,母親才將她放在了言哥兒屋裏,誰知也是個不省心的,到底給老二吃了什麼迷魂湯!”

    平樂郡主聞言登時愣住了,想了想才道:“母親和二叔提了想結親廖府的事兒了?他不願意?”

    江甯侯夫人這才道:“提了一下,他當時倒沒說什麼,只說姚姑娘年紀太小了,不合適。微微那孩子,模樣人品都是一等一的,這樣的姑娘他都瞧不上,還想娶個九天仙女回來不成?!我只當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便沒在意,你是說他這麼幹,是因為不願意這門親事?”

    平樂郡主便笑了道:“母親也說了,微微人品模樣都是一等一的,和那冰慈比別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便是在這滿京城的貴女中那也是獨一份。母親已透露了要給二叔說了微微的事兒,他若是願意豈能如此行事?再說,那冰慈也不是頭一天伺候二叔,怎麼早不見他將冰慈收房,偏現在就愛的不行了?二叔這分明是不想定親才推了冰慈出來,他這一鬧,母親便不好再去提親,總是要先穩住了家中再好說旁的,省得結親不成先就結仇。可母親若真給要抬冰慈為妾,指定二叔還不願意了呢,家中可還有三位妹妹未曾出嫁,二叔便是為著她們也不會這樣敗壞侯府名聲。母親您先莫急,依我看,興許他是早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又礙著什麼不好跟母親提,這才如此……若真是這樣,待問清楚是哪家的姑娘,打聽了性情若真好,給他聘回來也算一件好事。”

    江甯侯夫人聞言一思,果然是這麼回事,面色便緩和了,道:“剛剛是母親被他氣糊塗了,你說的是!好在你還沒往廖家去,不然這豈不是又要鬧出誤會來!這孩子也是,怎對我也使起心眼來了。”

    如今已過了小年,百無禁忌,宜嫁娶,近來京中的喜事是一樁挨著一件,因到除夕日日都是吉日,並不需特意擇日子,故而這年關說親議親的也特別多。

    昨日江甯侯夫人和平樂郡主說了給李冠言議親的事兒,平樂郡主便興沖沖地安排起來,旁晚就送廖府送了要去拜訪的信兒,今兒一早更是天不亮就起了,原是要到廖家去探探廖老太君和錦瑟口風的,如今出了這種事倒不好再提了。她原還想著能和錦瑟做妯娌,著實高興了一日,如今瞧著事情是不成了,一時失望,又暗罵李冠言沒眼光。

    見江甯侯夫人平息下來,平樂郡主便道:“二叔這會子只怕已出門了,母親若不放心將冰慈再喚過來審審便是,媳婦昨兒旁晚便往廖府送了拜帖,今兒雖說那事兒是提不成了,可卻還是要去一趟的,橋哥兒就勞煩母親多去看看了。”

    江甯侯夫人聞言便道:“你快去吧,莫叫人家久等,橋哥兒有我這祖母在呢。哎……微微這孩子母親是當真喜歡,看來我李家是沒這個福氣了……”

    平樂又勸了兩句這才從吉澤院出來,她出府欲上馬車時,卻見李冠言換了一身寶藍色的圓領暗花儒袍,腰間系著一條玄色緞墳腰帶,腳上蹬著一雙青布雲紋的方口鞋從府中出來。陽光照在他身上,英氣勃發,身姿卓然。

    說起來李冠言和他大哥雖長得相像,背影也極肖似,可兩人的氣質卻全然不同,李冠易更似儒雅書生,渾身都透著股書卷味兒,倒不像是武將門第的江甯侯府所養,而李冠言較之其大哥少了絲溫雅,而多了些英武。

    今日李冠言一身儒袍迎面而來,倒叫平樂郡主瞧的微怔,目光閃動了幾下,接著便黯然了下去,唇角也不自覺溢出一抹自嘲和苦澀的笑來。她那神情和那笑叫李冠言瞧了個正著,李冠言眸中色彩也隨之變幻了一下,腳步更是一頓,心中一片艱澀。

    他豈能不知平樂郡主瞧見他是何種感覺,可明明他和她結識更早,就因為他年紀小,她便忘記了他,只記得大哥,就因為他年紀小,便只能眼睜睜瞧著她做了自己的大嫂。眼瞧著她和大哥鶼鰈情深,他恐自己無法忍受這一切做出無法挽回之事來,便早早地離開了家,這些年連年節都不曾回來。

    他和大哥感情自小親厚,大哥每每寄信過去,讀著大哥的信瞧著大哥一日日幸福,他心中雖也矛盾,可也是高興的,只念著自己最愛的兩個人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這也是上蒼對他的一種恩厚。

    可沒想到,大哥竟會英年早逝,他從未想過要取而代之,更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瞧著喜愛的女子一日日黯然傷神,卻又忍不住心中滋生些瘋狂的念頭來。只是這些念頭也不過在夜深人靜時翻湧罷了,他很清楚,若他當真不顧一切,平樂郡主便要失去現在的一切,父親母親會如何想她,可還會將她當成李家的兒媳?世人又該如何看她,她已失去了丈夫,他又豈能,豈敢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去遭受世人的謾駡和唾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愛慕是罪過,這才隱忍著從來都不敢露出一絲一毫來,他更知道平樂郡主心中只有大哥,故而他一直卑微地躲在角落,只想遠遠地望著她,敬著她。他不求能得到回報,只想能盡可能地守住自己這份心,這樣的他也沒法子娶妻生子,可是他沒想到遠遠的瞧著也是一種奢望,沒想到只叫她看到他便是一種痛苦,一種時刻提醒她大哥已經離她而去的苦澀,這叫他情何以堪?

    李冠言暗自捏了捏拳頭,行至馬車前時已經收拾了眼中色彩,行了一禮,道:“大嫂可是要到廖府去?我和賀府的大少爺約了去京外跑馬,剛巧順路,便護送大嫂過去吧。”

    平樂聞言笑著點頭,回身進了馬車,她在馬車中落座,外頭李冠言也已翻身上馬,就不遠不近地跟在車旁。平樂郡主想了想,念著江甯侯夫人和過世的夫君便道:“二叔年歲也不小了,如今在軍營已闖出了明堂,母親早盼著二叔能娶親生子,你大哥也是像二叔這般大時成的親。你大哥過世時,還惦記著此事,大嫂知道二叔面皮薄,二叔若真是心中有了人,只要門第相當,人品好,不妨告訴大嫂,大嫂去給母親提,叫人家姑娘總等著也不是法子。”



第一百二六章 女色跟男風

    平樂郡主言罷卻遲遲不聞外頭李冠言回答,她愣了愣,正準備推開車窗瞧瞧外頭動靜,便聽李冠言沉聲道:“謝大嫂關心,只是我心中並沒什麼中意的姑娘。”

    平樂郡主聽他聲音有些沉悶,猶豫了下,便又道:“我進門沒多久,二叔便離家去了軍營,然而你大哥卻于我說過不少二叔的事,我知道二叔是個有擔當的人。二叔若是喜歡的女子出身有些不妥,也應該先說出來,興許大嫂能幫你和母親說和說和,二叔這般和母親擰著勁兒,雖則能一時避開說親一事,可卻也不是長久之策,這次避開了,總歸還有下回,二叔年歲已然不小,總不能一直不說親吧?何況長久這般,也會傷了母子感情……”

    平樂郡主還欲再勸,外頭李冠言卻又道:“大嫂,我心中當真無人,只是覺著那姚姑娘年歲太小,不大合適罷了。”

    平樂郡主自然聽出李冠言說的皆非實話,只當他是和自己生疏,不願於她坦白,便忍不住歎了一聲,道:“罷了,你不願意說,大嫂也不強求,只是長嫂如母,如今你大哥已去了,他就你這麼一個嫡親的弟弟,你的事兒大嫂卻不能不操著心,哪日你願意說了自到遠清院找我便是。”

    她這話簡直便是在捅李冠言的心窩子,這兩日李冠言知道江甯侯夫人叫平樂郡主到廖府說親一事,他這心裏就很不是滋味,打聽到今日平樂郡主要出門,昨夜便演了出戲,今兒一早更是鬧到了江甯侯夫人面前。做這一切,一來是覺著錦瑟是個好姑娘,他如今這般實不想耽誤人家,再來也是犯起了癡病,想盡可能地全了自己那份心。

    他被平樂郡主逼問已是覺著難過壓抑,不知費了多少勁兒這才能壓制住沒咆哮出聲,如今再聞喜歡的女子說出這等鑽心的話來,哪里還忍得住,當即便冷聲道:“大嫂也不過比我年長五歲罷了,我父母雙全,親事自有父親,母親為我操心,用不著大嫂如此費心!”

    平樂郡主哪能想到自己好好的和李冠言說著話,他就突然惱了。依她對李冠言的瞭解,李冠言實也不是個性情暴躁易怒的人,她想來想去都沒覺出是哪句話錯了,又因生來金貴,自小到大便沒遭受過這樣的冷遇。

    愣過思過之後,平樂郡主便也生出一股不悅來,抬手便推開了車窗,怒目盯著李冠言,道:“二叔今兒好大的脾性,可是你大哥不在了,你便也不將我這個大嫂看在眼中了?!”

    李冠言不妨平樂郡主會突然推開車窗直勾勾地望來,一時撞上她一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眸,那明亮的雙瞳中倒影出他的小小人影來,如同一簇火焰在跳動,瞧著這雙眼睛倒是叫他想起一件陳年的舊事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他尤記得那是在城西的雙昔廟前,當日他陪著母親到廟中上香,母親不過在禪房和大和尚講了一會子禪,他便趁著下人們不留意偷溜了出去跑到廟前看雜耍,當時他一門心思地要要瞧熱鬧,只一徑地欲沖過街去,哪里還注意地到街頭情景,險些便被一匹快馬給撞上。

    那縱馬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平樂郡主,李冠言還記得那是一匹通體黝黑的小馬駒,他被嚇得跌坐在地,那馬睜著黑溜溜的眼睛,鼻翼間噴出的熱浪直撲向他的脖頸,還有面前響起的嬌喝聲……一切都恍若昨日。

    “喂,你沒事吧?!怎能在馬道上亂跑!”

    聽到這聲音他轉頭去瞧,迎上的便是一雙跳躍著火光如同星辰的眸子,彼時他還是黃口小兒,而她已及笄,穿著一襲火紅的騎裝,黑馬紅衣,靚麗的叫人移不開眼睛,他那時才知道原來女子也是能騎馬的,樣子還那般好看。

    見他怔住不哭不叫,她便慌了,忙跳下馬背來將他拉起來,一面於他拍灰,一面問他哪里可曾傷到,見他獨自一人還叫身邊嬤嬤送他去尋家人,他才嚇地甩脫那嬤嬤跑走了。

    此後他又遇過她兩回,也不知怎麼在他尚不知道何謂情時,便已上了心,記得他十二歲時有回和母親們逗趣兒,說要娶個十六七的美嬌娘,母親們笑的不行,只道哪里有這樣老妻少夫迎半個小娘進門當媳婦的。他當時就惱了,急道,哪里有五歲小姑娘便給人當娘的!

    他一直覺著五歲的差距並不是問題,她及笄時他還是黃口小兒,可等他弱冠之年,她也正是花信年華,而待他到了而立之年,兩人便都是人至中年,再至耄耋,他於她皆是白髮蒼蒼,還有誰能瞧出他是比她年幼的?年齡上的差異會因年歲的增長,越來越不明顯,便如同現在,若然她非他的嫂嫂,兩人站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可?

    為此,他努力地長大,只可惜好容易他十四,她卻終於出閣,成了他的嫂嫂。洞房花燭,大哥挑起她的蓋頭,她笑靨如花,作為嫂嫂,她瞧他的眼神是極溫和的,可也陌生,便因為他比她小,她便未曾將他放在心上,壓根就不記得他們曾是見過的,而且不至一回。

    李冠言想著這些,眉宇便蹙了起來,看向平樂郡主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而平樂郡主本怒目瞪視著李冠言,半響都得不到回應,又見李冠言表情奇怪,便又擔憂地道:“喂,你沒事吧?!”

    她這一聲喚令得李冠言回過神來,卻也和多年前的那聲喚重疊在了一起般,令得李冠言身子一僵,面色大變,也不再說話,一甩馬鞭竟就快馬馳騁而去了。

    平樂郡主眼見李冠言落荒而逃,探出頭來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半響這才驚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她坐回轎中越想越覺不對,到底放心不下喚了一聲尤嬤嬤。

    待尤嬤嬤靠近轎子,這才忙側身過去,道:“嬤嬤方才可都聽到了?你說二爺他不會是喜歡上什麼風月場合的女子,或是……或是好了男風吧?!”

    江甯侯府中因為一場親事鬧起風波來,平樂郡主尤其在為小叔是否好男風一事而著急擔憂,卻沒料到此刻她的娘家鎮國公府也已天翻地覆。

    書房,天光早已大亮,然而油燈卻還亮著,鎮國公楊建端坐在書案之後,一張臉鐵青難看,因一夜不曾合眼,這會子他太陽穴處兩根青筋突突直跳。他抬手揉了揉頭,卻抵不過心中的怒氣和失望,扭頭去瞧,透過絞紗窗依稀能見外頭院中跪立著的挺拔人影,到底是親生骨血,想著外頭天寒地凍,風雪交加,他到底忍不住了,大喝一聲。

    “人呢!送茶來!”

    楊建教子原本便是極為嚴厲的,這事兒不僅鎮國公府的下人們清楚,便連大錦的百姓們也都津津樂道。國公爺雖是對世子嚴厲,可卻是愛子心切,望子成龍,世子爺也懂事知理,最敬重國王爺,在國公府,早年是常常能看到國公爺親自教導世子的,這些年隨著世子年紀漸長,已很少瞧見國公爺責罰世子。

    然而便是在昨夜,國公爺本是和世子在書房中議事,也不知怎麼的,國公爺便突然怒了起來,偏世子竟不若從前那般謙恭認錯,而是梗著脖子和國公爺頂起了嘴。

    下人們不得靠近書房,不知具體出了什麼事情,只聽見幾聲爭執,瞧見書房的窗影上,世子爺似和國公爺爭吵著什麼,接著國公爺便砸了茶盞,而世子爺更是怒氣騰騰地自屋中出來,卻也未甩袖而去,竟就在院子中頂著風雪跪了下來。

    世子敬重國公爺,從小到大都是極服管教的,如這般情景下人們實在是沒有見過,伺候在書院的下人戰戰兢兢忙去請了管家。管家匆忙跑來,瞧見下這樣的大雪,楊松之竟就跪在雪地裏,膝下連個錦墊都沒有,他當即便知事情嚴重。

    豈知他進了書房還不曾勸說便被鎮國公給趕了出來,並且勒令他不能去給鎮國公夫人通氣兒,管家無法只能私下做主叫下人給楊松之送了個蒲團。誰知楊松之竟強著脾氣不用,管家勸了幾句,他才將那墊子壓在了膝下,可如今也已跪了三個多時辰了,這天寒地凍的,那墊子縱然再厚實也抵不過地上的寒氣。

    世子便是武功再好,也不是鐵打的人,這若再跪下去只怕真得落下毛病來,偏生管家好勸歹勸,楊松之就是不願低頭認錯,先服個軟。而鎮國公的脾氣管家也是清楚的,若是他偷著跑去告訴夫人,說不得國公爺怒氣盛,罰了他不少,連世子也要再遭罪。

    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聽到楊建在裏頭喊著要茶,管家總算松了一口氣,忙取了早備好的茶託著端了進去。他小心翼翼地將茶盞放在桌上,便聽楊建道:“那逆子還不知錯?”

    管家心知老爺還是擔心了兒子,卻又礙著顏面不好開口叫人起來,便忙道:“老奴瞧著世子已知錯了,要不然也不會任憑老爺罰跪,這會子也是怕老爺沒消氣,這才不敢進來認錯。”

    楊建聞言卻冷哼一聲,道:“他便是要和老子對抗,這才跪到外頭去的!他愛跪便跪著,老子倒要看看他還能跪成一具雕塑不成!”

    管家聞言知道說錯了話,暗咬舌頭,見楊建呷了一口茶,便又道:“外頭一夜風雪,這會子陰氣都上來了,世子爺將來還要領軍打仗,這關節若是凍壞了,老爺夫人心疼不說,也平白叫我大錦損失一名大將。老爺看,是不是請世子爺跪到祠堂去……”

    楊建吃著溫熱的茶,只覺熱氣湧起五腹六髒,整個人都熨帖了,這書房中一夜不曾有下人進來,火盆自然也燒滅了,如今竟叫人覺著颼颼的冷,更何況是外頭的冰天雪地了,楊建聽著管家的話,忍不住又瞟了眼絞紗窗,心裏已是抓心抓肺的著急。偏他就是甩不開臉面來,便厲目瞪了管家一眼,嘴上卻道:“夫人可已起了?”

    管家聞言心思轉了轉,自然明白老爺這是想要一個臺階好順坡下驢,忙道:“老奴不知,老奴恐老爺這裏有事吩咐,今兒還沒到德律院中回事兒。”

    楊建擺手,道:“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必在此守著。”

    管家這才應了聲,退出屋便直往鎮國公夫人所住的德律院去了。沒一盞茶功夫,鎮國公夫人匆匆而來,眼見楊松之跪在院中,一張臉已全無人色,雙唇紫青,直心疼的眼圈一紅。這近五六年,隨著楊松之年紀漸長,人也越發穩重,已多年未被責罰,如今父子倆鬧成這般,鎮國公夫人自然一時難以接受,又是心疼兒子,又恐鎮國公氣壞了身子。

    她匆匆進了屋,身後賀嬤嬤已忙著抖開一件鶴氅給楊松之披上,見楊松之抬頭沖她微微點頭,雙唇凍得瑟瑟發顫,一時間差點沒掉下眼淚來,哽咽一聲,“世子爺這又是何苦……”

    楊松之聞言苦笑,目光沉了沉,卻道:“嬤嬤放心,我沒事……總是要爭上一爭的……”

    賀嬤嬤歎了一聲,抹了淚,便也不再多言,忙又令下人們都退出院子。

    屋中,鎮國公夫人在靠窗的太師椅上坐下,見楊建端著茶盞一口一口地品著茶,便怒聲道:“你還有心思吃茶,若是兒子有個長短,我瞧你找誰要那後悔藥去!我早說過了,這事急不得,他心裏不願意,總是要緩緩來說,叫你不要插手,由我來說,怎你!”

    楊建聞言卻冷哼一聲,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有什麼不好說,不可說的?!再說,那晚晴鄉君出身高貴,人品相貌皆是上乘,哪點委屈了他,至於他這般要死要活的!?為這一個女子就要忤逆父母,不顧家族,還指著他老子的鼻子罵老子兼濟天下的話都是空話,說老子只想獨善其身,好,好!這可真是你教養的好兒子!”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8:45 AM


第一百二七章 楊松之挨打

    “兒子難道是我一個人教養出來的嗎?!”鎮國公夫人本便心疼兒子,聞言忍不住哼聲道。

    楊建和夫人感情是極好的,楊松之又是他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從小便親自教導,他如何能不心疼?做父母誰不想孩子能有圓滿的姻緣,楊建雖覺兒子在婚事上不該和老子使強,可心中卻也不想委屈他娶自己不愛的女子,只是此事本便是他商量幕僚,和族人做下的決定。

    “父親從小便教導兒子要精忠報國,兼濟天下,不能獨善其身,難道這都是空話嗎?!”

    昨日夜裏楊松之的責問聲扔在耳邊,他只能以怒火來遮掩心虛。國公府能走到這一步是幾代人共同經營的結果,他楊建可以馬革裹屍,死而後已,絕無半點懼意,然而他身上還有為人夫婿,為人父親和族長的責任,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族人遭受滅頂之災,不能看著自己的親人也走上絕路。

    和疆畢王聯姻,疆畢王守著東南疆域,那裏山川險峻,密林叢生,幾乎自成一體,若然大錦有變,他此刻未雨綢繆,將來國公府便總還有一條退路可走。這條後路他不得不用兒子的幸福來鋪就,他雖心有愧疚,然而這也是楊松之作為下一代楊氏家長本應擔在身上的責任。

    楊建想著便道:“夫人說的是,養不教父之過,是我沒教好,外頭天寒地凍的,趕緊勸他回去吧。”

    鎮國公夫人聞言這才起身,道:“既知心疼,何不早先便好好和他說,非得弄成這樣,又要找臺階下!”

    楊建見夫人瞪來,這次倒坦然,道:“我不叫他鬧這一場,不叫他宣洩一二,他能乖乖娶親?既然已經說開了,這親事便趁著年前百無禁忌定下來吧,叫他早點死心,免得再生出它念來。”

    鎮國公夫人聞言歎了一聲便出了屋,兩盞茶後,楊松之躺在鬆軟的床榻上,褲腿高高卷起,鎮國公夫人親自拿著熱帕子給他覆著凍得青紫一片的膝蓋,帕子上浸了熱藥汁,屋中一時彌漫起一股藥香來。

    楊松之靠著玄色彈綠墨文竹圖樣的大引枕上,青白的面色已在慢慢恢復,只是英俊的眉宇卻依舊蹙著,俊美的五官似被浮上了一層塵埃,令得面容顯得異常黯淡。

    他從懂事後便知道他的親事自己無法做主,婚姻之事原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丈夫在世有太多值得追逐和在意的東西,不應該執著於兒女私情,溫柔鄉英雄塚,故而他雖知道在此事上不能隨心所欲,也從未放在心上。一來是覺著沒有必要在意,再來也是覺得天下女子都一般,左右父親母親為他挑選的,雖則以大局為利,可也定然會是位品貌皆出眾的女子。

    就像是父親和母親,也是秉承父母之命結為夫婦,不照樣鶼鰈情深,一生互敬互愛?!作為男兒,他會對自己的妻子負責,給予該給的尊敬和保護,若能像父母這樣固然是好,倘若他沒有這份命,和妻子合不來卻也無甚大礙,左右也是能做到舉案齊眉,相敬成賓的。

    後來待他年歲一日日變大,鎮國公府便有了兩位常到的嬌客,一位是表妹柔雅郡主,另一位便是疆畢王之妹晚晴鄉君,母親偶爾也會在他面前提起兩位姑娘來,他只含笑聽著並不多話,可心中卻清楚這是為何。

    他原是一切隨家人安排的,甚至有些事不關己的感覺,然而這種心境卻是什麼時候不知不覺變了的……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莫名厭惡這原本安排好的一切,本來覺著是理所應當的事兒,可卻皆因腦海中被刻下了一張宜喜宜嗔的面孔而變得叫人難以忍受起來,不知何時起,他開始一聞府中來了嬌客便腳底抹油,不知何時起,再聞母親提起表妹和晚晴鄉君來,他便用各種藉口和理由尋求脫身,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也做起對月思人那樣的荒唐事來。

    他早已不是十四五的毛頭小子,他很清楚自己是怎麼一回事,然而長久以來父親對他的教導早便養成了他無論何時何地都冷靜謹慎的性子,即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他的頭腦一直都是清醒的,他清楚的知道應該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他清楚的明白若想隨心所欲,便要令愛他的家人受到傷害,他敬愛的父親,從小手把手地教導他拉弓射箭,多少夜燈下教他習字讀書,教他為人處世之道,他的母親,多少次為他流淚操心,為他熬夜縫衣,晨起烹羹。

    他們是只要看到他便會滿心歡喜,滿心疼愛的人,是在這世上他最親近的人,他如何能去傷害他們?他享受了他們的愛,享受了他們所給的尊榮和富貴,便有責任回報同等的愛於他們,便有責任繼續守護這一切。

    長久練就的自持力和清醒的頭腦使得他連放縱的能力都缺失了,故而待他發覺自己不對勁,便刻意地疏遠了錦瑟,做到這一點說起來簡單,其實有多難唯他自己清楚,那便像生生抽去了一根神經般,令人遍體生痛。

    他長大這麼大,一直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所有的人和事皆力求在掌控之中,他的心數十年如一日地跳動,當黑白的世界中突然有了一抹鮮嫩的綠色,當冰封不動的手可以如鼓擂動,沒有人知道那是怎樣的叫人動容,是會在睡夢中都能興奮起來的情潮。

    他想要好好呵護那抹新綠,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捧著最後一掬清水,他想一顆心也能如鼓擂動,如同陰暗中的草渴望陽光,然而每當他想邁一步時,便會有一隻手死死抓住他,揪住他的心,順著那只手望去,是父親母親慈愛的眼眸。

    他早已有了抉擇,可沒想到待要面對時,竟然還是無法做到冷靜以對,到底是意難平啊。

    鎮國公府夫人見楊松之躺著默默無言,心便抽絞了起來,想著三個兒女的姻緣,一時悲從中來歎息一聲。楊松之這才回過神來,見母親面色悲傷,他神情一震,忙淺笑著撫了撫鎮國公夫人的手,道:“母親,孩兒無事,累的母親一早便為兒子忙碌傷懷是兒子的錯。”從小到大便是父親母親便是一個唱紅臉,一個長白臉,他心中清楚明白,可卻每每都抵不過母親一個傷心,心疼的眼神。

    楊松之言罷見鎮國公夫人望來,一雙眼睛中滿是疼惜和悲憫,慈愛和愧疚,不由地他一雙眸子便沉黯了些,忍不住苦笑,道:“母親,兒子當真不想娶晚晴鄉君……”

    鎮國公夫人聞言卻歎了一聲,道:“莫說傻話了……這世上之人沒有誰是能隨心所欲地生活的,生在我們這樣的家族中,想於不想,從來都是最無關緊要的。”

    鎮國公夫人言罷,抬手將被子拉起蓋在楊松之身上,這才又道:“微微是個好姑娘,若然能夠母親也希望你能娶到自己心儀的姑娘,可是……你父親也有他的難處,他原已鬱結在心,你是他的兒子,當體諒他才是。姚姑娘,母親會盡可能地照看她幫助她的。”

    楊松之聞言卻是一笑,隱有嘲意,道:“如今她哪里還需要母親的照顧和幫助……”言罷卻閉了眼睛,又道,“我會娶晚晴鄉君的,母親放心。”

    說著翻了個身,背對著床外躺下了。楊松之從小便懂事知禮,鎮國公夫人這是頭一次見兒子做出這般不敬她的事情來,見此心一疼,僵坐了一陣這才拍了拍楊松之的肩頭起身去了。

    而廖府中,錦瑟一早便到了松鶴院,卻聽廖老太君說起了姚三老爺的事情來,只道姚三老爺自進京便一直住在客棧中,這些天除了四處找人以外並未有什麼異常舉動,據說他這次進京既不是來照看生意,也不是來走親訪友,而來到京城來尋女人的,他所尋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江州望星樓的花魁采荷。

    錦瑟早在江州時便打聽到三老爺迷上了花魁采荷一事,據說這采荷已被京城來的一個富商給贖了身,而三老爺竟似鬼迷心竅了,聽聞此事後竟千里迢迢地追到了京城來。這些日一直都在滿京城地尋人,只是一直都未尋到,今兒已準備回江州去。

    廖二老爺已吩咐人暗中盯著姚三老爺,而江州那邊也皆做下了佈置,當年之事到底真相怎樣,想來不會多久便能弄個一清二楚。這些事情廖老太君也不欲錦瑟再插手,故而只和她提了兩句便罷,片刻後廖書敏幾人也到了。加之如今臨近年關,書院已放了年休,故而廖家幾位公子皆已回府,都過來給廖老太君請安,松鶴院中就好一陣熱鬧,錦瑟笑著和大家玩鬧起來,聽聞平樂郡主進了府,幾個姑娘才一併出了松鶴院前往迎接。

    而平樂郡主到了廖府門前,下了馬車才瞧見早先打馬而去的李冠言竟已守在了門前,她一詫,李冠言已上前一禮,道:“既送大嫂過來,便沒不進去給老太君請安的道理,何況我也許久未見書意賢弟,一會子出去跑馬,拉了他一同方好。”

    平樂郡主聞言狐疑地瞧了李冠言兩眼,這才舉步進了廖府,兩人先到廖老太君處請了安,熱鬧了一場,李冠言便和廖家的幾位公子一同告了退。文青聽廖書意幾人要一同到京郊跑馬,便也鬧著要去,廖老太君將他叫到跟前兒,細細交代了兩句,這才令他去了。

    而平樂郡主又在松鶴院坐了一陣,見廖老太君已有疲意,便和錦瑟一起到了夕華院,夕華院原是廖華的閨閣,早年平樂郡主倒也來過,如今時隔多年,再瞧院中一草一木,倒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歎來。

    平樂郡主今日原是打算來說親事的,如今事情突然生變,便只和錦瑟閒話家常,因著惦記橋哥兒,匆匆坐了一陣又邀了錦瑟來日到江甯侯府去玩,沒到中午便告辭了。

    而錦瑟這兩日一來忙著補畫,再來之前令劉管事籌備的藥鋪子如今已差不多可以開張,錦瑟雖不懂經營,有些事情卻免不了要親力親為地探看,好在廖老太君覺著這是好事,令海氏教錦瑟如何打理生意,如何管理賬目等事,年節要到,少不得要縫製一些荷包等物,故而錦瑟這兩日過的極忙。

    一晃便到了晚上,她好容易歇下來,自淨房出來便依在床上翻起一本醫書來,因念著完顏宗澤消失了兩日怕他今日會來,就特意喚了白芷守夜,早早地叫院中人歇下。

    誰知她料想的半點沒錯,唯一預計錯的便是,今夜來的除了完顏宗澤竟還有一人。

    卻說錦瑟瞧了一陣書,感覺眼睛發澀,便喚白芷挑暗燭光躺了下來,豈料她剛剛躺下外頭便傳來輕敲窗戶的聲音,錦瑟聞聲一詫,只因平日完顏宗澤來此可從來沒有敲窗報信兒的自覺的。

    她自床上坐起身來,外頭白芷已匆忙奔了進來,尚未去推窗查看,外頭便傳來一個陌生卻又急切的聲音來。

    “姚姑娘,您可否安歇了?屬下是王爺的侍衛影七,王爺這會子在園子中和鎮國公世子打起來了,姑娘快隨屬下走一趟吧。”



第一百二八章 荒唐事

    錦瑟聞言一詫,忙下了床,她自一旁扯了件斗篷披上,快步行至窗前,隔著窗戶問道:“你說你們王爺和鎮國公世子在園子中打了起來?”

    影七聽錦瑟話語中滿是詫色,忍不住往屋中望了一眼,見窗櫺上映出一個隱約而纖細的身影來,長發散著,他也不敢細瞧忙扭了頭,回道:“正是,姚姑娘快隨屬下走一趟吧。”

    錦瑟聞言秀眉蹙的便更緊了,不確定地問道:“怎會遇上鎮國公世子?”

    影七原想著楊松之是來尋錦瑟的,原本在江州時錦瑟救了完顏宗澤一回,影七對她是蠻有好感的,只是覺著錦瑟作為大錦姑娘有點奇怪,自家王爺每每跳牆來居然沒被嚇到,今日他陪同完顏宗澤再度摸進廖府,便在夕華院外遇上了楊松之。

    他和完顏宗澤原是駕輕就熟,故而便皆未用心查探,卻被隱在暗處的楊松之給撞了個正著,而瞧楊松之的樣子,分明不是在等他們,而是和他家王爺一般的目的,來尋錦瑟的。這叫影七一陣的不快,他原想著錦瑟定然知道楊松之的事情,如今聽錦瑟滿是驚詫,影七自感意外,忙將在夕華院外遇到楊松之的事兒說了。

    “……那鎮國公世子一見王爺欲越牆而入便二話沒有從暗處掠出一掌拍向王爺,王爺躲開,眼瞧著來人是鎮國公世子便也惱了,兩人誰也不讓,一句話也不說便打了起來,怕在這邊驚動了府上的人,就極有默契地往花園中去了!姑娘還是快隨屬下去看看吧,若是驚嚇到了府中下人也不好啊……”

    楊松之不是謝少文,能任由完顏宗澤想怎樣便怎樣的,而且依著如今完顏宗澤的處境,和鎮國公府對上,那也討不到什麼好果子吃,尤其他前些日才被趙尚書驚馬踢到,這會子正該在府中休養才對,若叫楊松之抓到,少不得要鬧出一場風波來。

    錦瑟自然知道影七在急什麼,她之前只是不明白楊松之為何會在這裏和完顏宗澤對上罷了,早先錦瑟心思也沒用在兒女之情上,加之楊松之一直極為克制,兩人為數不多的數次相處,他都未曾表現出什麼異樣來,這叫錦瑟方才初聞此事委實吃驚了一下。這會子她聽了影七隱含深意的話,也非傻子,細細一想便了然幾分。

    說起來她前些日聽廖書意說,楊松之曾因她的事尋過大表哥,錦瑟便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她當時也只是疑了一下,並未多想,如今此事被如此證實,錦瑟倒真不知該驚該怒了。

    難道她這閨房是菜市場嗎,何故一個兩個的都如此做派,想來就來便罷了,竟還在這裏打鬧起來,是他們自視太高,覺著根本就不會驚動了府中下人從而毀了她的名聲呢,還是他們壓根就不在乎這個問題?!

    錦瑟原本擔心楊松之是尾隨完顏宗澤而來,怕給廖府惹來大禍,如今倒松了口氣,沒那麼著急心切了。慢悠悠地轉身便又往床邊兒去,屋外影七聽到腳步聲遠去,凝神一瞧見錦瑟非但沒打開窗戶,反倒又回去了,一時愣住,他半天不見裏頭有動靜,豎著耳朵一聽,卻聞屋中錦瑟又躺下來,被子發出些窸窣之聲,再沒了一絲響動。

    影七聞聲著急,忍不住便又催促了兩聲,屋中錦瑟煩不勝煩,只招手令白芷過來吩咐了兩句便又躺了回去,白芷應命而去。片刻後,白芷隨著影七到了花園,果見完顏宗澤和楊松子打的正兇,好在兩人極會挑地方,選在園子深處,又皆不敢使用兵器等物,只赤手空拳地你一掌,我一掌近身搏擊,便是被打到也只悶哼一聲,並不發出聲響,故而一時半刻倒未被人發覺。

    只是這園子中夜裏也是有巡夜的婆子的,誰知兩人會不會被婆子瞧見,鬧出風波來。白芷見兩人打的難捨難分,倒也不急,尋了塊石頭抽了帕子鋪在上頭便坐著瞧了起來。

    完顏宗澤今日來尋錦瑟,原是她叫他尋大夫之事有了著落,誰知他還沒進夕華院,便有一人自暗處掠出二話不說便向他砸來一拳,隨之而來的更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即便是他見機快躲了一下,還是被打中了肩頭,骨骼生疼。

    他自視武藝不凡,雖談不上登峰造頂,卻也非尋常人能傷,感受到來人不凡,便未敢怠慢,退身時已橫掃一腿,待交手兩招,他才瞧清來人面容,迎上楊松之一雙翻湧著怒火的眸子,憑著直覺又嗅著那一絲酒味,完顏宗澤當即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休說是自己喜愛的姑娘被其他男人覬覦,只楊松之出現在這裏便叫他怒火三丈,加之兩人原便不在一個利益點上,有些過節,這下更是仇人相見愈發眼紅,拳風更驟了起來。

    楊松之原本只是吃了些酒,不知不覺就到了廖府,他已應下要娶晚晴鄉君,這會子心中不痛快,雖到了夕華院外,可卻萬不會進去的,只想在暗處在離錦瑟近的地方呆上片刻罷了,哪里知曉他這邊心緒還煩亂著,完顏宗澤便帶著影七來了,瞧著竟是輕車熟路地往夕華院中越。

    在江州時楊松之便知錦瑟和完顏宗澤是識得的,更知錦瑟曾救過完顏宗澤一回,可他以為只是如此罷了。如今瞧見此景,完顏宗澤這分明不是第一回夜探廖府,這叫楊松之瞬間就想到了兩件事來,一是完顏宗澤匆匆回到大錦,未曾入京便打了趙尚書一事,再來便是傳言柔雅郡主在寶珠樓被兩個北燕人奚落一事。

    有這兩件事再瞧如今情景,楊松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一時間又怒又氣,又嫉又恨,自然是不能眼睜睜瞧著完顏宗澤進入夕華院的,這便動起手來。

    兩人誰也不讓,都在氣頭上,好在還知道要避著人,幾乎同時心照不宣地邊打邊到這園子中來。因是近身搏擊,楊松之雖因年長,功夫上略高一籌,可他顯然對敵經驗還沒完顏宗澤豐富,故而這會子功夫誰也沒自誰手下討得好去,兩人臉上身上都掛了彩。

    影七見白芷過來便一屁股坐在石頭上看的興致勃勃,好似還有叫好的興致,一時傻眼,不過既然人家姚姑娘都不急,丫鬟更有此等閒情逸致,影七便也自嘲一笑,抱著劍站在了一邊。

    完顏宗澤和楊松之打這一陣,如今又皆瞧見了白芷,心知已驚動了錦瑟,兩人皆非意氣用事之人,又過了兩招便各自分開了,只是神情皆不大好。

    完顏宗澤面上的漫不經心早已不在,如穿風過雪般籠著寒霜,一雙藍眸斜飛而起眯成一道鋒銳的弧線,眸中如狂風驟起,淩厲清晰如冰刃,直襲楊松之。

    而楊松之原便清冷無塵的面容上此刻更是冷玉般,風過如劍,儘是寒芒,他同樣回視著完顏宗澤,眸底如同落入了千里冰雪,亦是寸步不讓。

    瞧見兩人不打了,白芷才笑著輕拍了兩下手,起身福了福,道:“婢子見過武英王,見過世子爺,兩位怎麼不打了?婢子瞧的正起勁兒呢,我們姑娘說了,叫婢子過來好好地瞧,誰輸了誰贏了也好回去報一聲,姑娘可是極好奇,還和婢子打了賭呢。兩位千萬莫停,姑娘說了,兩位要是累了,這園子中有的是石頭,再不然亭子中還能避會夜風,若是渴了這廖府別的沒有,青瀲湖的湖水還是乾淨的,要是餓了呢,明兒天不亮,那囍逢樓便會開門迎客,我們姑娘雖不富足,請兩位爺大吃大喝一場好繼續切磋的銀子還是有的。這不,姑娘將銀兩都已叫婢子帶出來了,足有一百兩的銀票子呢,夠兩位爺吃飽喝足,養好氣力尋了地兒繼續切磋了。姑娘還說了,早便聽說那賭場中是有生死賭的,東家買了身材魁梧的賤民上臺廝打,令賭客們下注押寶,直至一人殘了死了方休,今兒難得的是兩位金尊玉貴的爺有這個興致,也莫說殘了亡了,起碼也要見點血,斷個胳膊方能顯出兩位爺的血性來不是,兩位繼續,只當沒瞧見婢子便是。”

    白芷說著便自腰包中摸出一張銀票來好不自在地夾在指間晃了晃,完顏宗澤和楊松之頭一回被個丫鬟臊,聞言面上倒真有些掛不住。完顏宗澤一來本就不是頭一個幹著偷香竊玉之事,再來和白芷也算打過些交道,上回已然在白芷手中吃了虧,倒已有些適應,只抿了抿唇,神態還好。

    楊松之長這般大,從來守禮守矩,頭一回做這等荒唐事,誰知就鬧出這樣的亂子來,這會子被白芷擠兌,他原便心虛,如今面上更是唰的紅透,便是這暗夜都蓋不住那尷尬之色。

    影七沒承想錦瑟身邊的丫鬟嘴皮子這般遛,見完顏宗澤和楊松之方才還如紅眼公牛一般,這會子被個丫鬟說的面紅耳赤,皆悶聲不吭了,一時沒忍住便發出幾聲扭曲的笑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0 09:14 AM


第一百二九章 荒唐事(二)

    完顏宗澤見楊松之面色赧然,被白芷擠兌的一張冰臉漲紅,他倒是樂了。只他心知錦瑟這是連他一併惱了,便覺好不冤枉,對楊松之也越發氣恨起來,當即便譏笑一聲,道:“我北燕人行事百無禁忌,本王夜探廖府,皆因一片思慕之心,大錦人一向遵循俗禮,這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世子爺想必不會不知,可世子爺夜半還潛入廖府又在姚姑娘的閨閣外徘徊不去,卻不知又是什麼道理啊?!”

    楊松之聽聞完顏宗澤的話面上紅色更勝,目光卻愈發銳利,只眼底卻有一絲異樣的光浮沉不去,這皆因他心中翻湧而起的嫉妒,憤怒和無奈……

    完顏宗澤竟能,他竟然會對自己直言思慕錦瑟!聽到完顏宗澤如此直言不諱,楊松之豈能不嫉妒,不羨慕,不惱恨!

    他何嘗不想如此,可是完顏宗澤作為北燕人,本就沒有受那麼多程朱理學的束縛,感情比較外露,而楊松之卻做不到如此將感情訴之於口的事,更何況,彼時他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做下抉擇時,他便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

    如今眼瞧著完顏宗澤挑釁又譏諷的目光,楊松之只覺心像是被重物狠狠揉撚了一般,刺痛攪拌著沉悶直令他喘息不過,幾欲仰天長嘯,面上的紅潮落去,便瞬間顯現出一層青白之色來。

    他舒了口氣,這才眯著眼冷聲道:“一片思慕之心?武英王莫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的思慕只會給她帶來麻煩,給廖家帶來災難。武英王也莫忘記了北燕皇室祖宗傳下的規矩,皇室子弟是不允和漢人通婚的!武英王若只將她當妾室待之,便休要說什麼一片思慕之心!”

    楊松之說這些話一來是因心中的嫉妒和惱恨而反唇相譏,再來也是他瞧著方才完顏宗澤駕輕就熟欲摸進錦瑟閨房的情景,心中實在擔憂,唯恐錦瑟已和完顏宗澤生出了情意來。

    這並非是他因得不到錦瑟,便見不得她和他人生出情意來,實在是他覺得完顏宗澤並非良配,心中委實驚懼擔憂罷了。也是因此,他想借著白芷的口將這些話傳到錦瑟耳中,怕錦瑟被完顏宗澤花言巧嘴給欺騙了。

    只他的話剛落,完顏宗澤便再度譏笑出聲,語氣清寒,道:“世子對我北燕皇室規矩倒瞭解的緊,只是世子可知,便在一個月前,我北燕索親王府的海郡王便求娶了漢臣之女為妻,婚事還是皇后娘娘親自主婚。本王今日不怕撂下話來,姚錦瑟,本王認定了,本王的王妃只會是她,此生也非她不娶!誰如敢打她的主意,便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完顏宗澤自然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說出此話來,一個不妥傳揚出去便會給錦瑟帶來不盡的麻煩,可一來他不想在此事上稍有含糊,再來他也是對楊松之的為人有所瞭解,知曉楊松之不是那種卑劣之人,說這話更是想叫白芷帶給錦瑟,再度表明心跡。

    他的話擲地有聲,直令楊松之面色欲白,盯著完顏宗澤堅定的面龐,他無法抑制心中的震動和慚愧,半響才道:“癡人妄言!”

    完顏宗澤聞言卻再度譏笑,挑著眉輕笑道:“是不是癡人妄言,輪不到世子來評斷,起碼本王有此決心!”

    完顏宗澤不過幾句話,令得楊松之入贅冰窟,無力感遽然將整顆心掏得空蕩寂寥,他自然知道完顏宗澤說這話不是空語,若然完顏宗澤果真只存心叫錦瑟做個妾室,如今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憑藉著明孝帝的昏庸和對北燕的懼怕,用一個姚錦瑟來拉攏完顏宗澤,這種事定然是會去做的,只要完顏宗澤表明他瞧上了錦瑟,一道聖旨,廖府就算不願意,也不能抗旨。

    完顏宗澤說的沒錯,起碼他有一份真心,有此決心,在這點上自己早便輸掉了,楊松之不覺苦笑,已是無顏在此久留,他只又眯著眼瞧了完顏宗澤兩眼就轉了身,竟然再未有一句話自去了。

    楊松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完顏宗澤在他轉身一刻,神情便冷了下來,目光浮沉著顯然心情也頗不好,並不因唇舌上占了上風而得意。

    倒是白芷,先前對完顏宗澤有頗多不滿,生恐他是在戲弄自家姑娘,如今瞧他這般,倒稍稍放下心來,眼見楊松之已經走了,白芷便也二話不說,轉身往夕華院去。

    完顏宗澤沖影七遞了個眼色,影七暗自翻了個白眼,快步跟上白芷,道:“白芷姑娘慢走,屬下送你回去。”

    方才白芷是自影七拎著從後窗掠出來的,如今自然也不好大搖大擺地從正院進去,少不得還要影七送她回去,聞言白芷極不忿地沖影七哼了哼,沒再吭聲。

    影七亦步亦趨地跟著白芷,完顏宗澤自然也隨在後頭。早先錦瑟令白芷隨著影七來花園,白芷便問過錦瑟,一會子她照著錦瑟的吩咐趕走了楊松之和完顏宗澤,自己該如何回去,錦瑟便回自然是怎麼出來的便就怎麼回去。

    白芷當時還想,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楊松之和完顏宗澤被一個丫鬟譏諷,面上掛不住,自然不會再夜闖夕華院,到時完顏宗澤帶著人走了,她可如何再回去,如今白芷瞧著完顏宗澤和影七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時倒真不知該哭該笑了。

    她一面暗自對主僕兩人的厚臉皮結舌不已,一面卻也心思微亂,姑娘一準便算好完顏宗澤不會離開,照這樣看,姑娘莫不是就沒打算趕走這武英王吧?

    想著這個,又念著那日她守在外頭聽到的動靜,白芷再次肯定自家姑娘對這武英王有些不一般,這個認知叫白芷覺出一陣壓力來。畢竟如今知曉完顏宗澤存在的便只她一個丫鬟,這倘若最後完顏宗澤能和錦瑟成了,固然是好,可如不成,她豈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白芷想著這些,一顆心七上八下,偏又左右不了自家姑娘,更左右不了完顏宗澤,故而待行至夕華院時,便忍不住死死盯著完顏宗澤,道:“王爺方才在園子中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完顏宗澤見白芷目光清亮,神情無畏問出此話來,非但沒有惱火,反因錦瑟有這樣衷心的丫鬟而高興,瞧著白芷,竟然滿是認真地回道:“本王對你家姑娘是真心的。”

    白芷見完顏宗澤貴為王爺,面對自己這麼一個丫鬟的質問也如此認真對待,這才松了口氣,道:“奴婢唐突,但王爺的話奴婢會記著,若然有一日王爺辜負了我家姑娘,奴婢縱然是以卵擊石,也勢必要叫世人知道王爺的薄情寡性!”

    白芷當然也知自己的威脅是個笑話,故而言罷便先轉了身,卻不想身後竟傳來完顏宗澤的回應聲,“白芷姑娘的警告本王也會記在心上的。”

    片刻後,錦瑟閨房中,錦瑟一身穿戴齊整,松松地挽著一個側髻插著根鳳頭釵盤腿坐在床上,美眸流轉地瞧著和白芷一道進來的完顏宗澤,顯然不意外只有他會出現在這裏。

    完顏宗澤見錦瑟坐在床上,手中還捧著一本書,當即心情便好了許多,待白芷繞過碧紗櫥去了外間兒,他便幾步到了床前,笑著道:“微微果然又在等我!”

    錦瑟卻將他臉上兩片紫青瞧的清楚,抿著唇,挑起眉來,道:“是呢,也就王爺面皮厚,白芷哪里是對手?”

    錦瑟反唇相譏,完顏宗澤倒松了口氣,登時便明白錦瑟叫白芷跑去攪局,不過是拿捏准了楊松之被白芷擠兌,一定會秉著君子之風遠離夕華院,而非是針對於他。錦瑟這是不願楊松之到她的閨院裏來,可她好幾次卻都在等著自己,這個認知叫完顏宗澤樂得星眸璀璨,方才的不快和醋意登時就煙消雲散了。

    他不由湊近錦瑟,笑嘻嘻地道:“本王哪里是面皮厚,不過是被美色所迷,無以自拔罷了。微微便是瞧不到我的一顆真心,總是能瞧見我這一身的傷痛吧,這可都是為你挨的,嘖嘖,當真是紅顏禍水!”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湊過來,便抬手在他嘴角的一塊紫青上戳了戳,見完顏宗澤咧著嘴抽氣,這才撤開手,笑著道:“堂堂王爺給小女做起護院來,小女可付不起這月例銀子。”

    見錦瑟笑得沒心沒肺,一雙明眸嗔著他,眉眼間滿是戲謔之色,卻果真一點惱色都沒有,完顏宗澤心一蕩,當即就抓了她欲往回撤的手,捏了兩下,笑著道:“付不清月例銀子也沒關礙,不若便以身相許吧。”

    錦瑟被完顏宗澤揉弄著手指,只覺兩人肌膚相接,皮膚滾燙起來,又迎上完顏宗澤恍若實質的目光,感受著他眸子中的愉悅和炙熱,一時間就覺屋子中有股異樣的氣氛在彌漫著,那是股引人心慌臉紅的氣氛,令她映在完顏宗澤明眸中小小面龐晃了下,迅速別開了頭,抽回手來,道:“我那日央你的事可有眉目了,快些將正事說了,回去上藥吧,咬嘴滑舌的,沒的惹人笑話。”

    那日錦瑟曾說不會應他的六年之約,可也說了他愛怎樣便怎樣的話,完顏宗澤只覺自己和錦瑟的關係似進了一步,心知是那日和錦瑟說的話起了作用,如今見錦瑟面上起了一層嬌羞的紅暈,和往常待他的態度果然也有所不同,立時他便心花怒放起來。

    只是今夜因和楊松之鬧了一場,完顏宗澤生恐錦瑟不快,故而便也不敢太過倡狂,聞言就只笑著道:“微微果然心疼我,其實那楊松之也沒占到什麼便宜,這點子小傷一兩日便就好了。”

    言罷,見錦瑟瞪來,這才收斂了得意之色,說起那大夫之事來,道:“大夫我已安置在了西城的富源客棧,你有什麼吩咐只管叫人指派他便是,我都交待過了。”

    錦瑟聞言點頭,這才問起武安侯府禦賜之物失竊一事,完顏宗澤便眨巴著眼睛,道:“你尋那鑲牙大夫不就是為了給武安侯府設套兒嘛,我先幫你挑個前奏,來日也好幾罪並處,叫那武安侯再翻身不得。”

    那日在江甯侯府門前嬌杏的所作所為令錦瑟當時便決定要抓住此事給武安侯府按上一個邈上的罪名,這樣也好永絕後患,可是只嬌杏一事到底罪證太過薄弱,她剛想到法子設套,便發生了武安侯府變賣禦賜之物一事,此事當好再次坐實了武安侯欺君藐上,不敬天子的事實。如今武安侯府疲於應對,若然再出一件邈上之事,三罪並罰,就算證據不足,武安侯府也逃不過此劫了。

    禦賜之物失竊一事做的如此合乎她的心意,錦瑟自然就想到了完顏宗澤,如今聽到他承認,錦瑟心中便覺有股甜意湧上,忍不住撲扇著睫毛,道:“你不覺著我該得饒人時且饒人嗎?”

    完顏宗澤以禦賜之物設計武安侯府,早便料想到武安侯會到廖府來謝罪,他本便有心要瞧瞧錦瑟的態度,想看看,武安侯府低了頭,錦瑟是否就軟了心腸。

    而錦瑟的反應卻叫他再滿意不過了,只因他到此時還總掛著當日在江州錦瑟踢打謝少文時她激動的情緒,他總覺錦瑟對謝少文有些特別,如今見錦瑟竟然真能做到置謝府於死地,不給其一絲喘息的機會,這便說明錦瑟根本沒將謝少文放在心上,完顏宗澤心中當然是高興的。

    而且完顏宗澤原便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之人,錦瑟這股對敵人毫不心軟的果決和剛毅,也叫完顏宗澤極為舒服。如今他見錦瑟垂眸,便細細盯著她又瞧了瞧,勾唇笑著道:“原來微微已開始在意我對你的感受了……”

    完顏宗澤那夜和錦瑟說了不少話,使得錦瑟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她已無法再漠視完顏宗澤,而且對完顏宗澤她也沒有厭惡之感,反多次被他撩撥起一池心湖來,這叫錦瑟思來想去,已然決定給自己和完顏宗澤一個機會,她已不再刻意地鎖著一顆心,將完顏宗澤擋在心牆之外,而是任由一切順其自然地發展。

    如今聽了完顏宗澤的話,錦瑟心一跳,神情也有些發怔,接著卻又淺笑了起來,抬眸瞧著完顏宗澤,道:“這世上誰也不會願意被當做惡毒之人。”

    完顏宗澤見錦瑟嘴強,笑容越發舒展,知曉錦瑟面皮薄兒,便也不再刻意逗弄於她,只點頭道:“恩恩,微微說的是,只是,我又怎會那般想你呢,那武安侯可非良善之輩,心胸狹窄,心狠手辣,微微有能力保護自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錦瑟聞言又被完顏宗澤戲謔的目光盯著,只覺面色又燥紅了起來,直到完顏宗澤抬手撫上她的面頰輕輕摩挲,錦瑟才恨的嗔他一眼,完顏宗澤便挑起眉笑的愈發得意了。



第一百三十章 心思千行

    自那日江淮王妃到廖府來探口風,二夫人便忙著私下打聽了閆峻的品行,後來經多方打探雖探知閆峻其人著實不錯,可考慮到江淮王府的情況,二夫人和二老爺商議後到底怕廖書敏嫁到江淮王府會吃虧受累,覺著這樁親事雖門當戶對,可卻也有諸多不妥,便想回絕了江淮王妃。

    而廖書敏顯然也瞧出了父母之意,在親事上她是沒有左右的餘地的,父母不贊成這門婚事,廖書敏便更不敢將那日在江甯侯府曾見過閆峻的事告訴母親了,故而連著兩日她都有些怏怏的,極沒精神。

    和閆峻的事,廖書敏也只告訴過錦瑟一人,所以這兩日她不願自己呆在院子中心思煩亂著,便每日一早就帶上針黹等物來夕華院消磨時光。文青自上京後個子又竄了一竄,這些日錦瑟正在給他做著兩套褻衣,她原雜事多,做的極慢,這兩日廖書敏天天過來尋她做活,倒是令錦瑟將補畫等事都暫且放下,很快地就將手頭的活計給做好了。

    這日一早見廖書敏又如約而至,錦瑟念著之前給文青做的指套那日夜裏被完顏宗澤順手撚了去,便又選了布料,繡線準備再做一個。她很快便又忙碌起來,而廖書敏那邊卻仍舊繡著一方帕子,那帕子上的兩隻蝴蝶,近三日了便只多出一邊翅膀來,錦瑟裁好布料抬頭,果然便見廖書敏恍惚著正往繡棚上比劃,她不由輕笑一聲,道:“二姐姐神游方外可仔細紮了手。”

    她不說倒還好,剛一說話,廖書敏那邊就應了驗,只見她身子一跳,接著便是哎呦一聲叫,忙拿開那繡棚,卻慢了一步,雪白的絹子上已然暈開了一點極清晰的紅痕,錦瑟忙去瞧廖書敏的手指,廖書敏卻只哀怨地盯著那繡棚,道:“都怨你,早不說話晚不說話,偏人家落針時出聲,好容易就快要繡好了,如今又不能用了。”

    錦瑟聞言見廖書敏嘟著嘴,一臉惋惜和氣悶,便令白鶴去拿藥膏,一面笑著道:“我這不是怕二姐姐紮了手有人要心疼才提醒二姐姐一聲嘛。”

    “你還敢排揎我,什麼心疼不心疼的,滿嘴胡話,瞧我打爛你的嘴!”

    廖書敏說著便要撲上來,錦瑟忙拽了她的手,眨巴著眼睛道:“我哪里說胡話了,我是說二姐姐紮了手,我會心疼的嘛,二姐姐怎還羞惱了?!”

    廖書敏見錦瑟分明是在戲弄自己,面上便紅的更加厲害,心知再鬧下去,錦瑟定然更叫她討不到便宜,便索性一甩手悶聲坐在了一旁又拿了繡棚過來。

    錦瑟見她這般便湊了上去,盤腿坐在廖書敏身旁用肩頭撞了撞她的,小聲道:“二姐姐真想嫁給那江淮王世子?”

    廖書敏聞言羞的眼眶都泛了紅,登了錦瑟一眼,抬手捏了她的腮肉,作勢擰著,恨聲道:“你再渾說!哪個想嫁他了!”

    錦瑟見廖書敏真惱了,心知她心裏煩,便也沒放在心上,只笑著又道:“二姐姐若沒想嫁他,這兩日又哪里會如此心煩意亂的,真是嘴硬的鴨子!其實那江淮王世子長的一表人才,又文韜武略,人品貴重,二姐姐惦記他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會取笑二姐姐……呀,我不說了還不成嘛。”

    錦瑟正說的歡,便被廖書敏狠狠掐了一下,錦瑟忙驚叫著躲開,見廖書敏目光又直了起來便噗嗤一聲笑了,又道:“其實二舅舅和二舅母不同意也是在情理之中,一來江淮王手握水師大軍,在朝中舉足輕重,非一般的勳貴人家可比,門第著實有些過高。再來,江淮王府到底和鎮國公府是攀著親的,雖世子不是江淮王妃親生,可府中怎麼鬧,對外卻是一家人,祖父和二舅舅又歷來是朝中清流,二舅舅不樂意攪進這渾水中也是應當。更有,世子如今在府中處境總歸是有些不妙,雖江淮王還算明白事理,也贊成這門親事,可當年江淮王妃既能令他相信世子喪心病狂地要殺同袍兄弟,誰知下次他是不是又被江淮王妃糊弄住。江淮王妃不好相與,又占著個嫡母身份,二舅母也是怕二姐姐嫁過去受氣遭罪,還有啊,世子如今在軍營掛職,婚後他這一走,二姐姐在府中可就更加沒個依靠了,誰知那江淮王妃會使什麼壞,二姐姐便是再聰慧總歸沒人家走過的路多不是。”

    廖書敏聞言卻道:“她江淮王妃不好相與,難道我便是那供人隨便拿捏的軟柿子嗎?!”

    錦瑟見廖書敏反唇相譏,分明心中在意這門婚事,便又眨巴著眼睛湊上去,道:“二姐姐到底是怎麼想的?難不成還真非這江淮王世子不可了嗎?”

    廖書敏這兩日心中也煩亂著,論關係和相處時日,她雖和廖書香,廖書晴更加親厚相熟些,可錦瑟進府,她卻也沒將錦瑟當外人看,而且因知道錦瑟在江州受了不少苦,故而對錦瑟倒更多了兩分愛護和憐惜。

    說也奇怪,明明錦瑟進府沒多久,她卻覺如今對錦瑟的感情要比對廖書晴兩個更親一些,是果真將錦瑟當親妹妹一般看待。加之,錦瑟雖年紀最小,可好些事她卻樂意找錦瑟商量,便如這次的事情,雖是當日在江甯侯府她和閆峻本便是因錦瑟而結緣,可這事她單單告訴錦瑟一人,卻不是因此,而是莫名的覺著錦瑟會給她一些幫助,而不會被她的話給嚇住。

    如今既已和錦瑟說開,廖書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的,只歎了一聲,道:“倒也沒非他不可的,畢竟我也只見過他兩回。上次在江甯侯府雖是被他攬了一下,可總歸沒叫人瞧見,如今我已不放在心上。只是若說一點都不喜歡,那卻也是假的……我們女子命賤,便是心氣兒再高,真若嫁錯了人一輩子也就都毀了,我雖從來不認命,可輪到自己要說親,卻也不能免俗,總怕將來嫁的人家不合心意,嫁的夫君非是良人。雖母親一心為我籌謀,可母親總歸不是我,哪里能知道我心中想尋個什麼樣兒的。若然將來要嫁一個面兒都不曾見過的,我倒更願意嫁了他,好歹是說過兩句話,也混個臉熟,不是?那江淮王府是不安寧,可這大凡高門大戶,又有哪家是當真就一點事兒都沒的?與其嫁個外頭瞧著光鮮,內裏卻早爛了的,倒還不如江淮王府這樣,起碼明眼人都瞧的出來是怎麼回事,將來便是礙著外頭的悠悠眾口,江淮王妃也不好明著虐待於我。我不怕吃苦受累,怕只怕所嫁非人,如今我起碼知道他是不厭我的,而我也不厭他,這已是極難得了……若然就這般錯過,我總是有些不甘心的。”

    錦瑟聞言倒是愣住了,她原想著廖書敏年紀小,正是女孩子春心萌動之時,以為廖書敏是當真對閆峻動了情,如今卻知自己想錯了。廖書敏竟是極冷靜的,很清楚這門親事的利弊所在,而且她也極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這叫錦瑟一陣愕然,接著卻因她那最後一句話而陷入了沉思,半響才喃喃地道。

    “二姐姐便不怕嫁過去後,發現那閆峻非姐姐所想之人,或是姐姐為他受苦受累,到最後他卻移心別戀反棄了姐姐?”

    廖書敏卻一笑,道:“我若不試又怎知他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人?倘若付出了,沒能得到回報,那我也便認命了,最好過一早便聽天由命吧?再者說,這人心都是肉長的,感情也總是需要經營的,我便不信我用心了,付出了,最後倒還落得一場空?雖說世上薄情男兒多,可到底同甘共苦過,來日他便是貪上那更嬌豔的,能敬著我也是值當了,咱們做女子的,能當正室,得夫君敬重已是好福氣了。”

    錦瑟聞言不知為何心中又是一震,見廖書敏尤帶稚嫩的年輕面龐上掛著自信的笑容,錦瑟更是呼吸微窒。

    廖書敏只見過閆峻兩回,知道彼此並不厭惡,便能生出如此大的勇氣去博個未來,她是這般的勇敢,樂觀而充滿朝氣,相比起來,自己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猶如懦夫一般,自艾自抑,自暴自棄起來。

    說什麼只求一個好拿捏的,家世一般的老實人白首到老,不過是懦弱,怕再受傷害的表現罷了。當真嫁給一個自己不喜的人,就能真的甘心甘願嗎?

    廖書敏說的都對,感情是需要付出,需要經營的。她若永遠縮在殼中,冰封著自己的心,那麼不管是多火熱的一顆心也會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孤獨的爭取中一點點冷掉吧。若然有一日,完顏宗澤突然心灰意冷了,突然不願再獨自堅持了,她是不是又該慶倖未曾全心付出過?是不是又將一切都歸咎於男兒的薄情薄性?是不是更加不相信感情,守著一顆冰冷失了跳動的心縮成一團再不肯探頭?

    錦瑟想著這些,當即便是一個激靈,手腳冰涼起來。前世時,她和謝少文原便是一個錯誤,為了一個錯誤而質疑一切,這難道不夠可笑嗎?原本便不是兩心相悅,原便是處心積慮的開始,又怎可能會有好的結果?落得前世那樣的結局才是應當的。

    而今世卻不同,起碼她是不厭完顏宗澤的,甚至是喜歡的,前方是險阻重重,可是便如同廖書敏說的,這世上哪里有萬全之事,沒有這樣的阻礙便總還有別的,不試上一試如何能夠甘心呢?起碼如今還有一個好的開始……

    錦瑟這邊怔住,那邊廖書敏半響沒得到回應,卻也兀自陷入了沉思,兩人就這般各自想著心事,過了許久錦瑟才笑著推了下廖書敏,道:“二姐姐放心,左右不過除夕,二姐姐的親事一準能定下。”

    廖書敏聞言扭頭詫異地瞧錦瑟,卻見她笑容明媚,眉宇間滿是肯定之色,一雙眼睛更如被雨水潤過的黑玉石般清透明淨,也說不出哪里和平日不同,廖書敏只覺錦瑟這會子整張臉都煥發著一種神采,如同明珠被撫去了塵埃,閃爍出獨有的光芒來。

    廖書敏怔住,接著才本能地喃聲道:“此話怎講?”

    錦瑟這才笑著道:“二姐姐相信我准沒錯。”

    錦瑟的話在翌日便得到了驗證,一大早錦瑟還沒來得及去松鶴院請安,春棉便先到了,說是吳國夫人來了,叫錦瑟過去見禮。錦瑟聞訊笑了,招呼了白芷和白鶴便匆忙著去尋廖書敏。

    她到時,廖書敏也已收拾齊整,廖書敏今兒顯然是特意打扮過,穿了一件明綠色繡著白色牡丹的長褙子,下套一件綠煙水百花裙,梳著十字髻,發間別著水玉蘭花的珠翠步搖。

    一身鮮綠的顏色將她的面龐映襯的更加圓潤紅嫩,整個人也顯得朝氣蓬勃,極有精神,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她瞧見錦瑟進來,面上便是一陣羞色,拉了錦瑟道:“好妹妹,你瞧姐姐這樣可好?”

    那吳國夫人乃是閆峻的外祖母,今日來廖府自然是為了議親之事,錦瑟見廖書敏害羞,少不了又打趣兩句,兩人這才往松鶴院去。

    松鶴院的暖閣中,廖老太君和吳國夫人並肩坐在羅漢床上拉著手說著話,錦瑟二人進來雙雙請了安,吳國夫人方笑著道:“瞧瞧,當真是一對姐妹花,老姐姐好福氣啊。”

    說話間招手令錦瑟二人到了近前,撫著廖書敏的手笑著連連點頭,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贊,言語間卻能瞧出她是當真極喜歡廖書敏的。

    而霍閣老當年和錦瑟祖父同朝為官,兩家是有來往的,錦瑟也早識得吳國夫人,吳國夫人免不了也拉著錦瑟的手寒暄關切了一陣。外頭傳來稟報聲,廖書晴兩人也到了,待兩人見了禮,廖老太君這才吩咐她們帶著霍家的三位姑娘一同去園子中遊玩。

    姑娘們離去,吳國夫人自然便說起了來意,道:“我也不和老姐姐兜圈子,老姐姐是知道的,我就珊慈那麼一個閨女,當年我家老爺做主將她許配給了閆國安,兩人卻也當了幾年的恩愛夫妻,只沒想我那閨女是個福薄的,竟是年紀輕輕便撒手扔下峻兒自去了。她只留下峻兒這一點血脈,峻兒又攤上那樣個繼母,他的婚事一直拖著,我又豈能不操心?!老姐姐是明白人,我和老姐姐又是一輩子的交情,便也不多說那虛的,只一句,若然敏丫頭肯嫁過去,峻兒便按照廖家的規矩,不惑之年方可抬妾,卻不委屈了敏丫頭。”

    廖家門風清正,是有家規的,男子在四十歲之前不允許抬妾室。像廖三老爺的生母王太姨娘,便是廖老太爺早年的通房,在廖老太爺天命之年才由老太君做主抬了姨娘。

    男子到四十,只怕正房早已生下嫡子,且嫡子已經成年,正室之位已然穩固如山,這時候即便再抬妾室也已無礙。更何況,早年小夫妻之間沒有妾室攪合,感情也能更親厚一些。再來,男子人到四十一般也都過了荒唐年紀,早年便未抬妾,如今再叫他抬妾,他也未必甩得下顏面從府外抬了那嬌豔的良妾進來,最多便從通房丫鬟中提個上來,正房自看不在眼中。

    像如今廖家,三位老爺,除了廖四老爺還未到不惑之年,二老爺和三老爺雖已能抬妾,房中雖也都有通房,可兩人和妻子感情都極好,卻沒有一人抬了妾室。少了妻妾之爭,加之廖老太君待幾個兒媳也寬厚,廖家便比平常人家少了許多紛爭,上下和睦的緊。

    如今吳國夫人這般說,等於便保證了廖書敏嫁到江淮王府後的正室之位,廖老太君愣了一下便瞧向二夫人,見她目光閃爍,已有笑意,便道:“此事世子可知曉……”

    吳國夫人便笑著道:“瞧老姐姐說的,峻兒如是不知此事,我哪里敢放下此話來。不瞞老姐姐,我這外孫兒是個不貪美色的,也不知怎的在江甯侯府見了敏丫頭一面就上了心,這事還是他先提出的。我知府上的姑娘都是老姐姐的心頭肉,若不然也不敢舔著老臉上門提親啊。只要老姐姐和二夫人點了頭,便趁著年前還有兩日吉日將三媒六禮都走了,我回去便叫王爺親自來下聘,絕不委屈了敏丫頭。”

    二丫頭竟是在江甯侯府見過江淮王世子的?

    廖老太君聞言和二夫人換了個眼神,這才笑著道:“你是二丫頭的母親,此事你看好便行,母親都沒意見。”

    廖老太君這般說卻是她已同意了,二夫人本便擔心廖府過於安靜,怕廖書敏將來出嫁後不懂妻妾之爭的那些彎彎繞繞,如今有了閆峻的保證,二夫人也已動了心,聞言便笑著沖吳國夫人福了福身,道:“原本這門親事便是我家敏兒高攀了,世子爺人品相貌都是出挑的,我也極喜歡,只是覺著敏兒年紀尚小,這才有些猶豫,沒想到老太君和世子會有這番誠意,實在叫人受寵若驚,本該立刻答應的,只是我和老爺就這麼一個閨女,此事關係重大,我還需和老爺通個氣兒才好回復了老太君。”

    吳國夫人自然瞧出二夫人已改了心意,聞言便笑著點頭,連連稱是,又道:“今兒不管多晚,我都等著府上的消息。”

    二夫人忙應了,商量好等她和二老爺議定,不管成或不成都派人到霍府去報信兒,吳國夫人這才笑著起了身告辭而去。

    待送走了吳國夫人,二夫人便忙叫了廖書敏來,問起當日江甯侯府的事來,廖書敏見母親神情嚴肅也不敢瞞著,只將和閆峻碰到過的事說了,二夫人聽到兩人未曾做出僭越之事來這才緩了面色,又見女兒面色漲紅,羞意難抑,恨得直點她額頭,心中對這門親事卻又同意了兩分。

    這日旁晚,二老爺一回來便被二夫人請了過去,她將吳國夫人來訪一事說了,二老爺當即便笑著道:“今兒我在寧府中倒是見到了江淮王世子,這小子彬彬有禮,還和我手談了一句,看棋風是個穩重走正道的,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便不急不躁,頗有其祖父遺風。而且聽甯大人的意思,兵部如今有兩個主事的職出了缺兒,有意將這小子留在兵部任職,吏部已在走文書了。”

    “老爺此話當真?!”二夫人聞言驚喜地笑了起來,她原本就擔心廖書敏將來嫁過去,閆峻回了軍營,廖書敏在府中會少了依靠,如今既然閆峻要調回京城任職,此事便解決了,二夫人最後一點疑慮也消了。

    兩人有商量了一會子,便拍案將這親事給定了下來,二夫人親自往松鶴院給老太君回稟了,這才派了身邊吳嬤嬤帶了回禮到霍府去給老太君報信。

    廖府中因廖書敏定親一事喜氣洋洋,而武安侯府中氣氛卻極為不妙。謝增明被彈劾,處境極為危險,好在趕上年關,朝廷歇了年節,諸事暫歇,這才叫謝增明有了喘息的時間,忙著走關係,平息事端。

    偏這時候雲嬪在宮中失寵,武安侯府又成了京城笑柄,逢人便要踩上兩腳,加之武安侯府被彈劾的乃是邈上的大罪,平日的親朋故舊這時候皆避的遠遠的,不願沾染上這事兒,致使謝增明這兩日一張臉一直都彌漫著一股陰鬱之色。

    入夜,他思量再三,到底沒了別的招數,想到白日幕僚們商議出的法子,他咬了咬牙猛然起身大步出了書房,徑直往內宅而去。

    一個時辰後,武安侯府的柳姨娘穿戴一新由兩個丫鬟簇擁著徑直往侯府內宅的西北角而去。她穿過一條荒僻的巷子卻見兩個套院之後竟還隱藏著一個偏僻幽深的小院,小院的木門早已掉漆,在月影下顯得斑斑駁駁,又夾在深巷之中,在這冷夜中更是有股淒清之色。

    柳姨娘瞧著那門好不自得的笑了笑,這才沖身後丫鬟擺了擺手,丫鬟上前敲了門,片刻便有一個睡眼惺忪的婆子開了門,一見門外站得是柳姨娘忙開了門,一掃睡意,精神抖擻地福了福身,道:“老奴見過柳姨娘,這大冷天的姨娘金尊玉貴怎到了這裏?姨娘快請進,莫在門口吃風。”

    婆子說著忙讓開道,柳姨娘扶著丫頭的手進了院,眼見不大的院落中滿是荒草,四下還有股怪味,不由用帕子揮了揮,這才道:“不必忙了,我奉侯爺的命來見夫人的。打前兒帶路吧,侯爺還等著回話呢。”

    婆子聞言忙躬身應了是,帶著柳姨娘上了臺階,推開西廂的門,一行人進了屋,只見屋中擺設極為簡單,只中間放置著一張已有裂紋的紅木八仙桌,放著兩個繡墩,一張添漆床安置在牆邊,桃紅色的帳幔滿是污垢,早已瞧不清原來的顏色。

    那床上躺著一人,形容枯槁,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瞪著眼睛看來,見到來人竟是柳姨娘,她神情有一瞬間的陰厲卻又很快恢復了平靜,又躺了回去。

    柳姨娘的丫鬟忙拿帕子掃了掃繡墩上的塵土,這才扶著柳姨娘坐下,柳姨娘揮了揮手,待丫鬟們都下去,她才瞧著屋中景致,冷聲道:“夫人沒想到會有這一日吧,當年我那可憐的姐姐便是在這個屋中,被夫人強行灌了一碗打胎藥,生下一個怪胎,被老夫人下令生生縊死的,夫人如今住在姐姐生前的院子中,難道夜裏睡覺便不曾瞧見我那可憐的姐姐?!”

    萬氏聞言臥在床上的身體分明一抖,柳姨娘已是輕笑著道:“姐姐她死的那麼慘,我好幾回夜裏都夢到姐姐,她說她和她那孩兒死的冤,怨氣太重,無法輪回便做了孤魂野鬼,只等著找機會尋夫人討個公道……呵呵……姐姐還說夫人一定會得報應的,我原還不信,如今瞧著夫人這樣,果真是因果輪回,想必姐姐她在陰間瞧見夫人這般下場,也該散了怨氣,輪回重生了。”

    柳姨娘的姐姐柳蓮蓉原也是謝增明的小妾,府中稱其蓉姨娘,這蓉姨娘因長相美豔又慣會唱念做打的功夫,故而極為得寵,沒進府幾個月便有了身孕,彼時萬氏還沒生養謝少文,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瞧著庶長子先來到這個世上,故而便處心積慮地在蓉姨娘的湯藥中加了些料。

    這料不會令蓉姨娘落胎,可常期服用卻會致使她腹中胎兒畸形發育,待得蓉姨娘有孕六個月時,剛巧謝增明的父親先武安侯病重,萬氏便請了道姑,只說蓉姨娘腹中孩子克了老侯爺,老夫人最迷這個,又被萬氏整日的攛掇,沒多久見老侯爺病情沉屙,便聽了萬氏的話,相信只要打掉蓉姨娘腹中胎兒,老侯爺的病便會好轉的鬼話。

    蓉姨娘便是這樣被打掉孩子的,那六個月的男胎落地果便是個怪胎,引得老夫人大驚,當夜便縊死了蓉姨娘,可最後老侯爺的病也未能好轉,緊跟著便去了。

    蓉姨娘母子一夜之間慘死,蓉姨娘生下怪胎一事府上不少老人都知曉,故而這院子便也荒蕪了起來,此後都無人敢靠近。

    這位柳姨娘乃是蓉姨娘的親妹妹,原便是入府為其姐報仇的。謝增明當年和蓉姨娘情濃之時,蓉姨娘被萬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除掉,謝增明雖恐懼蓉姨娘妖孽附體,可到底心底還念著蓉姨娘的百般妖嬈,柳姨娘靠著謝增明那點子舊情進了府,這些年沒少給萬氏添堵。

    萬氏如今落難,柳姨娘也沒少吹枕邊風,起碼萬氏被關在如今這所院子便是柳姨娘的功勞。萬氏在這院子中夜夜不得安寧,又怎能不形容槁枯,只欲求死?!

    如今萬氏被柳姨娘刺激,嚇得渾身發抖縮成一團,偏柳姨娘不願放過她,竟是站起身來行至床前,一把抓住萬氏的雙手,湊近她盯著她,道:“夫人,我死的好冤啊,好冤啊……”

    萬氏瞧著柳姨娘酷似蓉姨娘的一張臉,直嚇得雙唇發青,搖著頭髮出一聲聲怪叫,柳姨娘這才鬆開手站在床前咯咯的笑。

    萬氏驚嚇過後,這才發瘋似地拿了床上的杯子枕頭等物往柳姨娘身上砸,雙眼怨毒地瞪著柳姨娘嗚嗚地發出一聲聲似質問似威嚇的聲音。

    柳姨娘瞧著這樣的萬氏,想到武安侯的吩咐,一時間倒失去了再折磨她的興致,只又施施然地坐回到八仙桌旁,笑盈盈地瞧著萬氏,眼睛中便出現了悲憫之色,道:“夫人也莫發火,我可不是來取笑夫人的,實是受了侯爺所托,這才來尋夫人。夫人瞧這是什麼?”

    柳姨娘說話間自懷中摸出一張紙來,緩緩地展開,萬氏一聽是武安侯叫柳姨娘來的,當即便僵在了床上,她瞪著眼睛瞧著柳姨娘將那紙張展開,待瞧清楚上頭的休字,卻是半點意外之色都沒有,反倒尖聲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那日從廖府回來,她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武安侯會做的這般絕,到最後竟然也不願給她些體面,親自來交給她休書,反叫這個一個卑賤的姨娘來羞辱於他!

    幕僚們今日給謝增明的主意,原便是柳姨娘費心安排的,如今見萬氏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心中好不暢快,面上卻是一番悲憫之色,道:“夫人也莫怪侯爺無情,侯爺于夫人夫妻一場,原本並不願休掉夫人,可是如今侯爺也是被逼無奈,怨只怨夫人在江州時著了人的道,如今侯府眼看就要迎來滅頂之災,侯爺他是萬不能為了夫人便置祖宗基業於不顧。聖上既認定是夫人謀害姚錦瑟在先,侯爺他休妻也算對上頭有個交代。”

    柳姨娘說著,眼見萬氏咬著牙一聲不吭,便又歎了一聲,道:“我也是侯府之人,雖心恨夫人,可侯府若是沒了,我和世子爺一樣不得好過,所以今次來,也是有幾句話想勸勸夫人。我若是夫人,便將這份恨都算在那姚錦瑟的頭上去。夫人若還念著和侯爺的夫妻情分,還念著宮中的雲嬪娘娘和世子爺,便該好好想想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那姚家的大姑娘在侯府門前以死明志,這才保全了姚家女的名聲,反叫夫人背了黑鍋,這有句俗語,死者為大,人死如燈滅,她做過什麼壞事沒人會記得,世人對死人永遠是最寬容的。我若是夫人,便也到廖府門前去以死明志,擔下一切,卻也為自己洗刷冤屈,叫世人都知曉,姚家姑娘到底有多陰毒,竟將我逼至如此境地。來日侯府脫難,侯爺想必也能念著這最後的功勞,善待我的一雙兒女,夫人您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3:45 AM


第一百三一章 姨娘心毒

    柳姨娘言罷,萬氏便又尖聲笑了起來,瞧著柳姨娘的眼神充滿了譏諷之色,那模樣顯然是在譏笑柳姨娘拿她當傻子來看。

    柳姨娘卻也不著急,只笑著攏了攏頭髮,這才道:“夫人說想沒錯,我是在為姐姐報仇,我父母早逝,姐姐雖僅長我三歲,卻帶我如女,護我愛我,我和姐姐相依為命,若然不是姐姐我那叔嬸早便將我們姐妹賣到了青樓妓院!姐姐為我這才被叔嬸黑心腸地送進侯府當了良妾,沒承想她才進府不足年,好好一個人便就死在了這裏!姐姐那時還不足十六歲啊!我豈能不恨,豈能不為姐姐報仇!”

    這柳姨娘說來也是可憐人,原是小戶千金,卻因父母早亡和姐姐一起落到了叔嬸手中,她那叔嬸不僅貪了其姐妹的家產嫁妝,更因賠了生意惹上官司而將柳蓮蓉抵給了太常寺典籍劉大人。彼時柳蓮蓉是可以告叔嬸無良的,可因叔嬸拿其妹要脅,柳蓮蓉才只得任人宰割,那時劉大人正在巴結武安侯,這才轉手將柳蓮蓉又送進了武安侯府,成了侯府的蓉姨娘。

    誰知蓉姨娘花樣年華竟慘死侯府,柳姨娘心中的恨可想而知,柳姨娘說著瞧向萬氏的目光已滿是怨毒的恨意,而萬氏卻高高昂起了頭,滿臉的不屑之色,似在譏諷柳姨娘,做了妾室便是低人一等,被正室擺佈乃常理。

    如今萬氏已經不能再言,柳姨娘也懶得再和萬氏爭口舌,便又收斂了恨色,道:“我給夫人出這個主意,雖是為了報仇,可卻也是為了侯府。如今雲嬪失寵,又毀了容貌,世子雖只是受了些輕傷,可心裏卻還對那姚錦瑟愛恨交加,竟然自暴自棄。這一切皆是那姚錦瑟所害,夫人難道便不想為自己報仇?!如今雲嬪娘娘倒臺,侯府又被污蔑邈上,邈上乃是大罪,往常和侯府相交的人家如今都遠著侯爺,生怕被沾染上,侯爺那樣要強的人,若然不是走到了絕境,又怎會帶著夫人到廖府去賠罪,這說明什麼?說明侯府如今已是岌岌可危了!”

    柳姨娘說著,見萬氏神情變幻不已,眼神也沖滿了懼色,便又道:“侯爺若然倒下,雲嬪娘娘便再無出頭之日,冷宮是什麼樣的所在,想來夫人比賤妾清楚。還有,世子的手臂骨裂多處,大夫診斷說世子那手未必能夠痊癒,不留後遺,想來此事夫人在江州時已經聽說了。若然世子的手留下殘疾,世子便再難參加科舉,這若是放在以前自然無礙,左右世子是能承襲爵位的。可如今侯爺被彈劾,雖證據不足,可也足夠皇上治罪侯府了,剝了侯府的爵位那是輕的。倘使爵位被剝回,世子不能承爵又沒了功名,這往後又該如何?夫人對世子一直寄予厚望,難道便忍心瞧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一事無成成為一介布衣嗎?”

    柳姨娘說著,萬氏的神情已然開始掙紮了起來,柳姨娘對此極為滿意,繼續用蠱惑的言語娓娓地道:“侯爺如今雖年已半百,可等再娶了續弦,新夫人未必便不會再給侯府添丁,老來子自然是更金貴一些,又有新夫人在一旁吹著枕邊風,侯爺他又時時刻刻記得,夫人叫他顏面盡失,因夫人之過叫他丟官棄爵的事兒,對世子還能有幾分疼愛?到時候僅剩的一份家業也未必是世子爺的咯……”

    萬氏聽到這裏已然渾身發冷,她早先雖恨謝少文不顧母子之情,雖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寒心不已,可那到底是她十月懷胎所生的兒子,是她含辛茹苦帶大的兒子啊。宮中的雲嬪娘娘更是她愛憐的女兒,對她一片至孝,她可以恨謝增明絕情,可以詛咒謝增明不得好死,可卻不能眼看著一雙兒女後半生都在黑暗中度過,受盡苦楚啊!

    萬氏想著柳姨娘描述的情景,渾身都發起抖來,眼中更是充滿了恐懼,一顆舐犢之情已被喚醒,而柳姨娘將她神情瞧在眼中,便又歎聲道:“夫人已然清譽盡毀,侯爺休了夫人,夫人可有臉面回去娘家再禍害了娘家未出嫁的侄女們?何況夫人便是回去,萬家又能否允夫人進門?夫人如今這般……已是生無明路,生不如死,只怕咽了氣,連個掩埋的地方都沒有。夫人何不最後一搏,以死明志,洗刷冤屈,擔下一切,也好叫侯爺一輩子念著您的恩情,善待世子和雲嬪娘娘?侯府只要能度過這一關,侯爺一定能想法子使雲嬪娘娘再度受寵,到時候夫人便是侯府的大功臣,不光是侯爺,便是世子娘娘,還有賤妾都會感念夫人的犧牲的。”

    柳姨娘說罷,依舊笑意盈盈地瞧著萬氏,神情甚至是有些悲憫和鼓勵的,她的話如同帶有魔力一般,一點點慢慢地蠶食著萬氏的頭腦,令得萬氏這個已然在黑暗中掙紮的人竟似瞧見了一條光明大道,走上這條光明大道雖是要付出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可也代表著解脫,代表著重拾失去的一切。

    因為她的算計,兒子不再敬重於她,因為她的失誤,夫君女兒皆怨怪於她,更因為她的輕敵,使得如今背負了淫蕩的駡名,倘使她能按照柳姨娘的話做,她便能重新獲得這一切,夫君和兒女的感激,那姚大姑娘能以死明志,洗刷了恥辱,得到世人的同情,她也能如此,還能用她的死狠狠地給姚錦瑟那個賤丫頭致命的一擊!

    她死了,姚錦瑟便再也說不清了,她死了,姚錦瑟便是嘴吐蓮花,也抵不過悠悠眾口,也要背負上一個惡毒的名聲。

    萬氏想著,已然沉浸在了報復的快感中,而柳姨娘瞧見萬氏的神情,雙眸中卻也閃過了一般無二的光芒,那也是大仇得報後的興奮和快感!

    她再等著萬氏做決斷,而萬氏確實也沒令她失望,很快便收拾神情瞧了過來,柳姨娘將萬氏眼中的疑問瞧得清楚,自然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麼,便又道:“夫人也莫怪侯爺絕情,侯爺也是被逼無奈,他便是還念著夫妻之情,這才不忍過來指派了賤妾來和夫人說這些話的。不過有句話侯爺卻囑咐了賤妾一定帶到,那便是夫人只要幫侯府度過難關,便一定記住夫人此恩,善待娘娘和世子,若形勢樂觀,也會為夫人洗刷汙名,還夫人清白。”

    萬氏聞言並不疑心柳姨娘是在騙她,只因那休書上所書確實是謝增明的筆跡,而且這樣的大事柳姨娘詐她,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柳姨娘此來,一來能給她那賤人姐姐報仇,二來在侯爺面前兒也算立了個功,三來保全了侯府,她也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

    只是萬氏瞧著柳姨娘嬌美的臉蛋,通身的華麗打扮,心中卻如被刀絞,只恨當初不過一碗湯藥絕了柳姨娘的子嗣緣,卻沒有要了她的命去。

    柳姨娘見萬氏盯著自己的目光變得不甘而怨毒,豈能不知萬氏心中所想,她卻只擺出勝利者的笑容來緩緩起了身,也不再多言,只留下一袋銀子便攏著墜馬髻,撥弄著垂頸的東珠金釵流蘇,道:“想必你已有了決斷,侯爺還等著我回話,便不多留了。這些銀子夫人拿著,出了府先找個地方安置,伺機而動。”

    言罷,逕自扭著腰,風情款款地出屋而去了,房門吱呀一聲關上,萬氏才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癱在了床上,愣愣地盯著暗夜許久又快步撲下床奔至八仙桌旁抓起那一紙休書來,瞧著那上頭的字,一會笑一會哭地發起魔怔來。

    而柳姨娘出了屋卻並未立刻離去,反而站在院中靜靜地聆聽著裏頭的動靜,待黑夜中傳來萬氏驚悚的哭笑聲,柳姨娘才輕啟紅唇,挑起一抹笑來,喃聲道:“姐姐,你可以瞑目了……”

    柳姨娘回到院中,謝增明已在屋中等待多時,眼見她進來便忙道:“怎樣?”

    柳姨娘上前福了福,這才歎聲道:“夫人到底心中還念著侯爺和世子,經賤妾分說利弊,已經答應了。”

    謝增明聞言便大松了一口氣,坐回床上,柳姨娘捧了茶奉上,這才又道:“侯爺放心吧,夫人若能一力擔下指使嬌杏鬧事和變賣禦賜之物的罪名來,侯爺便不會再被問罪邈上,只會擔個齊家不嚴和失察的過錯罷了。只是卻要委屈了夫人,可憐夫人一心為侯府著想……”

    謝增明呷了一口茶,聽到這話卻面帶不愉,滿是厭惡地道:“都是這個蠢婦,爺原便說退親一事要緩緩為之,萬不可操之過急,誰知她不僅不將爺的話放在心上,反而自作主張在江州動起手來,若非蠢婦闖下禍事,又怎會有今日之困,爺又怎會淪為京城笑柄!”

    柳姨娘聞言便撫著謝增明的心口為他順著氣兒,道:“侯爺蓋世英雄,如今虎落平陽,那些人便狗眼看人低,待來日侯爺度過難關,今日之恥自然會盡數討回。”

    沒錯,只要萬氏能懷揣血書遺願到廖家去以死明志外加以死謝罪,他便能將武安侯府摘個清楚,將一切都推到萬氏身上。只說萬氏財迷心竅這才變賣了禦賜之物,又拿了贗品補上,他一時失察才至犯下了滔天大罪,而那嬌杏也是萬氏記恨姚錦瑟害她在先這才攛掇了其前去江甯侯府鬧事的。

    這樣,他便只是犯下了治家不嚴和失察的過錯,卻勿庸擔上邈上的罪名,彼時萬氏已經畏罪自殺,而且也已被休棄,此事也算對上有個交代了,侯府被摘開,那些故交也就好為侯府說話了。若然雲嬪娘娘那裏進展的順利,娘娘能夠重新獲得新寵,皇上念在武安侯府祖上曾立下汗馬功勞的份兒上,看在娘娘的薄面上,萬不會就剝了侯府爵位。

    等侯府度過這個難關,今日所受的恥辱,還有那些捧紅頂白的小人,他定一個也不放過,慢慢的清個總賬!這率先要收拾的便是姚家那個小賤人,如今侯府岌岌可危,他便暫且先放過她,且看侯府轉危為安,他如何叫她生不如死!

    謝增明想著便厲聲道:“你說的沒錯!”

    柳姨娘見謝增明神情漸好,這才又歎了一聲,道:“倘若娘娘如今還得聖寵,那侯府便穩若金山什麼都不怕了,也不至於便叫夫人如此犧牲……”

    謝增明聞言便道:“爺已尋到了幫娘娘重獲聖寵的法子,有娘娘為侯府說話,皇上必定不會再治罪侯府!”

    柳姨娘聽罷目光一閃,驚異地道:“可是娘娘不是已經……”

    柳姨娘所提卻是這些天最叫謝增明高興的一件事兒了,故而聽她問起,謝增明心情一好,便起了興致,將茶盞往一旁一放攬了柳姨娘的小蠻腰,手上一用力便將柳姨娘按坐在了腿上,笑著道:“不過是掉了兩顆牙齒罷了,談不上就毀了容。前兒忠義伯家老太君過壽辰,忠義伯夫人送上的壽禮非金非玉,卻是一名大夫,你可知這是為何?”

    柳姨娘見謝增明高興,便在他腿上扭了扭屁股,嬌聲道:“人家哪里知道,侯爺便莫買官司了,快告訴人家吧,這大過壽的,送個大夫,這不是咒婆母嘛,這忠義伯夫人莫不是傻了吧。”

    謝增明被柳姨娘挑的興起,便一面探手往她的褻衣裏摸,一面笑著道:“忠義伯夫人才不傻,她送了這大夫非但老太君未曾生氣,還連聲誇讚她有孝心,在場賓客也都誇其用心……嗯……小妖精……”

    “啊……爺快說這是為何嘛……”

    “忠義伯府老太君身子健朗,只可惜牙卻不好……嗯……一口牙早便掉的七零八落,吃什麼都沒滋味,這伯夫人尋來的大夫卻有一手鑲牙的本事,聽說這技藝是從北燕那邊傳過來的,鑲的牙齒若然不仔細分辨,竟可以假亂真……”

    “當真竟有此技?這可真是天助侯爺啊,若能請此神醫為娘娘鑲牙,娘娘定然能夠重獲聖寵!”

    “明日爺便到忠義伯府去瞧瞧,是否有大夫說的那般神乎其神,倘若當真能以假亂真,這等稀罕事兒,便是娘娘不費心去誘,皇上聽說了娘娘鑲牙一事自己個兒也會跑去瞧稀罕,娘娘重獲聖寵又有何難?”

    武安侯說著這些,已然瞧見了大好前景,心情更加好了起來,這些日的煩躁也去了不少,興致一起又被柳姨娘媚眼如絲的模樣勾著,不覺埋首下去,胡亂親著含糊著道:“小妖精,爺滿足你的好奇心了,你當如何回報爺,嗯?”

    “侯爺說怎樣,賤妾無敢不從……啊……”

    屋中很快便響起了男女的歡愛之聲,而此刻萬氏卻正被兩個婆子押著頂著寒風自侯府後門趕出,眼見那朱紅的門在眼前關上,萬氏站在空無一人的深巷,望著面前武安侯府的高牆紅瓦,心中難以抑制的湧起一片淒涼來。

    翌日,錦瑟從松鶴院回來沒一會,廖書敏便又來了,錦瑟倒一詫,迎出門笑著道:“二姐姐好事將近,不在院子中繡嫁衣,怎又跑到我這裏來了?”

    廖書敏春上便及笄,婚事兩家商議後定在了年後四月迎娶,時間雖是有些緊,好在二夫人就廖書敏這麼一個閨女,嫁妝都物都是在廖書敏十歲時便開始慢慢籌備,如今倒並不慌亂。

    廖書敏和錦瑟笑鬧著進了屋,這才說起來意,竟然是和萬氏有關,只道:“劉掌櫃以前是見過武安侯夫人的,原當是瞧錯了人,這才專門到富源客棧打聽,一打聽竟果真是武安侯夫人,只怕是被武安侯給休了,夜半被趕出侯府這才在客棧落腳。”

    如今年關,這兩日鋪子和田莊上的掌櫃們都來府中回事,原來是二夫人胡氏的陪嫁劉掌櫃今日一早進府回事,便說起早上巧遇萬氏的事兒,只因劉掌櫃管著的茶鋪和萬氏落腳的富源客棧便是對街,而劉管事以前也是見過萬氏的。

    廖書敏也是從胡氏身邊嬤嬤處聽到此事的,想來這會子廖老太君定然也知曉了,錦瑟聞言只點了點頭,並無詫色。廖書敏見錦瑟平靜不已,也不詫也不樂的,倒驚異了,湊上來眨眼道:“萬氏被休微微便不高興嗎?”

    錦瑟自顧繡著指套上的海東青圖案,頭都未抬,只笑著道:“人家都說待嫁娘最是勞碌,怎這話到了二姐姐這裏反不應了,我瞧著二姐姐真真是清閒,有這時辰都能給我二姐夫做上一身衣裳了。”

    廖書敏這兩日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打趣兩句,臉皮早便沒那麼薄了,聽錦瑟又打趣自己便自動忽視,只揚眉道:“要說這俗語也只那句善惡終有報最是靈驗,看這萬氏便是壞事做多了如今得了報應,她若不整日就惦記著算計旁人,如今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只是那武安侯世子也太過絕情,便是萬氏被休到底也還是他的生身之母呢,竟然半點都不關心。這樣的不孝之人,好在微微早和他退了親事……”

    廖書敏說著才覺和錦瑟提武安侯府的事不大合適,偷眼瞄了瞄,見錦瑟神情沒有什麼異常之處,這才松了口氣忙轉了話題,說起翌日錦瑟過生辰的事來。

    錦瑟正巧生在除夕夜裏,眼見著明日便是除夕,往年除夕夜都是先在松鶴院中吃了團圓飯,便各房各自回去守歲,今年一來錦瑟和文青進府,再來四老爺一家也都回了京,又是錦瑟的生辰,老太君便發了話,今年的除夕便闔家在松鶴院中一起守歲也一併給錦瑟過生辰。

    廖書敏是個愛熱鬧的,沒片刻便自往年除夕守歲的趣事說到了上元節看燈,那裏的燈最是好看,哪家鋪子的湯圓最是好吃。錦瑟只含笑聽著,間或插上兩句。

    待送走廖書敏,錦瑟便逕自往松鶴院去,她陪著廖老太君消磨了一陣,廖老太君見日頭漸高就留了飯,錦瑟在松鶴院陪著廖老太君和老太爺一起用了膳,至到服侍老太君歇晌,廖老太君才拉了她在床榻邊兒坐下,道:“今兒賴在外祖母這不走是有話要說吧?”

    錦瑟這才笑了,依在廖老太君肩窩蹭了蹭方湊至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廖老太君聞言驚得直坐起身來,定定的瞪著錦瑟,眼中說不出是欣慰還是驚詫,錦瑟被外祖母瞧的手心冒了汗,神情便有些慌,心虛地道:“外祖母可是怪我自作主張,心思陰毒……”

    她話沒說完,廖老太君便將她拉進了懷中,充滿愛憐地撫著她光滑的長髮,道:“外祖母只是心疼我的微微,年紀小小便吃盡了苦頭,少了童趣……你做的都對,外祖母知道你都是為了家人,只是以後莫再這般,有外祖父和外祖母,還有你那幾個舅舅在,我的微微該無憂無慮地享受閨趣才是……”

    錦瑟聞言這才放鬆了身體依偎進廖老太君懷中,廖老太君便又道:“那萬氏總歸已得到了懲罰,她如今已是可憐人,早年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總是和你母親義結金蘭了的,對你也曾關愛過,你若想叫王嬤嬤去瞧瞧自管吩咐便是,想送些銀兩也叫王嬤嬤去尋你大舅母自公帳上支。”

    錦瑟聽著,只乖巧地點頭,祖孫兩人又說了會話,錦瑟才回到夕華院,叫來王嬤嬤將萬氏如今的情況說了,又道:“嬤嬤買些藥材之類的東西,再開了箱籠取五百兩銀票,稟了大舅母,大舅母應該還會有安排,便代我去瞧瞧她,也算我的一番心意了。”

    王嬤嬤心中雖恨萬氏,可聽說萬氏啞了,如今又被休棄,無處可去,到底念著早年的一些情分,沒反駁錦瑟,應命去了。

    錦瑟見王嬤嬤出去,這才歎了一聲,她這般也算仁至義盡了,已是給了萬氏一條路走,只她若執迷不悟,那便……

    翌日一早廖府上下便忙碌著掛紅燈,貼窗花,待太陽西斜下人們便換上了新衣,門神一貼,新油的桃符一掛,紅燈籠點燃,年味兒便濃了起來,全府上下登時煥然一新。

    大門、儀門、大廳、內廳到內三門,內垂門,直到正堂一路大門全開,掃灑一新,兩邊屋簷皆紅燈高挑,如兩條紅龍飛舞在屋簷間,好不喜慶。

    待天剛擦黑,松鶴院中已擺開了年夜飯,錦瑟和廖書敏幾個先後上前給長輩們行了禮,領了壓歲錢,因今日又是錦瑟生辰,故而除卻了一份壓歲荷包,還另有一份生辰禮。眾人在正房熱鬧了一陣,這才簇擁著廖老太爺和廖老太君到了花廳。

    松鶴院花廳新換了紅氈,廳中安置著兩個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的琺瑯大火盆,盆中銀絲炭燒的正旺,將屋中熏得暖如春日,四下的花架上放置著數盆早開的花,淡淡的花香四溢。

    錦瑟和廖書敏扶著廖老太君在紫檀雕花的大圓桌前坐下,那邊廖書意也已扶著廖老太爺落了座,因無外人,又是年夜飯,便也不避諱,男女分坐,只一桌圍坐,桌上早已擺放了年糕,更歲餃子,桃湯,果酒等物。

    年夜飯吃的極為熱鬧,待撤了,幾位夫人陪著老太君說笑,小輩們便在一處玩鬧,老太爺也被拉著和廖書意幾個打了會雙陸,錦瑟和廖書敏幾個瞧了會,瞧自去玩偷換,射令。

    花廳中倒是笑聲不斷,到亥時初,兩位老人明顯有些精神不濟,才被扶進去休息,小輩們興致卻還高昂,自鬧熱著了一陣便一起到園子中放花。

    錦瑟也親手點了兩隻煙火,熱熱鬧鬧的時間倒過的極快,一晃就到了子夜,外頭開始響起連天的爆竹聲,遠遠也能聽到下人們的歡笑聲,錦瑟抬頭望著漫天的星辰,只覺今年的星光似特別明亮。

    手一暖,低頭去瞧,卻是文青不知何時站在了身旁,正笑著瞧來,一雙眸子閃動著喜悅的明光。

    自文青記事便沒有了雙親,以前祖父在世時,年夜自然是和祖父一起過,可祖父年歲大,卻也不會陪著錦瑟姐弟守歲,故而都是用過年夜飯便散了。到了姚府,只頭一年錦瑟和文青是和姚家人一起守歲,可人心不挨,自然也無甚歡喜可言。

    後兩年除夕兩人便總清冷地一起守夜,說起來這倒是第一回這般熱鬧地過年夜,錦瑟感受到文青的歡喜和依賴,不覺回握住弟弟的手,兩人相視而笑。

    錦瑟自松鶴院回夕華院,夜色已恢復深靜,待吩咐王嬤嬤等人下去歇著,白芷才幫錦瑟換了一身出門的衣裳,錦瑟剛收拾停當,後窗便傳來的輕敲聲。見白芷露出憂心之色,錦瑟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湊過去輕聲哄著道:“好歹人家也幫我好幾回,他一個人獨苦伶仃地身在異鄉也怪可憐,我不會去很久的……”

    錦瑟勸了兩句見白芷不情不願地拿了件深紅色緞面在夜裏穿不甚打眼的鶴氅給她披上,這才往窗前去,她腳步聲落下,那窗戶便被推開正露出完顏宗澤一張俊顏來。

    眼見錦瑟站在窗前,披著鶴氅戴著兜帽,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來,顯然是要出門的打扮,完顏宗澤眸中詫色一閃而過,轉為隱含深意的笑,那笑紋一波波蕩漾開來似蕩起漩渦來要將錦瑟整個吸進去一般。

    錦瑟被他含著探究和喜悅的眸子盯著,只覺心跳失速。那夜完顏宗澤離開時便磨著她非要除夕帶她出府,錦瑟自不願意,她想到那日完顏宗澤走時,她還信誓旦旦地說絕不會跟著他出府,如今卻自準備好了只等著他來接自己。

    想著自己的前後不一,錦瑟便不由面色發紅,心生窘迫,又被完顏宗澤如此探究打趣地盯著,錦瑟面上已然有了惱色,跺了下腳便要轉身。

    完顏宗澤才不管錦瑟是為何突然改了主意,這會兒只滿心都是歡喜,哪里容她逃跑,露出一個頑劣的笑來,便左手抓著窗沿,右手飛快箍住錦瑟的腰,手臂一劃便將她帶了起來,拽出了屋。他這動作又突然又迅捷,直嚇得錦瑟險些尖叫出聲,待她回過神時,窗戶已然落上。

    上回錦瑟被完顏宗澤帶出府是迷糊著,這次卻不同,被他抱著跳下窗戶,她只覺四下都是明晃晃的燈籠,剛回過神,便又被嚇得渾身發僵,一顆心砰砰的亂跳,倒像做賊一般。

    完顏宗澤帶著她一路飛走,錦瑟只趴在完顏宗澤肩頭大氣都不敢出,倒惹的完顏宗澤一陣悶笑。帶著錦瑟駕輕就熟地出了廖府,完顏宗澤將錦瑟放在馬上,不待她反應便也翻身上馬坐在了她的身後,這才抬手屈指敲了下錦瑟的眉心,道:“回神了,瞧將你嚇得,我倒不知微微何時變得這般膽小了。”

    錦瑟被他打的一痛,皺著鼻子抬手揉了下,這才驚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氣,道:“沒人瞧見我們吧?”

    完顏宗澤見她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小模樣尤為可愛,不覺抬手捏捏她的臉蛋,忍笑道:“難道我便那般見不得人嗎?!瞧微微嚇成這樣,以後我要常常帶你出府來玩才好,只是若然那般,微微只怕便不會如此主動地投懷送抱了,我卻又想溫香軟玉地抱滿懷,這可真是兩難啊……”

    完顏宗澤言罷,錦瑟想著方才自己撲在完顏宗澤懷中將他摟的緊緊又窩在他頸窩不敢動彈的情景,忍不住雙頰飛紅,忙道:“我們要去哪里?影七呢?”



第一百三二章 定情

    錦瑟言罷,完顏宗澤便佯怒地又抬手敲她一下,氣哼哼地道:“什麼影七?誰是影七?本王壓根不認識什麼影七!微微再惦記旁人,我便……”

    完顏宗澤說著便作勢欲咬錦瑟,錦瑟哪里想到他竟會吃這樣莫名的飛醋,又見他低頭撲來,一雙眼睛亮的嚇人,不覺噗嗤一笑忙扭著身子去躲。她這一動才想起自己正側身坐在馬背上,身子一滑險些便掉下去,忙又驚叫一聲依向完顏宗澤,本能地伸手摟住他,這樣她整個身子便就又窩進了完顏宗澤的懷中。

    完顏宗澤顯然便是懷著這樣的目的,如今溫香軟玉抱了個滿懷,不覺朗聲而笑,一甩馬韁身下黑馬便神氣地噴了個響鼻揚蹄奔了起來。夜風吹來,寒氣逼人,卻又叫人覺著極為爽神,錦瑟先還有些緊張,仍舊不能適應馬上奔馳的感覺,過了片刻聽著靜夜中馬蹄落在青石板路面上發出的踢踏聲,又覺出完顏宗澤馳馬極為平穩,這才漸漸好了些,開始分神去感受月色,夜景。

    除夕之夜,道路兩旁的人家都掛起了紅燈籠,那紅燈在夜風中輕搖,映著各家各戶新掛的桃符,似乎連這靜夜也都染上了一絲喜慶的甜美。如水的月光,璀璨的星空,疾馳的駿馬,相依的人兒,飛舞的大氅,一切都美的叫人心碎,便連空氣中爆竹殘留的火藥味也似變成了叫人心動的香氣。

    完顏宗澤既不說要帶她去哪里,錦瑟便也不問,只靠著完顏宗澤感受著馬兒奔馳帶來的豪情快意,勁風拂面,鑽入衣領,卻也不覺很冷,反倒想迎風吹上一吹,好將一顆飛揚的心也吹的越發輕快起來。錦瑟不由綻放一個笑顏,原本靠著完顏宗澤,緊環著他腰身的身體和雙臂也漸漸柔軟了下來。

    “別張嘴,莫吃了冷風,回去卻要受罪。”

    頭頂傳來完顏宗澤的聲音,說話間他已單手持韁給錦瑟攏了攏肩頭的鶴氅,又將兜帽翻起壓在了她頭上。錦瑟原半眯著眼睛享受著此刻的自在和快意,聽他說出這麼煞風景的話,又做出這麼不合她心意的事兒來,忍不住嘟了嘟嘴,卻未曾拂了他的好意。

    又奔馳一陣便出了城,再一陣卻是到了京郊麓雲山的山腳下,這麓雲山因臨近京城,多遊客,故而上山卻是有專門的山道的,一出城,寒風便更烈了一些,錦瑟縱使穿戴極厚也覺衣裳四下灌風,完顏宗澤索性將她整個護在懷中,又用自己的大氅裹住。

    錦瑟靠著完顏宗澤暖意融融的身軀,加之眼前漆黑一片,便乾脆閉上了眼睛,誰知沒片刻竟便眯了過去,等她被完顏宗澤喚醒時人已被他抱下馬背坐在了山頂的一塊平石上。

    錦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見完顏宗澤幾分無奈幾分寵溺的俊顏在近前晃著,耳邊響起他清朗的笑聲,“帶你出來可不是為了睡覺的,微微若是喜歡和我同床共枕這裏卻不是地方,來日我們……”

    錦瑟聽他說混話,只恐他再吐出更叫人難為情的來,又覺四下無人,荒山野嶺,實在不宜開這種玩笑,忙便抬手捂住他的嘴,揚眉嗔目地道:“你帶我出來一定也不是為了說話的,閉、嘴!”

    完顏宗澤何曾見過錦瑟這般嬌嗔之態,眼見她揚著小臉,美目流轉嗔惱地盯著他,只感她一雙明眸中落著淡淡的情意,那是往常從未瞧見過的,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刁蠻和任性,分明便是撒嬌,聽在耳中真是百般中聽,那紅唇一張一合,露出亮晶晶的細小貝齒,如同花瓣盛開花蕊綻露一般,完顏宗澤如受雷擊,竟是呆住,恍恍惚惚地感覺錦瑟小手不輕不重地落在唇上,一股蘭芝沁香自她指尖袖口拂面而來,他又有些心弛神蕩,忍不住舌尖一卷便將錦瑟的兩指裹進了口中。

    四下無人,在這種地方,錦瑟原便有些怕,心裏慌慌的,這才不願聽完顏宗澤說那些混話,哪里想到用手去堵他的嘴,卻是如同將肥美的肉好生生地送到了惡狼嘴邊兒,她指尖一熱,感覺被一團柔軟緊緊包裹吸允啃噬,登時便嚇得渾身一僵,忙欲縮回手來。完顏宗澤卻早一步抓了她的手腕,又含弄了一陣,見錦瑟雙頰紅透,一雙眸子似也氤氳起瀲灩的水光來,這才笑著鬆開,低頭又細瞧錦瑟的手指。

    她那圓圓小小的指蓋嵌在青蔥玉琢的指尖上,因他的舔弄泛著一層明亮的光澤,如玉珠生輝,完顏宗澤不覺感歎,道:“微微,你的手怎生得如此小,瞧,還沒我手掌大呢。”

    他說著將錦瑟的小手撐開擺在掌心,果真便只他掌心大小,小小的如玉的手如放在他大掌中的珍寶。男子寬厚而富含力量的手和女主柔美又纖巧的手,對比是那般的明顯,那樣的神奇,就像這世上萬物陰陽有序,就像是他們本就該這樣緊緊貼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錦瑟見完顏宗澤似個孩子發現了好玩的物事般,不厭其煩地把弄著她的小手,倒忍不住輕笑一聲,完顏宗澤被她取笑,這才合了她一雙手攏在掌心,擁著她朝山下瞧。

    錦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逕自怔住。只見遠遠的俯瞰,偌大的鳳京城如同沉睡在夜幕下的棋盤,變得只手可握,盡在眼中。

    那一盞盞四處點亮的紅燈籠更是皆變成了星星點點的亮光,燈光閃爍著,匯成璀璨的星河,和頭頂的無垠星空相映成趣,倒仿似生出了兩個星空來,越往遠處,燈火和星光越交織成趣,竟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比之那晚坐在屋頂上看星卻要壯觀不知多少。錦瑟不覺癡住,眸子也如落盡了星光一般閃亮起來。

    她不覺抬頭驚喜地去瞧完顏宗澤,恰他低頭望來,微微一笑,道:“好看嗎?早年除夕時我便總到這裏來,當時便在想,別人團圓吃年夜飯,我卻有如斯美景可觀,倒也算是飽了眼福了,只可惜到底形單影隻,若然身旁有個家人陪伴便是人月兩全了。”

    早年完顏宗澤剛剛被送來為質時,到底是北燕打了敗仗,彼時完顏宗澤這個質子的日子想來並不好過,也便是這兩年北燕日漸強盛,而大錦卻一年不如一年,他這才能夠回北燕過年。獨自一人身在異鄉,除夕夜別家皆團圓吃年夜飯,他卻置身此處吃冷風,七年前,他才像文青那般大,還是個孩子呢……

    錦瑟莫名有些為他心酸,不覺將手自他掌心抽出靠近他懷中環住他,輕聲道:“這裏很美,只是一般百姓家也便除夕夜裏捨得點上一夜紅燈,這樣的景致一年方能瞧上一回,實在可惜……不若以後每年你都帶我來此看星星,可好?”

    完顏宗澤聞言愣了一下,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半響他才猛然將錦瑟自懷中拉出,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見她笑容清淺,一雙美眸中流動著的是淡淡的憐惜,絲絲的情意,明亮的光彩照人眼目,完顏宗澤不覺屏息,又問了一句,“微微,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可好?”

    他的聲音小心翼翼的,似怕驚嚇到了她,錦瑟便笑了起來,道:“我想你往後每年都帶我來看星星。”

    完顏宗澤聽的清楚明白,面上便出現了狂喜之色,手臂一緊將錦瑟死死緊抱懷中,似言語已不能表達他此刻的喜悅和開懷一般,錦瑟聽著他有力而失速的心跳聲,心中也蕩漾起一股輕鬆和喜悅來,抬手也回抱住完顏宗澤,淺笑起來。

    原來相信一個人,也非那麼難的事情,原來放開心懷去接納,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原來心中有愛,方能歡喜,方知何謂希望和期盼。

    兩人緊緊相擁,錦瑟只覺完顏宗澤的雙臂環著她,似想就此將她融進他的骨血中一般,他的手臂和胸膛形成的懷抱溫暖而安全,似隱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叫她可以全身放鬆地依靠,因為知道他絕對不會鬆手。

    完顏宗澤就這般緊抱著錦瑟半響,這才埋頭在她的頸邊歎息地喃道:“微微,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你給我這樣的驚喜,可叫我如何是好。我精心準備的生辰禮,如今倒什麼都不是了……”

    那日完顏宗澤說要帶她出府,錦瑟便知他是為著她的生辰,她原以為帶她來看景色便是他送給自己的生辰禮了,如今聽他這般倒似還有安排,她剛一詫,便聽嘭的一聲響,完顏宗澤的手臂適時鬆開,錦瑟退出他的懷抱就覺外面的天空一亮,她抬頭正見一朵絢爛的煙花在頭頂盛放,七彩的光芒四散開來,瞬間便將星空變成了一副亮麗的畫,美的叫人屏息。

    那煙花剛落便又是幾聲響,一朵朵各具姿態和色彩的煙花把星空裝飾的絢麗動人,煙花彌散時那光芒一點點托著長長的尾巴似變成了流星般向下墜落,仿似只要你伸手便能抓住那流蘇般的星火。

    錦瑟被漫天的煙花眯了眼睛,靜靜地依偎在完顏宗澤懷中享受此刻的美好,而完顏宗澤軟玉溫香抱了滿懷,好容易付出的感情也得到了回應,當真是喜從天降,喜不自禁。

    另一邊的山頭上,影七一面將手中未燃的爆竹扔給另一名侍衛,一面被濃重的火藥味嗆的兩眼發紅,直打噴嚏。又一股爆竹的火藥味沖鼻而來,他被嗆了一下又灌了一口冷風,心中想著也不知今夜王爺的良苦用心,能否打動姚姑娘,這姚家姑娘可真渾不似一般小姑娘,心怎那般冷,若再不動心再涼他家王爺幾月,只怕王爺熱情不消,他便要被折騰的英年早逝了。鑒於此,影七淚水連連地再次祈禱著自家王爺能抱得美人歸。

    而天空中煙花消散,錦瑟還回味著方才的盛況,城中一處卻光芒乍起,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目光,錦瑟望去卻見那方天地驟然間浮起數百盞孔明燈來,她先只覺那孔明燈扶搖直上,有紅有黃有綠,煞是好看,待孔明燈漸漸升高才驚呼一聲。

    只見那孔明燈分明是每數十盞為一組,浮在夜幕中,竟然組成了一組圖樣,錦瑟定睛去瞧,那分明是四個以燈為點組成的碩大方塊字,所寫正是一句祝語:年年今夕。

    百燈齊燃,如火般浮現的字,將遠處那方天空照的明豔絢爛,錦瑟一瞬不瞬地瞧著,待那孔明燈越升越高,被風吹的散亂開來,或是熄滅,或是和遠方星辰融為一處,她才笑著仰頭瞧向完顏宗澤,卻見他也笑著望來,道:“祝願微微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錦瑟聞言倒笑了,微微挑眉,戲謔地道:“那是質子府吧,明兒全城百姓又該議論北燕的質子爺是多麼的風流成性了,竟花這般大的手筆討美人一笑。”

    完顏宗澤聞言便笑了,道:“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本王這算什麼大手筆,能博微微一笑,已是微微給我面子了。”

    錦瑟聽罷嗔怪了完顏宗澤,這才道:“孔明燈也是許願燈,只可惜不能親自放上一盞,許下心願……”此情此景,叫她竟生出一股許願的情懷來。

    錦瑟言罷,完顏宗澤便笑了,探究地瞧著她,道:“微微心中有願,這又有很難?只是不知微微的願望可於我有關?”

    錦瑟被他晶亮的眸子盯著,只覺那些小女兒的心思都被瞧穿了,面色一紅,完顏宗澤眨眨眼睛,這才鬆開錦瑟起了身,逕自從馬背上拎下一個包袱來,他先是取出一個白瓷酒壺來,拔了蓋子遞給錦瑟,道:“山風涼,稍飲些驅驅寒。”

    錦瑟接過飲了一口只覺那酒極烈,火辣辣的滾下喉嚨,清冽冰涼的酒水激的錦瑟打了個寒顫,可片刻那涼意便激起一股熱浪來,熱氣越發翻湧,五腹六髒接著便暖意融融了起來,錦瑟頭一次在這般環境下如此飲酒,竟生出一股不羈的豪情來,仍不住便又灌了一口,咯咯的笑起來。

    那邊完顏宗澤忙著將包袱中早便削好的竹篾,棉紙等物取出,動作熟練地糊成燈罩,一時沒留意錦瑟,聽到她笑見她昂著頭好不豪放地灌著酒直嚇了一跳,忙將酒壺奪回,道:“莫吃醉了,仔細明日要頭疼的。”

    錦瑟這才抬手拭了下唇角殘留的一絲酒水,爬起身來蹲坐在完顏宗澤身旁瞧他做孔明燈,因支架早已做好,只將主架撐好糊上燈罩便好,故而孔明燈很快便做好了。他又幾下弄好筆墨,這才揚眉瞧向錦瑟,頗為得意地道:“我做的孔明燈保管不會滅,快寫了心願咱們好放燈。”

    錦瑟聞言笑著接了筆,卻不落筆只瞪向完顏宗澤,完顏宗澤見她不願自己瞧,哼了哼這才轉過身去,錦瑟便落筆寫下一行字:願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待墨蹟幹透,這才偷瞄了完顏宗澤一眼飛快地折起塞在了孔明燈中,道了一聲好了。

    完顏宗澤引燃了火摺子遞給錦瑟,錦瑟親自點燃了布團,孔明燈內空氣受熱膨脹,她一鬆手,那紅燈便冉冉飄升而起,緩緩閃爍在冬日的夜空中。

    見錦瑟跟著跑了兩步盈盈而立,仰著頭瞧那孔明燈越飄越遠,月光星輝落在她如玉的面龐上,將她一張小臉映的發出明珠般溫潤的光芒來,又將她期盼的目光照的閃閃發亮,完顏宗澤禁不住上前一步自身後攬住她,輕聲在她耳畔似心有靈犀般,低聲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錦瑟聞言面色唰的一紅,羞惱地回頭瞪向完顏宗澤,怒道:“你怎偷瞧!”

    她說著便去拍打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卻朗聲而笑,彎腰猛然抱起錦瑟便轉了個圈兒,揚聲道:“微微,我今兒當真歡喜!”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爽朗的面容上滿是歡悅的笑容,渾身都透出一股風發的意氣和快意來,不覺微怔,完顏宗澤已是低頭瞧來,阿道:“微微之願亦是我之願,等八十年後我們一定能再攜手放燈還願,彼時不光是琴瑟在禦,歲月靜好,還能子孫繞膝,同敘天倫。”他言罷見錦瑟面色漲紅便又朗聲笑了起來。

    下山時,錦瑟灌下的酒已然翻起了酒勁兒來,她整個人都暈暈沉沉,半清半醒地窩在完顏宗澤懷中,只記得耳邊一直回蕩著完顏宗澤清朗的歌聲。

    “美麗的姑娘吾心悅你,瞧不瞧上我是你的事,為你唱起情歌,喜不喜歡我是你的事,想成為你的心上人喲,信不信我是你的事,想和你約定終身喲,嫁不嫁我是你的事……”

    卻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夕華院的,只依稀聽到白芷的抱怨聲這才睜開迷蒙的眼睛,見白芷正端著茶盞欲往自己嘴中灌便嘻嘻一笑,就著她的手吃了茶,道:“好白芷,我沒醉,我們沒敢壞事,白芷可莫生氣……”

    說罷便又傻兮兮的笑,白芷何曾見過自家姑娘如此模樣,恨得又瞪了完顏宗澤一眼,卻見完顏宗澤正定睛瞧著錦瑟,臉上也掛著傻裏傻氣的笑容,和自家姑娘簡直如出一轍,白芷翻了個白眼,錦瑟卻在此時才瞧見了完顏宗澤,竟是沖他抬起手來。

    白芷正欲將她的手抓回去,誰知完顏宗澤已快一步上前握了錦瑟的手,毫不客氣地往床邊一坐。

    “你怎還沒走?”錦瑟迷糊地道,眸光因酒氣而氤氳著,面頰也浮著兩片妖嬈的桃色,似落了嫵媚在冰肌玉骨之上,分外惹人,完顏宗澤眼神一蕩,正覺喘息不過,誰知錦瑟竟然突然抬臂拽住了他的脖頸,拉下他的頭便湊上去對著他的紅唇吧唧地親了一下。

    完顏宗澤身子一震,眼眸睜大,似有流光迸出,正欲攬了錦瑟加深這個動作,誰知錦瑟已退了開去,用指尖一下下調皮地點著他的唇,複又點向他的心口,道:“這裏是我的,這裏也是我的!你莫得意,來日你要敢將我的東西允了她人,我還是要一腳踹開你,另覓新歡的!”

    完顏宗澤聽聞錦瑟的話,先還俊顏一亮,接著便哭笑不得起來,最後又沉了臉,正欲拽了錦瑟好好分辨一二,哪里知道錦瑟竟突然鬆開抱著他脖頸的手嘭地一下倒回床上,閉上眼睛小臉蹭了蹭錦被竟是瞬息沉睡了過去!

    完顏宗澤愣住,一邊白芷卻早紅了臉,眼見錦瑟兩人拿她當透明,又親又抱的,直堵了一肚子氣,她當然覺著自家姑娘什麼都是好的,都是這個北燕王爺不正經,帶壞了姑娘。這樣白芷便更不放心離開了,好容易見錦瑟睡著便忙跨步上了腳踏,一把放下床幃將完顏宗澤擋在了外頭,道:“我們姑娘自有婢子照看,王爺也累了,還是快請回吧。”

    白芷只差沒有上來拽人了,完顏宗澤此刻心中雖不舍可今日實已大喜過望,也知明日乃新年頭一日,錦瑟一早便要被喚醒,怕攪了她休息便未再多留,起了身。

    完顏宗澤離去白芷這才又掀起幔帳給錦瑟脫了外頭的衣裳,眼見錦瑟沉沉的睡著一點警覺都沒,忍不住又歎了一聲,只覺自己今後當真是使命重大,任重道遠,一定要將眼睛擦地雪亮守好她們姑娘才成。

    她這邊腹誹,卻聞遠處靜夜中傳來兩聲極清亮的嘯聲,似帶著無盡的歡喜之情,如炸雷般攪動了這深沉的夜色,白芷愕然,就聞錦瑟也似有所覺般於沉睡中癡癡笑了兩聲,白芷不由氣結,嘟道。

    “真真是兩個瘋子!”

    翌日,錦瑟被喚醒果便覺頭疼腦脹,一早便不知遭了白芷多少白眼,她換了新衣,自淨房出來,王嬤嬤親自給她挽發,卻是抱怨起來,道:“瞧姑娘精神不濟,只怕昨夜也未曾睡好。真是的,也不知哪里來的浪蕩子,夜半了還在外頭狼哭鬼嚎的,擾了清夢,老奴被驚醒就再沒合眼,真真是世風日下。”

    錦瑟聞言一愣,見白芷又拿白眼瞟人,便唰的一下紅了面,忙道:“嬤嬤給我梳個簡單的便好,今兒起的晚了,我還想頭一個給外祖父,外祖母磕頭拜好呢。”

    王嬤嬤應了一聲,這才不再多言,錦瑟剛松一口氣,卻見柳嬤嬤面沉如水地匆匆進來,進屋便蹙眉稟道:“姑娘,不好了,府門前出大事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3:46 AM


第一百三三章 萬氏遺言

    錦瑟見柳嬤嬤神情慌張,喘著粗氣,撫弄長髮的手微微一頓,這才道:“什麼事兒,嬤嬤先喝口茶,慢慢說。”

    那廂白芷已倒了茶,捧給柳嬤嬤,可顯然柳嬤嬤此刻是沒有心思用茶的,一把推開白芷又上前兩步,跺著腳急聲道:“姑娘,方才……就是方才老奴聽說武安侯府被休棄的老毒婦竟在府門口一頭撞死在府門前兒的拴馬石上了!如今府外已經大亂,今兒是大年初一,正是各府走親訪友之時,街上熱鬧的緊,也不知怎地這不大會兒的功夫老毒婦碰死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府門前已聚滿了人,大家都說老毒婦這是在效仿大姑娘當日武安侯府門前之舉,也是在以死明志,還說……總之都是些對姑娘不好的話。這會子府中不少下人也都被驚動跑出去瞧熱鬧了!姑娘,這可怎生是好,虧姑娘心善,前兒還叫王嬤嬤帶著銀錢去瞧那老毒婦,誰知老毒婦竟死性不改,臨到死了居然也不做善事,還要來害姑娘一回,淨往姑娘身上潑污水!這樣的人便該下十八層地獄!”

    柳嬤嬤未說眾人都是如何議論的,可想想也知道,如今萬氏慘死在廖府門前,大家自然是唏噓同情的,定然都在傳她姚錦瑟小小年紀是如何的歹毒,如何的心冷,將好好的人逼的走投無路,更會因此舉懷疑當日萬氏醜事當眾揭發乃是錦瑟誣陷,諸如此類……

    錦瑟聞言抿起唇來,溢出一絲冷笑來,而柳嬤嬤說著已是氣恨的渾身發抖,也因為擔憂,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白芷也驚得手一抖,差點摔了捧著的茶盞,她心思轉的快,自然已明白了萬氏的用意,已怒聲道:“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她明明是咎由自取,是被武安侯逼的走投無路了,要死自尋了地方便是,為何偏挑這樣的日子撞死在廖府門口,這分明便是死都要拉上姑娘一起,太可恨太可恨了!”

    王嬤嬤聞言也面色大變,給錦瑟梳著長髮的手也是一頓,梳篦掛上錦瑟的長髮,直扯的她頭皮一痛,王嬤嬤這才慌地回過神來,見扯掉了錦瑟好幾根青絲,面帶懊悔,道:“前兒姑娘叫老奴去瞧那老毒婦,老奴被她連人帶東西地趕出來,便該防她會走投無路,狗急跳牆,便該提醒姑娘提防于她,可是老奴……老奴竟對她起了同情之心,只想著她已那般模樣,也是惡有惡報了,不能再翻出什麼風浪,竟然全然沒當回事,更沒察覺出老毒婦的陰謀來,如今臨到事發才知驚慌,連給姑娘梳頭都做不好,老奴愧對夫人,老奴當真是沒用……”

    錦瑟聞言忙站起身來,拉了王嬤嬤笑著拍著她的手,道:“無需驚慌,柳嬤嬤也未曾親眼瞧見門外之景,說不定此刻事情已經有了轉機呢,也說不定萬氏並非是來以死明志,以死相迫的,而是來以死謝罪呢?再說,往我身上潑髒水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興許解釋清楚了,大家也就不會再亂言了呢。也說不得這會子老太君已有了應對,事情已經平息了,乳娘替我去府外瞧瞧吧,左右事情已經發生了,急也沒用。”

    如今萬氏已死,這死人的嘴可是再也開不了啊,她生前說是什麼便是什麼,就算污蔑了人,你要尋她對質也都沒了機會,不得不說萬氏這一招做的太狠太絕了,這還如何能封得住悠悠眾口?!姑娘雖厲害,可實在還是將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

    王嬤嬤心中想著,只當錦瑟是年幼,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一徑地在安慰她,便越發心急起來,也不再耽擱就應了一聲匆匆地奔了出去。

    王嬤嬤這一走,白芷和柳嬤嬤哪里還呆的住,錦瑟見兩人急的不行,便道:“嬤嬤和白芷也出去瞧瞧吧,有了好消息便來告訴我一聲,叫蒹葭和冬雪進來伺候便是。”

    白芷聞言便匆匆出去,柳嬤嬤猶豫著想留下陪著錦瑟,又急於知道外頭的情景,錦瑟便笑著道:“嬤嬤放心,我在府中不會有事。”

    柳嬤嬤見錦瑟神情無恙,這才快步去了,而錦瑟這才歎了一聲,輕聲道:“到底還是執迷不悟,害人卻終害己啊……”

    此刻的廖府門前早已是圍滿了人,今日本是大年初一,正是各府相互走動之時,路上極為熱鬧,各府馬車交錯如龍,這京城達官貴人皆是比鄰而居,此刻廖府門前一出事,只要在街上一吆喝頃刻間引來大批看客,卻是再正常不過了。這不得不說萬氏是用心良苦,既挑選了一個好時機,又在新年伊始,給廖家所有人添了堵,當真是死也死的轟轟烈烈了。

    萬氏的屍身就被放置在府門外的青石板上,額頭早已撞破,半張臉被撞的血肉模糊,無聲無息,顯然是撞的狠,當場斃命,如今已經死透。圍觀的眾人正指著她的屍身議論紛紛,好不熱鬧。

    “真是慘啊,我當時是親眼瞧見她撞上那拴馬石的,你們是沒看到她當時那悲憤的神情,嘖嘖,已經說不出話了,如今竟連命也保不住,名聲盡毀,死的這般慘烈,真真是叫人慘不忍睹啊……”

    “聽高三爺這般說,這萬氏當真是被冤枉了?”

    “我看興許真是,要不然怎麼用這麼激烈的方式撞死在廖府門前?這分明就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又有冤無處伸,才要這般!”

    “這麼一說我倒記起來了,當日武安侯府門前,指控這萬氏偷情的證人可皆是鎮國公府夫人帶去的,誰不知那位姚姑娘剛剛救了平樂郡主,鎮國公府和武安侯府又不甚和睦,這其中……嘿嘿,說不得,說不得……”

    “方兄這意思莫不是說鎮國公府借機和姚家姑娘一同陷害武安侯府?”

    “噯,這話可是賢弟你說的,非我所言啊!”

    “我看未必,那姚姑娘沒道理陷害武安侯府,更何況她小小年紀又無依無靠,怎麼能陷害地了武安侯夫人呢?姚姑娘心慈悲憫,連素未謀面的鄉民都肯熱心相救,反是這武安侯夫人惡名在先,如今她臭名昭著,以死報復姚家姑娘也未可知啊。”

    “說的是,姚閣老清正之名光傳,其子更是溫厚純善,愛民如子,閣老教子有方,嚴於律己,姚姑娘是被閣老一手帶大,品性怎會有差?廖家更是門風清正,老太君深明大義,治家有方,姚姑娘如今被廖老太君養在身旁,疼愛有佳,又怎會是心機歹毒之人?”

    “我倒是見過這姚姑娘,舉止有禮有度,落落大方,氣質出眾,萬不會是陰毒之人。”

    “嗨,不過是個小姑娘,若當真能害的了武安侯夫人,那還不成了妖孽?這武安侯夫人通姦一事早有定論,如今走投無路,以死報復,還有何好說的。”

    “不是,我當時就在附近,分明聽到這武安侯夫人撞石前大聲嗚咽,喊的就是冤枉來著。”

    “聽說她早便啞了,高三爺倒是耳聰目明啊,這都辨的出。”

    ……

    門前圍觀的眾人顯然已分成了兩派,一方為萬氏叫冤,一方為錦瑟明屈。

    廖家的大總管廖世海站在府門前,並未阻止眾人的議論,反盯著那站在人群中穿著一身寶藍色錦袍正高聲闊論的高三爺眯了眯眼。

    今日年初一,各府都要派人出門訪親走友,對那些平日親厚的人家自然要登門入戶,道過喜坐上一坐方算不失禮,而對平日就不常走動的人家卻也不能不聞不問,是要登門往這類人家門前掛著的接福紅兜中投下賀歲飛帖的,而各府今兒也都會叫管家在府門處答謝來投飛帖的客人,也迎接來拜的客人。

    故而今兒一早天不亮,廖世海便站在了府門前,便未曾離開過,而萬氏突然沖過來一頭撞在拴馬石上的情景他也是眼睜睜瞧的清楚,不僅如此,他更將這位高三公子恰巧經過,又吆喝地眾人皆聞聲而來,還有他夾在人群中不時高聲議論引領輿論風向,挑撥人心的行為也看了個清楚明白。

    廖世海弄清楚這個,回頭沖小廝低聲吩咐兩句,小廝便應了一聲,奔進府中去了。

    眾人又議論一陣,便聞一人道:“這萬氏通姦證據確鑿,也非她一死便能洗脫清楚的。只是她畢竟和姚姑娘的母親有義結金蘭之情,也算是姚姑娘的長輩,小輩不言長者之過方是純良恭謙,至孝明義的表現,可如今萬氏落得如此慘烈的結果卻和姚家姑娘脫不開關係,這點卻也是不容置疑的。這姚姑娘到底還是年幼,年輕氣盛,不懂包容原諒,失之尖刻了啊。”

    這人說話倒似哪邊也不偏幫,卻也是眾人心中多會有的想法,只因如今萬氏死了,而且死狀非常淒慘,可錦瑟卻活的好好的,同情心人人都有,死者為大,便是出於這個,眾人也要唏噓兩句。

    這人言罷,場面就是一靜,方才為錦瑟大聲爭辯的那些人也皆不再多言,卻也就在此時,便聞人群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那人高聲道:“哎呀,說來我前兒在玉苑樓上吃酒,從樓上正好瞧見街對面富源客棧的情景,我可瞧見這廖府的馬車在客棧門口停靠,接著下來一個嬤嬤帶著兩個丫鬟進了酒樓,後來卻被這萬氏神情惱怒地給趕了出來,那廖府嬤嬤離開時神情可不怎麼好呢,兩人分明發生過爭執。如今看來,只怕那嬤嬤也是姚家姑娘指派去奚落這萬氏的,這才激惱了萬氏,今兒竟就撞死在了廖府門前,真真是可憐啊。”

    眾人聽此人說的極真,並不似作假,便轟地一聲炸開,紛紛指責起錦瑟來,而廖世海聽的分明,這開口之人卻還是那位高三爺的聲音。此人渾水摸魚的功夫可當真是不低,每回都將時機抓的正好。

    這邊群情激奮,便又有人大聲沖廖世海等廖家下人們喊道:“出了這樣的事,怎生廖家也沒個主子出來主持場面,莫不是心虛膽怯了吧?!”

    “我廖家人未曾做下虧心之事,我那外甥女更是再良善不過的姑娘,又何懼何怯之有?!”

    府中適時響起一聲清朗的回應聲,圍在府門前瞧熱鬧的下人們忙讓開道路,卻是廖三老爺廖志明和四老爺廖志哲並肩在前,廖二少爺廖書則,三少爺廖書仁和姚文青隨在後頭,一行五人一共出府而來。

    今日一早廖二老爺便和廖書意奉了老太爺和老太君之名一同出府走親訪友,廖老太君身份高,自然不用出府拜客,只進宮朝賀後便回了松鶴院,廖老太爺如今還在宮中,府前出了此等事,女眷自不方便出來處理,如今廖家在府中的兩位老爺,並成年的少爺卻是一同出來了,而文青雖未成年,可此事事關錦瑟,他自然是要跟來的。

    廖管家原本見群情激奮,形勢大轉已不利於廖府正急在心中,如今見廖家幾位主子一同出現,又見之前他派進府報信兒的小廝還跟在四老爺身後,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垂首以待。

    而文青一行出了府門,四老爺也不待眾人反應便先發制人,指著那先前連連出聲的高三爺道:“方才說在玉苑樓看到我府上奴婢前去奚落萬氏的是高三少爺你吧?”

    那高三少爺見廖四老爺上來便點了他出來,不覺一陣心虛,可接著便理直氣壯地道:“小侄不過是說實話罷了,可未曾有半句虛假,也無針對廖府之意啊。”

    四老爺聞言卻冷笑,道:“未曾有針對之意?!哼,那麼我且來問你,你是親眼看到我廖府下人對這萬氏落井下石了呢,還是親耳聽到我府上下人對她口出惡言了呢?”

    高三少爺被問地一堵,這才道:“我瞧見府中下人沒進去多會兒,萬氏便面帶惱恨之色地將其趕了出來,神情尤為激憤,若非府上下人落井下石又當如何?”

    “那玉苑樓和富源客棧相隔尚有距離,萬氏又口不能言,高三公子憑藉著一雙凡眼便能瞧出這其中端倪來,當真是比我大錦的神斷裘大人都要厲害三分哪。”

    四老爺冷聲譏笑,那高三公子登時啞口無言,無從辯駁,便聞廖四老爺又道:“僅憑臆想便如此污蔑我那可憐的外甥女著實叫人氣恨!須知我那外甥女方才在府中一聽聞萬氏自戕的消息便傷心地暈厥了過去,她生性善良又怎會是你口中落井下石之人?!”

    四老爺言罷便又下了臺階,沖站在前頭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一禮,道:“楊世伯,小侄有禮了,方才聽世伯說我那外甥女失之尖刻,小侄原不該當眾辯駁,可是卻實在不忍心我那可憐的外甥女飽受委屈和退讓後,還被如斯誤解。需知當日我那外甥女本只欲一言不發地退親便罷,全然未想追究在江州時被陷害之事,又何曾想過要揭發萬氏的醜事?當日武安侯府門前,乃是武安侯府挑起爭端,又逼死了她那族姐,後來我那外甥女悲傷過度已然暈厥,是鎮國公夫人機緣巧合揭發了萬氏的醜行,我那外甥女可是對其半句不恭之言都未說過,她小小年紀遭受這些,已是何其不幸,怎生如今反成了她逼地萬氏走投無路了?!”

    四老爺說罷,那楊老爺已眉頭緊蹙,面露躊躇,而四老爺已是又道:“便在前日我那外甥女聽聞萬氏的遭遇,確實派了身邊嬤嬤前往富源客棧去,可卻不是去奚落譏諷萬氏,而是去送銀錢和補品等物,高三公子既然在玉苑樓上吃酒,那麼請問當時可曾瞧見我府上下人所提禮品之物?”

    那高三公子聞言噎了一下,可當日情景非他一人所見,他便只能回道:“是拿了禮盒等物,可這譏諷奚落人也是可以帶物品去掩耳盜鈴的啊!”

    四老爺見他反駁卻也不在意,只點了點頭,道:“高三公子說的有道理,可我說我府上下人是真心實意前往探望萬氏也是有可能的吧?既然兩者都有可能,大家總得給我廖府一個分辨證明的機會,卻不能全然不顧是否誤解了我廖府便只憑猜想就指責人吧?”

    眾人聞言一來覺著廖四老爺說的都有道理,再來這裏到底是人家廖府門前,廖老太爺如今又還身在其位,方才廖家沒有主子出面他們湊湊熱鬧大義凜然便也罷了,如今誰也不會為了一個身敗名裂,已然送命的萬氏而和廖家人叫板徒惹麻煩,故而府前便靜了下來,眾人紛紛點頭,有些人已開始為廖家說好話。

    那高三少爺見此卻道:“分辨?如何分辨,要是廖老爺是要叫府上那前往富源客棧的下人出來分說,她的話我們卻是不敢信的。”

    三老爺一來是庶出,再來又未曾走官途,而是管著廖家的生意,是一介白身,故而自出府他便一直未曾說話,只由四老爺控制著場面,如今聽聞高三少爺的話便笑著道:“高三公子倒是熱心,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萬氏乃公子生母呢!”

    三老爺言罷,高三少爺便義憤填膺地道:“小侄也是路見不平,這萬氏死狀淒慘,小侄以前也曾見過她,到底算是長輩,如何能眼瞧著她死不瞑目!”

    三老爺便笑了,道:“三少爺可真是重情重義,一身肝膽啊,今日方知京城地面兒上竟還有三少爺這般人物。”

    這高三少爺乃是右春坊中允高大人家的庶出子,其父高中允也不過是正六品的官職,高三少爺平日從不曾傳出什麼俠義之名來,反處處縮著尾巴處事,今日一反常態,方才眾人還不覺如何,現在被三老爺一提,有些人已然發現這高三少爺今日有些處事不妥起來。

    而四老爺已是揚聲道:“萬氏既然選今日撞死在我廖府門前,想必是有原因的,她雖口不能言,可既是自戕多半是會留下遺言等物的,不妨先瞧瞧這萬氏身上是否攜帶了此物再言其他吧。”

    四老爺言罷,眾人這才紛紛言是,四老爺沖廖書則示意,令他前去搜萬氏的身,而廖書則應命後偏在經過高三公子身邊時,露出了一個詭詐的笑容來。

    高三公子瞧在眼中,心思便是一動,眼珠子一轉,生恐廖書則靠近萬氏將其懷中的那份血書給掉包,他便忙大喝一聲,道:“慢著!”見眾人都瞧過來這才又道,“萬氏畢竟曾是武安侯夫人,男女授受不親,雖則她如今已過世,卻也該尊禮法,為表對其尊敬,還是請位夫人查看此事的好。”

    廖書則聞言站定,心中冷笑,而廖四老爺也點頭,道:“是我思慮不周,多謝高三公子提醒。可有哪位夫人願意代勞?”

    “我來瞧瞧吧。”說話間一位中年婦人被丫鬟扶著上前一步,她身上穿著正三品誥命服,正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和大人之妻符氏。

    和禦史清名遠揚,和府于廖府也無甚親厚關係,這裏的圍觀之人中符氏又系地位品階最高之人,加之此事一經查明,少不了掀起朝堂一陣彈劾之風,符氏夫君乃都察院右都督禦史其事也正該由她來做。

    見眾人皆無異議,符氏方走了過去,俯身沖萬氏行了一禮,這自蹲下摸了摸萬氏身上,眾人斂聲屏息,竟果真瞧見符氏從萬氏的懷中摸出一份折疊著的白布來,那白布上血跡斑斑,顯然是一份血書!是萬氏留下的遺言啊!

    轟的一聲人群再次驚動,高三公子禁不住挑起一絲笑來,而符氏已展開了那血書,高三公子正欲上前卻被廖書則擋住,符氏已瞧了血書,登時面色一變,她尚未言,四老爺便拿過了血書,一望之下也是面色巨變,神情變幻個不停,竟是作勢欲去撕那血書。

    高三少爺哪里會容證據被毀,忙掙脫著去搶血書,而廖書則此刻卻讓了開來,任由他撲過去一把自廖四老爺手中奪走了血書,只高三少爺正要看,廖書則和廖書仁並文青便同時擁上,皆欲搶那血書。

    高三少爺見此一面去抖著血書瞧,一面大聲喊著道:“廖家人仗勢欺人,要毀滅證據,做賊心虛啊!先武安侯夫人死的好慘啊!”

    他越喊,廖書仁三個便搶的越是兇猛,人群開始浮動,顯然此情此景大家皆已相信了萬氏是以死明志,被廖府被錦瑟逼的走投無路方撞死廖家門前,好些人面色都為之一變,瞧向廖家人的目光有些尖銳起來,有的已抬手指指點點唏噓譴責起來。

    而這時,廖書則才一下搶了那血書過來,轉手又交給文青,高三少爺搶了兩下未曾搶到,便也不再去搶,反是大聲道:“你們毀掉證據也無關礙,眾目睽睽,難堵悠悠眾口!本公子已將萬氏的遺言瞧的清楚,原來她是清白的,當初真是姚姑娘在污蔑于她!她還親口承認,姚姑娘毀她名聲,害她被休,她恨意難宣這才令侯府丫鬟嬌杏到江甯侯府門前鳴冤理論,早先她因財迷心竅,為生活奢華變賣了禦賜之物,如今事發害的侯府被上斥責,她不怪侯爺休妻,只愧因自己之故累及侯府名聲,使侯府被有心人攻殲,她又恨又愧,這才撞死廖府門前請世人給個評判啊!”

    高三少爺早便得了血書內容,今日萬氏前來廖府門前鬧事,武安侯府之人為了撇開自己,是不方便有人在場的,可總要有人和萬氏策應方能一切順利,而且這人不能是平日和侯府相交相近之人。

    這高三少爺卻正合適,而且他也是有把柄落在了謝增明手中,又被謝增明允諾了將庶女嫁給他,這才奉命為其辦事的。

    高三少爺不過是六品官家的庶子,能娶上侯府千金,即便是庶出女也是高攀,一來把柄被抓,再來借此攀上侯府他便再不受嫡母拿捏,父親也要多依仗與他,雪中送炭之情侯府會念著,沖著這個高三少爺沒有不應之理。

    他答應謝增明今日在萬氏撞死之後叫眾人都為萬氏鳴不平,更答應武安侯將萬氏的血書公諸於眾,故而他早便知曉血書上的內容,如今大喊出來,他心中無比激動,只當自己完成了任務,美好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瞧著群情激奮的情景,他更是覺著做了一件大事,平生都未如此風光過。

    然而卻在他得意之時,廖四老爺卻上前一步,瞪大眼睛一臉詫色地道:“你說這血書上的遺言你都瞧清楚了?!”

    高三少爺自然是義憤填膺地道:“都瞧清楚了,所以你廖家莫想毀滅證據,繼續欺世盜名!”

    廖四老爺面上詫色更盛,又抖著那血書,道:“你說血書上萬氏遺言說是我那外甥女陷害于她?!”

    高三少爺簡直覺著廖四老爺是得了失心瘋,再次肯定地將方才的話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力保眾人都聽到,這才咳了兩聲潤潤撕裂的喉嚨,又道:“所以廖老爺還是將血書交出來的好,即便毀了也是無用的!”

    廖四老爺聞言竟果真將手中血書又交給了高三少爺,高三少爺一愣,那邊四老爺已請了符氏,道:“夫人方才是頭一個看那血書的,可否將血書內容一述?”

    符氏這才將視線自高三少爺身上移開,收起詫異之色來,上前卻道:“那是萬氏臨死所留的懺悔書,她交代了當初在江州鬼迷心竅,嫌貧愛富,陷害姚姑娘一事。又追憶了當年姚廖氏在世時和其義結金蘭,姐妹情深的種種,說她如今惡有惡報,又被親人逼迫,已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加之姚姑娘寬厚原諒於她,這使得她更無地自容,愧疚難言,這才在此以死謝罪,望到了陰間能有臉去見昔日姐妹姚廖氏。”

    符氏言罷,眾人皆愣了,而高三少爺詫色尤甚,他方才將血書搶在手中,廖書則和文青三人同時來搶,他壓根就沒能瞧清楚上頭具體寫的是什麼,可今日一切都進展順利,他又早明謝增明叫萬氏撞死廖府的用意,故而便很放心地吼出了方才的一番話來,如今聽符氏如此說,他傻了!

    怎麼可能?!血書怎麼可能會變成萬氏的懺悔書?!

    高三少爺忙抖開血書去瞧,這回再沒人和他哄搶了,他這一看只覺頭腦一空,白眼發花,那血書上密密麻麻所寫當真和符氏所說一般無二,他驚過神來,心知事情有變,他辦砸了差事,忙做出第一反應,也是欲去撕扯那血書。

    可他還未用力,血書已然被奪,文青拽了血書便走向人群,道:“請大家都看看吧,也為廖家,為我姐姐做個見證。”

    血書四下傳開,形勢瞬間峰迴路轉,四老爺上前一步逼向高三少爺,道:“高自強,你何故信口雌黃,睜眼說瞎話?!今日不說清楚,便休想離開!”

    四老爺言罷廖書則兩人便上前一人一邊地拽著高三少爺的手臂將其押下。事情敗露,高三少爺此刻已然慌了,又被廖家兩位少爺拽住,便急聲道:“不對!這血書不對!是你廖家人偷天換日,將真正的血書藏了!”

    四老爺聞言譏笑,揚聲道:“各位,方才是和夫人第一個看的血書,這眾目睽睽大家可曾瞧見我廖家人靠近過萬氏?我廖家人根本就沒有機會做什麼偷天換日之事,更何況我廖家行得正,也無需做此心虛之舉!倒是你高三少爺,和萬氏無親無故,更和我廖家和我那外甥女無冤無仇,何故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欲致廖家於不義?!”

    四老爺言罷,高三少爺便察覺出今日的不妥來了,他按照約定早便守在了廖家附近,一見萬氏出現便也跟了過來,他先還怕萬氏沖過來會被廖府下人擋住不能尋死,可誰知萬氏竟極有魄力,沖出的很突然,而且嘶叫一聲便直直地沖廖府門前的拴馬石上去了,一聲巨響當場就斃了命。而她撞死在拴馬石上,廖家當時在府門辦差的下人們竟然全似嚇傻了般,竟無一人奔下臺階探看,更無一人靠近萬氏。

    還是他匆忙地吆喝著趕過來,和幾個一同奔來的路人將萬氏抬到了正門前,確認萬氏已死的。他彼時恐廖家人見機快,趁他不備偷走血書,或是偷換血書,見廖家人不靠近萬氏還心生滿意,如今聽廖四老爺這般說,才驚悟過來,他是一早便上了人家的套,好好的譴責書變成了懺悔書,分明是武安侯也入了人家的套了!

    高三少爺被逼問的啞口無言,無從分辨,想說在符氏搜身之前血書已然被換,可人家廖家人就沒靠近過萬氏,當時見證萬氏撞死一幕的並非他一人,這污水是潑不上去的啊。

    “是呢,萬氏撞死時我剛巧來廖世伯府上投飛帖,還是我和高自強,許四老爺幾個將萬氏從拴馬石邊兒抬過來的,只我們幾個靠近過她,廖家人沒機會換血書的!”

    “之前也是高自強說他聽到萬氏嘶吼冤枉,大家才會誤解姚姑娘的……”

    “對啊,說什麼瞧見廖府下人羞辱萬氏的話也是高三少爺啊。”

    ……

    “這事已很清楚了啊,高自強方才睜眼說瞎話,句句是替武安侯府辯白,欲將一切罪行都加諸在這死去的萬氏身上,他哪里是什麼熱心,分明便是受了武安侯的指派嘛。”

    “對對,是這樣沒錯!如今武安侯被彈劾,見鐵證如山,便推了萬氏出來頂罪!只可惜這萬氏臨死悔悟,不願再害善良寬容的姚姑娘,這才將鳴冤書改成了懺悔書,以死謝罪。而武安侯和這高三公子只當他們的詭計都已成事,高三公子這才會那般信誓旦旦,信口雌黃地睜眼說瞎話嘛!”

    “哈哈,這可真是蒼天有眼,疏而不漏啊!武安侯哪里會想到萬氏臨死會悔悟……哎,到底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武安侯好生殘忍啊,到底是結髮妻子,休棄了也便算了,竟還如此相逼,令萬氏走投無路的分明是武安侯府!”

    “是,是,到底是生身之母,武安侯世子竟一點不關心,這樣的人家……真是叫人齒寒!也難怪會做出那等變賣禦賜之物,邈上的無君無父之事來。”

    “想叫萬氏擔下一切罪名洗脫侯府,真是好謀算啊!”

    ……

    眾人誰也不是傻子,片刻功夫已確定高三少爺是武安侯指派而來,更將武安侯的目的說的清清楚楚。這也怪那高三少爺自己愚蠢,因太想出人頭地,好容易覺著把握住了機會,便太過心切,方才他在人群中不停引動輿論動向的行為也做的太過火了一些。若是從萬氏身上搜到的就是鳴冤書,那麼眾人自然不會多想高三公子的異常,可是如今情況,卻是連傻子也能瞧出高自強是有問題的。

    此刻王嬤嬤正站在廖府下人身後,她從方才一直瞧到此刻,已是好幾次忍不住想沖出府來和那些指責自家姑娘的人們理論,可都被老太君身邊的尤嬤嬤給拉住。形勢突然發生大逆轉,王嬤嬤和柳嬤嬤幾個才覺出味兒來,這會子王嬤嬤只覺時機已到,推開身前小廝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府門,踉蹌著撲下臺階跪倒在萬氏身前,痛哭起來。

    “侯夫人啊,您怎如此想不開啊,老奴奉姑娘之命去看您,您羞愧難言,無顏接受姑娘的幫助還將老奴趕出客棧,老奴那時便該想到您有輕生之意,可老奴糊塗啊……我們姑娘何曾怨過夫人啊,夫人您早年對姑娘的疼愛,姑娘她都記在心上呢,您這般……您這般可叫姑娘她如何是好,姑娘該多痛心啊。侯夫人啊,人死不如賴活著,那武安侯涼薄,夫人又何苦為其心傷?!夫人依著姑娘離開京城,拿了那些銀兩總是能繼續過日子的,怎就這般輕生了呢。侯夫人啊,我們先夫人也常說人生在世誰不犯錯,知錯能改便能重新做人,為人也該寬容對待那些真心懺悔之人,侯夫人您已懺悔,我們先夫人又怎會怪您,您何必這樣以死謝罪啊!”

    王嬤嬤這一聲聲傳出,眾人還有什麼好疑心的,皆歎息起來,不是贊錦瑟寬厚大度,便是指罵武安侯和謝少文太是無情殘忍,或是感歎萬氏死前的悔悟。

    而也是在此時,廖府門前的下人們又讓出道來,眾人望去卻是廖老太君被簇擁著出來。而她身邊隨著的姑娘容顏絕麗,氣質脫俗,又渾身都透著一股徹骨的悲傷,楚楚憐人,卻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矚目。

    這姑娘正是錦瑟,她此刻已換了一件淺藍色繡銀白玉蘭花的素色小襖,一襲白底繡海藍雲紋的羅裙,頭上只挽著個烏溜溜的圓髻,也未戴任何釵環只用素銀綢帶系著髮髻,鬢邊插著一朵白絨花。

    她絕美的小臉上此刻還掛著盈盈淚珠兒,滿身悲傷地被白鶴摻扶著,那滿臉的淚痕,氤氳的眸子將她原便清麗脫俗的容顏映的越發出眾,整個人便如同一朵在風雨中哭泣的白蓮花,出水高潔,楚楚憐人。

    人群後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完顏宗澤撩開車簾一角將錦瑟悲傷難言的神情瞧在眼中,不覺勾唇一笑,寵溺地道:“利爪的小狐狸,真真狡猾……”

    完顏宗澤言罷卻沖外頭低聲吩咐,道:“謝增明很快便會知道上當了,去將那什麼柳姨娘帶出侯府吧。”



第一百三四章 國色傾城

    錦瑟一出府門瞧見躺在地上的萬氏便淚水滾落,倒在了白鶴的臂彎中,白鶴拖住錦瑟連聲勸著,扶著她下了臺階,錦瑟這才推開白鶴在萬氏身邊跪下,一面拿帕子給她擦拭著額頭上的凝血,一面垂泣。

    “姨娘,您這般叫侄女以後該如何自處啊?自小您便對侄女疼愛有佳,這些年侄女離開京城雖是有些疏遠了,可您疼侄女的心,我是瞭解的啊,姨娘若非不得已一定不會做出有違良心的事情來。侄女又何曾怪過姨娘,侄女聽聞姨娘離開了侯府……擔憂非常,真想親自去看望您,卻又擔心您見到我反傷悲難過,這才叫乳娘代我前去,哪里知曉這竟叫我錯過了見姨娘最後一面的機會,若然我能親自前去,興許……興許……”

    錦瑟說著已是連連搖頭,滿臉追悔,她的神情是那樣的哀傷和真切,全然便是真情流露,圍觀的眾人瞧之無不動容,紛紛贊起錦瑟的寬厚大度來,錦瑟聽在耳中,低頭拭淚時不覺露出一個自嘲的苦笑來。

    她不願意這般惺惺作態,言不由衷,更不想做什麼沽名釣譽之事,事實上今日萬氏會撞死在此和她脫不開關係,也可以說是她一手安排。瞧見萬氏這般她感歎有之,卻覺談不上悲傷,可如今她卻不得不表現出悲痛欲絕的模樣來。

    如今這般虛偽的作態錦瑟自己也不喜歡,甚至是厭煩的,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名聲對世人立世太過重要,萬氏今日撞死在府門前,便是欲毀她名聲,而她要想杜絕不好的流言便必須這般做。

    所謂人無打虎心,無奈虎有傷人意,並非她心狠,也並非她願意這般勾心鬥角,生性便陰險詭詐,而是她已然和武安侯府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這便再不容她心慈手軟!

    這是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若然不願遵守便只能出局,而出局不僅意味著你個人的榮辱得失,便連你所在乎的親人也要盡皆受到牽累,故而她只能這般不停地算計,偽裝,直至有一日足夠地強大,可以站在高處供人仰視,直到世人畏懼你的權勢和地位,再不敢輕易去算計你非議你,也許只有到那時方能隨心所欲一刻。

    想著這些,聽著那些愈來愈盛的稱讚聲,錦瑟非但未得意,反生出一股煩躁來,再抬頭時便擦拭了淚痕,扶著王嬤嬤的手起了身,她轉身又上了臺階,便在廖老太君身前跪下,道:“外祖母,如今姨娘已被武安侯府休棄,姨娘這般處境卻未曾聽聞萬府有任何表示,想來也是不肯管姨娘的身後事,姨娘她總歸疼我一場,如今又謝罪在廖府門前,孫女請老太君做主安葬了姨娘吧。”

    廖老太君忙令人去扶錦瑟,連連點頭,道:“她已真心悔過,人死如燈滅,過去的恩恩怨怨便都叫它消散了吧,相信世人也定皆不再指責於她了,你的心思外祖母都瞭解,好孩子,你便放心吧。”

    錦瑟見該做的都已做了,實在不想在此繼續演戲,索性便告退回府而去。廖老太君吩咐婆子將萬氏的屍身抬回廖府,又和相熟的幾府夫人們寒暄一陣,便也回了松鶴院,將其他諸事皆交給廖家兩位老爺處置。

    老太君回到松鶴院,錦瑟已等候在屋,尤嬤嬤早吩咐廚上煮了安神湯,錦瑟正捧著湯碗出神,廖老太君進來她便忙站起身來迎上去,兩人進了內室,老太君摒退了下人,見錦瑟顯得較平常沉默,便道:“既然無愧於心便無需多想。”

    錦瑟聞言抬頭,見老太君慈愛地瞧著自己,心中一暖依偎過去,這才道:“外祖母放心,我沒事,做過的事情我不會後悔,更無愧於心。”

    廖老太君便拍著她的手,道:“你給過她生路,卻是她自己執迷不悔,誰也救不了她,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錦瑟那日到松鶴院來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後來伺候廖老太君歇晌時才說出了來意,她所言正是萬氏欲到廖府以死相迫之事,那日錦瑟已向廖老太君交待了她暗中安排之事,也料定了萬氏若有所動,必定會選今日。

    萬氏所留遺書確實是鳴冤和頂罪書,可那遺書卻在今日萬氏出門前被春暉給掉了包,萬氏不知此事,依舊以死害人,自然落得如今白白送命的結果。

    廖老太君言罷見錦瑟精神著實不好,只當錦瑟是因擔憂今日之事,昨夜並未睡好,便又道,“王嬤嬤,柳嬤嬤和你那幾個丫鬟都調教的不錯,只是有些太過心慈良善。外祖母會代你敲打她們一二,你只怕昨夜未曾睡好,今日又傷神一場,今兒便莫再出門訪友了,好好回去睡上一覺,莫再生了病。”

    錦瑟精神不濟確實和萬氏之死有些關係,心情免不了沉重,可更主要是因昨夜被完顏宗澤帶出府去鬧的那一場,她原便睡眠不足又加上宿醉,如今她的頭還有些昏昏沉沉,一陣陣抽疼。

    她聽聞廖老太君的話便有些心虛,低了頭,而她謀算武安侯府和萬氏的事一點都沒向王嬤嬤幾人透露,卻正是老太君所說之故。

    王嬤嬤,柳嬤嬤並白芷幾個,或沉穩,或老道,或機靈都是極得用的,錦瑟也皆拿她們當親人看待,可有一點,幾人都有些心慈手軟。她雖心思沉,可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尤其是已決定接受完顏宗澤的情感,往後她的面對的困難只怕會更多,敵人也會更可怕,王嬤嬤她們的心慈手軟很可能便成為別人謀害她的利箭。

    錦瑟自己雙拳難敵萬抵,她需要更加無堅不摧的屬下,需要王嬤嬤等人能看她所看不到,想她所想不到,這樣才能為她排除更多的危險,故而錦瑟這回實是故意瞞著王嬤嬤幾個,叫她們著急氣恨萬氏,叫她們心驚膽顫,借機來敲打她們一二,也叫她們自己心中警醒,以後再遇同樣的事也能多份謹慎和心眼來。

    如今廖老太君看出這點,要代為敲打,實比她做更好,故而聞言錦瑟便沒再堅持,乖巧地應了。她回到夕華院中歇下,王嬤嬤幾個便被喚到了松鶴院,老太君賜了座,王嬤嬤幾個卻並不敢坐,王嬤嬤已然先一步上前跪下,道:“老奴有錯,早先不該見萬氏那老毒婦被人毒啞,又被武安侯休棄便生了同情之心,便沒瞧出她的險惡用心,更忽視她對姑娘的刻骨恨意,致使今日姑娘險些便被老毒婦坑害,險便名聲受損,老奴愧對老太君的信任。老太君寬宏,不怪罪老奴,老奴已誠惶誠恐,哪里還敢托大坐著。”

    王嬤嬤今兒著實心驚了一場,此刻是真正害怕,別人只當是萬氏真心悔過了,王嬤嬤卻清楚的很,依著當日她去瞧萬氏的情景,萬氏是不可能突然就悔過的,而且她方才在府門口時,尤嬤嬤鎮定的態度,幾位老爺和少爺的應變,倒好似他們早知萬氏今日會來般。

    王嬤嬤想,只怕是老太君對萬氏早有防備,這才叫自家姑娘有驚無險地躲過這一劫的,她心中後怕,自然是真心請罪。她言罷,柳嬤嬤和白芷,白鶴便也忙跪下請罪,紛紛道。

    “早先奴婢還在姑娘面前感歎過萬氏可憐,奴婢更加有罪,請老太君降罪。”

    這回之事錦瑟是早有預謀,知道萬氏要怎麼做,這才能躲過一劫,若然她對萬氏的陰謀毫無所覺,也像王嬤嬤一般,明明知道萬氏之恨卻依舊因同情她而不當一回事,那麼豈不是當真就兇險了?所以這幾個貼身伺候錦瑟的下人,廖老太君也覺是有必要再敲打一下的。

    廖老太君自己也深有感觸,暗自警醒,聞言便道:“良善原便是好的,你們有同情心,心慈這都沒錯,有你們這樣的下人跟在微微身邊,那是她的福氣,我也放心。只是微微她到底年紀小,有很多事情都難以顧全,這便需要你們擔更重的責任,遇人遇事要多留個心眼,多用心兩分,不管何時都將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來考慮。這回好在是她幾個舅舅早有防備才能一切平安,下次卻未必能如此幸運。你們能知錯,記住今日之事,暗自警醒也好,且罰月例一月,以示告誡,都起來吧。”

    卻說武安侯謝增明一早也坐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中自萬氏從富源客棧出來便一直不遠不近地尾隨著她,直跟到廖府所在的街頭,他眼睜睜看著萬氏一頭撞死在拴馬柱上,又瞧著不大會兒功夫廖府門前便聚滿了人,議論紛紛,謝增明這才放心下來,怕被人瞧見暴露了行跡,這才又令車夫驅車悄然又回到了武安侯府,只等著一切大功告成。

    誰知他剛回書房,笑容滿面地坐下,管家很快地便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他只當一切都已落幕忙站起來迎出書案,就見管家忙臉慌色,竟道:“侯爺,大事不妙了,廖府那邊突然生變出了大麻煩了!”

    如今武安侯府已然岌岌可危,再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管家跟隨他多年,素來沉穩,如此驚慌失措已叫謝增明有了不好的預感,當下心一沉,面色也變了,忙道:“何事?!快說!”

    管家不敢怠慢,忙道:“先一切都好好的,誰知後來從夫人身上搜出的遺書竟不知何故變成了懺悔書,如今大家都認定夫人是被侯府,被侯爺您逼的走投無路,到廖府去以死謝罪了!滿城都在傳是侯爺您逼夫人去頂罪,連帶誣陷姚錦瑟,夫人卻臨死悔悟,都在傳廖家人寬厚大度,侯爺您……侯爺,這可該如何是好啊!”

    謝增明何曾想過會有這樣的突變?待管家言罷他就覺頭腦一懵,眼前發黑,雙腿也發軟,不自覺後退兩步右手撐在書案上才勉強站住。他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這才勉強問起管家細節之事來,待將一切弄清楚,就覺出不對來了。

    萬氏是謝增明的結髮妻子,他是極為瞭解萬氏的,她不可能悔過,做出什麼以死謝罪的事情來。那封遺書定是被人偷換了,既然廖府的人未曾靠近過萬氏,那麼遺書定然是在萬氏出客棧前就被偷偷掉包了!

    這麼說的話,廖府的人應當早便知曉了萬氏會有此舉,他們是如何知道的?!

    謝增明率先想到了給他出這個主意的那幕僚,忙怒聲令管家去抓人,那幕僚被帶到得知事情未成,已然嚇得白了臉,待謝增明逼問,便將一切都交待了,道:“那日我自侯爺書房離開,因不能為侯爺解憂而心中愧疚,故而一路都在想著對策,誰知就撞見了前來為侯爺送湯的柳姨娘,柳姨娘喚住我,這主意是她告訴我,要我呈給侯爺的啊!”

    謝增明聞言一詫,直覺這中間有大問題,柳姨娘為何不自己說出此主意來,偏要轉這麼個大彎子?!

    只聽那幕僚又道:“我先也奇怪,柳姨娘卻說,她是恐自己說出來侯爺會覺她是在狹私報復夫人,這才借我之口說出,說她都是為侯府著想,心疼侯爺日夜難眠。我想著姨娘是侯爺的女人,侯府不好了,她便也要不好,而且這也確實是一個好法子,故而便不曾有疑……也是我貪功,這才欺瞞了侯爺,侯爺原諒啊。”

    幕僚說著跪地請罪,謝增明卻猛然起身快步奔出了書房,怒氣衝衝地直接就往柳姨娘所住暖融院去,他到了柳姨娘的院子聽聞柳姨娘正在屋中歇覺便直沖了進去,然而屋中卻空無一人,叱問丫鬟,一院子的下人卻皆不知柳姨娘的下落。

    事至如今,謝增明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知此事他是遭了人算計,一步步都按別人的安排在走,直至掉進挖好的陷阱還在做著美夢,以為自己才是那個獵人,他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又知侯府已掛在了懸崖上,著急、驚怒、擔憂等等情緒齊齊擁上,使得他面色乍紅乍綠,乍白乍青,接著竟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直挺挺倒了下去!

    夜,二更天,冬日清冷的月光如霜般碎了一地,城西的一處獨立小院中,錦瑟推開正房的房門進了屋子。

    屋中一燈如豆,將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昏黃的光,擺設極簡單,未生炭火,屋中顯得有些冷,一名女子坐在床上用被子裹著身上正低頭撫弄著一根蝴蝶發簪。聽到門房關閉的聲音她這才抬頭,登時便迎上了錦瑟如潭水般沉靜無波的目光。

    錦瑟穿著一件碧藍色緊身袍廣袖小襖,下罩一條煙紫色散花裙,腰間用銀絲軟煙羅主腰束著,鬢髮挽了個圓髻斜插著一對簡單的碧玉海棠釵,外披一件玄色滾灰鼠皮毛的大氅,靜靜地站在那裏。

    淡淡的月光從窗外瀉入,正照在她半邊面頰上,令她仿似從月影中走出,那身影有著少女的窈窕,腰肢不盈一握,體態纖細曼妙。而她那從容的氣質,靜淡的身姿也說不出哪里不同,卻叫人瞧之心折,女子再細瞧錦瑟那香嬌玉嫩,秀靨花嬌的容顏,已然確定了錦瑟的身份。

    她似探究又似畏懼地深深望了兩眼錦瑟,這才收拾了神情,欠了欠身,道:“姚姑娘?小小年紀已這般國色天色,這也難怪……”

    也難怪會叫謝少文那般癡迷,女子心中補充著,見錦瑟不接話便又道:“姚姑娘叫我做的,我都做到了,接下來便該姑娘兌現你允我之事了。”

    這女子不是旁人,卻正是自武安侯府消失的那柳姨娘。數日前的夜裏,柳姨娘夜半突然驚醒,竟瞧見床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直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那人正是被錦瑟派去找柳姨娘談交易的寸草。

    錦瑟和柳姨娘的交易很簡單,柳姨娘幫錦瑟為武安侯謝增明獻計,而事成之後錦瑟幫柳姨娘離開武安侯府,為其安排一個新身份。

    柳姨娘進府原便是為了給姐姐報仇,她不僅恨萬氏,也恨武安侯府故去的老夫人,恨其相信萬氏的攛掇,心狠手辣地處置姐姐,還恨謝增明,恨他寡情涼薄眼睜睜看著姐姐被縊死。柳姨娘是痛恨整個武安侯府的,她進府這些年,伺機報復,可無奈身份卑微,根本尋不到機會,如今侯府落難,她本就打算行動,這時候錦瑟突然尋到了她。

    她雖不明白錦瑟何故知曉她的心思,但錦瑟所提供的交易於她百利而無一害,不僅能叫她報仇,而且還能幫助她安然離開侯府,故而柳姨娘雖未曾見過錦瑟,卻當即就答應了寸草配合錦瑟,這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錦瑟聽聞柳姨娘的話卻並未立刻回答,反倒緩步行至桌邊坐下,道:“不知柳姑娘以後有何打算?可有想去的地方?”

    柳姨娘沒想到錦瑟會和她閒話家常,語氣也極為親切微微愣了下,因錦瑟對她的稱呼叫她滿意,故而便瞬間對錦瑟生出了好感來,揚笑道:“天大地大,總是有我能去之處的。”

    柳姨娘閨名柳蓮心,她進府便算是武安侯的女眷,武安侯府若然獲罪,她也不能逃過,故而京城是不能再留了,原先的身份也不能再用。

    她本一心為姐姐報仇,進府便存了玉石俱焚之意,沒想著會有此機緣,竟得錦瑟允諾幫她安排一個新身份,這叫柳姨娘驚喜非常,可如今錦瑟問起她對以後的打算來,柳姨娘卻當真沒想過。只是這條命已是撿來的,以後她還有何懼,即便這個世界女子立世極難,可她想這天地如此之廣,總歸是有她的立足之地的吧。

    柳姨娘不認識錦瑟,錦瑟前世進武安侯府後卻是聽府中下人們談起過這柳姨娘的,只因這柳姨娘是因為和武安侯府的政敵合謀侯府被萬氏抓住,這才被杖斃而亡的。

    柳姨娘姐妹和武安侯府的這段官司錦瑟也是知道的,因柳姨娘和她皆自幼父母雙亡,皆是被寄養在族叔家中受到了種種迫害,柳姨娘也是欲顛覆侯府才喪了命,而她前世也做了此事,一來是同病相憐,再來錦瑟雖未見過柳姨娘,卻對她有些欣賞,直覺她該是個重情義,又有些風骨的女子,若不然她進府那般得寵,早便該被富貴迷了眼了,何故還要做于外人合夥謀害謝增明這樣危險的事?沖著這兩個原因,錦瑟這才令寸草去尋的柳姨娘。

    當夜寸草只將錦瑟的交易說了,卻並未告知柳姨娘他是何人,又是被誰派去尋她的,這皆因錦瑟不能全信柳姨娘之故,然而柳姨娘聽了寸草的吩咐卻未曾立刻答應,反倒說了一句話。

    她說:這般做我雖是能復仇,但是那姚家姑娘卻要遭罪,我柳蓮心雖不是什麼善心人,可也從不禍害無辜,壯士還是請走吧。

    寸草早便得了錦瑟吩咐,見柳姨娘並非虛情假意,借機試探,這才表明了身份。錦瑟對柳姨娘的反應原便極為滿意,如今見到她的人,聽她說話便自覺她是個傲骨深藏,樂觀勇敢的女子,心中更喜了幾分。

    她聽完顏宗澤的手下說,今日帶柳姨娘出府,柳姨娘半點家當都未曾帶出來,錦瑟見她手中捏著根素銀的蝴蝶簪子,便笑著道:“那是柳姑娘姐姐的遺物吧?”

    柳蓮心感受到錦瑟的善意,便也笑著道:“是啊,姐姐離開家時就帶的這個簪子,我還記著姐姐被轎子抬走含淚而笑的模樣。是我那族叔答應會好好為我尋一門親事,姐姐才應了他們乖乖進侯府做了姨娘,姐姐她並非貪慕榮華富貴之人,定無爭寵之心,是那萬氏不肯放過姐姐!只可惜,姐姐委曲求全一心為我,族叔心狠還是欲拿我巴結權貴,我曾答應姐姐定不于人為妾,最後卻還是叫姐姐失望了,實無顏去見她……”

    柳姨娘說著悲從中來,便垂落了兩行清淚,落在那素銀簪子上明光一閃,她突覺手一暖卻是錦瑟不知何時行至床邊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抬眸正迎上錦瑟一雙含著柔光的眸子。

    “柳姑娘何必自責,姑娘如今還年輕,一生還長著呢,誰能預料柳姑娘今後不能活出風采?”

    柳蓮心聞言見錦瑟眸中滿是鼓舞和安慰之色,不覺燃起希望來,錦瑟便又道:“我正想在江州一帶開間藥材鋪子,正卻人為我打點,聽聞柳姑娘便出自杏林之家,柳姑娘若暫無打算,可否留下來幫我一二?”

    錦瑟從屋中出來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院中紫藤花架下的完顏宗澤,他今日披著一件皮毛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在夜色下極為扎眼,夜風吹的大氅飄揚,月光皎潔一方,恰落在他的肩頭,映的他衣袂擺動間似有光華從中流瀉。

    朗月將他頭上插著的唯一一根羊脂玉照的形同透明,一身剪裁合體的月白色儒袍更襯得他身形越發挺拔修長,容顏俊美無儔,他的瞳孔深沉如海,在瞧見她時目若繁星,亮光一閃,隨即化為如水柔情。

    錦瑟今夜一見完顏宗澤便覺有些不同,卻一直說不上那裏不一樣,如今驟然瞧見月光下的他,才察覺出今兒他似特意打扮過,倒是一身翩翩公子哥兒的打扮,腰間居然還系著塊碧玉環佩,掛著個鎏金鏤空小香籠。

    平日他或是穿北燕服飾,或是著箭袖武士袍,雖也穿過儒服,可卻並不著意於配飾等物,今兒這般一收拾倒顯得一股儒雅俊逸之氣來,叫人驟然一瞧心中怦然而動,有些喘不上氣的感覺,也無怪乎錦瑟一直覺著不對。

    見錦瑟一直瞧著自己,完顏宗澤笑著走近,抬手挑挑她的下巴,湊近一些便道:“微微,你這眼神……會叫我誤會的……”

    錦瑟這才恍然,自己居然被男色所迷了,面上禁不住一紅,又怕被完顏宗澤笑話,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眨著眼道:“誤會什麼?”

    “誤會微微在勾引我啊……莫再這般瞧我,會叫我想撲上來一口吞掉你的……”完顏宗澤說話間用手輕撫著錦瑟的眉眼,故意在她耳邊忽輕忽重的吐息。

    錦瑟被他說的心虛,偏他言罷竟果真撲上來飛快地啄了下她如玉的耳垂,錦瑟耳根一熱,接著便覺耳垂被一個柔軟且濕糯的東西靈活地裹住撥了兩下,她心一顫,身子一僵接著才愣過來那是完顏宗澤的舌頭,再想到屋中的柳蓮心,登時便嚇得炸了毛,面色唰地漲紅,飛快地推開完顏宗澤便跳下臺階往外跑,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只差沒捂著臉做出無顏見人之態了。

    完顏宗澤沒想到錦瑟反應會這般大,愣了下才勾唇笑著兩步追上,待跑出院子錦瑟才回頭惱恨地一腳踹在完顏宗澤的小腿上,怒道:“你瘋了!叫人瞧見我還要不要見人了!”

    “我原以為微微是害羞,原來是恐被新收的手下笑話啊?放心,小倆口親熱是天經地義,她便是瞧見也能理解的。”完顏宗澤見暗夜也無法掩飾錦瑟面上緋紅不由繼續逗弄著她。

    錦瑟聞言心知她越說完顏宗澤必定越得意,索性轉身就走,完顏宗澤好笑地跟上,又道:“分明是微微先勾引我的……”

    錦瑟原也不是真生氣,只是面皮薄,怕真被柳蓮心瞧見,這會子見完顏宗澤亦步亦趨地跟著,便白他一眼,道:“我不過是瞧你今日打扮的有些不同罷了,哪個要勾……自作多情!”

    “哦~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小生心悅一佳人,為佳人而容,還望著她能為男色所迷從了小生,原想著小生棄名節而悅美人,美人一定感動,卻原來還是小生我自作多情,癡心妄想了……”

    錦瑟聽完顏宗澤直言是為她而打扮,不覺噗嗤一笑,站定又盯著完顏宗澤瞧了瞧,便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其實你這般確實英俊了不少,若是再添些彩兒便更好了。”

    錦瑟說著卻是自一旁的枝椏上順手摘了一朵開的正豔的山茶花踮起腳來飛快地欲往完顏宗澤鬢邊兒插。哪知完顏宗澤早有所覺,她的柔荑被他捏住,接著他湊近就著她的手陶醉地嗅著花香,也汲取著自她袖口溢出的絲絲如蘭暖香,目光卻灼灼盯著錦瑟,道:“好香啊……”

    誰知他剛陶醉地張口發出“啊”音來,錦瑟便飛快地抬起另一隻手扯了那山茶花便準確無誤地塞在了他的嘴中,咯咯地道:“這樣更香!”

    言罷飛快抽手拔腿就跑,完顏宗澤吃了一嘴花瓣卻瞧著錦瑟輕靈奔跑的身影低笑出聲,幾步追上便道:“微微,破壞花花草草可不好啊!”

    他說著便從身後攔腰抱起了錦瑟,見錦瑟踢著雙腿掙紮便又道:“我便最是憐花惜玉,離廖府還遠著呢,仔細路走多了明兒腿疼,還是我代勞吧。”

    安置柳蓮心的小院和廖府離的不遠不近故而今兒完顏宗澤並未騎馬,卻是帶著錦瑟一路說著話走過來的,如今完顏宗澤不提還好,一提錦瑟果真覺地雙腿有些發酸。

    想著此刻城中已經宵禁,完顏宗澤帶她又多走偏僻的小巷,而且只怕附近還有侍衛跟著,也不怕被人瞧見,錦瑟想了想便道:“你背我吧。”

    完顏宗澤聞言挑了挑眉倒也沒什麼意見,待背起錦瑟感覺背上一暖,這才想起那次在江州兩人共騎一騎的事情來,那股背上被綿軟之物上下磨蹭的感覺似一直埋在心底,如今一下子又清晰了起來,他心神一蕩忙收斂了心神,問道:“那鑲牙的大夫你怎送到了忠義伯府去了,又在打什麼主意?”

    完顏宗澤本便比大錦男子生的高大,他的背也極寬厚,錦瑟趴在上頭便似又憶及了小時候被父親背著的感覺,那麼安穩,叫人不覺心生安寧和依賴。她索性勾起唇來,將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只輕聲道:“那忠義伯府有些不妥,過幾日你便知道了。”

    兩人一言一語地說著,月光照在兩人身上,將地上的影子拉地長長的,原本黒沉的弄巷窄窄深深冷清而孤寂,如今卻因這一對結伴而行,喁喁私語的小情人而突然彌漫起一股悠悠的柔情來。

    萬氏的屍身被抬回廖府卻只安置了一夜,翌日謝少文便帶人前來討要,廖家不願和謝少文多做糾纏,也未曾為難於他便將萬氏的棺槨奉還,全了謝少文的孝名。

    而謝少文來時,恰逢錦瑟和廖書敏幾個從江甯侯府拜客回來,便剛好在廖府門前碰上了他。

    錦瑟從馬車中鑽出,手中還捧著一束從江甯侯府花園中新剪的綠瓣黃蕊的山茶花枝,下車時將花遞給白芷,想到昨夜的情景不由輕笑了下,抬眸時卻正撞上一雙陰鷙的眼眸

    只見謝少文正站在廖府的臺階之上緊緊盯著她,那眼睛中翻湧著嗜血的狂潮,像是隨時準備撲上來將她活活撕裂一般,豔陽照在他身上也沒有半點暖意,他渾身都透著一股陰寒之氣,叫錦瑟不防之下笑容凝滯。

    廖書敏顯也瞧見了謝少文,打了個抖滿將錦瑟給擋在了身後,而那邊謝少文卻已收斂了氣息,錦瑟見白芷幾個也都緊張地圍上來,便笑著道:“沒事,這裏可是廖府,他該是為萬氏而來,不會對我怎樣的。”

    謝少文確實未再發出異樣,可卻在錦瑟進府時突然靠近了一步,錦瑟聽到他一聲冷若寒冰的低語。

    “他是誰我會弄個清楚的!”

    錦瑟聞言眼睛都未眨一下便自他跟前走了過去,廖書敏卻被方才謝少文的樣子嚇得不輕,連番地提醒錦瑟一定要留意謝少文。

    錦瑟心知她一片好意,想著方才謝少文的模樣也禁不住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冒,可想著忠義伯府馬上便要犯事兒,而武安侯陷害自己不成使得侯府越發危機,謝增明定會將最後的寶都壓在雲嬪身上,一準會和忠義伯府走的更近,錦瑟這才松了一口氣,只暗自決定這些日不出府便是。

    日子一晃便到了破五之日,這天錦瑟一早剛到松鶴院,廖書敏便掀簾跑了出來,臉上難掩興奮之色,卻道:“微微,你再也不用怕那武安侯世子會對你不利了,忠義伯府謀逆,武安侯府也牽連其中,如今武安侯已被削職為民,要發回原籍,永不復用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3:47 AM


第一百三五章 武安侯府被抄

    錦瑟聽聞廖書敏的話自然不會意外,她早便算准了今日武安侯府會大禍臨頭,今日一早便派了白鶴以採買為由出府去打聽情況,事實上早先在夕華院中她已聽聞了這個消息。

    自萬氏爆出醜聞來,武安侯府便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一直被禦史彈劾不止,後來雲嬪在宮宴上當眾有辱先帝使其失寵幽禁,便使得大臣們聞風向而動,爭相踩上武安侯府一腳,之後嬌杏之事武安侯府再次被彈劾邈上,禦賜之物丟失謝增明疲於應對,終於狗急跳牆上了錦瑟的當,推出萬氏來,此計失敗,卻又剛巧坐實了他做賊心虛,變賣禦賜之物的事實。

    謝增明此刻已是到了窮途末路,自然將希望放在了雲嬪重獲聖心一途上,要雲嬪重獲聖愛就必須先給她鑲牙。牙齒不好的可並非忠義伯府的老太君一人,宮中的太后也一直有此困擾,忠義伯府又怎會將好好的立功機會推給謝增明?

    故而這鑲牙的大夫,謝增明定是輕易得不到的,可武安侯府如今岌岌可危,謝增明已等不得了,這便不怕謝增明不在此時獻好于忠義伯府,而忠義伯府在這年破五之日因謀逆被抄家,錦瑟活過一世,原便是知曉的。

    此事錦瑟會記得清楚倒還得益于謝少文,忠義伯府雖是勳貴之家可早便沒了其祖上時的榮光,爵位傳至時下已是空殼子,手中並無實權,故而錦瑟當年在聽聞忠義伯府因謀逆而被抄家的消息時便甚為驚詫,一個空架子的伯府謀逆?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可朝廷抄家時卻果真在忠義伯的書房中發現了一件私藏的黃袍。

    聽聞此事錦瑟還在江州,因事不關己,不過詫異兩日便罷,後來她到了武安侯府一次和謝少文意外地說起此事來才知其中內情。卻原來忠義伯府被抄家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謀逆,而是這年宮宴,伯府的世子和皇上新寵的芳婕妤私會被太監抓了個正著。

    這芳婕妤原便是和忠義伯世子定過親的,後因故卻進了宮,兩人私會被明孝帝得知。明孝帝不愛江山,愛美人,忠義伯世子吟亂宮廷,在這位皇帝看來,那簡直比謀逆還要可恨,他豈能饒得過忠義伯一家?

    按說年節其間是不宜興大獄的,可明孝帝沖冠一怒當即便以謀逆罪名將忠義伯府給發落了!也正是因為此事之荒唐,錦瑟在聽聞真相後便深深地記下了。

    如今忠義伯府觸了皇帝逆鱗,武安侯卻偏在此時和忠義伯府走的極近,再有先前的種種過錯,皇帝便是想不起武安侯府來,也自有其政敵代為提醒。上位者要讓誰死從來都不是看證據,依天理的,即便武安侯府所犯之事沒一件是有實證的,可照樣會觸了聖怒,削職為民已是從輕發落了。

    武安侯府會走到今日這步,錦瑟並不覺著是自己的算計而致,說起來自武安侯令雲嬪追隨麗妃起,他便在走一條險路,無關好壞對錯,朝廷上的攻殲陷害從來都是以利益為出發點的,若沒有武安侯府政敵的步步緊逼,錦瑟便是再推波助瀾也是無用。

    如今武安侯府得此結果,錦瑟無悲無喜,只覺松了一口氣,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總算是遠去了。倘使當日她到侯府退親,武安侯能公正地對待她,退了這門親事,興許不會走到這一步。然而當日謝增明步步進逼,致使最後弄的侯府顏面無存,也使得錦瑟和武安侯府徹底結了仇。

    錦瑟自那時便知曉,她和武安侯府不可能共存,謝增明是不會放過她的,這如同戰場的廝殺,已然是不死不休,先下手為強,錦瑟對暗自做的事情無愧於心。

    按大錦律法,犯官之後三代之內都是不能參加科舉的,武安侯府被抄家,削職為民,永不復用,好歹謝增明和謝少文等人是留了一條命的,發回原籍後便再不能踏足京城半步,這樣他們便再也威脅不到自己了,錦瑟自也不會再趕盡殺絕,只願一切都能到此為止。

    她和廖書敏說笑著進了屋,廖老太君正和海氏幾個說話,幾人面上皆有喜色,錦瑟上前團團見過禮,又說了一會子話,尤嬤嬤便報馬車已備好了。

    那日在江甯侯府多得柳老太君為錦瑟作證這才使得她躲過一劫,後來廖老太君雖派人去謝過,卻未能親自拜訪,今次廖老太君卻是要攜錦瑟親自到柳府去道謝的。

    錦瑟扶廖老太君起了身,海氏等人送出松鶴院才自散了,因廖家幾位姑娘都去,故而置備了四輛馬車,錦瑟和廖書香陪著廖老太君坐了前頭的,廖書敏幾個坐後面的,另兩輛卻是丫鬟婆子們所用。

    馬車剛剛滾動,便聞外頭響起一陣馬蹄聲,接著是廖書意和文青幾個的說話聲。車停下,就聞車夫宋剛的稟告道:“老太君,是幾位少爺回府了。”

    昨日勇毅伯邀了廖家幾位公子一起到京西狩獵,文青也跟著去了,因玩鬧的晚了便在廖家的莊子上過了一夜,今早幾人才一起回來,廖老太君聞言推開車窗,外頭廖書意幾個都上前行了禮。

    錦瑟望去,卻見跟隨的小廝馬背上還都綁著獵來的野物,而文青穿著一件寶藍色的箭袖武士袍,披著灰鼠皮緞面斗篷,一張臉被吹的紅彤彤,精神卻是極好,滿面笑容,雙眼明亮如星。見錦瑟瞧來,便笑著道:“外祖母,姐姐,我這回也獵到幾隻野兔呢,有只通體雪白的長毛兔,回頭剝了皮給外祖母和姐姐一人添只暖手。”

    錦瑟聞言便笑了,文青素來不喜騎射,可自在江州結識了楊松之便突然改了性子,到了京城後見廖書意弓馬出眾便常纏著他,又得楊松之提點了兩回,倒進步不少。見他高興的小孩子似的,錦瑟和廖老太君自不會笑話於他,連聲贊了幾句,聽聞錦瑟一行是要前往柳府,文青見姐姐沖自己使眼色,不覺雙眼一亮忙道:“柳老太君對姐姐有恩便是對我有恩,我當同往拜謝才不失禮。”

    廖老太君聞言目光在他和錦瑟之間轉了下,點了下錦瑟的頭,這才笑著道:“如此便快回府換身衣裳,外祖母和姐姐們等著你便是。”

    柳府位在景翠街上,占了小半條街市,是平曆帝禦賜給柳家的,當時柳克庸還是平歷朝的內閣輔臣,太子太傅。平曆帝晚年,柳克庸辭官帶著家眷隱遁金州,後又歷經正聰、永恪兩代皇帝,至如今的明孝帝,柳家雖再未出過輔政大臣,可這所宅子卻未被皇帝收回。

    當年平曆帝禦賜的這所宅子原是一座王府,因那王爺犯了事,這才充了公,又成了柳府。柳家如今雖無權無勢,可西柳先生在士林中的地位卻依舊,這也使得柳家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之地享有半條街市的府宅卻沒人敢隨意地打其主意。

    錦瑟早便聽聞過柳宅的美景,今日登門自然是要好好欣賞一番的,只見一路白灰牆菱花瓦,沿牆的漏窗上皆雕著各色雅致的浮雕,園內偏植古柏老槐,奇花異草,羅列了奇石玉座、盆花樁景,便連亭台也修建的比一般府邸更為精緻華美。

    迎接錦瑟一行的是柳老太君身邊的藍嬤嬤,這位藍嬤嬤正是當日在江甯侯府跟隨伺候的那嬤嬤,當日錦瑟在江甯侯府的園子中和柳老太君相談甚歡,後來柳老太君被廖書敏拉上閣樓也是這藍嬤嬤陪在身邊。

    藍嬤嬤見柳老太君喜歡錦瑟,又覺錦瑟行事有禮有度,加之也聽聞過她的一些事,對她也頗有好感,故而很是熱情,一路講解著將錦瑟一行迎到了柳老太君所居的慈祿院。

    柳老太君卻在暖閣中等候,院中青磚鋪地,進了屋絨毯覆蓋,各式裝飾簡約大方,處處透著雅致,柳老太君坐在羅漢床上,膝上還蓋著一條平絨毛氈,見到廖老太君含笑著道:“我這腿腳不便,未曾親自迎接,失禮了,失禮了。”

    錦瑟早便聽藍嬤嬤說柳老太君這幾日有些不好,病情加重了許多,已臥床兩日,如今見她竟已無法起身,精神也沒先前見到時好,不覺蹙眉。

    廖老太君和柳老太君寒暄一陣,又叫錦瑟幾人上前一一見了禮,柳老太君又問了文青如今在哪里讀書,都念了什麼,贊了兩句,錦瑟幾人才在下頭依齒輪坐下。

    剛說一會子話,柳老太君便連用了三碗湯水,又灌下一碗湯藥,廖老太君便關切地道:“太醫可看過了,如今吃什麼藥?”

    柳老太君便笑著回道:“這次進京也是為了我這病,還驚動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太醫們早便看過了,如今用的是太醫院院判曹大人和幾位醫正共同商議的方子,可這病原便要緩緩調理,各處的方子也都大同小異,湯藥入腹能延緩些病情,減輕些病痛已是不錯。左右我活了這麼些年歲已是足壽了,如今重孫都已長大,也沒什麼想不開的,按我的意思原是在金州安享晚年的,只我那老頭卻非堅持進京一趟,其實當真無此必要……”

    柳老太君這話直言生死,極為坦然,廖老太君卻握著她的手,道:“太醫們醫術精湛,許是能有治癒之法也未可知,老太君千萬莫要如此說,柳先生和老太君夫妻情誼深厚,老太君這般想豈不辜負了他一番心意。”

    柳老太君聞言應是,並不欲在她的病情上多言,便笑著道:“實是此病太過磨人,每日只灌這些湯湯水水,便叫人覺著五腹六髒都泡在水裏一般。”

    錦瑟此時才道:“上次多得老太君主持公道,小女才免受陷害,小女無以為報,便親手做了一道糕點,這糕點吃著倒也潤肺止渴,不若老太君現在就嘗嘗?”

    錦瑟言罷,柳老太君自然感興趣地點頭,廖府帶來的禮物早便被藍嬤嬤收了下去,聞言她忙問明錦瑟吩咐丫鬟去取,片刻丫鬟便捧著個纏枝梅花寬口的白瓷圓壇進來。

    藍嬤嬤接過呈給柳老太君,柳老太君打開壇蓋卻聞一股清香入鼻,而那壇中放著的卻是一種白玉般細膩的軟膏狀食物,尋常何曾見這樣猶如液體的糕點,她不覺露出興致來。

    錦瑟上前接過那瓷罎子,又請丫鬟取來勺碗,親自自罎子中舀出一小碗來呈給柳老太君,老太君見碧玉瓷碗中盛著的糕點透明滑膩,不覺胃口一開,嘗了一口但覺酸甜寒膩,竟是極為醇和爽口,又不同於那些湯湯水水的叫人用後只感腹脹。

    她連著吃了數口,這才驚異地道:“這是何物?嘗著倒像是梨做成的,似還有麥冬,藕汁等物,倒是清甜爽口的緊。”

    廖老太君聞言便笑了,道:“這味糕點正是秋梨為主料而做成的,於清熱降火,潤肺止渴極有助益,我前些日總咳嗽不止,便是這丫頭用這味糕點給治好的,她說叫什麼白玉蜜梨膏,老太君喜歡便叫她留個方子常常用著。”

    這白玉蜜梨膏是錦瑟瞧了完顏宗澤送來的那些關於治消渴症的藥方和食方後試著做成的,算是一種藥膳糕,恰好前兩天廖老太君有咳嗽之症,錦瑟便先用在了廖老太君身上,誰知藥效竟極好,引得廖老太君還贊了幾日,如今聽聞柳老太君問起,自然地接了口。

    錦瑟便也笑著道:“其實這白玉蜜梨膏是極好做的,只用秋梨、蜂蜜、砂糖、燕窩,佐以天花粉、葛根、麥冬、生地、藕汁、黃芩、知母等清熱泄火,養陰增液的藥物精心熬制便成,老太君倘若喜歡便常吃,不僅能夠解渴,於您的病情想來也有助益。”

    柳老太君聽聞錦瑟說的幾味中藥皆是她平日服用藥方中的藥材,不覺盯著她瞧了兩眼,而她身後的藍嬤嬤已是驚喜地笑了起來,道:“有了這糕點,老太君每日便不必總灌那些湯湯水水了,姚姑娘說這糕點中還加了天花粉、葛根、麥冬、生地、黃芩等中藥嗎,那可是治老太君這消渴症的藥呢,這糕點倒似專門為老太君制的呢,老太君要常吃,說不得比太醫的湯藥還管用呢。”

    “什麼糕點竟比太醫的藥還管用啊?”卻在此時屋外傳來一聲蒼老且沉肅的男聲,錦瑟依聲望去,便見一個穿灰色儒袍,頭髮花白的清瘦老者隨聲而入,而他的身後跟著的青衫男子卻正是蕭蘊



第一百三六章 太平曲

    那老者瞧著已過古稀之年,雞皮鶴發,然而精神卻極好,臉色紅潤,一雙老眸更是精湛有神,眉宇間隱含睿智,正是西柳先生柳克庸。

    錦瑟忙隨廖老太君見了禮,一番寒暄眾人這才又落了座。原本柳老太君這裏有女客,柳先生和蕭蘊是不方便過來的,可柳先生剛從外回來,他和柳老太君感情深厚,柳老太君這些日病情又有所加重,故而柳先生每回府中是必定要先來瞧過妻子的。

    蕭蘊喚柳老太君師母,自也隨了過來,兩人進了院子便聽暖閣中傳出歡聲笑語,依稀聽到妻子的驚贊之聲,柳克庸詫異之下便到了廊下,恰好聽到藍嬤嬤的話,一時好奇,又念著屋中不過是些小輩,不算越禮便索性進了屋。

    錦瑟沒想到會見到柳克庸,雙眸不覺晶亮一閃。柳克庸落座待簡單的關切了兩句老妻的病情,見她今日精神似好了些,這才又問及那白玉蜜梨糕,引得柳老太君又連聲稱讚,廖老太君便笑著道:“不過是她小孩子心性,又念著老太君的恩情,這才捯飭出的小吃食罷了,並非什麼稀罕物,老太君快莫贊她了,這孩子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老太君再誇她便真得意忘形了。”

    廖老太君言罷,錦瑟便低著頭裝嬌羞,複又扯著廖老太君的衣袖輕晃著嘟囔道:“聖人教子有七不責,當眾不責,老太君不疼我,淨當眾揭孫女的短了……”

    錦瑟言罷,眾人皆笑,錦瑟只覺對面一道目光若有若無地瞧來,她抬眸就見蕭蘊一雙溫潤如清泉朗月的眸子正籠罩著她,眸中含著一絲笑意,掠過點點戲謔,還有一些她瞧不真切的情緒。

    錦瑟只覺他的目光太過清亮,好似將人心都看透了,又覺自己為討柳老太君歡心,刻意厚著臉皮裝嫩賣乖的行為皆被他看穿,登時便雙頰發燙。只是想到那日在蕭府中,蕭蘊還曾刻意提醒她關於柳老太君喜好的事,錦瑟便又坦然了,見眾人自顧笑未曾留意自己,錦瑟便又沖蕭蘊飛快地眨了下眼。

    那樣子仿似在說,我這麼做可都是受你攛掇,你可不能揭穿我,也莫取笑我。

    蕭蘊沒想到錦瑟會有此舉,錦瑟這邊沖他眨了眨眼便飛快地低了頭,蕭蘊卻兀自愣了下,這才緩緩溢出一絲明潤如玉的笑意來。

    而廖書敏最知錦瑟,見錦瑟有意討喜,便也湊趣兒地瞪著錦瑟直哼哼,也去扯了廖老太君的另一邊衣袖晃著道:“祖母方說妹妹兩句,她這便果真蹬鼻子就上臉地應上景了,祖母待妹妹若還稱不上疼愛,那我們這些做姐姐的倒真真都成撿來的了,三妹妹,四妹妹說是不是?”

    廖書敏言罷,引得廖書晴和廖書香紛紛附和,柳老太君等人見廖家的幾個姑娘當眾爭風吃醋起來,便被逗的紛紛失笑。錦瑟被廖書敏幾個一起擠兌,自然又是一番唇舌笑鬧,柳老太君原是甚喜熱鬧,也極愛和小輩們相處的,只是柳家族中姑娘多已出閣,如今在京城又因病多悶在家中,加之柳老先生名聲在外,自然也引得一些姑娘們刻意討好巴結,尤其是前些日被柔雅郡主和趙海雲連番拜訪,她漸漸地便也失了那份熱鬧的心。

    如今見廖家幾位姑娘都極知禮,又不失活波,被錦瑟幾個的笑鬧聲感染,便也笑得開懷,直道廖老太君好福氣。見老妻難得高興,柳老先生自然也是歡喜的,被氣氛感染便笑著指了錦瑟問著柳老太君,道:“這個就是那能補疏梅圖的姚家小姑娘嗎?小小年紀便有這一手好技藝,又會做糕點,倒是蕙質蘭心。”

    錦瑟沒想到會得柳老先生誇讚,當真便漲紅了臉,露出了窘迫之態。

    可她卻也瞧出柳老先生是真的極為敬愛柳老太君,從他進屋後的幾句關切,還有夫妻兩人時而會意的對視便能瞧出一二,聽柳老先生誇讚自己,錦瑟便知他是瞧在她令柳老太君歡喜的份兒上,看在那罐白玉蜜梨糕的份兒上方如是,才不會真正覺著她蕙質蘭心呢。不過這也更叫錦瑟堅定了要親近柳老太君,繼續尋求治療消渴症良方好治好柳老太君病的決心。

    柳老太君聞言稱是,柳老先生便又道:“那個就是拉著夫人滿院子跑,險些顛散了夫人一把老骨頭的廖家二姑娘吧?嗯,瞧著倒是貞靜嫻雅。”

    柳老太君當日從江甯侯府回來和藍嬤嬤又說起錦瑟的事來,不想卻被柳老先生給聽到了,如今柳老先生當眾排揎起廖書敏來,廖書敏瞬間便也和錦瑟一般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了。

    廖書晴和廖書香見錦瑟和廖書敏皆窘,便掩著袖子偷笑,誰知柳老先生轉瞬便又誇起了她們,直誇地兩人也紅著臉低了頭,這才罷了。

    錦瑟沒想到西柳先生名聲在外,又年近杖朝之年,竟然是這樣一個隨和又有些為老不尊的老頑童,一時倒有些微愣。而柳老先生已瞧向了文青,許他難得的慈愛皆是對姑娘們而言,瞧向文青時已神情端肅。

    文青見柳老先生望來,忙又重新躬身作揖,柳老先生問了他幾句學問上的事他都從容不迫地一一做了回答,態度恭謙有禮,卻並不拘謹,末了只說近來正在拜讀柳老先生的《通鑒紀事本末》,頗有幾分得益,柳老先生卻只摸著鬍鬚點了點頭,卻並未接他的話,也未讚賞於他。

    文青心中頗感失望,面上卻未表現出來,見西柳先生端了茶不再多問,便又恭敬地坐了回去。錦瑟也瞧不出西柳先生是何意,對文青印象如何,本能瞧向蕭蘊,蕭蘊便有所覺地回望向她,也如錦瑟方才一般清越的面上揚起笑意沖她眨了眨眼睛。

    他的氣質本風清霽月,溫潤如玉的,做這般小女兒之態極不搭調,錦瑟明瞭他的意思,心中一喜,又被他的模樣逗的莞爾一笑,抿唇低頭卻見一旁坐著的廖書香正探究地瞧著她,一雙眸子晶亮地閃啊閃的,卻不知在想些什麼,見她看過去偏又眨巴著眼睛轉開了頭。

    一番熱鬧,藍嬤嬤已令丫鬟取來玉碗給柳克庸和蕭蘊分別盛了一份白玉蜜梨糕,兩人嘗過也皆言好。蕭蘊用罷將那玉碗放下,這才笑著道:“梨原便可入藥,能生津潤燥,清熱化痰,治傷津煩渴、肺熱咳嗽、咯血、反胃等症,這蜜梨糕中所加幾樣中藥也皆是生津清熱,潤肺止渴的良藥,這蜜梨糕師母是當多用,於病情是有極大益處的。”

    方才藍嬤嬤也說過這話,可她的話自然沒有蕭蘊的話管用,蕭蘊是通醫術的,這事柳老先生等人當然知曉,如今聽他也贊好,柳老先生便高興地瞧著錦瑟直點頭,柳老太君也再次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用心了。”

    眾人又說笑一刻,柳老太君見蕭蘊手中一直握著一卷紙稿少不得問了一句,蕭蘊這才將那卷殘頁交給丫鬟示意其拿給柳老太君,一面道:“此乃學生偶然得到的,是明時《太平記》的殘稿,學生試過將其譜全,無奈學生只擅洞簫和箜篌,琴藝卻只平平,而這《太平記》卻是洞簫和琴共奏,故而學生嘗試多次都未能將其補全,念著師母您兩者皆擅,便將殘譜拿來望師母能續此佳曲以傳後世。”

    柳老太君聞言面露驚喜,那《太平記》名傳久矣,講述的是明初開朝皇帝戰九州而創盛世的故事,可惜因後世戰亂紛繁,使得好些詩篇曲稿也未曾流傳下來,如今聽聞此曲稿竟是太平記,柳老太君忙招手令丫鬟將曲譜拿來,她翻開那殘稿瞧了半響,單只看那琴譜部分,便覺出與眾不同來,曲調激昂,分明有股慷慨大氣,宏偉之感,只可惜多處破損已然不能連貫成曲。可若然能將其續接,其曲恢弘悠揚可想而知。

    柳老太君不覺歎了一聲,道:“師母如今身子這般,只坐一陣便感吃力,大汗淋漓,哪里還能操琴鼓簫,這曲稿只怕到了師母這裏也難成音,倒平白耽擱了……可惜了這樣的好曲,此時難聞。”

    眾人聽她如此說不免失了笑語,柳老先生正欲勸慰,卻聞一個清脆如鶯的聲音道:“不知老太君可否將曲稿予我表妹一看,表妹是極擅琴藝的,蕭公子又擅簫,說不定他們兩人共同來續此曲,今日老太君便能聽到這好曲呢。”

    柳老太君聞聲望去,正見廖書香推著錦瑟。錦瑟也沒想到廖書香會有此舉,聞言正瞪著她驚詫,廖書香卻沖她眨眼,一副促狹模樣,錦瑟轉念想起方才她目光古怪盯著自己瞧的事來,當即哭笑不得,又種撫額的衝動。

    她見柳老太君等人皆望了過來,本是欲做推辭的,可瞧見柳老太君目光中含著期待之情,心中也著實對那太平曲好奇,便抿了抿唇站起身來,道:“小女聞此太平記久矣,心嚮往之,不知老太君可否容小女瞧一瞧那曲稿?”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3:55 AM


第一百三七章 試曲探情

    錦瑟言罷柳老太君便忙令藍嬤嬤將曲譜拿給她,錦瑟接過,卻見那曲譜果真有許多地方都已殘損不全,那殘頁的旁邊又被綴上了新的素箋,上頭有些殘損的蕭曲已用新墨補上,顯是蕭蘊早先試著補齊過。

    錦瑟早便聽聞過蕭蘊的字千金難買,如今尚未細瞧曲譜,便倒被那素箋上一手漂亮的楷書引了注意力,只見那字筆力險峻,用筆固勁有力,使轉如環,天質流暢,一氣呵成,字體竟是極為深厚回勁的。

    錦瑟瞧蕭蘊的氣質只以為他的字當秀朗細挺,卻不想竟是如此峻嚴淳和,不覺細細瞧了半響這才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曲譜上,片刻便笑著道:“小女願意勉力一試。”

    柳老太君方才見錦瑟要看曲譜,便知廖書香說錦瑟琴藝出眾定然不是胡言,如今聽錦瑟如此說,自覺她的笑意帶著幾分從容和自信,將一張清麗的小臉愈發映的出眾起來,她瞧著喜歡,便笑著道:“嬤嬤喚人去取我的九霄環佩和紫竹簫來……琴便擺到落梅水榭去吧。”

    柳老太君言罷見眾人面露憂心,便笑著道:“在屋中悶了這麼些天,只覺渾身都是疲乏的,出去透透氣兒也能爽利一些,今兒難得高興,水榭的梅花開的也好,只怕如今不瞧,再兩日便過了時節了。”

    見柳老太君興致極高,眾人便也不再多勸,藍嬤嬤下去準備,片刻便進來回稟,眾人便一起往柳家的花園中去。柳老太君和柳先生同坐一頂暖轎,廖老太君也乘了轎子由婆子們抬著過去,錦瑟幾個卻樂得一路遊逛賞景,在柳府丫鬟的陪同下慢步過去。

    柳老太君的院子便在花園一側,走過去卻也不遠,待出了院門,便是花園一角。柳家的花園建造的比房舍更為精美,今日天氣又好,萬裏無雲,那花園裏自假山障翠中斜插而出的飛簷翹角便如一幅幅剪紙靜靜地貼在了蔚藍色的天空中一般,花園中道路兩旁種了不少奇花異草,假山異石間小橋流水,佈局巧妙,雖是冬日卻也覺著綠樹蓊鬱,不少茶花,梅樹,金邊瑞香,花朵豔麗,為花園增色繁多。

    待到了園子,廖書香便拉了廖書敏幾個遠遠去了,錦瑟用心賞景倒沒留意,待發覺時幾人已嬉笑著轉過一處回廊沒了人影,錦瑟忙欲去追,卻聞身邊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道:“那邊過小鏡湖,眠丘,多假山景,也是能到落梅水榭的,景色秀麗,卻不若遍種奇花異草。”

    錦瑟聞言扭頭卻見蕭蘊不知何時已行在她身側,一襲儒袍,長身玉立,眉目在曠遠的天空下愈顯朗月風清,錦瑟詫了下,回頭去瞧,便見方才纏著蕭蘊說話的文青,這會子手中也不知捧了本什麼書正落在月洞門後駐足翻瞧著。

    文青自到京城,許是學問上被廖家幾個哥哥比了下去的緣故,倒愈發懂事上進起來,錦瑟欣慰一笑。

    錦瑟原本一路走來,對園子中花草的關注便要多過其他景致,聽了蕭蘊的話,加之又不見了廖書敏幾個的身影便索性不再去追,只沿著小徑往前走,笑著道:“早先便聽你說老太君喜種花草,這園子中的草木都是老太君種下的嗎?”

    “多數都是師母早年和家師一起種下的,這些年柳宅無人便請了兩位園藝師傅專門照料這些花草,一些特別珍愛的花木當年師母都帶到了南方去……”

    蕭蘊細細和錦瑟說著園中花草之事,又指出幾株早年柳老太君和西柳先生一同載種的青松給錦瑟看,錦瑟聽聞那假山石中穿插而種的青松乃是柳府每添丁之後,柳老太君和西柳先生共同而種,又念著西柳先生一生未曾納妾,所育的四兒一女皆出自柳老太君,傳聞兩人一生都未曾紅過臉,從來相敬相愛,再瞧那五株在明媚的陽光中盡情舒展著枝葉的青松,錦瑟不僅就想到了柳老太君和西柳先生一同栽種這青松時那種溫馨的場面,似能感受到他們對子女共同的期盼和愛意。

    錦瑟不覺駐足,明眸漾起濃濃笑意和羨意來,道:“他們真是一對志趣相投的神仙眷侶……”

    蕭蘊聞言目光自遠處的青松上拉回,低頭瞧了眼錦瑟,笑意爬上俊逸的五官,便只道:“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所謂的鸞鳳和鳴只怕也不過如此……”

    錦瑟只覺蕭蘊的語調極低,也不知是那詩詞本情濃,還是今日的風太過柔暖,她只感他的聲音也似帶著一股別樣的低柔,似有纏綿的情意。她眸光閃了下,抬頭去瞧,卻見蕭蘊一雙眸子正含笑瞧著遠方,眉目舒展,散落一片柔光,清明的眸子中竟也有一絲渴求之色。

    錦瑟總覺蕭蘊這樣的人像是一隻蟄伏的鷹,志存高遠,早晚必將一飛沖天。他身上給予了太多厚望,是在眾人的矚目下成長起來的,即便他一時停止飛翔,駐足於道邊風景也是為了養精蓄銳,為了展翅高翔能飛的更遠更高。錦瑟總覺蕭蘊的感情極內斂,他的世界當是色彩斑斕的,可那色彩卻只屬於他自己一人,容不下也無需旁人插足。

    她沒想到蕭蘊這樣的人也會有這般感情外露之時,也會渴望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感情,免不了微微愣了下卻也無心探究更多,只不置可否地一笑便轉開了眸子。

    落梅水榭建在一池碧湖邊兒,背依著一片梅林,冬日的湖水清冽無波,映著藍天美若處子,湖面上飄過幾瓣落梅,風過梅花打著旋兒攪碎了水榭落影,鉤心鬥角。

    水榭中早已燒起了炭盆,臨近中午,寒氣已緩緩驅散,並不覺著寒冷,水榭中早已佈置停當,琴案安置在臨著梅林的一張紫檀雕花浮雲案上,一旁擺放了一張紅木矮桌,上頭筆墨紙硯早已放置齊整,而那一卷殘譜則放置在兩案中間的小幾上。

    錦瑟在琴案後跪坐,秀美的手指輕輕撥動了幾下琴弦,琳琅數點琴音滑過,似有魔力般瞬間便使水榭驀然清淨一方。而蕭蘊也已緊挨著錦瑟在她身邊的書案邊跪坐,兩人低聲商量了兩句便由蕭蘊先將那蕭曲部分吹湊一遍,錦瑟則先熟悉下曲子,也琢磨下曲調的走向和意境。

    簫聲起,縱使多處無法連貫,又顯單調,然卻也悠揚回轉,並不叫人覺著嘈雜,不得不說蕭蘊是極通曉音律的,他的簫吹的極好。錦瑟閉著眼睛靜心聆聽,手指輕輕撫在細弦之上,卻直至他簫聲消彌也未曾撥弄一下。

    而蕭蘊一曲終了,便似有所感,再次重頭吹奏了起來,這次錦瑟早已摩挲到曲子的一些妙處,她察覺出此曲琴簫和鳴,可卻時而是簫聲為主導,時而又是琴音見高拔,時而兩者齊鳴,相輔相成終成此曲,便心思微動,並不急於去彈奏那殘頁上現存的琴曲,反在簫聲高拔時只低撥琴弦,使得簫聲漸如意境,便是這輕輕的幾下撥弄,竟就叫眾人眼前一亮,只覺方才還感單調空洞的簫聲一下子似被諸如了情感和活力一般靈動了不少。

    而蕭蘊顯也找到了靈感,方才斷斷續續的簫聲,有了琴音的時而相合和輔助一下子連貫了不少,錦瑟唇角輕勾,手指撥動的越來越頻繁,能和鳴時便素手如蘭滑過琴弦,無法和鳴時便只靜靜地聆聽。如此又兩遍,曲子便又流暢了許多,然而卻仍舊斷斷續續不能成曲。

    曲終,錦瑟和蕭蘊對視一眼,蕭蘊目光落到她的眼底,錦瑟微微一笑,回眸時十指突然彈撥琴弦,錚然一聲,烈烈弦音驟然響起,弦弦聲緊,而蕭蘊的簫卻只執在唇邊,半響方和上兩聲,顯然這回是琴音為主,簫聲為輔,引導琴音漸漸完整。

    兩人這邊試著譜曲,柳老太君幾人卻也未曾刻意關注,廖書晴正淨手為柳老太君等人烹茶,西柳先生則考究著文青的學問,氣氛倒是極為和諧。

    而錦瑟彈了兩遍琴曲部分,這才停下來,見蕭蘊在素箋上添了新連的蕭曲,錦瑟便也笑著執筆,將方才兩人續出的琴曲也填在了素箋上。因書案放置在蕭蘊的身前,錦瑟這般便不得不微微傾身靠近他,兩人本便緊挨跪坐,如今錦瑟傾身過來,嬌小的身子幾乎鑲在了蕭蘊的懷中,而她身上的清香也如這水榭外的梅香般縈繞在鼻翼間叫人無法再忽視起來。

    蕭蘊只覺那香氣極淡雅,如蘭芷般,清冽卻又極具攻擊性,叫他呼吸為之一窒,再瞧錦瑟靜雅秀美的側面,不覺明眸微深,又見那素箋之上,法度嚴謹的楷書之間被添上了一行行飄若浮雲,清秀端莊的行書,一秀麗,一淳和異乎尋常的和諧,他不覺微微揚起唇來。

    錦瑟寫罷,將手中筆輕輕擱在筆架上,這才又和蕭蘊低聲討論了幾句,將那幾處艱澀的曲段和不流暢的地方點出來專門琢磨起來。那邊廖書香吃了一杯茶,扭頭見兩人靠在一處低談,不覺嘻嘻一笑,又湊過去和廖書敏嚼起耳根來。

    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驀然聽聞一聲悠揚明澈的簫聲伴著一道空靈飄忽的琴音迴旋溢出,只覺耳目一新,四下一靜,便不自覺地驟然凝神,停了交談玩鬧。

    望去,只見琴案後錦瑟雪白的鶴氅灑落身後,梅影湖光籠在她周身,淡然流動出一股靜美的清光,她星眸低垂,素指流轉,琴音悠悠飄出,而她身邊蕭蘊一襲青袍,紫簫在手,修指起伏,長身端坐,身姿挺拔,隨著他指下飛動,簫聲不絕,兩人身後梅花滿枝,分過落英,猶如一幕安靜的圖畫。

    簫音漸漸高拔,如歌如泣,琴聲便如影隨形,如玉叮咚,清澈的低韻流轉著和簫聲蹁躚起舞,每一下撥弄都完美地契合著簫音,追隨著簫聲的清揚,待那簫聲高至雲霄,那琴音便低吟淺唱,似要消彌時,忽而錦瑟指尖錚然撥動,弦弦聲緊,再難抑制,琴音一聲聲驟然成為主旋律,帶著漸轉飄渺的簫聲共同生出一股金戈鐵馬的氣勢來。

    待那簫聲一點點低至塵埃,音符蕭索時,琴音已順勢高起,大開大闔,激昂慷慨地猶如殺伐馳騁,令人驚心動魄。這太平記,本便講述的是亂世之中群雄輩出,反抗暴君,開創盛世的故事。

    如今錦瑟素指在細弦上飛走,眾人眼前便似出現了行營千里,兵馬嘶鳴,千軍萬馬,風雲際會的情景,仿有殺氣自琴音中波蕩而出,弦起處風停雲滯,人鬼俱寂,思緒滑動於指尖,天籟回蕩於蒼天,簫聲嫋嫋如行雲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待得琴音到了雲霄之處,那簫聲便也驟然浩瀚激蕩而起,兩股音律彙聚一處,琴聲激揚是兵鋒壓城,簫聲嗚咽,是萬軍齊喊,琴音簫聲綿綿不絕處,叫人似已分不清何為琴聲,何為簫音,只能感到沙場之浩淼,風雲之激蕩,令人聞聲而色變。

    待得人喘息不過時,那琴音才漸漸弦輕音低下來,簫聲悠忽而轉,悠悠糾纏其中,承輔跌宕,叫人仿佛瞧見了新朝建立,百業待興之相,簫聲越來越悠揚時,那琴音也漸轉而上,追隨著簫聲共奏出歡快之曲來,悠揚飄蕩的曲音令得眾人似瞧見了百花齊放之景,待那簫聲和琴音纏綿而去,眾人又仿似瞧見了夜闌人寂,萬家燈火的景象,當真是墜入了一片安靜的世界,久久無法回神。

    音落,錦瑟緩緩收回微發麻的雙手,本能地笑著望向一旁的蕭蘊,卻見他也傾身望來,眼底波蕩著層層笑紋,他身後的一池碧波,瀲灩著波光映在他俊逸的面龐上,也似落進了他的雙眸中,令得他的一雙眸子晶燦如星,青衣翩然,越發顯得他面上笑容溫和,令得錦瑟微微一晃。

    “此乃何曲?當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卻與此時,水榭之外響起一聲驚歎來,錦瑟回頭正見一行人站在臨湖的道邊,當頭之人穿著腰系著明黃色寬紋腰帶,竟是皇長子。
   


第一百三八章 洶洶嫉火

    錦瑟何曾想到會在此見到完顏宗澤,瞧見他驟然出現在湖邊,一時間恍墜夢境,不覺愣住。

    而完顏宗澤哪里是驟然出現的,早在錦瑟和蕭蘊初彈那首太平記時,他已和眾人到了園子中,遠遠的已然瞧見錦瑟和蕭蘊並肩跪坐,一琴一簫和鳴的情景。他隔湖而望,離的遠,只瞧見蕭蘊和錦瑟的背影,一挺拔,一嬌小,兩人並肩,錦瑟身上所披鶴氅散落身後,蕭蘊一襲青衫隨風鼓動,他動作間廣袖被風吹拂,一下下地就滑在錦瑟的肩臂上,從背後瞧,兩人衣帶相纏,便如依靠在一處一般。

    這樣的姿勢已叫完顏宗澤忍無可忍,兩眼冒火,偏那簫音和琴聲又無比契合,縱是他不擅音律,也能聽出兩人配合的是多麼的默契,心意是何等的相通,這叫完顏宗澤哪里還有什麼心情欣賞樂曲,那樂聲聽在他人耳中是仙音妙樂,落入他的耳中卻似摧心魔音,直聽的他心火高拔,嫉意翻湧。

    音聲高拔,別人眼前是萬馬嘶鳴,他的眼前卻是洶洶嫉火,只恨不能拿把利劍一劍截斷蕭蘊手中的紫竹簫,一劍斬斷兩人糾纏的衣衫,也將那無比契合的魔音斬斷。音聲低轉,別人眼前是太平盛世,他的眼前卻唯剩下蕭蘊和錦瑟相對視的一幕,那一幕似刻在了心尖上,鑽進了他的眼珠中,直紮的他心口發疼,胸口發堵,直燒的他雙眼血紅,雙拳緊握,微微抖動。

    而瞧見此情此景心中翻騰起巨浪酸意的又何止完顏宗澤一人,楊松之卻也在場,只落後了完顏宗澤等人一段距離,和李冠言說著話,待他聞聲過來時瞧見的也正是方才的一幕。自打那日在廖府中遭受完顏宗澤的打擊,楊松之便愈發覺得自己已然不配再去尋錦瑟。

    他已向家裏妥協,這些天鎮國公夫人也已在忙著挑選吉日,請冰人前往提親,楊松之這些天過的昏昏沉沉,每時每刻心中都像是被塞著一團棉花一般,喘息不過。愈是這樣,他便欲渴望見到錦瑟,可得知錦瑟前往府中拜訪時,他偏又躲得遠遠地吃悶酒,反又不敢見了。

    只因他心裏很清楚,鎮國公在他的親事上不會妥協,而他也無法做到忤逆生養他,教養于他的父母。他很怕,怕他再度接近錦瑟,會真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那樣只能給錦瑟帶來麻煩。他不願做不成守護於她的那個人,卻反而做了那傷害她的人。

    可他自那日在廖府聽到完顏宗澤的宣誓,他心中便極度不安,生恐錦瑟和完顏宗澤是兩心相悅的,在他看來完顏宗澤是異族,又是北燕皇室,完顏宗澤和錦瑟是沒有未來的。楊松之不可抑制地擔憂錦瑟走上一條錯路,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這些天他一直都在想這個事情,也在想如何解決此事,即便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插手此事,可他也做不到漠視這一切。

    如今他瞧見錦瑟和蕭蘊琴簫和鳴,先是心中震盪,醋意翻湧,盯著錦瑟的背影無法移開,接著他卻驀然心思一動,倒升出一個念頭來,這個念頭令他很快平靜了下來。

    若然錦瑟身邊一定要站上一個人,他倒願意這個人是蕭蘊。他和蕭蘊自小便認得,也算是相知的,蕭蘊是個有擔當的男子。起碼這個人若是蕭蘊,楊松之覺著錦瑟會得到幸福。這樣想著,再瞧錦瑟和蕭蘊並肩坐在一起的情景,楊松之倒覺不是那般刺目了。

    他舒了一口氣,本能地定睛去瞧完顏宗澤,一望之下卻見完顏宗澤面上竟掛著一片風輕雲淡的笑意,全然瞧不出任何不妥來,楊松之一詫,隨意又不可抑制的升騰起一股怒意來,可轉瞬他便又瞧見了完顏宗澤垂在身側的雙手。

    完顏宗澤今日穿著一件箭袖袍,雙手無所遮擋地露在了外頭,此刻那一雙手正緊握成拳,青筋都顯露了出來,顯示著它的主人此刻心中遠沒有他所表現出的那般雲淡風輕。

    見此,楊松之又微微一怔,眯著眼仔細盯著完顏宗澤倒生出一股讚賞來,完顏宗澤比他年少許多,能有這番養氣功夫在楊松之看來已是不易。而且完顏宗澤這般反應,也是為錦瑟著想,楊松之雖一萬個不樂意完顏宗澤靠近錦瑟,但瞧著他確實是真心對待錦瑟卻還是滿意的。

    兩人情緒翻湧,卻在簫聲琴音消彌後,在大皇子開口說話時,極有默契地同時收斂了所有情緒,再叫人瞧不出一絲端倪來。

    而錦瑟聞聲望去瞧見完顏宗澤時,他的面上正掛著那絲漫不經心的笑,似有意似無意地目光在她面上一晃滑過,錦瑟卻分明感覺到他的笑意未達眼中,目光中含著一股熱力,顯是在壓抑著怒火,只瞟她那一下,她便感覺面上要被燒個洞出來。而她身旁的蕭蘊已站起身來,沖大皇子行禮。

    錦瑟忙扶著琴案也起了身,稍稍退後一步和蕭蘊拉開些距離才隨著廖老太君等人一同見禮。

    今上子嗣不豐,唯有三位皇子,這位大皇子現在也不過年十五六左右,相貌肖似其生母麗妃,面皮白淨,五官陰柔,身量尚未長開,顯得有些單薄瘦弱,他今日穿著一身紫金色鑲銀絲繡祥雲暗紋的蟒袍,腰間系著象徵皇室身份的明黃色嵌玉寬腰帶,頭扣著赤金鏤空冠,通身的富貴之氣,可站在人高馬大,五官舒展隱含冷峻之色,氣質也有淵渟嶽峙之態的完顏宗澤身邊,便連那股貴氣也被生生壓了下去。

    無法,兩人年紀相當,大皇子的身量卻足比完顏宗澤低了兩頭,瞧著倒似差了五六歲一般。分明皆是少年郎,可這般一比,卻似一個小孩,一個大人。

    錦瑟平日並未覺著完顏宗澤和同齡人有所不同,只覺他的長相較之大錦人要成熟一點,如今這般一作比,才察覺出完顏宗澤似當真比同齡人早慧了一些。方才他那眼神,似乎是生氣了,莫不是誤會了什麼吧?錦瑟心中想著,卻也不著急,反生出一股好笑來。

    “先生無需多禮,敬克早便欲來拜訪先生,又恐打攪先生和老太君清淨,今日冒昧而來,還望先生無怪敬克才是。”那邊大皇子正恭謹地沖西柳先生說著。

    今日說來也巧,原是大皇子在京城最大的酒樓望仙樓中設宴,請了不少府邸的貴介公子前往相聚,席間眾人免不了吟詩作對,後來便說到了西柳先生。柳克庸自到京城便行事極為低調,關門謝客,在場不少貴公子都吃了閉門羹,大皇子也早便欲拉攏柳克庸,只他又不敢做的明目張膽,這便令趙海雲接近柳老太君,可趙海雲卻不得柳老太君歡心。

    今日大皇子見眾公子皆在,便心念一動提議大家一同前來給西柳先生拜年,一來這麼些人一同前來柳克庸便不好將人都擋在門外,再來也摘掉了他拉攏結黨的嫌疑。

    誰知一行人到了柳府卻碰上來同樣前來拜會柳克庸的完顏宗澤,看門的小廝見大皇子帶著這麼多貴客登門,自然是不敢攔著的,原是要請眾人到花廳等候,誰知眾人進了院子便遠遠聽到花園中的樂聲,聽聞是西柳先生夫妻在陪客賞花,這便一起遁聲而來。

    “方才所奏乃是何樂,本殿下竟是聞所未聞,當真是繞梁三日,令人聽之動容啊。”大皇子再次說著,他這一言後便不自覺地瞧向錦瑟。

    而大皇子的話也將眾人的注意力再度拉回到了錦瑟和蕭蘊身上,錦瑟自到了京城便儘量行事低調,從不刻意表現,她清楚的記得前世時為一個才名所累,最後落得人人嗤笑的事情。今日也是在此多長輩和親人,而蕭蘊也非長舌之人,她實想和柳老太君更近一步,這才一時忘形,誰曾想,人倒楣時喝水也能塞了牙縫,竟然就剛巧叫這麼些人碰到了她和蕭蘊合奏的情景。

    大錦如今雖民風較之從前開化不少,這點事不會礙了名聲,可到底傳出去也是不好的,如今錦瑟感受到四下掃來的各種灼灼目光便不動聲色地往廖老太君身後避了下。

    那邊蕭蘊也恰如其分地上前一步,擋住了大皇子等人的目光,道:“此乃我偶然間得到的《太平記》殘曲,因此曲乃琴簫合奏,而我素不擅琴,今日又湊巧聽得兩位老太君提及姚姑娘琴藝出眾,這才一共續補了此曲,蕭某技拙,叫大皇子和諸位見笑了。”

    聽蕭蘊解釋的清楚,錦瑟心中微暖,而大皇子卻笑著道:“原來竟是失傳已久的太平記,我說怎會有如此氣吞山河之勢!蕭公子實在過於謙虛了,蕭公子的簫聲不俗,姚姑娘的琴藝更是叫人驚歎,更為難得的是,兩位配和的當真是默契,今日本殿下有幸聽得此曲,當真是榮幸之至啊。”

    大皇子言罷,見錦瑟站在廖老太君身後垂著頭只露出一點衣角來,便又道:“早便聽姚姑娘端莊賢淑,蕙質蘭心,才情更為出眾,連皇考都曾誇讚有加,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錦瑟只覺眾人的目光又隨著大皇子往這邊瞅,沒有法子便只好微微露出身子來,福了福身,道:“殿下謬贊,小女惶恐。”

    廖老太君適時擋住了錦瑟,也恭敬地道:“她小小年紀,琴藝不精,哪里當得大皇子如此盛讚。”

    這大皇子如今雖然年紀還小,可為了鞏固勢力,麗妃卻早已在為他籌謀有力的妻族,已然在為其選妃,依著錦瑟的身份充其量能做個側妃,即便是正妃廖老太君也不會叫她去攪著這趟渾水,何況早先錦瑟因雲嬪之事和麗妃是有過節的,麗妃如今忙著鞏固勢力,重新挽回聖心沒有功夫尋錦瑟的晦氣已是不錯,哪里還能叫錦瑟再生事端。

    故而廖老太君一見大皇子對錦瑟過於關注,便忙替她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大皇子目光仍瞧著錦瑟一角裙裾,還欲再言,那邊卻響起了完顏宗澤的聲音。

    “本王早聞柳老先生之名,今日得見先生,請先生受本王一拜。”

    大皇子聞言望去,正見完顏宗澤沖著西柳先生恭敬而拜,大皇子豈肯落後,他想起今日來此的目的,便忙也湊了上去,挑眉道:“武英王平素目中無人,沒想到今日倒是知禮起來,武英王堂堂一國王爺如此屈尊降貴叩拜柳老先生,倒是叫本殿下奇之歎之。卻不知武英王一個異國人,何以如此?”

    大皇子的話不過是嘲諷完顏宗澤堂堂王爺對大錦人屈尊降貴,也不怕有傷國體,暗指完顏宗澤別有用心,誰知完顏宗澤聞言卻詫地瞧向大皇子,道:“何故大皇子拜得老先生,本王卻拜不得?莫非大皇子覺得你方才叩拜柳老先生實是你屈尊降貴,委屈了嗎?還是大皇子覺著柳老先生當不起本王之敬重?”

    大皇子聞言被噎住,接著才面色漲紅地道:“柳老先生乃我大錦鴻儒,本殿下敬重有佳,真心叩拜,怎容你如此離間!而武英王明明非大錦之人,聽聞已連番登門拜訪,這般作態,方叫人奇之怪哉。”

    完顏宗澤這確實是近兩日來第三回來柳宅拜訪,且前幾回皆被擋在了門外,並未見到西柳先生,如今被大皇子點明,他又是一笑,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大皇子,道:“大皇子也說西柳先生乃鴻儒,學問可分國界?既是鴻儒,便當受世上所有讀書人敬仰之,我北燕書生學子們對先生敬仰久矣,本王雖非讀書人,然從小也曾拜讀先生的書作,受益頗多,登門求教,亦乃真心。更何況,這華夏土地原便一體,當年先生曾在京魯書院教習,如今時隔多年,我北燕京魯書院學子們還為先生塑像供拜,書院依舊為先生保留著當年所住之嘯月小築,學子們殷殷期盼,只望能再瞻先生真顏,本王也真心希望先生能有朝一日能再度為我北燕學子們講學。”

    那京魯書院位於北燕的湖州,原便是大錦所有,四十餘年前柳克庸卻在此書院擔任過博士,完顏宗澤公然挑釁,大皇子豈能心平氣和,眾公子也都面露憤慨,已然有人怒聲道。

    “北燕人兇殘狂暴,懂得什麼是儒學,又懂何為禮儀?不過只知以暴制暴罷了,縱然一時佔據江北疆土也是沒有文化的蠻夷之邦,北燕皇帝窮兵黷武,哪里能懂什麼是世之鴻儒?只有我大錦,以德服人,禮儀之鄉,聖上以儒學教化萬民,又有柳老先生這樣的當代鴻儒傳播儒學,上行下效,方可使四海歸心,這才是天朝上邦!”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4:48 AM


第一百三九章 秀真功夫

    這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淮王府的二公子閆銳,他的神情極為激憤,態度異常倨傲,說罷更是微微昂著頭不屑地盯著完顏宗澤,全然一副天朝上國瞧見蠻夷之人的高高在上之態。

    錦瑟聽有閆銳口口聲聲地喊著,以德服人,禮儀之鄉,不覺微勾唇角,暗罵一聲迂腐書生,又聞他說什麼四海歸心,天朝上邦,便更低頭掩飾眸中譏嘲。

    如今大錦偏安一隅,天災不斷,朝政腐敗,內爭不止,賦稅如山,百姓早便苦不堪言,身在水深火熱之中。而北燕自入關以來,兩代英主,勤于朝政,嘔心瀝血,使得北燕已然休養生息多年,養兵蓄銳,勵兵秣馬,虎視眈眈地只待時機到來,便一舉南攻。

    可笑的是,大錦已然岌岌可危,官員們和貴族們卻一直還做著黃粱美夢,以天朝上國而自居,只將北燕看做蠻夷之邦,不足為懼,依舊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會如此,錦瑟想有幾個緣由,一來是大錦幾代君王皆平庸,雖已偏居一隅,卻仍舊不思進取,貪圖享樂,使得官員上行下效,引得朝廷上下形成了一股浮華享受之風。再來也是大錦立朝數代,早已不復建朝時的清明,朝政早已腐敗,貪官汙吏成風,百姓們雖早已水深火熱,然官員和貴族們生活的卻極為富足安逸,使得他們早已迷了雙眼。更有,漢人的優越性,也使得大錦從貴族到百姓皆瞧不起北燕。

    完顏宗澤的高祖父,北燕如今奉為開國皇帝的燕高祖當年起兵時,不過是大周邊陲小郡一名不入流的末吏家的奴隸,即便今日北燕雄踞一方,令得大錦步步退讓,可是在天朝上國子民的眼中,他們依舊還將北燕人看成是蠻夷,而蠻夷是不配和他們平起平坐,是永遠無法和天朝作比的,更是不懈一擊的。

    在這些人眼中,不是北燕日漸強盛已然壓了大錦一頭,而是天朝上國氣度大,不願於蠻夷之邦計較罷了。

    若然沒有前世的經歷,錦瑟身在閨閣許是也會如此認為,然而前世時,金州之亂,一場農民起義,瞬間席捲了大半個大錦,各地百姓對義軍的期盼,對官府之家的憎恨,逃難路上那兵荒馬亂,浮漂遍野的景象,那些都叫錦瑟徹底看到了大錦的處境。

    金州之亂,當時朝廷幾乎出動了所有軍隊才壓下了義軍,卻使得金州,江州等五州六郡一片狼煙,赤地萬裏。大錦也元氣大傷,國庫愈發空虛,她自戕之時,大錦正于北燕開戰,戰況極為不好……

    當然也有些人早就看到了大錦的現狀,也瞧到了大錦的未來,可這些人真正為國所用,為國所憂的卻不多,倒有不少人奉行起享樂來,以為身在亂世,便該及時行樂,誰知明日會如何?

    閆銳的說辭全完是書生意氣,如今的大錦哪里還有什麼天朝上國之勢,四海歸一的貌,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不過顯然,今日完顏宗澤是要受到在此的所有人一同攻擊了,這傢夥也太是囂張,怎就在此公然拉攏起柳克庸來,而且他的話也著實囂張,只說柳克庸原在京魯書院講學,便是在示威,因為那京魯書院所在的州郡原先可皆是大錦疆土。

    “不錯,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安定,聽聞北燕皇帝崇尚武力,講求以武治國,國庫庫銀每有半數皆用做軍費,百姓怨聲載道卻皆不敢言,如此只知以暴制暴豈是治國之策?即便成為一時之霸主也無法稱霸天下,令萬邦臣服!”

    “寬厚仁慈方是上邦之風,興辦書院,教化百姓,使之明理,方可消貪婪之心,天下萬民皆一心向善,人人皆懂道理,何懼天下不穩,何怕外邦不服?”

    ……

    錦瑟所料沒錯,閆銳聲罷,眾公子們紛紛聲討,個個大義凜然,義憤填膺。

    這些年大錦國庫空虛,國家積貧積弱,軍隊自然也相應削減,大錦號稱以德治國,禮儀上邦。而北燕卻剛好相反,北燕建朝便在養兵蓄銳,擴充軍隊,勵兵秣馬,因燕人入關後遭受反抗,故而早年燕國皇帝確實奉行的是鐵血政策,以暴制暴,殺戮不少漢人。

    如今北燕皇室雖也尊儒教,行仁政,尊重漢人的所有風俗和文化,使得民心安定,百姓富足,可在大錦人的眼中,北燕卻是以武治國的,這和大錦德政背道而馳,如今北燕和大錦相對太平,隔河而治,眾人不能明著攻擊完顏宗澤,所以便將這德治,武治一事搬上臺前,辯駁了起來。

    而且眾公子們顯然也是有意在西柳先生面前露個臉,像方才挑起爭端的大皇子和閆銳,他們便未必是在真心為大錦國體而爭論,兩人可都有意拜西柳先生為師呢。

    完顏宗澤被一眾公子圍攻,面上卻依舊掛著一縷笑意,仿似眾人攻殲的非他,甚至他的眉梢眼角尚有認真之色,聽的饒有興趣一般。

    他一直不吭聲,也不羞惱,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便就停了下來。完顏宗澤這才環視了下四周,他眸中分明含笑,目光也未曾在任何人面上停留,然而眾人卻覺他那視線帶著一股威逼之勢,清冷之色,分明便落在了自己身上,這種氣勢不覺便叫人斂聲屏氣,有些懊悔方才所言。

    他們可沒有忘記,眼前這位主兒,可是連南郡王和趙尚書都敢拳打腳踢的,囂張跋扈的連皇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會子可別為了討好大皇子和西柳先生撞在這位的槍口上,那倒時候可真是要自認倒楣,連告狀的地方都沒有。

    眾人方才說的歡,此刻卻皆沒了聲音,而完顏宗澤目光四掃,最後卻落在了一個穿鴉青色長袍,系豆綠色腰帶的公子身上,這位公子一副書生打扮,方才就屬他的聲音最大,表情最為倨傲。

    完顏宗澤目光落定,便那麼眯著眼盯著那公子,仿似他的臉上生出了一朵花般。今兒能得大皇子相邀的自然都是家世了得的公子們,這被完顏宗澤盯著的程公子,其祖父乃是如今的文英閣大學士,位居一品。

    可這程公子卻只是庶出,故而今兒他才特別賣力的表現,希望能得到一個出頭露面的機會,如今他被完顏宗澤單挑了出來,登時便面色大變,心中發虛,雙腿沒片刻也軟了,額頭更是冒出了冷汗來。他吞咽了幾下唾沫,到底面上神情堅持不住,露出怯色來,而完顏宗澤卻也在此時抬起了手來。

    那程公子嚇得腿一顫,本能地退後了兩三步,完顏宗澤卻勾起一絲笑來,抬起的手順勢落在了右肩披著的玄色滾金毛的賈哈上,屈指彈了彈上頭的皮毛,挑眉道:“你說話噴出的穢物弄髒本王的衣裳了……滿口禮儀,行至粗野,令人作嘔。”

    他說著已是摸出一方帕子擦拭了手指,接著卻將那帕子丟擲在地,抬腳隨意卻又極用力地踩了兩下,動作間目光卻一刻也未曾離開那程公子,神情似笑非笑,直又嚇得那程公子面色發白,好不可憐。

    錦瑟瞧在眼中,不覺抿唇,挑起一抹笑來,暗道完顏宗澤這廝果真是最會裝模作樣,也太懂如何攻心了。

    她這邊想著,那邊完顏宗澤卻又悠忽一笑,突然回頭,竟直勾勾地盯向錦瑟,道:“姚姑娘,若然本王沒有記錯,這太平記一曲所講述的乃是齊末明初明太宗皇帝帶領群雄共抗暴政,推翻舊朝,創立新朝,終創太平盛世的故事吧?”

    錦瑟哪里會想到完顏宗澤突然問話於她,她原正噙著一縷笑意瞧熱鬧,聞言氣一茬,險些沒咳嗽出來,低著頭半響平了氣兒,這才福了福身,道:“正是。”

    完顏宗澤眸中光彩微瀾,這才點頭,道:“若然本王沒有記錯,這明太宗皇帝的生母卻系胡人,明宗室子弟的身上可都流著一半異族血脈呢!今日世人歌頌明太宗之聖明,創盛世之功德,然這明太宗卻也崇尚武力,太宗初年亦是以武治國。史上數位明君,漢之武帝,齊之高祖,周之代宗哪個不是崇尚武力,窮兵黷武之輩?若然沒有強大的武力,何以確保國之安定,何以成為天下霸主,又何以有今日華夏之廣闊疆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必誅!”

    完顏宗澤說罷,目光落在閆銳面上,卻是又道:“閆公子口口聲聲說什麼仁政,要教化百姓,令百姓皆知理明義,然本王卻知早在肅帝時大錦便嚴令禁止百姓議論朝政,若有違者,處以斬首!僅因此令,大錦便多次大興冤獄,為之喪命者無數,難道這便是閆公子口中的仁政,德治?!百姓皆得以教化本王不曾看到,若說官府是如何愚民,欺民,令得百姓皆不知朝政為何物,本王倒是瞧的分明。儀禮之邦,四海歸一?本王當真是大開眼界!”

    閆銳被堵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只能指著完顏宗澤喘息,而完顏宗澤卻又挑眉一笑,道:“閆公子何必氣惱,天下事,非一人之私議,願公平心以聽之。”

    完顏宗澤將閆銳堵的滿臉漲紅,啞口無言,卻又笑著叫他莫要生氣,說天下事,不是他完顏宗澤一個人能夠私議的,願意心平氣和地聽閆銳再辯,這不是當眾在打閆銳的臉是什麼。

    閆銳何曾受過這樣的氣,丟過這樣的人,當下差點沒背過氣兒去,而就在此時,蕭蘊開口了。

    “趙時武帝當政,以武治國,四征漠北使得百姓廢業,屯集城堡,無以自給。然所在倉庫,卻猶大充牣,只因吏皆懼法,莫肯賑救,由是益困。百姓初皆剝樹皮以食之,漸及于葉,皮葉皆盡,乃煮土或搗槁為末而食之。其後,人乃相食,再其後,四方起義,萬民呼應,致使趙亡,武帝自戕。敢問武英王,此何也?”

    蕭蘊的聲音極舒緩清朗,如同一道清風拂過,並不帶一絲火氣,然卻是極具攻擊性的,因他此話問的機妙,他不和完顏宗澤爭論是德治好,還是武治好,卻只問完顏宗澤,趙之武帝時便是以武治國,法度森嚴,武帝四處征戰,使得當時百姓生活困難,然而國庫卻極充盈,可就是因為武帝崇尚武力,趙之刑法嚴明,使得下面的官吏皆不敢開放糧倉賑濟百姓。百姓一開始用樹皮來填飽肚子,到後來只能吃土,最後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至最後忍無可忍,四方起義,推翻了趙國,他問完顏宗澤趙之滅亡是為何故。

    蕭蘊狡猾啊,他這是在逼著完顏宗澤承認光有武治是不行的,必須加以仁政德政方可,然倘使完顏宗澤承認這點,他便是自打了嘴巴。錦瑟聞言不覺抬眸瞧了眼完顏宗澤,卻見他正眯著眼盯著蕭蘊看,兩人一個長身玉立,如蘭芝玉樹,一個淵渟嶽峙,如青松挺拔,倒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讓。

    眾公子們聞言皆眼前一亮,紛紛附和,完顏宗澤神情凝然半響,這才又勾唇一笑,道:“趙滅乃是因為武帝之暴政,武帝喜大好功,不體民之苦,只一味追求遼闊疆域,對百姓施以暴政,才至滅國。以武治國又怎能於以暴治國相提並論,混為一談?!我北燕以武力西震西域,東擊東瀛,使得其再不敢犯境,令得百姓安居樂業,此為武治,而趙之武帝防民之口,任用酷吏,殘害無辜,只因一首歌謠,便要動用軍隊坑殺幾縣百姓,這便是暴政,百姓雖敢怒而不敢言,愚不可及,但再堅固的堤防也阻擋不住洶湧的洪水,暴政換來滅國本便是必然的!”

    完顏宗澤這話有些強詞奪理,也是窮圖匕現了。那趙武帝確實曾用軍隊壓制流言,可大錦如今也有此舉,完顏宗澤這明著是在說趙亡國乃是暴政所致,其實卻在說大錦如今實行的也是暴政,早晚都將滅亡。他囂張至此,錦瑟不僅眉骨微跳。

    “姚家小姑娘,你來說,是德治好,還是武治好?”

    卻在此時響起了柳克庸略顯蒼老的聲音,錦瑟聞言望去正見柳克庸坐在水榭中的青花桌前,撫著須望著自己,她察覺到眾人再次盯過來的目光,不由心頭苦笑,卻也明白此時柳克庸將她推出來是為了平息事端。

    她心中腹誹柳克庸拿她當槍使,卻不得不揚起清麗的臉蛋兒來,沉靜的目光如黑曜石般閃爍出灼人的光亮,緩聲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而力不贍,唯以德服人,方心悅而誠服。更何況,德高者,眾望所歸,民心齊而天下安,天下安而國強盛。小女雖不通史書,可卻也知道,賢明之君無不憑藉自己的道德,推行仁政,讓天下的人歸順自己。治理國家,有用武力強制老百姓歸順的,可這叫做霸道,只有以德服人,讓百姓心悅誠服地歸順,才是王道。霸道者不是真正的君主所為,百姓即使暫時歸順,也不會長久……”

    錦瑟的聲音極輕緩,帶著一股恭謹,言罷已然有不少人附和起來,她似察覺到了完顏宗澤盯過來的清冷目光,這才語風一轉,道:“可如果沒有強大武力,無法抵禦外敵,又何談治國?然而依小女看,德武兼治,相輔相成,方是好的。”

    錦瑟言罷面露忐忑,接著又福了福身,笑道:“我只是個頭髮成見識短的小女子,不懂什麼治國的大道理,卻只知道一點,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是側重以武治國,還是側重以德治國,都得叫老百姓吃得飽飯,性命得保,才會使老百姓心嚮往之,使國家長治久安。”

    錦瑟言罷,眾人便皆不言語了。其實這個道理在此的眾人心中皆是清楚的,不過是他們兩方互不相讓,非要爭個長短罷了,方才完顏宗澤的話已露機鋒,再爭執下去便不妥了,只怕事情要鬧大,柳克庸這才將她給推了出來。她非男子,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這些話她說最為合適。

    而且完顏宗澤一直在說大錦愚民,說大錦未曾施行德政,而行的是暴政。柳克庸令錦瑟說這一番話,也是在表明,大錦即便弱齡女子也是胸有溝壑,知理明義的,這便是德政教化百姓的結果。錦瑟雖將兩邊意見中和了下,可她能侃侃而談的行為原便是在掌完顏宗澤的嘴。

    錦瑟又如何不知此點,可此番鬧成這樣,由她一個小姑娘來攪局,結束此次爭執是最好的結局。而且,西柳先生既推了她出來,作為一個大錦人,她便只能如此。

    “姚姑娘果不愧是養在姚閣老身邊的,見識不凡啊。”

    大皇子突然出聲,領頭贊起錦瑟來,眾公子紛紛附和,錦瑟有些頭皮發麻,瞥了眼完顏宗澤,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眯著眼盯著她,不覺捏了捏手,睫羽忽閃了幾下。

    其實她心中是更堅持以武治國的,雖說是德治武治要相輔相成,不能不講道理,可是拳頭才是最大的道理,若然沒有武力支持,何保國家安定,德行同武力便如同人的兩隻拳頭,你總得先將番邦打服了,才能緩緩地以德行教之吧。所以在錦瑟看來,如今北燕以武治國為主,以德治國為輔,倒是極合乎其國情的。

    她想著這些,感受到完顏宗澤移開了視線,又察覺到眾人移開停駐在她面上的目光轉而去瞧完顏宗澤,錦瑟才忽而抬頭,笑著盯著完顏宗澤,率先發難,道:“小女聽聞北燕人皆擅弓馬,北燕鐵騎所向無敵,想來王爺的箭術一定也極為了得,小女卻又聽聞,楊世子箭術超群,其訓練的江寧鐵騎更是以一當百,甚為勇猛。小女一直好奇,到底是北燕鐵騎無敵呢,還是我大錦的江甯鐵騎更為英勇,今日剛巧王爺和鎮國公世子皆在,不若兩位在此比試一下箭術,也好叫小女一解心中之惑,開開眼界?”

    錦瑟的目光亦帶著一絲清冷,直逼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和她隔著眾人相望,在眾人完顏宗澤一身凜冽,而錦瑟卻腰板挺直,毫無懼色,兩人分明是在交鋒,然錦瑟和完顏宗澤四目相對,卻似四周之物皆已消彌,唯有視線傳遞著只他們彼此方明的一些情潮。

    今日錦瑟穿著一件淺黃色繡青竹花紋的緊身小襖,外罩著一件滾火紅狐狸腋毛的立領比甲,下套一件素色起遍地海棠的燈籠裙,其外又披著件雪白的鶴氅。

    那火紅的狐狸毛將她的小臉映的如花嬌美,素淡的衣衫卻又將她輕靈出塵氣質昭顯無疑,梳著簡單的雙螺髻,只插著幾隻白玉華勝,眉心垂著一顆碧玉滴水珠,色彩鮮明,憑添了一股朝氣,亭亭玉立,已有風華嶄露之姿。

    完顏宗澤盯著錦瑟,目光微瀾,雙手再度握起,見眾公子皆目光灼灼地盯著錦瑟看,他一是惱錦瑟自作主張,更惱自己無法走過去,明目張膽地將她扯入他的羽翼下,叫他人再難窺探半分。

    而眾公子見完顏宗澤雙手緊握,卻只當他是因錦瑟的提議而氣恨。偏此時,大皇子自以為是,竟然想英雄救美,錯身一步,擋在了錦瑟和完顏宗澤中間。完顏宗澤目光銳了下,複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轉開了目光。

    眾人皆知,楊松之自幼便苦練騎射,楊建親自教導,他每日晨起箭發三百,風雨無阻,未曾有一日懈怠,休說是在大錦,便是整個天下,只怕楊松之的箭術在同齡人中也是獨佔鰲頭的,無人能敵的。

    即便北燕人從會拿東西起,便會拉弦射箭,都皆擅弓馬,可完顏宗澤的年紀放在那裏,他足足比楊松之年幼五歲,這便註定他的箭術不可能勝得過楊松之。

    故而這場比試原便是不公平的,原便註定了完顏宗澤必定會輸,可此比試由一個小姑娘提出來,誰也不覺著有什麼不妥當,而且只要完顏宗澤拒絕,他便是露了怯,今兒便沒有任何氣勢可言。

    所以錦瑟提出這比試來,眾公子們皆覺著錦瑟是在為大錦揚威,見完顏宗澤沉默著不語,便紛紛譏笑激將了起來。

    “武英王不會是怕了吧?”

    “聽說武英王最擅長的是憐香惜玉,摟個美人不在話下,至於這弓弦拉不拉的開只怕還做另談。”

    ……

    顯然沒有一人覺著這場比試完顏宗澤會勝出,故而眾人七嘴八舌皆極力促成這場比試。楊松之從進園子到現在一言未發,此刻他雖覺這比試有些不公,可如今情景根本由不得他不比。

    他依舊不語,任由事態發展,心中卻在想著旁的事。他那日在廖府碰到完顏宗澤,自然清楚完顏宗澤對錦瑟的一份心,可他卻一直鬧不明白錦瑟是如何想的,如今觀錦瑟的態度,難道她心中對完顏宗澤的糾纏是煩不勝煩的?還是,令有他不明之處……

    完顏宗澤被眾人圍攻倒也面色不變,半響才轉眸再度盯向錦瑟,道:“既然這位程公子都說本王是最憐香惜玉的,本王豈敢不應姚姑娘此請,只是這既要比試總得有個彩頭方才有趣啊。”

    完顏宗澤言罷,錦瑟便笑了,道:“是要有個彩頭,不若這樣,若然王爺輸了便自行離開柳府,並且答允以後再不前來打攪柳先生清靜。”

    若然完顏宗澤當真如此灰溜溜地離開柳府,那可當真是顏面盡失了,眾人不覺嗤笑出聲,已然一副瞧熱鬧的神情。而完顏宗澤聞言卻兀自挑眉,冷聲道:“倘若本王贏了又當如何?!”

    錦瑟聞言做出詫色,接著才低頭一思,再抬頭時眸光流轉,明媚一轉,笑著瞧向西柳先生,道:“此處到底是柳宅,既是要比,小女鬥膽想請柳老先生允個彩頭,武英王若然贏了,柳老先生可否答允他的拜訪,這樣這彩頭也算公平。”

    柳老先生聽罷抿了一口茶,瞧了錦瑟一眼,錦瑟只覺他的眸子帶著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引得她心一跳,籠在袖中的手指抖了下,這才勉強掛著天真無害的笑意。

    好在柳老先生很快便收了目光,只笑著沖柳老太君道:“夫人瞧瞧,這丫頭連老朽都敢拿來當彩頭,果真還是廖老太君最為瞭解她這外孫女啊。”

    柳老先生自然指的是廖老太君方才說錦瑟蹬鼻子上臉的話,柳老太君聞言一笑,瞧向錦瑟的目光卻極溫和,道:“難得孩子們都有興致,老爺應下便是,柳府倒許久未曾這般熱鬧了,今日也叫我和廖老太君一起開個眼界。”

    柳老先生這才又瞧向錦瑟,點頭應道:“今日老朽便賣小丫頭這個面子。”

    錦瑟莞爾一笑,忙屈膝福了福,眾公子見柳克庸夫妻待錦瑟似極為親切,不覺一詫,而錦瑟已是笑著道:“這怎麼比方好,小女卻是不懂的,便只等著瞧兩位大展身手了。”

    眾人商議一番,便由柳府下人前去準備弓箭等物,決定用比射銅錢的法子來分個勝負。大錦歷來有射銅錢方孔而比箭術的法子,很快柳府的下人們便用紅繩系著一枚枚銅錢,掛了二十枚銅錢在一顆梅樹上。

    待銅錢系好,下人又拿給完顏宗澤和楊松之一人一把同樣的弓箭,和箭囊,大皇子便道:“這規矩很簡單,樹上如今系著二十枚銅錢,王爺和世子分別持有十隻箭羽于兩百步外,將銅錢釘在梅樹上為准,射中最多者為勝,若然兩人皆全中,則用時最短者為勝。用時短,但卻射中少,自然也是要算輸的。”

    這規矩雖簡單,可銅錢的方孔極小,又被細線系著,那線隨風而動,這便增加了射中的幾率,況且一般人射箭,射程不過是百步,能射一百五十步者已是了得,大皇子令楊松之和完顏宗澤站在兩百步外射這銅錢,只射中還不夠,還要將銅錢用箭釘在梅樹上,這難度便可想而知了。

    眾人聞言譁然,連廖書敏幾個也自水榭中走了出來,興奮地盯著那隨風飄蕩的銅錢嘰嘰喳喳個不停,文青近來正貪騎射,自然也湊到了前頭去。錦瑟和廖老太君站在一處,面上倒是一片宛然之色。

    而那邊完顏宗澤和楊松之已同時應聲表現接受這規則,大皇子這才發號施令道:“開始!”

    他一言一落,楊松之和完顏宗澤同時抬手,兩人動作幾乎行同一人,自箭囊中取箭,搭箭,扣弦,左臂下沉,肘內旋,用左手虎口推弓,手挽勁弓,瞄準,嗖地一聲破空之音傳出,兩箭同時射出,如兩道流星飛逝而出,只聞鏘的一聲響,兩支羽箭竟然同時射中銅錢,當得一下,又同時將射中的銅錢訂在了梅花樹幹上。

    眾人不由驚呼一聲,而楊松之和完顏宗澤的動作卻毫不停頓,行雲流水般已然開始第二波射擊,這回兩人的動作卻不再一致。

    楊松之自箭囊中取出的分明是兩支箭羽,搭弓,扣弦,他竟是兩箭齊發!隨著破空之音響起,錦瑟只覺箭影激射,當當兩聲響,那箭再次滿中銅錢,再次將兩枚銅錢射在了梅樹上。

    而完顏宗澤卻也絲毫不驚,已然也加快了動作,可颼颼兩聲響,接著已是當當兩聲,命中銅錢。他的動作雖快,可到底比楊松之兩箭齊射要慢了一步,而楊松之第三次取箭,竟一下取出了三箭,待他三箭齊發,再次三箭皆中時,這比試幾乎已有了結果,眾人紛紛驚歎歡呼了起來。

    完顏宗澤卻似全然未察覺這一切般,依舊一箭箭如流星般飛射,轉瞬也已命中六箭,而此時楊松之已將僅剩的四箭同時搭在了弦上。

    不管完顏宗澤的動作有多快,他此刻還有四箭要射,又怎能比得過楊松之四箭齊發?!而且楊松之既敢如此,那便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全中,故而眾人已斂神屏息只待最後一刻到來。

    可也正在楊松之瞄準之際,完顏宗澤卻突然轉身,搭箭拉弓,一箭竟是對準了盈盈而立的錦瑟,他手指輕動,那箭帶著一股流光飛掠而去,眾人皆被此景驚住,瞪大了眼睛,抽氣聲一片。

    然那箭飛出卻射在錦瑟身側的一顆梅枝上,噶擦一聲,一支梅花自枝頭墜落,流光再至,又一箭飛掠而至,恰便打在那飄蕩在空中的梅枝上,梅枝竟便猛然轉了方向,被擊的沖錦瑟斜飛而去,接著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那梅枝力道正好地無聲無息地打進了錦瑟的髮髻中。

    梅枝上的三朵紅豔豔的梅花剛巧並列開在她的烏髮上,爭奇鬥豔,於她立領上火紅的狐狸毛交相呼應,當真是香腮染赤,雲鬢浸墨,其豔若何人比花嬌。

    眾人瞠目結舌,而楊松之也被這一幕震的心一顫,眼前淨是錦瑟頭上的兩三朵梅花和她盈盈而立的模樣,指尖一顫,那四指羽箭已然飛了出去,隨著當當兩聲響,兩隻箭羽射中銅錢,兩支卻落了空,墜在了地上。

    完顏宗澤盯著依舊亭亭而立的錦瑟半響,這才勾唇而笑,道:“此花甚配姑娘。”

    言罷,這才瞟了面色鐵青的楊松之一眼,自箭囊中摸出一隻羽箭來,閃電般射出,嗖的一聲,他命中了。再次搭弓,出箭,這最後一支箭噗的一聲射過一枚銅錢,在眾人的盯視下竟再度穿過一枚輕蕩的銅錢,這才咚的一下釘在了梅花樹幹上。

    完顏宗澤勾唇垂下手臂,眾人已然面色皆變,這樣的話,楊松之便是射中了八枚銅錢,而完顏宗澤卻射中的九枚,很顯然,按規則完顏宗澤竟勝出了!

    眾人齊齊愣住,半響那閆銳才怒喝一聲,道:“武英王怎可如此!”

    完顏宗澤卻笑了,道:“兵不厭詐,有何不可?”

    眾人還欲再言,楊松之卻沉聲道:“王爺說的對,兵不厭詐,願者服輸,我輸了。”

    錦瑟卻低了頭,那梅花枝飛入雲鬢帶的她髮髻微松,她手撫了下髮髻,手指觸到那梅花花瓣,眸中明光微閃。

    這人啊……怎就一刻也不忘戲弄於她呢,這樣的情景,這麼些人瞧著,他竟也敢如此胡為。

    只是,他想來是只惱了,也是用此舉在告訴她,她是屬於他的吧。在大錦,只有夫君方能為妻子插簪,而女子若然收下男子所贈發簪,也等同私定終身,他這算是當眾為她插簪了嗎?

    錦瑟這廂正低頭好笑,卻突聞一聲驚呼。

    “武英王,這是作何?!”

    錦瑟聞聲抬頭,卻見完顏宗澤竟不知何時又手挽勁弓,正藍眸微縮,猿臂拉弓,用箭指著大皇子,方才那聲大呼顯然正出自大皇子,而眾人皆已被此景嚇呆,四周死寂一片,似風聲都被凍結在了半空,園子中暫態被一股濃重的殺氣籠罩。

    錦瑟秀眉一跳,只見完顏宗澤刀削般的唇角輕輕一勾,嗖的一聲,那箭應聲而出,發出一道灼目的寒光呼嘯著沖大皇子直直飛去!眾人的驚嘩聲驟然而起,而大皇子已然被嚇得面色劇變,他可不是美人,當然明白完顏宗澤不會是在為他插花,而且完顏宗澤身上的淩冽之氣太盛了,大皇子竟嚇得本能抱住了頭,雙腿也軟了下去,可他尚未倒下,那箭支卻帶著一道淩厲的寒氣自他身側飛掠而過,接著無聲地落入了水榭外的小湖中,掠起一陣波光來。

    眾人方才見完顏宗澤一腳踢起地上方才楊松之射偏的羽箭來,隨即便直直瞄準了大皇子,已被他的舉動驚住,哪里能想到他這不過是隨手空射而已,待那箭無聲落地,大皇子才知自己被耍了,氣得一張臉紅白交接,而完顏宗澤卻哈哈大笑,甩手扔了烏木長弓,只回身隨意地沖西柳先生拱了拱手,道:“本王來日再登門拜訪,告辭。”

    言罷又行了一禮,方轉身,竟是揚長而去了,待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園子中,大皇子才冷哼一聲,直覺顏面盡失,沖西柳先生和柳老太君說了幾句,便也告辭而去了。

    經此一鬧,眾人只當完顏宗澤最後嚇大皇子那一下是故意在掃大錦的臉面,錦瑟卻知他這是為何,一來為著他的飛醋心中好笑,再來也未他的細心和保護而微微感動,心裏暖意融融的。

    是的,他這是保護。方才他也曾對著她射來一箭,而她未曾躲開,大皇子的那一躲,使得他丟盡了顏面。她瞧見了大皇子的醜態,便也成了大皇子厭惡之人,任何男子都不會執意一個見證了自己醜態的女子,只怕今後大皇子只會對她姚錦瑟避之而唯恐不及。

    錦瑟心裏清楚,完顏宗澤,他是瞧出了大皇子今日的不妥方如此防範未然的呢。



第一百四十章 瘋狂的吻

    眾人皆離去,錦瑟才隨著廖老太君辭別柳老太君,柳老太君似極喜歡錦瑟和廖家幾位姑娘,連聲叫她們下次來玩。錦瑟心道不虛此行,待出府登車時,文青卻靠了過來,低聲道:“姐姐,方才蕭大哥說武安侯府今早出事了……”

    昨日文青未曾在京中,儘早剛剛回京便一路回了廖府,並不曾聽聞武安侯府之事。武安侯府被抄家,他卻是方才才在蕭蘊口中得知。錦瑟聞言見文青面上帶著一股喜色,不覺拍了下他的肩頭,道:“是有此事。”

    文青便笑了起來,道:“惡有惡報,今後姐姐和我便無需日夜防賊了,只是方才蕭大哥說他今日一早曾去武安侯府瞧過,侯府抄家,那謝少文卻未在府中,似是潛逃了,蕭大哥叫我提醒姐姐一句,這些時日無事便莫出門,他已吩咐人去找尋謝少文了。”

    錦瑟聞言一詫,心中卻也咯噔一下,浮起一層陰雲來,不知為何便想起了那日在廖府門前,謝少文陰鷙的神情來。那眼神在腦中晃著,叫她有股如芒在背,陰嗖嗖的感覺。

    若武安侯府這般被削職為民,要發回原籍的,官府會先將犯人和家眷都押入大牢,等案子落定,方由官差親自押送了罪犯回其祖籍,再交由地方的官府安置。

    既然抄家時便不見了謝少文,那麼他一定是早一步便跑了,謝少文對她的恨意錦瑟心中是一清二楚的,她秀眉微蹙,見文青亦面露擔憂,這才笑著道:“沒事,姐姐這些日不出門便是,何況,那謝少文既已逃了,又怎敢再現身,如今他已經一無所有,奈何不了姐姐的。”

    文青聞言這才又露出笑意來,倒是廖書香見錦瑟和文青站在車前說話,又隱約聽到武安侯府,便以為他們姐弟有話要敘,本已登上了馬車卻又跳了下來,道:“茂哥兒一早從京郊回來只怕也累了,便陪微微妹妹做馬車回府吧,我也陪老太君說話去。”

    她言罷也不待錦瑟二人推辭便笑著往前頭馬車而去,前面馬車中廖書敏,廖書晴陪著廖老太君。錦瑟原是拉了廖書香,想和她說方才在柳府的事情,見廖書香又生了誤會一溜煙已爬進了前頭馬車,便只得和文青也上了車。

    文青和錦瑟說著他方才在柳府中柳老先生考究他學問的事,錦瑟靜靜聽著,見他回答的都極得體,有兩個問題還答的頗有幾分見解,便愛憐地給文青理了理微亂的發,道:“姐姐給你新做了一個指套,一會子回去叫白芷給你送去。”

    文青正癡迷弓馬,方才在柳府中又見了楊松之和完顏宗澤百步穿楊之技,對楊松之是一心的崇慕之心,聽聞姐姐給自己做了新指套,自然是滿心歡喜,又說起方才柳府之事來,道:“想不到那北燕質子當真如同傳言一般囂張,還太是卑鄙,若然他不使詐,如何能贏得了楊大哥!姐姐被嚇壞了吧?堂堂王爺沒想著竟如此氣量狹小,就因姐姐辯駁于他,又提出比試之事來,他便如此恐嚇姐姐,實在叫人氣恨!”

    錦瑟聞言心生一歎,這才道:“倘若姐姐是楊世子,你猜那箭羽不慎落空,姐姐會如何做?”

    文青一詫,卻又搖頭,錦瑟便道:“姐姐會出手去搶武英王箭囊中的餘箭,即便不能兩支皆搶到,卻也定然是能搶到一支的,多出這一箭來便是必勝無疑。”

    文青愕住,錦瑟這才又道:“兵不厭詐,能夠贏得勝利方是真本事。相較世子的君子之風,姐姐倒更欣賞那武英王,該出手時便出手,不擇手段也是一種果決。”

    文青愣住,他原便是極敬重楊松之的,更對完顏宗澤這個異族人沒有半點好感,今日再見完顏宗澤囂張之態,便覺他狡詐實令人厭惡,更有完顏宗澤拿箭對著錦瑟那一幕,文青便更惱恨交加了。他原想姐姐被嚇那一回,定然也和他一樣,卻沒料到錦瑟會說出這番話來,文青雖一時難以贊成,可他一向是極聽姐姐話的,便嘟著嘴仔細思索了起來。

    馬車又行一段,外頭卻傳來白芷的聲音。

    “姑娘,到劉記成衣鋪了,姑娘不是說想瞧瞧最近京中都流行什麼花樣子嗎。”

    錦瑟聞言心生一詫,她可從未說過這話啊。她隔著紗窗去瞧,隱隱約約地正見一家成衣鋪子開在路邊,而那店鋪門口一晃進了旁邊酒樓的身影正是影七,錦瑟目光閃了下,這才應了一聲,回頭沖文青道:“姐姐去店中瞧瞧就來。”

    文青忙道:“成衣鋪子人雜,我陪著姐姐吧。”

    錦瑟卻是一笑,道:“姐姐不過瞧個花樣子,白芷陪著便好。”

    文青聽罷只以為錦瑟要選些女子貼身衣物的花樣子,這便未再堅持,只笑著點頭眼瞧著錦瑟下了馬車。

    而錦瑟帶著白芷進了那成衣鋪子,便有掌櫃熱情的迎了上來,說了兩句便將錦瑟帶向了大堂東側的一間套間,裏頭專門經營些女子衣物,尋常是不允男客進來的。

    大戶人家是不會在外買成衣的,多是買了布料由家中的針線房做,或是委了錦衣店量身專做。那小門寒門為了剩些銀錢自也不會買這成衣。成衣鋪子原便是做哪些客居他鄉之人的生意,尋常生意便冷情的很,如今也不知是早便打理過,還是大過年的生意越發清冷,故而套間並沒有客人。

    錦瑟令白芷守在門口,進了套間卻也不見完顏宗澤,誰知她剛走了兩步,正欲去瞧東櫃上擺放的衣物,卻有一隻手也不知從哪里伸了出來,緊緊箍住她的腰,一拉一收,錦瑟被帶地轉了個圈兒又急退兩步,只覺眼前光線一黯,再回神時已被拉進了一間窄小的密室,背緊緊貼著一面牆壁,而她的雙臂也被人死死壓在了牆上不能動彈。

    她尚沒瞧清眼前人影,那黑影便猛然壓了下來,這大白天的,又在這鬧市之中,隱約還能聽到街頭的喧囂聲。錦瑟嚇得一驚,忙本能地偏頭,可幾乎同時兩根手指卻如鐵鉗般箍住了她的下頜,完顏宗澤炙熱的氣息噴撫在臉頰上,接著她的唇便被覆上。

    幾乎是急切的,涼涼軟軟的嘴唇瘋狂地磨蹭著她的,放肆地吸允舔弄,帶著一股強烈的惱怒,懲罰和渴望。錦瑟先是蹙眉,死死地禁閉牙關,完顏宗澤便似惱了,錦瑟只覺下頜上的兩根手指驟然加大了力氣,直叫她吃痛欲喊,唇微啟,完顏宗澤柔軟滑膩的舌頭便順勢探了進去,恣意地舐舔吸吮,強勢地要和她糾纏不休。

    錦瑟從沒覺著自己做了什麼錯事,方才在柳府中察覺到完顏宗澤的怒火,她心知他為何那般,只覺心裏甜甜的還有一絲好笑。可她卻也不擔憂完顏宗澤會誤會於她,只因完顏宗澤是很清楚她接近柳老太君的目的的,既然這樣,他也定然明白她和蕭蘊沒什麼。

    完顏宗澤吃些味兒錦瑟自然不在意,他因嫉妒而鬧些小脾氣,錦瑟也當小情侶間的趣味樂得享受,可這不代表他可以明知一切卻還將他的惱怒情緒毫無顧忌地發洩在她的身上。

    錦瑟素知完顏宗澤性子中的跋扈和霸道,如今被他如此對待,見他如此地不顧她的感受,只一徑宣洩他的嫉火,錦瑟雖理解卻不能縱容。只因她覺著完顏宗澤有些情緒太過了,這叫她覺著自己被懷疑,被不信任,不被尊重了,這種感覺令她不舒服。

    錦瑟欲去推完顏宗澤,偏他察覺到她的掙紮竟傾身壓了上來,高大的身體,修長而有力地雙腿將錦瑟死死壓在了牆上無法動彈,錦瑟無奈一口咬上完顏宗澤的舌頭,登時兩人唇齒間便有了血腥味。

    完顏宗澤這才身子一僵,睜開眼眸對上錦瑟清沉如同秋湖一般的眸子,他藍眸中翻湧的色彩方緩緩平靜下來,嫉火中燒的頭惱也漸漸清晰了起來,眸中懊惱和歉意一閃終成委屈,他的唇緩緩退開,可身體卻也未曾稍離依舊死死壓在錦瑟身前。

    錦瑟見他平靜下來,秀眉才舒展,沉冷的眸色溫柔起來,輕輕掙開被完顏宗澤固住的手,抬起手來輕輕地無限溫柔地去撫他額際散落下來的黑髮。這個小密室想來是為客人提供方便,試衣所用,極為窄小,也未曾開窗,光線很弱。

    微弱的光影下,完顏宗澤俊面輪廓顯得更深,依稀有刀削斧鑿的冷峻,錦瑟手指滑過他寬闊飽滿的額頭,刀裁般的劍眉,他挺直的鼻樑和微抿的嘴唇,這才深深瞧進他的雙眸,輕聲道:“你這是怎麼了?”

    完顏宗澤被錦瑟輕輕撫過面頰,又見她目含春水,柔光明媚,心中那些嫉恨早便去了。他不過是自柳府出來便難以將錦瑟和蕭蘊並肩而跪琴簫和鳴的那一幕拔除,更加之他早便識得蕭蘊,心知蕭蘊和錦瑟多處喜愛皆同,又素覺蕭蘊其人實不在他之下,再念著錦瑟和蕭蘊同是書香望族門第,思著方才有公子竊竊私語說兩人真是一雙璧人的那些話,他竟越想也該死地越發覺著兩人該是一對璧人,這個念頭令他心緒大亂,越想越是無法控制情緒。

    如今平靜下來,又被錦瑟如斯對待,瞧著她明亮的眸子倒一陣堵悶,不覺啟口道:“我不會弄簫……”

    錦瑟聽聞他語氣中幾分失落和煩悶,不覺笑意爬上唇角,眉眼微彎,挑眉道:“所以呢?”

    完顏宗澤便又道:“以後我也無法和你琴簫和鳴,更不能于你一同譜曲,也不懂岐黃之術,不識草藥,那些子史經略我也並不精通,蕭蘊……”

    完顏宗澤的話尚未說完便驀然頓住,瞪大了眼睛,卻是錦瑟突然抬手環在了他的脖頸上,接著她竟踮起腳來,主動吻住了他的唇,花瓣一般輕柔的唇瓣輕輕磨蹭著他的,用小巧柔軟的舌尖不停地在他的唇齒間勾畫挑逗,完顏宗澤大震,竭力忍住悸動,這才沒將錦瑟拆吞入腹,卻覺有些暈暈乎乎,仿似在做夢。

    錦瑟何曾這般主動過,平生也是頭一回做這樣大膽的事情,無奈她親了幾下完顏宗澤竟似傻了般,半點回應都沒,錦瑟心中有些慌,面頰的熱度一點點升起來,卻又不願就此露了怯意,便又睫羽閃動著緊閉了眼睛,硬著頭皮將舌頭探了進去,雙手也改兒圈在了完顏宗澤精瘦的腰上。

    完顏宗澤的回應火熱而溫柔,錦瑟感受到他克制下的激動和喜悅,心跳便越發不受控制,唇舌廝纏,完顏宗澤一隻大掌撫在錦瑟的腰後將她用力地攬進懷中,急促的喘息聲在靜謐的空間中似炸雷一般,帶著誘人的蠱惑,似能將人心底的欲望都勾起,錦瑟清晰地感受到完顏宗澤掌心滾燙的溫度,更能感受到他的身體也在因自己的回應和迎合而變得灼熱堅硬,似竭力壓制著什麼,而吻舒緩悠長,溫柔卻又神情,似能直取她的靈魂。

    錦瑟的心一點點飛升,有些令人害怕又期待的情潮不受控制地翻湧出來,叫她覺著口乾舌燥,整個身體都有些蠢蠢欲動,這種情潮很陌生,分明已在他懷中卻渴望更加靠近,分明已是如此的親密無間,卻似不能滿足這樣的接觸,這是一個叫她無比震撼的熱吻,身體中被勾起的激情叫她羞怯卻又無能為力,難道是這地方不對,更容易引人興奮和刺激?

    錦瑟迷迷糊糊想著,待察覺完顏宗澤的身體越來越不妥時,兩人才極為默契地分開。完顏宗澤猛然退了一步,卻只將頭枕在錦瑟的肩頭,兩人皆閉著眼睛,黑暗中唯剩下兩道喘息聲交織響起。錦瑟感受到完顏宗澤呼出的灼熱氣息劇烈地噴在她的脖頸上,自衣領鑽進去,她渾身的毛孔便也變得敏感無比,在他氣息反復收放間,似是全張開了,一股股方才便不停湧動的莫名顫慄從脖頸傳遍全身。

    她面紅耳赤,半響才緩緩睜開眼睛,舒了一口氣,完顏宗澤這將頭整個埋入錦瑟頸窩,又過了良久才漸漸平息了喘息,卻依舊悶聲道:“我都不知微微的琴彈的那般好呢……”

    錦瑟聽他張口還是一股子酸意,不由噗嗤一笑,接著才道:“琴彈得好,難道是過錯嗎?”

    完顏宗澤這才抬起頭來,眸中藍色沉浮,悶聲又道:“可我不會彈琴,更不會鼓簫。”

    錦瑟揚眉,輕挑唇角,點頭道:“可巧這兩樣我都會呢,譜曲我自己便能,又何勞他人?你不會彈琴,以後想聽時,我彈於你聽便是,又有何難!”

    完顏宗澤聞言再次怔住,藍眸宛若世上最名貴的寶石,眼波流轉光彩四溢,美得令人炫目,錦瑟便又道:“我是個懶人,更是個冷人,不喜歡去猜他人的心思,除此之外,我還是個自私的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前路多少磨難,我也願陪他闖上一闖,可若然換做不喜的,我卻是半點也不願遭罪付出的。”

    完顏宗澤聽罷眼波便流露出忽明忽暗的光彩來,明眸越發如寶石閃爍,錦瑟被他炙熱緊迫的視線盯得有些面紅,佯怒地抬手拽了完顏宗澤的襟口,卻是嘟嘴擰眉地道:“以後你抱著我時,我不願在你口中聽到他人的名字,男的女的都不行!”

    完顏宗澤想到剛才他方提到蕭蘊便被錦瑟堵了嘴的情景,唇邊就綻放起了愉悅的笑意,眼眸明亮中也透出幾分醉人的溫柔來。

    那耀眼的笑容使他整個面容看上去神采飛揚,還憑添了一絲俊逸出塵,接著他又抬手輕撫著錦瑟發間依舊別著的那朵梅花花枝,眨著眼睛道:“微微怎知我會贏?”

    錦瑟知他說的是和楊松之比箭之事,便揚唇而笑,道:“因為我知人家楊松之沒你那般卑鄙啊……”

    方才她在柳府中卻是料定了完顏宗澤不會輸,這才提議比試的。柳老先生的態度對大錦讀書人極為影響,完顏宗澤前往拜訪多次卻皆被西柳先生擋在門外,錦瑟豈有不相幫的道理?

    她言罷,完顏宗澤便又是一笑,抬手輕撫她花瓣般嬌豔的唇,低聲道:“我們扯平了,以後我和微微親熱時,再不提旁人了,男的女的都不行!”

    錦瑟正是此意,只不好說親熱二字,如今聽完顏宗澤說出此話來,想到方才自己的主動面上就又是一陣火熱,她抬腳踢了下完顏宗澤,惹得他歡聲笑了起來,低頭在她耳邊念道:“原來我的微微也是個小醋罎子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5:05 AM


第一百四一章 醋罎子毒罎子

    錦瑟聞言倒笑了,拽著完顏宗澤襟口的手再次用力,直將他的頭拉低下來,這才又用空出的右手虛晃著去勒他的脖頸,眨著眼睛道:“不僅是醋罎子,還是個毒罎子呢,你莫忘了我說過的話,我這人最是擅嫉,你只娶了我,若敢朝三暮四,我這毒罎子發作,一準送了你和你的女人們下黃泉,叫你未出世的庶子女都化成一灘血水的話,我可不是隨便說說逗你玩的。”

    錦瑟的眸子清亮,一臉認真之色,她已是死過一回的人,前世的經歷使得她今生寧死亦不會再與人為妾,卻也是不想嫁個三妻四妾的男人,從此陷入內宅爭鬥,因她知曉做人妾室的苦,妾室也是人,還多是苦命之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可如若嫁個三妻四妾的男人,很多事便由不得她了,勢必還是得去勾心鬥角的爭,為個不值得的男人變的醜陋,這絕非她要的生活。若想避免這一切,便得嫁個沒有妾室的男子,既然重生她便誓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錦瑟一直抱著擇低門而嫁的念頭,只命運弄人,叫她遇到了完顏宗澤這個冤家,可錦瑟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堅持卻仍在,她重活一世,已然沒有什麼顧忌,這是她的堅持和底線,自然要和完顏宗澤說個清楚,一點都不怕嚇走他,更不怕他會嫌她不夠大度,若然這點他無法接受,那好,現在便一拍兩散就是。

    若然他能夠接受,答允了她,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難,不管為此她要做出多少努力,錦瑟都願意於他攜手一試。

    上次她說這話時還未曾接受完顏宗澤的心意,那話雖皆出於真心,但也是抱著嚇退完顏宗澤的心思,如今兩人已經這般,錦瑟卻不得不再次重申此話,也是怕上回她的話完顏宗澤真當玩笑來聽的。

    她言罷,完顏宗澤只微微挑眉,接著卻湊近錦瑟,笑著道:“唔,這樣啊,送我和我的女人下黃泉,嘖嘖,當真是個小毒罎子,只是這樣的話,微微便得先毒了自己,再毒了我去,因為我的女人,註定唯微微一人呢。這樣也好,黃泉之下我便又能和微微在一起了。”

    錦瑟見他一臉的漫不經心,只當他是在玩笑,忍不住擰眉,放在完顏宗澤脖頸上的手也收了收,沉聲道:“你認真點,我沒同你玩笑!”

    完顏宗澤這才舒緩一笑,眸色也隨之深邃起來,輕撫錦瑟的眉頭,道:“我和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只娶一妻這在你們大錦是異類,在我鐵驪族中卻並不少見,雖說平民夫妻方如此,可貴族中卻也有過此等先例。微微真當我見一個愛一個啊?一生一世一雙人,有個和和美美,溫暖舒心的家,非是你們女子才會有的願望,男子也是會有的……”

    完顏宗澤說著眸中顏色愈深,錦瑟總覺著他此刻似心情有些沉鬱,像是追憶起了什麼事來,眸光有些飄忽,待她欲細探時,完顏宗澤已是笑著道:“微微可還記得我提那六年之約時,曾說過的話?”

    錦瑟聞言凝眸細想,思來想去卻也不明白完顏宗澤現下令她回想的是他說過的那句話,又憶了一息這才驚愕地抬眸盯向完顏宗澤,完顏宗澤便笑著點頭,道:“我說會為你守身如玉六年,等著迎你為我的王妃,那話也不是哄你玩的呢……”

    錦瑟聽他這般說當真是愣住了,微微張嘴,一臉愕然。完顏宗澤平日雖頑劣,可他說的話卻是作數的,他既這般說,錦瑟便深信他能做到此事,這豈能不叫她震動驚詫。

    錦瑟這邊震驚了,恍惚了,完顏宗澤卻似只說句再尋常的話般,轉瞬便已換上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抓住錦瑟的手拉下他的脖頸,握住便湊至唇邊輕吻細蹭,眯著眼睛道:“我有此決定可不容易,所以微微以後也該多心疼我一些,我們……嗯……要時不時像方才一般親熱一下才好……當然,若是能夠再進一步便更好了……”

    完顏宗澤說的理直氣壯,言語間猶且輕啄錦瑟的指尖,原本完顏宗澤這廝便極愛動手動腳,占盡了便宜,令錦瑟鬱結的是她好似已經習慣了和他如此的相處情況,已然被他勾搭地越來越沒個分寸,舉止大膽。便如同親吻之事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後頭便覺理所應當了一樣。如今這廝得了便宜竟還叫起委屈來,她若不允他占盡了便宜倒還成她的不是了,錦瑟一時有種上了賊船,卻還傻呵呵地覺著撿了大便宜的荒謬感。

    錦瑟哭笑不得起來,完顏宗澤卻又哀聲歎氣地道:“只是一朝不將微微吃幹抹淨,我便總是不能解饞的,為了我的身心健康,少不得要多費些心思早日娶了微微進門方好……不然可當真要憋壞了……”

    錦瑟聽完顏宗澤說起混話來,又念著方才兩人的失控,錦瑟面色便又唰地一下紅透了,空氣再次稀薄了起來,燃燒起一股躁動的曖昧來。

    錦瑟不敢再在此呆著,又念著在馬車中等候的文青,便推了下完顏宗澤道:“你快讓開,我得回去了,文青還在外頭等著呢。”

    完顏宗澤這會子哪肯就和錦瑟分開,非但沒讓開反扣住她的手,道:“你放心,這會子你那弟弟顧不上你。今兒我要出京,興許上元節才能回來陪你瞧燈,你再多陪我一會兒……”

    完顏宗澤說著又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來,拿給錦瑟,錦瑟接過,展開借著微弱的光線依稀卻見上頭似寫著些藥材,像是一張藥方子,她正詫,完顏宗澤已將那紙張又折起推給了錦瑟,道:“收起來回去慢慢瞧,是我尋來的根治消渴症的方子。”

    錦瑟聞言瞪大了眼睛,詫道:“消渴症能根治的嗎?”

    完顏宗澤只笑,又道:“病情若然不重自然是能夠的,柳老太君如今還不算病入膏肓,只要照這藥方調理想是能夠治癒的。”

    聽完顏宗澤說的肯定,錦瑟最近翻了不少的醫書,只求能尋到醫治消渴症的良方,可是查來翻去所有的方子都大同小異,如今聽完顏宗澤這般說自然是好奇的,便又去展那方子,完顏宗澤卻道:“莫傷了眼睛。”

    他原不捨得離開這個小密室,如今卻只得推開了門拉了錦瑟出來,錦瑟細瞧那藥方,一時間又怔住了,這方子開的卻是金匱腎氣丸。

    “這消渴症是燥熱症,需要用涼、潤之藥,可這金匱腎氣丸是熱性藥啊,非但不對症,而且是和病症正好相反的,這如何能夠治消渴症?!你這方子是從什麼地方尋來的?”

    錦瑟瞧罷不覺抬頭蹙眉,滿臉不解,完顏宗澤便笑著道:“我不通岐黃之術,不過這藥方卻果真治癒過消渴症,而且見效是極快的。方子出自一個北燕大夫,我曾令他偷偷給柳老太君望過診,依他的話柳老太君病情並不嚴重,用此方不出五日必能消渴。至於道理,他卻也是說了些的。”

    完顏宗澤憶了下這才又道:“說是用此藥方止渴,便如同水和火一般,夏天大雨來臨之前,便是悶熱的,待刮起了大風,風過後便是大雨。《黃帝內經》便有證:熱生風,風生雨,雨水便能止渴,也就是說水須通過熱才能發揮作用。”

    錦瑟聞言心思一轉,猶如醍醐灌頂,已然明白了其中道理,喜聲道:“是了,消渴症也是一樣,人喝進的水,若然不通過熱的作用,便會直接排出,出現多尿的情況,可若是喝進的水能夠通過火的作用把它變成氣,便能上行至肺、至口,以潤口渴。這金匱腎氣丸當是通過這種醫理起效果的,尋常方子總用烏梅、茯苓這些生津止渴的藥物,結果卻越喝這些藥越是渴,見效甚微,誰又能想得反其道而行之卻能達到如此的療效!”

    完顏宗澤見錦瑟一雙明眸晶晶燦燦,喜不自禁,便笑著搖頭,又道:“那大夫如今尚且在我府中,改日我叫人送他過去,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問他便是。”

    見錦瑟面帶猶豫,只目光盈盈瞧著他,完顏宗澤便又笑著道:“那柳克庸是大錦鴻儒,即便我治好柳老太君的病他也不會改變態度,令得晚節不保的。柳老太君亦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我尋的方子即便能治病,她也是不會用的。再來我若當真施手段治好了她的病,只怕柳老太君為全柳克庸的名聲,為不叫柳克庸為難,會做出自戕之事來,那般便更適得其反了。所以這方子留在我手中半點用處也沒有,原便是為你尋的。”

    柳克庸進京時間並不長,這醫治消渴症的方子並不好尋,哪里能這般湊巧便被完顏宗澤得了?而且那次也是他頭一日在她的房中瞧見她查閱醫書,第二日便送來了不少相關藥方。完顏宗澤這分明是說的假話,他必定是早便在尋此良方了。可如今,他卻將此良方送給了自己。

    錦瑟一直便知道完顏宗澤對自己好,卻未曾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將她放在第一的位置上來看待的。這方子完顏宗澤也是近兩日才得到,原本就是要拿給錦瑟的,柳克庸那裏他已在想它法,不想今日倒先撞到了錦瑟和蕭蘊琴簫和鳴的情景,方才他一出柳府便忙著叫人回去將方子取了過來。

    如今見錦瑟瞧著他不說話完顏宗澤倒覺有些彆扭,抬手捏捏她的面頰,方才悶聲道:“以後莫再去做討好人的事,我瞧著不舒服。”

    錦瑟心生一觸,卻未再多言只將方子折起收回袖中,抬手圈住完顏宗澤的腰埋進了他懷中,兩人靜靜地呆了片刻,完顏宗澤才拉了錦瑟的手,道:“走,帶你去瞧場戲。”

    他說著拉了錦瑟行至北牆處,不知觸及哪里那北牆角竟一聲響開出一個隱門來。錦瑟原擔心文青等得急了,方才有完顏宗澤的話,素知他雖玩鬧,卻非魯莽之人,行事也歷來謹慎,他既說文青這會子不會念著她,便必定是尋了什麼事情絆住了文青,故而錦瑟也不再著急,加之這會子她也有些捨不得回去。

    於是錦瑟見此,便默默地任由完顏宗澤拉著她自那隱門出去,出了那道暗門,錦瑟四望,卻見這處已然是成衣鋪左近的酒樓,方才影七一晃便是進了這酒樓。想來完顏宗澤方才也是避人耳目先到的這酒樓,這才又偷偷去的那成衣鋪子,這樣即便是有人瞧見她進了成衣鋪,也不會有所懷疑。

    酒樓中已有人接應,錦瑟一路跟著完顏宗澤快步進了一間雅室,完顏宗澤將她推至窗邊兒,令她自窗縫往下瞧,錦瑟順著完顏宗澤的指示瞧去,卻只瞧見了一個算命攤子,那算命先生做道士打扮,穿著一件寬大的道袍,頭髮銀白,多散在身後,頭頂卻束起辮穗來歸在腦前插了根烏木簪。

    自側後瞧,可見其側面紅潤有光,倒是一片的道骨仙風,攤子邊兒上圍著一圈兒人,嘰嘰喳喳卻也不知說的是什麼,只聽間或傳來神算,神卦之聲。錦瑟雖得重生,卻也仍舊不信這算命之事,正不明完顏宗澤叫她瞧個江湖騙子作甚,完顏宗澤便在她耳邊低聲道:“來了。”

    錦瑟聞言順著他的目光瞧去,正見兩個穿錦繡袍服,衣著極為華麗的男子相攜著擠入了算命攤,顯是來湊熱鬧的,既是完顏宗澤叫她瞧此二人,錦瑟便細細打量,可再怎麼瞧也未瞧出兩人有什麼不妥,不過是穿戴更為尊貴一些,瞧著便是常年養尊處優之人。

    而她正奇怪,那邊卻不知出了什麼事人群皆安靜了下來,接著也不知那神情倨傲的華服男子說了句什麼,便聞那算命的老道撫須道:“足下既是要測字便請留個字吧。”

    也不見那老道如何提聲,可他的聲音卻極為洪亮,竟猶如壯年一般,雖隔的遠,錦瑟卻也將他的話聽了個清楚,再觀圍觀之人的神情,還有那兩位華服男子的神情,錦瑟已然明白,是這兩位男子不服眾人對老道的誇讚在湊熱鬧尋事呢。

    那老道言罷,將筆沾滿濃墨遞給其中一名華服男子,那男子卻未曾接筆,只用腳在青石板地上隨意劃拉了兩道,老道便笑著道:“足下所留乃是一個人字,卻不知足下是要問什麼?”

    男子又回了一句,聲音卻遠沒老道的洪亮,錦瑟未曾聽見,就聽那老道又笑著道:“足下是問前程?足下的前程還用問嗎?天下之人皆被足下踏於腳下,可見足下乃是人上之人,其貴不能言也。”

    錦瑟聽聞老道這話登時便驚地瞪大了眼睛,回頭盯向完顏宗澤,道:“他是……”

    錦瑟話未說完便忙住了口,卻目光流轉著瞧向皇宮的方向,完顏宗澤便笑了,勾唇點點錦瑟的俏鼻,道:“微微冰雪聰明。”



第一百四二章 桃花血光劫

    錦瑟聽聞完顏宗澤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登時便驚地雙唇微啟,她素來便知明孝帝是個昏君,喜好玩樂,貪戀美色,行至荒誕,可卻也沒想著他貴為九五之尊竟然會做出易裝出行,遊逛街市的荒唐事來,這難道不是戲詞,話本裏頭才會出現的事情嗎。

    她猶自愣住,完顏宗澤見錦瑟一臉驚詫,紅唇輕啟,卻忍不住低頭又在她唇上輕輕一啄,錦瑟這才回過神來,嗔了完顏宗澤一眼,再去瞧外頭時,卻也不知那老道又說了什麼,引地明孝帝仰天而笑,似那老道說的話滑天下之大稽一般,而於明孝帝一同的那錦袍男子這會子功夫卻已換了一副神情,方才還一副跟著湊熱鬧的戲樂之態,如今他那面上全是驚慌和焦急,正拉著明孝帝欲離開人群。

    錦瑟便忙回頭問道:“這是怎麼了?”

    完顏宗澤便笑著自身後攬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老道算出明孝帝今日會有一場桃花劫,不過同時呢,卻也有一場血光之災。”

    錦瑟自猜出明孝帝的身份便知這老道定然是完顏宗澤安排之人,只是他這是要做什麼錦瑟一時間卻猜不出,如今聽完顏宗澤這般說,那明孝帝一會子是定要經受老道所說的桃花劫和血光之災的,這便是完顏宗澤叫她來瞧的好戲吧。

    “哪人是誰?”錦瑟瞧向拉扯明孝帝令其離開之人問道。

    “那是吳王朱厚望。”

    完顏宗澤的聲音傳來,錦瑟再度受驚,早先她聽聞明孝帝會下旨令武安侯府和她退親皆是因吳王之故,她便曾懷疑此事是完顏宗澤動所為,可轉念又想那吳王可是大錦皇室,是天潢貴胄之身,萬沒道理受完顏宗澤的支使,大錦滅亡於他半點好處都沒有啊,於是錦瑟當時便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卻不想吳王竟果真……

    “原來竟真是你,怨不得當日退親那道聖旨會來得那麼蹊蹺又趕巧……”

    錦瑟忍不住嘟囔一聲,完顏宗澤便笑了,接著又怪聲怪氣地道:“為了微微能順心如意,本王可當真是處心積慮,煞費苦心啊,本王對微微的一片心,那是日月可鑒,微微到現在才瞧見嗎?”

    錦瑟見完顏宗澤捧著心窩做情深之狀,不由失笑。而樓下,朱厚旭正一臉興奮地拽著抓著吳王的胳膊往街市上走,全然不顧吳王的阻勸。

    “二哥,萬一那老道的話當真應驗,那可如何是好,四弟求求二哥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來日二哥再有興致,弟弟我一定好生安排,再陪二哥同遊街市,體察民情。今兒二哥只當可憐弟弟,還是先回家吧。”吳王一臉焦慮地勸著。

    “好容易出來,這會子本公子什麼都還沒看,什麼都還沒玩,哪有就回去的道理?!再說,這老道的話若然當真應驗,那才叫好玩,本公子一準封此老道為國師!”

    聽到老道說他今日會有桃花劫,還要有血光之災,明孝帝先覺太是好笑,這會子倒期待起來,吳王欲是勸他回去他便越是起勁。

    他言罷見吳王一臉驚惶過度的神情,便硬拉了吳王的胳膊,一路往前走,又拍著吳王的肩膀道:“四弟且放心,今兒是朕……是本公子堅持要出來的,和四弟無關。這便是真有什麼意外,本公子也定不叫四弟你擔過,必保四弟無恙!再說,那老道之話何其可笑,本公子怎會有血光之災?!這般荒謬之語也便能哄哄四弟,不過四弟說,這桃花劫和血光之災若一起來,那豈不是正應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此等蝕骨銷魂之美事若當真能叫本公子遇上,那也算不枉活此一回!”

    “皇……二叔,四叔,你們怎在這裏!”

    明孝帝這邊聲音剛落,卻聞一聲驚呼自東面響起,他應聲望去,就見一個姿色豔麗身段窈窕的女子站在街道旁的一家珠寶鋪前,顯是剛從鋪子中出來,正一臉驚詫地盯著他們。

    明孝帝先只眼前一亮,待瞧清女子是誰眼中光彩才漸漸散去,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當日在江甯侯府中曾對錦瑟語出挑釁的長公主次女劉婉璧。

    她今日穿的極為華麗,寶藍緞面起暗紋底子的小襖,衣邊兒上用金線繡著碎梅花兒,細細密密地沿著直襟的衣口灑下,下擺開四襟,玉帶束腰,其下是一條碧色的羅裙,裙擺上也繡著極為繁瑣的花樣,束著高髻,插著明豔的紅海棠堆紗絹花和華麗的攢珠赤金步搖,這般清麗的衣裳和華貴的打扮,將她的人映的比平常嬌豔嫵媚,卻也不乏清麗脫俗。

    明孝帝在此瞧見劉婉璧微感驚詫,而比他更為驚詫的卻是錦瑟。錦瑟聽了老道預言明孝帝今日會遭受桃花劫,便以為完顏宗澤是想利用明孝帝好色的弱點,在明孝帝身旁安插一個女人,可如今瞧見劉婉璧她卻再度被驚。

    明孝帝這會子只當遇到劉婉璧是偶然,錦瑟只瞧完顏宗澤唇角勾起的壞笑便知此事絕非偶然,只怕老道所說明孝帝那桃花劫就是要應在這劉婉璧的身上的!

    可明孝帝和劉婉璧他們……他們可是嫡親的叔侄關係啊!只是再想想那劉婉璧的身份,錦瑟便明瞭完顏宗澤的用意了。她一時間被震的禁不住又回頭去瞧完顏宗澤,道:“明孝帝便是再喜女色,也不會喪心病狂地去做此等亂倫之事吧。”

    完顏宗澤卻只揚眉,道:“這宮闈之中的亂倫之事難道還少嗎,便不提別的,只獻帝便是個中楚翹呢,微微再不瞧可就錯過好戲了……”

    完顏宗澤所說獻帝乃明孝帝的高祖父,這位皇帝放著後宮佳麗三千不愛,偏就愛上了自己的親姑姑,皇宮中確實也是最骯髒不過之處,錦瑟這邊正蹙眉想著,就聞一聲大吼自街頭傳來。

    “昏君,拿命來!”

    此聲大吼剛落,便又響起了一陣回應附和之聲,錦瑟忙扭頭去瞧,卻見就這眨眼功夫竟不知自哪里冒出了一群穿百姓服飾卻手持刀斧之人,怒喝著亮著刀斧沖向明孝帝。而明孝帝正和劉婉璧站在一處說著話,亂子一起他先是面色大變,接著竟似愣住了呆在那裏,劉婉璧更是被嚇得雙腿發軟倒在了丫鬟的懷裏。吳王大喊著擋在明孝帝身前護著他往店鋪中躲,一直跟隨在明孝帝周邊保護的侍衛也反應了過來,忙抽出藏著的軟兵器紛紛往明孝帝的方向擁。

    街道上的行人一時大亂,紛紛尖叫著四處奔散,這場亂子剛巧就出在樓對面,錦瑟驚後才想起廖府的馬車還有文青可都還在成衣鋪子的外頭等著自己呢,她雖想著完顏宗澤既然安排了這麼一出戲,必定早將文青安置好了,可到底事關文青有些不大放心,忙又回頭,正欲問完顏宗澤,他卻已無奈地歎了一聲,道:“瞧瞧,看戲也這般顧東顧西的,精彩之處可都要被你錯過了……文青是本王的內弟,本王豈敢疏忽。”

    錦瑟聽他口稱文青為內弟,瞪了完顏宗澤一眼這才回頭,再望去時,正見一個刺客渾身帶血,卻仍極勇猛地衝破了侍衛的護衛,舉著斧頭已然逼近了明孝帝跟前兒,他大喊著舉起斧頭便往明孝帝的頭上劈。錦瑟眉骨一跳,卻知明孝帝必定不會出事,他這樣昏庸的皇帝只怕完顏宗澤比大錦的臣民們更希望他能一直當政,豈會叫他這麼送了性命?

    再說,錦瑟早便看出,完顏宗澤安排的這出戲的目的可不在明孝帝。因知明孝帝不會被砍死,故而錦瑟便睜大了眼睛瞧著,果然眼見那斧頭就要落下,就聽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

    “不要!皇上當心!”

    隨著這聲音,錦瑟只見劉婉璧身邊伺候著的婢女突然推了劉婉璧一下,劉婉璧一個踉蹌竟然剛剛好便撲到了明孝帝的身前,剛剛好便替明孝帝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斧,而那方才驚呼之人分明便是推劉婉璧的那個婢女。

    吳王聞聲撲過來抱住了那刺客的腰,可那一斧卻還是落下,就砍在了劉婉璧的胸前,登時鮮血便湧了出來,劉婉璧也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實在疼的厲害,兩眼一番便昏了過去,而明孝帝后退兩步摔倒在地,卻本能地抱住了劉婉璧。

    “護駕護駕!”

    吳王抱著那刺客拼死阻攔,方才被刺客沖散的侍衛這會子功夫已然重新圍在了明孝帝身前,兩個侍衛沖上來兩下便刺死了那刺客,而錦瑟瞧著被刺客傷了手臂扔誓死護駕的吳王,還有明孝帝抱著劉婉璧神情恍惚而震動的情景勾起了唇。

    劉婉璧是長公主的次女,朝廷為了安撫藩王,控制藩地,早便將劉婉璧這個宗室女許配給了西都王馬絨的胞弟馬僵為妻,而且聽聞馬僵早年進京是見過這劉婉璧的,皇上有恩旨說要選一位宗室女賜給他,還是馬僵親口提了劉婉璧,眾大臣議後皇上下的賜婚旨意。

    如今瞧明孝帝的神情,再想想他素日的德行也知他定然是不會再放掉劉婉璧的,劉婉璧入了深宮,馬僵便和明孝帝有了奪妻之恨,那馬僵是馬絨父母的老來子,和馬絨相差了三十歲,他三歲喪父,馬絨對此弟猶如父對兒,馬絨遲遲沒有嫡子,還曾多次欲立馬僵為世子,如此感情,馬絨豈能不為弟弟報此奪妻之仇?此仇種下,早晚會生根發芽的。

    明孝帝如此亂倫胡為,在朝廷上勢要引起一場風波,大錦的學子們,百姓們會如何看明孝帝可想而知。劉婉璧倘使真的進了後宮,必定會大獲聖寵,大錦後宮只會更亂,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豈能不受影響?而吳王此次忠心護主,以後必定更得明孝帝的信任,可吳王早已是完顏宗澤的人了啊。如此一舉數得之事,也難怪完顏宗澤會說是一出好戲。

    錦瑟敢肯定,方才吳王對刺客那一抱,一來是為洗清自身,表個衷心,再來也是叫那刺客不至於將劉婉璧傷的狠了,劉婉璧身上的傷一準兒不會留下傷疤。

    誠如錦瑟所想,此刻的明孝帝一雙眼睛除了懷中的劉婉璧,已然再瞧不到任何色彩,他再也無法忘記,在他命懸一刻的時候是劉婉璧驚呼一聲不顧性命地撲到了他的身前,用她嬌美柔弱的身子擋住了那森森刀斧。

    瞧著倒在他懷中奄奄一息的劉婉璧,瞧著她蒼白的面容,羸弱的模樣,還有那自她心窩一直淌出的鮮血,明孝帝只覺一顆心都要化成水了,以前他瞧這個侄女便覺是個美人坯子,此刻抱著她綿軟玲瓏的身子,看著她嬌美清麗的面容,明孝帝真真認識到了何謂傾國傾城,何謂六宮妃黛無顏色。

    他只能那麼抱著劉婉璧,捂著她胸口傷處,驚慌失措地叫著太醫,已然連身在何處,正處何景都忘記了。待吳王好容易扶起他來,明孝帝還死死抱著劉婉璧,恍恍惚惚地聽到吳王說話,便只回頭目光晶亮地盯著他,道:“皇弟,朕到今日方知愛之真意,朕此生沒白活!”

    瞧見明孝帝那恨不能替劉婉璧疼替她死的心疼模樣,錦瑟真不知該做何感想了,瞧到此時這戲也算該落幕了。出了這種事,只怕馬上禁衛軍和京畿衛便到了,一會子這條街只怕就要封鎖嚴查,她再不離開便走不了了,錦瑟正欲回身,完顏宗澤已先一步關上了微開的窗,道:“我們走吧,我送你回去。”

    說著他便拉了錦瑟的手快步往外走,前世時卻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的,錦瑟跟著完顏宗澤亦步亦趨地往外走,卻忍不住想著此事,狐疑地盯著完顏宗澤的背影,道:“你該不會是因劉婉璧在江甯侯府時曾於我不快,這才如此吧……”

    完顏宗澤聞言回頭,見錦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便挑眉,道:“微微何時也這般自作多情了?到底是本王的女人,越發隨本王性子了。”

    聽他不承認錦瑟便也不再多想,可事實上,完顏宗澤確實是因錦瑟才如是做的,他以前身在大錦雖也動過一些手段,可他性情剛毅直爽,並不喜玩弄陰招,所做之事皆有其底線,從來都是不屑設計女人和孩子來達到目的的,然而現在……為了能早日迎娶錦瑟,他卻已不在意這些。

    完顏宗澤自來路將錦瑟送回成衣鋪子,白芷已急的直跺腳,方才她守在門口眼見完顏宗澤帶著自家姑娘進了隱門,正想追去卻被成衣鋪的掌櫃給擋住,她原便等的心急,只恐完顏宗澤會對錦瑟做過分之事,而姑娘又情竇初開做下糊塗事來,誰知外頭就出了大亂子,更是叫她面色慘白,已方寸大亂。

    偏廖府的下人和少爺都不見進來,她正六神無主,逼問掌櫃,錦瑟便在此時被完顏宗澤送了回來,白芷忙幾步撲上去抓了錦瑟的手,道:“姑娘,外頭……”

    “我都知道,我們先離開這兒再說。”

    錦瑟言罷拽著白芷的手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去瞧完顏宗澤,見他笑著沖她擺手,這才回了一句“等你回來”便匆匆帶著白芷出了套間,卻見成衣鋪子早已上了門板,她剛行至門口外頭就傳來了廖府嬤嬤和文青拼命拍門叫喊的聲音,掌櫃此時方扯了門板,文青一瞧見錦瑟慌亂的神情才轉緩,拉了錦瑟便走,道:“姐姐,咱們快離開這裏。”

    錦瑟點頭,和文青爬上馬車,待馬車開動她才推窗回頭去瞧,卻見那邊侍衛已平息了刺殺之事。馬車滾滾而動,混在四散的人群中很快便離開了街頭,待駛出兩條街,進了一處小巷,錦瑟才聽聞遠遠的有軍隊的兵戈聲腳步聲和喧嘩聲傳來。

    錦瑟估摸著這會子功夫完顏宗澤定然也已離開,這才算平靜下來,問起文青方才去了何處。

    文青只道錦瑟剛剛進鋪子他便遇到了兩個廖家族中兄長,被拉著一起到前頭茶樓吃了兩杯茶,文青問起錦瑟方才之事來,錦瑟卻道在鋪子中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聽到喧囂聲出來時掌櫃已上了門板,死活不肯打開,竟將等候在外頭的廖家下人們都擋在了門外。

    文青聞言只一個勁兒的歎著好險,幸而廖家人皆無傷亡,馬車又行一陣便遇到了聽聞風聲折返回來的廖老太君和廖書敏等人。

    方才錦瑟進成衣鋪子是叫丫鬟給廖老太君報過的,廖老太君出來一上午早便累了,便只留了兩個嬤嬤伺候錦瑟,先帶著廖書敏幾個坐前頭的馬車離開了,這會子功夫她原本已快回到府中,聽到兵馬聲便知出了事,擔憂之下立刻便令馬車折返回來尋找錦瑟二人。

    這邊錦瑟隨著廖老太君回到廖府,卻暗自怪完顏宗澤非要鬧此一場,害的廖老太君受驚,卻不知完顏宗澤原本哪里會有叫錦瑟陪同看此戲的想法?

    實是今日在柳府之事激的他臨時將錦瑟誘進了成衣鋪,後又念著馬上要離京,偏和錦瑟經此一磨情欲濃,不願和她就此分開,更兼他總想錦瑟更瞭解他,更貼近他的生活,這才生了帶她瞧戲的心思罷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5:10 AM


第一百四三章 帝王情

    明孝帝和劉婉璧之事在京城迅速掀起一場流言之波,當日禁衛軍和京畿衛趕到,明孝帝便將昏迷的劉婉璧親自抱上龍輦,帶回皇宮,就安置在內宮宮妃所住的泗溪宮中,之後長公主多次進宮欲接回劉婉璧卻皆被明孝帝以劉婉璧在宮中養傷更為合適為由推拒了。

    皇帝的意思其實是極為明顯的,若沒有它念,便該將劉婉璧安置在公主們所住之處,哪里有和宮妃住在一處,又日日親自照看的道理?

    而那劉婉璧身上的傷不過是瞧著駭人,實則皮外傷,她醒過來,見明孝帝守在身邊,聽明孝帝說是她關鍵時刻捨身救了他,劉婉璧自然不會否認此事,她傷都傷了,既然皇帝誤會,她便也順勢占了此功。原本不過是為了貪功而應下,等她發現明孝帝不對勁時已然無法再改口。

    而且明孝帝不顧眾議,更不顧太后和皇后勸阻,一意地日夜相守在泗溪宮中,劉婉璧的清白已然沒有了,她很清楚,即便出了宮,馬僵也不可能再迎娶她,這叫她陷入進退兩難之地。就在她不知何去何從之時,不知怎地,迷迷糊糊竟就和明孝帝有了一夜之歡。

    劉婉璧食髓知味,加之明孝帝著實待她不同,三千寵愛在一身,帝王之尊對她卻日日陪著小意,劉婉璧沒了退路,漸漸地竟也接受了所處之境,當真就和明孝帝生出情愫來。

    明孝帝和劉婉璧之事掀起風波一事略過不提,卻說錦瑟這日下午見天色極好,便和廖書敏幾個拿了針黹等物一同到園子中做針線。

    廖書敏眼見出閣在即,錦瑟幾個都在幫忙繡一些小物件,幾人說說笑笑,倒也樂得悠閒,廖書意回府正瞧見此情此景,見幾位妹妹一處笑鬧,陽光照在她們如玉的面容上,暖亭中都蕩漾起溫馨來。他遠遠瞧著便也勾起了唇角來,複又念起這兩日外頭的傳言來,目光不由落在正湊在一起的錦瑟和廖書敏身上,兀自握起雙拳來。

    他站在遠處瞧了一會,這才換了笑顏大步進了亭子,錦瑟幾個和他說笑一陣,廖書意才笑著瞧向廖書敏,道:“幾位妹妹明兒是不是要往江淮王府作耍?”

    前兩日江淮王府送來了請帖,明兒是江淮王府三房夫人何氏的生辰,江淮王妃親自下了帖子要請廖家幾個姑娘過去遊玩,廖書敏見廖書意目光含著打趣盯過來,便紅了臉,道:“大哥少拿人家打趣,明兒妹妹又不去。大哥莫以為妹妹不知道,這些日嬸娘可正在為大哥的親事四處打聽京中的好姑娘呢,等大嫂進了門,仔細妹妹將大哥從小到大做的壞事盡數地告訴她。”

    廖書意聞言便笑了,道:“我只說一句,瞧這丫頭便惱了,這般潑辣嫁了人可如何是好。”

    幾人又說笑兩句,廖書意才道:“明兒二妹妹還是到江淮王府去一趟的好,江淮王妃的帖子可不就是給未來大兒媳下的嘛,二妹妹不去豈不是辜負人家一片心意?!倒是微微,前兩日祖母便下了禁足令,哥哥瞧文青那指套實在稀罕,微微便留在家中于哥哥也繡個指套可好?”

    便是錦瑟一行拜訪柳府那日,閆銳等一眾公子哥兒自柳府離開卻是一同到了福園酒樓中吃酒,其中豐樂侯家的公子也不知怎麼回事,竟因安東伯世子提及姚姑娘三字便突然對其大打出手,後又撂下話來,說那安東伯世子吃了酒,滿口濁臭,實在是唐突佳人,若要談論錦瑟卻需得用淨水香茶漱了口方可。

    此事被當成笑話四處地傳,安東伯府和豐樂侯府還鬧起官司來,人人都說那豐樂侯家的三公子因見了錦瑟一面便入了魔,害了相思病。

    這話總歸是於錦瑟不大好,好在當日正好便發生了明孝帝遇刺一事,使得關於錦瑟的流言沒能傳播開,可這事兒卻也傳到了廖老太君耳中。還累的老太君惱恨生氣一場,又念著謝少文潛逃一事,便給錦瑟下了禁足,不允她再出門訪客。

    錦瑟本便極為奇怪,那豐樂侯家的公子是扁是圓,她都不知,怎就好端端的就犯起了混來,聽聞當日公子們吃酒那閆銳也在,錦瑟便對他有所懷疑,如今聽廖書意專門提醒她明兒莫到江淮王府去,錦瑟便肯定了此事。廖書意這分明便是恐她去了江淮王府,那江淮王妃和閆峻再生出其他事端來,總歸是人家的地盤有些防不慎防。

    錦瑟也不願和這般瘋狗似的人物廝纏,聞言便笑著應了,道:“一個指套又有何難,明兒我做好叫人給哥哥送過去。”

    翌日一早,胡氏便帶著廖書敏和廖書晴三個往江淮王府去了,誰知未曾一個時辰一行人便匆匆而回,彼時錦瑟正在松鶴院中陪著廖老太君說話,胡氏進來時面色極為難看,錦瑟心知出了事,便忙告了退。

    她自松鶴院出來總是不放心,想了想便直接去尋廖書敏,她到時碧江正站在院子中訓斥著小丫鬟,見錦瑟來了面上一喜忙快步下了臺階迎了上來,脆聲道:“姑娘來了,快進屋。”

    碧江言罷卻壓著聲音急聲道:“我們姑娘正在裏頭哭著呢,不叫奴婢們進去,方才還將三姑娘四姑娘也給趕走了。表姑娘和我們姑娘歷來是最親近的,還得勞煩表姑娘勸勸我們姑娘。”

    廖書敏歷來都是剛強的,如今竟悶在屋中哭,錦瑟心中咯噔一下,忙道:“何至於此?”

    碧江也來不及多說,只道:“今兒在江淮王府,那世子爺和府上客居的一個嬌客有些不清不楚的,許是要先納妾……”

    錦瑟聞言面色大變,忙進了屋,她方到明堂,廖書敏便從內室出來,一雙眼睛淚水汪汪的,瞧見錦瑟似是要笑,尚未笑出來倒先淌落兩行淚來,遂也不再掩飾,拿帕子拭著道:“微微,我該怎麼辦……”

    錦瑟忙上前兩步拉了廖書敏的手,兩人在羅漢床上坐下,廖書敏才哭著說起今日在江淮王府的事來。卻原來今日三夫人生辰,眾人便都在花園中遊逛,誰知就剛巧叫廖書敏撞見閆峻和個姑娘衣衫不整地自一處暖閣中一前一後追逐著出來,那姑娘當時瞧見廖書敏便跑過來跪下,說她和閆峻是兩情相悅,如今既然被撞破,便請廖書敏可憐她孤苦無依,還說她不會和廖書敏爭寵,只願跟在閆峻身邊當個伺候的小丫鬟便好,請廖書敏萬望看在她一片癡情的份兒上答允她。

    廖書敏尚未過門,便撞上此事,當真成了京城笑柄,當時便白了臉,偏那閆峻竟一聲未吭,只瞧了廖書敏一眼便甩袖去了。

    後來,江淮王妃和胡氏商議了此事,江淮王妃只說那姑娘是她生母白姨娘家的侄女,因家中敗落故而投奔了來,雖比不得大家閨秀,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出了此事她很是抱歉,可卻不能叫世人說王府欺貧愛富,欺負人家一介孤女,所有便提議叫閆峻納了那白姑娘為妾。

    這江淮王府當眾打了廖家的臉,胡氏又怎能忍受唯一的女兒遭受這樣的罪,當即便帶著廖家幾位姑娘回了府,如今胡氏已是打定了主意要退親。

    錦瑟聽廖書敏斷斷續續地說完,見她已是慌了神,只一徑的哭,便暗歎一聲,江淮王妃真真是好手段。

    當初閆峻欲娶廖書敏,是江淮王親自帶人來廖府下的聘,這門親事也是江淮王直接拿的主意,將江淮王妃給越了過去,這等於是打了江淮王妃這個嫡母的臉,親事談定,江淮王妃豈能心平氣和?這不便鬧出此風波來,目的實是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要逼著廖家退親。

    休說那閆峻本便不是貪好女色的人,便他是,那白姑娘是江淮王妃生母家的姑娘,分明就是江淮王妃的人,閆峻又不是傻子,想風流怎樣不行,卻偏去動這白家的姑娘?

    錦瑟想著這些便拉了廖書敏的手,道:“我只問二姐姐一句,二姐姐如今這般傷心,是因為二舅母要給姐姐退親之故呢,還是因為今兒二姐姐丟了臉面之故?還是,二姐姐不相信世子,覺著他背叛了你所以如此?”

    廖書敏聞言愣住,尚未弄清楚自己因何而哭,便道:“我是信他的,那白姑娘的話我半句不信!可他怎能一句解釋都沒便走了,難道就不知道我會難受,會被人笑話嗎?!”

    錦瑟聽罷倒笑了,眨巴著眼睛湊近廖書敏,道:“原來二姐姐是傷心世子沒將二姐姐放在心上啊。可他著了人家的道,左右空口白牙說什麼也都沒人肯信,還有什麼可解釋的?只怕越說那白姑娘便越是要和他攀扯不清了呢。二姐姐又怎知人家閆世子這會子不是垂首頓胸的,只恨一不小心叫那白姑娘占了便宜,說不準這會子他正想著如何尋機會和二姐姐解釋清楚呢。”

    廖書敏聞言倒不哭了,卻面色哀傷地道:“解釋不解釋的又有何用,反正出了此等事,母親是怎麼都要退親的……那位白姑娘……也是一定要進門的。”

    說話間廖書敏的聲音低落下去,已是發起怔來,錦瑟見她分明放不下卻又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捏了捏廖書敏的手,道:“我瞧世子不是個任人擺佈的,他剛回府沒多久,後宅又早已被嫡母一手遮天,一個沒顧全著了人家的道也是在所難免。可那白姑娘,江淮王妃便想這般塞在世子身邊,世子只怕不會乖乖就範。至於退親一事非同小可,雖說錯不在二姐姐,廖家因此事退親于二姐姐名聲也無礙,可總歸也非好事,二舅母如今在氣頭上,自然堅持退親,可二姐姐的事她是不會如此草率的。唯看二姐姐願不願意退親了,只要二姐姐不願意,舅母是不會擰著你的。”

    錦瑟言罷見廖書敏悶頭不語,這才又道:“二姐姐當初還說,願意和有心人同甘共苦,想來也是明白江淮王府的水深,如今二姐姐尚未過門,便已鬧上了,這真若過了門只怕日子要更難過,所以這門親事二姐姐可得想想清楚,若然二姐姐現在便怕了,這親事退了倒是好事,外祖母和二舅母一準會給二姐姐尋戶妥帖人家的。”

    廖書敏聞言半響沒說話,良久卻目光堅定地抬起頭來,道:“這親事我不退!我這就尋祖母和母親去。”

    錦瑟見她如此便噗嗤一聲笑了,打趣著道:“也不知那江淮王世子有什麼好的,竟叫二姐姐如此拿得起放不下的。”

    廖書敏面上就是一紅,瞪著錦瑟道:“微微少打趣我,我哪里是放不下他,我是咽不下這口氣!那江淮王妃當眾打我一巴掌,這親事若真就這麼退了,豈不叫她稱心如意了?!”

    錦瑟見廖書敏恢復了精神,這才笑著拿帕子給她擦了淚痕,又連連點頭附和著規勸了兩句,自廖書敏的院子出來,她卻碰到了廖書意。

    錦瑟瞪了廖書意一眼才快步過去,道:“哥哥也真是,明明知曉今日江淮王府會出事,早先還攛掇著二姐姐去赴宴。”

    廖書意便搖頭喊冤,道:“我怎會知曉今日要出事,不過是早先曾聽到些關於江淮王府住了嬌客的流言,這才……”

    錦瑟自然明白廖書意的用意,他是恐將來廖書敏過了門應付不來江淮王府的事,這才提前叫廖書敏知道會面對什麼,也是想借此瞧瞧那閆峻的處事態度。若然廖書敏現在就怕了或是閆峻這次沒手段解決事端,反向江淮王妃妥協了,那麼廖書敏的親事便還是早退了為妙。

    廖書意說起來也是用心良苦,錦瑟想著便道:“二姐姐說這親事她不願退。”

    廖書意聽罷歎了一聲,這才恨聲道:“閆峻這小子也不知上輩子積了什麼德就攤上我廖書意的傻妹子了!”

    錦瑟聽廖書意的語氣倒像是被搶了珍藏的寶貝一般,便笑著斜瞥著他道:“改明兒哥哥的內兄一準也會這般想呢……”

    廖書意聽錦瑟打趣自己倒也不羞,只揚眉道:“二妹妹是個傻的,這般便叫閆峻那小子哄住了,來日哪個要娶我家微微卻不能這般便宜,定要先過哥哥這關才成。你這小妮子可要給哥哥抻住了,萬不能像你二姐姐,傻呼呼就將心窩子掏給人家什麼苦都甘願跟著受。”

    錦瑟聞言心一跳,只覺自己比廖書敏還要傻上三分,又想起完顏宗澤來,再被廖書意含著寵溺警告的目光盯著,當即一張俏臉都紅了起來,不敢再瞧廖書意,忙跺了下腳,道:“哥哥嫉妒人家江淮王世子便直說嘛,何苦拿妹妹打趣!哥哥有這話尋三姐姐和四姐姐說去,她們尚沒定親,哪里輪得到微微,我還小可聽不懂哥哥說什麼!”

    錦瑟言罷卻是腳底抹油,拽著白芷便跑了,廖書意只當錦瑟是害了羞,瞧她溜的比兔子都快,倒是一陣朗聲大笑,哪里知曉錦瑟分明就是心虛難當。

    而錦瑟這日剛和廖書意說兩個姐姐未定親一準是輪不到她的,誰知沒過幾日倒引得豐樂侯府,江甯侯府和蕭家幾乎三家同時前來提親,這提的正是錦瑟無疑。

    豐樂侯府所提正是當日在福園酒樓因錦瑟和人大打出手的那位三公子,這位三公子當初會有那般作為便沒將錦瑟放在心上,為她切實考慮過。

    這已夠令廖老太君氣恨的了,誰知這三公子回府後竟還死要活地鬧起相思來,豐樂侯夫人膝下唯有兩個嫡子,這三公子便是幼子,自然是得寵的,她見兒子為個姑娘不吃不喝的鬧,抻了幾日,四下打聽了錦瑟的品貌便應允了此事。

    豐樂侯夫人原想著錦瑟家道中落,如今退了武安侯府的親事,江甯侯府願意迎娶她為嫡子正妻那是給她臉面,沒有不應的道理,誰知她上門,這話尚未說完便被廖老太君給婉拒了。

    豐樂侯夫人聽廖老太君說錦瑟年紀尚幼,兩位姐姐都還沒定親,所以想再留兩年,哪里不明白廖老太君這是不願意結此門親事,她當場便冷了臉,只覺自家兒子被人瞧不上眼了,放下茶盞便道:“看來老太君是瞧不上侯府了,既然老太君想多留姚姑娘兩年這事兒便算我沒提,只是可否請了姚姑娘來叫我見上一見?說起來,我原是沒見過姚姑娘的,真不知是何等姿容竟惹得我家那孽障也上了心,不見上一見我這心裏實在好奇。”

    豐樂侯夫人這話說的倒好似錦瑟是外頭那種沒身份的女子,行至輕佻地靠姿色勾引了她的兒子一般。大錦說親,兩家若然關係親厚,自行上門先探探口風也是可以的,然而若平日兩家便無甚來往,為視鄭重,均是請了冰人從中說和,就是恐親事不成,再傷了和氣,而廖家和豐樂侯府原便沒有什麼來往,豐樂侯夫人就這麼自行前來提親了。

    這分明是沒將錦瑟看在眼中,也是料定了廖家不會拒絕,如今遭拒竟還惱羞成怒了,這叫廖老太君恨的當即也沉了臉。

    屋中氣氛凝滯,也就是在此刻外頭響起了下人的稟報聲,竟是江甯侯夫人和鎮國公夫人同時登門了。



第一百四四章 定親

    廖老太君聞言瞧都不再瞧豐樂侯夫人一眼便端了茶,吩咐尤嬤嬤出去迎一迎,她這已經是送客之舉了,便那豐樂侯夫人竟然兀自坐著未動。

    廖老太君這才瞧向豐樂侯夫人,道:“我這外孫女是怎樣的品貌不勞夫人操心,貴府上的公子我倒聽說是一等一的人品,鬥雞走馬,遊山玩水也是信手拈來,您的公子我府上的姑娘實在高攀不上。我廖府是有規矩的人家,姑娘們都品行端方,幾個哥兒更不會做敗壞人家閨女清譽的荒唐事,廖府於人結親也不看門第,只看這門風是否和廖家相和,貴府門第太高,這門親事實是不合適,還請夫人回去另擇兒媳吧。”

    廖老太君說話極是難聽,豐樂侯夫人面上一陣白一陣紅,她原想著錦瑟不過是外孫女,這親事又不委屈她,而且聽說錦瑟進府後便和廖家大房極不和睦,廖老太君一準也是很願意將錦瑟給嫁出去的。加之她見海氏也站在一邊,言辭上就更沒個分寸了。

    再來,也實是其子鬧得太過凶了,竟為了只見一面的錦瑟便不吃不喝的,非要娶回家去不可,因此還被侯爺給罰跪了祠堂,兒子何曾受過這樣的苦,豐樂侯夫人自然將這一切都算在了錦瑟的頭上。

    如今她下不了臺,欲發作可念著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馬上就到,自然是不敢惱火的。加之豐樂侯府那三公子確實也是得了相思病,念著如今兒子還在家等著她的好消息,她將事情辦成這樣,豈能再結怨,她也恐此事不成,兒子便真鬧出閃失來。

    她這邊糾結萬分,倒是悔其方才的態度來,然她卻不知即便她的態度擺的再低,廖老太君也是不會應此婚事的。

    豐樂侯夫人坐著不動,海氏便上前,道:“叫夫人白跑一趟了,我送夫人出去吧。”

    豐樂侯夫人見海氏趕人,眼中還有著和廖老太君一般的冷意,竟也是護著錦瑟的,心中更是納悶,可她這會子事情沒辦完,不能走啊。而且她也極想知道,尊貴如鎮國公夫人,還有江甯侯夫人她們拜訪廖府是要幹什麼的。故而豐樂侯夫人起了身,卻磨蹭著沒挪步,直到外頭響起了喧嘩聲,卻是兩位夫人到了。

    廖老太君起身相迎,一番寒暄和見禮,眾人又重新坐下,鎮國公夫人見廖老太君和豐樂侯夫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又想起這些日所鬧關於豐樂侯公子得了相思病的流言,便笑著瞧向豐樂侯夫人,道:“不知夫人也在這裏,夫人這是……”

    豐樂侯夫人聞言心思一轉,便想將來意表明瞭,興許眼前兩位夫人能從中說和一二,便道:“兩位夫人許也知道,我家中那孽子在柳府中見了姚姑娘一面,見姚姑娘品貌出眾,才識亦非尋常女子能較,便對姚姑娘上了心,不瞞兩位夫人,我也聽聞不少姚姑娘的事情,甚喜姚姑娘,這回來也是希望能促成小兒的婚事……不想我是個嘴笨的,一句話沒想好便將老太君給得罪了,我如今給老太君請罪了,兩位夫人也快幫我說個好話兒吧。”

    豐樂侯夫人說著便起身給廖老太君福身,豐樂侯夫人先前自然也聽聞了錦瑟救平樂郡主而得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高看的事兒,可卻一直不信一個孤女能有那般大的能耐,更不信如鎮國公夫人這樣尊貴的人會看重一個小丫頭,只當是以訛傳訛。她這會子態度轉變,也是瞧見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待廖老太君極為敬重,而且言辭間對錦瑟更是親昵關愛的很,這才心思一轉,又說起此等話來。

    廖老太君在一旁瞧著更是厭惡,便道:“此事方才我已回了夫人,我府上姑娘高攀不上令公子,夫人還是休要再提了。”

    廖老太君如此不給豐樂侯夫人顏面,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江甯侯夫人當下心中便是一喜。只因她今兒也是提親來的,卻正是為李冠言來提錦瑟的。

    早先她便有此念,可後來發生了李冠言胡鬧一事,這事兒便被耽擱了下來,可這些日子任是江甯侯夫人如何逼問李冠言,他都不承認有喜歡的姑娘,江甯侯夫人逼問那冰慈卻又知曉冰慈根本沒被收房,而是李冠言逼著她做戲給自己看。

    這下江甯侯夫人便不安了,兒子如今年紀不小了,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如今要給他提親,他便如此抗拒,這莫不是……兒子有什麼問題吧?

    江甯侯夫人越想越是不對,最後得出結論,若非李冠言心中裝的女子不三不四,便是兒子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不管是那種,江甯侯夫人都是無法接受的,故而她思來想去,最好的法子還是逼著兒子先成了親,非是她要害錦瑟,而是她一來極喜歡錦瑟,希望她能成為自家的兒媳,再來也是她太高看錦瑟,覺著依了錦瑟的容貌和品格,才情和手段,也只有錦瑟能挽救她的兒子。

    故而江甯侯夫人便和平樂郡主商議,令平樂郡主再來探廖老太君的口風,無奈平樂郡主卻覺此事對錦瑟不公,婉拒了她這個婆母,江甯侯夫人回去折騰了一夜,今早便撇開平樂郡主自己親自往廖府來了。

    她原還怕廖老太君不同意結親,如今有豐樂侯府提親在先,這兩廂一比較,便更能顯出江甯侯府的好,李冠言的好來,江甯侯夫人自然是高興的。

    她這邊正樂著,誰知鎮國公夫人已然笑著道:“說起來,今兒我和豐樂侯夫人倒是一般的目的呢!”

    眾人聞言皆愣,鎮國公夫人雖不贊成楊松之和錦瑟的事,卻不妨礙她對錦瑟的喜歡和感激,今日她到廖府來說親,一是覺著促成此事實是金玉良緣一樁,再來也是楊松之相求之故,她也想幫兒子圓了心願。如今見豐樂侯夫人不將錦瑟放在眼中,便索性當著她的面兒就提了今日前來的目的。

    廖老太君愣了一下,這才道:“夫人此話怎講?”

    鎮國公夫人便笑著道:“老太君也知道,我是極喜歡微微這孩子的,今日來一是想收這孩子當個義女,再來,也是有一門好親事,我想從中牽個線,這所提之人老太君也是見過的,便是蕭家的三公子蕭蘊。老太君若是瞧著成,我這便到蕭府去說和。”

    鎮國公夫人言罷,江甯侯夫人倒是驚呼一聲,她今日非是和鎮國公夫人約好一同來的,實是在廖府門前剛巧碰上的,故而她並不知鎮國公夫人所來的目的。方才聽鎮國公夫人說是來提親的,她還心中納悶,只以為是平樂郡主改了主意,又央了鎮國公夫人來說和,那此事豈不更有勝算了?誰想鎮國公夫人竟然是要說和錦瑟和蕭蘊,這怎麼能成!

    “我也是聽說了柳園中兩個孩子琴簫和鳴之事,這才起了此心……”鎮國公夫人扔在說著,豐樂侯夫人聞言一詫,那蕭家望族之首,蕭蘊又少年揚名,皆是她豐樂侯府比不得的,一個孤女竟能勞動鎮國公夫人親自說親,充任冰人,而且說的還是蕭家這樣的人家,蕭蘊這樣的後生,為此鎮國公夫人還要收錦瑟當義女,這也太叫人吃驚了。

    誰知豐樂侯夫人還沒驚回神來,那邊江甯侯夫人便急了,蕭蘊可不比豐樂侯家那紈絝,和蕭蘊一比,她那兒子便沒了優勢,這若廖老太君一口便應下,豈不是要壞事!?

    故而江甯侯夫人便也不再多等,拉了鎮國公夫人的胳膊,便急聲道:“親家,薇薇這孩子可是我一早便瞧上的,今兒我來也是給老二提親的,你可不能幫著外人和我搶啊。”她說著便又瞧向廖老太君,忙著又道,“我家老二老太君也是見過的,旁的不提,單單我這裏便能給老太君保證,微微若是當了我的兒媳,我這心裏便只定將她當親閨女來待,往後在我這裏更是只有閨女,沒有兒子!”

    江甯侯夫人一言,眾人皆愣,豐樂侯夫人這會子已然覺著像在做夢,驚地張大了嘴,她怎能想到她瞧不在眼中的小孤女,竟有叫這麼兩戶人家擺低了姿態,爭著搶著的本事。

    今兒也是年後第一個黃道吉日,易嫁娶,故而三家竟就這麼巧的撞在了一起。尋常自然也是有那一家女數家求的,可卻也沒有這數家同時登門的,廖老太君也沒應對過這樣的場景,一時怔住,倒是海氏笑了,上前兩步便沖豐樂侯夫人福了福身,道:“夫人這茶也吃的差不多了吧,母親只怕要和兩位夫人細談,不若我先送夫人離開,廖府失禮之處,還望夫人海涵一二,來日府中無事,我再親自下帖子在府中擺上席面給夫人您賠罪。”

    豐樂侯夫人聞言氣得渾身發抖,可也無話可說,只覺當眾被人閃了兩耳光一般,雙頰一陣陣的火辣,又見海氏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一時哪里還有臉面留在這裏,便哼了一聲,憤然起了身,只沖鎮國公夫人草草福了福身便轉身去了。

    而此時的福園酒樓中,一間雅室中,楊松之正和蕭蘊對坐暢飲,蕭蘊眼見楊松之仰頭又灌下一杯酒,不覺眉宇微挑。今兒楊松之一早便約了他來吃酒,並且顯得心思極沉的模樣,分明是有話要說,可這已灌了兩壺酒,瞧著已有些微醉態,他卻仍不開口。

    如此難以啟齒,想到那日柳園楊松之比箭輸于完顏宗澤一事,蕭蘊心思微動,楊松之並非一個遇事慌亂之人,相反,他是極穩重,堅毅之人,尋常之人根本無法影響到他,然而那日完顏宗澤不過箭指錦瑟一方,楊松之便心神大亂,還有當日楊松之和完顏宗澤之間隱約的敵意,以及完顏宗澤對他的那股敵意,已然叫蕭蘊隱約覺察到了些什麼,故而楊松之不開口,他便也只默默相陪,並不主動去問。

    終於,楊松之再次灌下一杯酒,便乾脆執起酒壺來,揮袖仰首,清冽的酒從酒嘴瀉出,在空中滑過急促的弧度便盡數傾覆落入他的唇齒間,直灑落了不少在他剛毅的面龐之上,沿著堅毅的下巴往襟口中鑽。

    蕭蘊和楊松之可謂一同長大,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不覺蹙了下眉,心中微微發苦,而楊松之灌下一壺酒,將酒壺隨手執在桌上,這才道:“我要定親了。”

    見蕭蘊瞧來,楊松之不待他開口便又道:“所以我沒法娶她,也給不了她幸福,可我希望她是幸福的,也希望這份幸福是我的好兄弟,是你給給予她的!我瞧的出來,你也喜歡她,是不是?”

    楊松之直接質問蕭蘊,目光灼灼地盯著蕭蘊,那眼眸中有期待,有徹骨的傷痛還有釋懷,說服和自嘲,蕭蘊瞧在眼中,雙眸微眯。兩人都極熟悉彼此,往往因對方的一個眼神和動作,便能極默契地知道對方在想什麼,那日蕭蘊和錦瑟琴瑟和鳴的情景楊松之瞧在眼中,即便蕭蘊極擅掩藏心思,他也能看出,蕭蘊對錦瑟是極不同的。

    楊松之見蕭蘊不說話,只沉默地盯著他,便又道:“我已央了母親到廖府去為你說和,廖老太君當不會拒絕,你母親那裏便不是我能插手得了的,你小子比我有福氣,比我有福氣……”

    楊松之已然有些醉酒,蕭蘊不願和他再談下去,聞言面色也沉冷了下來,卻是拂袍起身,兩步行至楊松之跟前,冷哼一聲,緊盯著他,一字字地道:“我蕭蘊心悅於誰,要娶誰,皆是我自己之事,和他人無關,更用不著他人插足!”

    言罷見楊松之面色微變,這才又道:“不管是我的事,還是她的事,你都沒資格插手。來日你若還想買醉,我願陪你一醉,只此事勿庸再提。”

    蕭蘊言罷轉身便走,楊松之卻笑了,也不去瞧他,只揚聲道:“你果真也心悅她!”他言罷頓了下,這才又低聲道,“那便莫再猶豫,須知錯失了機會,一生都要悔恨,起碼你還有此機會,我卻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蕭蘊,我是衷心祝願於你,婆婆媽媽也不是你蕭蘊的處事之風。”

    蕭蘊聽聞楊松之的呢喃,身影未頓便大步出了雅室,出了酒樓卻是翻身上馬,直奔柳府而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5:35 AM


第一百四五章 明白的太晚

    楊松之說的沒錯,蕭蘊確實是心儀於錦瑟,可這份感情他明白的太晚。

    蕭蘊比楊松之年長,又是少年狀元,在大錦雲遊所年,他原便早慧,經歷的又比同齡的世家公子們要多的多,雖尚年輕,可卻早過了年少輕狂的年歲。加之他原便是內斂而理智的人,一見傾心這樣的事就不是他此種性格和年紀會做出來的事情,在江州時,他和錦瑟的接觸並不算多,彼時他雖欣賞錦瑟,禁不住因她的不同而對她生出好奇和探究,關注和憐惜來,可卻也僅止於此。

    即便在特定的壞境下,在特殊的情景下,面對錦瑟,他會有怦然而動之感,會覺一顆心好似被一片鴻毛輕輕地給掃了一下,波紋微瀾,然而當那種感覺過去,當他沉靜下來,因巨大的年齡差異,在他眼中,錦瑟便又成了一個特殊些的小姑娘,他甚至會因自己先前的古怪而自嘲一笑,一笑便真就放下了。也因此,在江州,他會幾次相幫錦瑟,轉瞬卻又能斷然地離開江州,淡出錦瑟的視線,因那時候的錦瑟不過是進了他的雙眼,卻遠遠未曾入得他的心。

    重在鳳京相遇,蕭蘊尚未和錦瑟重逢,首先便聽到了關於錦瑟武安侯府門前據理力爭的傳言,這叫知道錦瑟在姚家處境的蕭蘊愈發欣賞錦瑟的機智、聰穎、剛強、沉靜、勇敢……

    再至皇宮相遇,意外地遇到黃立標欲對錦瑟不軌,蕭蘊分明早便到了,可他卻仍能冷眼旁觀,好奇地探究著錦瑟,這也是因為彼時他仍未心悅錦瑟,不得不說錦瑟劃破黃立標臉頰時,蕭蘊是當真被驚豔到了,若說先前的錦瑟不過是在特定的壞境下在他心湖中秋風落葉般掃過一陣微瀾,那麼那日的錦瑟便如一顆石頭,敲開了冰封的湖面,擲地有聲地在他心湖中擊起了屬於一個女人的漩渦和波浪來。

    這漩渦和波浪使得他其後不住地關注錦瑟,一次次地幫她助她,在江州時他是因錦瑟的柔弱而憐惜她,説明她。此刻的錦瑟已然有了廖家人可以依靠,他再幫再助已然是為他自己的一顆心,一顆在點點滴滴中不斷接納一個女子的那顆心。

    其後因柳克庸,錦瑟補畫一事使得蕭蘊再次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錦瑟,他在兩人不多的言談中發現兩人的志趣喜好竟有許多相同,這個發現自然無可避免的加重了他對錦瑟的好感。

    直至柳園再遇,瞧見錦瑟俏麗地在柳老太君面前討好賣乖,和她一起在柳園的美景中並肩而行,在蕭蘊借稱頌師父師母感情而念出那首鳳求凰時,他已很清楚自己動心動情了。也是在那時候,他對錦瑟的感情才最終明朗了起來。

    蕭蘊打馬到柳府確實是為了提親一事,他要請柳老太君為他做冰人說和此門親事。

    蕭蘊一路直奔柳府,待見到柳老太君便直接向她表明了所來目的,柳老太君聽聞他竟是要求自己做個冰人前往說和他和錦瑟的婚事,一愣便笑出聲來。

    見蕭蘊面龐微紅,柳老太君更是樂不自禁,好容易瞧見蕭蘊有此種羞澀之情,再想著錦瑟的種種好來,還有那日兩人琴簫和鳴的情景,柳老太君少不得打趣了蕭蘊兩句,言語間對這件事卻是再贊成不過的了。

    柳老太君是沒道理反對的,她一直拿蕭蘊當半個兒子,而錦瑟雖識得時間尚短,可她卻極為喜愛她,兩人更是有種忘年交之感。加之錦瑟前兩天送來一名大夫,這兩日她用大夫的方子病情竟有所好轉,更使得她對錦瑟不同起來,在柳老太君眼中,錦瑟當真也是樣樣都好的,和蕭蘊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柳老太君滿口應下,笑的合不攏嘴,已然決定翌日便按照蕭蘊的意思去尋江安縣主。

    此時的廖府中,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已被廖老太君親自送出了松鶴院,這兩門親事廖老太君皆是中意的,若是兩家分頭來提親,指不定廖老太君當日便能拍案,可如今兩家一起說上門來,廖老太君自然一門也不能應。

    兩位夫人顯然也知此點,故而豐樂侯夫人離開沒多久,她們便也只略坐了坐便告了辭,只待廖老太君的消息。說起來,廖老太君對錦瑟的婚事原本是有打算的,只願尋個普通人家的好後生,未曾考慮江甯侯府和蕭家這樣的門第,這也是她恐嫁的高了,錦瑟會受委屈之故。

    然而如今江甯侯夫人和鎮國公夫人態度都擺的極低,江甯侯府和蕭府又皆是門風清正的人家,瞧的出江甯侯夫人是真心喜歡錦瑟,而鎮國公夫人也是拿定了主意蕭府會贊同這門親事,這樣的話,這親事便沒什麼不能結的。

    江甯侯府,有了侯夫人的保證,平樂郡主的照顧,錦瑟應該不會受委屈。然這蕭家也是清貴人家,江安縣主為人大度寬厚,更重要的當日柳園琴簫和鳴那一幕也入了廖老太君的眼,對蕭蘊廖老太君是極滿意的。這倒使得廖老太君喜出望外,兩邊兒皆掂量不定了。

    到了晚上,廖老太君將此事告知廖老太爺,廖老太爺也說極好,不管是哪家都是良緣,只想著錦瑟在姻緣一事上已遭過波折,故而叫廖老太君再好好想想,千萬不可疏忽大意,再釀錯誤。他又念著錦瑟剛剛退親沒多久,恐這便再定親她會接受不了,便又囑託廖老太君最好也能問問錦瑟的意思。

    而錦瑟知曉提親一事卻已是翌日上午,廖老太君親自將此事告知的錦瑟,她說話時目光中充滿了愛憐,用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長髮,道:“此事原是不該告訴你的,告訴你也不合規矩。可是按說外祖母也沒為你做主的資格,這婚姻之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如今卻只得由外祖母來操辦,外祖母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江甯侯府和蕭府你都是去過的,這親事外祖母便不和你細說好壞。武安侯府一事只怕你心中還留著傷疤,所以此事外祖母破例問問你,微微也莫不好意思,女子嫁人乃是一輩子的大事,我的微微這般好,理應得到最好的姻緣。那李家的二公子和蕭家公子微微都是見過的,兩人年紀也相差無多,雖是較你大些,卻更好,外祖母會留微微及笄出嫁,微微也不必不安,這事若有什麼想法可直接告訴外祖母。”

    錦瑟昨日便知鎮國公夫人等來拜訪之事,原還想著廖老太君會喚她們幾個姑娘過來,誰知兩位夫人很快便告辭了,昨兒傍晚來松鶴院問安,錦瑟便覺廖老太君和海氏幾個舅母瞧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如今聽聞鎮國公夫人和江甯侯夫人竟然都是來提親的,她不覺怔住,垂頭聽著廖老太君的話,半響無語。

    廖老太君只當錦瑟是害羞,也不催她,只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錦瑟方道:“兩位姐姐尚未定親,怎麼也輪不到微微啊,母親出閣時已十七,大姐姐更晚,十八方嫁……微微在江州這幾年受了不少苦,如今回到外祖母身邊哪里都不想去,只望著能多陪伴外祖母幾年,文青年紀尚小,我……我不想定親。”

    廖老太君聞言便道:“你母親身子弱,外祖母才多留了她兩年。你大姐姐是因你大姐夫守孝這才推遲了婚期,女子的婚事是要看個緣字的,有了好親事豈有往外推的道理?你三姐姐和四姐姐的親事有她們各自的母親為她們操辦,不必外祖母費心,你在家中雖是最小的,可你的親事不是外祖母敲定了便行的,還要知會了姚家族中,那邊也同意了方可,這樣便是你越過你兩位姐姐早定親也不算違了規矩。”

    錦瑟聽廖老太君的意思分明是很滿意這兩門親事,當即便感頭皮發麻,可她心中藏著的那些心事卻是半句也不能告訴老太君的,她心底歎了一聲,方羞澀地道:“微微沒有什麼想法,都聽外祖母的。”

    廖老太君見她如此又問了兩句,錦瑟卻一直都是這個說辭,廖老太君便又蹙眉瞧了她兩眼令她退下了,瞧著錦瑟的身影繞過碧紗櫥不見,廖老太君才心下納納地道,微微這丫頭分明對這兩門親事都不熱衷,難道心裏當真因武安侯府的事兒傷著了?

    蕭府,江安縣主正和柳老太君坐著吃茶,兩人聊了一陣,柳老太君便接過身旁藍嬤嬤奉上的一盅自柳府帶來的白玉蜜梨膏來細細用著,笑著道:“我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總是覺著口渴難耐,這白玉蜜梨膏是錦瑟那丫頭尋的方子,專門除了方子中的甜食,又加了有甜味卻不含糖料的中藥,吃起來不僅爽口解渴,還能治病,連日來用著這糕點,竟是離不開了。這些天又吃著廖府尋來良醫的方子,這病竟輕減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許多。這白玉蜜梨膏偶感了風寒,也能食用,極醒神,又能治咳嗽,不若便叫藍嬤嬤留了方子,也叫廚娘做了你嘗嘗。”

    當日錦瑟親自送了大夫到柳府去,只說是廖家四老爺從棉嶺回京時,曾聽聞這大夫治得消渴症,後錦瑟得知此事特意央四老爺尋來這大夫。彼時江安縣主剛好就在柳府之中,錦瑟除了送那大夫外,還將好容易補好的疏梅圖也帶了去,江安縣主雖不大懂畫,可瞧那副絲毫看不出修補痕跡的畫,還有柳老太君當時激動的神情,滿口的稱讚,便也對錦瑟高看了一眼。

    後來錦瑟又討要了柳老太君花廳掛著的一副吳貞子的仕女圖,反將那疏梅圖送給了柳老太君,偏這仕女圖和疏梅圖一般都是珍寶名畫,只江安縣主卻知曉吳貞子的畫風柳老太君是不大喜歡的,見錦瑟分明是要送畫給柳老太君卻還繞此一彎,送的合理而又不叫收禮之人不安,江安縣主便更是欣賞她了。

    江安縣主早知錦瑟是得了柳老太君高看的,聞言便笑著道:“那孩子確實是個難得的,我也極是喜歡。這白玉蜜梨膏,當日蘊哥兒自柳府回來便送了方子去廚上,前兩日我便用過,確實極好,難得了姚姑娘一片玲瓏心思。”

    柳老太君便眉開眼笑地放下了茶盅,拉了江安縣主的手,道:“我便知你定也會喜歡這個孩子,今兒我來卻有一事想和你商量,正于這姚姑娘有關。”

    柳老太君和江安縣主是極熟稔的,兩人說話原便很隨意,柳老太君直接便將來意給說了,道:“蕭蘊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比我那大孫兒還要年幼幾歲,可他既喊我一聲師母,我便也拿他做半個兒子來待。他如今也老大不小,是該娶個媳婦了。微微這姑娘模樣好,難得的是有見地,品性佳,我瞧著兩個孩子是極有夫妻相的,坐在一起當真是天生的一對。”

    江安縣主聞言便笑了,道:“妻賢夫少禍,姚姑娘小小年紀便又幾分巾幗不讓鬚眉的硬氣,是個通透的姑娘,如今又養在廖老太君身邊,一準兒是沒錯的。我在江州時便見過這姑娘,當時還曾感歎這姑娘嫁進武安侯府可惜了……卻不想如今竟是要做我的兒媳了,親事我是沒有意見的,只是您也知道,蘊哥兒是個倔的,這事我還得問問我們老爺和孩子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少不得請您做這冰人麻煩一場。”

    江安縣主早在江州時便曾為錦瑟可惜過,只當時她見兒子對錦瑟的事上心,卻不贊同此事,還曾問過蕭蘊。可如今卻不同當日,一來錦瑟已解除了婚約,二來如今錦瑟有廖家做依靠,和鎮國公府、江甯侯府的關係也極不一般,境況已不比從前,再來,經過錦瑟進京後耳聞的這些事江安縣主越發覺得錦瑟難得,雖她年紀在江安縣主看來委實有些太小,可只要是好親,再等兩年也是無礙的。

    江安縣主言罷柳老太君便笑了,將昨日蕭蘊到柳府一事說了,江安縣主一愣,隨即便也笑開了,道:“這孩子可算是開了竅了,這樣我就放心了,料想我們老爺那裏也不會有意見,如此我尋了好日子便將蘊哥兒的庚帖給您送過去。”

    江安縣主和柳老太君便這樣將事情給拍定了,除了她們極看好這門親事外,如今還有一人正為此事高興著,那便是文青。

    文青本便是極儒慕蕭蘊的,如今聽到蕭蘊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姐夫,自然是歡喜非常,一萬個贊同。他聽到江甯侯夫人和鎮國公夫人一同提親一事,心就偏了,那李冠言雖也文武雙全,品貌出眾,可是和蕭蘊一比便成了莽夫,更何況那李家二公子分明早就心有所屬,文青覺著他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無雙的姐姐,也就蕭蘊這樣博學又溫潤的男子才是姐姐的良配,想起當日柳園中的一幕,文青美的都合不攏嘴,心思轉了轉他便有了主意。

    晚上丫鬟秀月伺候他躺下後,文青見她欲扭身去放床幃,便隨意地開口,道:“秀月姐姐,我想要個石青色的荷包配姐姐新給我做的那件春衫,姐姐這兩日閑了能幫我做個嗎?”

    秀月原是廖老太君身邊的二等丫鬟,極為敦厚心細,文青進府後便撥了她過來伺候,她聽了文青的話自然笑著應了,文青卻又一骨碌地坐起身來,道:“我不要那五子登科的花樣,也不喜青竹勁松之類的,都瞧膩了,姐姐給我繡個鴛鴦戲水的吧,我瞧那個便極好。”

    秀月聽罷一愣,愕了下這才噗嗤一聲笑了,道:“小少爺不知道嗎,那鴛鴦戲水的荷包都是娶了妻的老爺們方會戴的,是家中娘子才能送的物件,小少爺若是瞧著喜歡就趕緊長大,等將來娶了少奶奶,少奶奶自會繡那樣的荷包給小少爺戴。”

    文青卻紅了臉,故作彆扭地轉過身用被子蒙了頭,卻嘟囔道:“我不要了便是……”秀月見此以為文青是害了羞,誰知便聞他又道,“不願給我繡不繡便是,何故騙人,李家二哥哥也沒大婚,不也用這樣的荷包……”

    秀月聞言一愣,隨即蹙眉,忙道:“小少爺說的哪個李家二哥哥?奴婢怎敢欺騙小少爺,小少爺不信奴婢,明兒自可問老太君或表小姐。”

    文青這才將被子拉下來露出腦袋,道:“就是江甯侯府的李二哥,上回我和幾位哥哥一起到京郊騎馬,就從李二哥的懷中掉出這麼個荷包,李二哥還不叫我看,慌慌張張就收回懷中去了,寶貝的什麼似的呢。”

    秀月聞言再度怔住,又確認了一回,見文青不耐煩了這才笑著哄了兩聲,放下幔帳退出屋去。

    此刻的夕華院中,一輪明月當空,飛彩凝輝地灑落一地銀光。內室的窗戶被推開,錦瑟站在窗邊凝望著院中清涼的夜色微微出神,肩膀一暖,她回頭卻見白芷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了身後將一件猩猩氈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頭。

    錦瑟這才回過神來,攏了攏大氅,執起窗邊條案上的剪刀修剪起放在窗戶上的那盤春蘭來,白芷見錦瑟深思恍惚,咬了咬唇還是忍不住道:“姑娘是不是在想老太君所說之事?奴婢覺著姑娘和蕭公子才是……”

    白芷話尚未說完,錦瑟便歪著頭斜睨了她一眼,對上錦瑟清澈幽深的眸子,白芷的話便有些說不下去了,見錦瑟移開眸子,她才嘟著嘴道:“一條是光明大道,一條是佈滿荊棘的羊腸小徑,哪條路更好走不是明擺著的嘛,姑娘怎也不為自己多想想!”

    錦瑟聞言心下歎了一聲,剪掉一根多出的枝葉,這才撚起,點著白芷的鼻尖,笑著道:“有所得便要有所舍,廣明大道固然是好,可身邊若然少了想要陪伴的人,便未必有羊腸小徑一路走來舒心暢意。蕭府是好,可蕭府如今老太爺還健在,蕭家五房皆住在一處尚未分家,蕭蘊雖是長房嫡子,可同輩兄弟便足有十三個,更不必提姑娘們,他上頭兩位兄長一個娶的是甯國公家的顏郡主,一個娶的是武英殿大學士柳府的嫡長女,這樣的百年大族,于外人瞧一片祥和,可府邸中的勾心鬥角只怕較之皇宮也不逞多讓,我這樣的身份嫁過去未必是好事。你只瞧見那條大道,可大道彼端到底是何風景卻還不一定呢。再說,你真當你家小姐人見人喜不成,說不定人家蕭公子還不稀罕你家姑娘呢……”

    白芷聞言抬手拽了錦瑟手中的草葉,憤憤地哼了哼,道:“姑娘又怎知那蕭公子不稀罕,分明就是被武英王給灌了迷魂湯什麼都看不明白了!”

    白芷言罷卻突聞一聲悠遠的簫聲隱隱約約地自遠方傳來,一聲聲清幽而纏綿地迴響在夜色中,她一詫,正欲去扯錦瑟,卻見錦瑟神情微動,也正側耳傾聽,分明已聽到了那簫聲。

    簫聲綿綿而來,款款敍述,彌漫在夜色中,若有若無,錦瑟凝神細聽,只覺那簫聲似追憶,似訴說,幽幽緲緲、曲調纏綿,便是不懂音律的的人,想必也能聽出簫音中所蘊涵的無限真情和愛意來,正是一首鳳求凰。

    這樣的簫聲不是隨意什麼人便能吹出來的,錦瑟聽清那簫聲,不覺眸光閃動,眉頭微凝,便聞身後白芷嘟囔一聲,“才走一個武英王,便又來了個蕭公子,姑娘這可不就是人見人喜嘛……”

    白芷跟隨錦瑟多年,在音律上是極有靈性的,還彈得一手好琴,當日去柳府她便跟隨著,自然是聽過蕭蘊的簫的,這會子她也從簫聲中聽出了不同來,想到錦瑟方才的話忍不住排揎於她。

    錦瑟聞言回頭瞪了白芷一眼,啪的一聲便關上了窗戶,轉身就往屋裏走,白芷卻又一把推開了窗,微微揚聲道:“這麼好聽的簫聲幹嘛不聽,姑娘正該多聽聽,說不定還能回心轉意呢。”

    自打上回完顏宗澤在那成衣鋪子將她帶走卻又叫手下將白芷攔住,白芷對完顏宗澤的不滿便欲發不可收拾,錦瑟見白芷這般便只搖頭一笑,心思卻微沉。

    原先她聽廖老太君說起鎮國公夫人欲給她提親一事,微微一思便料定是楊松之從中做了什麼手腳之故,念著蕭蘊未必同意這門親事,錦瑟倒不著急,可如今看來蕭蘊他怎麼會……

    此刻離廖府後巷隔兩條道的秋記客棧,蕭蘊站在二樓一間客房的窗口手持長簫正凝神一遍遍地吹奏著那首鳳求凰,簫聲不絕,悠揚而高昂,然而他此刻的心卻為之相反,帶著一點點期待,一點點忐忑,抑或還有些許甜蜜和興奮。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庭院間,忍不住去想,這簫聲隨著月色和夜風吹到她的耳畔,她會是何種神情,可否也和他一般唇角掛起一縷笑意,還是會蹙眉心煩……

    蕭蘊如今已年過雙十,可他從未如此對一個女子心心念念,掛懷不已過,他對錦瑟的愛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如同和風細雨,從第一次姚家後巷瞧見她戲弄完顏宗澤,聽她極有見地地訓斥弟弟的好奇為開始,至到柳園中琴簫和鳴,心意相通的不可自拔為高潮。

    這恰和完顏宗澤相反,完顏宗澤是在情竇初開的年紀遇上錦瑟,北燕男人的爽朗和與生俱來的熱情和攻擊性,使得他對錦瑟的情感來的極為猛烈和火熱,如狂風暴雨,在這份感情中連完顏宗澤自己都無法控制他的情感。錦瑟之前,完顏宗澤在情愛上是空白的,乾淨的,錦瑟一經出現便致命地吸引了他,如濃墨在他的世界劃上了唯一的一道重彩,使得他迫不及待地要抓住著道色彩。

    這樣的區別,便使得蕭蘊晚了一步,他雖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也不會忘記在柳園中完顏宗澤的出現帶來的暗波湧動,楊松之和完顏宗澤之間的波濤洶湧他感受到了,完顏宗澤瞧向他時的鋒銳和敵意他更察覺到了。

    還有完顏宗澤雙箭之後插花在錦瑟髮髻之上,兩人對視時,蕭蘊所感受到的不是對持而是絲絲曖昧,這更叫他一顆心不斷往下沉,叫他不可遏制地想起江州時那只突然出現的海東青,想起完顏宗澤匆匆自北燕趕回未曾進京便莫名其妙地當眾收拾了趙尚書。

    這一切已然叫他明白了不少事情,更叫他明白了在他尚未知曉自己心意時,興許已經錯失了一些東西,一些對他來說極為重要的東西。如今他手持長簫,聽著那簫聲在暗夜中溢出,又怎能不心懷忐忑,他不止一次地去猜想,錦瑟聽到這簫聲時會有何種表情。

    說起來,蕭蘊雖讀聖賢書長大,雖被譽為溫潤君子,可他實沒君子不奪人所愛這般的美德,可在錦瑟和完顏宗澤的事情上,他和楊松之有一點是不同的。

    金後忍痛將愛子送到大錦來,主要目的便是為完顏宗澤以後掌軍做鋪墊,一旦大錦和北燕開戰,沒有人比完顏宗澤更通曉大錦的一切,更熟知大錦的山川河道,也沒有人比完顏宗澤更令燕皇信任將大軍叫給其統領,立下不世戰功。若無意外,若燕皇不禦駕親征,完顏宗澤便必定是攻取大錦的不世統帥。

    而鎮國公掌兵多年,楊松之是其唯一的子嗣,更是其培養的掌舵人。楊松之和完顏宗澤不可避免地是對手,兩人早晚會在沙場上一決高下,拼個勝敗來。所以,楊松之眼中完顏宗澤是徹頭徹尾的異族人,是沒可能給錦瑟未來的。

    而蕭蘊卻不同,他非皇親國戚,在大錦和北燕的問題上,他有他的看法,而且他和完顏宗澤私下是有交情的,比之楊松之,蕭蘊對完顏宗澤多了一份瞭解和信任,他知道完顏宗澤不是個沒擔當的人。

    故而若錦瑟當真心儀完顏宗澤,蕭蘊沒辦法不顧念錦瑟的意願而強迫她接受自己的心意,這也是他清楚自己心意後卻又遲遲沒有行動的原因。而今日卻因楊松之的插足,使得他不得不提前面對這個問題,面對錦瑟是不是已經和完顏宗澤互許了終身的這個問題。

    他不能等鎮國公夫人的消息,第一他無法接受楊松之插手他蕭蘊的情感,第二也是他恐廖老太君不徵求錦瑟意見便應下鎮國公夫人,若然這樣,鎮國公夫人上蕭家提親,以他如今的心境是萬做不出拒絕之態的。

    而他一旦應下,這門親事便算是成了,倘若錦瑟心中真裝了旁人,廖府先提親後再毀親,那以後他和錦瑟便連見面都會尷尬。可對錦瑟,他卻必須盡力爭上一爭,與其如此,他倒更願意將選擇權交到錦瑟的手中。

    他方才已向楊松之表明了態度,若然沒有意外,楊松之應該會將他的意思轉達給鎮國公夫人,鎮國公夫人該不再插手此事。而他到柳府卻是要央師母從中說和,勸了母親做他的冰人到廖府提親去,這樣一來,倘使錦瑟當真心有所屬,也能有充足的時間在其中周旋,他也只需瞧廖府是否應親便能知道錦瑟的心意。

    這也是他會去柳府求柳老太君的緣由,更是他今夜會在此吹簫的原因,他想將自己的心意通過這首鳳求凰傳遞給錦瑟,他想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可若然錦瑟知曉了他的心意依舊選擇了拒絕,他雖會心傷,卻也無悔了。

    蕭蘊一首鳳求凰引得錦瑟輾轉反側不提,卻說老太君翌日便從秀月處得知了文青想叫她知道的事情,她忙叫了三老爺來,令他去打聽,三老爺卻將李冠言年前突然欲納身邊丫鬟為小妾一事給探了出來,廖老太君聽罷,心下就泛起嘀咕來。

    那李冠言在軍營歷練多年,絕非魯莽大意之人,若然身上真有那不合規矩的荷包,理應妥善保管才是,哪里會輕易叫文青瞧見?這事兒不會如此之巧,多半李冠言是專門掉給文青瞧的,這樣的話,李冠言該是早聽聞了母親要上廖府提親,他心中不願意才會有此舉。

    再想想他無故要納妾一事,廖老太君愈發覺著李冠言不妥,對李冠言為何這般廖老太君是不關心的,唯一能確定的便是,江甯侯府縱然再好,這門親也是不能結了。

    廖老太君打定了主意便親自登了江甯侯府的門婉拒了此事,言辭間透露出李冠言心有所屬,這親事不能勉強故而不允的意思來,江甯侯夫人此事原本做的便不甚厚道,如今聽廖老太君已然知曉了李冠言的事兒,哪里還好再提婚事?一時面上漲紅,又解釋了一番見廖老太君並未在意,這才羞愧地送了她離開。

    江甯侯府的婚事被推掉,而鎮國公夫人那邊卻遲遲沒了動靜,按理說這些日鎮國公夫人該再登門才是,可自那日後鎮國公夫人非但沒上門,連個下人都沒派來,廖老太君心知其中有變,對蕭府提親一事便也沒了早先的熱情。這一晃便到了上元節,廖老太君剛放下蕭府提親之事沒兩日,誰知柳老太君便登門了。

    柳老太君來直接便送上了蕭蘊的庚帖,並道明江安縣主是極喜歡錦瑟的,廖老太君見此自然歡喜非常,當下便收下了庚帖,只說待準備好了錦瑟的庚帖便給柳老太君送過去,她卻是在頭口上應下了此事。兩位老太君喜地又聊了頗久,這才散去。

    這些日夜夜都有簫聲傳來,可每夜也只有簫聲罷了,蕭蘊顯然比完顏宗澤和楊松之要守禮的多,連日來未曾踏足廖府半步。這也使得錦瑟想當面拒絕蕭蘊也沒此機會,不過經過這麼些日錦瑟已想到了令廖老太君推掉親事的法子,可她尚未付諸行動,便聽聞柳老太君送來蕭蘊庚帖而廖老太君已收下的事。

    念著廖老太君並沒當場便將她的庚帖給了柳老太君,錦瑟便知外祖母這是還要徵求自己意見的,她暗中做著佈置,可一場意外再度打亂了她的佈置,卻也意外地幫她徹底解決了提親之事。

    大錦不太平,故而鳳京已宵禁多年,每年也就上元節時鳳京城才是不眠之夜。上元節民間的慶祝活動歷來都很盛大,每年官府,商戶和富戶都不惜鉅資搭建燈輪、燈樹和燈樓等物歡慶,各種花燈精美絕倫,照亮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百姓們一面賞燈,一面觀賞燈下的歌舞百戲,真真是萬人空巷,好不熱鬧。

    錦瑟已不在京城多年,故而今年說什麼都是要到街上去瞧燈玩耍的,下午時文青便和廖家的幾個哥哥出府熱鬧去了,而錦瑟和廖書敏等人也早早聚集在了松鶴院中,熱熱鬧鬧地只待天色擦黑便一起出府賞燈。

    今日上元佳節,上至廖老太君,海氏等人,下至錦瑟幾個姑娘個個都打扮的極為喜慶,錦瑟穿了一件未上過身的寶石藍色褶子小襖,外罩一件銀藍色水袖對襟素面齊膝湖綢的長褙子,水袖上密密麻麻地繡著纏枝薔薇。下套的是一條月白色起雙碟戲牡丹的驚濤裙,束著高髻,卻只插著一對顏色翠綠的玉簪,鳳頭的簪頭垂下一串子綠瑪瑙的流蘇來,整個人顯得清麗絕俗卻又不失俏麗朝氣,瞧的廖老太君連連點頭。

    待至時辰,一行人簇擁著老太君出了門,主子下人滿滿地坐了七輛馬車一路浩浩蕩蕩地往花燈最熱鬧的朝華街而去。

    因路上遊人甚多,故而馬車行的很慢,尚未到朝華街頭天色已黑透,各處街頭遍佈各色百戲,坐在馬車中便能聽到外頭一陣陣的叫好喝彩聲,錦瑟和廖書敏幾個同坐一輛馬車,車窗早已被推開,四個姑娘兩兩湊在一邊擠在窗戶上往外觀望。

    錦瑟原還覺著此舉不妥,眼瞧路上多是姑娘們攜手而行,別家的馬車上小姐們也都趴在車窗上往外張望方知三年不在京城,京城的風氣竟開化了不少,四處皆是笑聲笑語,一張張掛著笑意的面容,錦瑟被感染便也湊至窗口和廖書敏擠著往外瞧。

    花燈搖曳,燈下不少相約的年輕男女,每年也就上元節對姑娘們是極寬容的,瞧著這些,錦瑟自然免不了想起完顏宗澤離開時說過的話,他說會回來陪她看花燈,也知道這會子是不是已在京城了,一會子她回到夕華院是否便能瞧見他了……

    想著這些,錦瑟禁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來,待她回過神時卻見廖書敏神情也極為恍惚,一雙眼睛氤氳著卻沒個焦點,顯然也在想著心事。

    前些日江淮王府中鬧了一場,翌日閆峻便登了門和二老爺在書房中聊了一下午,卻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二老爺送閆峻走時神情是極和氣的,見二老爺心意已定,廖書敏顯然也不願退親,二夫人這才消了退親之意,只說等著看江淮王府那邊情況,若然閆峻真要收那白姑娘做妾,此事便又另論。

    好在過了兩日便傳來消息,那白姑娘竟自己反了口,親口承認當日是場誤會,當著江淮王和王妃的面兒澄清了當日之事,只說當日她吃醉了酒在暖閣中休息,丫鬟離開時為她脫了汙了的外衣,她醒來時不見了丫鬟,剛好嚴峻從外頭進來,她又聽到外頭傳來喧嘩之聲,擔心被人瞧見沒了清白,便捏造事實,也是她一時間鬼迷心竅欲攀上王府這富貴之故,如今反口卻是冷靜下來細想,恐真當了閆峻的小妾,閆峻會因她污蔑而厭棄於她,才不得不說了真話。

    江淮王妃當時便氣得喘息不過,還試圖以白姑娘到底名聲沒了的緣故令閆峻收了白姑娘,可江淮王卻是個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聽了白姑娘的話對她就只剩下厭惡,哪里還肯這樣的女子入江淮王府的門,當場就令江淮王妃安排那白姑娘出府一事。

    白姑娘被送出府,沒兩日各府邸便傳出了江淮王妃苛待前王妃留下的世子欲毀其親事的流言來,胡氏對此結果極為滿意,再未提起退親一事。

    而前日廖書敏偷偷告訴錦瑟,閆峻約她今日同遊燈市,廖書敏想央錦瑟為她打個掩護。錦瑟現在瞧廖書敏一臉恍惚便知小妮子這會子定然在念著此事,她不覺噗嗤一聲笑了。

    廖書敏被錦瑟的笑聲喚回神來,見錦瑟目光灼灼含著打趣盯著她,她當下臉上便是一紅,忙瞅了廖書晴兩個一眼,見她們只顧看燈未曾留意自己這才瞪了錦瑟一眼。錦瑟便笑著湊近她,在她耳邊低聲道:“二姐姐再這般啊,人人可都瞧出二姐姐今兒是要去私會情郎了……”

    廖書敏聞言面上緋紅更豔,卻又不甘心總被錦瑟打趣,便也撲至錦瑟的耳邊道:“是呢,某人若然再夜夜弄簫,滿京城的人也都要知曉廖家有女名錦瑟,引得翩翩狀元郎相思難棄,夜不能寐呢。”

    兩人戲鬧間已到了朝華街,倒似在回應廖書敏的話,竟不知自那裏飄來兩聲簫音來,廖書敏聞之愈發興奮忙拉著錦瑟細聽,待聽得那簫聲正是一曲鳳求凰,她便樂得沖錦瑟不住眨眼,道:“某人在約我們家微微呢,卻不知佳人應不應邀呢?”

    聽到那簫聲,錦瑟望瞭望外頭景色,見正是朝華街口便默默記下位置,心中想著能見上蕭蘊一面也好,將話說個清楚,興許她的佈置便用不上了。那簫聲只響了兩聲便消彌了,錦瑟見廖書敏打趣自己卻也不回應,廖書敏顯然也發覺錦瑟不似心系蕭蘊的模樣,暗自想著回去問問錦瑟此事便也不再多言。

    因廖老太君身體不好,故而海氏早在朝華街的富源酒樓中定下了雅間,一家人一路坐車觀燈,到富源樓後廖老太君進雅間休息,在雅間中觀看煙花,而姑娘們想逛街市再稟了老太君自上街頭遊逛。

    因人潮洶湧,馬車行的極慢,不長一段街足行了小半個時辰,待到了雅間,廖老太君已有了倦意,海氏和胡氏皆要留在雅間陪伴廖老太君,三夫人因要照顧銳哥兒本便沒有出府,只四夫人因跟隨四老爺在任上多年,興致頗高欲帶著錦瑟幾個姑娘上街頭遊逛。

    錦瑟隨著四夫人下了酒樓,廖書敏便沖錦瑟使了個眼色,錦瑟湊至四夫人跟前笑著道:“四舅母,江甯侯府今兒也在這酒樓上定了雅間,我多日未見雲姐姐想過去瞧瞧,這街上如此擁擠,四舅母也知道,我素來不好這個熱鬧……”

    四夫人聞言便道:“既是這樣不去拜訪倒也失禮,如此你便去吧。”

    四夫人言罷,廖書敏便忙道:“我陪微微好了。”

    廖書晴和廖書香二人素知錦瑟喜靜,聽她的話倒不奇怪,如今見好動的廖書敏竟要陪著錦瑟,不覺皆奇怪地瞧了廖書敏一眼,可她們哪里想得到錦瑟和廖書敏藏著小秘密呢,只以為廖書敏和錦瑟感情好,不想錦瑟自己孤單才有此舉,便也未再多想。

    四夫人允了,便帶著廖書香二人打前兒走了,錦瑟見她們消失在人群中便和廖書敏相視一笑。而也在此時,閆峻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轉瞬便到了錦瑟兩人近前,直直走向廖書敏遞給她一個戲曲《梅花樓》中李芸娘的面具,道:“帶上。”

    廖書敏見閆峻手中尚拿著一個裴生的面具,兩隻面具顯是一對,想著那戲曲中李芸娘和裴生私定終身的事兒,廖書敏的臉唰的一下便紅了,瞧的錦瑟在一旁掩嘴失笑。聽到錦瑟的笑聲,廖書敏忙將面具帶上卻終沒壓下臉上熱度,閆峻沖錦瑟點了下頭,待錦瑟福了福身,他才掛上面具扯了廖書敏的手匆匆去了。

    錦瑟瞧著兩人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唇角笑意掛起,腦中一張俊面,和完顏宗澤壞笑的模樣卻愈發清晰了起來,身後也適時傳來白芷的聲音,“姑娘也瞧瞧,人家二姑娘這走的方是正道!”

    錦瑟聞言回頭見白芷一臉苦口婆心不覺搖頭苦笑,偏這時候一個穿青衣的小廝擠開人群過來,沖錦瑟一禮遞給她一個走馬燈。錦瑟見那小廝有些眼熟,本能地就接了那燈,而那小廝見此二話沒留便一溜煙地跑了。

    錦瑟詫了下這才想起那小廝正是蕭蘊身旁的,似是名喚福昌,在江州時她也曾見過的。

    “呀,好精緻的走馬燈啊,姑娘快瞧,上頭還有詩詞呢。”

    白芷的叫聲響起,錦瑟這才低頭細瞧那走馬燈,卻見走馬燈用上等的宮綢做成,上頭繪製著一龍一鳳,龍追鳳,鳳戲龍,隨著走馬燈轉動,那一龍一鳳竟如活了一般,騰挪在九霄雲端,令人望之奪魂。

    見那龍鳳畫的異常不凡,錦瑟便知這走馬燈定然是蕭蘊親手做的,再瞧那走馬燈的底端寫著的一首詩詞,那行書更是和當日在柳府中所見一般無二,細讀那詩卻是:

    緣相遇,纏相思,相見難,惟有千里共嬋娟。捧玉像,細端詳,櫻唇紅,柳眉黛,卻是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錦瑟瞧的微怔,想起方才在朝華街頭聽到的那兩聲簫聲便帶著白芷逕自匆匆地往記下的位置而去。

    今日上元佳節,錦瑟早早便給院中的丫鬟婆子們放了假,任她們或是回去和家人共度佳節,或是結伴到接上來遊玩,兩位嬤嬤將玩鬧的機會留給了小丫鬟們,卻是一同留在了夕華院中當值,而錦瑟身邊就只帶了白芷一人。

    兩人相攜著到了街頭,錦瑟遁著記憶帶著白芷到了路邊果便聞那簫聲又響了起來,兩人隨著簫聲進了一處小巷,錦瑟正感奇怪,那簫聲卻突然不見了,四下一望,錦瑟才見巷子中空無一人,僅巷子兩端掛了兩隻死氣沉沉的風燈,這巷子和主街不過相隔寸許倒好似瞬間進了另一個天地般,竟如此冷清。

    蕭蘊那樣的人,萬不會約她在此見面,錦瑟一驚,低斥一聲,“白芷,快走!”

    誰知她聲音尚未落,身子半轉間就聞身後想起白芷的一聲悶哼,錦瑟當下心頭便咯噔一下,也不敢再回頭去瞧,本能地提裙便跑可顯已晚了一步,後頸傳來一陣劇疼,她頭腦一沉身子已禁不住往後倒,朦朧間只覺一隻鋼鉗般地手臂死死地困住了她的腰身,閉上眼睛前腦中恍惚地閃過一張猙獰的鬼面具和一雙自鬼面後露出的陰鷙黑眸。



第一百四六章 被人擄了

    錦瑟是被一陣陣的寒冷給凍醒的,脖頸後更是有一股悶疼時刻提醒著她昏迷前的危險,頭腦有些發沉,她恢復知覺後並沒立刻睜開眼睛,而是假裝仍在沉睡悄然地探究著所處的環境。

    她的身下極冷硬冰涼,臉頰似直接貼在土地面上,凸凹不平的觸感和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這地方的光線似極微弱……

    “既然已經醒來了何故不睜開眼睛,微微,你果然狡猾如狐!”

    錦瑟正在感知著,卻突聞一聲陰冷低啞的聲音自身前五六步的地方響起,錦瑟的心一顫,豁然睜開了眼眸。屋中竟是一絲光線都沒有,錦瑟睜大眼睛瞪向那發聲處,半響待適應了黑暗才隱約瞧到一個模糊的黑影,她不覺蹙眉,沉聲道:“謝少文,我知道是你,無需這般裝神弄鬼的!”

    她聲音剛落,屋中便響起一道尖銳而癲狂的笑聲來,充滿了譏誚和快意,在這黑暗中叫人聞之毛骨悚然。錦瑟所熟知的謝少文是虛偽,偽善的,不管何時都用溫潤儒雅的外表來包裹自己,即便最後一回她在廖府門前遇到他,謝少文的陰鷙也不過一瞬間暴露罷了,錦瑟從未見過這樣不顧一切,撕開溫雅外表徹底暴露其陰暗一面的謝少文,一時間背脊發涼,心也顫了兩下。

    她太瞭解謝少文了,他自私而偏執,也是他這樣的性子才使得他們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結局,謝少文是寧可玉石俱焚,也不會將據為己有的東西拱手讓人的主兒,他這種偏執在對待她時表現的淋漓盡致。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將她視為物件,瘋狂地要佔有,從不會考慮她的感受。如今她和他已經結仇太深,謝增明在入獄不久後便病逝在了牢中,謝家可謂家破人亡,殺父殺母之仇,謝少文一定會全數算在她姚錦瑟的頭上,錦瑟一點都不懷疑,如今自己落在謝少文手中,他會將她給挫骨揚灰!

    巨大的危險令錦瑟欲坐起身來,然而她一動才發覺她的整個手臂都是麻的,她的手腕和腳腕分明皆已被綁縛了起來,根本就無法動作。瞬間,錦瑟的心沉到了穀底,面上也露出了驚惶來。

    而也就是在這時候,謝少文點燃了火摺子,微弱的黃色光線蔓延開來,將錦瑟的驚恐面龐照亮,盡數落在謝少文一雙陰鷙的眼中,令他極為愉悅而享受地眯起了眼,唇邊勾起笑來,卻擺出欣賞的神情來,道:“害怕了?姚錦瑟,你這樣陰毒,狠辣的女人竟然也知道害怕?!”

    光亮的到來令錦瑟稍稍松了一口氣,她聽到謝少文的譏諷聲卻並未去瞧他,反而迅速地打量著周圍的情景。卻見這是一間極為封閉的小土屋,只靠南的位置開著一扇極小的天窗,外頭漆黑一片什麼都瞧不見,而屋中僅僅放著一床一桌,床上散落著棉被和衣物,桌上擺放著一套不甚乾淨的茶具,令有一隻油燈,還散落著些幹餅。靠東的牆角扔著一隻馬桶,屋中氣味很是難聞。

    錦瑟不覺蹙眉,謝少文見她不瞧自己反倒觀察起四周來,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冷眼也瞧了下四周,道:“姚錦瑟,你瞧瞧清楚,好好看看這裏的一切,好好看看我謝少文這些日子生活的地方,我這般像地老鼠般暗無天日地藏在這裏,每日啃著乾糧喝著冰水,瞧不見外頭天日地活著,就是為了今日,為了叫你姚錦瑟好好地和我一起享受這一切!”

    謝少文說話間已自地上站起身來一步步地逼近錦瑟,錦瑟掙紮著坐起來盯著謝少文往後退了下,卻很快地靠住了牆壁,她已無路可逃。

    謝少文卻似極欣賞她此刻的掙紮和無助,站在三步外仔細地盯著錦瑟瞧了半響他才在她親近蹲下來,猛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欺近她輕聲道:“怎麼不說話?嗯?高貴高潔的首輔嫡孫女,是不屑和我這樣的人說話呢,還是又再動什麼歪心思,思量著如何害我呢?”

    謝少文的聲音極輕,像是情人的呢喃,就響在錦瑟的耳邊,他言語間噴出的熱氣直往錦瑟微微散開的衣襟中吹,錦瑟渾身發僵,只能一瞬不瞬地盯著謝少文。

    面前的謝少文較之她上次見他全然變了模樣,整個人都似瘦了幾圈,身上穿著一件沾染了塵土的青衫,頭髮用方巾包著,一張俊面因瘦消而顯然極為尖刻,似很久沒見陽光,他的面色很是蒼白,一雙凸顯出來的眼睛中佈滿了血絲和怨毒。

    錦瑟不知道他究竟要怎麼折磨自己,故而只能靜觀其變,一聲不吭地盯著他。而她的態度顯然激怒了謝少文,令得他捏著錦瑟下巴的手驟然用力,疼的錦瑟抽了一口冷氣,眼睛氤氳起來。

    謝少文見此這才滿意地收了手,他猛然拾起放在身旁,方才被點燃的走馬燈來,舉至錦瑟面前,捏著她的下巴令得她不得不去瞧那走馬燈,卻道:“瞧,多漂亮的走馬燈啊,這樣纏綿的畫,這樣情意深濃的詩,這麼漂亮的一手行書,還有那動聽的簫聲……配你這傾國傾城的容顏,陰毒狠辣的心倒也合適。卻不知送這燈給你的人,會不會有一日也落得爺如今這般的下場!”

    錦瑟被謝少文捏著兩頰,忍不住猛然一掙,脫離謝少文的鉗制,她沉聲道:“謝少文,你究竟想怎樣?!”

    她言罷謝少文便瞬間面色猙獰了起來,一般扔掉那走馬燈,走馬燈落在地上只聞噗的一聲響,燈光熄滅,而屋中瞬間便又黑暗一片了。錦瑟只覺眼前一黑,尚未重新適應光線,但覺面龐邊兒一陣風來,接著啪地一聲響,她的右頰已硬生生地承受了謝少文的一巴掌。

    伴隨著清脆的巴掌聲,錦瑟被甩的一陣耳鳴,唇齒間當下就有了血腥味兒,面旁轉瞬也火辣辣發起疼來。

    “我想做什麼你會知道的!”頭頂傳來謝少文的冷笑聲,錦瑟已被他拽著再次摔回地上,緊接著謝少文便壓了上來,死死欺在她的身上竟發狂地去扯錦瑟的衣襟,隔著黑暗錦瑟瞧見他猙獰的面孔,聽著他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錦緞因不堪重力而發出的撕裂聲,她的心一片冰冷,手腳被縛,她的掙紮都成了螳臂擋車。

    那日在宮中被黃立標欺辱,錦瑟也不曾這般驚恐過,在這個密閉的暗室中,面對顯然已不懼任何東西的謝少文,她無法做到無畏無懼。錦瑟很清楚,謝少文對她的瞭解太深,對她的憎恨和防備也太深,對待黃立標時的她的那些偽裝和迷惑在謝少文這裏半點用處都不會有,哭泣哀求更只會換來謝少文更暢快淋漓的發洩罷了。

    錦瑟現在唯一想到的便是就勢去激怒謝少文,這樣他興許才會瘋狂會失去理智和警醒來,想著這個錦瑟掙紮的愈發厲害,怒斥道:“謝少文,你不是人!放開!”

    見錦瑟掙紮的厲害,謝少文果然被激怒,手中動作越發粗魯起來,口中卻還謾駡道:“姚錦瑟,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如今在我面前倒裝起忠貞烈女來了,你原便是我謝少文的未婚妻子,原便是我謝家的人,我要叫你知道,即便你處心積慮地退了親事,計謀算盡地令我武安侯府萬劫不復,你姚錦瑟生是我謝少文的人,死也得和我一起!”

    隨著裂帛的撕裂聲,錦瑟的襟口大開,暫態露出裏頭冰藍色的肚兜來,肌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錦瑟毛骨悚然,再聽謝少文的話哪里不知他要做什麼,登時也不知是氣還是怕,嬌軀不住地顫抖起來。

    謝少文卻不知從哪里摸出火石來,快速地點燃了油燈,這才目光緊緊地盯著錦瑟,入目他身下的女子,衣衫散落,細緻的鎖骨和起伏的胸線在微弱的光影下泛著如玉的光澤,因氣憤和掙紮她的肌膚在他目光注視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一層緋紅,那緋色如染,映著她燒起怒火的晶燦眸子,越發顯得香豔動人,令謝少文猝然屏息,方才還猙獰的面孔一下子便地癡迷而沉醉起來。

    他伸手撫弄著錦瑟的脖頸,她精細的鎖骨,聲音柔軟而帶著絲絲哀求,道:“微微,我是那麼愛你,我謝少文從小到大,心中從未裝過任何別的女子,我一心想著娶你,珍視你,為何你不能回報同等的愛給我?為何你從來都不肯為我想想,從來都不能順著我……沒關係,我會叫你知道,你是我的……我謝少文的,誰都搶不走,莫怕,我會好好對你,會很溫柔的……微微,你瞧……今兒是上元節,也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終究是我的……”

    謝少文說著竟是埋下頭來,沿著錦瑟的脖頸一點點往下親吻,錦瑟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驚恐地掙紮,極沒出息地嗚咽出聲,然而謝少文便似入了魔般,根本不管不顧,神情竟是近乎虔誠地一點點撫摸親吻著,錦瑟由不得怒喝著。

    “謝少文,你到了這個時候還自欺欺人!你只愛你自己,何曾真正愛過我?!你若愛我,便不會處心積慮地毀我名節令我做妾,踐踏我的尊嚴,便不會將一切過錯都歸結在我的身上,更不會以折辱我為樂趣!謝少文,你是懦夫,不敢承認自己的過錯!你這樣的自私鬼,根本就不懂愛,更不配說愛!我不是你的,從來都不是,以前往後,即便你真得逞我也不會是你的!我的心,你永遠別想觸碰一星半點!”

    錦瑟的話處處都擊在謝少文的心窩上,謝少文怒了,他終於再無法漠視錦瑟的掙紮,他惱恨地抬頭,死死盯著錦瑟,以手再度扣住她的雙頰令得她面對自己,一字字地咬牙道:“很好!姚錦瑟,那麼你告訴我,誰才配和你提愛?是鎮國公府的那位身份尊貴的世子爺呢,還是蕭家那位謙謙如玉的狀元郎?!抑或兩個都是?!沒關係,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不管你姚錦瑟的姦夫是誰,不管你是因誰才這般對我,我今日都會弄個清楚的……”

    謝少文說著低下頭來,盯著錦瑟的眼睛,又道:“嘖嘖,連生氣都這樣的傾國傾城,也難怪會將楊松之和蕭蘊迷的神魂顛倒,你放心,我早已留下了線索,你的情人很快便能尋過來,我們的洞房花燭夜,總是要有人一同慶祝才有意思,不是嗎?”

    謝少文聞言竟勾唇一笑,扯住錦瑟的裙擺撕拉一聲便扯落了,錦瑟來不及去細想謝少文的話,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在他再度探手時譏笑道:“謝少文,你這是嫉妒,你嫉妒他們比你……”

    錦瑟的話尚未說完,謝少文竟猛然又揮出一巴掌來,錦瑟被他打得頭一偏倒在地上,半響她才能勉強抬起頭來,燈光下她的長髮早已散開,沾染了塵土披了一肩,面頰上的紅痕明顯,而唇角更是蜿蜒出一絲血線來。

    她沉冷的眸子如刀般盯著謝少文,謝少文見她精緻的五官在搖曳的燈影下分外淒美妖嬈,禁不住目光柔軟又充滿心疼和憐惜,他抬手撫著錦瑟唇角的血跡,再度喃喃地道:“微微,你為何就不能順著我……”

    錦瑟卻冷笑,輕輕別開頭,躲過謝少文的手,伸出小舌自舔了唇角的血跡,那一截小粉舌令謝少文暫態失去了所有理智,想也未想便俯下身子壓了上去,唇齒相接,謝少文強硬地擠開錦瑟的貝齒探了進去。

    掙紮間,撕咬間,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充斥起來,謝少文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錦瑟便猛然咬住了他的舌頭,幾乎是毫不留情的,謝少文疼的眼淚瞬間彌漫起來,抬手死命地去掐錦瑟的脖頸,錦瑟這才鬆開,謝少文猛然跌坐在一旁,也顧不上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傷口,只拼命將口中的怪味和血污吐出來。

    而錦瑟也已側頭將嘴裏的東西吐了出來,趁著身體還能動彈,忙掙紮著滾了兩下,遠離了謝少文。

    謝少文半響才回過勁兒來,已然疼的他額頭浮起了一層冷汗,更叫他氣恨的是,他的身體迅速被一股酥麻和綿軟感主導,就這片刻功夫竟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眼見錦瑟退到了牆角,他恨的目露凶光,怒道:“賤人!你給我吃的什麼?!”

    錦瑟聽聞謝少文的聲音中透著一股氣急敗壞,不覺便譏嘲的笑了,她方才用言語刺激謝少文不過都是為了惹怒他,好有法子咬到右耳上掛著的耳鐺,這耳鐺是經特殊處理的,裏頭放了她調好的藥粉。

    也是錦瑟經的事情太多,故而早留了此物在身旁,自謝少文不見後,她便一直戴著這耳鐺。早先謝少文失蹤,好些人都曾提醒錦瑟要小心,錦瑟身上是揣了兩人匕首的,還令寸草專門看守過夕華院幾日,可這麼些日過去,謝少文便似人間蒸發了一般,全然沒有一點動靜和跡象,錦瑟便漸漸失了緊張和戒備,只以為謝少文已逃命去了,誰曾想他竟一直蟄伏在京城中……

    如今春暉又被錦瑟支到了江州,寸草守在文青身邊,錦瑟身邊便少了防範,加之上元節喜慶的氛圍,也叫她防心漸松,偏謝少文又用簫聲來誘騙她,錦瑟這才被他得逞地虜來。

    這顆耳鐺便成了錦瑟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得不慎重使用,確保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才敢拿出來,這也是她一早沒有如此做還令謝少文占了便宜才出擊的原因。

    而這藥卻也非什麼劇毒之物,不過是會叫人渾身癱軟,短時間無法動作罷了,這些錦瑟自然不會告訴謝少文,她冷笑,道:“毒藥!這種毒通過血液發散,如今你便等著下黃泉吧,我說過,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我都不會是你謝少文的!”

    錦瑟這會子已恨透了謝少文,說話自然刻薄,謝少文聞言謾駡了兩句卻突然笑了,錦瑟被他笑的脊背發寒,便聞謝少文道:“你騙不了我,即便當真是致命毒藥也沒關係,微微便不曾聞到這屋中有股極美妙的味道嗎?”

    錦瑟方才醒過來便覺鼻子中發嗆,屋中也充斥著一股怪味,只她方才精神緊張根本來不及注意這些,如今聽聞謝少文的話她再細嗅,一時間面色大變,驚地瞪大了眼睛。

    謝少文似乎瞬間已捕捉到了錦瑟的情緒變化,他再度愉悅的笑了,道:“微微莫急,這個地方很隱蔽,一時半會是萬難尋到的,我雖留了線索,可你那情人遁著線索尋來少說也要到明日,等他來了,我們便一起下黃泉繼續算個總賬。呵呵,這地下我早埋好了足量的火藥,只要有人進來,不出一盞茶便會有我雇傭的高手點燃引線,我們誰也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謝少文自武安侯府岌岌可危時便偷偷轉移了一筆金銀,為的就是萬一侯府有事,他不至於連仇都報不了,如今死還能拉上錦瑟和她的姦夫,謝少文已然滿足,他說著再度笑起來。

    錦瑟如今真真不知該不該盼著營救她的人了,完顏宗澤他這會子是否已經回京,是否已經得知她失蹤的消息,外祖母發現她不見了,是否已急的慌了心神,廖家是否因此事而亂起來,她即便被救回去名聲是否還能保全……

    錦瑟想著這些心思煩亂,頭惱脹痛,而謝少文已再度瘋瘋癲癲地說起話來,從對錦瑟的恨說起,終究念叨起他們小時候相處的點點滴滴來,聽到謝少文絮絮地飽含追憶地說起兩人一同讀書認字的事,錦瑟有那麼一刻心中竟湧起萬千的悲哀來。她和謝少文如何會走到這一步,若然當年沒有婚約在,興許家道中落後她和謝少文還能橋歸橋路歸路,也或者他們還能成為親人……直至如今,你死我活的局面,這到底是誰釀成的,錦瑟竟有些辨不清楚,她可憐這樣的謝少文。

    可不管如何,她都得努力地撐著,得養足精神面對危機方成,因錦瑟知道即便她咬破了謝少文的舌頭令藥效發揮的更快更足,可那藥勁兒最多也就能持續兩三個時辰,若營救她的人當真要到明日才能尋過來,她便不得不再次面對發瘋的謝少文。方才她雖令謝少文中毒可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嘗到了藥粉,現在她亦無法動彈,她唯有祈禱自己的藥力會比謝少文早一刻消散罷了,這樣或許她還有時間想法子掙脫手上和腳上的繩索。

    錦瑟想著便閉上了眼睛,默默念起清心咒來,待心神徹底平靜下來,她方淺眠了過去。她這一覺不過眯了小半個時辰,醒來後見謝少文躺著沒動靜,這才舒了一口氣,卻也不敢再睡。

    謝少文說了半響話才察覺到錦瑟竟是睡著了,他卻是不敢睡得,生恐會有人尋來,這會子見錦瑟醒來,他卻也沒了力氣折騰,只譏笑一聲,道:“你倒心大,這會子還能睡著。”

    錦瑟聞言沒搭理他,謝少文便也不再言語,兩人默默對持各自想著心事,也不知又過了多久,久到錦瑟覺著身子都被凍得麻木了,她才聽屋中響起謝少文悠悠的一聲問來。

    他說:“微微,倘使母親她真心待你,你可會嫁給我?”

    謝少文的聲音有些飄忽,錦瑟聞聲睜開眼睛,睫毛顫了下卻未曾回應,謝少文竟也未曾再問,就這般又過了一陣,錦瑟動了動手腳感覺到一股力氣,她心一喜努力掙起手腕上的束縛來,可也就是在此時屋中竟響起一陣風鈴聲,錦瑟聞聲望去卻見天窗處掛著的一串銅鈴正無風而動。

    她一詫,隨即便明白過來,這風鈴定然是報訊而用,該是連接外面的,這是有人尋來了!

    錦瑟精神一震,忙去瞧謝少文,果然便見謝少文面色大變,他顯然沒有想到,營救錦瑟的人這麼快便尋了過來。

    如今他渾身發軟,雖已能夠動作卻掙紮了兩下都無法站起身來,那風鈴再度響起,謝少文想也未想地從懷中摸出一把刀來狠狠地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疼痛令得謝少文略感綿軟的身體被充斥起一股力氣來,加之頭腦的興奮,令他掙紮著站起來撲向錦瑟。

    錦瑟滾了兩下可到底手腳都不靈便,很快將再次被謝少文制服,他手中匕首抵上她的脖頸,錦瑟瞬間僵住,也是在此刻密室東面的牆壁轟然而動,竟就顯出一道暗門來,錦瑟瞪向那處連呼吸都凝滯了,她很清楚自己現在衣衫散亂,仿若剛被淩辱的模樣,若然外頭擁進來一堆的人,她即便不死在此,此生便也要盡毀於此了。

    然而錦瑟所恐懼的事情並未發生,那牆壁上的暗門打開,入目沒有沖天的火光亦沒有喧囂的人聲,只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擋住了外頭的星光,即便背著光,根本瞧不見來人的面容和神情,錦瑟還是從那熟悉的身影中一下子認出了完顏宗澤來,更在瞬間感受到了他透過來的炙熱目光,那目光中飽含了對她的擔憂,心疼和安撫以及沖謝少文而去的驚怒、戾氣和兇殘。

    錦瑟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也不過活了十八個年歲,即便早慧,性沉靜,又經歷過傷痛,比一般姑娘心性更剛毅沉穩一些,可終究也是尋常的妙齡女子,而且一直養在深閨,即便前世遭遇坎坷可也是養尊處優,從未經受過如今次這樣的驚魂之事,有那麼一刻她真以為自己會被謝少文羞辱至死,如今得見愛人,又是在這樣衣衫不整,毫無尊嚴的境況下,錦瑟的心情可想而知。

    即便她已努力叫自己冷靜,要堅持住,可眼淚還是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了下來,那是委屈和依賴的眼淚,是無助而屈辱的眼淚,瞧在完顏宗澤眼中卻如針尖一般紮的他一雙藍眸翻湧起嗜血之色來。

    他總覺錦瑟雖容貌有著江南女子的楚楚弱質之態,可性情卻極堅毅,覺著沉靜如她,不會有無助哭泣的一面,然而如今他頭一次見錦瑟真真切切的流淚,似每個毛孔都在哭泣,卻不想竟是在這樣的氣氛下,這叫完顏宗澤又是心疼又是悔恨自己未曾盡到責任,保護好她。

    此刻的完顏宗澤恨不能兩步過去撕裂了謝少文,將錦瑟抱在懷中柔聲輕哄,只為著她莫再哭泣,他願意去做任何事,可他卻只能彎腰跨進密室,然後停住腳步唯用眼神安撫著錦瑟,因為他還不曾忽略掉謝少文抵在錦瑟咽喉的寒刃。

    完顏宗澤跨進屋中,微弱的燈光彌漫,照亮他的面容,錦瑟自他的眼中清晰地瞧見了他的安撫和疼惜,只覺那一雙藍眸如同一汪碧水能洗淨天地間一切塵垢和骯髒,也能叫她一顆躁動不安的如被清冽卻溫柔的湖水浸透而過,瞬間便得寧靜而平和起來。

    兩人對視間謝少文卻也瞧清楚了完顏宗澤的面容,他萬沒想到來人竟然不是楊松之,更不是蕭蘊,而是那個在大錦為質的囂張異族王爺,這叫謝少文徹底愣住了,接著他見錦瑟和完顏宗澤當著他的面眉來眼去,當即便也顧不上驚異和困惑,發起威來,他抵著錦瑟的匕首輕輕一推,錦瑟便不得不揚起了頭,從而錯開了和完顏宗澤對視的目光。

    “說吧,你要怎樣才肯放開她。”

    完顏宗澤的聲音響起,沉肅的似從胸腔中擠出來,他心知謝少文不傻,萬不會丟開錦瑟這個保護傘,故而單刀直入便直接不怒不威逼地和他談起條件來。此刻,由不得他發火,耍威風,他只想儘快地將錦瑟救出來。

    說起來今日錦瑟會有此一難和完顏宗澤也是有些關聯的,只因他在京外聽到蕭蘊夜夜到廖府不遠的客棧吹鳳求凰給錦瑟聽,便無法做到心平氣和,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出京的目的,就為了能夠早一日回來解決蕭蘊提親一事,還有便是和錦瑟一同過上元佳節。

    這他恐自己不能及時趕回京城,反叫蕭蘊今日有機可乘和錦瑟一起過節,故而他早做了些安排,令吳王今日去堵蕭蘊,無論如何都將蕭蘊給絆住。他這邊兒攔了蕭蘊,誰知風風火火,一路風塵地趕回京城竟然得到了錦瑟失蹤的消息。

    這真不能不說是老天再幫謝少文,若沒蕭蘊被阻一事,多半謝少文是不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將錦瑟給擄來的。

    而完顏宗澤遁跡尋到謝少文所留的線索,卻被警告只能孤身一人前來,若不然錦瑟便會承擔一切後果,他匆忙和焦急之間只求能速速見到錦瑟,也來不及安排和探查便依了謝少文的安排,自行而來。這一來是他恐真不依條件會逼瘋謝少文從而傷害到錦瑟之故,再來也是他怕錦瑟會有不妥,帶來的人多反倒壞事。如今瞧見錦瑟幾近半裸地被謝少文抱在身前,完顏宗澤倒慶倖他是獨自前來的。

    “我為何要放開她?!她做了我謝少文十二年的未婚妻,今日可是我們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呢……”縱使完顏宗澤已拼盡全力壓制怒火和暴戾之氣,擺出低姿態來和謝少文說話,然而謝少文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來自完顏宗澤的強大壓迫力和威脅感來。瞧見自己的女人如此狀況,竟然能夠不動聲色,謝少文瞬間便確定完顏宗澤不簡單,他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整個人幾乎都藏在了錦瑟的身後,說話時他一手依舊執著匕首抵著錦瑟,另一隻手卻穿過錦瑟的手臂竟然在她的肚兜上撫過,籠住她的右乳狠狠一抓。

    羞辱感令錦瑟恨的銀牙緊咬,完顏宗澤更是瞳孔猛然收縮,可他神情卻半點未變,竟兀自勾唇笑了起來,接著在謝少文驚詫的目光下,他的聲音依舊平靜,道:“謝少文,你若想以此打擊我,大可不必,在北燕女人帶著孩子再嫁,三嫁的比比皆是,你們漢人注重的所謂貞潔在本王眼中屁都不算。”

    謝少文顯然沒想到完顏宗澤會是此等反應,聞言怔了一下,這才陰聲笑道:“武英王果然與眾不凡,叫我放開她卻也不難,只需武英王一切照我所言而做,興許我的心情好了,便願意考慮考慮放過這水性楊花的女人,畢竟她和我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是有的。”

    謝少文言罷,完顏宗澤便揚起俊眉來,一口應承下來,道:“一言為定。”

    他的神情顯得極為輕鬆,語氣平靜便好似和謝少文所談交易不過是尋常之事一般,可錦瑟卻瞬間濕了眼眶,掙紮起來,因她知道謝少文一定會以此來盡可能地折磨和羞辱完顏宗澤,而完顏宗澤即便什麼都滿足謝少文,謝少文這個瘋子也不可能會放過自己的!而完顏宗澤豈會不明白這個,他會一口應下謝少文來不過是為了轉移謝少文的憎恨,替她擋住本該由她來承受的一切罷了。因為他很清楚,如今的情況下,不為難於他,謝少文便會繼續折磨她。

    “別動!這樣美麗的脖頸我還不想它這麼快便斷掉!”見錦瑟掙紮,謝少文微微抬手腕,錦瑟立馬便感到了痛意,有粘熱的血湧了出來,完顏宗澤禁不住蹙眉近了一步,謝少文目光掃過去他才止了腳步,見錦瑟不敢再動,謝少文這才笑著道,“如此,不若武英王先自行砍自己兩刀好叫我瞧瞧你的誠意吧。”

    謝少文的話輕飄飄卻聽地錦瑟瞪大了眼睛,而令她驚恐的是,完顏宗澤竟當真聽說的抽了腰際的跨刀,二話不說,刀光一閃刀鋒在光影下滑過一道鋒芒的亮光直向他抬起的臂膀上生生砍了下去,他這一刀極為快准狠,便像是砍的非是自己的血肉之軀,像是那臂膀長在別人的身上一般,一刀下去一抹殷紅瞬間便染紅了錦瑟的瞳孔,她只覺連刀入骨血發出的聲音都聽的清楚。

    她喉嚨似被什麼東西堵住,再發不出聲音來,更覺喘息不過,可她還沒回過神來,完顏宗澤已抽刀,再度落刀,動作流暢如天際行雲舒卷,血光滑過,錦瑟別開頭來,不忍再瞧,她的心思紛亂中到底察覺到身後謝少文身子一僵,顯是被完顏宗澤的舉動給震住了。

    “為視誠意,本王多送一刀!”

    完顏宗澤的聲音依舊,說話間他再度抽刀,落刀,謝少文令完顏宗澤砍自己兩刀,不過是為了戲弄折磨完顏宗澤,若他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也可借此來刺激錦瑟,他哪里能想到完顏宗澤竟然如此不要命,濃重的血腥味兒和染紅毛料衣裳的鮮紅皆說明他這幾刀貨真價實。

    謝少文如今是不要命,可比不要命更叫人心驚的是為達目的根本不將自己當一回事兒的,瞧著完顏宗澤如此面不改色地一刀一刀砍著自己的體膚,猶如修羅在世,謝少文有一時的失神,他忍不住地拿自己和完顏宗澤作比,可也就是在他失神的這瞬間,一直被他用刀抵著脖頸的錦瑟不顧匕首滑過肌膚的疼痛而猛然向一旁傾身滑倒。

    她這樣的動作卻瞬間將謝少文給暴露了出來,謝少文察覺到不妥時完顏宗澤早已用傷手擲出了一枚暗器,那暗器形同三角,鋒利無比,正是當日在江州姚府他擲出隔斷禮鐘時所用暗器。

    暗器在謝少文瞳孔猛然收縮的一刻已逼近了他的眼底,接著謝少文只來得及面轉驚恐,耳中便響起了利刃進入血肉而血液噴湧的聲音,疼痛傳來時他的天地徹底黑暗了,手中握著的刀無聲滑落。

    肩頭一暖,帶著暖意的大氅包裹住身體,才有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撈了起來,護進懷中,錦瑟抬起淚眼迷蒙的眸子瞧見的是完顏宗澤慣有的笑顏,幾分漫不經心,幾分痞子氣,可他的眼中卻明明有著無盡的溫柔笑色,錦瑟淚珠滾落,耳邊響起完顏宗澤的輕笑聲。

    “微微這是在控訴我來的太晚嗎?瞧在我方才將功補過的份兒上,莫哭了……”

    錦瑟聞言鼻頭愈酸,可她卻不曾忘記方才謝少文說過關於火藥的話,剛剛完顏宗澤進來她便想提醒於他,可謝少文用刀抵著她,根本不容她說話,她只能和完顏宗澤交換了幾個眼神,如今謝少文已死,可危機卻還在,隨時這地方都會被炸,錦瑟忙壓下哽咽來,急聲道:“我們快走,謝少文在這裏埋了……”

    錦瑟的聲音尚未落,完顏宗澤便猛然變了神情,接著瞬間將錦瑟抱入懷中滾了兩下,天翻地覆中錦瑟耳邊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隆之聲,接著便覺有東西從四面八方砸落下來,天地為之一黯,恍惚間她只聽到耳邊響起一聲壓抑的悶哼,感受到有人用血肉之軀死死地將她護在了身下承受了那天塌地陷。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46 AM


第一百四七章 他護著她

    錦瑟想所謂天塌下來大致也就是如此了,沖天的火光一閃而逝,接著是坍塌聲重物砸落聲,天動地搖之後便是無盡的黑暗,然後一切都沉寂了,沉寂地帶著死亡的氣息。天旋地動使得錦瑟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可稀薄的空氣,鼻翼間流竄的塵土和火藥的熱氣,卻使得她陡然想起所發生的一切來。

    感受到身上有人用雙臂和寬闊的肩背為她撐起一片安寧的天地來,錦瑟不覺熱淚盈眶,緊緊護著她的完顏宗澤沒有一絲聲息發出,這使得錦瑟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她動上一下便會令完顏宗澤的狀況更糟,她想開口問問他怎樣了,然而喉嚨發堵,也不知是因哭意還是因心中的惶恐,她竟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安全感這種東西錦瑟已經多年未曾感受過了,好似那已經是相隔幾世前的事情,遙遠的叫她早已遺忘。坎坷的前生,重生後的不斷謀算,即便是身在廖府後,外祖父和外祖母疼愛有佳,她也已經失去了依靠的能力,也未曾真切地感受過安全感。然而便是在此事,她猝然不防地體會到了,恍惚中她想起多年前的雷雨夜,母親剛剛過世的那年,她不知為何竟驀然地怕起響雷來,父親將她抱在懷中,躲在父親的肩窩中,她頭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安全,仿似天塌下來都不可怕。

    後來父親也隨之離世,留下她和弟弟跟著祖父相依為命,有更年幼的弟弟需要她來照顧,她便再也沒有了害怕響雷的權利,因為她知道弟弟還需她給予他安全感,她已然失去了做小孩的權利。

    如今時隔多年,再度感受到如此全心全力的守護,錦瑟的心酸一點點膨脹開來,感覺要衝破她的心窩,那酸澀中分明又帶著幸福的甜意,還有徹骨的惶恐和害怕。她不想在失而復得後再度失去,她會承受不住的,所以……完顏宗澤他絕對不能出事。

    錦瑟想著不覺眼淚滾落,哽咽出聲,她鼓了鼓勇氣正欲喚完顏宗澤,卻率先聽到頭頂傳來完顏宗澤斷斷續續的聲音,“怎……又哭……”

    錦瑟聞聲喜極而泣,淚水滾的便越發厲害了,仿似兩世被積存的淚水都蜂湧著欲在今日,在這時這刻流個暢快一般。錦瑟張大嘴巴緩了緩情緒,這才囔著聲音道:“你怎樣?是不是受了傷?”

    錦瑟言罷耳邊便響起了完顏宗澤的笑聲,只他剛笑兩聲就又是兩下聲嘶力竭的咳,錦瑟聽出不妥來,只覺渾身血液都凝滯了。方才那聲爆炸傳來,她縱使被完顏宗澤死死護著,如今也感五腹六髒一陣陣抽疼,更何況承受了所有傷害的完顏宗澤。

    錦瑟正忐忑著急,完顏宗澤卻又笑了,道:“微微眼中……我那麼沒用?”他言罷緩了口氣,這才又道,“沒事……只是我們怕是被困住了……”

    錦瑟聽完顏宗澤還有精神和自己開玩笑,說話的聲音也還平穩,這才大松一口氣,只是心中到底不能全然放心,忍不住又道:“可我怎麼聞到一股血腥味?你莫騙我。”

    完顏宗澤這會子確實極為不好,他怎麼也沒想到謝少文竟然在這裏埋了火藥,方才進了密室,一瞧見錦瑟,他一顆心便全系在錦瑟身上,竟就忽略了屋中的怪味,而解決掉謝少文,錦瑟提醒於他時已經晚了,他憑藉耳力已然聽到了火藥引線燃燒的嗤啦聲。

    完顏宗澤自然是熟知那種聲音的,聞聲便只來得及護著錦瑟滾到了密室外的甬道中,這甬道是兩壁石砌,起碼躲在這裏不至整個人都被掩埋起來,還能得到一息的生存空間。

    他將錦瑟壓下,身後便起了沖天的火光,火和利石衝擊著他的背脊,巨物砸落,他縱然自小習武,身子骨結實,這會子也受了重傷,只感五腹六髒都被震碎了,連他的頭腦都無法保持清醒,迷蒙中錦瑟的聲音遙遠而恍惚似從天邊傳來,他若非靠著一線意志力,早便暈厥了過去。

    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受了多重的傷,只能感到周身都在疼痛,可聽著錦瑟哭泣,想著她先前所經受的驚惶和害怕,他此刻豈能再叫她經受這些?

    故而他硬撐著只說自己沒事,如今聽錦瑟依舊不放心,他當真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緩了緩勁兒,這才又道:“真沒事……這裏空氣少,乖,別說話了。”

    錦瑟被壓在最下頭,確實也呼吸困難,完顏宗澤的人也不知何時才能救他們出去,興許完顏宗澤當真無事,錦瑟這般安慰著自己,才漸漸收了哭泣,可她聞著這密閉空間中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哪里能當真放心,想著之前完顏宗澤砍自己那幾刀,錦瑟便又不放心起來,唯恐完顏宗澤失血過多再有個好歹。

    她試著動了動身體,四周堆滿了巨石,好在她躺著的空間尚能挪動,她這一動感覺上頭完顏宗澤也動了下接著便沒了反應,錦瑟便禁不住又道:“我想翻個身,這樣喘不過氣來,你胳膊上的傷口也要包一下。”

    她言罷聽完顏宗澤輕應了一聲,這才慢慢地縮起身子艱難地轉了個身,原是撲在地上,這下躺著倒覺舒服了一些。而她挪動身子時,完顏宗澤尚抬了抬身子,這會子她剛躺倒,完顏宗澤便似難以支撐一般壓在了她的身上。..

    錦瑟翻身,身上裹著的大氅早已掉落,如今她裸露的肌膚就緊緊地貼著完顏宗澤的胸膛,完顏宗澤是北方人,原便不怕冷,這樣的冬季他身上總是穿一件單衣,再披大氅。如今情況,兩人在黑暗中緊緊相貼,錦瑟又是那樣的衣衫不整,若然換做平常,完顏宗澤只怕早便戲弄起錦瑟來了,然而此刻他竟半聲未吭。

    錦瑟越發覺著完顏宗澤是受了重傷,她喚了一聲,完顏宗澤半響才應了聲,錦瑟聽出他聲音的恍惚來,一時間心如刀割,眼眶又瞬間發熱發漲起來,可她這回再也不敢多攪擾完顏宗澤,生恐自己哭起來又惹的他費神,她緊咬著唇將眼淚逼回去,這才默默地從內裙中扯了些布料摩挲著尋到完顏宗澤的手臂胡亂捆綁了兩下。

    整個過程完顏宗澤都一動不動,也沒說話,顯然已昏了過去,錦瑟若非還能感受到他微熱的身體和跳動的心臟,只怕早已被驚恐逼的瘋掉。

    就這樣,兩人一醒一昏地相依在一起,每隔一段時間錦瑟便推推完顏宗澤,喚喚他,聽聞他應聲才放下心來,而完顏宗澤溫熱的身體也因虛弱迅速地失了溫度,兩人貼在一起竟也感受不到半點溫度,錦瑟的心跟著發沉發冷,她禁不住又喚了完顏宗澤一聲,可這次過了好久都不聽他發出一點回應來,錦瑟的心便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上。

    錦瑟聽說有時候人是靠著一口氣兒活著的,若然能撐得過去便會無事,可若這時候睡過去,那便可能再也清醒不過來了。她雖不知完顏宗澤到底傷的怎樣,可卻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只覺著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再叫完顏宗澤這樣昏睡著。

    這樣下去,她不等人救出便會瘋掉,錦瑟想著忙又去推完顏宗澤,不停地喚著他,好半響終於聽到完顏宗澤哼了下,錦瑟便忙道:“太黑了,我有點害怕,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完顏宗澤方才一直努力不嚇到錦瑟,可到底撐不住一**的疼痛昏厥了過去,可他即便昏昏沉沉著,也記得清楚所處壞境,兩隻手臂依舊伸展著雙手死死撐在錦瑟兩邊的大石上,更是在錦瑟喚他時,本能地嗯上兩聲回應。可漸漸的似連這些體力都熬盡了,他的世界已徹底黑暗。

    如今好容易被錦瑟喚回神來,完顏宗澤一個激靈,竟有種在鬼門關走了一趟的感覺,迷迷糊糊地聽到錦瑟的話,他便在想也許這回他是真撐不過去了,若是他死了也不知道錦瑟會不會為他傷透了心……

    他這樣想著,便道:“說話啊……聽說漢人有個傳說……說人要是死了都要……喝孟婆湯……”

    完顏宗澤的聲音乾澀艱難,半響才吐出一句整話來,錦瑟聞言心一松卻又一提,松是因為完顏宗澤還能清醒,緊卻因他此刻提起生死來,她哽了下,這才接過話頭來,悠悠地道:“是啊,人死了都是要喝孟婆湯的,這孟婆湯還有個名字喚作忘情水,一旦喝下便會叫人忘記前世今生。一生的愛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會隨著一碗孟婆湯而遺忘得乾乾淨淨。”

    錦瑟說著,聽完顏宗澤嗯了一聲,這才又道:“今生牽掛之人,今生痛恨之人,來生都要形同陌路,相見不識。又說這孟婆湯其實不過是活著的人一生所流的淚。每個人活著的時候,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愛都會落淚,孟婆啊,便將他們一滴一滴的淚都收集起來,煎熬成湯,在他們離開人間,走上奈何橋頭時,讓他們喝下去,忘卻活著時的愛恨情愁,乾乾淨淨地重新進入六道。”

    完顏宗澤自然聽出了錦瑟的擔憂和彷徨來,他也明白錦瑟用意,更知道自己不能再睡,故而便努力撐起精神來方才又道:“若不……願意喝呢……”

    錦瑟聽到回應,才又感受到自己一下下的心跳來,道:“自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心甘情願喝下孟婆湯的,因為這一生,總會有愛過的人不想忘卻。而孟婆便會告訴你,你為所愛之人一生所流的淚都熬成了這碗湯,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對他的愛。而走上奈何橋的人,他們眼中最後的一抹記憶便是今生摯愛的人,喝下湯,眼裏的人影會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嬰兒般清澈……完顏宗澤,我的眼中已全是你,你若然敢拋下我去飲那孟婆湯將我忘了,我……我……恐怕真便再沒能力去愛了……你不能這麼殘忍。”

    錦瑟說著說著已抵不住驚恐,再度哭泣起來,她的話悠悠蕩蕩地傳到完顏宗澤耳中,他心一觸又被錦瑟的哭泣急到,登時便咳了起來,嚇得錦瑟不跌地後悔,忙抬手給他順著胸膛,這一摸方才發覺完顏宗澤的胸前黏黏糊糊的竟已被鮮血濕透,她死命咬牙才沒尖叫出來,而完顏宗澤已是笑了,艱難地道:“我卻聽說……為了來生再見今生最愛,可以有法子不喝孟婆湯的……”

    是呢,不喝孟婆湯,那便要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不僅要忍受忘川河的煎熬之苦,還要一遍遍地看著所愛之人自橋上走過,可是言語卻不能相通,你看得見她,她看不見你。千年啊,你看見她一次次走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那該是怎樣的傷痛和無奈……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可她卻早已將你忘懷了啊……

    錦瑟聽到完顏宗澤的話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著這些不免淚水無聲墜落,便聞完顏宗澤又道:“微微,我會為你守望千年……不會忘……也不敢忘……”

    “誰稀罕你去跳那忘川河了,完顏宗澤,我告訴你,人死了根本就見不到什麼孟婆,更不會有忘川河給你選擇,你會忘了我的,你會的,所以你不能這樣,不能死!你聽到沒有,你醒醒,醒過來!你這混蛋,醒醒……我已害怕一個人了……不要這樣……”

    錦瑟淚水飛墜,可這次不管她怎麼喊,完顏宗澤都一點聲息也沒,方才說的那話,便好似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一般,竟是再也未回應於錦瑟。

    錦瑟徹底慌了,也就在此時她敏銳地聽到了說話聲和喧囂聲,她原當自己是絕望之下出現了幻聽,可細細一聽果真是有人來人,她忙用力地嘶喊,不顧疼痛地去拍打身旁巨石,只求外頭的人能早些發現他們,令完顏宗澤能儘快地得到救治。

    這尋來的正是影七和完顏宗澤的其他護衛們,另外卻還有廖書意和廖家幾個護院,另有兩個外人正是蕭蘊和楊松之。錦瑟失蹤,廖老太君是在一個時辰後才發現的,彼時廖書敏已被閆峻給送回去,待眾人察覺錦瑟當真是不見了,廖書敏自然不敢再隱瞞她和錦瑟的小秘密,只說最後瞧見錦瑟便是在富源酒樓的樓下。

    出了這等事,廖老太君即便再慌,也不得不謹慎處理,自然是不能叫人知曉錦瑟失蹤一事的,那樣即便人能尋回來也是完了,故而廖老太君便令身邊蘭草裝成吃醉酒的錦瑟匆忙送上馬車,自帶著女眷們歸府等消息,只令廖書意帶了靠得住的下人趕緊想法子尋找。

    而鎮國公楊家在京城的勢力是不能低估的,為了儘早地找到錦瑟,廖書意只猶豫了下便將錦瑟失蹤的消息告訴了楊松之,楊松之自然也猜想到此事多半和謝少文有關,豈能不著急地動用一起力量尋人?

    蕭蘊卻是在謝少文失蹤後便已派人尋他了,現下蕭蘊會在此,非是他得知了錦瑟失蹤的消息,而是他被人告知了謝少文在街市上出現的消息,這才尋來,因此而湊巧知曉了錦瑟不見之事。

    接著他們便遁著線索尋到了此處,撞上了完顏宗澤的人,更是一起來了這處。完顏宗澤得了謝少文的警告不叫影七等人跟隨,可卻已吩咐他們去探查謝少文的深淺,這會子功夫影七已然探知,謝少文如今是孤注一擲,獨立無援的,他們這才追了過來,可也遠遠地聽到了那聲震天的爆炸聲。

    一行人趕過來只來得及抓了那點燃火藥引線的江湖遊俠,瞧著被毀成一片的廢墟心驚膽寒,而最先發現錦瑟二人的卻是耳力最好的影七,他一聲大喝,很快眾人便將堆砸在錦瑟二人身邊的巨石等物挪開。

    此刻天光方亮,蒼灰色的天空有飛鳥掠過,歡快地歌唱著,而錦瑟重見天光,卻沒有任何心情慶祝她的劫後餘生,她淚眼朦朧,根本就瞧不清眼前的情景,分不清眼前都晃過的是誰的面孔,更無心思去想她的名節是否能保,只沙啞著聲音一遍遍地哭喊著,“救救他,求求你們快救救他……”

    碎石被移開,露出錦瑟和完顏宗澤的身影來,廖書意這時候才真正接受錦瑟當真是和完顏宗澤在一起的這個在他看來荒謬無比的事實。他只瞧了兩人一眼便令下人們退開了,只和蕭蘊,楊松之,影七四人繼續施救。

    入目,完顏宗澤用血肉之軀生生為錦瑟營造了一個安全的小天地,即便如今他瞧著無聲無息,生死不知,他那兩隻臂膀還保持著前伸的狀態死死撐在錦瑟的兩邊,而他的背後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錦瑟被護在身下,只從完顏宗澤的肩窩處露出小臉來,滿臉塵土,痕跡斑斑,只是瞧著精神卻極好,廖書意先是被眼前情景給震了一下,這才慶倖起妹妹的無恙來。

    只他自小到大從沒見過妹妹如此情緒激動過,眼前的錦瑟似乎已被巨大的惶恐折磨的有些瘋魔了,她的眼中無聲的湧出淚水來,飽含了驚恐和哀求,那模樣叫廖書意覺著,若然完顏宗澤有個萬一,錦瑟便也會如花枯萎。

    這念頭叫他心驚的同時各種複雜的心情都翻湧了上來,可這會子他也沒有功夫探究這些,待幾人合力將完顏宗澤抬起來,廖書意才瞧見錦瑟衣衫不整的模樣,而顯然蕭蘊和楊松之也看到了,兩人已迅速地扭了頭,只幫著影七安置完顏宗澤,廖書意脫下大氅裹住錦瑟,這才將她抱了出來。

    “王爺受了重傷,快!”

    錦瑟一顆心都系在完顏宗澤身上,聽到影七的大喝聲,確定完顏宗澤當還活著,她才如同脫力一般驀然鬆開了死死絞著廖書意襟口的雙手,複又哭著道:“哥哥,我不回府,我要和他在一起……”

    廖書意見錦瑟那樣子也知曉此刻帶她回府不妥,聞言歎了一聲卻未阻止,只抱著錦瑟緊隨了影七等人過去,馬車早已備好,廖書意將錦瑟送上馬車,見她撲坐在完顏宗澤身邊抱著他的頭,視線根本不願離開一下,便又歎了一聲,待馬車離開,他才回頭沖楊松之和蕭蘊抱拳致謝。

    蕭蘊和楊松之這會子心中滋味繁雜,可面上卻皆已恢復平靜,見廖書意致謝又欲言又止,兩人豈能不知廖書意所憂所慮,當即便道今兒帶的人皆是極穩妥的,保證什麼風聲都不會透出去,廖書意滿臉感激地匆匆一揖,方道:“來日定登門拜謝。”

    廖書意並不知道楊松之和錦瑟之事,可他卻是曉得蕭蘊提親一事的,言罷他想起方才錦瑟和完顏宗澤相依的身影露出時,蕭蘊面上一閃而過的複雜,不覺心中含愧,又察覺到現下蕭蘊的低落情緒來,廖書意便抬手拍了拍蕭蘊的肩膀,張了張嘴卻也無話可說,又作了一禮方翻身上馬揚鞭去了。

    而蕭蘊和楊松之只待馬車消失不見,塵土都歸於安寧,這才相對無言,半響蕭蘊率先自嘲一笑,道:“書寒可願於我一醉?”

    完顏宗澤並未被送回質子府,而是趁著清晨無人被送到了城西的一個偏僻的府宅中。影七等人顯然因完顏宗澤受傷一事而耿耿於懷,對錦瑟根本是視若未見的。自進院子,下馬車便無人理睬她,錦瑟卻也沒心情注意這些,見影七等人將完顏宗澤抬向一間暖閣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而暖閣中卻也有人聞聲迎了出來,那卻是個一身華貴,穿著北燕服飾的妙齡女子,女子迎出來目光便落在了完顏宗澤身上,登時面色大變,怒斥一聲,道:“王爺怎會傷的如此之重,影七,要你何用?!”

    影七聞聲竟一聲未吭,而那女子已讓開了道,連聲吩咐眾人將完顏宗澤抬上床,儼然一副女主子的姿態,錦瑟不想會在此遇上一位姑娘,而她素知影七不同其他護衛,不僅是完顏宗澤的貼身護衛,而且還是北燕貴族出身,和完顏宗澤的感情也似兄弟,影七對這女子的態度叫錦瑟忍不住瞧了女子一眼,她一時愣住。

    這女子容貌妖媚無雙,錦瑟卻是見過的,正是當日郭氏壽辰陪同在江安縣主身旁的那姿容出挑的暖柔丫鬟。

    當日她便覺著這女子隨在江安縣主身旁異常古怪,而此刻瞧見她和影七的熟稔態度,又念著當日在姚府後門碰到完顏宗澤的情景,錦瑟已然明白,這暖柔只怕是完顏宗澤的人。

    而如今她卻非丫鬟打扮,通身的富貴之氣,一身北燕服飾更是將她比大錦女子更高挑玲瓏的身段給彰顯的無疑,錦瑟莫名覺著堵心刺眼起來。

    轉瞬功夫完顏宗澤已被抬進了屋子,錦瑟收回目光正欲跟著進去,可那暖柔卻唰地一下將眼光移了過來,錦瑟分明感到她的敵意,腳步卻未緩,可她尚未跨過門檻,暖柔便抬手擋住了她的去路,笑著道:“男女授受不親,再來姚姑娘恐也受了驚,還是先到花廳休息一下吧。”

    錦瑟蹙眉,面色沉冷下來,道:“何故你便能進,讓開!”

    暖柔竟是一笑,仿佛聽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一般,接著她撫了撫頭上的髮髻,道:“姚姑娘可能並不清楚我們北燕的習俗吧,我這頭上梳的髮髻名喚鴛尾髻,是婦人方才會梳的髮髻,我是如今質子府唯一的女主子,王爺的如夫人,姚姑娘說我為何能進?”

    錦瑟聞言尚未說話,裏頭便傳來了影七的催促聲,“你和她囉嗦什麼,快給王爺療傷是正經!”

    暖柔聞言竟不再多看錦瑟一眼,轉身便啪的一聲甩上了門,錦瑟就被這樣硬生生地給擋在了外頭,當真是又氣堵又焦急,偏還使不出火來,只能瞧著那緊閉的門扉發愣。

    廖書意見她滿頭塵土,一臉淚痕,汙跡斑斑,被如此對待卻還盯著緊閉的門半步不挪,登時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更加有些恨錦瑟不爭,上前兩步便拉了她往外扯,道:“沒看見這裏沒你呆的地兒嗎?!跟哥哥回家,這救命之恩廖家自會替你來還!”

    錦瑟一邊還沒理順,偏這邊廖書意又惱了,硬拉著她走。她今日情緒波動太大,早經不住折騰了,活了兩世頭一回連累人,卻還連累的是最不願連累之人,此刻她只想知道完顏宗澤到底怎樣了,真真是無力再好言好語地相勸廖書意,故而被廖書意扯著,錦瑟便也猛然甩了袖子。

    見廖書意驚得瞪大眼睛看向她,錦瑟這才目露歉意,只道:“哥哥若真心疼我,便幫妹妹把那門給踹開!這時候我是不會走的!”



第一百四八章 心疼

    錦瑟言罷見廖書意瞪著眼睛不回答,便自甩開他的手轉身便兩大步回到房門處,抬腳便往禁閉的房門上用力地一下下踹!

    廖書意見她如是,愣了一下這才急忙上前抓了她的肩頭,怒道:“你瘋了!那女人不叫你進去才好,裏頭不定是個什麼情景的,你一大閨女,沒有杵在一邊的道理!聽話,跟哥哥回去,哥哥知道你心中感動他的救命之恩,可你在這裏也幫不上忙的,反會添亂。”

    廖書意言罷,錦瑟便淚水墜落,回眸就這麼瞧著他,道:“哥哥也幫外人欺負我,他如今這樣都是因我之故,他這輩子非我不可,我便也非他不嫁了!哥哥若是疼我,便幫幫微微吧,微微從沒求過哥哥什麼……嗚嗚……我信他,方才那女子和他也必不是哥哥想的那樣……”

    錦瑟說著便又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廖書意哪里能受得了她這般,原本便心疼她受了驚嚇,驚魂一夜,如今徹底沒了法子,再見錦瑟鐵了心要進屋去,便只能跺了下腳依著她上前踹起門來。

    錦瑟見此淚水當即便止住了,胡亂抹了把臉,只待廖書意兩腳跺開房門,她便提裙飛沖了進去,只她剛進去便見那暖柔竟從內室出來,瞧了眼錦瑟,又望了眼那被踹飛的門板,揚了揚眉,面色漸緩地道:“王爺醒來了,叫姚姑娘進去呢!”

    錦瑟猛然聽聞完顏宗澤已經醒來了,倒一下子被狂喜沖地愣住了,那暖柔見她非但不進屋還站住了,眉毛就又豎了起來,上前兩步竟拖住錦瑟便往屋中扯,道:“姚姑娘若是因方才我的態度鬧脾氣,那可真是白瞎了王爺一片心了!王爺見不到姚姑娘不肯用藥,也不讓大夫碰,你快進去勸勸。”

    方才擋住自己不讓進的是這暖柔,如今扯著她往裏拽的也是她,錦瑟弄不清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卻也沒心情想這些,聽完顏宗澤不肯用藥,及急慌慌地便奔了進去。

    內室中溫度極高,完顏宗澤正裸著背脊趴在床上,錦瑟一眼便瞧見了他血肉模糊的肌膚,她抬手捂著嘴卻還是忍不住哽了一聲。

    屋中只影七站在床邊幫忙,另有一個穿藏青袍子的白鬍子老頭坐在床邊,跟前還隨著個年紀不大的小童手中捧著一碗湯藥。錦瑟心知那老頭是大夫,再見他一臉無奈和煩躁的看向自己,便知暖柔說的不假,完顏宗澤這時候竟還真鬧起性子,不肯用藥起來了。

    她撲至床前就在腳踏上跪下,入目完顏宗澤低垂著頭,一張俊美的面容已被擦拭乾淨,長髮被汗水淋濕垂下一些在面頰上,顯得那面容越發蒼白,唇色愈發青紫起來。他依舊那樣無聲無息的,好似又睡著了一般,錦瑟輕輕地握住他垂下的手,這才顫著聲音喚了下,“完顏宗澤,醒醒……”

    “姚姑娘吧,王爺傷勢不輕,只怕受了內傷,可這外傷你也瞧見了,如此嚴重,還在失血不說,若然再不處理,只怕會傷口惡化。補血救急的湯藥王爺倒是喝了,只說什麼都不肯喝這麻藥,非要等姑娘來,姑娘還是快勸勸吧。”

    錦瑟聽聞大夫的話,又喚了完顏宗澤一聲,他才緩緩睜開眼眸,瞧見她清澈的藍眸中便有了笑意,波光微蕩,令人心酸,他張口,卻道:“沒事就好……”

    錦瑟見他如此心恨的不行,可瞧他那樣子卻又不忍重言,便柔著聲音道:“我很好,一點傷都沒受,可你若有個長短,我便再也不能好了。怎能不吃藥呢,傷口不及時處理會化膿的,我親自喂你喝藥可好?”

    完顏宗澤聞言見錦瑟一雙眼睛哭的紅腫如兩顆大核桃,卻心疼了,虛弱著聲音,道:“原便比微微笨……麻藥……傷腦……微微陪著我……不吃也能生受的……”

    錦瑟見完顏宗澤又能嘴貧,松了一口氣,見他目露堅持,瞧了眼他那傷口卻終是放心不下,不覺蹙眉道:“左右不變成傻子我都要你,就算傷了腦子,我也守著你,喝了藥吧,我又不會笑話你……”

    完顏宗澤這回是真笑了,帶著點純真的笑容浮現在那張蒼白的俊面上,瞧的錦瑟的心一陣陣收縮,可他卻還是搖頭,道:“你和我說說話便好……大男人怕什麼疼……”

    錦瑟見他堅持這才瞧向大夫,大夫顯然也熟知完顏宗澤的性子,揮了揮手令那小童退下,便道:“王爺忍著點,老朽要動手清理傷口了。”

    完顏宗澤哼了聲算做回應,接著便抽出被錦瑟握著的手抓住了床板,錦瑟卻固執地將他的手拉了回來,十指相交地扣住,她這動作尚未做完,那邊大夫已動手,完顏宗澤顯是疼的狠了,猛然握手,錦瑟五指骨頭酥疼卻抵不過心中對完顏宗澤的陣陣心疼,見他額頭一下子冒出豆大的汗珠來,面色也微微扭曲起來,她一面拿了帕子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輕輕給完顏宗澤擦拭,一面眼淚又巴拉拉地往下墜。

    完顏宗澤緩了半響,這才又瞧向錦瑟,一面抬手給她拭淚,一面輕笑,道:“果然看到微微為我掉淚,什麼痛就都值當了,也一點都覺不出疼來了……”

    他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氣喘連連,錦瑟心裏愈酸,卻忍著難受破涕為笑,將他的手拉起來湊至唇邊親了下,道:“這樣是不是更好些?”

    完顏宗澤沒想到當著這麼些人錦瑟竟然會如此,見她眸中落滿了濃情蜜意,一顆心飄飄忽忽起來,哪里還能感受到別的,見他張口欲言,錦瑟卻已面頰發紅地抬手壓在了他的唇上,道:“你莫說話了,動來動去的傷神不說,莫再影響大夫,我說話你來聽可好?”

    見完顏宗澤聽話地眨了眨眼,錦瑟才道:“你不知道頭一回我在姚府後門碰到你時有多厭惡於你,當時你扔給我一錠銀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便在想,這個人長的倒是人模人樣,卻不想淨做人模狗樣之事,尋人後門,打聽閨閣女子還做的理直氣壯,那時我是極瞧不上你的……後來在船上你我再見,便更沒什麼好事兒了,你差點將我的嬤嬤和丫鬟們嚇破膽……”

    錦瑟這邊絮絮地說著,完顏宗澤便也含笑聽著,兩人竟是眼中只有彼此,全然沒將一屋子的人放在心上。廖書意原本見錦瑟舉止大膽,當真是被氣得不輕,如今聽她說起和完顏宗澤的點點滴滴來,再瞧著他們兩手緊握的忘我模樣,他蹙起眉來,儼然已經相信,也不得不信方才錦瑟所說之話了。

    看來,他們真是認定了彼此,此生不渝了!

    廖書意歎了一聲,心中有些煩亂,見留在這裏也是無用,便轉身大步而出,自理思緒去了。

    錦瑟就這麼說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夫才將完顏宗澤的傷口清理乾淨,待要上藥卻又猶豫地道:“這藥王爺是用過的,雖是對止血,傷口癒合都有奇效,可卻甚疼,王爺這回傷的太重,還是……”

    他話未說完,完顏宗澤便道:“都到這一步了,撒藥便是。”

    錦瑟見完顏宗澤這會子面色更差,聽到上藥會極疼,便蹙了眉,咬著唇垂淚,完顏宗澤見之,卻道:“微微這下將我看光光了,可得負責才成啊。”

    錦瑟心知他在好言逗自己,可聽聞他的話卻忍不住餘光瞥了下一直站在床邊的那抹桃紅身影,完顏宗澤從背到大腿幾乎全被火藥傷到,又被利石劃過,傷口綿連在一起,身上衣裳在錦瑟進來前便已盡數被剪開,如今他這般模樣可不光她一個姑娘家看到了。

    想著完顏宗澤一直都未曾叫暖柔出去,錦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也不好和完顏宗澤說這個,更不是拈酸吃醋的時候,錦瑟便只道:“你先養好傷,我再考慮要不要負責!”

    完顏宗澤卻笑,道:“果然這會子不適合用美男計……本王原先身材很好的,現在這麼醜倒叫微微……嗯……”

    完顏宗澤話未說完便被猛然地劇痛折磨地禁閉了牙關,他猛然抽出被錦瑟握著的手胡亂一抓,身子也因疼痛如弓一般緊繃起來,高昂著頭,額上青筋暴露,卻是大夫撒藥了。

    錦瑟見此淚眼朦朧,忙催著那大夫快些,大夫手腳倒也熟練,上藥包紮一氣呵成,待他忙完,完顏宗澤已沒了一絲氣力,癱倒在床上,長髮已然被汗水濕透,面如水洗。

    錦瑟忙給他擦拭,一面擔憂地喚了聲,聽完顏宗澤哼了下,這才跌坐在腳踏上,目光轉了下卻見方才一直站在床邊的暖柔也不知何時竟爬到了床上,此刻她正拉過錦被給完顏宗澤輕輕蓋上,而完顏宗澤方才抓著她的手卻握在暖柔的小腿上,青筋暴露顯還未從疼痛中回過神來。

    錦瑟雖知完顏宗澤是怕傷了自己這才松了手,可瞧見他抓著暖柔,而暖柔竟面色安然,好似一點都沒覺出疼來,瞧向完顏宗澤的眉眼間又滿是擔憂和心疼,錦瑟的一顆心便又似被堵上了棉花團,難受極了。

    見大夫站起身來,錦瑟才收了收心思,問起完顏宗澤的情況來,大夫卻道:“外傷都處理好了,間日要換上一回藥,內傷卻也慢慢調理,王爺失血過多,元氣大傷,不養傷一年只怕難以恢復如初。好在王爺年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傷口已復原的不慢。只要今兒一日不發起熱,傷口惡化,命便算保住了。可往後半月也不能疏忽,若照看不好,或是休息不好,內傷加重,再引發了什麼併發症,就不好說了……”

    大夫言罷令影七隨他去開藥,熬藥,屋中便只剩下錦瑟,完顏宗澤和暖柔三人。見完顏宗澤已回過神來,沖她抬手,錦瑟忙握住他的,將臉頰貼過去,就聽他輕聲道:“我睡會兒……”

    錦瑟將完顏宗澤面上亂髮輕輕理好,沒能回話,完顏宗澤顯已支撐不住地暈睡了過去。屋中充斥著血腥味,那邊暖柔已推開半扇窗,又將火盆中的炭加了些,挑的更火紅,這才點上龍涎香,回到床前。

    恰在此時,廖書意進來,見錦瑟還守著完顏宗澤,幾步過來便拽起了她,道:“行了,他已無礙,祖母和家人等你一夜,擔心壞了,還不快跟哥哥回去。”

    錦瑟被廖書意抓起來,一來念著不和廖書意說個清楚,她別甭想安安寧寧地守著完顏宗澤,再來,她到現在身上還沒清洗過,這樣守著完顏宗澤也不妥,加之這會子完顏宗澤睡過去,她在這裏瞧著他也沒有,故而錦瑟便沒說話,隨著廖書意出了屋。

    豈知她這邊前腳出來,那暖柔後腳便追了過來,道:“王爺這還沒脫離危險呢,你就這麼走了?見過狠心的女人,沒見過姚姑娘這樣的!”

    錦瑟聞言氣結,實在弄不明白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為了完顏宗澤這才委曲求全地要留下自己來?那她對完顏宗澤倒是情真意切,錦瑟酸溜溜地想著,可她卻是深信完顏宗澤的,完顏宗澤從未提過有位如夫人,而且他對她那樣子……也不似有過女人的……

    這個莫名其妙的如夫人,錦瑟沒弄不清楚狀況也不想和她就交上火,聞言便也挑眉,道:“你瞧我這樣子適合留在這裏?”

    暖柔聞言自知錦瑟是在嘲諷於她,自稱女主人,卻又沒個待客之道,她也不生氣,聽錦瑟話中之意非是要走,眸中卻有暖意,沖小丫鬟吩咐著道:“去給姚姑娘準備沐浴之物,姑娘身上的傷也要好生處理。”

    言罷,她才又沖錦瑟道:“王爺這裏離不開姑娘,姑娘快些過來。”說著轉身進了屋。

    廖書意見錦瑟竟執意留下,煩躁地抓了下頭,錦瑟卻又換上了那副可憐兮兮的神情,拉著廖書意的衣袖,道:“哥哥,我……”瞧著面帶無奈和不認同的廖書意,錦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陣心虛地低了頭。

    廖書意見她面上還沾染著塵土,一臉泥汙地垂下頭,一時間哪里還說的出指責的話來,只道:“他的身份……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就這樣偷偷摸摸地跟著他,過著連個妾室都敢甩你臉子的這種日子?!”

    錦瑟聽廖書意說的刻薄,顯然是生了氣,忙抬頭道:“不會,不管多難多久,我會等他迎娶我的!他會的!”

    廖書意卻譏誚地挑唇,道:“這話你還是回去說給祖父祖母聽吧,他們肯信,我便也信。”

    錦瑟笑了,道:“我會叫他們信的,哥哥,大夫說他這三日對養傷很關鍵,我想留在這裏……哥哥可否回去幫我和外祖母說些好話……”

    廖書意素知錦瑟的性子說一不二,見她神情是懇求的,眼中卻滿是堅持,知道今日也不能硬生生地拖了她走,到底聽了方才錦瑟和完顏宗澤的話,知道完顏宗澤多次幫過錦瑟,如今人家也確實因錦瑟受了重傷,這會子不滿足錦瑟,太過不近人情,也有失道義,他便一歎,道:“罷了,你願意怎樣便怎樣吧,哥哥管不了啦……”

    錦瑟聞言笑了,討好地道:“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廖書意氣極反笑,道:“祖母要是不答允,哥哥晚上便來接你回去,好好照顧自己,一會子我送白芷過來。”

    謝少文並未傷害白芷,昨夜白芷已被廖書意救下送回府中,錦瑟是知道此事的,聞言點了點,她送走廖書意,收拾好自己便又守在了完顏宗澤身邊,她經過一夜的折騰早便精神不濟,眯了一覺才堅持著親自照料完顏宗澤到夜半,其間完顏宗澤反復燒了幾回,糊糊塗塗地叫著她的名字,錦瑟一遍遍像那晚完顏宗澤照顧她一樣照顧著他,好言好語地在他耳邊低哄細語,直至二更天見完顏宗澤熱度褪下來,這才支撐不住地沉睡過去。

    她再度醒來已是日上中竿,外頭陽光極好,碎陽透過絞紗窗溢了滿室,她眯了眯眼便感面上一陣瘙癢,茫然地回頭卻見完顏宗澤正用手撩著她耳邊的散發,錦瑟一下子醒過神來,瞪大了眼睛,道:“你醒了,身上還疼嗎?沒再發熱吧?用過藥了嗎,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說著便抬手去摸完顏宗澤的頭,昨兒夜裏她累的不行,最後便躺在大床的內側睡著了,沒想著竟是睡了如此之久,天都正午了吧……錦瑟有些懊悔歉疚,完顏宗澤卻道:“昨兒苦了你,你瞧,我都大好了,微微救我一命,我便只能以身相許了。”

    他說著拉下錦瑟放在額頭的手放在唇邊細吻,見錦瑟眼中又浮了一層淚光,方道:“我都好了,怎又落淚……”

    他這邊話沒說完,錦瑟便已破涕為笑,失而復得的心情如同這滿屋的陽光一般,明媚地照亮了她的心田,也叫她急於用行動來表達出來。

    而錦瑟的行動很直接,幾乎是無前奏毫無意念地,她順著身體的本能捧起完顏宗澤近在咫尺的面龐來,吻上他的唇,熱情地纏綿地毫不羞澀地甚至是狂熱地探進香舌去,完顏宗澤的口中殘留的藥味充斥了她的味蕾,錦瑟卻感受到他的真實,纏著他的舌令那苦味溢滿她的唇齒,她就這樣一遍遍沾染他的味道,訴說她此刻的感激和珍視,愛意和後怕。

    完顏宗澤不曾想錦瑟會突然這般主動和熱情,愣了半響才狂喜地撐住身體回應她,從未有過的熱吻激吻,每一下似都能擦出火花來,兩人似要通過口舌的抵死纏綿探入彼此的靈魂,似是彼此的心窩都缺失了極重要的一塊,而如今這樣擁吻著對方便能補全它一般。慢慢的這熱吻已變了模樣,成為撕咬,兩人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吶喊著對彼此的渴求,熱切的啃咬著至死方休,恨不能將對方拆吃入腹,好融為一體,生生死死,再不分離。

    這樣的激情,直至完顏宗澤悶哼一聲,手臂支撐不住地跌回床榻,喘息不止,才算終止。錦瑟也面頰緋紅地喘息著,見完顏宗澤似扯了傷口趴在床上低吟,方從激情中猛然醒過神來,忙道:“你怎樣,傷口裂了?”

    完顏宗澤又換了口氣,才戲謔地瞧著錦瑟,道:“微微,你要謀殺親夫嗎?”

    錦瑟聞言,想著自己沒個分寸,這時候做出這樣大膽又熱情的事情來,只怕完顏宗澤傷口扯的更疼,她一時面色漲紅,也不知是後知後覺地嬌羞了,還是懊悔的羞赧了。完顏宗澤見她這般,卻是笑了,湊過去,輕聲道:“微微若是想……改明兒我們再試試,如今為夫的有心無力啊……”

    錦瑟聽罷嗔了完顏宗澤一眼,見他方才還蒼白的面色,這會子分明有些潮紅,心知他方才被勾地動了情,她便更是羞紅了臉,佯怒道:“你這般看來是真活過來了,剛剛好便又欺負我!”

    完顏宗澤笑,聽錦瑟的聲音帶著暗啞,便道:“渴了,餓了吧,先喝口茶醒醒神快去用膳,我這裏自有人照看,莫累著自己。”

    他說著回過頭逕自從暖柔手中接過茶盞親自捧給錦瑟,錦瑟也是這會子才瞧見屋中還有旁人的,而且竟然還是那個自稱是完顏宗澤如夫人的暖柔,前世的記憶排山倒海壓來,想著當日謝少文和姚錦玉廝混,她侍夜在外的那些痛苦記憶,再念著方才她和完顏宗澤熱吻,而暖柔竟然就在一旁看著,錦瑟面上紅暈唰的一下褪盡,變得慘白起來。

    完顏宗澤見此,嚇得險些掉了手中茶盞,忙道:“怎麼了?哪里痛了嗎?”

    錦瑟恍惚地回過神來,入目是完顏宗澤關切的面龐和慌亂的眸子,她這才舒了一口氣,接過他手中茶盞。

    那邊暖柔倒似明白錦瑟怎麼了,竟瞧了她一眼悄然退了出去,屋中寧靜下來,錦瑟見完顏宗澤一臉緊張直勾勾盯著自己,顯然還在擔憂,方嘟著嘴道:“沒事,只是你的那位如夫人怕是不好了……”

    完顏宗澤聽罷愣了半響方眨著眼睛盯著錦瑟,道:“如夫人?微微說的是方才站在這裏的那個?”

    錦瑟見完顏宗澤揣著明白裝糊塗,登時便冷了臉,憤聲道:“是呢,是呢,不是她還能有誰,昨兒那暖柔可親自說自己是你的如夫人,如今你那府中唯一的女主子,還擋了我在屋外,不叫我瞧你!這事你不和我說個清楚,便別想我對你負責!”

    錦瑟言罷見完顏宗澤愣住,便又補充著道:“也別想對我以身相許!”

    完顏宗澤半響無語,接著卻突然爆笑一聲,笑意蔓延開來便再也忍不住,又見錦瑟一臉吃味和惱怒,茫然和氣憤,他便愈發笑的暢快了,直扯地繃帶上溢出血來,這才緩下來,又悶聲咳了半響方虛弱著道:“微微啊……你便是要謀殺親夫,你莫用這法子啊……”

    錦瑟忙給完顏宗澤檢查了下傷口,這才恨聲道:“有什麼好笑的!你別給我做顧而言他的,老實交代方是上策!”

    完顏宗澤見錦瑟瞪著眼睛,那模樣便似個小悍婦,不覺又笑,道:“是,那個暖柔吧,確實算我的如夫人,和影七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皆是我全心信任之人,而且還真一日都離不開……”

    他說著見錦瑟漂亮的五官都擰在了一處,方憋著笑又道:“而且我這每日從吃食和穿衣,到貼身伺候都是暖柔在打理……”

    “完顏宗澤!”錦瑟見完顏宗澤這分明是在急自己,忍不住磨起牙來,完顏宗澤這才不再逗弄她,抬起笑的迷濛濛的眼道:“微微啊,我瞧著那暖柔著實什麼都好,可惜我這輩子生沒生成女子,更沒進宮當個宮女,這暖柔再好,我也無法和他做那對食夫妻啊。”

    錦瑟聞言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氣道:“什麼對食夫妻,你竟還想和她做夫妻!?”

    她言罷方覺不對,不由瞪大了眼睛,半響才張口結舌地道:“你說那暖柔……是個……太監?”

    錦瑟徹底呆了,完顏宗澤見她那瞪著眼睛一臉愕然,又似高興又似懊惱的小模樣實在討喜,禁不住兩臂環住她將腦袋埋在她的胸前再次失笑,被錦瑟推了兩下,抬頭見她窘的都快哭了,這才道:“可不就是太監,還是武英王府的總管太監!下回微微再想耍賴,不對我負責,可莫再找這樣蹩腳的藉口了……我好生冤枉啊。”

    兩人又笑鬧一聲,完顏宗澤方道:“這回我身子虛便罷了,微微以後若再疑我了,哼哼……”

    完顏宗澤說著目光在錦瑟胸前直打轉兒,錦瑟憶及昨日衣衫不整被完顏宗澤瞧見的情景,脖頸也紅起來,只她今日這醋吃的大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又道:“還有一事你得交代清楚,頭一回我見你,你便是尋芳到的姚家,不但自己想著偷偷進府尋美,後來還令暖柔去尋那吳家小姐的婢女,我依稀記著吳小姐那婢女可是頗有幾分姿色的,那姑娘總不會也是太監吧?”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46 AM


第一百四九章 情現
 
    錦瑟頭一次遇到完顏宗澤是在姚府的後門,彼時他便向她打聽江州縣丞吳家的小姐,錦瑟只當他是尋美到了姚府,因著完顏宗澤特殊的身份,錦瑟後來回府還曾特意留意過這位吳小姐,可卻未曾發現有什麼不妥之處,只一點便是江安縣主曾特意地和她身邊的婢女說過話。

    彼時錦瑟並未覺著其中有問題,可後來她在靈音寺時賀嬤嬤便曾說過,她說江安縣主是個喜靜的,又素來參佛,錦瑟便覺出不對來了。既是江安縣主喜靜,當日便沒可能去湊郭氏生辰這個熱鬧,這麼一想,江安縣主當日到姚府便是有目的,再念起完顏宗澤在姚府後門和她說過的那些話,錦瑟早便猜到完顏宗澤和蕭家是有些來往的。

    顯然是他不適合到姚府去,這才央了江安縣主去尋那吳小姐,可當日江安縣主對吳紫蘿並不熱情,唯她身邊跟著的丫鬟暖柔和吳紫蘿帶著的丫鬟流雲因是同鄉,聽說兩人還曾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故而錦瑟早便猜完顏宗澤當日要早的人非那位吳姑娘,而是吳姑娘的丫鬟流雲,一個七品官家的丫鬟,竟勞動完顏宗澤這般重視,錦瑟豈能不心生疑問。這事她一直都記在心中,只是沒有機會詢問罷了,如今她問出來,完顏宗澤卻變了神情,方才還掛著笑意的面孔一下子沉了下來。

    錦瑟見完顏宗澤眸中似有傷痛滑過,半響都默不作聲,神情也時而恍惚,忽又陰厲的,便知這其中必有緣故,道:“等那日你身體好些咱們再說話,我這會子也餓了……”

    錦瑟原是想著完顏宗澤這會子身體弱,不願他再想煩心之事,這些事情以後他想說了再說也罷,誰知她話尚未說完,完顏宗澤已恢復了一貫的神情,道:“其實也什麼,你是大錦人許是不知,母后生我原是龍鳳雙生,我實是有個同胞姐姐的……”

    錦瑟聞言一詫,完顏宗澤便笑了下,握緊了她的手,道:“後母在我五歲那年曾帶著我和姐姐回甯古草原省親,恰在那年烏兀部發生了政亂,兩股勢力爭奪酋長之位。當時情況極為危險,母后帶著我和姐姐逃出來時身邊侍衛已不多,後來追兵趕來,為了護我,母后便……便叫宮女換上她的裝束,又令我和姐姐互換了衣飾,令那宮女抱了姐姐帶著僅剩的一隊護衛引開了追兵……後來我和後母皆安然無恙,被援兵救回,可姐姐卻再未尋到,這麼些年過去,遁著線索才知姐姐早年已落在了人牙子手中,輾轉被賣到了大錦,我會去江州,也是因此事……只可惜又空歡喜一場。”

    北燕金尊玉貴的公主竟然會流落民間,這事兒太匪夷所思了,錦瑟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間怔住。完顏宗澤說的語焉不詳,可錦瑟卻分明感受到他說起當年之事時情緒的波動,金後即然帶著孩子回草原省親,烏兀部又怎會在那時候就剛巧發生了政亂?而且就完顏宗澤這幾句話,分明那些追兵是以金後和完顏宗澤為追擊目標的,這也有些不合情理。兩股勢力爭奪酋長,應極力拉攏金後才對,怎會恰恰相反……

    錦瑟正想著,便聞完顏宗澤又道:“母后於我皆再回不了京城,太子便也完了,自有人得利。我們不說這個了,一會子只怕廖府就會來人接你回去,我們……”

    完顏宗澤的口氣帶著股煩躁和厭惡,嘲諷和戾氣。自古的宮廷爭鬥都是慘不忍睹的,他不願多說,錦瑟也能猜到一些,便也不再多問。可她想完顏宗澤和他那雙生姐姐感情應是極好的,因他雖極力抑制情緒,可那滿腔的恨意,自責還是從他平平淡淡的陳述中流瀉了出來。

    當日在成衣鋪的暗室中,完顏宗澤便曾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能有個和和美美,溫暖舒心的家,也是他所渴望之事,錦瑟當時便覺他的情緒有些古怪,而且也一直納悶於他會有此想法。因為即便鐵驪平民多一夫一妻,可貴族三妾四妾是哪里都一樣的。而直至現在錦瑟方知這其中的緣故,妻妾之爭不僅身在爭鬥中的女人們會厭倦,連孩子也要受到無妄之災,因北燕的後宮朝堂爭鬥,完顏宗澤失去了他的姐姐,他會渴望將來能有個舒心和美的家,厭惡三妻四妾也便容易理解了。

    錦瑟原覺他這想法是極好的,如今方知他這想法之後竟有那般殘酷沉重的代價,她不覺回握了完顏宗澤的手,念著他那雙生姐姐,錦瑟卻猛然眼睛一亮,忙打斷完顏宗澤的話,道:“你那姐姐身上可有什麼胎記?”

    完顏宗澤見錦瑟目光晶亮,情緒高昂,詫了下,這才道:“倒沒胎記,姐姐和我長的不像,卻和母后如一個模子刻出一般,這麼些年過去,雖說女大十八變,可我想五官總是不能變的。”

    錦瑟突然情緒激動不為別的,只因她想到了前世完顏宗澤在肅州因護一對母子而英年早逝一事來。前世時世人都說那一對母子是完顏宗澤的女人和私生子,然而錦瑟卻覺著這說法好笑,若然那孩子真是完顏宗澤的,北燕皇室又怎麼可能不認下來,而任由皇室血脈外流?

    如今她熟識了完顏宗澤,便更覺那話是無稽之談了,依著完顏宗澤的性子,他不會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過這暗無天日的生活。完顏宗澤的姐姐既然是被人牙子賣到大錦的,多半是入了不乾淨的地方,這是有傷北燕國體之事,北燕皇室會隱瞞下她的身份倒是極有可能的。若她所料沒錯,前世被完顏宗澤護著,直至生命耗盡的那女子必定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這樣的話,他的姐姐如今也應在肅州才對!

    錦瑟這般想著卻不能將這話直接告訴完顏宗澤,一來她真說出來,無法和完顏宗澤解釋清楚,二來,萬一她猜錯了,完顏宗澤便又要空歡喜一場了。

    肅州並不大,前世完顏宗澤是在鳳嶺一帶出的事,興許她可以先令人去尋尋看,錦瑟這般想著又聽了完顏宗澤的話,便道:“吳姑娘那婢女和你母后容貌極像嗎?”

    完顏宗澤道:“七八分吧。”

    錦瑟依稀還記得流雲的容貌,難怪當時她還覺流雲的眼睛和完顏宗澤有些想像,她正欲央完顏宗澤給她尋副金後的畫像來,外頭卻響起了影七的稟告聲。

    “王爺,廖老太君和廖府的大夫人來了,如今正在花廳吃茶,帶了好些禮品說想當面謝過王爺。”

    錦瑟聞言一驚,忙和完顏宗澤對視一眼,兩人眸中皆有慌色閃過,便如做了壞事被大人當場捉到的小孩一般,顯然都感受到了彼此的緊張,兩人同時又都笑了起來,完顏宗澤撫了撫錦瑟的散發,才道:“我的微微這般好,如今還沒及笄呢已引得幾家來求,鬧得我夜夜不能安眠,與其回回琢磨著怎麼攪黃了微微的親事,這下叫你外祖母知曉我的存在,知道微微非我不嫁,倒是釜底抽薪,永絕後患的好法子。”

    錦瑟聞言沖完顏宗澤皺了皺鼻子,方道:“你便那麼肯定能叫我外祖母認可你?”

    完顏宗澤揚眉,卻盯著錦瑟笑道:“微微認定了我,她老人家便沒不認可的道理,除非微微還有它念。我可聽說這些日我不在京,微微日日都能聽著簫聲安眠,你老實和我說,倘使我趕不回來,你會怎麼辦,可是當真要聽了家人的嫁給那蕭蘊去?”

    完顏宗澤的話一股子酸味,錦瑟不覺噗嗤一笑,接著卻委屈了神情,道:“你若當真晚回來兩日,說不得滿城都要傳出廖家表小姐患有不足之症的流言來了,到時候別說是蕭府了,就算是一般人家恐怕也不會上門提親了。”

    錦瑟原便是想以此來退蕭家的提親的,她既信了完顏宗澤,便會和他一起努力。若然有此傳言流出,少說這兩三年就不會有人上門提親了,雖是名聲受損,可倒也能清淨兩年。

    完顏宗澤萬沒想到錦瑟竟能為他做到自毀名聲這一步,藍眸翻湧了半響才溢滿柔光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道:“傻瓜!”

    錦瑟在完顏宗澤一事上一直欺瞞著廖老太君,如今紙沒能包住火,一下子著了,廖老太君不定有多傷心,難過,擔憂和氣憤呢。

    昨日廖書意回去一定幫她說了好話,不然外祖母不會今日方登門,可這會子外祖母既然和大舅母一起來了,便定然是要帶她回去的。

    錦瑟心知這點,便一下子泛起難來,一來如今完顏宗澤雖已脫離了生命危險,可身體還虛的厲害,隨時都有可能傷口惡化,她實在想留在此親自照顧著,可另一方面她也不能不顧及外祖母的感受,有些不敢忤逆廖老太君的意思堅持留在此。

    她正掙紮,完顏宗澤便道:“我如今起不了身,影七和永康都是下人,只怕要怠慢外祖母和大舅母,你快出去好好代我盡盡地主之誼。她們來定是接你的,我已大好了,你聽話,主動跟她們回去,一來你在這裏我反倒不能安心休養,再來,我們總是做錯了事,你若再拂逆外祖母的意思,我這孫女婿以後只怕更難得到她老人家認可了。”

    錦瑟聞言不舍地握了握完顏宗澤的手,可也心知他說有理,給他壓了壓被子方點頭應是,兩人又商議了兩句,錦瑟便匆匆忙忙地跳下床,收拾自己一番快步往花廳而去。



第一百五十章 受罰

    錦瑟到了花廳下人們便都退了出去,廖老太君和海氏坐在靠西邊的太師椅上,見錦瑟進來,廖老太君便盯了過來,神情倒沒有任何不妥,錦瑟只覺外祖母的翻湧著疼惜焦慮和擔憂,在瞧見她的那一刻方瞬息不見,轉為了些許黯然,錦瑟心虛地不敢對視,垂了頭低眉順眼地進屋。原還想撲到外祖母懷中痛苦一場,也好叫她心軟的,這會子卻是怎麼都做不出來了。

    海氏見錦瑟低著頭往日的機靈勁兒都沒了,又見廖老太君沉著臉不說話,忙站了起來迎上兩步拉住錦瑟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回,方才試著淚道:“果沒傷著,真真是擔心死人了,你這丫頭怎就這般的一日都不叫人省心呢。昨兒母親為你都急地暈了過去,還不快去給她老人家好好瞧瞧。”

    海氏說著推了錦瑟一下,錦瑟這才到了廖老太君近前,原是想的好好的,也和完顏宗澤商量的好好的,要先不提他們之事,一切都先順著家人,好慢慢籌謀的。可如今她瞧著外祖母慈愛的面容,瞧著她蒼老眼眸中的黯然之色,卻再也不想欺瞞她的,哪怕是善意的也不願,她們是她最親的人啊,她只願將最真實的自己展露在她們面前,他們是那般地疼惜著她,不管是為了什麼,錦瑟都不願在家人面前再耍什麼小聰明,小心機了。

    故而她尚未想清楚,便遁著自己的心意噗通一聲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垂淚道:“外祖母,微微錯了,不該一直瞞著您,可微微和他是當真患難真情,還請外祖母成全。”

    廖老太君聞言氣得面色一變,海氏也忙過來勸著,一面推著錦瑟,道:“這孩子只怕是被驚著了,有什麼跟外祖母和舅母回府再慢慢說。你既知那人的身份便莫說這樣的糊塗話,瞧你把外祖母給氣的,還不快認個錯。”

    錦瑟原也是要表明態度和心意,並沒想著在這裏就把事情給解決了,聞言便說了兩句軟話,廖老太君這才緩過面色來,她心中實是為錦瑟這種態度高興的,可卻更加擔憂和無奈起來。

    一來瞧見錦瑟竟真對完顏宗澤上了心,念著完顏宗澤的身份,沒有不憂慮的道理。再來錦瑟到底是個大姑娘,如今尚未婚配,倒沒了半點矜持,傻乎乎的將一顆心都交付了出去,也叫廖老太君恨鐵不成鋼,生恐完顏宗澤再輕看了她。

    她面上氣恨,心中感覺卻複雜,只是這裏不是廖府,再多的話也不能在此說,故而便板著臉站起身來,卻沒和錦瑟說話,也不瞧她,只沖海氏道:“既沒事,便回府吧。”

    她說著便往外而去,海氏忙扯起錦瑟跟上,暖柔忙迎了上來,廖老太君這才笑著道:“既然王爺身子不妥當,不合適老身過去探望,那我們便改日再來拜謝,勞這位大人向王爺代為轉達謝意了。”

    方才廖老太君已經表示想去看望下完顏宗澤,親自致謝之意,影七因想著錦瑟還在完顏宗澤那裏,加之完顏宗澤傷的太重,他恐廖老太君有什麼表示,完顏宗澤會激動之下傷了身,這便以完顏宗澤臥床為由暫拒了,方才錦瑟出來,完顏宗澤倒是有心出來親自待客,可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折騰了兩下倒出了一身冷汗又跌回床上,這才吩咐影七過來招呼著。

    影七見廖老太君這便要帶錦瑟走了,心生一歎,還沒說話便聞腳步聲自院外傳來,他回頭正見換回男裝的永康帶著幾個下人抬著軟榻過來,那軟榻上躺著的自然是完顏宗澤。

    影七一驚,錦瑟更是大驚失色也顧不上規矩忙跑了過去,見完顏宗澤雖被錦被裹地嚴實,頭上也戴了毛帽,卻依舊面色青白,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她噎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恨恨地又心疼的瞪著他,完顏宗澤沖她飛快地眨巴了下眼睛,唇角滑過一絲笑來。

    廖老太君也忙過來,見完顏宗澤面色難看的厲害,這會子即便心怨他招惹了錦瑟,可卻也說不出二話來,忙道:“早知我來會引得王爺這般,說什麼也不該來的,王爺救了我這孫女已是大恩,豈敢再勞如此接待。 ”

    廖老太君後一句話到底還是露出了些許不滿來,完顏宗澤也不在意,只笑著在永康的摻扶下抬起身子,極誠懇地道:“老太君折殺晚輩了,晚輩救微微全出自私心,不敢當老太君的謝。”

    他說的直白,廖老太君見他這一抬起,錦被滑落露出的肩背上白色的繃帶已血紅一片,心一觸,便聞完顏宗澤又道:“不敢老太君信不信我,我對微微是一片真心,一直以來也都是我死纏爛打地非纏著她,微微她並沒有忘記過您老的教導,我們雖私見多次,可也是發乎情守之於禮的,老太君千萬莫怪責微微!您可能瞧不上我,但有一點請您萬望信我,我完顏宗澤不是個朝三暮四之人,說話也還是算數的,我此生非微微不娶,早晚一定會登門迎她做為王妃的。”

    這若換個情景,廖老太君一準會逼問完顏宗澤,所謂的早晚是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然而此刻瞧見完顏宗澤蒼白卻堅定的面容,他熠熠閃光的眸子,聽著他虛浮無力可每個字都咬字清晰的話,再望著自那白色繃帶間往下淌血的肩背。廖老太君無法不相信完顏宗澤的話,又觀錦瑟站在一旁,淚光點點懇求地瞧著自己,廖老太君心便軟了,自歎了一聲,道:“先養好傷,若然落下毛病,什麼話都是白搭。”

    完顏宗澤聞言笑了,點了點頭,著實已氣力用盡,跌回軟榻上,這才吩咐影七二人代為送客。

    廖老太君攜海氏前去,錦瑟留在後頭,廖老太君也只做未見。錦瑟在軟榻邊兒蹲下,抽了帕子給完顏宗澤試了試汗水,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半響便只嗔他一眼。完顏宗澤卻笑,道:“今日這苦肉計用的值當……”

    錦瑟又瞪他兩眼見廖老太君已出了院子這才依依不捨地瞧向完顏宗澤,囑咐道:“你好好養傷,莫再這樣鬧自己了,也別擔心我,瞧外祖母方才那樣子並沒真正生氣的,她很疼我,不會怪責我的。”

    完顏宗澤便點頭,道:“快回去吧……”

    錦瑟回到廖府便被廖老太君罰去跪小佛堂,她私定終身已是闖下了大禍,更何況那定了終身的男子又是個家人一時間難以接受的,錦瑟並不覺著委屈,雖廖老太君不曾派人盯著她,卻也毫不耍滑,跪的老老實實。她昨日因擔憂完顏宗澤,故而只胡亂用過些吃食,今日一早醒來滴水未進,廖老太君便到了,這會子一跪便是大半日,待快旁晚時竟是生生暈厥了過去。

    再次醒來,睜開眼睛她對上的便是外祖母含淚的眼睛,耳邊響起她無奈又傷心,寵愛卻微責的聲音,“你這是在和外祖母開戰嗎?”

    錦瑟心知廖老太君說的是她暈倒一事,廖老太君明明沒叫人看著她,便就是心疼才如是,偏她自己堅持,接過生生累的暈了過去。錦瑟原是本著心誠則靈不想在此事上作假,誰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如今見反累的外祖母傷心難過,便也落下淚來,撲到廖老太君懷中,哽咽道:“微微不想惹您傷心的,可是外祖母……微微真的很喜歡他……從沒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微微想抓住他,不想錯過……”

    錦瑟的性子廖老太君怎能不知,再念著這三年多,他們對錦瑟姐弟的疏忽,使得兩個孩子在江州受盡了苦楚,若然沒有完顏宗澤的多次相幫,只怕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若然當初便堅持將錦瑟姐弟兩人養在身邊,錦瑟也便不會識得完顏宗澤,更不會和他生出情意來。

    念著這些,廖老太君只覺有今日之事,她也是有錯的,又自錦瑟的表現看出了她的堅定來,如今她哭倒在懷中,說著這樣的話,廖老太君更是一陣陣的心酸,半響才道:“罷了,此事外祖母管不了,我叫你外公見見那孩子,成不成便全看他的了。”

    錦瑟聞言驚喜地抬頭,難以相信就這麼簡單便過了外祖母這關,見她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廖老太君拿帕子給她試過,方撫著她的頭髮道:“外祖母總歸都是為了你好,若然硬阻著你們反叫你日日以淚洗面,豈非本末倒置了?”

    “祖母今兒午膳也沒用好,晚上也沒吃東西,這會子微微既已醒了,話也都說開了,祖母便快回松鶴院用膳吧,我會照顧好微微的。”

    一邊兒響起廖書敏的聲音,話落海氏便也勸廖老太君離開,錦瑟見外祖母臉色不大好看,又是一陣內疚,待海氏扶著廖老太君去了,廖書敏才說起錦瑟不見後發生的事。

    家人的擔憂不提,廖書意昨日回府後廖老太君卻並未將錦瑟和完顏宗澤的事情告訴廖家所有人,唯老太爺,海氏和廖書意清楚錦瑟的去處,其他人並不十分清楚。而廖書敏也是因內疚錦瑟為幫自己這才離開了廖家眾人出了事,故而偷偷藏在廖老太爺書房這才知曉一切的。

    廖家非所有人知曉此事倒叫錦瑟松了一口氣,廖書敏少不得埋怨錦瑟兩句,可她想著完顏宗澤的身份,便也理解錦瑟。見錦瑟因過了廖老太君一關而面色含笑,目光含春,少不了打趣錦瑟兩句,兩人又說了一會子知心話,廖書敏方才說起一件事來,道:“你不知道,上元節那晚倒還出了一件事兒呢。就是那柔雅郡主,早先不是被送到了江淮王府在京郊的莊子上嗎?江淮王還專門請了個教養嬤嬤管教她,誰知她非說那嬤嬤是閆峻舉薦的,就是有意要為難她,竟為此鬧了起來,非但不改改她那性子,還間日的和那教養嬤嬤對著幹,鬧得年節都沒能回京來過。就是上元節那夜,她竟又鬧起性子來,帶著個丫鬟偷偷從田莊跑出來欲進城來看花燈,哪里想著燈是沒看成,第二日清晨倒是被在吳王別院暫住的安南伯世子給送了回去。聽說兩人因是吃了酒,竟在吳王那別院單獨過了一宿,這消息昨兒便在京中傳開了。那時候大哥還沒尋到你,你不知我聽到此事有多著急,生恐你也……好在好人有好報,如今你總算是安安然然地回來了……”

    錦瑟聽聞此事愣住,只覺這其中有問題,那柔雅郡主便是再胡鬧,也沒大晚上就帶著個丫鬟要回京湊熱鬧的道理,安南伯世子好巧不巧就住在吳王的莊子上,而柔雅郡主和安南伯世子偏巧都和自己有過節,吳王又是完顏宗澤的人。

    這麼一想,錦瑟倒搖頭笑了,那柔雅郡主雖驕縱,可也不是傻子,這事兒若非有人裏應外合是萬能辦成的,看來完顏宗澤多半已經和閆峻搭上了。若不然,怎前幾日才生出白姑娘一事來,如今柔雅郡主便出了此事。

    顯然,這不僅僅是完顏宗澤在替她報仇,也是人家閆峻在回敬江淮王妃呢。閆峻這人倒也是個有能耐的,也是個明白人,有他在,廖書敏嫁過去便吃不了虧,這般想著錦瑟便也放心了,拉了廖書敏的手道:“二姐姐,我真羨慕你,馬上便能當新娘子嫁給心上人了。”

    廖書敏不知錦瑟怎何故所起此話來,卻因她的話面色一紅,又想著前日上元節和閆峻一起逛燈市的情景更是芳心失跳,瞪了錦瑟兩眼,道:“微微這麼說倒似多恨嫁一般,那個武英王當真就有那麼好嗎?”

    好不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生活卻是她自己的,萬般滋味只要她覺得都值得,想著那人時心裏便只剩蜜意,那在她眼中,他便就是最好啊。

    錦瑟抿唇一笑,卻並未答話,廖書敏見她不過提了下完顏宗澤,錦瑟的面龐就似被一曾柔光鍍過般一下子柔和了,也嬌媚了,又想著那日在柳園中,錦瑟分明處處都在幫著完顏宗澤,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握緊了錦瑟的手,道:“微微,不管他是什麼身份,只沖他這回捨命救了你,我便認他是我的妹夫。”

    大半個月後,廖老太爺的書房中,影七扶著完顏宗澤坐下便躬身退了出去,廖正琦端坐在大書案之後目光銳利地盯著完顏宗澤,見他自進屋後便神情恭敬,態度謙遜,卻毫無一絲悔怯之態,目光也清亮端正,對他的注視未曾有半點躲閃,這才面色稍霽,並不轉彎,直入主題,沉聲道:“我廖家的姑娘不會于人為妾!”

    完顏宗澤聞言亦擲地有聲,道:“我心悅微微,又怎會叫她屈居人下?您多慮了,若您老能將微微許配於我,我現在便可立下誓言,今生得此賢妻足矣,一定珍愛她一生一世。”

    廖正琦卻冷笑一聲,道:“什麼誓言都是虛的,將微微許配於你?北燕年輕男女雖可自由發展戀情,可婚事卻還是要經家人認可,行三媒六禮的吧?武英王這是要叫我怎麼將孫女許配於你啊?!敢問你父母何在,所請媒人為誰,聘書又安在?”

    廖正琦逼問,完顏宗澤卻未見驚慌,突然便轉了話題,只道:“您是大錦的戶部尚書,掌管大錦天下之土地,百姓,錢谷之政,貢賦之差。大錦三年前,也就是明孝帝登基初,大錦人口三千萬,良田三億畝,一年戶部能實收賦稅四百萬兩白銀,當時戶部年度之已高達七百萬兩白銀,早已是入不敷出。而去年大錦人口已銳減為兩千七百萬,良田更是僅僅兩年便減十之有二,戶部賦收竟只有三百二十萬兩,可度之卻比三年前翻了一番。今年,戶部新記載在案,人口又減,僅至兩千五百萬,良田再度比前一年減了十至二三,戶部賦收少的竟不足三百萬兩,而今年戶部新預算的度支卻已高達一千萬兩白銀。人口成百萬的消失,為何?難道僅是天災造成?良田不斷減少何故?您老當清楚,那不是天災造成的,而是有人趁著天災,趁火打劫,中飽私囊,不斷搶佔兼併土地之故。遭受天災的百姓,國家原便無力安置招撫,本該分該流民的良田卻又盡數歸了豪強私有,百姓在這樣的天災人禍中豈能不銳減?人口越來越少,荒蕪的土地便也越來越多,官員貪汙成風,賦稅又怎能不連年減少?而度支成倍翻增,不是為別的,只因流寇亂匪一年多過一年,只戶部每年要撥給兵部剿匪平亂的白銀今年便比三年前多出了足足七百萬兩。國庫早已空虛,您老這個戶部尚書殫盡竭慮,每日只怕連千兩銀子也要盤算在心,去年您老曾上書,欲奏請明孝帝削減百官俸祿和對有功人大賞賜,引得幾乎滿朝文武共同上書彈劾,險些鬧得罷官。兵部,工部,禮部連年只管張口向您要銀子,剿匪不利,便道是軍備不齊,堤壩塌了,也推說是戶部撥去的修堤銀子晚了,凡是差事辦砸了都往您身上推,晚輩敢問,您老覺著這樣的大錦還能支撐多久?或者說,您這樣拆東牆補西牆您覺著還能支撐幾年?這些且先不提,我只說前些日,南嶺一帶三川皆震,戶部措手不及,到現在都還挪不出賑災銀來,這幾日京城附近的流民越來越多,已有陰陽失序,亡國之兆的童謠私下傳開,您老難道真覺那童謠是無稽之談嗎?”

    方才完顏宗澤所說皆是朝廷辛秘,完顏宗澤說的一字不差,已令廖正琦有了怒容,如今他再提民謠之事,廖正琦便更是怒容難抑了,地陷方不過幾日,亡國的童謠便傳的極廣,這分明是有人在其中做鬼,廖正琦正欲怒喝,完顏宗澤卻又搶先一步道:“您老先莫急,且聽晚輩再說說我大燕這些年的戶部收支……”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47 AM


第一百五一章 任你欺負

    錦瑟自完顏宗澤進了書房便一直侯在院子中焦慮地等待著,待他出來,錦瑟忙迎上,盈盈的目光盯著他,緊張地聯手中的帕子都絞成了一團。完顏宗澤迎上她因焦慮而明亮的眸子,歎了聲搖了下頭,眼見錦瑟就要哭出來,方道:“我沒用,沒能讓外祖父同意將你許配給我,卻只應我在你十八歲前都不於你說親……”

    錦瑟聞言一愣,方才知道是被完顏宗澤給戲弄了,又喜又恨地掄起拳頭便去打他,怒聲道:“你又欺負我,害我險些以為是真的,嗚嗚……”

    她這一言,便又後怕起來,只想著若外祖父真不同意他們的事,她卻是當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見錦瑟竟墜起淚來,珠淚在月光下晶瑩的如同最美的珍珠,完顏宗澤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抬手輕輕給她拭著淚,哄著道:“莫哭了,我錯了,我哪里敢欺負你啊,我這一輩子都叫你隨意欺負好不好?”

    錦瑟聞言噗嗤一笑,抬頭見完顏宗澤一雙藍眸清瑩的閃動著柔光,想著自己如今年紀越大,倒越來越矯情,撒嬌落淚這些以往都沒做過的事兒倒是越發信手拈來,一時面紅耳赤,沖完顏宗澤哼了哼。

    見她這般模樣,完顏宗澤忍不住笑著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這才將她兩手捂在掌中暖著,道:“這些日可曾想我?”

    自上回錦瑟被廖老太君帶回廖府,兩人便再未見過,兩人的關係既已被發現,完顏宗澤不管是自己個兒還是派他人夜探錦瑟都是不合適的,故而這十來日兩人當真是半點聯繫都沒有。又正逢完顏宗澤傷重之時,錦瑟豈能不想念,不惦記?

    眼見完顏宗澤雖精神尚好,人卻瘦了兩圈,面上還是沒有多少血色,她便忙問起完顏宗澤的傷勢來,兩人就在園子中這般站著聊了會子,那邊便傳來一聲咳嗽。

    完顏宗澤這回來廖府自然是隱秘的,錦瑟心知是廖書意在催促,念著這回一別還不知何時能夠再見,神情便黯然了,完顏宗澤又捏了捏她的手,方才笑著道:“以前都是微微趕著我走,如今竟捨不得,可見這身傷太是值當了。”

    完顏宗澤言罷見錦瑟不語,只盯著他瞧,一顆心便柔的似能滴出水來,歎了一聲抬手蓋上錦瑟的眼睛方才又道:“夜涼,快些回去吧,咱們來日方長,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能將彼此看個夠,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一年兩年……”

    言罷,感受到掌心有些微的濕意,清清涼涼的,他只覺手心被燙了一般,心中一陣鈍疼。錦瑟卻已上前一步窩進了他的懷中,雙臂穿過他的腰身緊緊抱住。見她如此,完顏宗澤便也松了她的手,改而擁住她,兩人靜靜地站了片刻竟皆覺一肚子的話卻無法言出,半響兩人才同時開口。

    “我們……”

    聲音一出,兩人同時愣住又皆沒了聲音。千言萬語,不述出對方已然明瞭。錦瑟無聲的笑了,點了點完顏宗澤的胸膛,方道:“我先說吧。”

    完顏宗澤輕嗯了一聲,錦瑟才道:“你也知道,當初我大舅舅死在江州一事有頗多蹊蹺,如今當年之事已露出了些許端倪,外祖父已叫二舅舅和大表哥這回一同隨四舅舅到江州去。我和姚家也還有些未了的官司,所以我想……我想……跟著回去江州。”

    完顏宗澤聞言半響無語,錦瑟就惶恐而心虛了起來,完顏宗澤為她險些丟了命,如今她回報給他的卻是如此的結果。可這已是她深思熟慮之後覺著對他們,對家人最好的法子了。

    兩個人之間空有愛是不夠的,如今的他們便是如此,隔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太多,兩人又都太過年輕,如今愛情來的太快,太過激烈,已然叫錦瑟失控。這樣的他們綁在一起,雖然如今甜蜜,可卻極容易做出錯事,因為他們都缺乏冷情,兩個站在懸崖邊兒上的人,失去冷靜後果是極可怕的。

    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悔不當初,錦瑟不想錯過完顏宗澤,可有時候緊緊抓住並不是長久在一起的法子,盡一切努力早一日清除一切阻攔的障礙方是理智的人應該去做的。

    完顏宗澤守著她無疑是要耽誤很多事的,而他們的關係若然被發現,不管是對完顏宗澤還是對廖府,對錦瑟自己都是萬般危險的。這次他們的事已被楊松之和蕭蘊知道,兩人皆是君子,和廖家又素來交好,錦瑟知道他們不會對她不利,可下次呢,他們不可能每次都這樣的幸運。

    她走的是一條險路,為了完顏宗澤,她心甘情願,可廖家,家人對她半般疼愛,為了她甚至默認了完顏宗澤的存在,錦瑟卻不能那麼自私,那般不懂事地只給他們添亂,令他們日夜擔憂。

    若然她和完顏宗澤的事情被人拿捏住,廖家便是萬劫不復,她無法不考慮這點。故而錦瑟思慮再三,最後還是覺著,若然兩個人的感情真的堅定,便是分開幾年又如何?為了更好更早地廝守在一起,她願意等待。

    可錦瑟生恐她的這個決定得不到完顏宗澤的理解,生恐他會誤解自己,如今他不答話,錦瑟便慌了,她正欲解釋便聞完顏宗澤又歎了一聲,道:“微微,對不起,為了我又叫你遠離家人,其實……你大可留在京城,因為我已決定要回燕國去了,這也是母后的意思。”

    錦瑟聞言一詫,她欲抬起頭來,完顏宗澤卻將她的頭又按在了懷中,道:“這些年我在大錦該做的事已做了不少,是時候回去了,這些年我外公和哥哥的身體都不大好,母后也是希望我能儘早回去的……”

    錦瑟心知兩人是想到一處去了,會心而笑,卻又為即將到來的離別還有無法預知的未來而感傷,兩人便這麼相擁良久,待外頭又響起廖書意的聲音,他們方分開,完顏宗澤定睛瞧著錦瑟,又給她攏了攏外頭的鶴氅,見錦瑟目光幽然,滿是不舍,才道:“我養好傷,將這邊的事情都交代清楚,燕國也要派使團過來商議我回京之事,少說也要小半年後才能走呢。”

    錦瑟卻咬了咬唇,道:“可二舅舅和四舅舅再半個月便要離京了,我卻也不是單因此事方想著離京的,也是江州之事我記掛在心,不回去瞧著那些惡人得到惡果我總不能舒心,再來,自我到京城也鬧出不少事情來,不管是好名還是駡名,我一個閨閣女子都不適合去擔,還是離京避避的好。”

    完顏宗澤見錦瑟已做了決定,便也不再多勸,也是錦瑟自到京後確實惹了不少事端,早先她還招惹了麗妃,如今麗妃自顧不暇,可總是有隱患在。他若離開獨留錦瑟在京,即便有廖家庇護,他也會不放心她。江州遠離京城,是非也會少些,朝廷上的爭端一時半刻也波及不到那裏,相對來說倒風平浪靜,若能解決了姚家之事,錦瑟在江州卻也悠然。

    這般想著,完顏宗澤便只笑著道:“再半個月我這身子當經得住顛簸了,到時候我送你回去。”

    錦瑟這才笑著點頭,完顏宗澤低頭在她眉心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這才轉身帶著影七出院而去了,錦瑟自站了一刻便揚起唇角往夕華院而去。

    翌日,錦瑟到松鶴院請安後便被廖老太君單獨留了下來,錦瑟心知外祖母是有話說,見她半響都未張的開口,便率先笑著和她聊起家常來,道:“四舅母如今有了身孕,四舅舅這重播外任,舅母還跟著去嗎?”

    四夫人自棉嶺回京沒兩日便診出了孕事來,如今已過了頭三月,四老爺因棉嶺匪患一事回京述職,如今吏部的新任命已經下來,被降了從七品江州布政司都事,眼見這些日便要啟程到江州去。廖老太君原本要和錦瑟說的也是此事,如今聽錦瑟主動說起,她瞧向錦瑟的目光越發心疼複雜,卻道:“江州不比棉嶺,算是繁華之地,回京也方便,你舅母如今已過了坐胎期,跟著到任上我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這回便叫你四妹妹也跟去,也能幫襯著你舅母。”

    錦瑟聞言便起了身,逕自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稟道:“微微原該留在外祖母身邊代母親盡孝的,可我實在記掛江州之事,當年大舅舅總歸是因微微和茂哥兒而遭遇的不測,若然不叫微微親手整治了那些惡人微微是不能安心的。如今弟弟已經進了國子監讀書,又拜在了西柳先生門下,又外公和外祖母,舅舅們看著他,我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所以微微想請外祖母應了微微,允我跟著兩位舅舅回江州去,也好和四妹妹做個伴兒,一起照顧四舅母。”

    幾日前,柳老太君登門取走了蕭蘊的庚帖,卻主動說起柳老先生欲收文青為徒一事來,錦瑟追問之下方知是蕭蘊向柳老先生提了此事,她欲答謝蕭蘊,才知蕭蘊早一日便離京雲遊去了,而兩日前文青已行了拜師禮,京城已沒了她擔憂之事,倒是江州姚家,該算的賬也該清個總了。

    廖老太君如何能不明白錦瑟所想,聞言眼眶一紅,將她拉起抱在了懷中,道:“不是外公和外祖母狠心,實是你們……”

    “外祖母都是為我好,微微都明白的,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在做些什麼,是微微總叫外祖母擔心傷心了……”錦瑟打斷廖老太君的話,將臉頰深深埋在老人的懷中嗅著她身上溫暖的氣息笑了。

    她一直明白要的是什麼,也一直都相信,所有的努力都會得到回報,黑暗總是為光明而存在的,有了風雨陽光才會愈發明媚……也終相信有情人定成眷屬。



第一百五二章 天人大戰

    楊松之和晚晴鄉君定親,鎮國公府大辦喜宴,錦瑟和廖家三位姑娘一同陪伴著廖老太君前往賀喜,下了馬車可巧江甯侯府的車駕也到了,見平樂郡主抱著橋哥兒正欲下車,錦瑟忙笑著拉了廖書敏幾個往那邊去。...

    聞聲平樂郡主瞧過來,見著錦瑟便笑了,恰她往車下去,一個不小心就拌到了長長的裙裾,登時便身子一歪驚呼一聲往車下倒去,她只本能地抱緊了孩子,慌亂中卻覺有一隻大手箍住了她的手臂傳來有力而輕重得宜的力量,將她傾倒的身子又推了回去,接著便有人自她懷中接過了因受驚而哇哇哭著的橋哥兒。

    “還不快扶好郡主。”這扶住平樂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冠言,他將平樂傾倒的身體推回去便松了手,沉聲吩咐慌亂中的下人,丫鬟忙扶住平樂郡主,李冠言已抱著橋哥兒哄了起來。

    “可是驚著了,都怨我,快叫我瞧瞧。”平樂郡主回過身來忙驚魂未定地跳下馬車,緊張而擔憂地瞧著被李冠言抱著的橋哥兒。

    橋哥兒卻已在李冠言的拍撫下漸漸停了哭聲,睜開烏溜溜的眼睛沖李冠言笑起來,李冠言便也笑了,見平樂嚇得面色都白了,不覺神情一柔,道:“沒事,這小子皮實著呢,哪能就嚇著了。”

    說話間他將橋哥兒抱給平樂,笑道:“瞧,他這不還樂著呢。”

    平樂將橋哥兒果真沒事,方才將孩子接過去,面上露出明媚的笑來,倒引得李冠言瞧著她近在咫尺的笑靨微愣。

    錦瑟幾人也都慌忙地圍了上來,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橋哥兒身上,唯錦瑟將方才李冠言的神情瞧在眼中,又猛然間想起靈音寺平樂郡主生產時李冠言的激動來,當時她便有種古怪的感覺,這會子再想著李冠言不願定親一事,她的目光便不覺在站在一起的平樂和李冠言之間來回掃了下。

    廖書敏幾個皆逗弄著孩子,錦瑟便也笑著道:“橋哥兒喜歡他二叔呢,二叔一抱便破涕為笑了,可見是知道二叔和母親一般都最疼他呢。”

    錦瑟說著抬眸去瞧李冠言,李冠言迎上錦瑟黑洞洞的目光,再聽著她所說之話便有種被人瞧透的心虛感油然而生,面上神情微動,接著才恢復沉定,笑了下。錦瑟見平樂郡主抱著孩子和廖書晴說笑著,渾然不覺便心思動了下。待回到廖府,錦瑟便進了書房,旁晚時方喚了白芷進來,將一副畫卷交給她,又交代了白芷兩句,令她翌日將畫送去江甯侯府,親手交到平樂郡主手中。

    之前錦瑟在平樂郡主那裏瞧見過一副李冠易的畫像,平樂珍藏著每日都要睹物思人,她卻嫌那畫空容貌肖似,卻不具神韻,又念著自己是個不擅丹青的,便連亡夫的畫像也要尋畫師來畫。錦瑟叫白芷送去的這副畫像正是照著平樂珍藏的那副畫像畫成,只是那神情眼神卻畫的是她今兒所觀李冠言的模樣。

    翌日白芷從江甯侯府回來向錦瑟回話,道:“郡主看了畫像欣喜若狂,愛不釋手的,說姑娘畫的比那宮中畫師畫的不知強了多少,後就問起奴婢,姑娘又不曾見過李家大爺,何故竟是畫的那樣傳神。奴婢便照著姑娘的交代回了,只說那畫像就是姑娘照著郡主書房的畫兒原封不動畫出來的,只是那神情卻是姑娘前不久見過的,讓郡主好好想想,一準能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郡主聽了奴婢的話愣了會兒,後便笑著說她知道了,叫奴婢替她謝謝姑娘的好意。”

    錦瑟聞言便知平樂郡主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擺擺手令白芷下去,想著此事由她來挑明也不知是對是錯便又歎了一聲。這會兒倒非錦瑟多管閒事,實在是李冠言對平樂郡主的心,若被有心人知曉,而平樂郡主又懵懂不知,那便極容易被人以此事所害,那江甯侯府可沒有分家呢,錦瑟還沒有忘記江淮王妃和李家二夫人聯手陷害她的事兒,江甯侯府不平靜,平樂郡主如今又失了夫婿,只怕盯著橋哥兒和平樂的人不在少數呢。..

    三日後,錦瑟一行離開廖府登船南下江州,如今已是早春,江風已有暖意,錦瑟和廖書香並肩站在甲板上,眼見京城江岸上文青一行的身影越來越小,錦瑟不覺目露悵然,到底有些不甚放心。

    廖書香見她如此便笑著道:“人家說長姐如母瞧微微對文青便知此話不假了。”

    見廖書香取笑自己,錦瑟方收回目光,卻不後悔離開京城之舉,弟弟一日日長大,她能為他做的都已做了,若然再事事處處都為他考慮周全,不放手叫他自己成長,那麼雛鷹便永遠不會一飛沖天。

    錦瑟和廖書香說笑幾句,眼見客船已進了江心,便又疑惑起來,早先完顏宗澤明明說要送她的,可到現在他連個人影都沒出現。她心中失落,扭頭間卻見二層的甲板上一個姿容妖豔的女子正扭著腰探頭往下瞧,可不正是穿了女裝的永康嘛,錦瑟瞧見他便知完顏宗澤必定已在船上,唇角便勾了起來。

    月影籠上江面,如同一雙清寂的眼眸在漸濃的夜色下灑照著安靜而幽然的銀光,隨著船行,江面波光碎散,泛起的粼粼光芒映的艙室中光影也忽明忽暗,如星光點點。

    靠東面的窗戶半掩著,初春的江風微涼,飄入船艙也送來了潤濕而清爽的空氣。江水翻滾拍打著船板的嘩嘩聲,一下下極有規律,便如一曲仙樂,天際雲遮霧掩一輪明月,濃光淡影灑入艙室,籠著並肩躺在添漆床上的一對璧人,清輝落影覆上心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安寧,卻也有著離愁。

    船已行了五日,這些天錦瑟白日陪四夫人說話,和廖書香一處玩鬧,晚上完顏宗澤便如約而至,兩人相擁而眠,暢訴離別,眼見明兒船便要靠岸,改走官道,而完顏宗澤也要轉船回京,這一別當真是再見無期,錦瑟和完顏宗澤躺在一處竟是皆說不出一句話來。

    窗外月上中天,完顏宗澤方暗歎了一聲,正欲說話,錦瑟倒先一步笑了起來,翻趴著用手支起上身眨巴著眼睛瞧著完顏宗澤,隨意尋了話題,道:“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永康裝扮成女子這麼久,那容貌和神情動作便也罷了,怎生連身段也叫人瞧不出一點端倪來,他……他是怎麼做到的?”

    這些日錦瑟留意觀察了扮成女子的永康太監,發現他那身段當真是突兀有致,腰身細便罷了,可那傲人的胸竟也瞧不出一絲假來,錦瑟一直都極是好奇,這會子她也是不願兩人一直這般沉默著傷感,故而提了這個事來調節氣氛。

    完顏宗澤聞言見錦瑟眨巴著眼睛,一臉好奇寶寶的模樣便笑了,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他貼身罩了一個特製的竹篾編架子,那架子依著女子的玲瓏身段鏤空編成,套在身上再在胸前裝上兩個皮囊水袋,水袋用軟竹架托著,套上衣裳,那水囊便能隨著動作上下左右晃動,瞧著和女子的胸倒也沒什麼兩樣,只是若伸手一抹便原形畢露了。”

    完顏宗澤言罷不自覺地便往錦瑟的胸前瞧,錦瑟這會子趴在床上,褻衣外便只套著一件半新的湖綢小襖,便那襖是交領,襟口微松,褻衣也松鬆散開露出她白皙而優美的一點鎖骨來,其下是少女因趴姿而顯得愈發明顯的女性象徵,而柔美的弧線隨著她如蘭氣息地浮動也輕輕晃動著,引得完顏宗澤不覺便想起了那日看到的風光,他呼吸一窒,鬼神神差地撫了上去,一掌握住揉弄了下。

    錦瑟身子僵住,心跳如鼓,而完顏宗澤已抬起另一隻手箍住她的腰肢將她一推倒在床上隨即翻身壓了上來,錦瑟倏然沒了呼吸,眼瞧著完顏宗澤的手又在那處揉弄了兩下。

    船隨江水輕輕晃動,完顏宗澤俊美的面容也在粼粼波光中忽明忽暗地閃動著,朦朧的光線映的那深刻的五官愈發刀削斧鑿,眼眶欲深,一雙眸子卻愈亮,如有火苗在其間跳動,又似大海深處翻湧而起的漩渦,要將人整個吸進去。

    “果然不一樣,真軟……”

    錦瑟有些暈暈沉沉起來,完顏宗澤已俯低身來,低低沉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響起,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暖而乾淨的男子氣息也突然濃烈起來,一陣陣地壓迫著錦瑟的感知。

    見錦瑟目光氤氳,雙頰酡紅,完顏宗澤的唇角上揚,勾起淺淺的弧線,他俯身抵著她光潔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上,一點點蠱惑著她,見完顏宗澤不再動作,似在猶豫著什麼,不似害怕克制著什麼,錦瑟睫毛顫抖,心也跟著跳動如鼓,分離在即,也許只有更深的碰觸方能表達出對彼此的不舍和依戀來。她閉上了眼睛,憑著內心地指示,微微抬起臉頰主動貼上了完顏宗澤的唇。

    兩人這些日雖每夜都相擁而眠,然而卻都極是守禮,似都在害怕什麼從不敢貼對方太近,如今兩片唇貼在一切,兩人同時一顫。

    錦瑟的頭腦有瞬間的空白,感受到撫在她胸上的大掌驀然加大了力道,接著他更重的落下唇來,錦瑟的唇很涼而完顏宗澤的唇卻極燙,一經貼上完顏宗澤便似喟歎似舒服地哼了一聲,接著用他軟滑的舌尖輕柔又纏綿地一下下描繪著她的唇瓣,耐心地舔舐,並一次次在她輕揚的唇角落下細碎的吻。

    錦瑟情不自禁地抬手抱住完顏宗澤的腰,啟唇回應,起先是悠長的,漸漸便有些急切起來,兩人都越來越激烈地索取著對方的滋味,渴望更貼近彼此一些,唇齒相依的美妙感覺足以令年輕的情人失去理智。

    完顏宗澤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佔有,他呼吸急促起來,握著錦瑟纖腰的大手開始隔著衣衫撫摸起來,停在她胸前的手也往衣襟中探去。

    靈巧的舌勾著她甜軟的小舌毫不留情地掠奪她丁香小口中的每一寸柔軟,在她嬌喘不過時,轉而滑向她秀氣的鼻子,緋紅的面頰,又落在她優美的脖頸,在頸側輾轉吸吮,滑膩的舌頭在凝脂般的肌膚上不停打轉磨舔,令那白瓷般的肌膚上盛開一朵朵桃花來。

    錦瑟忍不住將手探進完顏宗澤的衣衫中,指尖輕顫去撫他新結了傷疤的腰背,完顏宗澤身子一震,揉捏她腰肢的大掌便倏然緊收,接著開始遊動,摸索到衣擺處,輕輕一撩滑了進去,貼著她光滑的腰線覆在小腹上。

    手指所觸的溫軟令他忍不住一點點向上攀撫,身下少女嬌小玲瓏的身軀每一寸都散發著誘人的氣息折磨著他僅存不多的自製。

    他靈活的舌頭轉而滑向她小巧的耳朵,在耳根來回濕舔,把那柔軟的耳垂含在他濕熱的口腔裏不停吞吐逗弄,溫熱的掌心也變得越來越滾燙,眼看就要覆上那團柔軟,他猛然吸了一口氣,陷入從未有的天人大戰中。

    頭腦中似有兩個小人在對戰,一個叫囂著慫恿著他莫停,繼續品嘗只要不過分,她也接受便沒什麼不行的,一個卻又大喊著停下,再等等,現在太不是時候……

    一番交戰他便出了一身大汗,而錦瑟的心也在這種對峙中狂跳著,她指尖傳來的炙熱和緊繃的觸感令她意識到完顏宗澤此刻的狀態,她無可控制地心疼起他的克制來,腦子一白,便羞紅著臉,手指微顫著欲往完顏宗澤的背上攀。

    探手時豈料完顏宗澤猛然自她小衣中抽回了一雙邪惡的大手來,一把抓回她不老實的雙手,接著在她的驚愕中他十指與她交纏緊握,壓在身側,同時再次俯下身來狠狠地吻她的唇。

    錦瑟怔了下,隨即有些急切地回應著他,伸出舌頭和他百般糾纏,感受著完顏宗澤的呼吸越發粗重,絞著她的十指懲罰性地用力,掌心冒出粘熱的汗水來。

    這般也不知吻了多久,完顏宗澤方抬起頭來,埋首在錦瑟的頸邊兒喘息,道:“微微,興許分開真是再對不過的事情了……”

    完顏宗澤的聲音裏帶著濃烈的**,言罷他抬起頭來細瞧她,她亦回望著他,一眼便望進了他不同以往的眼眸中,那藍色濃的似能滴出墨來,深深淺淺的色彩中映著她小小的面容,專注的好似要將她的模樣刻在裏面,她一時失了神,唯剩心跳一下下敲擊著心窩。

    兩人對視半響,完顏宗澤方鬆開扣著她十指的手,側身在錦瑟旁邊躺下,輕柔地為她順了順散亂的發,低歎了一聲,大掌複又搭在了她的腰上,把錦瑟小小的身子攬進懷裏,用雙臂緊緊抱住,有些氣急敗壞又有些警告意味地沉聲道:“快睡!”

    錦瑟聞言逸出一絲淺笑來,貼在完顏宗澤的胸口,聽著他堅實而有力的心跳聲漸漸進入了夢鄉。

    翌日她醒來時天色竟已大亮,身側空無一人,卻放著一份折紙,錦瑟展開,上頭是一份她向完顏宗澤要的大錦州郡圖,下頭卻是墨蹟嶄新的一張素箋,寫著一行字:我已歸京,要好好的,等我回來娶你。

    錦瑟怔怔的瞧了一會方深吸一口氣,映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揚起笑臉來。

    兩日後錦瑟一行總算到了江州城,尚未進城車隊便停了下來,外頭傳來說話聲,錦瑟推開車門正見外頭吳氏扶著丫鬟的手走過來。

    兩人目光撞上,吳氏眸中分明閃過恨意,轉瞬卻已不見,換成了慈愛笑意,道:“微微可算回來了,想煞嬸娘了。”

    錦瑟眨了眨眼睛,當即便明白了吳氏這般熱情表現的原因,就在七天前,錦瑟在船上接到了從江州傳去的消息,姚禮赫被其上峰姜知府抓住貪墨的把柄。大錦州郡的官員皆是每三年方察屬官吏賢否,職事修廢情況,而這些皆由知府刺舉上達,今次姜知府給姚禮赫的考評是差等,如今姚禮赫已是待罪在家,正等著上頭的裁處。

    眼看著姚禮赫官位不保,而自己進京一趟早已非當年無勢可依的小孤女,吳氏又怎能不怕?這回廖家二老爺和廖書意一同前來江州,只怕做賊心虛的吳氏也已聞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味兒,上趕著來表親情呢。

    姚錦玉撞死在武安侯府門前,她和吳氏之前可還有殺女之仇呢,想來吳氏此刻心裏一定不好受吧,錦瑟想著揚起唇來,眼眸轉了下卻見吳氏身後緊跟的還有西府姚禮瑞的妻子馮氏,她見吳氏搶了先竟上前擠開吳氏,亦笑著道:“侄女可算回來了,嬸娘已打掃好了院子,三年前侄女住在了東府,這同時堂叔,關係一般般的近,這回說什麼都要住到嬸娘的西府裏來,也該咱們親近親近了,侄女可不能厚此薄彼叫嬸娘我傷心啊。”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47 AM


第一百五三章 不一樣了

    馮氏言罷見錦瑟但笑不語,便忙又道:“你叔公和堂奶奶還有叔叔們都盼著你回來呢,如今都在家中侯著呢,說什麼都要先回家去。

    馮氏的公爹姚謙和姚鴻也是一母同胞,三年前錦瑟扶靈回來,東府西府便曾爭著要撫養她和文青,後因姚禮赫的東府是長房嫡脈,姚禮赫又系官身,故而族中便將兩人判在了東府住下。如今馮氏她和東府已勢不兩立,又有廖家兩位舅舅一共回京,而姚禮赫眼見官位不保,馮氏會來接她也不算稀罕事。

    錦瑟心思動了下,下了馬車便笑著沖馮氏和吳氏福了福身,道:“這回來主要是陪伴四舅母,嬸娘們待微微好,叔公和叔叔們記掛微微原不該辭,可四舅母有孕在身,又初到江州,微微還是陪在她身邊方能對得住外祖母的囑託啊。”

    馮氏和吳氏見錦瑟不願回去姚家,心思各異,又和廖四夫人寒暄了幾句,便說好親戚間常常走動,各自散了。廖家早有管事到江州打理了府邸,錦瑟一行住下來的當夜便聚在了小書房中,聽春暉和廖家早派來辦差的胡管事回報這些日查探的結果。

    “三老爺自京城回來後便極消沉,倒似真迷上了那花魁采荷,沒尋到人便失了魂兒般,深居簡出的便連鋪子中的生意都不顧了。而前幾日,終於叫屬下守到三老爺私見鄧三雙!只是兩人私見乃白日,屬下不好靠近故而沒能聽清兩人都說了什麼。”春暉道。

    胡管事便也道:“老奴暗中也盯著那鄧三雙,著實沒見他和姚家誰走的近過,他沉默寡言,每日除了跑船便吃悶酒很少於人來往,老奴前些日按吩咐放出廖家暗查當年九雲山匪賊一事來,卻也未見有姚家人做出動作來……”

    廖書意聞言冷哼一聲,道:“倒能沉得住氣。”

    廖四老爺便道:“難道當真是這姚三老爺做下的?”

    廖二老爺卻搖頭,道:“這樁樁件件的事兒都指向姚三老爺,我倒反覺著不對勁了,如然當真是他,他又怎可能在此時還親自去尋那鄧三雙,難道真是被驚慌了頭腦?若然這般,倒和當年他處心積慮的深沉縝密心思不大相符了,我看不像。”

    廖二老爺正說出了錦瑟的疑慮來,她目光閃了下,就聞二老爺又道:“讓你細查當年大老爺到姚府那夜的具體情況,可曾查到?”  胡管事這才點頭,道:“當年大老爺是住在姚家的客院,當夜伺候在客院的丫鬟,事後不是因為犯錯,便是因年紀到了,發賣的發賣,打殺的打殺,老奴費了不少氣力方才順著人牙子的線兒在宿州尋到了一個當夜在姚家客院值夜的叫秋霜的丫鬟,這丫鬟說當夜大老爺已睡下,姚家的大夫人卻帶著一個丫鬟和婆子深夜悄悄來訪,進屋也不知和大老爺說了些什麼,大老爺當時便使起火來,姚大夫人走後,大老爺便沒再熄燈安歇,過了一陣便穿戴齊整出了屋,出去竟就喚了廖家下人套車,當夜離開了姚府。這叫秋霜的丫鬟,老奴已買下來帶回了江州。”

    果然是吳氏幹的好事!錦瑟聞言銀牙緊咬,眯起了眼睛,而廖書意已是恨得拍案道:“好個毒婦!這回不叫她為父親償命,我便枉為人子!”

    廖四老爺安撫地拍了拍廖書意的肩頭,他才勉強壓下心火來,胡管事便又想起一事來,道:“還有一件事老奴覺著蹊蹺。”

    見廖二老爺抬手示意,胡管事方道:“那鄧三雙原名馬大栓,老奴到官府疏通後得到了馬大栓家的住處,可老奴尋去時卻早已人去樓空,那些鄰裏們竟然皆不知馬大栓的母親和弟弟去了哪里,只說是搬走了已有三年之久,可這便是要搬,哪里有憑空消失的道理啊……而且老奴暗中守著鄧三雙這麼久也從未見其去看望他那老母和兄弟。”

    錦瑟聞言眉骨一跳,早先廖書意可說過這馬大栓是個侍母至孝的人呢……見廖老爺幾人也若有所思,錦瑟便不多言語,眾人又商議片刻方散去。

    翌日,錦瑟尊了姚家西府老夫人安氏的邀請到西府做客,姚謙雖尚健在可身體極不好,早便臥床多年,錦瑟也不好去打攪,便和女眷們在花廳閑坐片刻,安氏和馮氏對錦瑟頗為熱情,再次勸她回到姚家來住,言語間不乏對西府的貶低和控訴,仿似尋到了戰友一般。

    姚家東西府間官司已久,如今西府落井下石,錦瑟瞧在眼中,心思也微動,眾人坐了一會子,錦瑟便隨著西府的兩位姑娘一起到園子中遊玩,如今已是早春,江州又靠南,花園中早已是萬紫千紅,煞是好看。

    三年前錦瑟因剛剛失去祖父,心中傷痛,深居簡出,住在姚家祖宅便只來過西府一回,說起來錦瑟這倒還是頭一回到西府的花園中來,許是還惦念著住了三年的依弦院,錦瑟不自覺地便往東府的方向逛,這般走著就瞧見了院牆,西府的五姑娘姚錦秋見錦瑟目光落在了院牆那邊便笑著道:“那邊就是東府了,兩府說來就隔著一道牆,那邊原是留著個垂花門直通東邊院子的,大老太爺在世時喜靜,又和我祖父兄弟感情好,當時為了方便往來,大老太爺撇開正院不住,便搬到了這院牆那頭的套院中住在,兩府每日都是一處用膳的,後來大老太爺過世,兩府才分了家,那邊的老夫人也將住所遷出了套院,回了正院。到現在那邊套院因是老太爺住過的,還空著未住人,裏頭還供著大老太爺牌位呢。”

    錦瑟聞言又瞧了眼那被荒草掩蓋的院牆,這才笑著點頭收回了目光。早先她住在姚府,因依弦院和文青的書宣院皆在府邸的東邊,倒不曾往這西府邊兒上,以前她便知道東西府只一牆之隔,可因東府和西府已全然沒了來往,每每兩府間偶爾互動也要繞大半條街市方能自各府正門進府,故而倒覺像是兩個全然沒有聯繫的府邸一般,如今瞧見兩府僅連的院落,錦瑟只感從不曾這麼真切的發現過原來東府和西府竟當真是一牆之隔呢……

    七日後,天尚濛濛亮,姚氏的宗祠從正門到儀門灑掃一新,盡數打開,族中長老和各家各房的主要人物盡數被請到了宗祠中,族長姚柄汪沉著臉坐在首位上,其他族老們也都面色沉肅,氣氛寧寂,顯是姚氏一族有重大之事發生才有的擺場。

    在座不少族人並不知今日叫大家來是為何故,見如今氣氛,各自交換著眼色心有猜測,可卻無一人敢多言一句。時至辰正,方有族人自外匆匆進來,稟道:“知府老爺和廖府的兩位老爺到了。”

    姚柄汪聽聞姜知府竟一起到了,不覺心一沉,整了整袍子才扶著身旁兒子的手站起身來。眾人原便各有猜測,因聽聞前些日江州便有傳言,說京城的尚書廖府懷疑當年廖家大爺在江州遇難一事有蹊蹺,正在暗查當年之事,今日又大開宗祠,眾人又見姚禮赫等幾個姚家老爺面色都不大好,便猜八成今日之事是和姚禮赫一房脫不開關係的,如今一聽廖家人和江州知府一同到了,眾人心中便活絡了起來,只等著看場大熱鬧了。

    被眾人的視線追隨著,姚禮赫面色又難看了兩分,心裏也一陣陣發虛,族長帶著族人們迎了廖家人和姜知府進來,眾人又見過禮,這才重新落座,廖二老爺率先道:“今日之事原是顧念著姻親關係,還有我那兩個侄兒,想在姚氏宗祠中私下解決的,可族長也知道,大哥是我廖家的嫡長子,更是朝廷的命官,他被人所害,按律例是要朝廷查辦案情,謀害朝廷命官那也是當受律法嚴辦的,所以……族長當不介意我廖家請來姜知府旁聽吧?”

    姜知府落難時,姚禮赫以為能夠上位四處活動打點,沒少落井下石,誰知天意弄人,姜知府押解進京竟又官復原職的回來了,姚禮赫這下得罪了上峰很快就得了報應,如今廖家人尋上門來,又請了姜知府做主查辦當年之事,姚家能得什麼好果子吃,姚家人平日仗勢欺人,對族人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貴模樣,早已有不少族人對其不滿,如今少不得擦亮了眼睛,等著瞧熱鬧。

    “應當的,這都是應當的,廖大人也請放心,若然當年令兄遇難真是被人謀害所致,只要此人是我姚氏族人,我姚氏一定給廖家一個交代,萬不會包庇惡人!”

    廖二老爺點頭,又客套了兩句姚柄汪便直入主題,道:“不知廖家是因何故要重提當年廖家大爺遇難之事?”

    廖二老爺望了眼坐立不安的姚禮赫,眯著眼睛呷了一口茶,方道:“今日不光要提當年我大哥遇難一事,我廖家還有別的事要問問姚氏,問問姻親姚家老爺……”

    族長聞言面色又沉了兩分,也瞧了眼姚禮赫方才笑著道:“廖大人有何話不防直言。”

    廖二老爺這才放下茶盞,揚聲直言道:“那我便不兜彎子了,我廖家懷疑姚禮赫一房當年收留我那兩個侄兒,皆是為了他們姐弟守著的偌大家產,更是因這個精心佈局,從三年前謀害我長兄,令廖家因怨不再照看兩個孩子為始,三年來其一房費盡心機謀算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若非兩個孩子得老天眷顧,此刻只怕被啃的渣兒都不掉了!”

    族中人聞言哄然議論起來,姚禮赫和姚家幾個老爺更是一起神情激動地跳起腳來,半響族長安撫好眾人情緒,方才沉著臉道:“廖二老爺如此說可有什麼證據?我姚氏不包庇惡人,可也不能任由外人欺辱污蔑我姓族人,若然廖二老爺拿不出鐵證來,我姚氏卻也要討個公道!”

    廖二老爺看向姜知府,姜知府便點頭道:“相關人證已被本官鎖拿,便先將那沈記藥鋪的掌櫃押上來吧。”

    說話間沈掌櫃被帶上來,姜知府拿出一份供狀來,交給官差,令其拿給沈掌櫃看,道:“你可看清楚了,這份可是你的口供?”

    沈掌櫃聞言瞄了眼一臉憤怒和驚詫地瞪著他的姚二老爺,這才縮著身子道:“回大人的話,這口供是小人的,可小人都是奉主子的命行事,可真沒有想過要害那姚家的五少爺啊。”

    眾人皆知文青在姚家排行第五,一時間又皆變色,姜知府令沈掌櫃將口供再復述一遍,沈掌櫃被官府突然鎖拿,問責當日文青到沈記買人參一事,沈掌櫃不過是小平頭百姓,一輩子也沒見過官衙的排場,不過被嚇了兩嚇便皆老實交代了,如今見知府在坐,又有許多老爺虎視眈眈地瞪著,加之他的主子二夫人並不在場,故而也沒顧慮,當場便道:“小人是姚二夫人蔣氏的遠房表親,是姚二夫人吩咐小的設局,只說到時候她自會引了姚五少爺到沈記來,叫小的想法子挑唆到小的店中取藥的庶民高大勝和姚五少爺起衝突,只要高大勝能將姚五少爺給打了,二夫人便會重重的賞賜小的。小的是個眼皮子淺的,又想著不過是打五少爺一場,又不會出人命,就鬼迷了心竅,當日那姚家五少爺並沒上當,小的辦砸了差事,一分錢的好處都沒得到,如今小的什麼都招認了,還請青天大老爺饒命啊。”

    沈掌櫃一言,眾人盡皆譁然,姚二老爺已經傻了,半響才忙站起身來欲辯解,廖二老爺便笑著道:“二老爺一定要說此事都是蔣氏所為,你全然不知曉吧?還是要說這沈掌櫃的血口噴人?不急,還有一事也要勞煩二老爺解惑呢,當日我那兩個侄兒自靈音寺回城,路上竟遇冷箭刺傷馬兒,險些喪命,此事查到最後乃有人尋仇之故,然而經我廖家追查,絕非如此,當日那支射傷馬兒的箭乃是蔣氏的內侄在江州衙門當押司蔣鋮從督造司帶出來的,此事蔣鋮已然招供,並招認是姚二夫人命他這般做的,這只箭後輾轉到了放冷箭的白狗兒手中,而白狗子卻是因其妻兒被挾持才不得不做此事的,至於是誰挾持了白狗兒的妻兒,白狗兒前幾日恰也已將那人給識了出來……”

    姚家幾位老爺聞言同時一愕,接著姚三老爺已驚怒道:“胡說!那白狗兒早已死在了牢獄中,怎麼可能前幾日還認出脅迫之人來!”

    廖二老爺卻笑了,道:“不急,左右一會子是要叫他出來和大家見見面的,如今已有人證證明姚二夫人曾多次欲加害我那兩個侄兒,是否已經可以請姚蔣氏出來問審了?”

    宗祠向來是不允女子靠近的,女子一生也只有嫁人時能進宗祠一回,若然平日得進了宗祠,那多半是災難,進入宗祠受審的女人所犯之罪已是極嚴重,一旦進了宗祠受審,多半是再也出不去了的,也就是說女子只有受大刑時方能進入宗祠。

    如今聽廖二老爺提出傳喚蔣氏,眾人已替她捏了一把汗,皆瞧向族長,等著族長裁決,然而就目前的情況,蔣氏是誰都保不住了。果然,族長只沉思一下,便道:“傳姚蔣氏前來問話。”

    族長言罷,姚二老爺已面露死灰,姚禮赫和姚三老爺等人面色也不大好看起來。片刻後,蔣氏面色發白哆哆嗦嗦地進來跪在了祠堂外的臺階上,姚族長令沈掌櫃和蔣鋮於她對質,蔣氏眼見抵賴不了,又實在經受不住眼前的氣氛,嚇得當即便將吳氏給交代了出來,道。

    “族長,族老們為妾身做主,妾身這都是聽大嫂吩咐行事的啊,大嫂是姚家的當家主母,妾身不過是庶子媳婦,大嫂吩咐下來,妾身萬不敢推辭啊!妾身……妾身便是謀害了姚文青姐弟也分不到多大好處的,妾身也實沒膽量做那樣的事情啊,都是大嫂,是她覬覦二老太爺一家留下的家產這才慫恿指使妾身做這昧良心之事的啊!”

    族人們聞言並不覺著驚奇,卻又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而姚禮赫已跳了起來,指著蔣氏道:“血口噴人,滿嘴謊話!你這麼污蔑你大嫂是要遭報應的!”

    蔣氏卻哭喊著磕頭道:“當真都是大嫂叫妾身去做的,請族老們明鑒!”

    前些時日吳氏便因捧殺姚錦瑟姐弟被族老們處以刑罰,如今事情再度扯出她來,眾人自然沒什麼接受不了的,反倒都覺著理所當然,族老見廖家兩位老爺並少爺皆目光灼灼盯過來,便只得道:“你可敢和姚吳氏當眾對質?”

    蔣氏聞言哭聲一停,眼珠子在祠堂中轉了一下子,似有猶豫,可她接著便咬起牙來,道:“妾身敢!”

    族長心下已知多半吳氏沒被冤枉,想著這姚禮赫一脈竟一房接連一房的被扯進來,眼見已沒個乾淨人不覺心中暗歎,卻沉聲道:“好,去,帶姚吳氏來受審!”

    自有執行的族人應命而去,片刻後,宗祠外,錦瑟坐在馬車上眼瞧著吳氏被丫鬟扶著一步步過來,見她渾身虛軟,幾乎整個都靠在丫鬟的身上,不知為何她眼前便晃過了前世時文青離世,吳氏慟哭暈厥在丫鬟懷中的模樣,更仿若看到了武安侯府一頂粉轎子將她抬出姚家時,她回望姚家吳氏撲在丫鬟懷中失魂落魄的模樣,彼時的吳氏和現在多麼像啊,都是這樣的姿態這樣的神情,然而皮囊下她的心卻該是如何的天差地別啊。



第一百五四章 吳氏祠堂受審

    前世的悲慘結局全賴吳氏所賜,殺弟之仇,毀她清白之恨,錦瑟一刻都不曾忘記過,即便是在睡夢中,有時也會被噩夢驚醒,在暗夜中徹骨心寒。

    錦瑟一瞬不瞬地盯著吳氏,吳氏卻也瞧見了錦瑟,在兩日目光相匯的那一刻,錦瑟盈盈目光一蕩閃出笑意來,而吳氏卻猛然瞪大眼睛,接著虛弱無力的身體也似被注入了新鮮的血液,神情暴戾,猙獰,目光憤恨翻湧,她甩開丫鬟的攙扶便沖向了錦瑟所在的馬車,尖銳的聲音刺破寧靜,罵道。

    “姚錦瑟你這個小賤人,我供你吃,供你穿,對你比親生閨女都好,你便是這樣回報我的?!你還有沒有心,害死我的玉兒還不甘心,如今竟然還要回來索這整個姚家的命嗎?你這個魔鬼,吃人的妖精!”

    錦瑟見吳氏發瘋,到了這個時候,說的話竟然還沒一句真話……不,也許吳氏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因為若她這樣的毒婦才是根本就沒有心,自私自利的可怕,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幡然悔悟!

    王嬤嬤和白芷幾個早擋住了吳氏,吳氏因是被叫到祠堂受審,故而身邊就跟著一個小丫鬟和一個嬤嬤,錦瑟見她拼命地欲衝破阻攔撲過來,雙手揮舞著似恨不能一把掐死自己,她撫了撫衣衫走下了馬車。吳氏見此倒微愣了下,見錦瑟目光黑洞洞地盯著她,神情不辯,吳氏倒生出一股懼怕來。

    想著自她謀算錦瑟一來,頻頻失利,如今也不知祠堂中等待著的是什麼,念著姚錦玉被送回來那冰冷的軀體,還有在她被送到別院時淒涼的日子,吳氏只覺錦瑟比索命的陰鬼,吃人的妖精還要可怕。明明就是個小黃毛丫頭,她怎麼能這樣的可怕,這樣的心機深沉!吳氏被盯的一股寒氣自腳底心冒出,倏然像啞了般說不出半句話來。

    錦瑟這才在她一步開外站定,冷聲道:“嬸娘,你捫心自問,大姐姐的死當真是因我之故嗎?不!大姐姐是被嬸娘給生生逼死的,嬸娘若然沒有攛掇著她去攀武安侯府的高枝,她便不會一步步走上錯路,不會被謝家人毀了清白,更不會被謝增明帶到京城,又被武安侯府的人生生逼的撞死!我都懷疑,嬸娘你當真是大姐姐的親生母親嗎?您晚上夢沉,便沒見到過大姐姐來尋你嗎?”

    錦瑟言罷,吳氏面色已然慘白,錦瑟卻又一字字地極為客觀地道:“嬸娘,若非你這個做母親的將女兒推上錯路,她此刻一定過著琴瑟和鳴,夫妻和美的日子,興許沒有嬸娘所願的富貴,但一定會時光安寧,歲月靜好。大姐姐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錦瑟的話如同魔音一般鑽進吳氏耳中,一遍遍地迴響著,折磨地吳氏幾欲發瘋,這不光是錦瑟的話直刺她心,更因吳氏心裏清楚,錦瑟的話都是對的。若然沒有她的攛掇,姚錦玉即便是再豔羨武安侯府的富貴,也沒有膽量去謀算什麼。

    可吳氏又怎肯在錦瑟面前露出悔悟之態來?她是萬不會叫錦瑟打擊到自己的,轉瞬她便又暴怒起來,再次指罵起錦瑟來,錦瑟卻也猛然上前一步,抬手一巴掌便掌在了吳氏面上。

    她這一掌用盡了全力,吳氏被打的頭一懵,眼前發黑,那些汙言穢語也就應聲而斷,半響吳氏才回過神來,震驚地盯著錦瑟。

    錦瑟卻眯著眼笑了,道:“嬸娘,這一掌是你處心積慮毀我清白,我為自己打的。你計謀算盡欲奪文青的性命,害的大舅舅英年早逝,他們的仇嬸娘一會子進了祠堂,自然有人向你討要!嬸娘,你要知道,天理昭昭,自己釀的惡果總是要自己來嘗的!”

    這祠堂外原便清了場,錦瑟是因事情涉到她方才隨著廖家人一同來的,如今這裏無人觀看,錦瑟本便無所顧忌,她原是沒想在此刻再尋吳氏麻煩的,可吳氏偏要自己送上門來,便怨不得錦瑟得理不饒人了。

    吳氏還欲耍潑,然外頭的一番動靜已經驚動了祠堂中的族人們,吳氏只得隨著傳喚之人戰戰兢兢地進了祠堂。

    吳氏跪下,聽了族長的話便憤怒地瞪向蔣氏,厲聲道:“二弟妹莫血口噴人,我何曾叫你做過這些昧良心之事?!你往我身上潑髒水,可有人證物證?!”

    蔣氏見吳氏矢口否認,便也梗著脖子大聲道:“族老們明鑒,妾身不是信口雌黃,大嫂吩咐妾身做的事,她身邊的賀嬤嬤和她身邊的大丫鬟淩霜都知曉!”

    蔣氏言罷,吳氏便也哭喊著磕頭,滿臉冤屈地道:“賀嬤嬤早在回京途中途病死了,淩霜前些日也不慎落水溺死了,蔣氏這是拿個死人污蔑妾身,妾身實在冤枉啊!”

    賀嬤嬤當初陪著姚錦玉逃出姚府,後來被武安侯府帶去了京城,姚錦玉在侯府門前撞死,賀嬤嬤便也扶靈回江州來,在船上吳氏已託付那人處置了賀嬤嬤。這一來是賀嬤嬤知道太過她的辛秘事,再來也是吳氏心恨賀嬤嬤沒能照看好姚錦玉。而前些日吳氏更是乾淨俐落地處置了淩霜,吳氏不慌也是有此原因的。

    吳氏喊罷冤,想著賀嬤嬤和淩霜永遠不會爬回來作證,便底氣一足,怒聲沖蔣氏又道:“你口口聲聲說是我指使你去做的,你我同是姚家媳婦,你又不是傻子,不知道所做之事一旦被揭發便要丟命,怎可能我說什麼你便做什麼?!”

    吳氏質問之下蔣氏諾諾而不能言,只一徑地哭喊著沒說假話,族長見兩人各執一詞,而蔣氏又沒有實證說明是吳氏指使她的,便道:“姚蔣氏你若沒有證據,又答不出何故對吳氏百依百順,那便要承擔謀財害命的後果!”

    蔣氏聞言面色慘白,癱軟在地,目光落在姚家幾位老爺所在之處,心思動了幾動,到底沒敢說出真正的原因。

    吳氏手中捏著蔣氏的把柄,這才敢放心大膽地用她,便是算定了就算事情被揭開,蔣氏也非要替她背著黑鍋不可。要知道謀財害命,不過是被送往官府處置,或是被休棄罷了,然而若是犯下通姦之罪,那可是要被族人侵豬籠,死了都要連累母族名聲不保的。

    吳氏見蔣氏不啃聲了,低下頭來唇角微勾,族長正欲言,廖二老爺卻瞧著吳氏冷冷一笑,複又瞧向正低著頭抹汗的姚三老爺,道:“蔣氏好賴跟著三老爺一場,三老爺便忍心眼瞧著她獨自承受這一切?”

    廖二老爺言罷,眾人譁然,便連姚二老爺也驚得瞪大了眼睛,一臉不置信地將目光在姚三老爺和蔣氏面上來回地轉。然而蔣氏面色死灰和姚三老爺面滿漲紅的模樣卻都證實了廖二老爺所說不假,見姚三老爺欲辯,廖二老爺便又道:“姚府的三老爺和其二嫂有姦情,早便被吳氏發現,這便是吳氏能指使蔣氏一次次為她所用的原因!蔣氏,你可承認?!”

    蔣氏被逼問的只哭難言,她本便不是厲害人,偏又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姚二老爺生性木訥,和二夫人感情便一直欠佳。蔣氏空閨難耐,三老爺卻風流成性,一來二去的兩人便勾搭上了,蔣氏一面心驚膽顫,一面卻又貪戀刺激,更沉浸在三老爺的溫柔風流中不能自拔,她就這樣稀裏糊塗被吳氏抓到了把柄,蔣氏這樣的軟貨,自然只能被吳氏任意驅使。

    如今被猛然指出姦情來,蔣氏無從分辨,她也知道此事一旦被發現,只要審問了她的貼身婢女們便一清二楚了。吳氏聽廖二老爺竟知曉此事並揭露了出來,又見蔣氏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直恨的雙拳緊握,替蔣氏出頭,道:“廖二老爺真是自說自話,妾身從不知此事,又何來以此事要脅二弟妹之說?”她言罷又去推蔣氏,道,“二弟妹,偷情可是要被浸豬籠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蔣氏是懦弱之人,可她卻非傻子,她知道自己和三老爺的姦情既然已被廖二老爺當眾指出,那便再遮掩不住,而且她隱約也知道紙包不住火,此事早晚要送了她的性命,如今面對姚二老爺憤恨的目光,她羞恥心膨脹,竟然慟哭著磕起頭來,道:“老爺,是妾身對不住老爺。廖二老爺說的沒錯,妾身做下了不要臉之事被大嫂發現,妾身才不得不聽從大嫂的。妾身有愧老爺,只能來世再向老爺恕罪了!”

    蔣氏言罷又瞧了三老爺一眼,竟是爬起來欲往門柱上撞,被人攔下來便一頭暈厥了過去。她此刻羞愧難言,可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初她會頻頻遇到三老爺也都是吳氏的安排,吳氏早挖好了坑在等著她往下跳。

    眼見蔣氏什麼都招人了,吳氏面上才有了些許慌亂之色,可她仍死咬著說自己從不知三老爺和蔣氏之事。廖二老爺見此方才冷哼一聲,沖廖書意使了個眼色,廖書意大步出去,廖二老爺便道:“吳氏,你且回頭看看。”

    吳氏只覺廖二老爺的目光極冷,讓她覺著身後似有一頭能吞噬了她的大怪獸,她竟有些懼怕回頭。

    “夫人沒想到奴婢沒被淹死吧?!”直到身後響起一聲喚,吳氏才猛然回頭,她瞧見兩個姑娘被廖書意帶了過來,皆目光怨憤地盯著她,其中說話的一個正是應該命歸黃泉的淩霜。

    吳氏方才能鎮定如常,不過是覺著她所做的一切都已做了完美處理,沒有人能指證於她,如今見淩霜被帶來,吳氏心防便瞬間垮了,面上也出現了驚慌之色。

    淩霜跟隨吳氏多年,忠心耿耿,不想竟落得被殺人滅口的下場,若非被暗中春暉救下她早已死絕,連屍首都腐爛了,這會子她對吳氏只剩下恨意,她噗通一聲跪下,便揚聲道:“奴婢可以作證方才二夫人所言都是真的,是大夫人叫奴婢傳喚令二夫人做那些事的,不僅如此,大夫人還做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當年四少爺的生母謝姨娘也是被大夫人用藥害死的!二夫人和三老爺偷情也都是大夫人她一手設計,大夫人早在謀算五少爺的家產了!”

    淩霜言罷,吳氏瘋了般撲過去欲撕扯她,被廖書意帶來的另一個女子也跪了下來,道:“大夫人可還認得奴婢?”

    吳氏這才放過淩霜,她瞧向那女子半響才認出這個三年似老了十歲的丫鬟,這丫鬟正是胡管事尋回來的秋霜。

    吳氏認出她來,想到當年她氣走廖大老爺的事,面色再度驚慌一閃,秋霜磕了頭向眾人說明瞭身份,又尖聲將吳氏當年深夜探訪廖大老爺的事情說了,複道:“奴婢什麼事都不知道,後來卻被夫人隨意尋了個藉口便發落出了府中。夫人當日所做定見不得人,不然廖大老爺不會氣得當場就發作起來,夫人也不會事後將奴婢等幾個伺候在客院的丫鬟都處理掉,還望諸老爺們為奴婢做主。”

    有了淩霜和秋霜的供詞,還有方才蔣氏的一番說辭,吳氏已經是百口莫辯了,眾人也皆猜想到了吳氏這些年所做之事。她這分明是早在三年前就開始謀算姚文青的家產了,事實竟然和廖家人所說一般無二!

    眾人震驚又譴責地盯向吳氏,不少人已謾駡出聲,更有人指著姚禮赫,議論著此事會否是他指使吳氏做下的。

    而吳氏卻仍企圖狡辯,道:“當夜妾身去尋廖大爺,不過是因白日府中太亂招呼的不周全,妾身忙完一切心有不安,又恐府中丫鬟蠢笨伺候的不好,這才親自前往查看。妾身後因念著文青和錦瑟兩個孩子之事,便又和廖大爺商量了幾句,因妾身堅持兩個孩子由姚家撫養,廖大爺便惱了,妾身實在不明這丫鬟為何如此含血噴人。”

    吳氏到這會子竟還能負隅頑抗,廖二老爺倒揚起了眉,又沖姜知府點頭,姜知府便道:“帶白狗兒、鄧三雙!”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48 AM


第一百五五章 狀告

    吳氏聽聞姜知府的話一下子又愣住了,淩霜沒死吳氏已被嚇了一回,這白狗兒,那人可曾告訴過她,早便死在了牢獄中了啊,如何……如何竟又活著回來了!

    吳氏這廂覺著自己今日就像一直在做一場噩夢,而那邊白狗兒和鄧三雙卻已被壓了上來,當日白狗兒放冷箭被抓到是被帶回姚府受審了的,吳氏自然還記得他的模樣,如今瞧見這廝果真沒死,吳氏接連意外,又接連被打擊,已經失去了冷靜,由不得往姚家老爺們所坐之處瞧了兩眼,而令她遺憾的是,她所看之人正低著頭並未能瞧見她滿是疑惑和驚恐的目光。

    廖書意將吳氏的這一舉動瞧的清楚,唇際抿起一絲冷笑來。

    白狗兒跪下將先前有人抓了他妻兒又給他一支箭令他放冷箭的事情給眾人復述了一遍,待姜知府問起白狗兒可認識跪在一旁的鄧三雙時,白狗兒神情便再度激動了起來,恨聲道:“就是他!就是此人威逼小人的,他便是化成灰小人都認識!小人已按他說的做了,他卻還是殺了小人妻兒!你這喪心病狂的畜生,我殺了你!”

    白狗兒怒目撲向鄧三雙被人攔住,半響他才重新平靜,哭喊著沖姜知府磕頭,道:“大人一定要為小人做主啊,小人那孩兒才三歲啊……”

    白狗兒說話間已泣不成聲,姜知府這才瞧著那鄧三雙,揚聲沖堂中的眾姚氏老爺們道:“大家許不知道,此人原名並非鄧三雙,本老爺若然將他另一個名字道出來,只怕在座多半卻都是聽說過的。”

    姜知府言罷,眾人自豎起了耳朵,便聞姜知府道:“這鄧三雙本姓馬,名大栓,三年前方更名改姓在江州城落戶。”

    姜知府的聲音落後,祠堂中靜了一下,接著已有人驚呼出聲。

    “馬大栓?莫不是幾年前在九雲山上占山為寇的匪賊頭子吧?!”

    “對,對!我依稀還記得當年官府貼在城門樓子上的緝捕文書,那影像圖除了這一臉大鬍子,倒真有些想像!”

    “這就對了,看來當年廖大老爺遇害,果真是有人預謀的!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太是陰毒了……”

    ……

    在座皆非蠢人,鄧三雙尚未審問,想著他的身份還有三年前廖大老爺在九雲山突遭匪賊遇害一事,眾人已全然明白來龍去脈了。震驚後眾人的憤慨的譴責聲便響徹了祠堂,族長和族老們瞧向姚禮赫一家的目光也厭惡痛恨了起來,只覺顏面盡失,姚氏一族的體面都被這姚禮赫一房給敗壞了。

    “馬大栓,你逃逸多年,如今已被本府捉拿歸案,還不從實招來,當年到底是誰指使你謀害廖大老爺!?他又允了你何等好處?此人可于姚家人有關聯?”姜知府怒聲道。

    那鄧三雙早在昨日被廖家人拿下送到官府便極配合,審問什麼便答什麼,許是也知道此次是再也逃不掉了,也許是另有原因,總之他將當年所做之事已認罪畫押,如今再度被問便重複著昨日的口供道。

    “當年確實是姚家人突然上山尋我,告知了我廖大老爺經過九雲山的時辰以及他的容貌體型,叫我帶人將他斬殺的。那人還透露於我,說朝廷已經派兵正準備圍剿山寨,朝廷兵馬一到,山寨必然要毀滅,我等山匪都沒有活路。那人將此消息告知與我,又允諾會給我安排一個身份讓我能夠隱姓埋名地躲過這一劫難,還可以為了準備充足的銀兩過活,只要我能殺死廖大老爺。他當日便將新身份的官府文碟給了我,我自上山為匪便是死路一條,不過早晚之事,如今既有一條活路可走,不要說是殺個當官的,便是殺天皇老子也是肯幹的。何況這人早年便和我有些來往,故而我是信他承諾的,便按他的吩咐在廖大老爺經過九雲山的當夜帶著兄弟們堵截斬殺了他。其後,我偷偷離開九雲山來到了江州城,改頭換面重新過活,九雲山果真便遭了朝廷圍剿。”

    鄧三雙這般說,已經證實了一切。吳氏做事素來小心謹慎,並且心狠手辣,事後都要想法子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行事也從不留下供人拿捏指控的證物,可如今從蔣氏的招認,再到淩霜、秋霜至鄧三雙的供詞,皆都說明吳氏和人聯合殺害廖大老爺,謀算錦瑟姐弟的事實,這已不是吳氏狡辯便能脫罪的了。

    吳氏現在已經面若死灰,抖若篩糠,她知道自己今日再也走不出這姚家祠堂了。可她怎麼都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淩霜是她親自看人處理的,明明已沉到了湖底,為何竟沒死了?這馬大栓,那人分明說已經做了安排,萬不會出差錯,為何他竟被尋了出來還什麼都招人了。

    吳氏這廂在地獄中掙紮,那邊姜知府已沉聲又問,“你說那指使你做這一切還為你安排新身份的人是姚家人,那你好好看看,此人可在堂上,他是誰?”

    鄧三雙這回似猶豫了下方抬起頭來直直盯向姚禮赫幾人所在之處,目光一轉便落在了三老爺姚禮明的臉上,接著他抬指道:“就是他!”

    眾人聞言皆詫,方才蔣氏和三老爺偷情,二老爺已給了三老爺一拳頭,如今三老爺眼上還帶著一塊青腫,他似沒想到鄧三雙會將他指出來,猛然瞪大眼睛卻又被疼的捂住流血的眼大叫道:“胡說八道!三年前我根本沒有去過什麼九雲山,更不曾認識你!”

    此事吳氏是一定參與其中的,而姚家又是姚禮赫當家,吳氏是他妻子,文青出事受益最大的也是姚禮赫,姚禮赫先前又是江州同知,最是方便弄來新文碟身份。故而方才眾人聽聞鄧三雙的話都以為那指使鄧三雙的人是姚禮赫,如今鄧三雙指出三老爺來眾人驚愕過後便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

    三老爺見眾人都不信自己,感受到事情的嚴重已面無人色,他踉蹌地站起身來跪倒在地,大喊冤枉,廖二老爺卻道:“我那兩個外甥自靈音寺回府路上險些遇害,彼時三老爺手中正缺銀子。前些日我那外甥女在京城又差點被水草纏了性命,查查之下卻追到了一家三老爺在京城的鋪子中,而恰恰當時三老爺人就在京城,並且五日前,三老爺從京城一回到江州便去尋了這鄧三雙,你二人還密談許久,三老爺既說自己是冤枉的,可否給大家解釋一下這些巧合都是怎麼一回事!”

    廖二老爺言罷,三老爺都愣住了,半響才分辨道:“冤枉啊,兩個侄子從靈音寺回府遇害時,我手頭確實有些緊,可我那時候已在轉讓經營的兩個鋪面兒,可從沒想過要害侄子二人啊。前些日我是上京一趟,可我……我那是去尋我那相好的,不怕族老們笑話,我沒有大志氣,是個好酒色的,一年前迷上望星樓的花魁采荷,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事兒。可前些時日那采荷卻突然被贖身不見了,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銀錢,私下給她的票子不下千萬,自是焦急如焚要尋回她,我這回去京城就是為此事。我可真不知侄女在京城遇害一事啊,前幾日我確也去尋過這鄧三雙,那也是因為我查到消息,說采荷離開江州就坐的是這鄧三雙的船,我才尋他查問的啊!我實在不知這鄧三雙他為什麼要這般污蔑於我啊!”

    三老爺不停喊冤,鄧三雙卻道:“三爺,都到了這會子你便是不承認識得我也沒用了,前幾日你明明是找到我,威逼利誘我趕緊離開江州,你還說廖家人已發現了當年之事,叫我趕緊趁著夜色逃走,我這兩日也正按照三爺的吩咐在準備行囊,誰承想還沒走了便被抓住,這也是我命該如此,三爺你也便認了命吧。”

    三老爺聞言也不知是氣得還是惱的滿面漲紅,指著鄧三雙竟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廖書意卻在此時冷聲道:“既然都不招認,那便用刑好了,我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嘴巴有多硬。”

    族長見廖書意言罷眾人都未語,加之事情到了此種地步也沒了它法,便道:“抬針床!”

    所謂針床顧名思義便是上頭鋪滿了尖針的床,這是大錦各族宗祠中皆會準備的一種刑罰,用的極為普遍,專門為對付那些嘴硬而不肯認罪之人。針床有大有小,最小的也足有三丈長,兩長寬,上頭密密麻麻地豎滿了鋒銳的刀尖,受刑之人需地赤足走上去,從一端走到另一端,一旁執行人會拿著烙鐵守著,一旦受刑人想離開針床便會用燒熱的烙鐵去燙,人走在刀尖上不會超過兩三步便要滾得滿身傷痕,烙鐵燙在其傷口上那疼痛感可想而知。

    此刑罰如此嚴酷,上了針床能活著下來的人少之又少,故而便是鐵漢也得張嘴,這也使得好些人還沒上針床便招供不諱了,即便是那心智堅毅的,上了針床被那疼痛折磨著,再瞧著漫漫無邊際的刀尖也會改了主意張開嘴巴,也有人堅持走下去的,這種人最後多數會被穿透身體死在針板上。

    而人死了,才沒有人去管你是否已經認罪,是否是被冤枉的,這便是大族的規矩,宗族便是這樣的權利,只要族老們認定了你該死,沒有人會同情你,為你申冤。這個規矩興許殘酷而不合情理,然而卻是每個族人都無法抗衡的規矩!

    吳氏和三老爺聞言雙雙癱倒在地,瞧那神情和臉色卻是隨時都能暈厥過去。

    針床很快便被十來個大漢抬到了院子中,其上森森的寒刃在陽光下散發出明光來,即便是不相干的人瞧之也心驚膽顫。廖書意只瞧了眼外頭的針床,便勾起唇來,目光一眯轉了一圈盯向了吳氏,又道:“到底是不是三老爺做下的,這姚吳氏是一準跑不了的,只要她肯招供,還怕不知那和她狼狽為奸的是誰嗎?”

    族長聞言點頭,吳氏大驚,瞪大了眼睛去瞧姚家老爺們,然而此刻誰也不願為她說話,吳氏淚眼朦朧最終將目光落在姚禮赫面上。姚禮赫早在發落吳氏去別院時已對她有頗多不滿,他近來又收了新人對吳氏的那點情意早便淡的,而且如今吳氏犯下大過,姚禮赫只恐撇不開自己來,如何還肯替她求情,見吳氏看過來,姚禮赫的目光中除了厭惡以外便是痛恨和警告。

    要說吳氏這些年百般謀算錦瑟和文青,利用管事之權貪那份家產,姚禮赫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甚至是縱容的,然而他也僅僅知道吳氏在那些家產上動手腳的事情,並不知道吳氏竟然和人一同在謀算姚文青的命,企圖佔有那些家產。如今他聽到當年廖大老爺的事,一方面震驚,另一方面也覺被吳氏欺騙多年,又怎肯給她求情。

    吳氏聽了廖書意的話更加面如死灰,恐懼地抖動更加厲害了,可執刑的族人卻不會給她喘息的時間,待族長和族老們商議點頭後,他們一左一右架起吳氏便將她拉到了針床前,三兩下扯掉了吳氏腳上的繡鞋和足襪。

    族長見吳氏抱著腳尖叫,便再度問道:“姚吳氏,你現在可要招認?!”

    吳氏此刻心中已懼怕到了極點,可她也極為清楚,若然她招認了,那麼她的結局也不過是個死字,而且還要連累孩子。可她不招便要被推上針床,還是要死啊。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走到了這一步,她聞言只能本能地流淚搖頭,族長見她還是不願招認,沖執刑的人擺了下手,兩人便拿起被燒的火紅的烙鐵往吳氏身上印去,吳氏被燙了下慘叫起來,被逼無奈跳上尖床,雙腳瞬間便被紮的血肉模糊,她撲倒在尖床上,身上的錦衣根本抵擋不住銳鋒的針尖,渾身都是痛的,鮮血湧出片刻間就染濕了衣衫。

    吳氏忍受不住那疼痛忍不住滾動身體,越滾越疼,要往下滾,烙鐵便會伸到眼前,不過眨眼間,她已尖叫出聲,哭喊著道:“我認罪,認罪,求求你們……”

    錦瑟身在祠堂外也聽到了裏頭淒厲的慘叫聲,她目光閃動了兩下便關上了車窗。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眸時心中已是一片沉靜。她知道,今日之後那些前世的恩恩怨怨,那些怨恨和不甘將徹底離她遠去,從此她會甩開這一切迎接她嶄新的人生。

    而吳氏被拖下針床時,已是血肉模糊,出氣兒多而進氣兒少,她兀自喘息了半響這才虛弱地道:“我都認,當年是我拿著五萬兩銀票帶著個漂亮女人去尋廖大老爺,說我知道廖家搶奪孩子不過是為了家產,讓廖大老爺拿了那些銀票,收了那女人,得了這些好處便答應我,叫姚氏骨肉在姚家長大,我還謊說兩個孩子都已表態,也是想留在本宗長大,廖大老爺一怒之下才離開了姚府……這些都是……都是三老爺和我合謀的,我們已商量好,那筆家產平分……”

    吳氏的話說的斷斷續續卻還算清楚,廖書意和廖家兩位老爺聞言皆露出憤恨難抑的神情來。廖家大老爺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被姚家如此侮辱,也難怪當年他會激怒之下當夜離了姚家。

    三老爺聽聞吳氏的話卻再次喊起冤來,可有了吳氏和鄧三雙的共同指證,又有方才廖二老爺說的種種巧合根本便不容姚三老爺抵賴,姚禮赫作為家長早在吳氏認罪的那一刻也跪了下來,面色已青中帶灰。

    雖說此事他沒參與其中,可是這謀財害命,殘害血親,宅門中叔嫂偷情,這些已眼中影響了姚氏滿門的聲譽,休說他對吳氏所做一無所知,眾人根本不會信。即便他真乾乾淨淨,他這一房如此毀姚氏聲譽,族中人也是繞不過他的。

    姚禮赫戰戰兢兢已不知族長會如何處置他們一房,而族長也和幾位族老們商議起對姚禮赫一家的處罰來。長房,二房,三房皆有醜事發生,已有好幾個族老堅持要將姚禮赫一家逐出族譜,以免帶累姚氏一門名聲,眾人無異議,只有人提出姚四老爺一家並未參與其中,實在有些冤枉。

    族長卻長歎了一聲自懷中摸出一封信來,道:“這是前幾日本族意外發覺的一樁事,大家都看看吧。”

    族長言罷眾人詫了下紛紛傳閱後盡數搖頭歎息,卻原來這些並非信件,而是一些足夠證實姚四老爺將祖傳的雙面三異繡法高價賣給織錦樓的證據。姚氏祖上便是做布料,繡品生意的,如今姚氏一族不少人家都還在經營這門生意,那雙面三異繡乃是姚氏祖傳技藝,族中知曉之人皆是頗有嫡支,正因為此技藝在兩年前泄了出去使得織錦樓創下了套新雙面繡法,並且擠掉了姚家皇商的資格,使得姚氏一門的繡品生意都受到了極大影響。

    這樣出賣祖宗的行為已是惡劣到了極點,眾人卻不想竟是姚四老爺做下的,這下子再沒有人覺著將姚禮赫一房從宗譜中除名有什麼不對了。族老們商議之後便由姚柄汪將他們的決定宣佈出來,姚禮赫幾人大驚失色,然而族中各家的家長們竟對這個決議非常贊同,眼見無異議的族人已然占了十之七八,族長便向眾人拍案將此結果徹底定了下來。

    此事族長方才帶著族老們向廖家兩位老爺並廖書意致歉,道:“不知兩位廖大人可還滿意本族的處理結果?”

    廖二老爺眯著眼笑了,沉吟一聲卻眸光一轉瞧向了人群後的姚家西府唯一的嫡子姚禮瑞,突然出聲道:“族長該問問那位瑞大爺,看他是否對此結果滿意才對……”

    族長等人聽罷皆愣了,而姚禮瑞也抬起頭來滿臉茫然之色地瞧著廖二老爺,半響方笑著道:“不知廖二老爺此話是何意?”

    廖二老爺也笑了,道:“這要被除宗譜的可都是瑞大爺的嫡親堂兄弟們,瑞大爺便沒一句話?也不為他們求個情?”

    姚禮瑞此刻心中七上八下,一時間弄不明白廖二老爺是發現了什麼,還是只是懷疑了他,在試探於他,便露了哀歎之色來,道:“非是我狠心,實在是堂兄弟們此次做的太……哎,當年早知會如此,說什麼我西府也該將兩個孩子帶回西府撫養,可事到如今已是晚了。我雖不願瞧著血親被趕出宗族,可是那兩個孩子也是我的親侄子,如今他們受了這樣的委屈,廖家大老爺又英年早逝,我也是有良心之人,雖心痛卻無法原諒他們,幾位堂哥便恕小弟我不能為你們求情了。”

    姚家西府和東府不和睦眾人皆知,聽姚禮瑞如此說大家也沒覺著有什麼古怪,廖二老爺卻又笑了,道:“這倒也是,只怕除了方才瑞大爺所說的,還有些原因也使瑞大爺不會替他們求情,他們被趕出宗族,家產中的老宅,族田等這些祖輩留下來的東西便都要歸族,瑞大爺能分到不少呢。”

    眾人聽廖二老爺分明話中有話,一時全看向了姚禮瑞,姚禮瑞被廖二老爺笑眯眯卻冷颼颼的目光盯著,心提了上來,身子也僵硬了。廖二老也不待他再言,猛然抬手指著姚禮瑞,卻道:“真正和吳氏合謀的不是姚三老爺,而是你!西府大爺,姚禮瑞!”

    眾人聞言皆驚,姚禮瑞神情有一刻的僵硬,接著便笑了起來,道:“廖二老爺這是在和在下開玩笑吧?怎麼可能是我……”

    廖二老爺便冷笑起來,厲聲道:“怎麼不可能是你?!瑞大爺好深的謀算,若然你和吳氏的謀算都辦成了,那麼你將和吳氏平分文青的那份家產,若事情敗落你便將姚禮赫一房推出來,西府還是能得到一份豐厚的祖產。並且文青若然沒命,過上兩年瑞大爺說不得還要自己將吳氏給揭發出來,等到姚禮赫和文青都不存在,瑞大爺在宗譜上那可就成了長房獨支,老宅祖產皆獨享,這是何等的誘惑,瑞大爺怎麼不可能是和吳氏合謀的那人?!”

    廖二老爺言罷,眾人瞧向姚禮瑞的目光就都變了,姚禮瑞此刻已明白,廖家人是真抓到他什麼疏漏之處查出他來了,他這邊被此突變弄的措手不及正不知該做何反應,不知何時已離開祠堂的廖書意卻突然自祠堂外的院子中大聲道:“馬大栓,你老母在此,你竟還不過來參拜嗎。”

    被兩個官差押著的馬大栓聞聲回頭正瞧見他那分離多年的老母躺在擔架上被人抬著有氣無力地正睜著殷殷的眸子自人群中搜尋著他,馬大栓大叫一聲猛然掙脫官差便撲了過去,抓住老母的手哭喊著道:“娘,您這是怎麼了?兒沒用,兒認賊為親,害的您被挾持多年,兒費盡了心思竟也找不回您,只能任人擺佈,兒帶累您老了啊!娘,您怎麼不說話,您這是怎麼了?”

    馬大栓見老母面容枯槁,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只瞧著他落淚,登時大急,卻聞廖書意冷聲道:“你老母差點被人縊死,傷了嗓子。”

    馬大栓聞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已被人利用完了,他這老母便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是他愚蠢,只當自己什麼都聽從指使,姚禮瑞便會放過他的老母,他卻忘記了這些年姚禮瑞陰毒的行事之道。

    馬大栓猛然起身便撲向姚禮瑞,他被人攔下了方才沖姚柄汪和姜知府道明一切都是姚禮瑞所做,污蔑三老爺也是姚禮瑞安排他如此,真相大白,姚禮瑞面色變幻半響最後竟似認命了般盯向了廖二老爺,道:“你們是怎麼懷疑上我的?”

    廖二老爺聞言卻冷笑,已不願和姚禮瑞這樣的人多言,只道:“任你藏的再深不過是為個利字,瑞大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只以為深謀熟慮,無懈可擊,卻沒想到只一個貪念二字便暴露出了自己。”

    在一切都指向姚禮明的一刻,廖家人和錦瑟便都有所懷疑了,而真正叫錦瑟確定他是幕後人卻是在她前兩日到西府做客時瞧見兩府緊緊相連時觸動了思緒。

    那一刻好些被錦瑟忽略的事都冒了出來,心裏存的疑問越來越多,將這些疑問都翻出來一一理順不難發現一直掩藏在眾人視線之外,卻最終得利極大的姚禮瑞。

    錦瑟還想起兩年前姚府一個丫鬟莫名其妙死在井中之事,聽說那丫鬟便是因為起夜時不小心在姚府西邊的套院附近遇到了不乾淨的東西,這才被鎖了陰魂的,好些姚家下人都說她是衝撞了姚老太爺的英魂,這才失足掉進水井淹死的。念著這事,錦瑟心裏緩緩的便有一條清晰的線浮現了出來,待確定姚禮瑞今年春節竟也沒在江州時,她便肯定了一切。

    “坐收漁翁之利,瑞大爺將別人都當傻子了嗎?也就姚吳氏那樣的蠢婦毒婦會被你的心機糊弄住罷了。”廖四老爺譏嘲道。

    “吳氏,不醒來好好看看你的情郎是個什麼東西嗎?!”卻在此時,廖書意一腳踹醒了早已昏厥過去的吳氏,而吳氏清醒過來,聽到的卻是姚禮瑞極殘酷的一句話。

    “我計低一籌,認命便是,若非那蠢婦辦事不利,連個黃毛丫頭都鬥不過,你們是不會發覺到我的!我錯用了蠢婦,願者服輸!”

    吳氏和姚禮瑞偷情多年,連姚錦玉和小產的那個孩子都是姚禮瑞的,吳氏直到方才受刑都以為姚禮瑞對她是有情有意的,只是他的謀算出了問題,這才有了今日之事,她雖有所懷疑,可是卻願意相信姚禮瑞不曾背叛她,故意將她推出來頂禍,更想著她反正是一死了,她死後興許姚禮瑞能念著舊情,念著她未曾招供的份兒上,幫襯下她的兩個嫡子。可是如今被踢醒來便聽到這樣殘忍的話,吳氏徹底崩潰了,她竟拼著一口氣撲上了姚禮瑞,一把掐住了姚禮瑞的脖頸。

    吳氏渾身是血,宛若厲鬼,姚禮瑞被她驚到,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待他被掐地面色漲紅,喘息不過這才拼力扯開吳氏掐著他脖頸的雙手,可吳氏轉瞬又撲上來死死咬住了他的脖子,姚禮瑞疼的嘶叫一聲,發了狠力一腳踢飛吳氏,吳氏猶若一塊破布直撞上祠堂的大紅柱子,攔腰而折,跌到在地便無聲無息了,至死她那一雙眼睛還瞪的老大,其中神情已然不辨。

    即便一切都是姚禮瑞所謀,然而卻也無法抹去姚禮赫一家的惡行,這一家人令姚氏名聲盡毀,已令族人們厭恨,姚禮赫一家終還是被移出了宗譜。十日後姚禮瑞被官府施以腰斬,又半月,自京城傳來消息,北燕以金後身體不適為由遣派使臣前來大錦接回了在大錦為質多年的武英王,再其後春去冬來,寒暑交替,轉眼便是三個春秋。



第一百五六章 恩怨了

    江州郊外,臨近靈音寺的別院中,錦瑟穿著一件半舊的寶石藍褶子夏衫,外罩一件銀藍色水袖對襟素面齊膝的湖綢長褙衣,其下套著一條月白色起雙碟戲牡丹圖樣的驚濤裙,腰間束著宮絛絲帶,站在後園中的小亭中向山下觀望。

    四周皆是連綿起伏的青山,夏日的山林,樹木蔥鬱,遍染了油綠色澤,這處別院建造在半山腰,錦瑟所站立的望山亭又修在地勢略高之處,站在小亭中往外看山道蜿蜒而下,山道兩旁兩抹碧綠的山色平靜而深遠的鋪展在天地間。

    清晨的山林,即便是在這盛夏,山風也是微涼的,風過吹的衣襟輕拂,發絲飄揚,錦瑟行了兩步站在亭邊兒的臺階上抬頭望著一碧如洗的天色舒了一口氣。

    晨光似金,鋪瀉於長空間,純淨而透明的天際有林鳥掠過,帶起一串清脆而婉轉悅耳的鳥鳴聲,空氣中也彌漫著露珠和泥土的芬芳氣息。

    天地是這般的美好,然而隨著日光漸漸盛亮,錦瑟心頭卻似壓著濃濃的擔憂和悲懼,如發了芽的種子在陽光下舒展枝葉,不受控制地蔓延生長起來,只因天地間的這份安寧、平和卻僅存在這一片山林間罷了。如今不遠處的江州城正處在兵荒馬亂之中,錦瑟遙望江州,似還能瞧見昨日夜間城中四起的沖天火光,似還能聽到那震天的嘶喊打殺聲。

    一晃已是三年有餘,當年朝廷關閉了金州長久存在的邊茶交易,全數由官府把持。金州許多百姓都靠種茶賣茶養家糊口,如今朝廷禁止邊茶出境,使得不少百姓都陷入了吃穿無以為繼的困窘之中,尤其是這兩年朝廷的官員們見金州茶貿易有利可圖,不少人都想自其中撈上一比,金州吏治越發腐敗,百姓生活的越發黑暗無邊,三年的水深火熱使得社會矛盾早激化到了爆發點。

    大半年前,被官府強行押往邊境服役的一群百姓終於再不能忍受官府的壓迫,在平民劉三波的帶領下揭竿起義了。那劉三波振臂高呼,打出了“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等均之”的口號,幾乎一夜間便引得很多備受壓迫的農民加入,僅僅不到半月便壯大到了幾萬人。

    起義軍因皆頭綁紅巾,故而便號紅襖軍,他們以打倒官吏和富人為目標,這大半年來迅速發展壯大,一路自金州打到珖州,蜀州,十天前攻克了江州城的門戶雙流,昨日總算攻破了江州城。

    起義軍憎恨富人,前世時,江州城破不知有多少貴族豪門在戰亂中遭受滅門,彼時眼見紅襖軍要打來,姚家也不得不舉家出往京城逃難,也是在那場亂子中,吳氏和謝少文他們合謀毀了她的清白,令文青也死在了戰亂中。對比前世的狼狽,今生她卻能在江州動亂時站在這裏瞧著風景傷懷,享受著這奢侈的安寧,同人同景而不同命,這由不得錦瑟心中不情緒萬千,翻攪不去。

    山道上遠遠似有一隊人來,錦瑟目光一閃忙下了亭子,她方出了花園,便見白芷快步而來,道:“姑娘,前邊兒來報,少爺回來了,如今已快進府。”

    錦瑟聞言笑著點頭,她如今虛年已十七,正是女子最嬌美之時,今日束著高髻,卻只在烏壓壓的側髻上插著一支顏色翠綠的玉簪,鳳頭的簪頭垂下一串子綠瑪瑙的流蘇來,隨著她輕盈的步履在優美的頸邊兒晃動。面上雖脂粉不施,可卻肌膚如玉,絕麗的五官,眉眼如畫,氣質愈發溫婉恬靜,如今因笑意使得那一雙剪水瞳眸盈盈如有魅光流動,叫人望之失神。

    晨光灑落在她身上,那面部線條似用綿延的雨線描繪,柔和而優美,透著一股說不盡的麗質驚豔,白芷被錦瑟淡淡的笑靨晃了一下神,而錦瑟已從她身旁擦肩而過快步往前院去了。

    錦瑟迎了出去,卻見和文青同來的竟還有一個俊逸的身影,一襲月白長衫玉冠束發,卻是蕭蘊,她詫的腳步微頓了下,這才笑著迎上。

    蕭蘊目光落在錦瑟身上便再無法移開,目光有片刻的盛亮接著才轉為溫朗笑意,兩人穿過月洞門,文青便笑著道:“剛巧在城中遇上了師兄便一同回來了。”

    見錦瑟目光含笑望來,蕭蘊垂在身側的手微動了下。他原本便是擔憂江州大亂錦瑟會受無妄之災,這才轉道兒過來瞧瞧的,誰曾想到了之後才發現錦瑟非但將自己照料的極好,竟還做了許多叫他怎麼都想不到的事情,令他再一次為她而震動,迷惑了。也是知道她在這別院一切安好,他才直接進了城,確認許家也都好,這才尋了文青不著痕跡地來了這裏。

    故而文青言罷,蕭蘊便道:“我恰在賀州,原是要回京的,聽聞義軍攻打了雙流,四嬸娘不放心七妹妹一家便叫我繞過來看看。”

    蕭蘊的七堂妹蕭玉舒嫁到了江州望族徐家,錦瑟平日便是有往來的,聞言便笑著道:“舒妹妹一家可都安好?”

    蕭蘊便笑了,點頭沖錦瑟微微欠身一禮,道:“雖是失了些錢財,但家中人都平安,也還安寧,我代七妹妹先謝過大恩了。”

    錦瑟見他如是忙側身避過,這三年錦瑟和蕭蘊倒見過兩回,又因文青的關係,兩人也多了幾分熟稔,便不再多客氣,錦瑟起了身蕭蘊便未再多言,錦瑟這才有功夫細細打量文青,見他雖一身風塵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漬然而卻毫髮無傷,便大松了一口氣。

    幾人說話間進了花廳,文青灌了口茶便說起城中的情況來,道:“四舅舅一家都好,那紅襖軍的左將軍汪志還親自撥了一隊人去守著同知府不叫義軍沖進去鬧事,說四舅舅和一般貪官汙吏不一樣,要保護那些為民造福的好官,舅母叫我帶信兒給姐姐,叫姐姐只管放心。如今紅襖軍攻佔了江州,萬賢達早帶著殘軍往北撤去溫江了,城中已安定下來,只是傷民難民卻又多了不少,咱們在城中設置的幾處救濟棚倒沒受多少騷亂,今日一早照樣開鍋造飯,只是糧食和傷藥都消耗極大,照這樣不出三五日勢必用光所有米糧,沈伯正為這事兒犯愁呢。”

    廖四老爺在江州任滿三年已經升了江州同知,江州城破,知府早帶著家眷跑了,錦瑟這些年一直都住在這別院,因不放心城中境況故而早些日江州城未被圍攻時便叫文青回了城。金州亂起來,眼看著起義軍打過來,大多富豪貴族都跑了,姚家卻反其道而行,在城中辦起救濟營來,救濟百姓,收留難民,開鍋施粥,這些事情錦瑟早在三年前便開始籌謀。

    三年前她在廖家老爺的支持下,自族中徹底要回了所有家產,因姚禮赫和姚禮瑞兩房皆被移出族譜,故而姚鴻這一脈便成了長房獨枝,有了先前發生的事,又有廖家做依靠,姚氏族人再不敢苛待錦瑟姐弟半點,反倒做出了不少補償。錦瑟替文青拿回家產和他商議之後,幾乎將全數的財力都用來四處買糧,買藥材,然後再偷偷在江州一帶囤積起來,因她這些事情都做的極為謹慎,為了不影響米糧等物的市價分別在數個豐年的州郡收購,故而並未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金州亂後,江州因是繁華之處,又是眠江下游的重要渡口,故而很快湧入了極多流民難民,錦瑟便開始在江州一帶四處開救濟棚,盡最大力救濟傷民,幾乎為此散盡家私。戰事一起,米糧之物價格大漲,雖也有不少富貴之人在救濟災民,然而卻萬抵不上姚家此番的萬一。加之金州亂後,西都王馬絨竟也跟著造反,燕國也大兵壓境,這使得幾乎一夜之間大錦便烽煙四起,兵荒馬亂,貴族豪門都拼勁法子想著護住家產以備亂世後生存,那糧食更是變得比金子還貴,成了救命稻草被他們護的死死,像錦瑟這般毫不藏私地救濟百姓實是叫人不解也叫人動容,故而她也極快地積累了好名聲,如今江州一帶誰人不知姚氏出了個活菩薩。

    百姓們稱頌她,那些貴族豪門之戶卻瞠目結舌,險沒懷疑錦瑟是得了失心病,然而錦瑟卻極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文青言罷又呷了一口茶順了下氣,方才又道:“對了,我出城時剛巧遇上了劉大將軍,他說今日晚些帶著夫人來看姐姐。”

    文青所說的劉大將軍不是旁人,正是義軍的統領劉三波,而他的夫人卻是錦瑟當年從武安侯府帶出來的柳姨娘柳蓮心,這也是錦瑟如今能安然地坐在這裏享受太平的原因。

    三年多前,錦瑟選擇離開京城,不光是因為她和完顏宗澤的關係明朗起來,為了廖家人和他們自己考慮,她離開京城都是明智之舉,更因為她決定了和完顏宗澤在一起,她便要讓自己盡可能地強大,能夠在身份地位上和完顏宗澤匹配,為此錦瑟需要來到江州,亂世出英雄,而錦瑟也一度相信,亂世中女子也是能有所作為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49 AM


第一百五七章 到江州

    錦瑟自到了江州先頭的大半年時間她還和廖四老爺一家住在一起,之後廖四夫人順利生產,廖書香因和翰林院編修盧大人家的公子訂了親,便被廖老太君接回京城備嫁。

    廖老太君是想將錦瑟一併接回去的,錦瑟推辭了卻趁此機會向廖四夫人提出想搬到姚家別院去住一事來,廖四夫人剛開始自然不同意,錦瑟便以暫住為由去了別院,其後廖四夫人見她實在不願再搬回去,又見她在別院一切安好,這便隨了她,這樣錦瑟每兩個月才上廖四老爺處探望一回,其他時間廖四夫人只當她好靜在別院中看書畫畫,實際錦瑟多數時間都沒在別院中。

    便如一年前,金州發生水患,錦瑟就瞞著家人偷偷跟著姚家藥材鋪的劉掌櫃前往了金州一次,她去的正是劉三波的家鄉河古村。當時村子剛剛被淹,受災極重,使得原就困苦的村子眼見就要滅村,錦瑟趕到給了村民不少幫助,這其中便包括劉三波一家。

    也是那時候柳蓮心和劉三波相識的,後來錦瑟回江州來,卻在金州開了兩間藥材鋪,金州原便盛產草藥,柳蓮心便留在了金州幫錦瑟打理金州的藥材鋪,豈知她竟和劉三波續了姻緣,錦瑟這廂剛回到江州便接到了柳蓮心和劉三波成親的喜報。

    錦瑟前往金州原就是為這劉三波而去的,柳蓮心和劉三波成親錦瑟自然也樂觀其成,還叫人補送了賀禮。柳蓮心成親沒一個月,金州邊境不穩,朝廷強行征金州壯丁服兵役,劉三波和村中僅剩的幾十個男人皆被官府抓走,沒過三個月便如前世一般爆發了農民起義。

    如今起義軍中,除了義軍頭領劉三波,方才文青所提的左將軍汪志,以及好幾個小頭目都是和劉三波一起被押往邊境的河古村村民,錦瑟對他們是有恩的,如今義軍攻破了江州城,和錦瑟故交的幾戶人家都沒受到義軍滋擾,其中也包括望族許家,這也是方才蕭蘊向錦瑟致謝的原因。

    文青是在聽說義軍攻往江州時不放心姐姐這才從京城趕過來的,過來後方才知曉姚家前往金州採辦藥材的劉伯竟機緣巧合地於劉三波等人有恩,連錦瑟前兩年帶在身邊的婢女都成了劉三波的夫人,文青驚愕之餘也放下心來,不再勸錦瑟跟著他回京,反倒留下來幫錦瑟辦起救災棚來。

    錦瑟前往金州時只說自己是姚家的婢女,劉三波等人如今自然已知她的身份,但顧念著錦瑟閨閣女子的身份,他們也只說是姚家的管家曾對河古村的村民們有恩。

    文青到現在還不知錦瑟曾偷偷前往金州之事,蕭蘊卻察覺出了些許端倪來,他總覺此事太過巧合,可他思來想去錦瑟對劉三波等人有恩除了機緣巧合還真沒有別的解釋,他自然想不到錦瑟早便知道劉三波會發動起義。

    聽文青說劉三波要親自帶夫人來看望錦瑟,蕭蘊不覺挑眉,盯著錦瑟一瞬不瞬地瞧了兩眼,見她笑得雲淡風輕,蕭蘊便愈發迷惑,他竟然有些弄不清楚錦瑟這是在布希麼局。

    錦瑟被蕭蘊盯的心虛,挑眉亦回望他,蕭蘊這才收斂了目光,道:“江州是有兩個官倉的,如今皆已被義軍把持,興許可以勸劉大將軍開倉放糧,這樣倒可解困,若不然突然斷了糧,不再施粥,只怕姚家的救濟棚會生出大亂子來。”

    錦瑟正打這個主意,便笑著點頭,道:“我便是打的這個主意。”

    錦瑟在給自己造聲勢,建名望,蕭蘊自然明白這點,可他總覺錦瑟還有別的目的,只是一事卻也想不明白,聽她如是說,又見她面上神情篤定,蕭蘊便知錦瑟早便想好了對策,定然有法子說服劉三波,他便道:“義軍如今倒是聲勢浩蕩,依微微看,他們可能攻佔京師,功成名就?”

    錦瑟不想蕭蘊會問起這個來,被他清亮的目光盯著便心中打鼓,只覺蕭蘊可能已察覺了她的謀算,而她也沒想隱瞞什麼,故而便抿了抿唇,道:“蕭大哥明知故問,自古農民起義不勝枚舉,從大興國起義,岷州起義到白郎起義……盡皆無疾而終,不是被朝廷剿滅,便是被貴族梟雄利用,起義領袖多抱恨終天,飲恨而逝。紅襖軍如今雖聲勢正旺,銳不可當,可用不了多久定然都會走向衰敗,直至失敗。”

    錦瑟言罷,蕭蘊便笑了,道:“看來微微是想幫這劉大將軍改一改命呢,說起來這些義軍也都是可憐之人,微微悲天憫人。”

    見蕭蘊已然知道了自己的打算,錦瑟面色微紅,喃喃地道:“我是有私心的……”

    蕭蘊見她白皙的面龐浮現兩抹紅暈,眸中有柔媚之光蕩過,不覺笑容微斂,瞧著錦瑟的眼中神彩便也跟著黯了下,唇際閃過澀然,接著卻又風清月朗地笑著道:“應該不用等很久了……”

    蕭蘊這話說的沒頭沒尾,錦瑟卻聽的明白,他是說她應不用再等多久便能將完顏宗澤給盼回來了。一別三年多,這三個寒暑錦瑟和完顏宗澤是當真斷了所有聯繫,連一封信都未曾通過。錦瑟卻也聽聞過一些完顏宗澤的消息,知道他回到燕國沒多久便去了軍營,其後更是上了邊關,輔助燕國平北王用不過兩年的功夫痛擊了燕國西北一直騷擾邊境的西胡國,四個月前西胡國向燕國稱臣,完顏宗澤隨大軍凱旋。

    他在京城沒呆足月,燕皇便連日夜夢上天受命他討伐昏聵無能的明孝帝,為此燕國朝廷上便掀起了主戰主和之爭,燕皇的意思根本就極明顯,大臣們爭議了幾日,便決議了南攻大錦的戰事。

    三個月前燕皇以明孝帝昏聵,寵倖禍國妖女,寵信宦官致百姓于水火,天命所授,令其代天懲之,解黎民於水火為由發佈了對大錦的征討檄文,並且授完顏宗澤的外祖父金思亮為南征軍統帥,六皇子完顏宗澤為副帥,領兵一百二十萬直逼大錦,戰線東起海上,西至大散關,不到一個月時間已攻破十數個城池。

    前世時北燕錯過了金州之亂對大錦用兵的時機皆是因為北境不安定,而今次,西胡國得以平定,燕國沒了後顧之憂,直取大錦,大錦國內偏又狼煙四起,結局可想而知。

    錦瑟自知道西胡向燕國稱臣,便知應該不用多久她便能等到完顏宗澤了,可如今這個事兒猛然從別人口說出來,她卻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神情也微微恍惚起來。

    見她如此,蕭蘊暗歎了一聲,道:“見到七妹妹無事,我便也能回去向四嬸娘交差了,今日晚些便動身回京,不再多留了。”

    錦瑟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見蕭蘊瞧著她唇角帶著戲謔之色,她不覺面色微紅,恰文青換了一身衣裳自外頭進來,剛巧聽到蕭蘊說回京一事,便道:“姐姐這邊既然暫時沒什麼危險,我便也隨著師兄回京了,師兄要上雲州前線去,我也要跟著去!”

    錦瑟聞言見文青面上一片堅毅之色,目光炯炯,十二歲的少年郎雖正處變聲期,然卻長的身姿筆挺,稚氣的面龐已有菱角,渾身上下頗有幾分男子的陽剛之氣,見文青言罷神情卻轉而變地忐忑起來,顯是被她反對,錦瑟便目露欣慰地笑了。

    文青的心思錦瑟豈會不知,一來他是怕因年紀尚小,自己會因擔憂而不放他往前線去,再來也是恐自己因完顏宗澤的關係而反對,錦瑟卻自有一番思謀。她自懷中摸出一個裝了平安符的荷包來走向文青,將那平安符荷包親自系在文青的腰上,方才笑著道:“去吧,莫墮了祖父和父親的名聲,姐姐會回京城等著聽弟弟揚名的好消息的。這是姐姐前幾日到靈音寺親求的平安符,你好生戴著,姐姐也等你平安歸來。”

    文青見錦瑟非但不阻止他,反倒異常支持微詫了下便興奮而愉悅地笑了起來,錦瑟方才又道:“到了雲州記得多聽蕭大哥的話,莫衝動行事,要照顧好自己。”

    文青都一一應下,錦瑟方瞧向蕭蘊,蕭蘊見她目有請求和託付之意,知錦瑟沒將他當外人,心一寬,笑著道:“放心。”

    錦瑟問明蕭蘊欲何時出發,又囑咐了文青些事,臨別親自檢查了他的行囊,又叮囑寸草二人一定要護好文青,這才將文青和蕭蘊二人送出府門。

    望著一行人馳馬消失在山道上,她到底還是惦念,又奔至高處平石上眺望,直到馬兒揚起的煙塵都歸於地面,這才長歎了一聲。身後白芷見錦瑟如此不由嘀咕著,道:“少爺年紀還小,姑娘也太狠心了些,姑娘若不允少爺跟著蕭公子到雲州戰場去,少爺必定不會忤逆姑娘的,如今倒好,少爺走了,姑娘還得整日的提心吊膽,這刀劍無眼……姑娘便是對少爺寄予厚望,奴婢還是覺著不該叫少爺涉險,何況姑娘不是早便說大錦已是強弩之末,抵擋不住這次的動亂了嗎?怎生還叫少爺去抗敵!”

    更有,少爺這一去要抗擊的可是燕國大軍,姑娘這豈不是叫少爺和未來姑爺對抗?若然白芷不是知道錦瑟夜夜都把玩著完顏宗澤送的那幾樣小物件入睡,她准會以為錦瑟已不念著完顏宗澤了。

    白芷這會子是真有些弄不明白了,錦瑟見白芷蹙著眉樣子倒比她還擔憂,不覺笑了。文青跟著蕭蘊去戰場,並不是要像士兵一般上陣殺敵,又有春暉等人保護,想來是不會有大危險的,蕭蘊是再穩重不過的,文青跟著他錦瑟也放心,便是退一萬步,不還有完顏宗澤呢,他也不會叫文青有什麼意外。

    玉不琢不成器,文青跟著西柳先生不管學再多的東西都不及去戰場一次成長的快,學的多。文青去戰場錦瑟雖會日夜擔憂,可他既有雄心壯志,她便不願因溺愛和私心而困住他的雙翼。

    至於白芷的後一個問題,錦瑟卻淡笑凝眸瞧向白芷,回問道:“白芷說,對文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白芷愣了一下,思量片刻方道:“自然是學問了。”

    錦瑟聞言卻笑著搖頭,見白芷不明方才道:“對文人來說,最重要的是氣節,對一個民族來說最要緊的也是氣節。文人沒有了氣節,沒有了操守,連忠君愛父都拋卻了,這樣的人即便再有學問也會受到世人唾駡,遺臭萬年。所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正是因為大錦要亡了,文青才必須到前線去,去盡自己的一份力。文人和武人不同,武人靠戰功便能立世,文人輸掉了氣節,便等同丟掉了生命。若然文青能在抗擊燕軍的戰爭中立功顯才,非但不會影響他的仕途,反會叫他在以後的道路上走的更通暢更廣遠的……”

    燕皇不同明孝帝,他是個明主聖君,有包容的胸懷,更是極為惜才的,相對一個沒有氣節,不知忠君為何物的文人,他會更欣賞有骨氣知忠君愛父,精忠報國的文人。

    燕皇,他一定有足夠的自信去收服駕馭抗燕的文人志士們,但他卻絕不敢去重用那些沒有道德底線和根本不知忠君愛國為何物的漢人文士。試想連漢人的君父他們都可以出賣,可以不衷不孝,又何談效忠於他?

    而她,像文青和每一個大錦人一樣,何嘗又願意忍受亡國之恥?只是如今的大錦實在已無可挽救,若然燕皇當真能做個英主聖君,能一視同仁地對待漢人,能待大錦子民如燕國子民一般,與民休養,造福百姓,那麼也好。

    錦瑟想著又長歎了一聲方和白芷一同進府,她兩人剛剛進了儀門便有個小身影連跑帶滾的跌進了錦瑟的懷中,錦瑟低頭正對上小男孩一雙清澈純淨如同藍寶石般的眼眸,便見小傢夥揚起笑臉來,伸著雙手道:“姐姐,抱!”



第一百五八章 起義軍

    “姐姐抱抱看亮子又長重了沒啊!”迎上小男孩藍寶石般的眸子,錦瑟笑起來,彎腰便將他給抱了起來,見那喚亮子的小男孩瞪著明亮的眼睛盯著自己,便故作掂量地抱著他搖了搖身子,接著便笑了起來,道,“恩,果真有長高長沉了,我們亮子長的真快!”

    男孩聞言稚嫩的小臉上便揚開了天真而愉快的笑來,手舞足蹈地道:“亮子要長成小男子漢了嗎?”

    錦瑟揚眉,重重地點頭,道:“亮子成了男子漢要幹什麼呢?”

    小男孩便收斂了笑意,稚氣的臉蛋上竟閃過戾氣和恨意來,揚聲道:“打壞人!亮子要保護娘!把欺負娘的壞人都打跑!”

    聽男孩這般說,白芷便眼眶微紅,錦瑟笑容也微凝了下,眸中閃過動容和心疼,接著才重新露出笑顏來,憐惜地撫著小男孩微黃的的頭髮,男孩便又道:“亮子也保護姐姐!”

    錦瑟這才揚眉,欣慰地捏了捏他已有些肉感的臉頰,道:“那亮子可要更用力地吃飯長身體才成。”

    “亮子快下來!姑娘,這孩子實在太頑皮了……奴婢沒有管束好他,驚擾姑娘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語氣卻有些急迫和惶惶不安,錦瑟聞聲望去,正見一個穿油綠比甲,束褐色汗巾,做媳婦子打扮雙十年華的女子快步過來,她長的挺鼻深目,廣顎高顴,一雙藍眸和小男孩一般模樣,兩道濃眉卻因面上的拘謹和窘迫之色而卻了英氣,面色也極枯黃,配著那唯唯諾諾的舉止還有她眉梢眼角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情,還有她的胡人血統,叫人一眼便能知曉此女必定是活在最底層的卑賤胡姬。

    這女子卻正是亮子的母親含裘,母子兩人皆是小半年前王嬤嬤的兒子來旺奉錦瑟之命在肅州找尋了近三年方帶回來的。而女子的面部五官更是和完顏宗澤所留其母金後的畫像如出一撤,更有,前世時完顏宗澤是在兩年後為護那胡女死在肅州的,當時那女子的兒子已有六歲,而亮子如今雖瞧著只有三歲,可卻是因常年饑餓身體不長的緣故,他實已四歲出頭,兩年後亮子六歲,正合乎前世眾人所傳完顏宗澤那私生子的年紀。

    故而在瞧見亮子母子的那一刻,錦瑟便肯定了他們的身份。完顏宗澤的姐姐是在她五歲時和家人失散的,一個五歲的孩子已懂事,便是和家人失散多年又幾經周轉也應該還有些模糊的童時記憶才對,錦瑟也曾試探過含裘,無奈她的防心極重,始終只說自己是被人牙子賣到大錦的,那時候太小家鄉在哪里父母是誰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了。

    錦瑟見她不肯說便也不再多問,卻因她的謹慎更加確定含裘是記得些什麼的。含裘被賣到大錦便進青樓成了舞娘,後來被肅州一個周姓老爺買了回去,次年又被轉贈給了他的同年故交譚老爺,這譚氏是當地的望族,含裘跟著譚老爺沒半年就有了身孕,生下亮子來。譚老爺子嗣頗多,亮子又是胡姬所生,連族譜都沒上,亮子兩歲時譚老爺的髮妻過世,續弦是個頗為厲害,又不能容人的,過門剛兩個月便將含裘和亮子給趕了出來。

    含裘帶著亮子,生計困難,無奈之下又進了青樓,而來旺就是在肅州的窯子中將含裘母子給救回來的,含裘常年生活在最底層,被欺壓長大,才不滿雙十已被折磨地肌膚暗顯出滄桑來,她的防備心重也是能理解的。

    這也是錦瑟將含裘母子留下來,並不特殊照顧含裘,反叫她在府中的針線房幫起忙來的原因,她想做這樣的安排,含裘反倒能更安心地呆下來。含裘剛來時比現在更惶恐不安,杯弓蛇影,經過這小半年的相處,她已性情開朗了極多,她在針線房幹活極為認真,可以看出她是很滿意現在的這份安寧生活的。

    相比含裘,小亮子的性情卻要堅毅的多,雖因常年饑寒交迫使得他比同齡人矮上不少,可錦瑟卻發現這孩子極是早慧,也很愛和她親近。先開始到這裏時,亮子對她的親近是帶著一股討好的,四歲的孩子便知道因生活而小心翼翼的去討好人,這叫錦瑟震動心疼之餘也越發疼愛他,半年過去,亮子待錦瑟已是全然的喜歡和依賴。

    此刻見含裘趕來,錦瑟笑著又揉了揉亮子的臉頰這才放下他來,道:“小孩子就應該頑皮些才好,我就喜歡亮子這樣,含裘姐姐也莫拘著他,亮子是很懂事的。”

    亮子聽罷拿腦袋蹭了蹭錦瑟的手臂,便又仰著頭沖含裘得意地皺了皺高挺的小鼻頭,引得錦瑟和含裘都笑了起來。錦瑟又和亮子說笑兩句,方目送含裘將他帶走,待兩人身影消失在穿廊一頭,白芷才道:“亮子方才沉下臉,倒和武英王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姑娘說這含裘若真是燕國公主……這老天爺是不是也太會戲弄人了些。”

    都說外甥像舅,亮子長的和完顏宗澤確實有五六分相像,白芷初見他時便被驚得不輕,錦瑟聞言歎了一聲,便有丫鬟來報劉三波一行已進了大門。錦瑟忙迎出去,正見劉三波和柳蓮心在前,袁虎和杜知章隨後行了過來,柳蓮心瞧見錦瑟快行幾步欲拜,錦瑟忙上前扶住她,笑著道:“柳姐姐使不得,莫折殺了我。”

    柳蓮心卻依舊堅持著,道:“若沒姑娘我柳蓮心早便死在那骯髒的侯府了,人何時都不能忘本,姑娘雖將我那身契做嫁妝還於了我,但我還沒去官府銷案,這會子便是跪拜姑娘也是理當的。”

    錦瑟當初會尋上柳蓮心,後來又願意費事地收留於她,給她安排新身份,皆是看重了柳蓮心的重情重義。義軍攻至江州,錦瑟早先已和劉三波等人見過兩面,柳蓮心雖也隨了軍,可卻行在後軍之中,這卻是自錦瑟將她留在金州後兩人頭一次見,故而柳蓮心才執意要拜錦瑟。

    錦瑟見她如是忙湊近一些低聲道:“柳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可咱們之間原也不需這麼客套不是,再說,柳姐姐總要顧念下劉大哥的顏面啊。”

    跟隨在劉三波幾人身後還有一隊穿甲衣的兵勇,柳蓮心聽錦瑟這般說才算罷了。錦瑟在金州時和遭難的村民便已極熟,還曾在劉三波家中住過幾日,如今也便都不避諱,她將眾人迎入花廳,閒談一陣,袁虎卻說起一事來,道:“姚姑娘還不知道吧,俺那婆娘懷上了,都有四個來月了,俺快當爹了!”

    袁虎也是河古村出去的,如今已是義軍中舉足輕重的大將軍,他家中兄弟多,娶不上媳婦,如今已二十又六方才得子,自然高興非常,莊稼戶粗人沒那麼多忌諱,他感激錦瑟,也想錦瑟分享他的快樂,這便說了出來。

    然錦瑟是高門大戶的閨閣女子,養在深宅之中,尚未出閣,這樣的事情袁虎一個外男和她提起卻是極失禮,也很不合規矩的,故而他言罷坐在一邊含笑吃茶的杜知章就蹙了眉,有些責備地盯了袁虎一眼,袁虎並不知錯在哪里,可也猜到是犯了忌諱,他面色微轉窘迫,錦瑟卻已開心地笑了起來,自然地接口道:“妞子姐姐有孕了啊,那可真要恭喜袁大哥了,妞子姐姐一準能給袁大哥生個大胖小子。”

    袁虎聞言又爽朗地笑起來,瞧向杜知章道:“都說了姚姑娘和那些清高扭捏的官家小姐們都不一樣!”說罷,他又去瞧劉三波,道,“大哥,等過兩日你至少也要封俺當個侯爺,封俺家妞子當個一品夫人,這樣俺那娃子生出來便也是個小侯爺,小將軍了!那才叫個神氣!”

    袁虎言罷柳蓮心便笑了,袁虎便瞪著眼睛,道:“嫂子瞧俺不像侯爺?嫂子還別笑話俺,等大哥稱帝,嫂子那就是一國皇后了,杜秀才起碼也是個宰相……對了,大哥,沒有姚姑娘咱們村早都死絕了,咱可都不能忘本,大哥登基後少說也要封姚姑娘做個公主什麼的!”

    錦瑟聽袁虎說封侯時斟茶的動作便是一頓,睫羽顫了兩下,等袁虎言罷,她才笑著瞧向劉三波,道:“怎麼?劉大哥要稱帝了嗎?”

    劉三波今年已近不惑之年,長的孔武有力,人也豪爽,極是熱心,故而很有人緣,這也是他能夠成為義軍頭領的原因,如今意氣風發,他整個人都和在河古村時有極大的不同,端坐在那裏身板挺直,似一下子年輕威武了不少,此刻他的國字臉上流露出躊躇滿志之色來,擺手道:“也是兄弟們愛戴之意,如今義軍已發展壯大,又拿下了江州這樣的繁華重鎮,若一直沒個名堂,沒個建制,拿就是流匪。將士們都呼籲另立朝廷,也好叫義軍名正言順,民心歸一,建朝稱帝之後也能一鼓作氣,直取鳳京。再來兄弟們跟著我這些時日,出生入死,還不都是為著個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嘛,如今眼見鳳京在望,也是時候叫兄弟們都高興高興,我這也是趕鴨子上架,姚姑娘可莫笑話劉大哥啊。”

    錦瑟聞言淺笑不語,明眸一轉卻瞧向了杜知章,杜知章今年方二十出頭,面目俊秀,氣質儒雅,他本是金州望族出身,年十五時已考中了秀才,只可惜其後家道中落,他祖父、父親相繼過世,他被族人排擠,又因守孝而耽誤了科舉,後來輾轉到了河古村,剛巧遇到當地水患,他彼時身上還有些錢財,是和錦瑟一道幫助過河古村村民的,其後聽說劉三波領著百姓起義,他便也參加了義軍。義軍起義這些日來他一直都是軍中的軍師,頗有些能耐,在義軍中也很有威望,如袁虎方才所說,義軍另立朝廷,劉三波要做了皇帝,那杜知章便是當之無愧的輔政大臣。

    今日他穿著一件洗的泛白的藍布衣,頭上墨發以木簪挽著,愈發顯得氣質儒雅出眾,見錦瑟目光盈盈望來,杜知章心一跳,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緊,卻聞錦瑟道:“杜先生也贊成劉大哥稱帝嗎?”

    杜知章只覺錦瑟一雙明眸分明笑著,可卻沒融進笑意去,黑亮亮,幽靜如深湖,似能將人心都照出來一般,那絕麗的唇角淺笑如玉叫人不敢正視,一點點沉淪。他被錦瑟這樣盯著,又被她一問,想著自己支持劉三波稱帝真正的原因,不覺面龐就有些微微泛紅,撫著茶盞的手習慣性的輕叩了兩下方道:“建朝封賞,也能激勵鬥志,亦是正名之舉,建立新朝,義軍便不再是叛軍,劉大哥便是君權神授的君王,是為百姓謀福祉的明君,這也更有利義軍發展,能早一步攻佔鳳京。”

    錦瑟聞言便默聲笑了,只點了點頭又瞧了杜知章兩眼便轉開了視線,卻一言未發。杜知章沒來由地一陣心虛,手心也冒了汗,瞧著錦瑟的目光卻有些控制不住地熾熱起來,他之所以贊成劉三波稱帝,實際上也是急迫地欲提高自己的身份,若然他能成為一品輔國大臣,那麼他和她,他們是不是能距離更近一些,是不是她便不會離他那般遙遠,如同天上的白雲一般遙不可及……

    見她的笑容極有深意,又但笑不語,柳蓮心面上笑容凝住,心一跳,道:“姑娘,這是有什麼不妥的?”

    柳蓮心在前往金州前是和錦瑟朝夕相處過許久的,錦瑟的許多事情她都知曉,更知道錦瑟是怎麼憑手段將武安侯府給鬥倒的,柳蓮心一直覺著錦瑟小小年紀卻沉穩睿智如妖,她素知錦瑟不同一般閨閣女子,她喜歡看史書看兵書,極有大才學,柳蓮心也極信服錦瑟,如今見她這般她便有些慌了。

    錦瑟這才放下手中茶盞,斂了面上淺笑,看向柳蓮心和劉三波,道:“柳姐姐,劉大哥,稱帝不能使義軍發展壯大,反倒會將整個義軍都推進火炕裏,如今義軍形勢大好,可若繼續向北去攻打鳳京,那麼我敢說不出今年,義軍必亡!稱帝攻打鳳京,這兩個決策不管是哪個都是彌天大錯,只會害了義軍,害了劉大哥啊!”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50 AM


第一百五九章 地圖

    錦瑟說的沒有錯,前世時,劉三波的義軍便是在稱帝半年後被朝廷迅速鎮壓蕩清的,劉三波和其他沒在戰爭中戰死的義軍首領皆被押送鳳京,懲以極刑,這不僅是因為農民起義本便有極多的弊端,想要取得最終勝利困難重重,也不僅是因為前世時北燕未在此時攻打大錦使得朝廷能全力對付義軍,更是因為義軍在攻取江州後便忘本逐利,小富即安地做出了致其滅亡的錯誤決議,這錯誤決議一來是稱帝,再來便是直攻鳳京。

    錦瑟言罷見劉三波沉下臉來,神情已略顯惱怒,可眸底卻又隱著一絲不安定睛瞪著她,便道:“劉大哥莫嫌我說話直,實是事實如此,自有史料可查,農民起義舉不勝舉,每次初始都是聲勢浩大,可最終結局卻往往不盡人意。劉大哥許是覺著我危言聳聽,話也說的不中聽,可劉大哥不妨問問杜先生,我說的可都是事實?”

    劉三波沉起臉來,袁虎更是不高興,聞言瞪向了杜知章,道:“果真就沒成事兒的?”

    杜知章蹙眉,卻終是點了下頭,錦瑟便道:“何也?祖父曾寫過一篇策論,便說的是這農民起義終不能成事的緣由,劉大哥和袁大哥可有興趣聽我一說?”

    姚鴻的名聲劉三波和袁虎卻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前宰輔,頗具盛名的,聽聽總不礙事,故而兩人聞言勉強壓下了不悅沖錦瑟點頭,錦瑟這才笑著瞧向杜知章,道:“也請杜先生聽聽是不是有些道理……這其一,農民起義的初衷固然是要為困苦的百姓們謀福祉,可是往往形勢稍稍有所好轉,將領們便會忘本,只在乎自己那些蠅頭小利,追逐名利富貴,急於分享起義成果,打著拯救蒼生的旗號大撈油水,巧取豪奪,使得百姓們至後來懼義軍甚于官兵,失了民心,失敗便也在情理之中。”

    錦瑟說著見劉三波欲辯,就笑著道:“這便如聲勢最浩蕩的大英起義,便只聽說拿下了這個重鎮,那個州郡,收了多少錢糧,卻從不曾見其拿來賑濟百姓,只見眾好漢們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到最後便也落得被昏君剿滅的結果。”

    見劉三波目光有所觸動,錦瑟又道:“這其二,義軍中常常大事未成,便會發生內鬥,因將領們勢力的強弱,能力的高低都有很大差異,這就叫外人稍稍的挑撥離間便引起內鬥不止,也大大削弱了起義的鋒芒,就我所知如今劉大哥的義軍之中便分了好幾派,內爭雖還沒嚴重地浮上臺面來,可也是互相在暗中對對方使著絆子的。”

    錦瑟言罷含笑瞥了眼袁虎,袁虎如今便和幾個將領拉攏在一起,拉幫結黨,私心甚重。見袁虎不自在地扭了頭,錦瑟方又道:“這其三,義軍的將士們往往從沒接受過任何的訓練和培養,而對手卻會隨著起義戰果的不斷擴大而不停更迭,義軍最後要面對的會是一品大員,當世名將,這些老將們都深諳兵法,久曆沙場,卻不似那些小將小官們那麼好對付的。就這次攻打江州來說,劉大哥好生想想,是否便打的有些吃力?而此次鎮守江州的不過是在大錦朝堂上掛不上名頭的四品武將罷了。”

    錦瑟說到此時,劉三波和袁虎已盡皆露出了思忖之色,而不是一味的煩躁惱怒了,錦瑟聲音緩慢,又道:“這其四就是實力懸殊,估計不足,官兵便是再腐朽平日也有不少操練,起碼大錦的官兵三五時的還要剿個匪,兵勇們是有一定戰術能力的,可義軍卻只靠一個勇字,後勤和裝備也絕不及官兵,更有要推翻一個王朝是要經過長時間的戰鬥才能辦到的,這就需要義軍有精密的策劃,從兵員的招募到制度的建立,賞罰的尺度,後勤供給和戰略制定,訓練到戰鬥都要有安排才成,可如今義軍卻沒有完成這其中的任何一項。劉大哥,並不是建立了新朝廷便能名正言順,成為正規軍隊的……”

    更何況,義軍不尊重當地的士族,一徑地打擊報復他們,根本就得不到士族們的支持,而且大錦朝廷雖然腐敗,可是自大周到大錦李家王朝已存在了兩百餘年,不管是皇室還是官僚在百姓中還是有很大號召力的,義軍初時聲勢浩蕩,一旦戰線拉長便是以卵擊石。

    這些錦瑟心知說了劉三波他們也聽不進去,故而便未曾張口,劉三波雖覺錦瑟兜頭給他潑了一盆涼水,不喜她說的每一句話,可他既能領著眾人起義便也不是笨人,加之錦瑟又有恩於他,更說的中肯,劉三波便不能不思量她的話,而思量之下心中那團稱帝建朝的火苗便一點點因艱巨的現實而便弱,熄滅。

    錦瑟見劉三波顯已冷靜地開始思索,便又緊逼一步道:“劉大哥想想,先前大哥能帶著兄弟們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攻打到江州來,可曾真正遇到過朝廷的全力阻擊?沒有的,因為如今大錦硝煙四起,朝廷將兵力都用在了對付燕國和西都王,然而如今義軍儼然已經成勢,朝廷便不會再忽略義軍,倘使劉大哥在再此時稱帝,還欲直取鳳京,那不是更令義軍成為朝廷的首個剿滅目標嗎?!即便義軍能夠攻下鳳京又如何,義軍已和朝廷兩敗俱傷可還能抵擋地住西都王的兵馬?彼時西都王只消以為君父報仇為由便能名正言順地征討義軍,也勢必會得到所有士族豪門的支持,兄弟們流汗流血得到的戰果,難道劉大哥便忍心叫西都王坐收漁翁之利嗎?更何況還有一個北燕氣勢洶洶欲一統天下呢。”

    錦瑟說的劉三波額頭已冒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水,柳蓮心忙站起身拿了帕子給他細細擦拭,劉三波見她滿是擔憂,這才握了她的手瞧向錦瑟,道:“這些當真都是老大人所說?”

    這些話哪里是祖父所留,事實上姚鴻根本就沒寫過這樣的策論,不過是錦瑟覺著自己的話沒分量,這才借了祖父之名罷了,聽劉三波如是問,錦瑟卻當即點頭,道:“可惜祖父的書稿都被弟弟帶到了京城,不能拿給劉大哥看了。”

    劉三波便又道:“可是起義原便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而且只有取而代之才能算是成功,否則就只能死路一條,朝廷是決不會容忍造反的百姓的,兄弟們信任我一場,跟著我出生入死,我萬萬不能將他們帶上一條死路啊!”

    錦瑟聞言點頭,沉定地道:“是啊,正是因為劉大哥是義軍的頭領,是他們所有人的希望和主心骨,所以大哥才不能錯啊。兄弟們跟著大家這麼久,受了不少苦,如今形勢好了,義軍有了錢糧等物撐腰,身板硬了,兄弟們便都急著過上好日子,分享下用血汗拼死掙來的成果,這是極容易理解的。可是大哥是那掌舵之人,大哥要把握准方向,何時都保持冷靜的頭腦,知道哪條路是正確地,是對兄弟們更有利的,不管何時都能抵制住誘惑,英明果決地做出最正確的決定,這樣才能使得義軍的大船不至中途碰上暗礁啊!”

    劉三波聽罷神情一震,又揉捏了兩下額頭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才轉頭去瞧杜知章,杜知章清瘦的面容上卻已有羞愧之色,見劉三波望來他拂袍起身便在劉三波面前跪下請罪道:“屬下羞愧,被名利迷了雙眼,竟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有想到,差點誤了義軍,誤了兄弟們,屬下實在無臉在面對大哥了。”

    劉三波忙起身扶起杜知章,方歎了一聲道:“我何曾不是如此……”言罷他又拉了柳蓮心,道,“對不住你,你跟著我便一直擔驚受怕,吃苦受累,我只怕這回又不能給你地位……”

    柳蓮心嫁給劉三波沒多久,劉三波便被官府強行抓了壯丁,柳蓮心雖做過武安侯的小妾,可足比劉三波年輕二十歲,又生的美貌,也算富貴出身,當初她能跟著一無所有的劉三波,劉三波是極動容的,一直都想給柳蓮心最好的回報,如今不能稱帝,柳蓮心便也當不成皇后,義軍的形勢也不樂觀,未來前途未蔔,還要柳蓮心繼續跟著他走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路,劉三波對妻子是有愧的。

    柳蓮心聞言卻笑了,道:“姑娘說的話總歸是不會錯的,妾雖不懂這些大道理,可也知道姑娘是不會害義軍的,我才不稀罕那皇后啥的,當初你什麼都沒,我不照樣嫁了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和我踏實過日子,就算苦點累點我這心裏頭也是甜的。”

    她這一言,袁虎也笑了,道:“俺也不懂大道理,可俺也聽出來姚妹子說的都是正理,都是為咱義軍好,俺那小子不當小侯爺也沒啥,只要兄弟們都能吃跑穿暖,將來都能平平安安的回去種田,那比啥都強!說實話,俺還是守著一畝三分田,每日都摸摸鋤頭,瞧瞧莊稼這心裏頭才踏實,現在手裏也算捏著幾箱子銀錢珠寶,那閃人眼的金子也是能隨手就拿出十幾根的,可這心裏頭反倒沒豐年時守著一缸子稻米聞著那米氣兒來的踏實了。”

    他一言眾人皆笑,又商議了片刻,劉三波便答應了錦瑟將官倉中的糧食撥出一些來救濟百姓的提議,不想杜知章卻突然道:“依姚姑娘看,義軍下一步該如何決策?”

    方才錦瑟將一切都推在了姚鴻的身上,然而她卻只瞞得住劉三波幾人,杜知章卻心知錦瑟那些話定然皆是她自己的見解,不然不會說的那般中肯,句句命中義軍要害,如今他瞧著錦瑟卻更是自行慚穢,但有忍不住去探究更多。錦瑟平日行事低調,即便是姚家施粥救濟災民這樣出風頭造名聲的事她也只將一切吩咐妥當,叫下頭的管事們去做,從不露面。何曾像方才一般展露她的鋒芒和才華?方才瞧她侃侃而談,目光盛亮的模樣,他只覺心都跳亂了,現在他問出此事來,一來是覺著錦瑟當真會給義軍一條明路,再來他也不願就這麼錯過她難得的展露和神采飛揚,他更想借此和她更親近一些。

    他言罷,劉三波和袁虎便也令錦瑟不妨說說,錦瑟面龐微紅,靜默了一會兒卻道:“劉大哥和杜先生可曾想過退出江州,轉攻臨關?”

    錦瑟一言落,劉三波和袁虎等人皆愣住了,錦瑟便沖白芷吩咐一句,片刻後白芷匆匆過來,錦瑟自她手中接過那牛皮卷鋪展在長條桌上,劉三波等人一瞧,又是一驚,那竟是大錦的山川地圖。地圖這種東西歷來是朝廷的隱秘之物,概不外傳,一般人也絕得不到這種東西,便是義軍也是在起義之後集合眾人之意繪製了一張地圖,再三修改補充之後方有定圖,然而義軍的那張地圖和錦瑟展開的這張一比較,卻顯得太過粗糙了。

    這地圖正是完顏宗澤離開大錦時候,錦瑟向他要來的,這些山川他這些年基本都已走遍,地勢走向皆在他的頭腦之中,原圖是他一線一字所繪,而這張卻是錦瑟照著完顏宗澤所留地圖繪製的。

    劉三波等人驚愕後只當是姚鴻留下來的,倒沒多問,只想隨後照著摹上一張,錦瑟自然欣然應允,接著方素指輕劃指著上頭道:“劉大哥請看,如今燕國大軍兵分三路,西路由三皇子完顏宗璧領著從鳳翔攻西虎關入肅州,牽制鎮國公的主力大軍,中路軍從蔡州攻荊襄取眠江中游要地,並掩護主力,此路軍由其主帥金國丈親自統領,而東路軍方才主力,被武英王完顏宗澤統領著從壽安渡珩河,今兒渡眠江,直接威逼鳳京,另有水兵五萬做先鋒軍南下直取鳳京配合夾擊朝廷兵馬。而朝廷也做了相應部署,這便使得朝廷的兵馬盡皆彙集在了肅州和雲州附近州郡,而西都王的兵馬卻攻攻克了瀘州,湖州,取江東府,自中南攻向鳳京,如今朝廷已令疆畢王發兵轄制,又緊調了阜,滎兩州的兵馬前往配合疆畢王夾擊,這就使得錦州一帶出現了兵力空虛……”

    錦瑟說著將素指一劃在錦州的大片山川上一繞,落在了臨關之上,道:“劉大哥看,若是劉大哥能放棄江州,轉而攻下潛州,再佔據了臨關,表面上看義軍所占州郡疆域縮小了,可是這臨關卻是南下入蜀的門戶,易守難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妙,義軍佔據了此處,那麼不管將來佔據京城的哪撥人馬,義軍都有了迴旋餘地,進可攻,而退可守,起碼能有個緩和休整之地,不至被逼到絕路上去。”

    錦瑟言罷,劉三波和袁虎幾人便也討論了起來,幾人商議之後果覺這是一步穩棋,只是劉三波卻神情猶豫而為難地道:“攻打臨關好是好,可那西都王和朝廷也都不是傻子,豈能由著義軍就這麼拿下此關礙要地?而臨關又有鎮遠侯郭琦領精兵十萬鎮守,義軍只怕一時難以攻下,待到朝廷援軍一到,或是西都王領兵自西夾擊,義軍便會馬上陷入四面包圍的死境啊……”

    聽劉三波這般說錦瑟點頭,卻又笑了,道:“倘使義軍不出三日便拿下這臨關呢?”

    “這怎麼可能!且不說臨關易守難攻,只其關中精兵便非尋常兵馬能抵,更有那鎮遠侯也是久戰沙場之輩,不是好相與的,休說是三日,便是三個月,義軍能攻下此地那便是老天厚待了!”袁虎道。

    杜知章見錦瑟笑了,心一動,不覺道:“姚姑娘可是已有法子?”

    錦瑟揚眉,緩緩抬起眸子來,目光清亮,盈盈笑道:“兵書有雲,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興許咱們能叫這鎮遠侯自己個兒將臨關拱手相讓呢?”

    “這怎麼可能?!”袁虎率先驚呼一聲,抬頭去望,卻見錦瑟含笑而立,絕色的面容隱約如畫,寧靜而淡雅,不著一絲微瀾,並不見和平常有絲毫不同,然而那身姿卻不知何故竟透著一股平日不顯的清雋和傲然之氣來。她的眉宇間更是凝著一股自信和篤定,鳳華無垠,竟是叫人望上一眼便不由去信她,興許這臨關真就能不戰而得呢?



第一百六十章 兵臨城下

    大錦和燕國對峙多年,燕國勵兵秣馬一直在等待一舉南攻一統天下之時,兩國多年來邊境摩擦不斷,如今戰事一爆發,便是崢嶸干戈,燕國大軍分三路進攻,使得大錦北境一時間戰火四起,疲于應付,且不說中路,西路軍捷報飛傳,戰果累累,只說東路軍由武英王完顏宗澤帶領著不過一個月便突破了大錦在衍河的防線,經過數場血戰直接逼眠江。

    完顏宗澤將西路軍又分三路,東路為主力吸引大錦江淮王所率大軍的注意力,又令一部精銳從中路猛攻安豐,安豐是鳳京的屏障,江淮王豈容安豐有失,救安豐便是保鳳京,當即他便派軍渡江救援安豐,完顏宗澤卻親自帶著一對西路軍趁大錦主力軍被牽制,眠江東南兵力空虛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攻了青都,繼而佔領吉安、臨江、等處,使得安豐成為了孤島。

    安豐乃是大錦京師鳳京的門戶,就位在鳳京之北五百里,因戰略位置極為重要,大錦高鑄圍牆,駐守重兵,若能拿下安豐,燕國西路軍便能在大錦水路大軍不及回防之際直入京師,一舉滅大錦王朝。

    而此時鎮守安豐的正是江淮王世子閆峻,完顏宗澤率軍登陸後便開始用各種攻城器械從四面八方向安豐發起猛攻,守城大軍浴血奮戰,死守安豐,轉瞬便是兩日。

    是日夜,幕色低垂,燕國強攻兩日方停下攻城暫做休整,軍營中防守有序,天空星幕如畫,弦月微斜,涼風輕拂,軍營中不時響起巡邏兵勇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彰顯著軍隊的肅整和警備。

    如今正是夏末,天氣反倒越發燥熱起來,這安豐臨江,每至夜間江風送爽,倒還有些清涼之意,即便是連著兩日兩夜沒能休息,猛攻城池,將士們都疲憊不堪,城池未能攻破,然而諸將士卻依舊鬥志昂揚,毫不知累,只因成功在望,隔著安豐他們甚至已能聽到大錦京城鳳京中明孝帝的哭喊聲,若然能夠攻破安豐,京城便探手可取,只要他們能率先攻入京城,建功立業,封侯拜將,一切便都不是癡望。

    年輕的將士們只要想到這些便渾身是勁兒,即便流血流汗,也覺值當了,此刻便有一群將士圍在營地間的空地上燃起篝火,暢敘高歌,篝火旁的空場上竟還有幾個穿戴甲胄的小將正手持長槍比劃切磋,引得營帳中尚未從白日的戰鬥中回過勁兒的兵勇們紛紛圍了過來,轉瞬竟就聚集了不少人觀望喝彩。

    場中將士兵勇輪番上場比劃,竟打起了擂臺,完顏宗澤自主帳中于幾個高級將領議事出來,營地篝火明照,投在他冷峻而深刻的面容上,他身上未像那些將領們穿戴鎧甲,早已換了一件玄色的窄袖武士服,頭上扣著金冠,黑衣緊緊包裹著昂藏而挺拔的身軀,站在那裏,便如一柄深斂了鋒銳歸於鞘中的劍。

    忽明忽暗的光影滾動在他面龐上,將他整個人映的越發淩洌孤峻,身姿挺拔,俊美的五官因面上沉肅之色更顯豐神絕世,星眸俾倪間有著唯在沙場廝殺磨礪過,才能擁有的攝人氣魄,豪情威勢。聽到遠處傳來的陣陣喝彩聲他揚眉向發聲處望去,便有前鋒左將軍完顏獻上前一步,笑著稟道:“是臣下軍中幾個小將在打擂呢,王爺可要過去看看?”

    完顏宗澤聞言俊眉輕揚,鋒利的唇線卻輕輕一挑,道:“這幫兔崽子們倒不知乏,走,都去瞧瞧。”

    這兩日晝夜不歇地攻城,如今驟然停下來休整,眾將領們顯然也還未從緊張和興奮中調整過來,精神緊繃而沉肅,如今見完顏宗澤率先笑起來,氣氛便為之一松,幾個將領便皆笑了,尾隨完顏宗澤往火光盛亮的空場而去。

    “拜見王爺!”

    見完顏宗澤大步而來,不知誰吼了一聲,兵勇們忙回身見禮,聲震軍營,一時間天地一靜,完顏宗澤大步走進空場,右腳踢在地上的一支長槍上,長槍在夜空中滑過優美的弧線轉瞬便被他攢在手中舞了兩槍,槍影遊龍,風聲霍霍,待他橫槍身前,方才笑道:“都起來,無需拘謹!”

    言罷瞧向方才執槍的幾個年輕校尉,道:“看來這兩日攻城沒使全力,不去休息竟一個個還在此舞起槍來,既然這麼有精神,本帥便陪你們切磋一二,一起上吧。”

    眾人見完顏宗澤橫槍在前,火光映在他身上,將他唇角噙著的笑意照的清晰可見,微微冷冽的閒談中卻又透著逼人的鋒芒奪目,一時他們倒弄不明白這個年輕王爺此刻到底是惱是喜,皆有些躊躇不前。

    完顏宗澤自回到北燕便入了軍營,在軍營中沒多久便建立了威名,其後肅清燕國北境,戰西胡國其功僅次於肅國公,燕國發兵大錦,完顏宗澤的副帥之位乃眾望所歸,並且他領軍南下這四個月來,戰必身先士卒,銳不可當,嚴於律己,治軍竟是甚嚴,正是有他這樣年輕卻不減鋒芒,志圖高遠又以身作則的統帥,才使得西路軍流淌著和其他大軍不一樣的新鮮而火熱的血液,使得將士們銳氣大增,都欲在完顏宗澤的帶領下建不世之功,這才所向彼靡地不出四個月便將戰線一次次推進,連克數州,直逼鳳京。

    將士們對完顏宗澤這個年輕王爺早已信服,可謂敬畏有加,軍中將令至無一人敢猶豫片刻,大家素知完顏宗澤治軍極嚴,對違抗軍令者毫不留情,如今將令大軍休整,眾人卻因興奮過度睡不著在此熱鬧,幾個領頭的校尉瞧著完顏宗澤那唇角笑意,實在弄不明王爺是氣是不氣,豈敢應命。

    見他們站著不動,完顏宗澤方道:“怎麼?不敢?本帥帳下可不養孬兵,爾等一起上若能一炷香時間將本王撂倒,本王允你們明日受帥令打頭陣!”

    幾個校尉聞言面色一喜,已然明白完顏宗澤並未惱怒,登時便橫起槍來躍躍欲試,見此影七蹙眉上前,忍不住面露擔憂,道:“王爺,您身上的傷還……”

    他話沒說完便被完顏宗澤瞥了一眼,聲音頓住,就聞完顏宗澤道:“一點小傷,無妨。”

    影七這才退下,場中七個校尉將完顏宗澤圍在中間,齊齊震喝一聲,瞬間人影紛錯戰在一起,槍影刀光,黃沙飛走。完顏宗澤手中長槍橫空出世,黑袍騰矯,身姿瀟灑,槍舞遊龍,見諸校尉攻勢迅猛,只以敏捷的身手避其鋒芒,尋找反攻之機,兵勇們瞪大眼睛望去,見一個黑影縱橫在諸小將之間,竟是從容不凡,逼的諸人陣腳微亂,竟碰不到他一角衣衫,不覺連聲喝彩。

    風過,卷地篝火四竄發出劈啪之音,完顏宗澤手中長槍驟然襲出,天地間悠忽便充斥了蕭殺之意,他反手刺出一槍,長嘯一聲,沖天飛起,槍影橫掃在一人腰間直將其震出戰陣,槍勢已旋舞又出,化作一道道寒芒,人槍合二為一,逼人的攻勢,催得塵土飛揚,轉瞬間已和眾人拆招幾十,打得圍攻陣腳七零八散,在圍勢尚未再成之際,槍影如漫天清霜,彌漫開來,卷向東面三人,他們怎能抵擋,紛紛橫刃相避,連連後退。

    完顏宗澤已縱身而上,一槍挑地其中一人後仰在地,雙腳已連踢數下,轉瞬間將另兩人如折翼的蝶踢出許遠,狠狠摔倒在地,回身之際,一槍挑進篝火之中,槍桿旋轉,帶著火苗猶如飛龍直撲向僅站著的最後兩人,一時間偌大的曠場響起陣陣抽氣聲,火光撲面而來,那兩個小將紛紛舞槍抵擋,剛長槍左突右擋地將燃燒的柴火甩脫,槍音不絕,已至眼前,完顏宗澤一槍打落一人手中長槍,那槍便猶若靈蛇古怪的迴旋在其雙膝一震,那人吃痛跪倒,長槍已齊眉自他眼底飛掠而過直抵在了另一人的喉間。

    不過一息之間,場上已見分曉,怎能不叫人驚愕,駭然,將士兵勇們心有戚戚,敬畏而崇慕地望著完顏宗澤,烏壓壓的人群竟沒有一絲聲響,安靜的連風吹甲衣的聲音都能聽到。半響才驟然爆發出一聲聲震徹天地的吼聲來,激揚而起,直沖夜幕。

    “王爺神威,燕國必勝!”

    聲震九天,久久不絕,待完顏宗澤回槍將那跪在地上的小將親自扶起,眾人才緩緩平靜下來,完顏宗澤目光環視一一滑過眾人,見將士兵勇們面上都閃爍著興奮之光,方才揚聲道:“你們都是沐浴天澤的勇士,本王已看到你們眼中對鮮血的渴望,看到你們的刀鋒直指敵人的脖頸!你們是燕國子民引以為傲的勇士,生於斯,而長於斯,燕國賦予你們強大的力量,過人的膽識,你們當睥睨天下,享受身為勝者的尊崇!戰鬥!再戰鬥!”

    “戰鬥!戰鬥!”

    一時間再度響起將士們的聲勢沖天的嘶吼聲,半響完顏宗澤才抬起手來,道:“明日我軍將再次攻打安豐,本王相信我燕國的勇士們,必已磨好你們的刀鋒,所向彼靡,用敵人的熱血為你們化去刀鋒上的寒冰!只是此刻,本王命令你們,回營安寢,養精蓄銳,明日的太陽將見證你們的勇敢!”

    曠野上又是一陣激蕩諸將士們才紛紛回帳,完顏宗澤這才拍著身旁年輕校尉的肩頭,道:“槍法使得不錯,你們幾個都在左將軍麾下吧?”

    “回大帥的話,正是!”其中一人揚聲回道。

    完顏宗澤便笑著點頭,道:“明日本王便允了左軍打頭陣,現在還不都回去給本王休息!若然明日墮了我軍軍威,軍法處置!”

    “是!”幾個兒郎驚喜之後大聲應命,卻於此時,有通訊兵飛奔而來,完顏獻接過軍報呈給完顏宗澤,已有將領移了火把過來照亮,完顏宗澤展開軍報一瞧卻微微蹙了眉,道:“回帥帳!”

    眾將領之知曉定然又有重要軍情傳來,神情也皆一肅。待回到帥帳眾人歸坐,完顏宗澤方道:“馬絨的叛軍已攻至上元,離鳳京只剩下二百里了。”

    將領們聞言大驚,尚未展開討論,便聞完顏宗澤又道:“另,劉三波的義軍半月前拿下了臨關!”

    反才的戰訊並未引起多大轟動,只因燕國早已做了攻打鳳京的策略,那便是令西都王馬絨的叛軍先進城,馬絨的兵馬能如此順利地逼近鳳京,事實上還有燕國陸軍對鎮國公楊建主力軍鉗制的功勞,而完顏宗澤已決議要和西都王的兵馬前後腳進鳳京城,將大錦滅亡的罪行推到馬絨身上。

    此戰略需得北燕兵馬在馬絨軍隊尚未在鳳京佈置妥當時就趕到鳳京,若不然再想攻進鳳京便難了,如今馬絨的兵馬已抵至,而他們卻還被擋在安豐,眾將領自然心急。

    若然再拿不下安豐,等到江淮王閆國安的大軍回防,他們便要在此展開持久戰,損失必重不說,也會給馬絨給多的時間穩固戰果,這豈不是給旁人做了嫁衣?!所以他們拿下安豐的時間不多了,必須速戰速決。

    眾將士們正想著便聽到了義軍攻佔臨關的消息,一時間便炸開了。

    “王爺是說劉三波的起義軍,那群草莽攻下了臨關?這怎麼可能!臨關可駐守著大錦十多萬精銳呢,怎這不聲不響的就拿下了!”

    完顏獻言罷,右將軍雲京便道:“臨關把守著大錦西南,易守難攻,是我燕國攻佔鳳京,蕩平中原腹地後能否一舉南下一統天下的關鍵所在,沒想到竟會落到了義軍手中,怎也想不到我軍下一個要啃的硬骨頭竟不是馬絨的西都軍,也不是疆畢王的藩軍,而是這麼一群草莽……這群人到底是怎麼拿下臨關的?!”

    對此,完顏宗澤也很意外,臨關甚是重要,他一直在關注著臨關一帶的動向,怎也沒想著義軍會不聲不響地就將臨關給拿下了,戰報上並沒細說究竟,完顏宗澤便也暫時放下了此事,道:“先不提這個,唯今更重要的是要迅速攻破安豐,諸位可還有良策?”

    眾人方才該議的已是議過,如今兵臨城下,除了硬攻便只有招降閆峻一策,然而完顏宗澤之前已派了不少和閆峻有舊的漢臣前往說服,閆峻卻未有所動。完顏宗澤早先在鳳京時也和閆峻有些來往,他那時候交好於閆峻無非也是看重了他江淮王世子的身份,可他也知閆峻其人不好拿捏……這會子他也猜不透閆峻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想著馬絨的大軍已經臨近鳳京,鳳京被攻克必定會大亂,錦瑟在廖府也不知會不會受到驚擾,完顏宗澤一時神情竟有些飄忽,他卻不知此刻的安豐城中,閆峻也收到了一個消息,這消息卻是自鳳京傳來的,消息令他怒火高漲,只因就在一個月前他的夫人廖書敏有孕六個月竟生生在廖府中小產了!

    此時的起因卻在錦瑟,便在兩月前,錦瑟已從江州回到了京城,而她回京後不過十數日,朝廷便有人以廖家和義軍有染的理由請皇帝嚴辦廖府。

    皇帝先還猶豫不決,此事在朝廷上引起爭論,可後來不知為何明孝帝突然就下旨竟派了禁衛軍前往廖府鎖拿廖家幾位老爺入獄,此事後來因皇后親自到廖府震場又為廖家擔保而落幕。

    廖家無事了,可廖書敏當日卻聞訊趕回了廖府,亂中被推倒在地,竟就引得小產了,墮下一個已長形的男嬰,而那男嬰卻是閆峻的嫡長子,這豈能不令閆峻火冒三丈?!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50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宮城破

    萬慶六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對鳳京多數百姓來說,這一夜是漫長而煎熬的,整個京城都充斥著漫天的火光和喊殺之聲,馬蹄劇烈踏過青石地面的震盪聲,甲衣撞擊發出的簌簌聲一下下撞擊著人的耳膜。

    這一夜千家萬戶,房門緊閉,京城的百姓們以家為單位抱在一處瑟瑟發抖,直等著兵戈聲落,或是西都王的叛軍攻佔皇城,改朝換代,或是天朝軍隊趕走叛軍,守住江山。

    究竟誰能勝出,其實百姓們真的不那麼關心,不管是誰最終得到這大好江山,坐上紫禁城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那和他們都沒什麼關係。他們只在意這場戰亂何時能夠過去,他們能否在戰亂中保住家人和自己的小命,只在意戰亂過後能否得到安寧和溫飽的生活。

    雖是不關心,然而當沖天的火光消退,晨光降臨,當一夜的廝殺聲漸漸遠去,整個城池陷入肅穆的沉靜時,百姓們還是因這一夜的變故和波折而大驚失措了。只因經過這一夜,鳳京竟接連換了三回主子,而最後百姓們迎來的既不是大錦的李家王朝,也不是西都王所率叛軍新建立的馬家王朝,而是燕國武英王所率領的燕國西路大軍。

    不管這一夜的鳳京經歷了怎樣的驚心動魄,後世之人看到的史書上關於這日卻只有寥寥幾行記錄:萬慶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叛軍逼近鳳京,帝亂,復信國師撒豆成兵之言,至夜,叛軍兵臨城下,國師大開城門,撒豆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遂逃。叛軍入,帝殺婉妃于高幸宮,自戕而大錦亡。時三更,蹄聲震天,叛軍猶詫,燕軍從天而降,驅叛軍而占鳳京,至亮,西都王狼狽出逃,武英王五大令發於乾坤宮,入主鳳京。

    這一夜如同千萬戶的百姓家一般,廖府也經受著前所未有的驚顫,門戶禁閉,護院家丁和婆子們皆持棍棒護在院中,錦瑟等主子們也都聚在廖老太爺的松鶴院中,只等著外面塵埃落定。對於廖家這樣的望族大戶,實是不怕這樣的戰亂的,不管外頭是何等情況,哪撥人馬能夠勝出佔據京師,他們為了穩定態勢,都不會對這些高門世家動手。

    故而廖家雖氣氛緊張,下人們都戰戰兢兢,可卻未曾慌亂。而松鶴院,錦瑟和海氏等人也皆在小佛堂中陪伴著廖老太君念經,幾個老爺和公子則在花廳中吃茶。

    馬絨的叛軍逼近鳳京,明孝帝已經下令鎮國公所率護國軍回師,然而其此刻遠在肅州,正被燕國的西路軍死死咬著,即便快馬加鞭回京也是鞭長莫及,而楊松之所帶的中路軍,甩脫三皇子禹王完顏宗璧的猛擊,帶著大軍尚未抵達京城,誰知明孝帝便已經慌亂了,竟然相信了國師聖道子撒豆成兵的鬼話,非但不召集京中兵馬嚴守城池,加強防禦,等待援軍到來,反倒相信其親封的國師會撒豆成兵,變出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個天兵天將來,活捉馬絨,殺叛軍一個片甲不留。

    說起來,這個國師錦瑟倒也見證了其發達,他正是當日在成衣鋪隔壁酒樓上,錦瑟瞧見的那個給明孝帝算過命的道士,明孝帝將劉婉璧弄回後宮,之後給她變了個身份就封成了婉貴妃,接著便將那白髮老道也請進了宮中,先入欽天監,後老道便預言大錦西南三川會有大劫,誰知不久後果然鳳京西面三川就發生了地陷,明孝帝便愈發信任老道,其後三年也不知老道都是怎麼糊弄的明孝帝,竟一步步當上了國師,而且身受明孝帝和劉婉璧的信任。

    這時候國師說能抵抗叛軍,明孝帝便信以為真,眼看著國師連日做法,還裝出一副極厲害通神法的模樣,說什麼非朝廷危機,絕不出師,拖延著一直不肯施法。明孝帝竟還對其深信不疑,罔顧大臣軍民的反對,將一切希望都寄託在了國師身上,至叛軍攻到,聖道子令城門大開,駐守城牆的軍民都閃開,撒豆施法,結果可想而知。

    皇宮被破,明孝帝在高幸宮親手殺了劉婉璧,後自戕在其身邊,大錦就這麼滅亡了。馬絨還沒將龍椅坐熱,豈知完顏宗澤所帶的燕國大軍便攻了過來,馬絨此時連城中都沒安定下來,哪里能夠抵擋,偏大錦的京畿軍只以為是援軍到了,還和完顏宗澤的大軍裏應外合,未足兩個時辰,馬絨的叛軍便傷亡慘重,至天亮帶著殘軍狼狽逃竄出京了。

    完顏宗澤帶兵進入皇宮便在乾坤殿頒佈了極為有名的五大令,其一誓諸將勿殺不辜,掠財物,焚廬舍,不如約者罪之。其二,吏來複歸其位,官員歸順,京官皆照舊錄用,地方官員官升一級。其三,大錦原李姓各王歸順保留王爵,其四,民來複歸其業,歸其所。其五,諭官民燕國大軍乃為清君側,而非傾覆天朝,帝為叛軍所殺,燕軍必為爾君父仇,非殺爾百姓。

    完顏宗澤的這五大令在天光盛亮時已被燕軍奔街穿巷,一遍遍大吼著傳到了百姓們的耳中,他又令士兵們將諭官民的告示貼的到處都是,扔進高門大戶的院牆中,也就是在此時,百姓們才知曉,這鳳京一夜間已變了天,被燕國攻克了。

    外頭吵雜的兵馬聲先開始並未驚擾到廖家,至三更天外頭卻突然大亂了起來,打殺聲沖天而起,馬蹄聲震的整個地面都在顫抖不息,府中幾個門也都有叛軍攻擊欲進府,廖家兩位老爺和三位在京的少爺親自帶眾人守護門戶,這才壓下了亂子。

    待天亮,聽到外頭燕國兵勇的大喊聲,廖老太爺才搖頭長歎了一聲令錦瑟等人都散去,待錦瑟服侍著廖老太君安歇回到夕華院卻出了一件叫她始料未及的事。

    她回到內室本便極為疲累,正欲往淨房便敏銳地察覺到屋中有些不對勁,八仙桌邊有把椅子倒在地上,而床幔處分明藏了人,錦瑟一驚,當即便抽出匕首,正欲扯了白芷往後退,那床幔處便先後繞出兩個人來,錦瑟瞳孔一縮,白芷瞧清那兩人已驚叫出聲。

    “太子殿下!?”

    只見自床幔後繞出來的乃是一個老太監並一個同穿太監服飾的六歲模樣小太監,那老太監正是皇后宮中的掌事太監楊公公,小太監滿臉淚痕一身狼狽神情驚恐,然而卻不掩粉雕玉琢的五官,確實是一年前被封為太子的大錦二皇子。

    這二皇子原是阮妃所生,楊皇后和阮妃感情好,一直對二皇子疼寵有加,兩年前更是將他養在了身邊,視為正宮所出,一年前麗妃和大皇子落馬,二皇子便被封為太子。如今皇宮被攻破,楊皇后出於種種考慮,便令心腹楊公公帶著太子趁亂出了宮,竟將太子送到了錦瑟這裏。

    錦瑟怔愣中,楊公公已拉著太子上前,他噗通一聲跪下,便老淚縱橫著道:“姚姑娘救命啊,您是菩薩心腸,求您救救咱們大錦的小殿下吧,殿下快給姚姑娘跪下……”

    楊松松說著便去拉扯太子,太子顯然早已被驚嚇的沒六神無主,恍若被獵鷹盯視著的小兔子驚慌失措,被楊松松拉著他便欲跪,錦瑟便忙上前一步將他拉進了懷中。

    錦瑟之所以敢和義軍聯絡,一來是她所做之事都極謹慎,從未暴露過和義軍極親密的關係,外頭人只知道是姚家的管事前往金州採辦藥材時曾救過河古村的村民,根本不知錦瑟所為,更不知劉三波的夫人曾是錦瑟的婢女。其二,錦瑟也是料定了她在江州造出活菩薩的盛名來,得了民心,大錦朝廷即便懷疑她和義軍,此時也應已安定民心為上,不會對廖家如何。更有,廖書意和閆峻皆在戰場上,這時候對廖家動手難道不是傻子所為嗎?而且廖老太爺早在一年前便致仕了,這時候廖老太爺只是個閒散之人,朝廷大臣們也沒費勁狠踩廖家的理由啊。

    出於這種種考慮,錦瑟才在江州放開手腳做了那許多安排,豈料這明孝帝還真是個傻子,竟然真被有心人所用,對廖家動了手。

    上次禁衛軍封鎖廖府,擒拿廖家老爺,最後多虧了皇后及時趕到,這才沒鬧出亂子來,而那次太子卻也是跟著來了的,故而錦瑟是識得他還和他玩鬧了一陣的,這會子被她抱在懷中,太子憶及錦瑟溫和的笑容,便本能地抬手抱住她,將頭都埋在她懷中顫抖起來。

    三年前楊松子便已知道她和完顏宗澤的關係,但是他卻一直守口如瓶,錦瑟欠了他,而上次也多虧皇后廖家才能躲過一劫,如今皇后將太子送來,錦瑟即便不看在這兩件事的份兒上,只瞧著這麼個小孩子如此無助又驚恐的模樣,她便辦不到置之不理。

    安撫地拍了拍孩子抖動的背,錦瑟方道:“皇后和阮妃娘娘……”

    楊公公聞言更加泣不成聲,道:“兩位娘娘……皆已自縊殉國了……”

    錦瑟早便有感,念起楊皇后慈藹的笑顏,一時喉間發堵,半響才道:“公公且和太子殿下安心在此,我定會拼全力護太子性命。”

    錦瑟只說會護太子性命,卻非護其萬安,可如今大錦已亡,太子卻不同其他宗室王爺,燕人豈能容許太子存活于世?!此刻要保住太子性命已是難比登天了,錦瑟毫不誇大本事,說那空話,倒叫楊公公心神一松,哽咽出聲,深深地給錦瑟又磕了個頭。

    錦瑟錯身避過令白芷去扶楊公公,楊公公卻已站起身來,道:“太子殿下老奴便交給姚姑娘了,老奴還要趕著回宮去……”

    “公公這是……”錦瑟聞言一驚,正欲勸,楊公公神情卻凜然起來,道:“老奴跟隨皇后娘娘四十餘年,如今娘娘殯天,身邊沒老奴伺候豈能?老奴便是死也要死在娘娘身邊,況且如今兩位娘娘的屍身還掛在玄清殿中,老奴……老奴總是要……”

    楊公公再次搖頭難言,錦瑟心一觸,見他神情堅定,便知她勸也無用,只歎了一聲方道:“公公好走,勿庸擔憂太子殿下。”

    待楊公公走後,錦瑟令白芷去端來吃食,瞧著太子用了些,又和王嬤嬤一起親自給他沐浴換了衣裳,輕聲細語地哄他睡下,這才在床邊坐下瞧著太子靜默沉思。誰知便在此時,外面突然便喧鬧了起來,錦瑟猛然起身,尚未走出內室,院中便響起了一陣陣沉肅的腳步聲和甲衣摩擦的簌簌聲,錦瑟面色一變,白芷已匆忙奔了進來,指著外頭,面露驚色,道:“姑娘,燕軍闖進來了!”

    錦瑟見她神情慌亂便知來的不是完顏宗澤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氣才沖白芷使了個眼色,令她照顧好太子,自己卻大步往院落中走。花廳的房門上掛著一張湘妃簾,隔著簾縫,錦瑟只見院子中已圍了一隊士兵,甲胄在晨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來,閃地院中丫鬟婆子們人心惶惶,瑟瑟發抖,那領頭之人瞧著三十出頭,竟高坐馬上,身形極為高大,穿盔帶甲,提著彎刀,兇神惡煞,額頭至沿右頰至下巴還有一條新疤,方結痂不久,瞧著向臉上爬了一條蟲蛇一般,更為駭人了。

    “搜院!掘地三尺也要將人給本將軍翻出來!誰抓到了,記大功一件!”

    錦瑟剛欲舉步出屋便聞那傷疤將軍沉喝一聲,登時院中兵勇們便躍躍欲試起來,錦瑟正欲出聲阻攔,便聞院外傳來一聲大喝。

    “住手!北燕武英王的軍令難道都是愚弄人的嗎?還是北燕軍隊將領壓根就沒將武英王放在眼中,竟敢公然違抗軍令?!早聞武英王治軍極嚴,武英王所率西路軍更甚,軍紀甚嚴,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說話間廖二老爺已匆匆趕來,那傷疤頭領聞聲回頭見廖二老爺進了院子,便獰聲一笑,道:“休和本將軍扯那沒用的,王爺的軍令是對順民的,你他娘的窩藏了什麼人心裏清楚,若你這般作為,等本將軍找到了人,本將軍便立下滅你滿門!愣住做什麼?不想建功立業了?給我搜!”

    廖二老爺見這刀疤將軍性子竟急成此般,一時大惱,上前兩步正欲再言,錦瑟卻含笑揚聲,清悅的聲音蕩出,她已素手挑簾出了屋,清洌洌的目光在院中一轉凝在那刀疤將領的面上,已是道:“敢問這位將軍大人,何以便肯定我廖家窩藏了不該藏之人,這院子搜是可以,可若然人將軍搜了卻未搜到,那便是公然擾民,彼時又該當如何?!”

    錦瑟突然出聲,眾人顯然沒想到這時候竟然會有女人的聲音傳出,皆凝眸望去,暫態被奪了呼吸。但見伴著那悅耳動聽如音符如清風的聲音,一角銀紅色的裙裾自湘妃簾後悠然一蕩,若火焰隨風輕曳,如水波無風自揚,順著那輕擺的裙角,一個身段高挑纖細曼妙的身影自簾後緩緩而出,姿態間從容優雅。

    再觀,那女子穿戴竟極為華麗,大紅的緞面起暗紋底子,衣邊兒上用金線繡了碎梅花兒,細細密密地沿著直襟的衣口灑下,下擺開四襟,玉帶束腰,其下是一條銀紅色的羅裙,裙擺上也繡著極為繁瑣紅色海棠花樣,這般豔麗的衣裳,比之更豔的卻是那冰肌玉骨,那絕色麗顏,她梳了個鳳髻,額前束了條鑲和田蓮花青玉的抹額,抹額上碧色的絲線繡著蓮葉紋,雲鬢上插著鳳釵,吊著步搖,華貴卻又不誇張,莊重卻又透出幾分俏皮來,一對貓眼石的耳鐺更是隨著她步履輕輕在如玉般的耳邊晃動,敲打著優美的脖頸。籠煙眉,粉蓮唇,肌如凝脂,美眸流轉,清絕中自有一番明豔高華。

    晨光一瀉萬丈散落在她肩頭,腰間銀紅宮絛隨晨風飄動,那搭在雙臂間的長帶披帛也飛飛揚揚,卷蕩如舞。她的周身似是閃動著光華,那耀彩直入一碧長空,映亮了院中所有人的雙目。

    半響靜默,那刀疤將軍卻猛然雙眼炙熱起來,徑是直勾勾地盯著錦瑟便驅馬沖她逼近,錦瑟目光幽深,亦未轉開視線,盈盈而立,無懼地回望著那刀疤將軍。

    刀疤將軍面上興奮之色濃鬱,在臺階前禦馬,卻傾身靠近錦瑟,眯著眼盯著她,隨即哈哈大笑,竟道:“美!這大錦果然人傑地靈,這般絕色佳人養在深閨,何等可惜。妖精妹妹莫急,等爺抓到了人,定抱妹妹回去,從此夜夜翻雲覆雨,共赴巫雲,再不叫妹妹你你空虛寂寞……”

    那刀疤將軍言罷便又淫笑出聲,好不暢快,其他小將和兵勇們登時也是汙言穢語交相喊起。

    “這般佳人,那些個瘦弱如病貓的大錦男人哪里滿足的了,將軍擄回去叫她拜在將軍雄威之下才是揚了我軍軍威!”

    ……

    刀疤將軍聞聲愈發得意,仰天而笑,然而他的笑聲卻在下一秒僵住,只因此刻正有一把鋒銳的匕首在他得意地失去防備時已然直插入他跨坐在馬鞍上的雙腿間,寒刃正抵在他最好命的地方發著森然之光。

    刀疤將軍不置信地低頭,正見錦瑟站在馬下,手持匕首,昂著頭,柳眉飛鬢,冷眸奇絕地盯視著他,長裙搖曳飄灑身後,環佩清越,依舊模樣柔弱,姿容清麗無雙,然而那眸中卻是讓人無法不震驚和驚懼的冷寒殺機!

    刀疤將軍僵住,院中眾兵勇何曾見過這樣的江南女子?何曾能料到會有如此的突變,登時齊齊呆如木雞,院中暫態空氣凍結起來,錦瑟和刀疤將軍四目相視,鋒芒而對。

    正在此時,外頭再度響起喧囂聲,就聞院外守衛的兵勇跪拜之聲響起,“參見王爺!”

    參拜聲中,錦瑟心一跳,忍不住凝眸去望,只聞威沉的腳步聲清晰傳來,接著月洞門處光影也為之一閃,出現一個高大而挺拔的身影,那人眼底掠過一絲極冷的光澤目光在院中滑過,渾身的肅殺之氣,沉斂著機鋒與銳氣,似能殺人於無形,歷時便令院中凍結的空氣冰裂欲冷,接著兵勇們紛紛跪下,參拜聲震天而起,錦瑟卻微微咬唇,執著匕首的手輕抖一下,無聲地笑了。



第一百六二章 重逢

    錦瑟的手微微一晃沒關係,要緊的是那刀疤將軍變了臉,這不光是因為完顏宗澤的到來令他心一凜,更是因為錦瑟這一動,此刻那刺在他胯下的寒刃便也跟著一動,要命地貼著他那身下物什,令他更深切地體會到自己隨時都能淪為太監一流的事實。

    他的面龐一時間因羞惱丟人而漲得紫紅,一時間又因擔憂驚懼而變的煞白,只因他實是沒見過錦瑟這樣的江南女子,這女人長得柔柔弱弱,卻比燕國女人更辣更兇悍,他完全不確定錦瑟會不會真就下一刻捅破他的褲襠。

    他這邊瞬間面色已變了幾變,那邊完顏宗澤目光在院中兵勇們之間巡了一遍,這才凝了過來,極閑淡的目光,安靜,陌生,沉肅……映著他那冷峻的神情,藍眸如同鑲在冰層下的藍寶石,澄澈中微微冷冽,清淡中一絲鋒芒奪目……沒有一絲久別重逢的喜悅而激動,偽裝的倒好似頭一回見到她一般,可錦瑟還是從他緊繃的挺拔身體洞悉了他此刻的不同來。

    時光是個神奇的東西,光陰已將當年那個玩世不恭的大男孩變成了一個連發絲都能透出沉肅霸氣和深斂機鋒的男人,劍眉依舊英挺,臉龐依舊清雋,然而那身軀卻異常偉岸,他站在那裏,頂天立地,不動不言,身上便有一股剛戾鐵血之氣撲面而來,竟似比三年前足足又高出了兩頭。

    他穿著薄甲,明媚如金的晨光漫天撒網似的罩下來,黑甲泛光,襯出其下硬朗的肌骨來,身後披風隨風飛揚,其上金線紋樣,五爪傲龍怒氣勃然地彰顯著尊貴的身份。

    錦瑟凝眸盯著他,細細打量,用同樣清冷無波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著他的模樣,他的脊骨。眼前人,陌生而又熟悉,他那麼英俊,那麼挺拔,三年多的相思刻骨,三年多的癡傻堅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也只願君心不負,亦如她心。

    然而此刻他便用那麼清冷平靜的目光對著她,好吧,雖然錦瑟心知他這都是為她好,更知她如今的反應也沒比他熱情寸許,可心裏還是不舒服了,還是氣惱了。

    天際流雲舒卷,佈滿了兵甲的庭院中,卻似瞬息寧靜地空餘他二人一般,空中有細小的微塵飄蕩著,錦瑟甚至能聽到那微塵浮動的聲音,亦如她此刻緩緩失跳的心震在耳畔是那麼的清晰。

    院中氣氛有些古怪,眾人見完顏宗澤進了院子竟一聲不出,只盯著那美的驚人的廖家姑娘瞧,便都莫名地覺著他們之間有絲絲縷縷不足外人道的情愫在蔓延,可瞧兩人的神情卻又著實不像認識的模樣,一個冷峻依然,一個靜淡無波。

    眾人正屏息嘀咕,卻聞一聲女子甜懦柔雅的低笑傳出,接著是她依舊悅耳婉轉的淡語聲,“將軍的雄風是否和燕國軍威一般,小女是不知道,小女卻知將軍再亂動一下,這輩子便勿庸再提雄風二字了。”

    錦瑟說話間已將目光不動聲色地自完顏宗澤身上移開,凝在了那刀疤將軍的身上,手也隨之動了下,將匕首又往前送了送,警告意味十足,卻是那刀疤將軍方才欲趁她恍神時發難被錦瑟覺察了。

    她這話言罷便覺那道一直盯著她的清冷目光炙了一下,似要將她的肌膚都灼燒了般,錦瑟唇角便勾了起來。

    完顏宗澤見錦瑟和那刀疤將軍對視,又觀她右手微抬執著匕首探過去,自他的方向瞧,匕首隱沒不見,倒只顯她那動作大膽又惹人氣恨,刺眼而又令他心神浮動。他到底忍不住了,一陣風般大步逼近兩人,再所有人都沒瞧清之前一把捏住了錦瑟的手腕,輕輕一捏,錦瑟手中匕首已然脫手,接著他已扯著她的手臂將她拉地離那刀疤將軍三步之遠。

    迎上錦瑟近在咫尺,笑意盈盈飽含戲謔的眸子,完顏宗澤這才恨的捏了下她的手腕,不甘地鬆開,扭頭瞥了眼那刀疤將軍,沉聲道:“還不滾下來!丟人現眼!”

    刀疤將軍這才反應過來,忙自高馬上下來,也跪在了地上,道:“王爺恕罪。”

    燕國軍隊要捉拿搜查的是大錦太子,這點自然不能明說,以免引起大錦百姓的動亂,而完顏宗澤也剛發了軍令,告諭世人,燕國是不會傷害大錦皇室宗族的,刀疤將軍雖得到皇宮燕國細作的準確消息,說皇后令人將太子送到了廖府中,可此刻卻不能公然說是要搜尋太子的。

    他言罷完顏宗澤卻目光沉冷,道:“本王有軍令在先,不准擾民!馬將軍是沒將本王的軍令放在眼中呢,還是根本沒將本王將在眼中?!”

    這刀疤將軍顯是有恃無恐,聞言握著的手捏了捏,卻道:“末將得到城中細作的準確消息,廖家窩藏了叛軍緊要頭領,末將正在全力捉拿,實非有意違抗王爺軍令,末將更不敢有絲毫輕視王爺之心。”

    完顏宗澤聞聲目光愈冷,嘴角卻擒住一抹笑意來,笑意揚起又驀然凝住,眯眼笑道:“馬將軍莫以為有蘇貴妃和三哥為你撐腰,本王便不能將你怎樣。”

    “末將不敢。”刀疤將軍低著頭翹了下唇,卻道。

    這人分明和完顏宗澤是有過節的,錦瑟雖不知那蘇貴妃是何等人物,可卻敏銳地察覺了這一點。不由唇角微勾,沖完顏宗澤福了福身,道:“王爺明察,我廖府從未窩藏叛軍。”

    完顏宗澤未曾扭頭去瞧錦瑟,卻只盯著那刀疤將軍,道:“你既說廖家窩藏了叛軍,若搜出來便罷,若然搜不出本王定以軍法處置!”

    他說罷這才瞧了錦瑟一眼,一揮手沉聲道:“搜!”

    眼見一給小將領著一隊兵勇欲往正房,完顏宗澤才道:“本王親自來搜,姑娘前頭領路,倘使冤枉了廖府,本王必給一個交代。”

    那小將聞言領著一隊人前去搜尋後罩房等處,完顏宗澤已大步邁上臺階往屋中去,錦瑟轉身目光凝在他寬闊而挺拔的背上,心跳如鼓,深吸了一口氣才緊隨著上了臺階。

    她身後湘妃竹的簾子剛落下,右手便被人狠狠抓住,接著一個踉蹌,身子已落進一個堅硬而滾燙的懷抱,男子的氣息撲面而來,錦瑟吸了一口氣,心尖一跳,人已如被捲進風浪中的小船被映帶著退了好幾步,接著後背一緊抵在窗戶上,話未說出,完顏宗澤便傾身下來直直咬住了她的嘴唇,力道有些兇狠有些急躁,似想以此來確定什麼一般。

    錦瑟呆了一下,身子微微發抖,完顏宗澤已等不得她反應,抬起手來捏著她的兩頰直迫地她櫻唇張啟,便發瘋似的去吸允舔咬她唇舌間細軟的蜜肉,探舌進去將她徹底侵佔。

    錦瑟被迫揚著頭,唇齒有些難以招架他迅猛的攻勢,心卻狂跳起來,上千個日夜的思念成災被喚醒,心頭若被他點燃了一把火苗,簇燃起來,燒的她雙頰上的緋紅之色快速染遍全身,一顆心也炙熱躁動起來,身體裏猶如有萬千隻沸騰的蟻啃噬著她。她本能地去抱完顏宗澤的腰,任由他霸道的舌絞著她的,將她的魂都給吸走。

    直到疾風驟雨的吻令她喘息不過,她方毫不示弱地鬆開抱著他腰身的手,改而環住他的脖頸,勾住,用力地將他的頭扯下來,捧住他的臉,掙脫被他吻的嫣紅酥麻的唇去吻他的唇角,他的下巴,吻他的脖頸,他的喉結……一雙氤氳的眸子媚惑地去瞧他,妖嬈嫵媚地似也要不甘示弱地將他的七魂六魄都給拿走方算甘休。

    完顏宗澤被她紅唇小舌惹的渾身冒火,被她那水漾而霧濛濛的眸子瞧的小腹收緊,身體裏便如有一泉水咕咕的冒起泡來,他低喘著有些狼狽地退了一步,避開她的紅唇。

    接著他俯身欲吻上她的唇,好制止她的四下點火,可錦瑟卻俏皮又敏捷地扭臉避開,他又去撲捉,她又扭頭,再度躲開,兩下惹的他心頭身子都冒了火,捏在她腰間的手猛然一收,頗具威脅的壓疼了她的纖腰,她才輕笑出聲。

    兩人的視線這才重新黏著在一起,完顏宗澤那藍眸中哪里還有半點方才的沉肅無波,翻湧著一波波的浪潮,燃燒著一簇簇火苗,似要將她吞噬,錦瑟失笑,摩挲著勾著他的腰帶,又抬頭傾身去吻他,他卻也避開,唇齒燙舌地侵上來,去舔舐她的耳珠兒。

    酥酥麻麻的感覺自耳後竄起,一路沿著她的脊骨往下,錦瑟氣恨地將手滑進他的薄甲,隔著裏頭絲薄的綢衣用指尖磨蹭他胸前肌裏,用指甲一圈圈劃著他顫抖的心窩。

    完顏宗澤身子一震,薄唇順勢擦過她的臉頰頸口,牙齒咬開她的襟口吻她的鎖骨,隱露出來的優美胸線,箍在她腰間的手探下去,握住她的翹翹的臀,狠狠一托,將她整個抱了起來。

    錦瑟喘息一聲,卻用一雙曼妙的長腿勾住完顏宗澤的腰身,不怕死地用豐滿的曲線去積壓磨蹭他硬朗的胸膛,探在他薄薄甲衣下的手,手背是冰涼涼的甲片,而掌心卻是滾燙如岩漿般走動如珠的肌肉,他的心跳如脫韁野馬,比她更快,錦瑟滿意地笑了。

    完顏宗澤哪里能料到錦瑟大膽如此,又是氣悶,又是激動,又是渴望,又是無奈,直被折磨地身子都疼了起來,終是認了命,將她的手自甲衣中扯出來往下帶,按在他全身最冒火的地方,眸光情濃欲燃得緊盯她,道:“別鬧了,仔細收不住了真辦了你!當著我的面就和別的男人討論雄風的問題,你倒還有了理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51 AM


第一百六三章 討論雄風

    錦瑟纖細的素手包裹在他厚實修韌的大掌中,而她的掌下裹著的卻是他最秘密之處。完顏宗澤的掌心火熱,早已不復乾燥,黏黏的冒出了汗水,貼在她的手背上,而她的掌心亦是滾燙一片,那炙熱的溫度竟比他的手心的溫度更盛,她只覺那素手如被一團岩漿包住,燙意轉為一股激顫自指尖竄起,一路沿著手臂,直擊得她的心尖都跟著發抖起來。

    耳聽他口中的話,錦瑟卻笑了,並非是她大膽妄為,實是她屋中確實藏了不該藏的人,如若太子這會子被刀疤將軍搜出去,小命不保是一定的,連廖家也要被拉進火坑裏去。這會子她想保住太子,除了依靠完顏宗澤別無它選,她沒有能耐送太子離開,她也清楚,燕國大軍入城,完顏宗澤定會派人暗中護著廖府,見他遲遲不來,她只能想法子拖延時間,她倒是想用匕首抵在那刀疤人的脖頸上啊,無奈她夠不著,也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而方才和刀疤男討論雄風的事情……確實是她故意的,誰叫完顏宗澤表現的那麼鎮定呢,鎮定的叫她覺著陌生,更無所適從地自心底升起一股心慌來。

    曾經,他用他的血肉之軀將她死死護在身下,承受了所有危險和傷痛,也叫她知道了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愛。彼時他們在情意最濃時分開,所以三年多的杳無音信,三年多的默默堅持和努力,她一點都不覺著苦,回味起來反是甜的,只因她知道,有個人和她一般在癡傻地努力著,不管他們離的有多遠,他們的心是緊緊貼在一起的。

    因這個,她不覺地累,不覺冷,甘之如飴地守著一顆裝滿了他的心,可分別三年有餘,她交付的除了一顆心,更有三年最珍貴的妙齡時光。常年的兩地相隔,是個女子都是會彷徨的吧,會害怕明月依舊,可郎心不復,無關信任與否,只因情切意濃,才更害怕失去,更恐被辜負。

    所以被他那麼瞧著,錦瑟不可抑制地慌亂了,如今想起那股心慌感,錦瑟便再度委屈而氣恨起來,纖腰輕扭,於此同時,被他裹在掌心的手也俏皮地驟然用力,緊緊裹著他蓄意地動了動,如願聽到完顏宗澤猛然抽氣急喘的聲音。

    輕挑著明眸,見完顏宗澤鎖眉咬牙,錦瑟得意起來,微微偏頭,紅唇湊過去輕觸他因克制而爆出青筋的脖頸,柔軟的唇貼在那血脈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體內翻湧的熱血流動而過的灼熱感。

    他的脖頸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乾淨的汗水味和男人身上獨特的氣息交疊著撲鼻而入,好聞的要命,她輕笑,嫣紅的唇湊至他的耳邊低語,“別人的雄風如何我不知,王爺的雄風卻果和燕國軍威一般……”

    這個女人!簡直是存了心要逼瘋他!

    完顏宗澤抱著錦瑟猛然傾身將她死死壓在牆上,她的背撞在緊閉著的窗扉上,直壓的那窗戶吱吱作響。他單手抱著她,她整個掛在他的身上,腿纏著他的腰,身後,木格的窗櫺隔著薄薄的夏衫硌著她的背,身前,他緊壓過來的薄甲片似要在她身上烙出印痕來,兩人的呼吸皆粗重難辨,喘息的動作因緊貼的身體,磨蹭的曲線而變的愈發困難起來。

    淡淡的晨光透過窗縫溜了一縷金光入室,在她清豔絕俗的面龐上晃動著,金光掃過她濃密而低垂的睫毛,卻遮不住眼中透骨的風情和媚惑。

    完顏宗澤氣結,劍眉橫揚,俊面湧怒,隔著那窗縫,院外的動靜清晰入耳,這該死的處境令他氣恨卻又令他興奮。

    過去的三年,每至夜深人靜,只消一想到她,他便輾轉難安,心裏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些淫靡的畫面,多少次裹著綿軟的錦被,想著的卻是她柔暖的身子,多少次躁動地踢開被子,涼風灌衣,卻念的是她如絲涼滑的纖手,他會忍不住閉眼,想像她那手會像暗夜的風一般輕輕撫著他,撩著他,只這樣便能極沒出息地、舒服地低歎。

    誰能想像他這般的身份,這樣的年紀,竟要靠著臆想一個女人來疏解自己?好容易,他拼命平了西胡,受得傷,流的血都值了,只因他終於做到早一日來見她,好容易,日思夜盼地熬到破城,叫他見到了她,這女人怎能,她怎敢這樣的大膽妄為,不知死活?!

    完顏宗澤想著這些,盯著錦瑟的目光幾乎是狠戾的,托著她的右手也如鉗兇狠,錦瑟吃痛,方一喘息,他便毫無徵兆地在她掌心迅猛動作起來。

    她驚了,欲撤,他怎容,低頭咬上她的唇,如同他那剛猛的動作,這吻來的同樣狠戾,舌尖滑進她的齒間,猶如獵鷹要將獵物撕裂拆吞入腹地吻她咬她,靈活的長舌肆無忌憚地吸允每一寸細軟,探至她的喉腔深處,似要將她的魂魄都吸出來咽進去,更似要將這三年多來的諸多思念盡泄於這一剎。

    錦瑟原只是想借著身體的親近驅散兩人之間的那股不可避免的陌生感,只因那感覺讓她極不舒服,也是知道這種情況下,完顏宗澤不能將她怎樣,她才愈發的放肆無忌。哪能想到,竟真將他給惹惱了,此刻她方覺出害怕和驚慌來,方才知道玩的太過,闖出禍來了。

    方才她的眼中心裏全是他,天地間她也只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然而此刻外頭院中那些雜亂聲音卻神情地突然響亮了起來,叫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出此刻和兩人一牆之隔處竟是站滿了人的,離她幾步開外的門甚至還是敞開的……

    她腦子猛然清醒,連頭髮絲似也被羞恥感佔據而發起燙來,緊張地掙紮,可身子一動,背後緊貼的窗戶便又咯吱吱地響了兩聲,她急惱的有些想哭,懊悔不已,他的唇舌滾燙,卻驟然狠狠地吸允了下她的香舌。於此同時,她的掌心似被槍劍利刃戳穿,腥黏濡濕一片。

    錦瑟頭腦一懵,驟然僵住,簡直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完顏宗澤卻又狠力吸允了兩下她的舌,方才松了力道,又纏著她輕挑慢撚兩下自她櫻紅的檀口中退出來,晨光下一道淫靡的銀線被帶出。錦瑟漲紅的臉愈發滾燙,呆呆的瞧著完顏宗澤,驚嚇過度的神情,一雙眸中已滿是控訴和無助。

    他瞧著她,神情饜足,毫無悔意,目光晶澈,鬆開緊握著的她的手,歎息著飽含憐惜地輕啄她淚汪汪的眼眸。他額頭上晶瑩剔透的汗珠沿著眉骨滾下來,正正掛在她輕顫的睫毛上,吻進唇中帶著一絲輕苦微澀,亦如那相思刻骨的味道。

    將額頭抵上她的,半響那粗重的喘息才漸漸平息,見她一直無聲無息的,他方抬頭瞧著緊閉著眸子的她,挑眉撫上她碎散的發,道:“惱了?”

    他那聲音低沉暗啞的幾乎分辨不出來,錦瑟心一顫,眸子閉的更緊,死抿著唇不吭聲。他又貼上來,用高挺的鼻左右觸碰她的,輕笑起來,用手背撫著她滾燙的面頰,“微微,我提醒過你的……”

    正因為他提醒過她,警告過她,她卻沒當一回事仍繼續點火,幹那老虎頭上拔毛的蠢事,才使得她這會子才惱無可惱,恨無可恨,無地自容……聽完顏宗澤這般說,錦瑟愈發羞恥難言,愈發不願再面對著完顏宗澤。

    “王爺……”

    外頭響起影七遲疑的催促聲,錦瑟愈發羞恨起來,可也被喚醒了一絲神智,推了下完顏宗澤,道:“放我下來……”

    她的聲音破碎微顫,嬌滴滴的如同春日貓叫,聽在耳中,令她愈發想哭了。完顏宗澤似又笑了聲,這才依言的放下她,下一刻卻抬起方才托著她臀部的左手來,舉至眼前細看。

    對著陽光,他那掌心分明沾染了亮晶晶的液體,他湊至鼻翼輕嗅,接著竟伸出舌舔了那指上的晶瑩。錦瑟自然清楚他那掌心的不是汗水,她剛一著地,便欲掙脫他,原便覺著渾身發軟有些站立不穩,如今被他那動作驚到,腿一軟便往地上癱,他用手托住她的後腰令她靠在懷裏,方埋首在她耳邊低聲道。

    “原來女人動情是這樣的,濕濕的,真甜……”

    察覺到錦瑟無可抑制地顫抖,他才又道:“莫惱了,晚上我再來瞧你,都任你發落可好?”

    他那話落在耳中便多了一絲別樣的意味,令她緊縮的心又抽了下,恨得推開他靠在牆上,偏著頭道:“你走,求你快走吧……別管我了。”

    三年多的時光所改變的豈知是他?方才在院子中剛一瞧見她,他便丟了三魂六魄,被奪去了呼吸,他曾多少次想像她如今模樣,想著他的微微不知已出落的何等傾國傾城,可所有的想像都不及瞧見她的那刻震撼,她怎能美的那樣超乎他的想像,超過他的承受之力。

    她怎能那般站著,不言不語便輕易牽動他的心,吸走他的靈魂,天知道他用了多大氣力才沒能當眾失控,三年來練就的自製力在瞧見她的一刻土崩瓦解,似她的存在便是為了讓他體會何為挫敗一般。

    正如此時,她一定不知她羞憤的模樣是多麼的誘人,燕軍入城未及一個時辰,城中大錦殘餘兵馬還需安定,叛軍仍有些潛逃在城中等著去肅清,戰報尚未發出,馬絨的殘軍還得追剿,城中的百姓尚需安撫……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正事要事都在等著他,他沒時間在此消磨,然而這溫柔鄉,卻溺斃了他,叫他心裏想著得走,腳下卻死活挪不動一步。

    他不動,眸光攝人地盯著她,錦瑟卻被折磨的幾欲瘋掉,氣恨交加,羞惱難言,她再受不住這等氣氛,倏然睜開眸子去瞧他,硬著頭皮噗嗤一笑,斜睨著完顏宗澤,戲謔著道:“這麼猴急不經逗,當真為我守身如玉這些年嗎?有些傻氣呢……”

    聞言完顏宗澤終於變了面色,俊面陰起,沉鬱的似能擰出水來,惱恨地盯著錦瑟,咬牙道:“女人,真該一口吞了你!”

    言罷他伸手狠狠捏了捏她的面頰,便轉身大步去了,湘妃簾抬起又落下,光影一明一滅,錦瑟才猛然沿著牆癱坐在地上,腦中嗡嗡地響,恍惚地聽他在外頭說了幾聲什麼,院中很快響起應命聲,接著是兵勇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待那聲音徹底消失,四下徹底安靜下來,錦瑟才抬手捂住了臉。

    這一捂,她又受驚般撤下手,怔怔地盯著右手瞧,那手上濡濕已被風吹幹,可依舊黏黏的提醒著她方才所發生的事,她懊惱不已地使勁用手蹭著羅裙,將他的味道拭去,面上卻一片嬌羞之情,而腦中已不由地想著,他那樣子出去,也不知會不會被人瞧見端倪,複又想著他外頭是穿著薄甲的,兩片甲衣直垂膝下,一定什麼都遮的住,一定的……可是即便無人發覺也好羞人啊,他怎能混賬成那樣……

    相比錦瑟的不淡定,完顏宗澤卻早已鎮定如初,精神抖擻地被廖二老爺送出府,帶著兵勇們離開廖府所在的長街,他方禦馬停駐,那刀疤將軍見他停駐不行便靠近前去,道:“王……”

    完顏宗澤眯著眼盯過去,目光並不見有多森寒,卻叫那刀疤將軍猛然話音似被齊刀而斷,沒了後音,他只覺心一跳,神情有些慌亂驚懼起來,瞬了一瞬這才勉強恢復鎮定,未曾再言,寒光一閃,完顏宗澤腰際挎著的清風長劍已然爭鳴一聲出了鞘,橫在了他的脖頸上。

    眾人皆被這一幕驚到,四下寂然無聲。說起來這刀疤將軍卻也是有來頭的,燕人未入主中原時曾附屬於前朝馬氏王朝大齊,彼時鐵驪首屈一指的貴族耶律氏被賜以馬姓,後鐵驪人建立燕國,皇族複姓完顏,馬姓和金姓之人卻也是僅次國姓之下的貴族姓氏,燕國入主中原,滅了大周後逐漸漢化,那些鐵驪姓氏,石抹,移勒等便皆改成了楊,陳,李這樣的漢人姓氏,而馬姓依舊未貴族而不能改。

    這位馬將軍,名喚馬思忠,其姐姐正是燕皇的賢妃,賢妃育有三皇子完顏宗璧,而這次燕國南攻,率領中路軍的正是武德王完顏宗璧。

    馬氏在燕國勢大,馬思忠的父親位居一品,馬思忠自己未及不惑之年,已是三品將領,他作戰倒也英勇,此次南攻立下不少軍功,他狂妄卻有其狂妄的道理。

    方才在廖府之中,他敢頂撞完顏宗澤,一來是身份和軍功擺在那裏,他有恃無恐,再來也是認定了廖府窩藏了大錦太子,他頗有幾分底氣。更有奪嫡之事非一朝一代獨有,那賢妃在後宮得勢,完顏宗璧本便和完顏宗澤兄弟不睦,馬思忠原就和完顏宗澤是對立的,本也有些不服完顏宗澤。

    他方才在廖府之中帶著兵勇四處搜尋卻並未翻出太子來,剛回到正院,完顏宗澤便自屋中出來,卻道屋中並未尋到太子蹤跡。那正室是完顏宗澤一人進去搜的,他豈能不疑,然而他尚未表示,已有人來報,說已在宮中搜出了太子。

    他心中狐疑,可此事豈能虛報?他這邊正驚疑不定,那邊完顏宗澤已下令兵勇們離開,他無法,也實不能確定這是怎麼一回事,便只能跟著出了府。

    如今被完顏宗澤用劍鋒逼著,他的藍眸盯著他,那眼神已如在看死人,馬思忠驀然響起在廖府完顏宗澤說過的話,他說若搜不到人,必要軍法治罪,他竟不是開玩笑?!

    驀然明白了完顏宗澤的意思,馬思忠面色剎那慘白,瞪大了眼,道:“完顏宗澤!你怎敢!即便是主帥也沒私斬三品大將的權……”

    且不說完顏宗璧將馬思忠安置在西路軍中是何用意,只方才馬思忠在廖府對錦瑟的所作所為,完顏宗澤便容不下他!故而,他那話尚未吐完,完顏宗澤的手臂已輕輕一劃,那劍鋒如光如電般劃過,瞬間隔斷了馬思忠的聲音,更隔斷了他的咽喉。馬思忠的雙眼瞪著,眸中還有難以置信和驚懼,那劍鋒鏘然歸鞘,他龐大的身體已直挺挺倒下了馬背。

    完顏宗澤甚至未瞧他一眼,一驅駿馬,已一騎向皇宮飛沖而去。



第一百六四章 美人計見效最快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拔兒。”

    是日夜,風吹引得外頭樹影晃動,密葉沙沙作響,屋中一燈如豆,歌聲輕柔。

    錦瑟坐在床沿上,輕輕哼著歌兒,一手握著小太子的手,一手輕拍他的肩頭,哄著他入睡。眼見男孩小臉蒼白,安安靜靜地躺在棉被間,稚氣的面頰上還掛著一行行淚痕,一雙細細的眉即便是在睡夢中都還緊緊擰著,她不覺歎了一聲,神情微怔。

    當年祖父過世,文青也是這般大小,那時候她也曾抱他在懷任他痛哭著發洩失去親人的傷悲,也曾她這樣哼著歌哄著他入睡……弟弟尚且有她這個姐姐做依靠前世還落得被人謀命的結果,今生也是危機重重方走到如今,而眼前的孩子。

    他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和擁有的一切,性命能否保全尚是未知,更勿庸說未來了,可以預料這孩子的將來一定是苦多於甜的……現實對他來說太過殘忍了,連一個成年男人都未必能承受的一切,如今卻要他這樣一個小小孩童來背負,這一切想想便叫人沉重的無法呼吸,可活著,不管是酸甜,還是苦辣,總歸才知滋味,才有希望和寄託啊。

    烽煙四起,兵戈鐵馬,在這場戰爭中有多少百姓將無家可歸,流離失所,又有多少將士會葬送在這南北之戰中,那些鮮活的生命,那血肉之軀,無可選擇地葬送在王朝的更替中,然而當新王朝建立,滿足的卻不過是一家一姓的尊貴和極少數人的私欲罷了。

    生命的代價,何其慘烈,她終是無法明白,那些男人們何以會熱衷於這血腥的戰爭,何以會熱衷於權利的爭鬥。興許這世界就是這般,弱肉強食,兔子註定會被惡狼撕裂吞食,腐朽的大錦註定會被蒸蒸日上的燕國吞併,昏聵無能的政權終將被新政權取代,國家才能被注入新鮮的血脈,推動歷史的前進。

    而她,只不過是個生在閨閣,長在閨閣的小女子,這世道她改變不了,唯希望這場戰爭能早些過去,唯希望新的王朝能夠對得住這些流血和犧牲,早日安定和平,與民休養。

    見男孩呼吸漸漸綿長平穩,錦瑟才又歎了一聲將他的手輕輕放回被中,為他又壓了壓薄被,站起身出了內室。

    白芷正在外間的添漆床邊兒鋪著床,見她出來忙迎了上來,道:“姑娘的手無礙吧?”

    她說話間已將錦瑟右手袖子挽起,那素白纖細的手腕上分明有一圈極深的牙印,依舊血淋淋往外冒著血,白芷蹙眉,有些著惱的道:“太子年幼不懂事,姑娘怎也任他咬,任他抓的,快回房叫奴婢給姑娘上藥包紮好,如今天熱,莫再化膿了,還有這脖子上的傷口也得處理下,別再落了疤痕……”

    錦瑟的脖頸上也被抓出了兩道血印,亦是方才太子抓破的。

    六歲的孩子已經知事,早上搜正房四間屋子的皆是完顏宗澤的親信之人,早得了他的吩咐。完顏宗澤押著她進了暖房,而另一隊兵勇卻闖進了她的閨房,彼時太子和白芷就在閨房中。

    然而他們卻並未出聲,只做未見,佯搜了一圈便出了屋。他們離開後,太子的情緒便不妥起來,一直鬧著要離開,將屋中物件砸了個遍,好容易到了晚上,卻還使火不願入睡。

    方才他逼問於她,是不是和壞人是一夥的,逼問她為何不能求壞人救救他的母妃和父皇,她無言以對,他便發起狂來,她任他發洩,複才困住他的手腳痛斥與他,他踢打不過終是倒在她懷中失聲大哭,好容易哭鬧的累了才在她的安撫下睡去。

    見白芷雙眉緊蹙,錦瑟笑著將被她挽起的袖子放下來,卻道:“無礙的,他一個小孩子能用多大力,瞧著駭人罷了。你今日看著他一日定也累的不輕,且躺吧。今兒夜裏還得辛苦你一回,便睡在這裏湊合一夜,今兒一日都是你陪著他,我怕他萬一醒了,白鶴她們安撫不住。你莫出來了,他睡的不安寧,不定什麼時候又醒來,我會喚蒹葭給我上藥的。”

    錦瑟低聲吩咐著白芷,見她歎了聲應了,這才推門而出。

    鳳京夏末的夜依舊燥熱,沉悶,便連吹來的風都帶著股白晝未消的熱氣,錦瑟心裏微躁,出了屋卻未回閨房,反倒沿著穿山遊廊自角門出了夕華院,往園子中走。昨日府中一夜未眠,如今塵埃落定,下人們早已入睡,園子中倒極是清淨。

    她漫無目的地踩著鵝卵石的地面,沿著花道緩步,行至湖邊方停步,望去,月影隨波光蕩漾,垂柳依岸,碧荷無邊遙遙隱於漸濃的夜色下,微風吹過荷香宜人,倒有絲絲清涼送來,略散了心頭沉悶。

    她不由又行了兩步,撫裙在靠水的白玉階上坐下,望著湖中月影發呆。這一池湖外祖父取名淩波湖,幾乎占了廖府後花園的一半,種了不少種荷花。小時候每至夏日幾個哥哥便會到湖中鳧水玩鬧,她和姐姐們瞧著心癢,便也央著廖老太君非要戲水,廖老太君倒也縱著她們,卻說長在江南的姑娘,不會鳧水準白少了許多樂趣,還專門叫了會水的媳婦子教她們。

    她便也是在這淩波湖學會鳧水的,其後,每年最開心的事莫過於夏日燥熱時,廖老太君令婆子們封了院子,帶了她們姐妹游湖戲水,親自采蓮蓬,摘荷花,有時舅母們興致所致也會下水。

    彼時母親還在,只可惜她自小身子弱卻是不會水的,可母親卻愛瞧她活力四射地和姐姐們下水暢遊,好像瞧著她玩的開心,便能彌補她心中的遺憾一般。母親說,她采的蓮蓬更甜更香,也因此,當年她在姑娘們中是學水最認真的,也遊的最好。後來母親過世,每年她還要親自下湖給母親采上一朵蓮蓬,供奉在牌位前,直至後來離開京城。

    想著這些,錦瑟不覺又歎了聲氣,亂世中求生存本便是難的,如今這園子還在,景致依舊,她的親人們也都安好,還有什麼好奢求的。憶及幼年時光,又見四下無人,錦瑟索性脫了繡鞋和足衣,挽起綢褲來將腳丫伸進了水中。

    輕輕撥弄了兩下,絲絲涼意自腳尖蔓延,瞬間驅散了燥熱感,月影被她攪的盈盈碎碎蕩向湖心,池水碎光,荷姿搖曳,依波而動,娉婷綽約。

    錦瑟淺笑,雙手撐著臺階,雙腿交替踢起水來,水光四濺,幾下便染濕了衣裙,濺濕了面頰,卻也疏散了心中煩悶,她用蓮足勾了一片荷葉過來,抬腳去踩那荷葉。

    荷葉在水面上沉浮,每每浮起那油油綠葉上的水便奇妙地變成顆顆剔透的珍珠,晃晃悠悠地滾動著往葉心彙集,凝聚成一顆最大最亮的水珠。她含笑瞧著,用足尖將幾顆散落的水珠都滾到葉心去,方才又一腳踩下荷葉,瞧它幽幽浮起。

    幾下之後倒失聲笑了出來,恰聞身後也傳來一聲低笑,她被嚇地身子一顫,其後才撫著失跳的心口吐出一口氣來,卻也不回頭,只恨聲道:“可惡!”

    完顏宗澤聽錦瑟的語調帶著嬌嗔,心一蕩,兩步下了臺階竟是在她身側一腿屈膝跪下,笑著傾身瞧她,揚眉,“可惡?那是現在可惡,還是早上更可惡些?”

    眼瞧著他竟在身旁單膝跪下,錦瑟愣了下,怔怔地瞧著他,卻見那湖水波光粼粼,映在他俊美無儔的面上,完顏宗澤的眸子似落盡了水光一般,亮閃閃的,卻又無比灼人。

    他那話聽在耳中炸雷一般,震的她呼吸一窒,面頰瞬間飛起紅霞來,早上這渾人對她做的那些事便又在腦中一幕幕重播起來,使得她放在身側的右手似又濡濕發黏起來。她羞恨得咬唇,別開臉去,偏完顏宗澤不肯放過她,竟傾身過來,她本能地向後仰,他的手臂便環了上來,抵在她的後腰上猛然一帶,她被迫跌進他懷中,他恰時分開雙腿,將她半扭的纖腰死死夾在了他那一跪一屈著的雙腿間。

    她掙紮卻動彈不得,腰側能感受到他薄薄褲衫下修韌而堅硬的腿部曲線,她臉越發紅了起來,而他已低頭直勾勾地盯著她,似非要和她四目相對尋個答案方才甘休。

    錦瑟惱了,抬手便環住了他的脖頸,撲上去,埋在他頸窩中狠狠地咬,入口硬邦邦的,饒是她用足了力氣咯地牙齒都疼了卻也沒傷到他半點,分明是他發了力,令她全咬在了筋骨上。

    錦瑟恨得抬手錘他的胸膛,方聽他輕笑著道:“傷了脖子,明兒就真見不得人了。哪,這裏肉厚,想咬幾口都成……”

    說話間,他抬手扯了下衣領,拍了拍露出來的雄厚肩膀,錦瑟聞言鬆口,想都未想對著他那寬厚的肩頭便咬了下去,卻只一晃又去咬他的脖子,這回他卻沒用力,她一口扯起一口皮肉來狠狠地使勁。

    他軒眉微挑,直被她咬出牙印淌出血來,才轉而苦笑,抬手撫著她的發,道:“這是怎麼了?”

    錦瑟不答,鬆開口卻依舊將臉埋在他的脖頸處默然不語,完顏宗澤卻適時嗅到一絲血腥味兒來,那味道分明不是自他身上發出的。他面色驟然一變,將錦瑟拽出來,映著湖面月影反光她雪白的脖頸上兩道血痕赫然,他瞳孔驟然一縮,銳利的目光一掃瞬間便捕捉到了她右袖上的斑斑血跡,只消抓著她的手臂一抬,廣袖滑落,那淌著血的手腕便露了出來。

    錦瑟眼見他唇線一抿,藍眸透出無底的冷厲盯著那傷口,便本能地掙紮了下,他眸光掃來,只輕描淡寫的一瞥,她便再不敢動,任由他沉著臉將她抱起來,上了臺階。

    她垂著臉,環著他的脖頸,心中腹誹,這人怎三年多未見氣勢變的如此強,恍恍惚惚便被他抱回了夕華院的閨房。

    依舊是駕輕就熟地自後窗躍進屋中,外頭明間的白鶴聽到動靜忙奔了進來,完顏宗澤已是沉聲施令得道:“藥箱。”

    白鶴驚了下,倒也知道錦瑟和完顏宗澤的事,瞧見錦瑟的傷手,她忙垂下頭應了一聲,取了藥箱放在桌子上便又退了出去。

    完顏宗澤將錦瑟放坐在了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在一旁坐下,打開藥箱,給她輕輕拭去傷口上的水痕,又灑了藥,這才開口,語氣有些著惱,“都這樣了還碰水,傻瓜嗎?!”

    錦瑟笑,任由他給她包好傷口,這才抬手又抱住了他的腰,將頭靠過去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道:“他可不可以活著?只要活著就好……”

    完顏宗澤哼了聲,方好一些的面色便又難看了起來,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你倒好心,一心念著他。”

    錦瑟聽完顏宗澤語氣不善,拿不准他的態度,默了下,方道:“他還是個孩子……我知道這般你會為難……”

    “既知是為難我便不該管這閒事!”完顏宗澤恨聲打斷錦瑟的話,心中著實有些不是滋味。一來,氣惱於她弄傷了自己,瞧的他實在心疼,再來,他更因她為那傷她之人為難於他,分明將他放在第二位而吃味。

    太子如今已六歲,懂事更記事了,不管是燕皇還是完顏宗澤,是必定不能容他的,太子只要活著對燕王朝來說便是一個隱患,即便太子不作為,也會有人拿他尋事。只有死掉,才能除去一切不安定因素。

    燕皇是不會准許太子活著的,只怕早也下了見大錦龍脈格殺勿論的令。她要他留太子性命,便是要他忤逆他的君父,這也便罷了,一旦這事出了紕漏,勢必要成為政敵攻殲他的利劍。

    她知道這會令他為難,可是此事除了依靠於他,她別無他法。聽他語氣強硬,她抬頭瞧他,認清他眼底的非是怒火,反似嫉火,她方莞爾笑了,素指上著他的胸,目光流轉,委屈無比地道:“他只是個孩子,即便記得事一人之力又能翻起什麼浪來,我們把他遠遠地送走可好?送到他再也回不來,別人也都找不見的地方去,我只要他活著便好。這對別人千難萬難,你卻只需抬抬手放他一馬便好,不是嗎?”

    她的聲音低低緩緩的,帶著些撒嬌的意味,她那樣目光哀哀地瞧著他,直瞧的他心都化了,面上冷峻之情哪里還掛的住。

    而她見他神情稍緩,點著他胸的那手便也就勢伸開,隔著他身上薄薄的夏衫輕撩兩下,自微開的襟口探進去,細細軟軟地撫著,柔聲道:“我們欠了楊家的,欠了的人情債總是要還的嘛……”

    她那“我們”二字取悅了他,她的動作更令他無法保持冷硬,抓住她四下點火的手,他眸中色彩漸濃,“微微,你這是在用美人計?”

    錦瑟揚眉提聲,眼波如絲地嗔他,道:“怎會?!我是知道,我的男人是大英雄,萬不會為難個小孩子。再者說了,對英明神武的武英王用美人計有用嗎?只怕什麼計都不好使呢……”

    她話雖如此說,小手卻又往裏探了探,尋到那一點凸起輕輕地撩。完顏宗澤深目愈發幽沉如海,鎖著嫵媚透骨的她,譏誚挑唇,終是繃不住沉著的臉了,薄唇微啟嗤了一聲,攢住她的手扯出來,道:“此事我會安排,只是今日人我卻得帶走。”

    言罷卻不待她二話,箍著她腕子的手一個用力,將她帶地從座椅上跌下來,直撞進他懷中,張開雙腿便將她夾在了他兩條有力的大腿間,另一隻空著的手也就勢自她腋下穿過,扣過她發後側髻,五指插進鬆軟的烏髮中,輕輕一扯一抖,她那別著髮髻的三根發簪便鐺鐺地落了一地。

    如瀑的長髮散落下來,伴著一股撲鼻清香,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極盡火熱的盯著長髮飛落那瞬間的風華。

    錦瑟的大腿和他的緊緊貼在一起,夏日薄薄的衣料根本擋不住那滾燙的溫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雙腿的曲線,那麼堅韌有力,她站著,他坐著,這樣的靠近,她呼吸急促起來,胸脯無可抑制地在他面前寸尺之間上下起伏不定。

    他輕笑,目光在她緋紅的面頰上滑過,沿著領口盯著那起伏之處,灼熱的似能將她身上的夏裳燒個洞出來。那處便起伏的更加劇烈起來,他似極享受這種折磨她的感覺,一瞬不瞬的盯著,直至她受不住欲張口喚他,他才猛然張口隔著衣衫含住一邊,濕熱滾燙的感覺瞬間穿透了衣衫,她顫慄,身子僵住,他撫在她發間的手便動了動,拇指恰巧觸上她軟玉玲瓏的耳垂,似有若無地用那粗糲的指腹撥弄兩下。

    錦瑟的呼吸越發困難沉重起來,他未動,那一團軟綿便已往他含著的口中擠著鑽著,他細細描繪,如願尋到最甜美的那處,隔著衣衫百般品嘗,撥弄撕扯。

    衣料非但未能阻礙那貼近之感,反倒因增加了磨蹭而叫她愈發難受,幾欲尖叫,察覺到她的動情,他方退開。那一方布料因被他濕熱的唇齒咬過,緊緊貼在她身上,幾近透明地顯現出裏頭的風情來。

    錦瑟只瞧了一眼便羞的咬牙,完顏宗澤卻箍著她的後腦勺迫地她低下頭來,伸出舌尖去舔她頸上的血痕,吻至她豔紅透明的耳垂,方笑道:“微微,你的三十六計,在我這裏唯美人計見效最快……”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1 09:52 AM


第一百六五章 勾引

    完顏宗澤言罷盯向錦瑟,卻見她的面龐羞紅一片,清麗無雙的麗顏上一雙明眸半閉著,那微顫的長睫下是如秋水深波一般的眸子,眸光似清月臨水,波光晃晃中帶著絲絲羞怯和柔情瞧著他,像是存心要勾他一般,她觸上他的眼波便又飛快地漾開了眼波,然那掛在眉梢眼角的風情和嫵媚,那水色氤氳的眼眸下深藏的慧黠和靈動,偏就勾的他心裏泛起漣漪層層,直被迷了七魂六竅去。

    幾乎瞬間,一股激流直沖小腹,使得他早便蠢蠢欲動的身體無可控制地貼著她的嬌軀跳了兩下,渾身上下的肌肉也跟著倏然緊繃如鐵,而錦瑟卻似羞似慌地飛快瞥了他身下一眼。

    完顏宗澤直被她這一眼勾的喉結滾動,眼眸便更加幽深翻湧起來,見錦瑟不言語只抿著笑將身子柔若拂柳地更加依進他懷中,便再難自抑,彎腰抱了她起身就往拔步床走。而懷中錦瑟卻也不驚不怕,竟伸了一雙藕臂環上他的脖頸,安靜地依偎在他滾燙又堅實的懷中。

    他低頭瞧她,神情專注的好似天地間便只剩下她這一抹麗色。她含情脈脈地回視著他,感受著自他眸中和胸臆間散發出的溫存是那麼的濃深,似要將她溺斃其中,她的心便砰砰的跳亂了,而他的身體又是那麼的滾燙,如岩漿一般勢要將她融化,糅進他的身體裏去。

    那熱度是只有男人的身子才能發出的,那氣息中的陽剛味濃的叫人害怕,那抱著她的雙臂堅硬有力,裹著她的胸懷寬厚堅實,這一切無不叫她渾身虛乏無力,只能眼望著他將她放在床上,眼瞧著他單膝跪在床上,撐著身子捧起她的一雙蓮足細細把玩。

    北方男子原便比大錦的江南男子身材高大魁梧一些,完顏宗澤又屬北方男子中頗挺拔的,而錦瑟雖在大錦女子中算高挑的,可站在完顏宗澤身邊便一下子嬌小玲瓏了起來。

    她的一雙玉足更是玲瓏嬌小,落在他的掌心袖珍精緻的可愛,他只消一隻大手便能將它們整個包裹在掌中,似這個發現令他驚奇,他一遍遍饒有興致地瞧著,撫弄把玩著她的纖巧腳丫。

    她的腳型是那麼秀美,仿似精雕細琢的羊脂玉,圓潤而小巧的腳趾頭,粉粉嫩嫩的,一排指蓋如珍珠顆粒般泛著透明的光。因少了風吹日曬,那腳上肌膚竟比手上更滑膩,柔軟又富含彈性,還侵染著方才湖水的涼濕之意,那絲滑冰涼的觸感驅散了些他掌心的炙燙,捂在掌心舒服的叫他想要歎息。

    月光灑落,她的腳背反射出一層柔和的白光來,珠玉明潤,那光芒映上她同樣纖弱的腳踝,接著是優美的小腿曲線,再往上是半隱半藏的修長大腿,中間似隱著秘密,正待人去發掘開啟。更往上,那腰肢柔軟纖細,不盈一握,那衣衫包裹著的渾圓隨著喘息起伏不停。

    玉體橫陳,即便衣衫齊整,他已能想像那衣下的瑰麗,只因夢中他早已將她瞧了千百遍。只因這個女人早便為他下了蠱,她知曉躺在這裏,隨意地擺上一個姿勢,拋來一個眼神,他的身子便渴望的發漲發疼。

    完顏宗澤動容,如受蠱惑,做了方才在花園中便欲做之事。他低頭吻上她的腳尖,含著她小巧的指頭,吻上腳背,一點點往上吻她纖細的腳踝,像夢裏一般放肆地去吻她散發著誘人清香的雙腿……

    男人粗重而溫熱的氣息噴撫在身上,帶起一股股酥麻沿著腳背往上爬,錦瑟睜著氤氳的眼睛瞧著完顏宗澤,他的面龐在羊角燈的光影下那麼迷人英俊,他的動作那樣虔誠優雅,即便半跪在那裏也顯得那樣尊貴英挺,他的額頭和鼻尖已滲出了汗水,汗珠晶瑩閃爍,可他仍舊那樣不厭其煩地吻著她,像她是最珍貴的寶貝,值得他用盡力氣去珍惜。

    她的腿被他大掌握著,抬高,綢褲散落下來,露出一小截已浮起粉雲的大腿,眼瞧著他沿著小腿內側吻上來,一點點接近她的少女秘密,她呼吸越發困難,心都失跳了,他猛然加重力道吸允,輕咬,她禁不住渾身燥熱,腿側淺淺痙攣,叫出聲來。

    那聲音在他耳邊炸開,令他握著她腰骨的手猛然用力,似想將其折斷,抬眸瞧她,卻見她紅唇輕啟,漾著水潤的豔色光芒,可惡的誘人。

    他目光銳若惡狼,偏她無辜地伸出粉舌輕輕地舔過唇瓣,那唇色愈發若雨後豔紅的海棠花瓣,叫人想狠狠地將她採摘下來蹂躪成泥,融進骨血中。

    他壓上她,急切而狂熱地吻住她,她竟抬手捧住他的頭熱情回應,他受不住地將大掌探入她的腰下,蠻狠地揉捏她的臀,她探手到他頸後不安分地一路撫下去,沿著他緊繃的脊骨揉至腰間,輕撫慢撩,他倏然抬頭,盯著他的目光似有火星迸濺,她便嫣然笑出聲來,那模樣像個勾人的妖精。

    她這分明就是在勾引他,完顏宗澤終於確定了這點,軒眉輕挑,將她鎖在如深藍夜空般的幽深眼底,似笑非笑地含著些不明意味的克制和曖昧,低低的在她耳邊道:“微微,我的自製力沒你想的那般好……”

    錦瑟聞言又笑,抬手撫摸完顏宗澤脖頸下一處極淺的傷痕,輕聲道:“這可是為我而傷?這幾年很辛苦吧?”

    清淺的撫著,感受到他呼吸粗重起來,她卻明眸流轉抬起頭湊唇上去輕吻那疤痕,一點點慢慢的啄,直親的他忍不住輕顫,方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地道:“這樣的傷口身上有多少呢?叫我瞧瞧……”

    她說著那右手竟就飛快地扯下了他的腰帶,接著兩手扯住他身上那件玄色金紋薄衫的襟口猛然拉開,他強健而堅實的胸膛便徹底暴露在了眼底。身上已佈滿了細密的汗水,蜜色的肌膚在那晶瑩的光芒下顯得健康而富含力量,每一處肌理都那麼完美,性感卻不顯粗蠻,滾燙的肌膚緊實如鐵。

    她露出滿意的笑來,瞥了眼完顏宗澤幽暗不明的面龐,這才輕撫他胸前幾處淡淡深深的傷疤,似撫慰,似撩撥,見他難耐地喘息,她偏仍不肯放過他,坐起身來便跪在他身前,一手環著他的脖頸,一手扯住他的單褲,傾身過來用紅唇輕咬那一道道傷痕,那貝齒咬過身體便酥麻難抑起來,他心底那簇火似被添了把柴,烈焰暫態騰竄數丈高,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微微顫抖,似極怕一經碰觸她那嬌軀,便再難克制。

    錦瑟瞥了眼他那手,卻揚眸瞧他,再度輕聲道:“這麼多的傷,這般賣命可是為了早些回來見我?你便那麼喜歡我嗎?”

    她言罷用手接住他滾至胸間溝壑的一顆晶瑩汗珠,揉碎那汗水,用指尖劃著他的肌膚一路向下,至在他的小腹上打著圈,大膽而放肆,他齒間輕嘶一聲,只覺隨著她那小手,一股熱血自腦門往下蜂擁,彙集在身下某點,沖的血脈噴湧,卻沒個出口,直憋的身體因疼痛而發僵發顫。

    他開始確信,錦瑟這是想將他逼瘋,更確信再讓她這麼玩下去,他一定會被欲火給燒死。再不能忍受她的膽大妄為,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將她推倒在床,壓上去,將她的雙手用左手死死箍住壓在頭頂,右手便去揉弄她的豐盈之處。

    唇也壓了下來,在她唇角,下頜,脖頸,襟口散開而露出的肌膚上烙下火熱的吻。錦瑟扭動身子,用玲瓏的身子去磨蹭他,完顏宗澤見她根本無懼無怕,似全然不知要面對的是什麼,便用力地挺了挺身子,用烙鐵一樣的溫度警告地直抵她身下柔軟,惡狠狠地盯著她,道:“是,就那麼喜歡你!所以你這般招惹我,便該知道後果,也莫怪我不顧念於你!”

    完顏宗澤說著便去撩錦瑟的裙角,錦瑟這才抬起身子在他耳邊輕聲道:“可是怎麼辦呢,這會子含裘姐姐還在屋中等著我帶你過去呢……”

    見完顏宗澤只顧著低頭咬她腰間的襟帶,好似完全沒聽到她在說什麼,又好似聽到了卻又根本不在意,她便又道:“含裘姐姐有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呢,完顏宗澤……”

    錦瑟那話落在完顏宗澤耳中卻依舊沒能使他反應過來,事實上他咬著她衣帶的動作更急躁了些,一隻手依舊抓著她的雙手,不叫她掙紮,另一隻手已扯掉了褲帶,褪去了褲子。

    他的心中猶在嘲笑著錦瑟在此刻卻想反悔的行為,到了這時候才知道害怕,方想著用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阻止他的行為,這女人竟也能天真至此?!

    他已是決議一定要給她些教訓,要叫她知道勾引他的後果,叫她像在夢中一般躺在他身下求饒才行。

    可下一刻她的話到底在他腦中慢慢地由一句話而延展成一個他能消化的意思來,他驀然停下動作,劍眉緊鎖地去盯著她。

    錦瑟見他終是停下了動作,卻揚起一個明媚的笑來,掙開被他抓著的手,撫著他劍眉間的折痕,道:“人是我從肅州尋到的,和你給我的那張你母后的畫像有八分像,她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我試探過,覺著十有八九沒尋錯人。”

    錦瑟的聲音清悅,俏麗的面龐上雖佈滿了紅暈,可那雙眸子卻黑洞洞亮晶晶的,一如她清悅的聲音是清明的,哪里還有方才動情的模樣。

    完顏宗澤算是明白了,錦瑟如今這是在報早上的仇!他說她怎一直不怕真玩過了火,大膽的好似真要將自己交付給他一般,又似篤定了他不能將她怎樣,原來她這是早便備好了殺手鐧了。

    她就是非要撩撥的他渾身都疼,才在這時驟然喊停,說她不願意和他玩了,先前只是在逗他罷了!

    偏他這時候已被她幾句話澆滅了心火,可他的身子卻又火氣正旺,疼的要命。

    她怎能可惡至此!完顏宗澤盯著錦瑟的面龐狠戾而陰沉,錦瑟卻無辜地眨眼,道:“尋人這種事看來是得靠緣法的,我和你姐姐甚為有緣,你瞧,你本事那麼大都尋不到她,偏就被我先找到了呢!你不感動嗎?”

    他上身早已光裸,褲子掉在腿彎,滿身大汗,滿臉潮紅,狼狽的窩火。而她身上衣衫齊整,神情平靜而無辜,雲淡風輕地和他說著這些不疼不癢的話。

    完顏宗澤恨得一口咬在她的右胸,撕扯一些,直令她疼的叫出聲來方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錦瑟氤氳著目光卻挑眉,道:“哪有啊,要不咱們繼續?”

    錦瑟說著不怕死地又拋了個媚眼過去,完顏宗澤氣結,這會子他身下還一柱擎天,可聽了她的話,那還有心思繼續?沒了心思還如何繼續,他怎可能拿她發洩欲火?!

    他恨的咬牙,猛地將她拽起來,令她翻趴在腿上,狠狠地拍了下屁股,這才道:“人在哪里?”

    錦瑟失笑,跳下床瞥了完顏宗澤那身下一眼,又明眸輕轉地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一圈,似在嘲弄他此刻的狼狽,直將他瞧的俊面又黑了兩成,這才一溜煙地往淨房去,道:“我換下衣裳帶你過去,你先消消火。”

    她言罷掩唇一笑身影便消失在了屏風後,完顏宗澤瞥了眼身下,搖頭苦笑,深深吸了口氣,卻覺鼻尖還都是她身上的幽香,他惱地捶了下床榻,這才念起錦瑟說的話來。

    她那口氣竟是有十成把握尋對了人,當真是姐姐嗎……他的心口發起熱來,竟是有些迷茫和失措。

    當年如非姐姐扮成他引開追兵,興許他已死在了草原上,他為此一直歉疚。深恨自己當時年幼,無法阻止母親的決定。

    那年他五歲,可記憶卻似刻在了心頭,清晰的恍若昨日,他記得,母后決定要護住他而放棄了姐姐時,他曾大鬧著掙紮,然而母后卻一掌披暈了他,強迫他和姐姐換了裝束。

    為此他有兩年都不願和母后說一句話,他恨她對權利的熱衷,指責她不配做一個母親,甚至用最惡毒的話譴責她,說她護她,完全是因他是皇子,更能為她的尊榮添柴加瓦,能令二哥的太子之位坐的更加穩固,而姐姐作為公主在她眼中作用有限,她才會那般將借機推了出去,才會將年幼地他狠心地送來大錦,讓他遠離故土,受盡磨難。

    他那話刺耳又尖刻,刺傷了母后的心,可他的心中又何嘗好受,唯他自己明白,他是因為不能原諒自己,因為無法接受姐姐流散的事實,因為害怕再難尋到姐姐,害怕姐姐受盡世間疾苦,方才拿那話去傷害母親,也傷他自己。

    好似只有這樣他方能平靜一些,方能好受一些,他清楚,姐姐一日尋不到他和母后便一日都無法回到幼時的親密,他們母子之間插著一根刺,那根刺便是姐姐。

    如今若果真是尋到了姐姐,他卻有些害怕和彷徨了,若是姐姐這些年過的極不好,那該怎麼辦……

    她為何會叫含裘,這樣的名字,帶著一絲旖旎意味,可是因為……

    他不敢再想下去,甩了甩頭,又深吸了一口氣,方才整理起衣衫來。

    錦瑟自然已確定了含裘的身份這才會用肯定的語氣告訴完顏宗澤此事,她原本就有七八分的把握,而讓她徹底拿定此事卻是今日清晨完顏宗澤離開廖府後。

    她叫白芷將完顏宗澤來府的事情傳到了針線房,含裘聽聞竟是自針線房跑了出去,直追出了二門。

    錦瑟已肯定,含裘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她還記得完顏宗澤。也因此,當小半個時辰後,她站在院子中,聽到屋中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嗚咽聲,看到窗上影子,完顏宗澤輕顫著手拍撫著含裘的長髮時,她長歎了一口氣,卻並未吃驚。

    窗影上,完顏宗澤的背脊微彎,似不能承受含裘那撕心裂肺的痛哭,錦瑟心口沉悶,方才她刻意向完顏宗澤提及了含裘的名字,便是想他能有個心理準備,可顯然,含裘這些年所受的苦還是令他難以接受,鑽心傷痛了。
   


第一百六六章 有你在身邊,真好

    完顏宗澤自屋中出來已經是三更天,夜的涼氣浸染了空氣中的燥熱,天際一片烏雲遮擋了清輝明月,院中樹影斑駁,漆黑如許,見錦瑟竟還立在院中,夜風將她身上裙袂吹的飄揚起來,顯得身影愈發單薄纖弱。

    完顏宗澤微詫了下,眸中閃過暖色和歉疚。他幾步下了臺階,迎上含笑而立的她,將她一雙沁涼的手籠在掌心暖著,卻說不出責備的話來,只因出來便望見她,他楚楚作痛的心竟然神奇地平復了幾許,無所否認,他如今很需要她。也只有她,是這涼夜中的暖風,能撫平他心頭的所有傷痕。

    錦瑟瞧出完顏宗澤的脆弱和動容來,將手自他掌中一翻,反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間,這才鬆開手靠進了他的懷裏,一雙冰涼的小手鑽入他的薄衣貼在他胸口上尋求溫暖,笑著道:“你身上真暖和,有你在身邊,真好……”

    完顏宗澤聞言無聲而笑,卻抱緊了懷中嬌軀,低頭嗅著自她身上散發出的幽幽香氣,禁不住長長的喟歎了一聲。

    兩人相擁良久,錦瑟才微微抬了下頭,道:“姐姐今年才雙十年華,她的大好歲月還在後頭,人生才剛剛開始而已,先苦後甜和先甜後苦,我一定會選擇前者。從前,我也曾覺著極苦過,可是如今我有了你,有了家人,再去想以往的一切便只覺著雲淡風輕,就好似最美的風景都藏在最深的山谷之中,不跋山涉水便永遠都看不到一般……如今我們已找到了姐姐,我相信有你在,姐姐以後的日子都會是甜的。”

    錦瑟心知有些傷痛並非用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便能夠抹平的,故而說了這幾句,聽完顏宗澤輕嗯了一聲便未再言語,半響方聽完顏宗澤道:“謝謝你替我尋到她。”

    錦瑟聞言倒笑了,抬頭撫著完顏宗澤清俊的面龐,道:“是你尋到她的,也是你……尋到了我。”

    眼前這個男子,他的愛像是金子一般純粹,若非前世他死都要護著姐姐,她又怎能知道含裘人在肅州?!若非知道此事,認定了他是重情重義之人,興許在船上再遇他時,她根本就不會和他有過多接觸,若然是那樣,便也不會有後來兩人之間的牽扯。她原本一顆心已涼透了,若非他給予的那麼純粹而不留餘地的愛,若非他一直緊追著她,即便她冷眼相向,都不肯放棄,她許就要錯過他了……

    錦瑟念著這些心有動容,蒼天待她不薄,她何其有幸,得到了這樣一個他……

    完顏宗澤聽錦瑟這般說,雖是稍有不解,可感受到她此刻的依賴和柔情,卻也未再多言,只將她抱地更緊了些。待一彎弦月兒自烏雲中鑽出,清輝滿院,錦瑟方道:“當年之事到底為何?”

    完顏宗澤聞言片刻無言,接著才道:“母后帶著我回到京城,此事查查之下最後卻落到了父皇的貞妃身上,以貞妃飲鴆賜死,其九族流放而終結。可那貞妃卻到死都還喊著冤枉,貞妃膝下雖有大皇兄為嗣,然大皇兄不得父皇喜愛,貞妃身世也不高,當年即便我和母后死在草原,對貞妃也談不上有多大益處,她實犯不著冒那麼大的險策動草原一場政變。母后和我皆懷疑當年真正所為乃是賢妃,賢妃姓馬,馬之一姓在北燕乃是大族,賢妃生養了三哥和八弟,三哥素被父皇所愛,八皇弟也聰敏好學,賢妃這些年一直恩寵不斷,和母后多有不睦……只無奈賢妃處事謹慎,當年查不到她任何破綻罷了。如今姐姐好容易尋了回來,只是她如今這樣子……總是要為她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方好接她回去,只怕姐姐還要多勞煩微微照顧。”

    錦瑟自然明白,若含裘的身份不處理好一定會引起亂子,後患無窮,便笑著應了。完顏宗澤卻也笑了起來,道:“說起我那三哥,倒也是個能文能武的,此次燕軍的西路軍便是三哥所率。他這一路基本沒遇上什麼阻力,只今兒旁晚,我卻收到軍報,半個月前三哥在順昌遭了重擊,損兵折將,弄的好不狼狽,順昌大勝,使得雲州各地軍心大震,一改先前頹勢,三哥無奈已被迫退回肅州。微微可知,那獻計擊敗三哥西路軍的是何人?”

    錦瑟聽完顏宗澤語中帶笑,又這般問自己,哪里還能猜想不到?更何況三年前廖書意執意從戎,如今正在雲州順昌城中做守備,文青所去也正是雲州。她不覺驚喜地抬頭瞧向完顏宗澤,道:“快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完顏宗澤揚眉,卻道:“順昌北瀕應水,南臨清河,是屏衛束河的要地,也是西路軍南下必經之地。西路軍逼近順昌,你那大哥便下令鑿沉船隻,示無退意,又將城外數千戶百姓都遷進了城中,分遣部將扼守四門,增築壁壘,整修城防,西路前鋒軍剛渡過應水,進至順昌郊外,廖書意便探知了其紮營之處,乘前鋒軍立足未穩,便遣兵夜襲,前鋒大將馬之恩沒能料到順昌守軍竟敢主動出擊,初戰便告敗。廖書意為了麻痹馬之恩,讓部將曹誠故意被俘,曹誠謊稱廖書意不過是一介儒生,年輕氣盛,根本就不懂戰守。馬之恩輕信,向三哥西路大軍求援,三哥信了馬之恩軍報中所言,為了加快行軍速度,留下攻城器械,炮具,令全軍輕裝急進,不到七日便疾馳了一千餘裏,初六兵臨城下,還令眾將折箭為誓,勢要一日破城。初七,西路大軍從東西兩門猛攻順昌,三哥親率三千重甲精騎往來為援,誰知廖書意堅守不戰,至午後天氣炎熱,攻城大軍人困馬乏才出西門佯攻,三哥再次誤信接戰,廖書意卻親帶了精兵潛出南門,突入陣中短兵搏殺,一場酣戰,三哥精銳便損了二三,三哥沒料到一路順利竟在順昌咬到了硬骨頭,準備久困順昌,豈料當夜大雨,廖書意又遣軍夜襲,我燕軍原便不擅夜戰,豈有不大挫之理?那獻計令曹誠詐敗的人就是你那好弟弟姚文青。”

    錦瑟早聽的雙眸都亮了,笑意難掩,揚眉道:“燕軍遠來兵疲,不慣酷暑,不善夜戰,哥哥和茂哥兒這以逸待勞,以攻為守,以長擊短的戰法倒是漂亮的緊。”

    “何止漂亮,簡直是不動如山,動如雷震,這以少勝多,以步制騎的戰事原便不多。三哥的西路軍原便是牽制鎮國公的大錦主力所用,便是因肅州一帶大錦兵力空虛,父皇才將西路軍交給了三哥統領,如今三哥竟是大敗,只怕戰報早已上呈父皇龍案之上了。今日在廖府撒野的馬思忠實是三哥的親舅舅,他領兵沖進廖府,只怕也是早收到了此訊,狹私報復。”

    錦瑟聞言心中卻一凜,看來這位三皇子果真極得盛寵,燕皇這不擺明瞭給三皇子送軍功呢,只卻不想三皇子竟叫他失望了,十拿九穩的軍功卻葬送在了順昌。

    錦瑟眸光閃了閃,便又往完顏宗澤的懷中靠去,笑著道:“怎你燕軍都打了敗仗了,你這做將領的倒還幸災樂禍,卻比我還高興?”

    完顏宗澤聞言將錦瑟拖出來,輕點她的鼻尖,道:“小沒良心的,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父皇曆來尊賢重能,最惜那年輕有為的青年,廖書意和文青這仗打的漂亮,一定會給父皇留下極深印象的。將來,他們能好便是你好!只是他們這仗打的再漂亮,卻也不及微微在臨關的佈置啊……”

    錦瑟見完顏宗澤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不由面龐微紅,心知自己在江州的所作所為果真沒能瞞過他去,卻聞完顏宗澤又道:“微微只消令義軍打著鎮國公的旗號,扮成自前線潰散的主力軍,又掐斷了臨關和外頭的聯繫,令鎮遠侯郭琦以為義軍已和我燕軍合力夾擊大敗了鎮國公的大錦陸軍主力,郭琦便慌了神,竟領著臨關精銳大軍自己棄了臨關,奔赴鳳京護駕,叫義軍不費一兵一卒就便白撿了臨關,微微這才是謀略過人,叫小生我不得不服呢。”

    完顏宗澤言罷見錦瑟掩著嘴笑,便又道:“這鎮遠侯郭琦倒也是個忠心護主的。”

    錦瑟聞言卻搖頭,道:“非也,祖父曾評點過這郭琦的性格,此人雖作戰勇猛,可卻是個剛愎自用,好功喜大之人,他一直不服鎮國公楊建。以為楊建在朝中能夠壓他一頭,不過皆是因皇后的裙帶關係罷了。這回他聽聞鎮國公吃了敗仗,京城不保,是不是真忠君且不論,慌忙地帶大軍進京搶功卻是真的。你想,鎮國公一旦戰敗,郭琦能保住臨關精銳又護駕有功,以後便可上輔佐君王,控制群臣,下安撫百姓,整理秩序,將來他也必會受到重用,成為真正掌握大錦朝政的那人,既有名又有利,又能自此壓鎮國公一頭,依著郭琦的性子,他豈會不做?”

    完顏宗澤見錦瑟說的頭頭是道,不由玩味地盯著她,直瞧的錦瑟都不好意思了方才將她又攬進懷中,道:“這三年多,是否也過的很辛苦?微微,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讓我知道三年多來,並非唯我一人在傻傻的堅持。我已將我們的事都告訴了母后,她很想見見你呢,等平定了南方,我便請父皇為我們賜婚。你的謀算我都明白,我已將一切都如實寫下軍報上呈了父皇,父皇定然也是希望能招安義軍,免除一場戰火的,彼時這招安重任,唯微微是最合適的人選。我想,義軍的統領們定然也最是相信你,由你來做這招安使臣,此事定成。”

    錦瑟聽完顏宗澤將她的謀算都說了出來不覺微笑,當初她走義軍這一步棋,也是在謀此功。大錦若亡,她和完顏宗澤的身份無可避免將相差的更遠,縱然完顏宗澤承諾給她一切,可她不能允許自己低至塵埃去仰望他,可腐朽的大錦王朝滅亡原便已是無可阻擋之事,那麼她便唯有在這次戰亂中,盡可能地為自己造聲勢,建功業。

    更何況,義軍原本都是可憐的百姓,前世義軍被鎮壓,朝廷不知殺了多少無辜百姓,今次她若能相幫義軍避過此難,也可使這塊土地上少些殺戮和血腥,雙贏之事她為何不做?!

    燕國對女子的約束不多,還曾有女將軍出現,相信有完顏宗澤的軍報,皇帝一定會將此事委於她的,只因確實沒有人比她更為合適了。

    錦瑟只是沒有想到,完顏宗澤竟然已向金後提起過她,聽他的語氣,似乎金後並不反對他們……

    她詫了一下,卻未多問,只揚起頭來,道:“你何時離京?”

    完顏宗澤見錦瑟面帶不舍,盈盈地瞧著自己,心一柔,撫著她的面頰歎了一聲,道:“天亮便要離開了,如今三哥的西路軍在順昌受阻,倒是給鎮國公所率大軍留了喘息之機,現下主帥的中路大軍戰事吃緊,所以我得儘快領兵殺出鳳京,以圖東西夾擊鎮國公。”

    完顏宗澤雖說已進了鳳京城,然而鎮國公的大軍卻仍舊在和燕國的中路主力軍對峙,而南邊更有郭琦所率大軍被逼地在青州一帶駐紮,馬絨的西都軍雖在鳳京折損嚴重,可手中仍舊有雄兵四十餘萬。

    而疆畢王,汝南王的大軍在這次大戰中幾乎沒動一兵一卒,尚在觀望之中,如今大錦的形勢可謂複雜難言,若這些勢力能聯合起來抗擊燕國,那麼鹿死誰手當真不好說。

    只是在錦瑟看來,這幾波勢力卻多半無法聯合,如今明孝帝已死,京城一破,大錦已然亡了。鎮國公和郭琦素來不睦,和軍的可能性並不大,而西都王馬絨是殺死明孝帝大千古罪人,鎮國公和郭琦不夾擊他已是仁慈,萬不會和他聯手。至於那汝南王和疆畢王,京城尚保之時,兩人已是觀望態度,顯然是欲保存實力,只顧自身立足。

    如今大錦已亡,只怕兩人更會觀望下去,左右只要手中握著兵馬,最終形勢不管如何,他們的榮華富貴是丟不掉的。

    雖說如此,可此刻燕軍能否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掃平殘軍,將其個個擊破卻是要中之要,如今鳳京已基本安定,完顏宗澤自是不會守在此處的。錦瑟雖知曉這點,可卻也沒想到他竟然天亮便走,沒想到他們好容易重逢,相守的時光卻總是如此短暫,這便又要分開了。

    錦瑟埋頭不啃聲了,完顏宗澤見她低落,心便又柔了幾分。他何嘗願意分離,尤其是這回相逢,他都還沒來得及和她好好說說話,沒來得及仔細瞧瞧她,被她撩起的火氣也還燒的他難受……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什麼不管不顧,只醉死在這溫柔鄉中算了。

    只是他到底不能,不管是身上肩負的責任,還是他允諾給她的未來,都需要他繼續前進,不能現在停下腳步,錯失了戰機。

    他要的是和她長相廝守,而並非一響貪歡。故而完顏宗澤歎了一聲便勾起了錦瑟的下頜,錦瑟被迫瞧向完顏宗澤,卻見明月清輝之下,他的一張俊面上竟全掛著幽怨之情,那一雙藍眸更是盈盈幽幽的瞧著她,神情誇張的要命,樣子像個欲求不滿的小怨婦,錦瑟不防,被他的搞怪驚到,打了個顫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完顏宗澤眸光因她的笑靨而為之一蕩,複才低頭,貼上她那粉嫩的唇瓣含住,用舌尖舔舐吸允起來,錦瑟抬手勾住他的脖頸,無聲回應,兩人纏綿擁吻,半響完顏宗澤才鬆開她,在她耳邊低聲道:“最後一回了,等這仗打完,我再不離你身邊,便是再有戰事,也定將你拴在褲腰帶上時時刻刻都叫你陪著我,也免得我受這身心的雙重疾苦……尤其是這身子,再這樣折騰下去,只怕真要出毛病了……”

    完顏宗澤言罷便頂了下腰,察覺到他身子竟又有了變化,那處蠢蠢欲動地貼在她的腿側,錦瑟面上紅霞方散,便又再度騰起,嗔了完顏宗澤一眼,卻聞他一聲怪叫,恨聲道:“沒心沒肺的丫頭!你莫得意,總有我們大婚之時,當時候瞧我……”

    完顏宗澤說著低頭貼在錦瑟耳邊低語兩句,直臊的錦瑟面紅耳赤地抬手捶他,他方朗聲而笑。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1:44 AM


第一百六七章 遭襲

    十日後,江淮王府,一場秋雨打落櫻紅無數,也帶走了夏日最後一絲燥熱,府中原便因大少奶奶落胎而氣氛沉悶壓抑,如今秋雨淋淋,四下空寂,愈發多了兩分清冷之感。

    彩慧院的正房早已改成了月子房,四處的窗戶上都蒙上了黑布,天才剛剛進秋,屋中已籠上了火盆,廖書敏面色依舊蒼白的躺在床上,靠著大引枕用著一碗桂圓紅棗燕窩粥。廖二夫人胡氏坐在床沿上,見她將一碗粥吃盡,這才露了笑,道:“這便對了,你還年輕,即便這回孩子無緣去了,養好身子,明年再懷上一個便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若是折騰壞了身子以後才有你哭的。”

    廖書敏將湯碗遞給身邊嬤嬤,沖胡氏乖巧地點頭笑了下。錦瑟坐在一邊的錦墩上見廖書敏笑容苦澀,一雙眼睛也因消瘦而顯得愈大,原本瑩潤的銀盤臉,此刻已尖削地厲害。這麼悶的屋子,她已浮了一頭細密的汗水,她卻還蓋著厚厚的錦被,虛弱的厲害,錦瑟心中便是一痛。

    廖書敏嫁過來近三年,好容易才有了這個孩子,又是嫡長子,原便極為珍視,豈知……孩子都已成型了,竟生生落了,此事擱在誰身上都難以接受。這一個月來,她鎮日的以淚洗面,身子迅速消弱,也便是前日閆峻回府,規勸了她兩日,她才精神一些。

    念著廖書敏落胎的原因,錦瑟心中難免生愧,道:“二姐姐快些養好身子,我還等著二姐姐發落我呢,若非我……”

    錦瑟話未說完,廖書敏便向她伸出手來,錦瑟忙起身將手遞給她,任她握住,便見她輕笑著道:“微微這話我不愛聽,二姐姐非是那不講道理的,你在江州幫助那些難民百姓是給廖家積福,二姐姐豈會因你做了好事而見怪於你?!何況,此事你早寫了書信回來,也是祖父允了的,更有,當日若非你撲在我身上替我承受了兩腳,只怕此刻我連命都沒了。我這場禍事,冤有頭債有主,若非小人加害,豈會如此?!她便是要趁著王爺和夫君都不在府中,才瞅準時機對我下手的,即便沒有江州之事,她也會用別的法子,尋別的手段加害於我,結果都是一樣的。只怨我,到底還是棋差一招,不如她陰狠,防範不夠,才落得如此。如今即便她為我那可憐的孩兒償了命,也是無用了,我真悔不當初,若是早先我能狠一些,不折手段一些,興許那孩子便不會……”

    廖書敏說著已面色悲憤,又哽咽了起來。廖書敏口中的她卻說的是江淮王妃,這幾年,江淮王府內宅爭鬥不斷,廖書敏和江淮王妃各有勝負,而此次明孝帝會不顧眾議突然對廖府發難,也皆是拜江淮王妃所賜。實是江淮王妃從中作梗,令劉婉璧給明孝帝吹了枕邊風,廖家方有此劫。而當日明孝帝分明下旨令禁衛軍抓廖家幾位老爺入獄待審,廖書敏得到的消息卻是皇上下令即刻斬殺廖家老爺,抄家流放。

    聽到這樣的假消息,廖書敏哪里還能在府中呆得住,這才匆匆趕去了廖府,而禁衛軍中江淮王妃也早安排了人,只等廖書敏一到便趁亂對她下手,最好能打得她難產死在廖府中。廖書敏一死,閆峻也必定大受打擊,等到江淮王和閆峻回來,她也早便將一切都處理乾淨了。

    就算閆峻有所懷疑,也必定找不到實證,只能恨皇帝,怪禁衛軍,這江淮王府便又是她的天下了。江淮王妃養尊處優,整日都生活在歌舞昇平的京城,她又是宗師女,有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只以為朱姓王朝將永垂不朽,從來就沒想到大錦會亡國,更沒想到閆峻會因明孝帝最終的所作所為徹底寒心而歸順燕國,如今江淮王的水師大軍在戰敗的情況下也已歸降,閆峻和閆國安幾乎同時回京,江淮王妃豈能不慌神?

    大錦沒了,她這個魏王庶女便也沒了尊貴的身份,相反,還成了礙眼的存在,這時候若是她對廖書敏的所作所為再出了紕漏被挖出來,後果可想而知啊。

    而顯然,老天並沒有聽到江淮王妃的祈禱,今日除了胡氏和錦瑟來了江淮王府之外,廖二老爺和三老爺也到了,正是為給廖書敏撐腰,欲向江淮王討個公道而來,只因完顏宗澤的人審問了婉貴妃宮中太監,那太監招認了明孝帝突然治罪廖府的原因,將江淮王妃給供了出來。

    卻原來,柔雅郡主所嫁的安南伯世子和劉婉璧的哥哥南郡王是狐朋狗友,此事江淮王妃是令女婿走了南郡王的門路,這才令劉婉璧給明孝帝吹了枕邊風。

    昨日完顏宗澤的人將太監送到了廖府,今日廖家兩位老爺便帶著人過來興師問罪了。

    廖書敏言罷,錦瑟無言以對,只能緊緊地回握了她的手,卻在此時,閆峻自外進來,廖書敏見之,一下子從大引枕上彈坐起來,緊緊盯著他,錦瑟和廖二夫人也忙瞧了過去。

    閆峻大步到了床邊,沖廖二夫人微微欠身才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道:“證據確鑿,不容她抵賴,父親已決議將她送回豐寧老宅幽禁,此生都不再接她回京。至於柔雅,出嫁之女已不算王府之人,父親將不再認她,往後也再不准她登王府的門。”

    胡氏聞言冷哼一聲,卻道:“我那可憐的外孫兒還沒出娘胎便這麼生生沒了,便該叫她一命抵命,到底便宜了她!”

    廖書敏已再次痛哭起來,眼見閆峻將她摟緊懷中安撫,錦瑟便和胡氏一起退了出來。

    北燕大軍氣勢洶洶,又得先機攻破了鳳京,更善待百姓,安撫貴族,便連大錦宗室也禮遇有加,完顏宗澤和肅國公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平馬絨的叛軍,郭琦也難敵鋒芒,歸順燕國,其後燕軍又消滅了魯王所建的南錦朝廷,便連鎮國公也被迫率軍退往疆畢王所處沽寧之地。

    當年大錦和北燕隔江而治,使得不少江南百姓因戰事被迫在滯留江北,後在江北安家。這些年過去,因燕國與民休養,善待百姓,他們早已成為燕國百姓,如今燕國攻下江南,朝廷令江北百姓回歸故里,一時間鳳京等地湧進了不少江北百姓,自然也傳來不少燕國富庶百姓安居樂業實不知比大錦百姓好過多少的話來,這也使得百姓和官宦之家在燕國採取的各種手段之下歸順成風。

    不出四個月大局已定,而此刻的夕華院已由蔥翠滿院,改為瑞雪初降,蒼茫一片。

    入夜之後,霜鋪滿階,寒風一過便引得雪沫卷蕩撲簌簌地落下枝頭,卷下屋簷,被院前紅風燈一照,紅雪輕舞,碾落階上,映地那青石板的臺階上一層薄冰閃動,愈顯冷魄奪目。

    屋中,錦瑟蜷在錦被中,放下書伸了個懶腰,眼見腳踏上白芷還低著頭縫著那裘皮斗篷,不覺揉著微酸的眼睛,道:“我這看了一會子書便覺累眼,你這都忙了兩個時辰了,快別縫了。我那麼多舊衣,明離京穿那件不成,都是簇新的,哪里就趕著這一件了。我的好白芷還沒嫁出去呢,可不能累壞了眼睛!”

    白芷聞言未曾抬頭,只哼了兩聲,道:“姑娘就拿奴婢尋開心吧,奴婢反正是賴著姑娘了,姑娘不嫁人,便莫想著將奴婢給送出去。這就縫好了,天寒的厲害,怎說冷就冷了,往年的斗篷自沒新做的暖和,姑娘這回出京又匆忙,一路顛簸只怕風餐露宿也是有的,不帶兩件新制的厚毛料衣裳哪里能扛得住寒冷,姑娘最是怕冷了。”

    燈影下,白芷的側眼姣好,容顏秀美,一縷額發落了下來垂在臉頰上,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飄拂,欲發顯得神情靜美。

    白芷今年已有十九,府中丫鬟一般十五及笄便會配人,最多也不會留過十七,如今錦瑟身邊的白鶴,蒹葭和冬雪都有了著落,偏年紀最大的白芷說什麼都不肯出嫁,非要守著錦瑟出嫁方可。白芷自五歲便伺候錦瑟,丫鬟們中錦瑟最看重於她,前世時她沒能護好白芷,使得白芷含辱而死,今世身邊丫鬟們錦瑟最希望能得到幸福的便是白芷,故而見白芷實在無心嫁人便也一直未曾逼她。如今眼瞧著她,錦瑟卻是一歎,竟覺有些離不開她。

    她正怔怔出神,便見白芷低頭咬斷線頭,笑著抖了抖手中簇新的斗篷,道:“可算是縫好了,姑娘快試試大小可適合。明兒天不亮便有軍爺來接姑娘,若是不合適,奴婢可得趕緊改了。”

    現下完顏宗澤和北燕肅國公的大軍已兵至臨關,一日前錦瑟也終等到了燕皇的旨意,令她隨前往招安,時間緊迫,天一亮錦瑟便要出發往臨關去。這一路必定會日夜趕路,風餐露宿,恰兩日前降了初雪,天一下子冷地出奇,白芷這才匆忙給錦瑟趕制新衣。

    說話間白芷已抖著斗篷站起身來,錦瑟便笑著下床,道:“你於我做的,怎麼可能會不合適?!天下紅雨,也不會有此情況。”

    這會子功夫,白芷已將斗篷給錦瑟披上,攏了攏,見略顯寬鬆便笑道:“裏頭穿了棉衣剛剛好。”

    錦瑟捏了捏白芷的臉頰,方笑道:“這下放心了吧,快回去歇著吧,三更天只怕就要起來了。”

    白芷笑著點頭,給錦瑟寬了衣,將羊角燈挑黯,退了出去。

    白芷說的一點沒錯,錦瑟被一隊燕軍護送著往臨關去,一路趕的甚急,僅僅七日便行了八百餘裏,直顛的錦瑟的骨頭都酥了。這日過午,車隊行徑一處山谷,天上太陽極烈,炙燙著岩石,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趕了這許久的路,眾人也皆累了,那領頭的陳大人便令隊伍暫停休整,也叫兵勇們到穀中溪邊補充些水。

    車中,錦瑟靠著腰枕揉著被顛簸的浮腫一圈的小腿,只覺汗流浹背。這越往南天便越炎熱,只這七日功夫,竟似經了兩個世界,出京時尚寒風刺骨,如今穿著薄棉衣也只感熱氣翻湧。

    此次離京,錦瑟就帶了白芷和蒹葭兩人,晝夜趕路,三個女子原便吃不消,加之這天氣變幻太快,錦瑟前兩日便有些發燒,今日車中燥熱,捂了一身汗倒覺好些,如今見隊伍停下,她正欲喚白芷扶她下去動作一下,豈料便在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重物滾落聲,接著便是喧嘩聲。

    錦瑟和白芷對視,尚未弄清楚這是怎麼了,馬車的車門已被自外猛然拉開,顯出一張長相硬朗的中年男人的焦慮的面龐來,卻正是此次負責護送錦瑟南下臨關的四品軍中指揮僉事陳大人。

    卻聽他大喝一聲,道:“下車!我們中了伏擊了!”

    這陳卿宏得了完顏宗澤的吩咐,一路雖趕的極緊,可對錦瑟卻極是客氣照顧,她有什麼要求也都儘量滿足,昨日錦瑟生病,隊伍也稍放慢了速度。錦瑟對他卻還是信任的,如今聽他如此喝,又見他神情嚴峻,心知不好,便也來不及細想,忙扯著白芷,蒹葭下了車。

    她跳下馬車,才瞧清,那一聲聲的滾落聲竟是有人自山谷上滾下的巨石。而她們此刻所處的山谷兩面臨山,巨石從山頭落下來,無可避免地砸中不及躲避的兵勇和戰馬,幾乎瞬間,這靜謐無聲的山谷間便響起了一聲聲慘叫和戰馬嘶鳴之聲。

    錦瑟何曾見過這等情景,一時面色煞白,又聞一聲巨響在身旁極近處傳來,她回頭正瞧見一塊大石滾砸在馬車上,暫態便砸地車頂碎裂,巨石直墜而進。

    倘若她們這會子還在車中,情景可想,錦瑟被驚地握緊了雙拳,便在此時又聞陳參領驚呼一聲,“小心!”

    說話間,他猛然一扯錦瑟,直將她拉地險些跌坐在地,白芷已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只因她竟眼睜睜瞧著一支白羽箭就貼著錦瑟的耳根飛了過去,沒入一旁草中,竟直入箭半!



第一百六八章 情敵來了

    錦瑟跌倒在地,亦瞧見了那支插進草叢的利箭,她尚未來得及感受何為驚魂未定,便又有箭鳴聲沖天而起,抬頭間那箭光如蝗,黑壓壓地逼來,鳴響聲震耳欲聾,便連天空的麗陽都為之一暗,所謂遮天蔽日當如是。

    錦瑟大驚,也不知是從哪里沖出一股勇氣來,爬起來匆匆扯了離自己最近已呆如木雞的白芷便忙馬車後滾。她滾動間方聽陳參領驚呼一聲,“快避到馬車下!”

    錦瑟聞聲,再不敢耽擱,和白芷連滾帶爬地鑽進了車廂下,幾乎同時,箭雨急下,咣咣鐺鐺地打進馬車,不少就落在了錦瑟的眼前,插入地下,錦瑟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羽射來的風聲和銳氣。

    “啊!”

    一聲女子的慘叫傳來,錦瑟猛然睜大了眼睛,面色唰的一下颯白,那是蒹葭的聲音!她忙趴在地上回頭去瞧,正見蒹葭倒在馬車不遠的地上,胸口上赫然插著兩根白羽箭。那箭羽沒進身體,使得她胸口震動,劇烈地喘息,隨著喘息有大股大股的鮮血自她張大的口中溢出來,瞬間染紅了脖頸和衣襟,她的頭偏著,一雙眼睛正盯著這裏,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可憐無助,那樣的迷蒙驚懼。幾乎在錦瑟的瞪視下,她的眼神最終渙散,緩緩閉上了……

    錦瑟只覺自己的心都要猝停了,眼眶發紅,無法喘息,身旁響起白芷壓抑的痛哭聲,錦瑟猛然轉開頭,閉上了眼睛。

    蒹葭,前世時那個到最後一刻都還和柳嬤嬤一起守護著她,從不曾忤逆過她,只要得她稍稍一稱讚便會羞紅面龐的姑娘……便這樣離開她了嗎?!

    蒹葭甚至半年前才成的親,這回離京,她原本不該跟著來的,因念著自己離京不易多帶婢女,怕新伺候在自己身邊的白蕊、白蕾不夠精心,又恐自己身邊只白芷一個得力人忙不過來,蒹葭才專門請命非要跟這一趟……她不該死在這裏的,明明前世時她活的好好的……

    錦瑟胸口沉悶難言,雙拳緊握,再次睜開眼眸裏頭已滿是憤恨,這會子她的心跳反倒漸漸平穩了,不可抑制地去想這隊人到底是從何而來,為何要襲擊他們。

    如今他們所在乃湖州地界,此處早已被平定,一路當不會遇上任何危險才是,也正因為如此,陳參領才未防備會遭受襲擊,隨意地令隊伍在這山谷中休息……

    這一群攻擊他們的人顯然並非流寇之輩,這些箭簇威力如此之大,即便錦瑟身在閨閣也辨的出,這分明都是用最精良的弩器發出的,而且這偷襲的地點,打法也不似烏合之眾。

    錦瑟思來想去依舊沒有一點頭緒,而此刻外頭已響起了兵勇們的慘叫聲,馬兒中箭而發出的嘶鳴聲,兵器揮落箭羽的鐺鐺聲更是此起彼落。外頭陳參領已組織隊伍進行反擊,然而地勢上的劣勢使得士兵們便是再勇猛也無濟於事,只能互相圍成一團,相互幫彼此揮落飛來的利箭。

    一陣箭雨稍歇,便又是一陣箭雨驟然而至,令陳參領心驚的是,這一批箭雨竟皆是火箭,而且分明是極有目標地,皆沖錦瑟所在馬車而去,這莫名冒出來的一隊人他們的目標是錦瑟!

    “保護姚姑娘!”因事發突然,陳參領也弄不清楚這突然冒出的一隊人是什麼來頭,如今見此情景,他這才驀然意識到了此點來,忙大喝一聲領著兵勇們往馬車聚集,然而箭雨實在太盛,一時間他們竟無法靠近。

    而此刻錦瑟也已意識到了這點,打在馬車上的箭支實在太多了,而且火箭刺入馬車,馬車正在迅速燃燒,在火光和箭羽衝擊力的雙重作用下,馬車隨時會四分五裂。

    錦瑟面色蒼白,心中一片冰冷,可在這殘酷的現實面前她根本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她甚至連要殺她之人是誰都不清楚,錦瑟心中何其不甘,又何其悲涼,有那麼一刻她是真無望了,只能這樣等死了。誰知便在這時,白芷竟突然扯了她頸下斗篷的環節,然後在她尚未反應之時已一把扯掉了她身上披著的斗篷,接著她甚至連話都未言一句,便滾出了馬車,將那斗篷往身上一罩就不辨方向地往遠處跑。

    恍惚間錦瑟眼前只閃過白芷蒼白卻堅決的面龐,她甚至還來不及回頭去看,便聽到了白芷壓抑的痛呼聲,更聽到了陳參將大驚失色地喊著姚姑娘。她的腦中嗡嗡作響,那些聲音似從極遠處傳來,又似在耳邊如炸雷般響起,她急喘著才有勇氣扭頭去看。

    入目正見陳參將自疾馳的馬背上撲下去,抱著白芷倒在地上的身軀滾了兩下躲進了一旁的大石後,可白芷的背上赫然插著三根白羽箭,那箭上的油火已燃燒了那件簇新的秋香色裘皮斗篷,那件斗篷正是她們出發當夜白芷一針一線縫好的,一路為她帶來多少溫暖,阻了多少風寒。

    方才大隊在山谷停下,她推開車窗,有山風吹入,亦是白芷說她剛出了一身的汗萬不能吃了風,親手將那斗篷抖開給她披上。想著這些,錦瑟瞠目欲裂。

    而那陳參領慌忙之間抱著白芷滾至石後,才發覺那不是錦瑟,也不顧查看白芷狀況便沉喝一聲,“姚姑娘還在車下,保護姚姑娘!”

    他喝叱著沖出石堆,白芷方才的所作所為顯然迷惑了山頭敵人,射向馬車的箭羽驟減,使得兵勇們得以靠了過去,錦瑟很快便被陳將領護著坐在了馬背上,她被強硬地按下身子,只聽見陳參將令眾人靠在一起撤出山谷的下令聲,接著身下戰馬便嘶鳴著橫衝直撞出去。

    身旁是馬蹄如雷,火煙沖天,不知何時那群襲擊他們的人已殺入了山谷,一時間殺聲四起,馬嘶亂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這便是真真實實的戰場,令人窒息,令人瞬間覺著生命渺小如塵埃的戰場。

    錦瑟抓緊了身下戰馬長長鬃毛,呼吸著鼻翼間的煙塵和血腥味,只覺腦子也被顛簸的發沉空白,即便是那次被謝少文擄去,她也未曾趕到如此的無力和恐慌,憤恨和無助。就在此時,卻聞身後的陳參驚喜的大喝聲,“是王爺!兄弟們有救兵了,拼啊!”

    錦瑟聞言不可遏制地渾身一震,忍不住自馬背上抬起身來,馬蹄踐踏而來,她凝眸望去,正見山谷的盡頭一隊甲衣騎士破風而來,那最前頭挽弓激射的正是完顏宗澤。

    穀中火光映亮了他身上盔甲,更映亮了他俊面上的焦慮狠戾之色,煙硝之中他一騎劈霧而來,指尖箭影如星,瞬間射落黑衣人十數。錦瑟無可抑制地雙目氤氳起來,眼前只景一陣朦朧,而轉瞬間他已一騎沖至近前,自陳參將馬上將她接了過去。

    “可受傷了?”

    他焦慮的聲音響徹在耳邊,腰肢被他有力的手臂環著,靠著他溫暖寬闊的胸膛,嗅著那股熟悉的味道,錦瑟眸中淚水終究無法承受其重,一串串滾出眼眶,碎散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哪里受傷了?”

    見錦瑟只哭無語,神情滿是沉痛之色,那眼中的淚像是決堤之水一般,完顏宗澤登時驚了,已低頭自行檢查起她的身體來,見她身上並未傷痕他方鬆口大氣,錦瑟這才哭出聲來,聲音滿是悲慟著道:“你怎麼才來,你怎麼……才來……蒹葭死了,白芷……白芷也死了……我恨他們,我恨他們!”

    錦瑟的聲音破碎,神情有些癲狂,完顏宗澤何曾見過她這等模樣,他大驚失色忙拍撫著錦瑟的背脊,柔聲安撫著她,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來晚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莫嚇我……”

    錦瑟卻猛然揮落淚水,抓著完顏宗澤的衣襟,道:“他們都該死!都該死!”

    完顏宗澤見她咬著牙,滿臉恨色,心知她和她那屋中幾個丫鬟感情極深,不覺忙安撫道:“是,我們為蒹葭和白芷報仇,叫他們都去死!”

    他說著再次挽弓搭箭握了錦瑟的手帶著她親自撥弦,箭鋒直指那些黑衣蒙面之人。他手一動,那箭光飛離,準確無誤地將一人射下馬背,他便帶著錦瑟再度挽弓,錦瑟心中恨意翻騰,淚水不覺就又滑出了眼眶,看看那些黑衣人一個個倒下馬背,眼前無可抑制地卻閃現的是蒹葭口吐鮮血的模樣,閃現的是那件被箭羽射穿的秋香色斗篷,還有那日燈影下白芷柔美的側顏。

    完顏宗澤的人一到,場面便得到了扭轉,那些攻擊錦瑟一行的黑衣人瞬間損失良多,頭領下達了撤退之令,永康親自領著一隊人護在完顏宗澤身邊,見敵人撤離又得完顏宗澤一個眼神,便沉喝一聲,“留三個活口,其他殺無赦!”

    眼見那些黑衣人驅馬離開,錦瑟微急,完顏宗澤見她把著長弓的手抬起,心下一歎,再度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來搭在弓弦上,拉弓對準落在隊後的一個黑衣人,然而箭尚未發出,一支黑羽箭已如流星自他們身後左後方射了過去,一箭正中那黑衣人的後頸,將人射下了馬背,同時後頭響起一個清亮的女聲。

    “六哥,你們沒事吧?”

    “王爺,是阿依朵郡主。”

    身旁響起影七的稟聲,錦瑟耳聞後方有馬蹄聲倏然而來,回望只見一隊人飛馳逼近,那領頭的是位穿火紅騎裝帶著鏤空雕花頭盔的女子,她手中尚執著一隻黑色弓弩,顯然方才那一箭正是她射出的,而此刻她正漂亮的眸子正盯著完顏宗澤,英氣又美麗的面龐上掛著擔憂和喜悅之色。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1:48 AM


第一百六九章 中毒

    那女子縱馬疾馳,說話間已到了錦瑟一行近旁,錦瑟細望,卻見她身材健美,滿身活力,紅火的騎裝後滾銀線的斗篷隨風輕揚愈顯英姿颯爽。

    難得的是,她雖身段有著燕女的高大,卻並不顯粗獷,反倒更加突兀有致,而且她的容貌甜美,皮膚更是有著大錦女子的細膩和柔粉,五官生的也極為精緻,眉眼間的自信和英氣還有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和從容令她出眾的外貌愈加彰顯。很顯然,這是一個和大錦女子具有截然不同美麗和風情的燕女。

    而且,她張口並未說漢語,用的卻是鐵驪語。

    她馳近便目光灼灼地盯著完顏宗澤,完顏宗澤眯眼瞧了眼她身後跟著的一隊人,神情顯得有些疏離冷漠,蹙眉只道:“你怎麼在這裏?”

    他回的卻是漢語,那女子聞言倒也不介意,似未反應過來一般,依舊笑著用鐵驪語道:“我隨父親在玉城駐守,悶得慌,聽聞陳參將護送姚姑娘往臨關去便來瞧瞧嘛,六哥怎就惱了,莫不是還要藏著姚姐姐怕被我瞧不成?”

    完顏宗澤聞言沉著臉未答,目光更鋒銳了一些,那姑娘卻也不怕,逕自沖他皺了皺鼻子方道:“我就是好奇,來瞧瞧,六哥不信便算了,說不得一會子六哥還要替姚姑娘謝謝我呢。”

    她言罷不待完顏宗澤作答便瞧向了錦瑟,揚起一個甜美的笑來,熱情地道:“姚姐姐長的可真好看,比我想像的還要好看,也難怪六哥他……”

    她這次總算說了漢話,言罷水盈盈的目光在錦瑟和完顏宗澤之間一轉,方才又道:“姚姐姐還不認識我,我卻聽六哥和阿月姐姐提及過你,我是金依朵。”

    她說著俏麗的沖錦瑟眨巴了下眼睛,自這金依朵來後,先是用鐵驪語和完顏宗澤不住的說笑,倒好似壓根就沒瞧見馬背上的她一般,此刻卻又用如此熟稔熱情的語氣同她打招呼,表情真摯而純真,俏麗又可愛,變臉如此之前,倒叫錦瑟暗暗提心。

    她口中的阿月姐姐卻正是含裘原本的乳名,小半個月前,完顏宗澤已為含裘和亮子安排了新的身份,將兩人暗中接出了廖府,就送到了這湖州的玉城。而這姑娘姓金,又喚完顏宗澤六哥,只怕和完顏宗澤的母親金皇后關係匪淺。

    她打趣於自己的話也不甚中聽,怎麼聽都似在暗指完顏宗澤會瞧上自己,不過是因她長的好看罷了,並且她語言中透出的和完顏宗澤的親密關係更是叫錦瑟不舒服。

    只是錦瑟卻不信她當真聽完顏宗澤提及過自己,只因完顏宗澤對這姑娘分明極是冷漠,並未顯現出一絲親近來。而且錦瑟也相信,完顏宗澤不會是那麼沒分寸的人,會將他們的事說給別的姑娘聽。

    錦瑟雖自這金依朵的話語中聽出了不對味來,然而她的神情動作卻不露絲毫,只怕她的這些話也只聽在自己耳中會不中聽罷了。這姑娘可不簡單啊,都說燕國的女子最是爽直,起碼這話用在此金依朵身上便不合適。

    錦瑟心下想著,面上卻也實在扯不出笑意來,只因她這會子根本就沒心情應付金依朵,故而她便只點了下頭,道:“金姑娘。”

    她這便算是打了招呼,金依朵顯沒想到錦瑟竟會,竟敢如此冷漠,微微怔了下,隨即露出幾分無措來,瞧向完顏宗澤,道:“六哥,我說錯話了嗎,為什麼姚姐姐……”

    她的話未曾說完便被完顏宗澤冰冷的視線打斷,接著是他略顯低沉而生硬的聲音,“你想多了,她的兩個婢女剛剛遇害,此刻正傷心,沒心情多言罷了。”

    完顏宗澤這話是沖金依朵說的,然而錦瑟卻明白他這是在說給其他兵勇們聽的,自己對金依朵如斯冷漠,他們會覺著她仗著完顏宗澤便清高自傲,不將北燕郡主放在眼中,無禮傲慢之類,完顏宗澤顯然是不希望他的屬下誤解了她。

    錦瑟明白他的好意,心下卻免不了有些煩。見錦瑟垂著頭不語,完顏宗澤知道她心中難受,他們小別重逢,又是這樣的境況下,他只想將她好好護在懷中柔聲安撫,而不是在這裏和這些人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他心中想著,神情便也不耐起來,抱緊了錦瑟用身後斗篷裹著她,便掉轉了馬頭,低聲道:“我已令永康去安置你那兩個丫鬟,你若不放心,我們……”

    金依朵見完顏宗澤扭轉馬頭,用背脊對著自己,竟是二話不說便要帶著錦瑟走,又觀他低頭柔聲安撫著錦瑟,語氣是那麼輕柔,神情是那麼溫柔。金依朵何曾見識過這般模樣的完顏宗澤?

    她簡直以為自己瞧花了眼,認錯了人。可怎麼瞧,那張俊面都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囂張狂佞的武英王啊,他懷中的女人竟能令他癡迷至此?!

    金依朵到底沒忍住握緊了拳頭,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鋒芒來,接著她抬頭便又微笑了起來,揚聲便打斷了完顏宗澤的話,道:“六哥,姚姐姐,你們說的可是倒在馬車旁的那兩個丫鬟?那個胸前中箭的確已死了,那個背後中箭的丫鬟卻還有口氣,我已叫賀錄將人送往玉城醫治了,賀錄說那丫鬟雖是中了三箭,但卻未傷內臟,說不定還有的救呢。”

    方才那隊黑衣人自山頭沖下來,陳參將便護著錦瑟一路往山谷外撤退,這會子功夫錦瑟一行已離開了方才馬車出事之處,而金依朵一行卻正是從他們退離的山谷方向沖過來的。

    錦瑟聽聞她的這話猛然抓了完顏宗澤的手,完顏宗澤掉轉馬頭錦瑟方沖金依朵顫聲道:“金姑娘是說……白芷,她還……還活著?”

    錦瑟目光中含著期待之情,神情似驚又喜,映著那因方才落淚而顯得盈盈如水的眸子,還有她梨花帶淚的絕美面容,愈發叫人移不開眼睛。金依朵心神微震,餘光瞥了眼完顏宗澤和錦瑟交握在一起的手,方道:“沒斷氣兒呢,只是能不能救活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她心裏不舒服,說出的話便沒那麼動聽了,錦瑟聞言想著白芷背上那三支羽箭還有那被穿透燃燒的斗篷,登時禁不住就打了個寒顫。且不說那箭是否射中了五腹六髒,只那火箭射進身體其灼傷便可見一斑。

    白芷說是能救回來固然是天大的喜事,受著這些傷痛也算是值了,可若是……最後沒能救活,那便是被生生折磨死,錦瑟只消一想便鑽心的痛。

    她這一抖卻引得完顏宗澤惡狠狠地瞪了金依朵一眼,複又低聲沖錦瑟道:“賀錄是極好的軍醫,你放心,既然白芷並未傷及要害,想必是能救回來的。”

    也不知是完顏宗澤的口氣太過肯定,還是他的神情太過鎮定,錦瑟心中微松。

    也便是在此時,完顏宗澤派去追擊黑衣人的那些兵勇回來,那領頭的小將神情拘謹,在完顏宗澤馬前五步處便倏然勒馬翻身跪地,沉聲道:“屬下沒用,尚未擒獲敵人,他們便皆割喉自戕而亡,屬下只帶回一名活口,請王爺懲罰。”

    完顏宗澤卻面色微變,這些人雖用的武器皆是軍中精良武器,馬匹也皆是上等的戰馬,攻擊錦瑟一行更是利用地形,頗知戰法,而且皆訓練有素,進攻撤退極為迅速一致,儼然如一支精兵,然而這自戕的手段卻悍然似一支死士隊伍。

    一支死士隊伍要取錦瑟的命,完顏宗澤先還懷疑是鎮國公和疆畢王欲聯手抗擊燕國,這才派兵馬潛了過來,欲阻止錦瑟前往臨關。如今看來,定然不是。若是大錦殘餘勢力,沒必要如此秘密行動,藏頭露尾的,更沒必要任務失敗便全部自戕。

    完顏宗澤面色難看起來,有不好的預感,而金依朵已驚呼一聲,道:“這活口怎麼會是個燕人!”

    卻原來,這會子功夫,金依朵已驅馬過去將那被壓著的黑衣人的面巾扯了下來。錦瑟望去,卻見那人身材高大,一張臉五官深刻,確乃燕人。完顏宗澤抬手,影七便親自下馬將那黑衣人壓了過來,令他跪在馬前,叱問道:“說,你們的主子是誰?!”

    那人身上顯已中了重傷,聞言昂頭,未言唇角已溢出一口血來,他喘息一下,金依朵卻已翻身下馬,逼近那黑衣人,追問了一句,道:“你最好老實交代,到底是誰令你們來殺害姚姐姐,為何你們要殺她,老實交代了興許還能有一條活路。”

    金依朵一口一個姚姐姐,錦瑟聽在耳中著實不怎麼舒服。她雖不清楚這金依朵具體的身份,可是她竟然能在此時跟隨大軍來到南方,又能隨意就帶著這一隊伍人前來此處,而且還敢在完顏宗澤面前如此放肆,可見定然是個出身不凡的。

    英雄原便不會少人傾慕,尤其是像是完顏宗澤這樣的,既身份高貴,又相貌俊美的少年英雄,他在燕國當很受閨秀們追捧喜愛才是,錦瑟原便知道此點,然而此刻突然冒出一個覬覦他的姑娘,她卻依舊氣悶不已。

    而那黑衣人聞言卻抬起頭來,竟是盯向了錦瑟,道:“她擋了別人的路,該死!”

    完顏宗澤聞聲,昂坐馬上的身軀便為之一挺,渾身驟然被一股肅殺之氣寒霜般籠罩起來,他目光銳利迸現,盯著那黑衣人卻陡然抬手輕輕遮住了錦瑟的雙眼。

    也是在這瞬間,他的左手只輕動了兩下,便有兩片寒芒自他修韌的指縫中如流星射出,直逼那黑衣人的雙眼。

    寒刃嗤的一聲直進那人眼窩,血光飛濺,那人淒聲慘叫,在影七的鉗制下扭曲著,全身都因那痛意如蟲般蜷縮在地上蠕動。

    金依朵便站在那黑衣人身旁,她萬沒想到完顏宗澤會突然出手,更沒想到會瞧見這麼噁心驚悚之景,甚至那黑衣人眼珠四濺的鮮血還飛落在了她的脖頸上,溫熱的黏稠的……令人欲嘔。

    金依朵雖弓馬嫺熟,也曾彎弓射人,亦跟隨父兄到過戰場,可她到底是養尊處優的貴族女子,她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見到的,她所看過的情景,也許血腥可卻絕對談不上驚悚,說到底她也只比一把女子膽子大些罷了。

    如今驟然瞧見此景,她心臟一縮,嚇得面色瞬間蒼白如紙,可她抬眼便又瞧見了馬上的錦瑟。此刻完顏宗澤依舊用雙臂將錦瑟整個圈在懷中,他的臉色依舊冰冷淩厲,盯視著那黑衣人的目光猶如能破水裂冰的利刃,然而他的手,左手正輕柔地蓋在錦瑟的雙眸上,那右手卻正拍撫著她的脊背。

    金依朵不由得抬手摸了下頸邊的血跡,低頭只見指端一片猩紅,那猩紅也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令得她死死咬牙,半響才目光哀怨地盯向完顏宗澤,然而完顏宗澤竟連個眼神都不吝於她。

    只因他懷中錦瑟已將他的手拉下,抬頭輕聲和他說著話,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錦瑟的身上,竟然瞬間因她的話融了渾身冰冷,揚起唇角來,那那雙藍眸也因笑意翻起波紋來,如清風過海,澄澈有光。

    麗陽將他們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柔光之中,仿似將他們和眾人隔離了開去,他們的世界那麼小,只能容下彼此。而她卻獨身處在冰寒之中啊,徹骨寒冷。她豈能甘心,豈能任由這突然冒出來的大錦女子佔據她自小便傾慕之人的心?!

    金氏在燕國意味著尊崇,只因完顏是帝族,而金氏卻是僅次之的後族,這後族不光是如今燕中宗一朝一代,而是上數四代,燕國的皇后必出自金氏。自她的祖輩幫助完顏宗澤的高祖父起兵建立燕國,後有在燕國入關的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金氏作為燕國的後族便已成為了一個約定俗成之事。

    如今完顏宗澤的二哥,太子完顏宗熹的正妃便是她的嫡親姐姐,金氏此輩中女兒極少,便只有她和姐姐,三妹妹是嫡出,姐姐能入主東宮她一點都不羨慕,只因太子身子一向單薄,在她看來根本就沒有燕國男人的氣概,也只有六哥這樣的偉男子,才配金氏最美麗尊貴的女兒委身承歡。

    她從小便在為此而努力,她不辭辛苦地練習騎射,練習弓馬也皆是為他,如今她怎能眼睜睜地瞧著他心中眼中都裝著別個女子!

    金依朵嫉意翻湧,而那邊錦瑟卻正握著完顏宗澤的手低語,道:“你學會憐香惜玉了,我卻已沒那般膽小了……”

    她這話是在安撫完顏宗澤說自己並不害怕,可也是因想起了兩人初識之事完顏宗澤令海東青啄食那崔公子雙眼之事。彼時她被嚇得幾日都沒個好胃口,有情無情,卻原來是如此的不同。

    錦瑟因完顏宗澤對她的體貼而心身熨帖,方才一直縈繞心頭的那股煩悶便也去了,倒是有些同情起那金依朵來。愛上對自己無情的男子,只怕心中也不大好受。

    完顏宗澤因錦瑟的話而笑,那地上蜷縮顫抖的黑衣人卻猛然昂頭做了個咬牙的動作,影七一瞧便知他口中定然藏了東西,手出如電,一邊扣住那人肩頭,一面卻捏他的嘴巴。

    然而他顯然錯了,那人趁著他注意力全在他面上之際,竟然飛快地抬起另一隻未被鉗制的左手來,他那臂上竟是綁了一支精緻的袖箭,箭發如光直逼馬背上錦瑟的咽喉而去!

    袖箭靠機括運作,原本速度便極快,又因那黑衣人本就跪在完顏宗澤的馬下,距離錦瑟甚近,眾人顯沒想到黑衣人竟會有此一招,登時皆驚。

    完顏宗澤目光驟眯,其間寒意陡深,一面抬起手臂護在錦瑟頸前,一面拽著她往後仰倒,然而預期的短箭卻並未到來,卻突聞一聲女子的痛呼傳來。

    完顏宗澤護著錦瑟,自然明白那短箭絕對傷不到錦瑟,故而聽聞這痛呼聲傳來,他不過挑了下眉,攬起錦瑟凝眸去看,卻見金依朵跪倒在地,右臂的肩頭赫然插著一支短箭,不過這瞬間功夫,她已痛的出了一頭虛汗。

    “不好,箭上猝了毒!”



第一百七十章 可惜白中毒

    影七言罷,錦瑟細觀果便見金依朵的唇色變了顏色,自紅轉白,接著竟迅速轉青變黑,她大驚,複又苦笑,暗道女子一旦為情愛而癡,果然瘋狂,可為個根本不愛自己的男人做到如此,身心皆傷,用盡心機,卻又是何必。

    只是這金依朵對自己竟也能如此之恨,倒是令錦瑟暗自心驚。而完顏宗澤顯也沒想到金依朵會有此舉,眼見她瞬間已變了唇色,便知那毒極是厲害,登時便蹙了眉,沉喝一聲,“自找死!”

    完顏宗澤的聲音似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顯然已動了怒火。金依朵這般做不過是為了叫完顏宗澤念她一份情,一個女子為了傾慕之人,甚至不惜去以身保護他在意的其她女子,這該多麼叫人動容震驚。然而完顏宗澤顯然是鐵石心腸,他瞧向金依朵的眼神冰冷中甚至透著一份厭煩,顯然非但不領情,還惱恨起金依朵的多此一舉,嫌她給他徒惹麻煩了。

    “得趕緊吸出毒液才成!”錦瑟禁不住急聲道,倒不是她心腸軟,心靈美,別人覬覦她的愛人還能賢良大肚地容人,實是她雖不知金依朵的具體身份,可也知道真叫她在此出了意外,完顏宗澤只怕不好處理,她也會惹來大麻煩。可她沖口喊罷便後悔了,只因此刻這裏全是男子,誰來為金依朵吸出毒液來?!

    金依朵的身份在哪里擺著,尋常人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接近她,原本永康在這裏時,他是太監,來吸毒倒還合適,可是方才完顏宗澤已令永康帶著一隊人前往他們的遇襲之地處理傷兵了。放眼一望,這裏最合適的莫過於她,再來便是完顏宗澤……

    可她即便不喊這聲,便是傻子也知道要儘快將毒箭拔出來,將毒液吸出來的。這會子她如不幫金依朵吸毒,便是金依朵能安然無恙,此事傳出,她也要落得個惡毒自私,殘忍狠毒,不知感恩的駡名來。再來,與其讓完顏宗澤來,惹來一堆後續麻煩,倒還不如她自己受點罪呢。

    錦瑟轉念思慮起這些來,便狠了狠心,暗道罷了,便算是替白芷還恩了,她念著,便欲翻身下馬,道:“紮住她手臂,我幫她吸毒!”

    她人沒跳下馬背,完顏宗澤摟著她腰身的手卻驟然一緊,錦瑟抬頭正迎上他不悅的目光,接著他方帶著她翻身下馬,錦瑟只當他妥協了,正欲邁步卻又被他抓住手臂,竟是道:“臨關招降還得靠你,這會子誰都能出事,唯你不能有絲毫閃失,站著!”

    完顏宗澤的口氣強硬,錦瑟站定挑眉,目光含著一絲譏誚和警告盯著完顏宗澤,分明在說:我不去,難道你來啊?你是不是想借機偷香竊玉啊?!你要真敢那麼做,哼哼!

    迎上錦瑟的目光,完顏宗澤亦挑了下眉,神情卻瞧不出他的想法,偏此時金依朵抬起頭來,目光哀切地瞧著完顏宗澤,低低地又分外無助地顫聲道:“六哥……哥,好……冷……”

    金依朵的面色也已微變,完顏宗澤到底鬆開握著錦瑟柔荑的手,上前兩步,那些兵勇們連帶著影七便都自動地轉過了身去,錦瑟蹙眉,凝眸盯完顏宗澤。

    卻見完顏宗澤在金依朵身前停步,卻只盯著她,道:“影七,為郡主吸毒!”

    影七聞言一愣,金依朵明顯沒料到她都這樣了,完顏宗澤竟依舊半點情分都不講,竟讓一個侍衛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來碰她,燕國的姑娘雖約束不及大錦,可也沒寬容到可以和男人隨意發生肌膚之親的,這事傳揚出去她以後還怎麼做人,還有什麼顏面立足?!

    金依朵方才捨命去擋那箭,便是想感動完顏宗澤,亦叫錦瑟不得不欠著她,若她受了傷,完顏宗澤總是要照顧著她的吧,到時候也能給錦瑟填填堵,這情人之間,一次兩次不愉快沒什麼,可若總是因外人外事而不愉快,那麼便是感情再深,再喜歡彼此也是沒用,兩人也得生出間隙來,不愉快更會隨之而越來越多,直至感情破裂,而她要做的便是在他們之間撕裂一個小口,然後慢慢地拉扯,等著那聲撕拉之音發出,將他們徹底分開。

    更何況,依著她的身份,完顏宗澤若幫她吸了毒,繼而迎娶她那也是水到渠成,想來祖父和姑姑都會贊成此事。

    金依朵打算的好,豈知完顏宗澤根本不顧念金家,她為他而傷,他竟還能如斯冷漠,冷情,叫一個侍衛來碰她!

    金依朵面上的哀切,楚楚可憐龜裂開來,眼淚一下子擁了出來,眼見影七在她跟前跪下去撕扯她的衣襟,她熱淚滾落,因怨憤而掙紮著,目光直盯完顏宗澤,然而完顏宗澤卻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接著便只給她留下個挺直的脊背,聽到她的哭泣和掙紮聲,他甚至不耐地沉喝一聲,“你若想找死,大可繼續撒潑。”

    撒潑?!她為他守著貞潔,聯手都不曾被男子碰觸過,她這般的堅持,在他眼中竟然就是撒潑?!

    金依朵身上因那毒液而陣陣發寒,可卻都抵不過心中的冷,她不由瞠目欲裂地盯著完顏宗澤的背脊,掙紮著道:“我是……金氏嫡女,豈可令低賤侍衛褻瀆……”

    在金依朵心目中,這裏除了完顏宗澤,根本沒人配碰她,她心神俱裂,言辭便也過激,卻不想這話落在影七等兵勇們耳中會如何。

    完顏宗澤聞聲卻只淡聲道:“事急從權,本王的手下出血出力本該皆使在戰場上,浪費在你這裏,本王倒還嫌委屈了屬下呢。”

    他言罷,影七便撕裂了金依朵肩頭的衣衫,金依朵面若死灰,閉目間落下羞恥和憤恨的淚水來。再睜開眼,她的目光卻只逼錦瑟而來,錦瑟神態平靜地站著,對上她的血色眼眸,她目光幽深,不曾有一絲波瀾,直等金依朵咬牙扭開頭,錦瑟方垂下了眸子,微微翹起了唇角,她的男人防狼意識很令她滿意呢。

    待影七給金依朵吸出毒血,卻不知道她是太過羞憤裝暈了過去,還是因毒性蔓延真暈了過去,完顏宗澤只令影七抱她上馬,便摟住錦瑟翻身上馬,此時完顏宗澤派去四下搜尋線索的陳參將才帶著一隊人回來,只陳參將卻有些欲言又止,張了張口,便又忍不住瞧了眼坐在馬前的錦瑟,完顏宗澤便沉聲道:“有什麼說什麼便是。”

    陳參將這才取出一隻金漆刻字的烏木牌子來呈上,又道:“屬下們在山頭發現了這個。”

    完顏宗澤瞧見那烏木牌目光便微微一閃,他將那烏木牌捏在手中,拇指摩挲著上面的“甯仁宮”三字,指端驀然一用力,那烏木牌便自中折斷,他這才迎上錦瑟沉靜的目光,道:“甯仁宮是後母的宮殿……此事我會查個清楚,定然會給你個交代。”

    錦瑟方才瞧見那宮牌又察覺到完顏宗澤的神情不對,便有所悟,如今聞言並不吃驚,只是心中卻有些不確定。這一隊黑衣人能逃過燕國在湖州的駐兵,無聲無息的在此突然出現,又皆用如此精良的武器和戰馬,更個個都是一頂一的死士,手筆如此之大,又直取她的命,錦瑟不是笨蛋,怎可能不去懷疑金皇后。

    然而此刻瞧見這枚烏木牌子,她卻動搖了此念,金皇后能將完顏宗澤送到大錦為質,便說明不是一般庸人。她要對付自己,有千萬種手段,何必如此的心急,又鬧出如此之大的動靜來。倘若她真死在這裏,金皇后還要不要完顏宗澤這個兒子?她這和逼兒子於她反目成仇又有何異?!

    金皇后當真會如此愚蠢,如此沉不住性子嗎?!更有,她還剛剛救了完顏宗澤的姐姐,金皇后便一點不感念?!當然,金皇后也可能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可錦瑟卻不願意這麼想,只因她覺著一個母親的心,不可能會那樣冷硬。

    “你懷疑自己的母親?”錦瑟感受到完顏宗澤渾身肌骨僵硬,不有抬手輕撫他僵直的手臂,柔聲道。

    完顏宗澤這才漸漸放柔了身軀,驅馬往玉城方向趕,半響沒吭聲,待錦瑟抬頭瞧他,方道:“若不是她,那人便其心可誅,若是她,我也必會與你個交代。此事是我的大意,竟沒顧全你。”

    他因思念錦瑟,這才尋了個由頭,帶著兵馬到了這裏,只想早一日見到她,可萬沒想到竟會剛好救了她,若然他此次沒能前來接她,是不是就要追悔一生?!一想到這個可能,他便忍不住手心冒出汗來,陣陣後怕。

    完顏宗澤的聲音有些艱澀,錦瑟聞言挑眉,只因她發覺完顏宗澤對他的母親似並不像一般母子那樣親昵無間,想了想她卻道:“你不該懷疑自己的母親。”

    完顏宗澤聞言竟低哼了一聲,他顯然不想和她討論這個,只低頭為她緊了緊裹著的斗篷,道:“若我方才真碰了金依朵,你會如何?”

    錦瑟放在完顏宗澤腰間的手便忍不住掐起他一塊皮肉擰了一下,完顏宗澤失笑,方聞錦瑟道:“其實也不會怎樣,大不了我便也去尋個男子親上兩口和你扯平就是。”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1:59 AM


第一百七一章 誰敢親!

    錦瑟言罷完顏宗澤便變了面色,緊在她腰間的手一個狠力,低聲在她耳邊咬牙道:“我的女人,我看誰敢叫你親!”

    錦瑟聽他語氣霸道,不由輕聲道:“真狂妄,只是你方才那樣對待金姑娘果真無礙嗎?”

    完顏宗澤見錦瑟好容易有了些精神,心裏一松,才道:“不那樣又該如何?難道真叫我為她吸毒不成?我若真那麼幹了只怕某個丫頭的眼神便能將我淩遲成碎片。”

    錦瑟聽他取笑自己,便哼了一聲,完顏宗澤方才朗聲而笑,複又低頭用下巴磨蹭著她柔軟的頭頂髻發,道:“對我那麼沒信心,該打!竟還想著為她吸毒,置自己於險地,更該打!”

    錦瑟不由悶聲道:“我又不知道那金姑娘的身份,還不是怕她來頭大,真出了什麼事,你會為難……若不然,我才不會理她死活。”

    完顏宗澤聞言挑眉而笑,卻道:“笨蛋!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尊貴總不能越過我去,自古以來尊卑有別,沒有尊者為卑者驅毒冒險的道理,此話便是到了金家外祖父那裏也辨不出個二話來。她金依朵堅持叫我為她驅毒方是僭越,不懂事兒。”

    錦瑟聞言嘟嘴,卻道:“你老實交代在燕國還有多少女子像金姑娘這樣傾慕著你?”

    完顏宗澤聽錦瑟聲音悶悶的,一股子吃味,心中一甜,面上好不得意,卻低頭輕啄她紅軟小巧的耳垂,低聲道:“那可就多了,微微要是連這等飛醋都吃,以後卻有的忙了。”

    錦瑟聽的一堵,完顏宗澤卻聲音微沉道:“那蕭蘊到現在還不肯大婚,卻是為著什麼?我可聽說義軍的軍師,叫什麼杜知章的,極為聽微微的勸,卻又是為何?微微要不要也和我老實交代一下,像他們這樣的到底還有幾何?”

    錦瑟聽完顏宗澤聲音沉黯,說到最後牙關已是微咬便噗嗤一聲笑了,接著卻又沉下臉來,道:“你休要給我胡扯,現在說的是你的事兒。再說,蕭大哥至今未婚乃是因他那未婚妻尚未過門便香消玉殞了,于我何干?杜先生會聽我的勸,也不過是因我說的話有道理!”

    完顏宗澤揚眉輕哼一聲,錦瑟便道:“反正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你的人你的心我都要霸佔到底,等百年之後,你也等和我同槨同穴躺在一起!”

    完顏宗澤因錦瑟的話冰封的面色驟然消融,笑著在斗篷下尋到她的手,握住,方道:“微微,你說了這話可不准反悔,我們現下便擊掌立誓!”

    他說著五指分開驟然和她五指交叉緊緊一扣,兩人掌心相燙,指尖纏綿,錦瑟抬頭,目光相對,黏著在一起,便連拂面而過的山風也清爽宜人了起來。

    是日夜,玉城的城守府中,錦瑟端坐在白芷的床前,用巾帕為她擦拭去額頭的汗水,眼見她趴在床上氣息微弱,心中便一陣陣的泛沉。白芷背上的傷早已處理過,軍醫說火箭被拔出來白芷既挺了過來,那便算是命大,其後若然傷復原的好,不再惡化,活命的機會還是有的,可一旦傷口惡化,那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她了,只因她那傷口實在太過駭人。好的是如今正值冬日,於傷口癒合還是有些益處的。

    完顏宗澤已令人去尋最有效的燙傷補血之類良藥,錦瑟更是自到了玉城便守著白芷,白芷一直都未曾清醒過,迷迷糊糊說著夢話也是令錦瑟快跑,錦瑟聽在耳中猶如針紮。想著已經去了的蒹葭,更是不住在心中祈禱老天一定要保佑白芷。

    “白芷,你一定要挺過這一關啊,不然你叫我該如何自處啊……”錦瑟握著白芷的手,傾身道。

    “姐姐,姐姐!”伴著兩聲喚,亮子小小的身影撞進屋中,轉瞬便奔至了錦瑟身邊,撲進了她的懷中,見錦瑟低頭輕撫他的面頰,眉眼間難掩疲倦和憂鬱之色,他便也撫著錦瑟的手,道:“姐姐不用為白芷姐姐擔心,娘說過,好人都是要有好報的,好人會得到月庇佑,白芷姐姐一定會平安的。”

    四歲的小男孩如此懂得察言觀色,錦瑟憐惜之下便笑著將他擁進了懷中,亮子也乖巧地任她抱著,只抬頭眨巴著眼睛沖錦瑟笑。經過調理,他已長了個子,原本發黃而消瘦的小臉也圓潤粉嫩了不少,身上穿著紫貂皮的小儒服,頭上身上飾品無不精緻玲瓏,較之錦瑟初次見他時已判若兩人。

    “白芷便交由下頭人照顧吧,姚姑娘今日也受了驚嚇,明日又要早起趕路,還是早些去休息方是。若因惦念白芷而傷了身,白芷定然躺著心中也不安寧。”卻是已更名阿月的含裘隨著亮子進來,勸錦瑟道。

    完顏宗澤將其姐姐的事情報回聖城,金皇后很快便為女兒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那便是在玉城經營珠寶香料生意的大商人李瀧的妻子。這李瀧原便是燕人,其妻和含裘長的有三分相似,要讓含裘不著痕跡地替代李瀧的妻子,對金皇后來說並不難做到。雖說商人之妻,說出去也不大好聽,但是總好過舞姬。

    只等金皇后將阿月接回皇宮,便會令阿月和李瀧和離,燕國原便對女子二嫁,三嫁無甚約束,等阿月恢復了公主身份,想來金皇后一定會為女兒好好籌謀一個未來。而金依朵這次能來玉城,真正目的自然是想來大錦尋完顏宗澤,而她所用藉口卻是陪伴阿月,金皇后也是擔憂女兒多年流離在外怕她會驚懼害怕,這才允了金依朵前來玉城。

    而金依朵自從來了玉城便費盡心思地照顧阿月和亮子,可也不知為何,亮子就是不喜歡她,反倒日日在阿月面前念叨著錦瑟,這也使得金依朵越發嫉恨錦瑟了。

    隨阿月進來的尚有兩位嬤嬤和兩個丫鬟,那年長的嬤嬤已上前接過了錦瑟手中帕子,錦瑟便也站了起來,道:“姐姐莫再喚我姚姑娘,直接喚我名字便好。”

    阿月聞言赧然一笑,卻道:“那我便隨著阿朗喚你微微可好?”

    阿朗卻是完顏宗澤的乳名,錦瑟聞言面上微紅點了下頭,阿月見她不好意思便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以前不知微微和阿朗的事,我便想微微這樣的女子哪家能聘到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真沒想著這有此好福氣不是旁人,竟就是我的弟弟。”

    錦瑟聞言面色愈紅,忙道:“姐姐可是怪我當時隱瞞了一切?我……”

    說話間幾人已到了廊下,阿月站定瞧著錦瑟搖頭,道:“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你當日真若說明一切,我只怕要日夜難安,我這點是非好歹還分得清,當時若非牛管事將我們母子從那種地方救出來,我和亮子未必能撐到阿朗尋到我們。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以後阿朗若是欺負了你,你只管和我說。”

    “小舅舅欺負了姐姐,姐姐和亮子說,亮子幫姐姐打壞人!”亮子卻也抓住錦瑟的手抬著頭道。

    錦瑟和阿月聞聲便都笑了,幾人正笑鬧,卻聞廊子盡頭傳來完顏宗澤的笑聲,“亮子,過來!”

    亮子極喜歡這個和自己眼睛一般模樣的舅舅,見完顏宗澤來了,幾步跑過去便被完顏宗澤抱了起來。他大步到了門前,卻指著錦瑟沖亮子道:“以後不能管她叫姐姐,要叫舅母才對。”

    錦瑟聞言臊的面皮發紅,用盈盈的眸子去剜完顏宗澤,可他卻只瞥著她歪唇一笑。

    亮子卻道:“為什麼要改叫舅母,亮子喜歡叫姐姐。”

    錦瑟失笑,完顏宗澤卻指著阿月道:“亮子說這是誰?”

    “母親啊。”

    待亮子眨巴著迷茫的眼睛回了,完顏宗澤方道:“對啊,你看母親是亮子最親的人對吧,這舅母也帶著母字,亮子喜歡姐姐,改叫了舅母便能和姐姐更親近了啊。”

    亮子聞言一喜,當即便回頭脆生生地沖錦瑟喚了一聲舅母,聽著阿月的輕笑聲,又被完顏宗澤促狹的目光盯著,錦瑟面頰漲紅,偏亮子見她不答,又緊追著喚了三聲。

    錦瑟羞得不行,到底輕應了一聲,卻見完顏宗澤的唇角揚的更大了,直露出兩排大白牙來。

    院子中歡聲笑語不斷,一牆之隔的院中,金依朵站在牆影下聽著那頭髮出的笑聲,恨得面色都猙獰了。丫鬟見她氣得身子發抖,不由勸道:“郡主,您身上的毒還沒消盡,快莫生氣了,你若氣壞了身子,那邊那狐狸精豈不是更高興了?!”

    金依朵聞言又跺了兩下腳,這才被丫鬟如槐扶進屋中,待她在床上躺好,如槐見她依舊沉著臉,呈上溫茶,方道:“郡主既難受,又何必救那狐狸精的婢女。”

    金依朵卻挑眉譏笑,道:“你懂什麼,一個丫鬟的命救不救的值當什麼。反是我救了她那丫鬟,她便欠了我人情,以後就不能明著對付我,六哥也會念著我的好……”

    如槐聞言忙附和了兩聲,才又勸解道:“郡主既什麼都明白,就莫將那狐狸精放在心上,左右王爺是不可能娶個漢女的,光王爺上心又有何用。太子身子一向不好,東宮小皇孫年紀還小,國公爺一直留著郡主不就是為了等王爺大婚嘛。燕國,唯金氏才是名正言順的後族,皇后娘娘是郡主的親姑姑,那麼喜愛郡主,有皇后娘娘和國公爺為郡主做主,郡主將來過了門便是正妃,即便那漢女再有能耐,也不過是個侍妾,還不是任由郡主拿捏的。”



第一百七二章 借刀殺人

    如槐的話令金依朵面色漸好,可她擰著的眉頭卻依舊沒能鬆開。

    燕國皇后必出金氏,她的姑母金皇后膝下只有太子和完顏宗澤兩位嫡子,太子幼時曾中過毒,後來身體便一直不好,倘使太子出現意外,那麼完顏宗澤便是唯一的嫡皇子,他又有如今戰功,登上太子之位順理成章。

    而她今年已年過十七,燕國的女兒原便出嫁比大錦漢人女子要更早些,她到如今年紀還被留在閨閣,即便祖父和父親都未曾明言過,可她卻清楚,祖父和父親一直有意將她嫁給完顏宗澤,以備太子之萬一。

    完顏宗澤的身份確實不大可能娶個漢女,雖是如此,金依朵卻依舊不能安心,只因她覺著完顏宗澤對錦瑟實在太過在意了。而完顏宗澤從小到大便是個擰脾性,他要的人要做之事便沒不成過,若未達成,必定誓死不休。他又是個不服管教和拘束的,即便姑母的話他也不會盡聽。

    完顏宗澤若執意娶錦瑟,說不定此事便會生出變數來。更何況,這些年,皇上越發重視漢臣,如今燕國剛剛攻下大錦來,也正是皇上禮遇漢臣,施恩漢人的重要時刻,那姚錦瑟的身份也不一般。

    如這次再叫她招安成功,姑母念著她救下阿月公主的恩情上,必定會求皇上賜給她無限榮光,彼時……

    金依朵不敢再往下想,她握緊了拳頭,眯起雙眸,目光銳利起來。

    不行,不能叫姚錦瑟立功,可招安這樣的大事,由完顏宗澤親自負責,她是萬難動什麼手腳破壞此事的,而且她也萬沒這個膽子從中作梗。那麼,也許她可以來個借刀殺人。

    若是姚錦瑟招安成功,可義軍的頭領卻出了事,大局已定,世人必定不會公然說皇上出爾反爾,言之無信,卻只會將此罪落到姚錦瑟的頭上。那義軍的頭領劉三波聽聞是極得義軍將領兵勇們擁護的,彼時義軍又怎會放過姚錦瑟,勢必是要尋她報仇的。她姚錦瑟要立男兒方能立的功勳,她金依朵便叫她惹一身腥,彼時倒要看看史書上將如何評論她姚錦瑟!

    她姚錦瑟不是要好名聲嘛,劉三波那麼受百姓愛戴,他一死,倒要看看百姓們會如何評議姚錦瑟,彼時只怕她就要從活菩薩變成為了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而不擇手段之人。

    這樣的話,她只需想法子令皇上殺了劉三波便好。而義軍如今兵馬良多,即便朝廷能夠順利招安也是個很大的隱患,要知道這些都是農民軍,對於皇上來說,百姓是比世家更難控制的,因為他們更容易受到蠱惑,更易衝動。皇上對這些義軍一定心有忌憚,若他們的頭領死了,皇上只會更高枕無憂,所以說,也許她並不用費很多心血便能促成此事呢。

    金依朵想著,面上已有了喜色,眸子轉了下已有了主意,忙沖如槐道:“去,給本郡主拿紙筆來。”

    因燕國大軍尚圍困在臨關,多一日大軍便要消耗極為軍需,而且如今隨著天氣乍寒,大軍之中兵勇們的水土不服也有加重趨勢,疾病散播,更有,鎮國公帶著大軍退守南邊,到如今態度還是不明,所以對臨關義軍的招安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這也使得錦瑟雖遭遇了刺殺,翌日一早天未亮,卻還是隨著完顏宗澤南下了。這次有完顏宗澤親自護航自是一路平順,三日後錦瑟便到達了臨關,在軍營休整一夜,第二天拂曉之刻,完顏宗澤令大軍拔營退後三裏,親自帶著幾人陪同錦瑟一道到了臨關之下。

    晨光下的臨關鑲嵌在石青色的險峰間,更顯雄偉和威嚴,城關之上佈滿了兵士,盔甲長槍的寒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反射在關牆上,將那上頭斑斑駁駁的血跡映的更為清晰,見證著這座險關的厚重歷史。

    錦瑟坐在馬車上,推開車門仰望著高大恢弘的城牆,不由心生敬畏。關門被緩緩打開,錦瑟望去瞧見的是杜知章因喜悅而盛滿亮光的面容,他穿著一身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交領襦袍,系著蒼青色綴玉腰帶,帶上別雙魚玉佩和鎏金香籠,烏髮用玉冠扣著,晨光下笑容溫朗,目光灼亮盯著錦瑟,那翩翩模樣和一臉的喜色,立馬便引得完顏宗澤眉頭大皺。

    他翻身下馬,見錦瑟已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馬車,高大的身子一錯便擋住了杜知章的視線。杜知章這才不得不收回視線,見完顏宗澤面色黑沉,盯著他的目光冰寒,杜知章不由愣了一下。

    他怎麼也沒料到這位來招安的武英王會是此種態度,腳步微緩了下,他才帶著幾個穿戴講究的義軍將領上前沖完顏宗澤見禮,道:“這位便是北燕的武英王殿下吧,我們威甯大將軍已在臨關之中擺上酒宴迎接王爺,王爺請。”

    威甯將軍卻是早先明孝帝招安劉三波時給他的封號,劉三波一直都未曾打起過這個名號,如今大錦朝廷已亡,杜知章反如此提,而且劉三波竟不親自出迎,如此的高姿態,皆是要給完顏宗澤一個下馬威,抬高談判的資本。

    完顏宗澤自然明白此點,聞言卻壓下了對杜知章的不快,朗聲笑了,道:“怎好勞杜先生親自出迎,先生之名本王早有耳聞,父皇也曾贊先生有輔國之能,本王很是期待有一日能于先生同朝為官。”

    杜知章便道:“王爺少年英雄,武英王之名如雷貫耳,杜某怎敢承王爺如此盛讚……”

    兩人寒暄客套數句,杜知章方得以去瞧錦瑟,正欲和她說上兩句話聊慰相思,豈知他腳步剛落後,完顏宗澤便扶了他的手臂,道:“臨關果真乃一雄關也,杜先生可否于本王詳細說說這關隘的由來,所經大小戰事……”

    眼見杜知章被拉走,錦瑟不由垂頭淺笑。未走兩步,袁虎的媳婦王妞親迎了錦瑟,道:“柳嫂子已等著姑娘了,本是要親自來迎姑娘的,姑娘也知……這也都是為了義軍兄弟們,還望姑娘莫怪才好。”

    錦瑟忙拉了她的手,笑著道:“怎會,我都明白的。”妞子如今已有孕六個來月,早已顯懷,錦瑟不由又關心起她的身體來,說話間到了花廳,柳蓮心忙迎了出來,錦瑟見她竟也大腹便便顯是也有了身子,少不得不是一陣寒暄熱鬧。

    她們說了好一陣子話,卻有丫鬟匆匆來稟了柳蓮心,道:“夫人,奴婢都打聽清楚了,杜先生將武英王一行引進待客廳已吃了兩回茶,將軍他……還沒過去呢。”

    劉三波這是在涼完顏宗澤呢,錦瑟念著,卻聞柳蓮心面帶愧色地道:“我也不瞞姑娘,在姑娘來之前,鎮國公世子便曾親自到過臨關,具體卻不知和劉三波談了什麼,後來還是劉三波親自將人送出關的。劉三波這沒良心的東西,自聽說姑娘隨軍前來招安,便不肯和我多談義軍之事。今日一早還特避了出去,我這都不知該拿什麼臉來見姑娘你。”

    錦瑟今日進關,直至現下還未曾見到劉三波便心明此點,她當日為義軍出主意,劉三波能聽的進她的話,固然是因她對他有恩,可更因為她的建議皆有利於義軍。如今情況不同,她要代燕國朝廷招安義軍,所站的乃是義軍的對立面,義軍即便要接受招安,勢必也要有許多條件要提,劉三波不可能因她對河古村的村民們有恩便一切依著她的意思來,會避著她也是未免尷尬,在所難免之事。

    柳蓮心言罷神情有些忐忑,而妞子已是道:“為這事,柳嫂子都和劉大哥僵了幾日了,不過姑娘放心,俺當家的卻說了,姑娘對俺全家的救命之恩他是一定要報的,姑娘說能相信燕國皇帝,俺當家的和俺便都信,左右姑娘是一定不會害了大家。”

    如今反抗勢力便只剩下義軍,鎮國公和疆畢王的大軍,以及原汝南王對新朝廷態度不明,這三股勢力中,鎮國公和疆畢王的兵馬最強。而且鳳京失守前,鎮國公便將鎮國公夫人和楊松之的妻子晚晴鄉君都送到了疆畢王的番地。楊建這般做,他到底是何打算還真不好說。

    義軍是歸順燕國朝廷還是和鎮國公聯手,對如今局勢來說至關重要,倘使義軍歸順了朝廷,朝廷便可全力攻擊鎮國公和疆畢王,那麼他們面臨的壓力便大了,汝南王遲遲不表態,只怕也是在等臨關的消息。

    故而錦瑟聽聞楊松之來過臨關也不驚異,只笑著拉了柳蓮心的手,道:“劉大哥能得義軍兄弟們擁戴正是因為他真心為兄弟們好,義軍非是劉大哥一人之義軍,能有今時今日都是兄弟們流血犧牲換來的,劉大哥如今避著我,正正說明他是個有擔當的漢子,我豈會因此而生氣。柳姐姐為此事而見怪他,卻是姐姐的不是了。我知姐姐待我好,可我這次來不過是表個態度罷了,真正能做主的還是武英王,我是不會干涉劉大哥他們和朝廷談條件的,更不會阻礙劉大哥他們選擇。”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2:33 AM


第一百七三章 不對勁

    錦瑟一直很清楚,此行能否招安義軍,並不在於她,而在於燕皇給予義軍了多少,能否說服劉三波和義軍將領歸順那是完顏宗澤的任務,而她不過是增加了完顏宗澤的分量,有她在,劉三波等人便能對完顏宗澤多傾斜一些,也多信任一些。而對於招安來說,能否獲得義軍的信任也是成敗之關鍵所在。

    柳蓮心聽了錦瑟的話面上方有了笑意,欲言又止,終究是道:“姑娘說那武英王果然可信嗎?朝廷不會哄騙咱義軍,只等義軍打開關門接受朝廷整編,便又突然對義軍下手吧?”

    錦瑟聞言卻笑,面上微微一紅,目光卻灼然,道:“柳姐姐,此刻他能單槍匹馬地和我一同到臨關來,那是因他信我,敢將他的命交到我的手中。柳姐姐,他此刻能來臨關已是對義軍最大的誠意了,他是個有擔當的人,允諾給義軍的事定然會做到。我不信朝廷,更不信燕皇,但是卻信他,用我的命信他,亦如他信我一般。”

    此刻鎮國公和疆畢王隨時都有可能豎起反燕的大旗來,誰也不清楚義軍是否已和鎮國公的軍隊聯合。若然義軍已投向了鎮國公一方,無疑,完顏宗澤作為燕軍統帥此刻進關便等同是送死。

    肅國公前些時日和楊建交手,因戰傷已被送回聖城,如今完顏宗澤才是整個大軍的主帥,他一旦出事,燕軍必定大亂。他是因信任於她,這才隨她一起前來臨關的,錦瑟對此感動之餘,卻也並非一點都不擔憂的。方才柳蓮心說楊松之來過之事,錦瑟面上雖不顯現,心中卻著實漏跳了一拍。此刻她將自己和完顏宗澤的關係挑明,對完顏宗澤也應多些保障。

    柳蓮心雖在錦瑟身邊一年,然而她卻並不知錦瑟和完顏宗澤之事,如今驟然聽錦瑟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怔了一下,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她雖不知完顏宗澤,可卻知錦瑟心中早已有人,如今算是都明白了,卻是笑著握了錦瑟的手,道:“這位武英王我雖不曾見過可卻早聽了他的威名,如今他能隻身前來臨關,我便想傳言不假,這武英王果真極具膽識,可也和傳言有所不同,似乎有些魯莽,倒不想其中還有此緣故呢……怨不得姑娘瞧不上杜先生,便是蕭公子那般人物也……”

    柳蓮心說著見錦瑟面色緋紅,神情尷尬方知說漏了嘴,不覺一笑,站起身來,道:“有姑娘這話,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姑娘且坐著,我這便去尋當家的,說什麼也沒有自家人涼著自家人的道理不是?”

    柳蓮心這一去兩盞茶功夫方回來,卻沖錦瑟笑著道:“武英王果不是尋常人,當家的沒去,他竟幾句話激地袁虎將他帶去了練兵場,不足一盞茶功夫便撂倒了袁虎幾個,那校場邊兒上幾枚紅衣大炮早便因修不好閒置許久,卻不知他怎麼鼓搗了兩下竟就都又能用了,這會子袁虎幾個和兵勇們都服了,只道怨不得燕國大軍那般神勇。當家的如今已往校場去了,姑娘且放心。”

    錦瑟聞言便垂眸笑了,劉三波要冷著完顏宗澤,連著給他下馬威,定不會想到完顏宗澤沒乖乖在廳中等候他,而是去了練兵場反將了劉三波一軍,也給了義軍一個下馬威。他這般震住了那些兵勇將領們,他們在是否歸順一事上豈能不心懷忌憚而多一層考慮?

    此刻的議事堂中,完顏宗澤已將朝廷開具的條件盡數告知了劉三波等人,劉三波含笑點頭卻只道:“朝廷給義軍的條件是很優厚的,王爺能不辭辛苦到臨關來也是對義軍最大的誠意,只是歸順一事關乎兄弟們的生死存亡,我等還要細細考慮,望王爺勿怪。 ”

    完顏宗澤朗聲而笑,卻道:“那是應當,本王聽聞鎮國公世子也曾到過臨關還和劉將軍相談甚歡,想來鎮國公也允了劉將軍及各位極多優厚條件,各位將軍自然是要比較一番才好拿主意的。”

    劉三波聞言一驚,楊松之來臨關極為隱秘,便是在座的數位將領也只數人知曉而已,他一來沒料到此事完顏宗澤竟然會知道,驚歎于燕國的情報網,再來也因當眾被提起此事,被數位不知情的將領用複雜的眼光盯著而略感尷尬。

    完顏宗澤這分明是在離間他們義軍將領之間的信任,劉三波暗道這位武英王果真不簡單。可他另一方面卻也因完顏宗澤的話對其更加高看了一眼,他原當完顏宗澤不知楊松之前來臨關一事,這才敢單槍匹馬地進關,可他既知此事卻還要前來,那這等膽量可絕非一般人能有的,也充分說明他對姚錦瑟果真是以命信之的,既如此姚錦瑟對完顏宗澤的擔保應也是可信的。

    劉三波想著,心便又提了提,道:“王爺說的是,兩邊兒條件都很優厚,在下也正是想著有了對比方好將事情盡數告知兄弟們,大家也好做出選擇,我劉三波定然是遵從兄弟們的共同決定的。”

    完顏宗澤聽劉三波解釋,微笑點頭,呷了一口茶,複又道:“本王到臨關來招安乃父皇親允,方才本王所說條件也盡寫在黃卷聖旨之上,而那鎮國公世子行事卻躲躲藏藏,只怕和將軍的約定也多是口頭之約,這哪邊更有誠意更堪相信,想必眾將軍們一定都有所悟。”

    完顏宗澤言罷見劉三波但笑不語,神情不置可否便放下手中茶盞,忽而起了身,幾步便行至了議事堂一邊的沙盤圖前,指著那沙盤圖笑道:“如今鎮國公的殘軍和疆畢王的軍隊合併一起不足八十萬退守沽寧一帶,此處雖則山川險峻,密林叢生,幾乎自成一體,可暫時立足,以待反攻時機,然這沽寧之地卻也並非能長久立世之處。我燕國雄兵百萬,加之大錦降兵足有兩百萬之餘,兵器利刃無數。近幾年燕國難得豐面,米糧充足,國庫豐盈,軍資軍備將源源不斷。反觀沽甯,偏安一角,雖近期能夠自給自足,然而一下子擁入這麼的兵馬,若然華安道被封,朝廷困了沽寧,其地必定糧食短缺,相信各位將軍必定比本王清楚那意味著什麼吧?更何況,鎮國公所率兵勇多是自中原腹地所征,這些兵勇在沽甯之地必定會水土不服,短期尚能穩定,可一旦長期據守沽甯,兵士們必定因思鄉情切而軍心大亂。”

    完顏宗澤輕挑起眉梢,目光在廳中巡了一圈,方才又指著臨關所在道:“如今臨關和沽寧之地的位置可謂唇亡齒寒,義軍若歸順朝廷,沽寧之地險矣,鎮國公自然要給將軍最大的好處,以求用義軍來牽制阻攔朝廷大軍。將軍可曾想過,若將軍當真和鎮國公聯合,我大軍攻來,義軍必將作為先鋒軍首當其衝,鎮國公這是將義軍當做了攻朝廷大軍之矛,坐收漁翁之利,他何樂而不為?且不說鎮國公和疆畢王如今偏安一角,想要反攻何等苦難,便說楊建最後能成大事,義軍已然元氣大傷,他可還會兌現如今對將軍的承諾嗎?鳥獸盡而良弓藏,相信這個道理將軍定然極為清楚,而就我所熟知,楊建此人雖有大才然卻並非心胸寬廣之人,相反他乾綱獨斷,是極不能容人的。”

    完顏宗澤說罷,劉三波的面色已然微變,廳中眾人也都默不作聲,神情沉重,氣氛有些沉肅。完顏宗澤卻轉身大步歸座,只待劉三波沉思之態漸轉,他才又道:“如今大錦已亡,百姓皆已歸順新朝,皇上雄才偉略,朝廷大臣們恪盡職守,已在商議與民休養,賑災等事,百姓期待已久的太平眼看有望,這個時候若鎮國公再起風浪,便是為私欲而致民於水火之熱的罪人,劉將軍和諸位若然甘願成為他手中的刀,令這片熱土再起烽煙,可曾想過,百年之後百姓們和史書上將會如何評議眾位?”

    完顏宗澤的話可謂句句敲打在了劉三波等人的心窩上,見該說的也都差不多說完了,想必劉三波此刻心思也是煩亂,完顏宗澤方才最後道:“將軍們當初舉起義旗來,不過都是為了推翻魚肉百姓的腐朽大錦朝廷,為大家爭上一口飯吃,如今這些願望都滿足了,父皇還允了眾將軍們光宗耀祖,功名利祿,將軍們此刻在跟著楊建冒險,為楊家打天下,實屬不智。相信,在座的將軍們皆是文武雙全的英傑,萬不會去做此蠢事的。”

    劉三波聞言和袁虎等人交換了眼神,這才笑著道:“王爺所言我等皆已體會,王爺遠道而來,一路跋涉想來定也饑寒交迫,是在下招呼不周,酒宴已擺下,還請王爺先入宴,也令我等可略盡地主之誼。”

    他言罷眾人紛紛附和,態度卻比初時要熱情一些,完顏宗澤神情依舊隨劉三波起身攜手而出。

    十日後,臨關關門大開,劉三波帶著義軍統領親迎關外,完顏宗澤一身戎裝,金甲在身,率領燕國軍隊進入臨關。隨後在議事堂中,劉三波接受燕皇冊封為孝南王的聖旨,杜知章,袁虎等人也皆有封賞。

    臨關招安順利,捷報直達天聽,燕皇大悅,當庭便禦筆親封招安使姚氏女錦瑟為清嫣郡主,令得滿朝皆驚。旨意八百里飛傳抵達臨關,錦瑟含笑接受封賞,寵辱不驚,心下卻知,這郡主之位不光是因她招安有功,多是因她對阿月公主的恩情方有此聖寵。

    又半月,臨關形勢漸穩,完顏宗澤留下臣繼續整編安置義軍,做收尾工作,自己卻攜劉三波、袁虎、杜知章等幾個義軍中舉足輕重的頭領趕赴聖城金殿謝恩。

    而錦瑟因受封一事,也是需隨著完顏宗澤一行同去聖城謝恩的,歸途之中再過玉城時,阿月和亮子已離開玉城被送回了聖城,而白芷早已清醒,仍舊留在玉城中休養,她的背傷皆已結痂,雖身體虛弱地緊,到底是搶回了一條命。

    錦瑟令人重新改制了馬車,又鋪上厚厚的毛料毯子,一路和白芷相伴而回,時已至隆冬,隊伍走的慢,倒不妨白芷養病。路過鳳京,白芷被送回廖府,柳嬤嬤和錦瑟的另外兩個大丫鬟白茹,白蕊卻陪同錦瑟一起上京。

    越往北天便越寒,錦瑟兩世皆長在南國水鄉,一路見識了北方山川之雄狀,雪原之遼闊,雖則冬日跋涉辛苦,興致卻極高。

    這夜,大隊路過江寧城,見天色已黑便歇在了江寧館驛之中,夜半時分卻忽有軍報傳來,竟是離江寧城十裏之遠的小壺口軍營因將領虐待降兵發生了嘩變,完顏宗澤聞訊帶人連夜趕赴軍營。錦瑟也被驚動,又躺下便輾轉再難入睡,索性便挑燈讀起書來,誰知又過了不足半個時辰館驛中便又是一陣的嘈雜。

    錦瑟眼前這會子外頭已有天光便起了身,令丫鬟去打聽,很快便知,竟是皇帝派了三皇子禹王前來慰問迎接他們一行。錦瑟聽聞此事便微微詫了下,直覺有些不對。

    一來是小壺口軍營的嘩變有些生的蹊蹺,從前並不聞燕之將領虐待降兵一事,怎偏完顏宗澤在江寧歇夜,離此不遠的小壺口竟就出了嘩變一事。完顏宗澤帶兵南下治軍可是極嚴的,而且更是三令五申嚴禁燕國兵勇將領們對百姓和降將,歸順官宦之家騷擾侵犯之舉。便說那馬思忠在廖府中撒野,他便不請皇命就一劍結果其性命,這小壺口的統領如今聽完顏宗澤路過此地,該更注意此事才是,又怎會上趕著往槍口上撞呢。這嘩變一事早先聽了並不覺著怎樣,如今禹王這一來,便怎想都透著股怪味。

    二來,這江寧距聖城還遠著的,萬沒有迎接到這裏的道理啊,更何況,完顏宗澤此次招安又立功勞,皇帝便是派人來慰問也萬不應派這個和完顏宗澤一直都有過節的禹王才對。禹王此行,怎麼瞧怎麼不對味兒。

    錦瑟不覺微籠煙眉,悄悄令白蕊和白茹都去打聽館驛中的動靜,自己也坐在梳粧檯前由著柳嬤嬤收拾起來。待她梳好長髮,穿戴整齊,白蕊兩人已回來,卻是白茹稟道:“奴婢瞧著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唯有一事,那禹王一到便令大廚房上準備酒宴,說是要請孝南王等人吃席,一來相互認識一下,再來也是要替皇上慰問他們,這會子廚上正忙碌著此事呢,禹王等人也已在那頭主院中就席了。菜品已上,只怕姑娘的早膳今兒倒要因此事而晚上一些了。”

    錦瑟聞言心一跳,幾步行至窗前,一把推開窗扉,冷風灌入,驅散了屋中暖而悶的火炭氣兒,冬日寒風肅殺,卷得院中枯葉亂飛,已露魚肚白的東邊天空似壓著黑沉沉的烏雲,不見清明,蘊著暴風雪前的低黯。

    面頰被冷風一吹,徹骨寒冷,錦瑟頭腦也驀然一清,轉身便往桌案,白蕊幾人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見錦瑟神情便知必定有故,也不敢打攪,此刻見她走向書案,白蕊便忙研墨,白茹鋪紙,遞筆。

    錦瑟蘸墨,卻沖柳嬤嬤道:“嬤嬤去喚獸王過來,這信得快些送出館驛,晚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柳嬤嬤聞言忙應聲而去,錦瑟自在紙上寫下幾個字:禹王至,鴻門宴。

    她寫罷吹幹墨蹟,只聞撲棱棱幾聲響,窗臺上便多了獸王雄健的鷹姿,雪白的羽毛在淡淡的天光下油亮的似會發光一般,越發顯得獨一無二。

    錦瑟將紙條裝進竹管,親自綁在獸王身上,這才撫弄著它的羽毛,道:“去吧,尋雷音去。”

    獸王卻沒動,只哼哼了兩下竟是躲開錦瑟的觸碰,抬著腦袋用眼睛斜瞥錦瑟,錦瑟見它鬧脾性不覺好笑,笑道:“知道你是神鷹,不該將你當成信鴿來用,可這信非同一般,興許一會子還有人攔截於你呢,你便勉為其難的當回信鴿可好,姑娘我還等著你救命呢,事情辦的好,我帶你去捕獵,可好?”

    那雷音卻正是完顏宗澤所養雄鷹,獸王聽聞這話,又見錦瑟滿面討好,這才啄了兩下她的指端直沖長空。

    錦瑟裹了斗篷還沒出房便聞兩聲清銳的鷹嘯傳來,顯是獸王受到了阻擊,她目光一寒,待到了廊下,遙望天空卻只瞧見獸王飛掠而去的剪影,顯是沒有受傷,錦瑟這才吐出一口氣來。

    這幾年她在江州別院長大,倒是能將獸王帶在身邊,三年多前,完顏宗澤離開大錦時許是怕錦瑟不懂養鷹之道,會把獸王給養廢了,還專門送了個馴鷹師來江州。

    “姑娘還是先回屋吧,那邊真有什麼事,姑娘一個女兒家也難幫上什麼,那孝南王幾個都是戰場上真刀真槍過來的,什麼場面沒見過,定能安然無恙等到王爺回來的。”

    柳嬤嬤跟隨錦瑟已久,遇事已沉穩了許多,多少猜到些,見錦瑟目光深寒盯著遠處天空,不由勸道。

    錦瑟聞言卻搖頭,道:“這些時日王爺對劉大哥他們禮遇有加,只怕劉大哥他們早已失了防備,難免一時大意啊。天還沒亮禹王便來不及要設宴,他費盡心思誆了王爺離城,怎會等到王爺歸來方動手?只怕等不到王爺回來了……嬤嬤,隨我也去主院湊個熱鬧吧。”



第一百七四章 擒賊先擒王

    主院燈火通明,一排排風燈在烈風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地變幻著光影,映得院外值夜兵勇們身上所穿戴的甲衣鱗片也閃著淡淡的寒光。

    一陣寒風忽過,幾盞風燈隨之應聲而滅,烏雲卷蕩又遮住了天際的淡光,天地為之一暗,倒似又回到了夜半時分。柳嬤嬤提著燈籠引路,錦瑟緊步跟隨,至主院外兩人才放緩了步子。院外的兵勇瞧見有燈籠慢慢靠近神情便是一肅,對視兩眼就攥緊了手中長矛,眼望著來人竟是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這才放鬆了神態。

    細望,卻見那嬤嬤身後的卻是一妙齡少女,身段窈窕,雲鬢高束,在悠忽的光影下,只見她肩削腰素,步履輕盈,珍珠白的湖綢裙裾隨著步履舒卷搖曳,映著燈影轉換著緋紅色彩。

    單瞧這麼個身影竟就叫人有些移不開眼,幾個兵勇怔怔地瞧著,心裏卻在想這也不知是禹王爺自哪里尋來的舞姬,只怕比京城最大的窯子鴻香院裏最紅的姑娘也不差了,這女人要是叫義軍那幾個土將軍瞧見還不得迷了七魂八竅,等著刀架脖頸,這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他們念叨著,待錦瑟走近卻是一愣,只見這女子打扮竟然極為華貴,那絕麗無雙的容顏,出塵自華的氣質,清冽含威的眼眸,叫人不敢褻瀆,方才的齷齪想法便都去了,只覺這般女子不可能是窯子裏能養出來的。

    “大膽,瞪著你們的狗眼往哪里看呢,這是清嫣郡主,還不快行禮!”柳嬤嬤見幾人目光放肆,不由上前一步大喝一聲道。

    幾個兵勇聞言一怔,顯然沒料到來人會是郡主,姚氏有女在招安上立下大功,皇上不僅賞賜了其許多寶貝,還封其為郡主,甚至還劃了豐城一帶富饒之地為其封地,一時間震驚朝野。此事他們也都是聽聞了的,卻沒料到這位新郡主容貌竟出眾至此。

    他們愣過之後忙紛紛跪地請安,錦瑟沒吭聲只抬了下手,柳嬤嬤便道:“郡主叫你們都起來。”

    柳嬤嬤言罷幾人站起身來,卻依舊擋在月洞門前,柳嬤嬤便有了怒意,道:“還不快讓開,郡主的路你們也敢攔!?”

    其中一個兵勇卻躬身道:“郡主請見諒,王爺正在廳中款待慰問幾位將軍,王爺有令,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屬下們也都是依令行事啊。”

    柳嬤嬤欲再言,錦瑟卻笑著抬手,微微上前一步,這才張開,道:“幾位小將軍辛苦,只是禹王既然是奉命前來慰問,本郡主對招安也有功勞,今日的慰問宴當也有本郡主的份兒才是,又怎能說是閒雜之人呢?莫不是禹王殿下對皇上封賞本郡主的聖意有意見吧?”

    禹王的舅舅因攪擾廖府被武英王一劍結果,武英王因此事還遭彈劾,只是後來皇上卻說那馬思忠違抗軍令,殺的好,此事方才被壓了下去。更有,阻攔了禹王大軍進攻,大敗西路軍的也是這清嫣郡主的弟弟和表哥,這兩件事眾人都知曉,禹王和清嫣郡主有過節他們也清楚。如今聽錦瑟這話暗藏機鋒,分明是說禹王挾私報復,幾個兵勇便被質問的有些啞口無言,一時愣住。

    錦瑟方才又道:“本郡主也不為難你們,不若本郡主在此稍等,哪位小將軍可否代為通傳一聲?”

    那高個兒兵聞言這才應命,沖同伴使了個眼色,快步去了。錦瑟瞧著幾人嚴陣以待之態,心越發高高提了起來。只是她豎耳細聽,並不聞院中有兵戈之聲,料想裏頭還沒動手,才算稍稍安心。

    此刻院子中,圍著花廳在暗處已佈滿了兵勇,他們彎腰潛伏,手中的刀刃卻在暗影中發出明晃晃的光來。那通報的兵勇暗歎一聲這清嫣郡主真是自找死路,一面腳步加快進了花廳。

    花廳中,燈光盛亮,紅木大桌上擺滿了珍饈佳餚,酒香彌漫,禹王和劉三波同坐主位,于禹王同來的禮部右侍郎吳大人,袁虎等三位義軍將領陪坐,觥籌交錯,氣氛和諧,顯已酒過一巡,劉三波黝黑的面上已浮起紅痕。

    “能和孝南王這樣氣魄膽識皆少見的英雄同朝為官,本王實在很期待,來,本王再敬孝南王和諸位將軍一杯。”禹王說話間再次舉杯。

    禹王不過比完顏宗澤大三歲罷了,長著一張剛棱的北方面孔,鼻樑高挺,五官分明,劍眉下生著一對桃花眼,眼角帶笑,唇角邊亦生著笑紋,一片隨和爽朗之態。

    見他極是熱情親和,劉三波也笑著再度舉杯,轉瞬眾人已再次杯幹酒盡。禹王朗聲而笑,示意婢女斟酒,這才略略側身聽了兵勇的稟報。

    知曉竟是錦瑟來了,他泛著笑紋的桃花眼便微微眯了起來,滑過一絲冷芒。

    因西路軍大敗,他遭受世人嘲笑奚落不說,還被父皇臭駡了一頓,足足在乾元殿跪了三個時辰,此事皆拜廖書意和姚文青所賜。他丟盡了人,反觀完顏宗澤,不僅立了不世功勳,如今竟然招安義軍一事也叫他這個當弟弟的做成了,他豈能甘心?

    錦瑟和完顏宗澤的關係他已了然,有錦瑟這層關係在,劉三波等人若活著,將來便都是完顏宗澤的助力,此番費盡心思勸服父皇對劉三波等人下手,一來可以剪除將來的敵人,削弱太子和完顏宗澤的勢力,二來,也能給完顏宗澤一個下馬威,令他威信大掃,三來,劉三波等人一死,臨關必定生亂,而如今負責臨關整編義軍的正是完顏宗澤的得力愛將。

    他雖是奉命而來,可父皇此刻卻不能公然殺害歸順將領,故而此事需得秘密進行,他不過是奉了父皇口諭前來。有完顏宗澤在他便不可能辦成此事,他這才費了心思將完顏宗澤引開,只要完顏宗澤回來之前劉三波已命歸黃泉,他便為父皇除了心病,立了一功,完顏宗澤就算再氣恨也已沒用。

    而這清嫣郡主本便和他有過節,他念著正事要緊,這才不欲理她,誰知她竟自己尋上門來,她一個女人料想便是在這裏也翻不起什麼浪來,如今劉三波等人酒已進肚,只怕轉眼藥效便會起作用,外頭兵勇已擺下大陣,局勢已定,清嫣郡主既要自己尋刺激,便叫她來又有何妨,他也正想見見,到底是什麼樣的狐媚子能讓他那六弟迷得沉醉於溫柔鄉而不能自拔。

    完顏宗璧想著便收斂了面上的銳鋒之色,朗聲一笑,道:“既然是清嫣郡主到了還不快請進來,這外頭寒風嗚咽的,怎能叫郡主在外頭受凍,快請!”

    小兵應聲而去,完顏宗璧已沖身後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悄然退出,一個手勢潛藏在花廳外暗處的兵勇們便悄然隱藏退後了。

    “郡主請。”

    很快地,花廳外傳來婢女的聲音,隨之是門簾挑起和垂落的聲音。完顏宗璧盯向門口方向,透過薄紗屏風卻見一個纖弱的身影盈盈而來,蓮步輕移無聲地繞過屏風,麗影乍現。

    一身鵝黃色的繡花右衽小襖,珍珠白的湖綢百褶裙,石榴紅騰金絲牡丹的主腰束著盈盈一握的纖腰,白嫩如玉的臉蛋,淡抹胭脂,兩腮紅潤如雨後瓊花盛開,籠煙眉似畫非畫,流盼生輝的眼眸,黑曜石般蕩漾著令人迷醉的神韻。頭上倭墮髻斜插百蝶穿花金步搖,步履輕動,流蘇下垂著的數隻銀翅蝴蝶如圍著她翩翩起舞一般,好不惑人。

    完顏宗璧早便料到錦瑟必定容顏出眾,然而卻也不想她竟會是如此的傾國傾城,他先前見過的那些貌美江南女子和她一比竟皆淪為了庸脂俗粉。他微微一怔,桃花眼便眯了起來,其間有不明的光芒閃過。

    “姚家妹子來了,快……快坐。”袁虎見錦瑟到了,率先笑著起身。

    錦瑟目光在桌間一轉,見眾人都無事便松了一口氣,聞言她笑著沖袁虎點頭方才瞧向完顏宗璧,盈盈一俯身見了禮。

    完顏宗璧笑著起身,竟是站起身來,欲親自扶起她來,錦瑟卻已笑著起身。完顏宗璧勾唇一笑,揮手令婢女加了座位,錦瑟謝過便落落大方地坐了下來。

    大錦女子一向規矩大,無不遵循男女大防,見錦瑟不僅進了花廳,竟就這麼坐了下來,面上甚至還掛著溫婉淺笑,完顏宗璧便更弄不清她是什麼樣的女子,今次又是為何要來這裏了。

    他怔了下,待錦瑟盈盈的目光望來這才朗聲一笑重新落座,道:“怨不得父皇贊郡主是女中巾幗,建功立業不遜於男子,今日一見郡主果真和尋常女子大不相同。”

    完顏宗璧這話似贊實卻隱含譏諷,桃花眼眯著盯向錦瑟,目光如狼,叫人覺著有些不舒服,錦瑟和他對視一眼,卻羞赧一笑垂了頭,道:“王爺見笑了,王爺代皇上賜宴慰問大家,臣女承蒙皇上厚愛,自然是想來和劉大哥幾人共同感受皇恩之浩蕩的,王爺賜座,自不會辭。”

    聽她這般說,又見她低垂的脖頸都緋紅了起來,完顏宗璧卻又一愣,隨即便譏誚一笑,眼眸中輕蔑之色一閃而過。方才錦瑟剛剛進來時,他分明舉著她身上有股不同尋常的銳氣,又覺她的眼眸清亮幽沉,只洞人心,又想著她突然來此,他便懷疑她是察覺了什麼。如今瞧著,還是他高看了她,一個十多歲的閨閣女子,能有多大的見識。原來是趕著來出風頭,生怕皇上忘記了她的一份功勞罷了,想來也不過是憑著難得的姿色才迷倒了六弟那毛頭小子。

    他想著,錦瑟卻在和他說話時已匆匆地自桌下往劉三波的掌心中塞了一張字條,接著若無其事地自婢女手中取了酒壺,親自為自己和完顏宗璧各斟酒一杯,接著舉杯道:“王爺不辭辛苦代皇上前來慰問大家,臣女先敬王爺一杯。”

    她說著已素手執杯向完顏宗璧示意,今日的酒壺皆是特製,裏頭別有乾坤,實放著兩壺酒,扣動機關控制左右兩壺中酒水流出。婢女倒給劉三波和袁虎四人的酒水中皆下了蒙汗藥。

    只待藥效一起便會有潛伏的兵勇沖進來將其四人拿下,劉三波是今日非死不可的,袁虎三人卻要看他們是否識抬舉。他們若然服軟,肯作證劉三波這個義軍頭領是患病而死,朝廷自然會留他們一命,若他們不識抬舉,那便一併料理。左右如今大局已定,史書都是勝利者所著,父皇也不怕因此等小事被謾駡。

    如今錦瑟給他斟的這杯酒可是有毒的,完顏宗璧盯著那酒杯怎會用酒?他這廂遲疑著,那邊劉三波已悄然看了錦瑟塞給他的字條,見上頭寫著“有伏兵”三字,登時一愣,接著他暗自用力,果然覺著身子不妥,渾身虛乏無力,一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忙沖袁虎幾人暗打手勢。

    這些日,完顏宗澤對幾人是極好的,眼見京城在望,他們也早失了戒心,完顏宗璧又表現的親和熱情,加之酒宴上他們並未發現任何不妥,這便中了招,如今驚醒過來,怎能不慌。要知道這次跟隨他們的也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義軍隊伍,這會子他們毫無防備,他們死在這裏,那邊兄弟們也不會知道。更為可怕的是,他們此刻渾身乏力,只怕一會子藥效愈大便連坐都坐不穩了。

    袁虎幾人面上力持鎮定,交換著眼神,錦瑟見完顏宗璧不肯端起酒杯來,卻笑了,道:“怎麼?王爺不肯給臣女這個面子?”

    完顏宗璧聞言抿唇一笑,他不喝這酒,便什麼都瞞不住了,索性現下藥效應已上來,這藥效人愈是動作便欲發作的快,任是他們在戰場上再勇猛無敵,此刻也只能無聲無息地任他宰割,萬不會驚動外頭的那隊義軍。

    完顏宗璧念著這些,執起酒杯正欲發令,錦瑟卻突然先發制人,她手中執著的酒杯竟然猛然一傾,登時拿杯酒便盡數朝著完顏宗璧的雙眼潑去。

    完顏宗璧何曾料到錦瑟會有此舉,一時間被酒水潑濺了個正著,有些酒還沖進了眼眶中,火辣辣的,他驚呼一聲眼睛本能一閉,然而就在這時,錦瑟竟猛然抽出了他斜跨在腰間的佩劍,寒光陡然一閃,鏘聲不絕。

    完顏宗璧亦是從小習武,亦上過戰場,真刀真槍地拼殺過,此刻縱然閉著眼睛也已明白發生了什麼,他睜開眼眸,同時迅速起身,一腳飛起便往錦瑟的方向踹,大喊一聲,“動手!”

    然而他那一腳並未踹上錦瑟,只因他身邊另一側的劉三波在錦瑟拔劍的同時也已拼盡氣力抱住了他,用力往後帶,等他掙紮開鉗制時,錦瑟已到了他的身後,手中的寒劍正成功橫在他的脖頸上,而那邊,袁虎等人也已控制了吳侍郎。

    完顏宗璧埋伏在院中的兵勇們沖入瞧見的正是這一幕,眾人皆愣住了,接著才兵刃相向,一隊箭兵挽弓對準了錦瑟幾人。

    應付這種場景顯然劉三波等人比錦瑟有經驗,劉三波一聲大喝,道:“都退後,小心你們的王爺!”

    他言罷,袁虎三人已趁著兵勇們不敢有所動之時便提著最後一絲力氣踢翻了桌子,將圓桌面卸下來。

    完顏宗璧此刻恨透了錦瑟,一雙眼睛已燒成了血紅之色,他一眼便知劉三波幾人要做什麼,登時便怒聲道:“她不敢對本王怎樣的,放箭,快……”

    他的話尚未說完脖間便是一股銳疼,接著有溫熱的血流下,然後是錦瑟含笑的聲音,“王爺最好老實一點,我頭一回使劍,可沒有準頭,真不小心殺了王爺,即便我姚家滿門給王爺陪葬卻也換不回王爺的性命了,王爺說是不是?”

    完顏宗璧簡直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他根本沒料到錦瑟真敢動手,一時間身子僵直再不敢動,面上神情卻陰厲猙獰了起來,很不能將錦瑟給碎屍萬段。

    那些兵勇皆是完顏宗璧親信,見他脖頸上有鮮血湧出來哪里還敢放箭,就這一會子功夫袁虎幾人已將桌面卸下來,滾至錦瑟身前,齊齊躲在了後頭,這會子功夫他們已是渾身癱軟,再不能動。

    完顏宗璧見此恨得更是咬牙切齒,冷聲又道:“敢對本王動手,你真以為有六弟護著便連造反都沒事?”

    錦瑟聞言推了下劍鋒緩緩笑了,揚聲道:“王爺口口聲聲說奉皇命來慰問迎接孝南王,如今這般忤逆皇命,意圖殺害對朝廷忠心的有功之臣,敢問王爺這是何故,王爺這才是謀逆造反吧?!”

    完顏宗璧氣得身子發抖,可也知道萬不能說殺害劉三波乃是奉了皇命,他若這般說了,今日即便是完成了任務,皇上也不會饒了他。若是完不成任務將會更糟糕,皇上只會治他個假傳聖旨之罪,這個罪名他可擔當不起啊。

    這清嫣郡主好生厲害,分明是早料到了皇上不會下明旨,這才敢如此囂張,竟是一口咬定了殺害劉三波是他完顏宗璧自己的意思。是他太過小看這個女子了,可顯然這個認知來的太晚了。

    完顏宗璧懊悔不已,雙拳緊握,卻依舊冷聲道:“沒用的,六弟一時半會趕不回來,這院外已佈滿了本王的兵馬,你們已是砧板上的肉,逃不出去的,本王倒要瞧瞧你是否真敢殺死本王,要知道本王真死了,今日你們便也全完了。”

    他言罷竟就不管不顧地往前邁步,也在此刻外頭突然響起了喧囂聲和喊叫聲,聲聲震耳竟是往這邊擁來,錦瑟笑了,道:“看來王爺此言說的過早了,我們的援兵到了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2:39 AM


第一百七五章 孔明燈通信

    完顏宗澤和劉三波等人這次進京所帶兵馬極少,隊伍中僅完顏宗澤的一隊親衛,還有一隊不足百人的義軍隊伍專門跟隨護送劉三波等人。

    完顏宗澤前往小壺口帶走了他那隊親兵,這館驛中便只剩下義軍的那百人衛隊,還有江寧城的府兵,江甯知府陳大人方才已知曉他逢父皇之命而來,也已接到他的命令,今夜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准靠近館驛,所以姚錦瑟所說援兵便只能是義軍那百人衛隊。

    可他們皆住在外院之中,早在他動手之前便已經叫人控制住了內院和外院的所有通道,他們怎麼可能得到裏頭的消息,且這麼快便殺了過來!

    完顏宗璧百思不得其解,錦瑟卻又笑了,揚眉道:“王爺是著人封鎖了內外宅的出路,可是互通消息卻並非人親往才能的呀。”

    早在她和柳嬤嬤前來主院時便已令白茹和白蕊等人趕制了孔明燈,只待她到這邊來吸引住完顏宗璧的注意力,白茹幾人便會在院中點燃孔明燈,內外宅原也沒離多遠,在外宅之中完全能將孔明燈上的大字看的一清二楚。

    一旦孔明燈升起,便是完顏宗璧的人發現,想要射下來都未必趕得及。而且錦瑟知曉,她燃放的孔明燈一定能在第一時間被住在外院的杜知章看到,只因前些日她便聽柳蓮心說起過,杜知章自知曉她和完顏宗澤的親密關係後,夜夜無法安眠,總是獨自站在院中遙望她的住所黯然傷神。

    這是柳蓮心的原話,錦瑟彼時聽了不過一笑,卻不想今日竟能因此第一時間將危情傳出去,這也是她令白蕊等人打探到杜知章以風寒為由沒來參加宴席時便想到用孔明燈通信兒這個法子的原因。

    很顯然杜知章瞧見了白茹等人燃放的孔明燈,並且已召集起義軍隊伍攻了過來。

    似回應錦瑟所料,有小將奔進來,沖完顏宗璧稟報道:“王爺,屬下們見王爺被挾制一時慌亂,竟疏忽,使得有人用孔明燈和外頭通了消息,如今……如今杜大人已領著義軍隊伍攻了過來……”

    完顏宗璧原也是請了杜知章的,誰知他卻託病未來,他想著杜知章不過一介秀才,既是有病在身,不來也無礙大局,若然硬逼著他來,反倒會令人生疑,卻沒想到最後事情壞也壞在了這個秀才身上。

    完顏宗璧聞言面色發綠,眸光已如惡狼般發出了陰狠幽光,心中將錦瑟恨了個透。

    完顏宗璧此來原計劃的極為妥當,錯便錯在他算漏了錦瑟一人,若然沒有錦瑟,這會子依著他的精密安排早已圓滿地完成了皇帝的交托,如今鬧成這般,他根本就始料未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而他今次所來也未帶多少兵馬,這會子功夫外頭義軍已沖了進來,院子中登時劍撥弩張,兩邊刀劍相向,淡淡的晨光下,兵刃生輝,好不叫人驚心。

    “郡主,劉大哥,袁三哥,你們都無礙吧?”杜知章帶人沖進來,和完顏宗璧的兵勇們各站一邊,他瞧清楚屋中情景,目光落在錦瑟橫劍的手上難免一愣,接著才忙關切道。

    “狗日的,跟爺玩陰的,這回幸虧了姚妹子,不然老子見不到俺那兔崽子就得交待在這裏了。”袁虎不由怒駡一聲。

    杜知章聽聞此話便知他們定皆無事,松了一口氣卻聞錦瑟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江寧府倒是沉得住氣,杜先生不妨放上一把火催上一催,怠忽職守到這般地步可不行呢……”

    錦瑟的聲音輕而嬌柔,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聽在完顏宗璧耳中叫他雙拳在身側握的咯咯直響。他甚至眼前能浮現錦瑟那張清麗面龐上漫不經心的笑容,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不足雙十年華的閨閣姑娘遇事怎能如斯沉穩老辣,這般的兵戈肅殺竟依舊談笑風生,毫不害怕。

    杜知章聞言便明白了錦瑟的意思,現在事情鬧的愈大便對他們愈有利,也愈安全。相反,事情鬧的越大,完顏宗璧要承受的壓力,還有事後皇帝對他的懲處便也愈嚴厲。

    他應了一聲便吩咐了下去,眼見一招錯滿盤皆輸,形勢發展成如今這般,完顏宗璧只剩懊悔的份兒。他欲言,錦瑟卻推了下劍鋒,完顏宗璧氣恨不已,心中卻已然知曉,這回的差事他是徹底辦砸了,想到前不久他才剛剛戰場失利,令父皇大失所望,如今這麼點小事竟也辦不好,定然更不得父皇歡心,這一切盡皆毀在姚家姐弟身上,一時間他怎能甘心,便由著氣氛僵持,不肯服輸,又想著錦瑟萬不敢真正殺掉他,便猛然抬手握住了那劍鋒,一面往外推,一面怒聲道。

    “給本王殺!”

    他如今拼了,總歸此事已然敗落,他是一定要擔父皇懲處的,若劉三波死了,他即便被父皇重罰,左右也不會傷及性命,罰的越重父皇將愈念著他這份功。可若鬧成這般,他卻依舊沒能殺掉劉三波,那父皇只會對他徹底失望,覺著他無用,他累及父皇也遭受世人非議,父皇豈能輕饒了他?!

    錦瑟確實不敢真將完顏宗璧殺掉,她心裏也清楚今日之事除了完顏宗澤他們誰也無法震住場面,劍鋒被完顏宗璧抓著依,錦瑟心一跳,卻也只能閉了眸子,輕歎一聲,任由完顏宗璧掙脫她的鉗制,只祈禱著完顏宗澤能在他們還撐得下去時趕回來。

    完顏宗璧掙脫她一面往自己人的風向退,一面回身沖著錦瑟便是一腳。只可惜錦瑟早便防了他會有此一招,在他掙脫的瞬間已飛快地往後退了數步,她邊退邊緊攥劍柄,那劍鋒便不可避免地劃過完顏宗璧的掌心,倒疼的他驚呼一聲忙松了手。

    見完顏宗璧已掙脫,又有他下令在先,登時眾兵勇便動了手,杜知章忙令義軍抵擋,保護錦瑟等人,一時間兵戈交錯和慘叫聲便沖天而起,不過瞬間這原本靜謐無聲的館驛竟就成了修羅場。

    可也是在此刻,響起了馬蹄聲,接著院外又沖進一隊人來,那當頭之人,駿馬矯健,金轡玉鞍,一路飛沖而來,卷起一縷雪沫,寒風掀得他肩頭玄金大氅上下翻卷,他沖進月洞門勒韁而立,身下駿馬嘶鳴一聲,幾乎人立而起,接著那馬兒因嗅到了血腥味而突突地打起響鼻,興奮難耐,似已等不及去衝鋒陷陣。馬上之人,輕扯韁繩,帶的肩頭落雪簌簌飛揚,肅靜的目光卻透過風雪直逼眾人,這來人卻正是完顏宗澤。

    隨著他控韁立馬,院外又有數十騎飛沖而至,此刻院中正混亂,廝殺聲一片,而馬蹄聲驟然響起,自便引得眾人皆不由望去。這一望眾人便皆瞧見了完顏宗澤高居馬上的沉肅身影,一時間兩方皆愣,兵戈稍頓。

    完顏宗澤周身散發出迫人的威嚴來,目光似利劍高懸,森冷迫人,巡視院中,讓人瞬間便能感受到那股如瀚海風暴般的壓力,這種叫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令四周為之一靜,兩邊人馬竟就鬼使神差地都停下了攻擊。

    完顏宗澤沒有立刻說話,目光巡視一周方才落定在了完顏宗璧身上,薄暮下完顏宗璧瞧不清他的神色,唯見他唇角輕輕一勾,形成一個峻冷無比又譏誚幾許的弧度來。

    完顏宗璧清楚這一局他是徹底完了,已再沒了半點喘息的機會。而此刻完顏宗澤深眸一抬,總算開了口,道:“公然誅殺有功之臣,破壞朝廷安定,三哥是要造反嗎?!”

    完顏宗璧聞言再度咬牙,早先他不敢說是奉命而來,此刻事情辦砸便更不敢言了。他無言以對,完顏宗澤目光已逼緊那些執著兵器的兵勇們身上,再度揚聲道:“禹王私動兵戈,自有父皇裁決,然爾等本王現下便有權處置鎮壓。本王現在再給你們一個自行認罪的機會,若然還不知悔悟,皆已擾亂朝政,謀逆罪就地論處,爾等想個清楚,省的動起手來怪本王不念舊情!”

    他言罷手中寒劍鏘然出鞘,裂光碎雪,隨之身後數十騎皆抽劍而立,劍芒映亮了一方天地,駭人冰寒。

    完顏宗澤的這隊親衛兵皆是隨他在戰場上廝殺過的精銳,個個以一當十,銳不可擋,如今形勢已然呈現一面倒。院中死域般的靜,唯有那風寒之聲嗚咽作響,但完顏宗璧所領眾將顯然都不是傻子,這會子如真動起手來,他們便是死都沒個好名聲,當即便有人識時務地扔下了手中兵器,隨之兵器落地聲此起彼伏。

    完顏宗璧面色鐵青,只眯著眼盯著完顏宗澤,完顏宗澤回視於他,眸中映雪冷光一抹,幽深無痕。

    見完顏宗璧的人皆已放下武器,完顏宗澤方才瞧向屋中,目光在錦瑟身上稍停,落在劉三波身上,抱拳道:“孝南王若然還信得過本王,可否令大家也放下武器。”

    今日若非錦瑟,他們幾人的命只怕都要交待在此,完顏宗澤被騙出城去,顯然根本不知完顏宗璧此舉,聞言劉三波點頭,沖杜知章示意了下,義軍這邊也收了武器,一場硝煙便這麼結束。

    卻在此時那江甯府陳知府方才領命匆匆而來,見院中情景尤且裝出一副驚慌不知模樣,上前沖完顏宗璧和完顏宗澤分別見了禮,完顏宗澤不由挑唇瞧著他,冷聲道:“陳知府的覺終於睡醒了?”

    陳知府被他盯得額頭冒出虛汗來,垂頭躬身,不敢言語,完顏宗澤已不再搭理他,吩咐人請大夫扶劉三波等人回去。這廂好容易兵勇皆散,錦瑟才被柳嬤嬤扶著出來,完顏宗璧卻依舊站在院中了冷冷地盯著錦瑟。

    完顏宗澤上前一步擋了他的視線,他才眯著眼瞧向完顏宗澤,挑唇笑道:“六弟當很清楚今日之事若非父皇授意,三哥我怎敢如此?六弟為個女人竟連父皇之意也敢忤逆,便不怕失寵于父皇嗎?”

    完顏宗澤聞言卻笑,淡聲道:“不勞三皇兄操心。”

    完顏宗璧又冷笑一聲,卻再度瞥了眼錦瑟,道:“六弟小心抱著的是美人身,實卻是蛇蠍骨,有朝一日,為個女人弄得個身敗名裂,可莫怪哥哥我沒提醒於你。”

    此時錦瑟已站在了完顏宗澤身旁,她聞言一笑,接著卻素腕輕抬,將手中提著的劍在完顏宗璧身前虛晃一下,這才鏘地一聲歸了他腰間空著的劍鞘,迎上完顏宗璧的冷眸笑道:“禹王爺還是先回去好好想想皇上會治王爺個什麼罪吧。”

    完顏宗璧氣得雙拳再度握緊,那手心的刀痕被扯得再度淌血,他盯著錦瑟冷笑一聲,方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院中安靜下來,唯剩淡淡的血腥味夾雜著冰雪的清冽中縈繞鼻端,錦瑟這才身子一歪倒進完顏宗澤懷中,嚶嚀一聲,道:“沒事,腳好像扭了……”

    完顏宗澤見她突然倒過來,忙接著她,心一驚,只以為她是身上受了傷,聽聞她的話方才散了擰著的眉頭,彎腰抱起她來,見錦瑟仰頭瞧過來,盈盈的眸中滿含依賴,不覺心一軟,道:“我的微微總能叫我驚豔……”

    錦瑟聞言眸光若水,心中卻微沉,她心知完顏宗璧方才所言並非胡說,他們心裏都明白今日之事是燕皇授意,完顏宗澤這般到底是有違聖意,他的父皇明面上不能將他和她如何,可心裏如何想卻不可知啊……

    如今尚未進京,反已惹得皇帝不喜,她這趟聖城之行有些不妙啊。可不這樣,真叫劉三波有個長短,她便真名聲掃地了……
   


第一百七六章 考驗

    完顏宗澤見錦瑟眉宇間凝著憂思,不覺低頭用唇去磨蹭她被寒風落雪撫的微紅的面頰,觸之冰冷,他方為她攏了攏身上斗篷快步往她住的院落走,一面道:“勿庸多想,一切不都還有我呢,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若不然今日劉大哥他們出了事,以後我這個武英王也沒什麼威信可言了。

    皇帝雖是要完顏宗璧秘密處死劉三波,但是劉三波一死聰明人哪個心裏會不清楚緣由,對完顏宗澤的威信確有影響。如今完顏宗璧非但沒辦成差事,還鬧得滿城風雨,此刻焦頭爛額的應該是完顏宗璧,即便皇帝會因此事惱怒於她,反正也不能明面上處罰於她,左右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錦瑟想著揚眉笑了起來。

    完顏宗澤見她眉宇舒展開來,這才恨聲道:“微微和那杜知章倒是極為默契呢,怎微微令人放的燈別人都尚發現不了,倒是那杜知章第一時間便瞧見了呢……”

    錦瑟聽他滿口酸味不由眨眼,卻道:“杜先生學識淵博,不僅懂兵法,還會天文星象,興許人家杜先生有夜觀天象的習慣呢……”

    “微微,有人大清早頂著風雪站在院中觀星的嗎?”完顏宗澤沉哼,雙眸眯了起來。

    錦瑟卻又笑,揚眉,“我叫白蕊她們放燈時不還沒下雪呢……”

    錦瑟說著不待完顏宗澤再出聲便勾著他的脖頸抬起身子,湊上紅唇堵住了他的唇,輕蹭慢吸,完顏宗澤挑眉卻依舊緊抿著唇,站定了一動不動任她討好般吸允著他的唇,錦瑟舔弄半響又用小舌去頂他的唇齒,偏他輕哼了一聲竟不願就此放過她,錦瑟便也輕哼一聲,張開紅唇露出兩排細白的牙齒來,接著負氣地含住他溫熱柔軟的下唇便是猛然一咬。

    完顏宗澤吃痛卻不由失笑,錦瑟不管不顧地將粉嫩嫩的小舌探進去,察覺到他抱在腰際的手臂一點點收緊,便又俏皮地欲退出,粉舌剛溜便被他又快又穩地卷住,反客為主。

    風起,雪愈狂,完顏宗澤將大氅揚起裹住錦瑟纖細的身影,風雪嗚咽,卻有那一方小天地暖意融融地包裹著兩顆緊靠一起的火熱的心。

    江寧出了此等事,劉三波等人自然是不肯再進京的,和錦瑟商議後,他們便留在了江寧只等朝廷給個交代。

    錦瑟隨完顏宗澤進京,尚未到達聖城,完顏宗璧欲謀害孝南王一事便已鬧得滿城風雨,皇帝震怒,派禮部尚書韋大人帶著處罰完顏宗璧的聖旨,及豐厚的賞賜還有皇帝的慰問,親自前往江寧處理此事。

    完顏宗璧人尚未進京便在露城接了聖旨被杖責五十,並折返江甯親自向劉三波等人負荊請罪。義軍如今已盡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劉三波等人已然失去了和朝廷抗爭的力量,如今事情已經鬧大,皇帝只能對劉三波等人更加恩厚,方能堵悠悠之口,更何況皇帝嚴懲禹王,又令禮部一品尚書親自前往江寧迎接,還令禹王負荊請罪,也給足了劉三波等人顏面,故而幾人隨後便也離開了江寧繼續趕赴聖城。

    而此刻錦瑟已入宮見到了金皇后,她穿著一件寶藍色鳳凰戲珠的掐金錦繡宮裝,頭戴九鳳朝陽銜紅寶石的鳳釵,雍容萬方,滿含笑意地端坐在山形鑲赤金牡丹靠背的羅漢床上受了錦瑟的拜禮,笑著抬手道:“快起來,到本宮身邊來,叫本宮好好瞧瞧。”

    錦瑟聞言方緩緩起來,低眉順眼地行至羅漢床邊,金皇后見她微微低著頭,絕美的面上卻帶著溫婉笑意,神情落落大方,有禮卻並不見拘謹怯懦之色,便含笑點頭主動拉了她的手,道:“果真是個極好的孩子,阿月沒騙母后。這樣美麗的人兒,便是本宮見了也是難忘,也不怪亮子那孩子日日念叨著。”

    金皇后說著瞧向一旁陪坐的阿月,複又褪了手腕上的血玉鐲子往錦瑟手上戴,見錦瑟惶恐欲躲,便扯了她的手,道:“多得你,本宮才能和失散的女兒團聚,這鐲子是本宮母親遺物,一隻給了阿月,這只你戴著,不算是什麼賞賜,只當你全了本宮做母親的這一片感激的心意,可好?”

    錦瑟早先進宮心中便極為忐忑,她原想著金皇后當是個極威嚴之人,倒沒想著她竟是逢人便笑,且如是平和近人的,感受到金皇后言辭間真摯的謝意,錦瑟未再推脫,就勢戴上了那鐲子,俯身道:“公主金枝玉葉,又有皇后娘娘惦記,福澤深厚,臣女才能得此緣法遇到公主,實不敢居功。”

    金皇后卻笑了,瞧了阿月一眼,阿月便起了身。錦瑟餘光見殿中眾婢女嬤嬤皆退了出去,連阿月也站了起來,不覺心一提,目光不由掠向阿月,卻見她沖自己笑著點了下頭,接著便緊隨宮女們之後退出了殿。

    一時間大殿中唯剩下錦瑟和金皇后二人,金皇后方才道:“皇上子嗣雖多,但公主卻只得四個,如今尚在宮中未嫁的便只有三公主一個,本宮娘家也只兩個女兒,本宮雖是極愛和年輕姑娘們一處熱鬧,可這宮中卻也是冷清的時候多。本宮瞧見你便是喜歡的,你不必和本宮說那些客套的虛話,來,坐到本宮身邊,好好陪本宮說會子話。”

    錦瑟聞言抬頭,卻見金皇后眸中含著慈藹的笑意,因她和阿月容貌有七八分的想像,那雙藍色的眼眸更是和完顏宗澤如出一轍,錦瑟便心中一暖,笑著在羅漢床上坐了。

    金皇后這才滿意地點頭,道:“本宮聽說你在湖州時臨近玉城的山谷曾遇到了伏擊,可曾受了傷?”

    錦瑟倒沒想到她率先會提及此事,微微怔了下方道:“謝娘娘關心,臣女並不曾受傷,當日多得王爺和阿依朵郡主趕到,臣女方能安然無恙。”

    金皇后聞言便道:“本宮說那些人不是本宮所派遣你可相信?”

    錦瑟聽罷又是一愣,接著卻挑唇笑了起來,目光盈盈地瞧向金皇后,道:“皇后娘娘又怎知臣女定然會懷疑娘娘和此事有關?”

    錦瑟的眸中有幾分俏皮和慧黠之色,金皇后倒被她突來的明快和揶揄鬧的一怔,接著她便笑了起來,笑聲倒有幾分男子的爽快之情,因這笑意,使得她原本並不出眾的容顏瞬間散發出一股英氣的光澤來,引得錦瑟也會意而笑。

    金皇后笑了一陣,這才眯著眼睛瞧向錦瑟,道:“這麼說你是從不曾懷疑過本宮?莫不是小丫頭哄騙本宮吧,本宮的眼睛可是極毒,更容不得半點沙子,平生最恨有人在本宮面前耍小聰明……”

    錦瑟便道:“要說一點都不曾懷疑那也是假的,可臣女自認不算蠢人,細細一想便知此事定非娘娘所為。”

    見金皇后挑眉,錦瑟便又道:“其一,若真是娘娘所為,又怎會留下宮牌那麼重要的證據?即便是反道而行,那宮牌也是會留下無限後患,若有人以宮牌來攻殲娘娘破壞招安,娘娘只怕也會有些麻煩。其二,娘娘若不喜臣女有的是法子處置了臣女,用不著那般大費周章。其三,王爺已然到了,那死士竟還敢當著王爺的面對臣女下手,箭指王爺,臣女便更加不信那些死士會是娘娘的人了。”

    她言罷見金皇后眉宇揚起愉悅的弧線,便又歪著頭道:“方才臣女見到娘娘卻更加肯定了臣女之前所想,臣女欲刺,是有人欲挑起娘娘和王爺嫌隙,又迫害王爺招安大計,所行之計。”

    金皇后見錦瑟眉宇間滿是溫婉和沉靜,一雙眸子熠熠閃光,清晰如雪山上的一池湖水,便愈發滿意,見她賣關子,便笑著道:“這卻是為何?”

    錦瑟方道:“阿月公主在臣女府上住過,娘娘恕臣女冒犯,公主在臣女府上時舉止氣質和現在頗有些不同,那時候的公主被生活折磨的神態憔悴,怯弱膽小。臣女在玉城再見公主,公主雖衣著華貴,面色紅潤,然卻失之從容。可方才臣女再見公主,卻發覺公主不但珠圓玉潤,而且氣態從容,華貴自信。所以臣女肯定,這皆因皇后娘娘是位好母親,也只有母親,母愛能令公主在如此短的時間中尋回往昔,脫胎換骨。娘娘是位好母親,而好母親是不會罔顧兒子的心意,乾綱獨斷地去做那種會叫孩子和自己反目成仇的事的。”

    金皇后顯然沒想到錦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的每句話都不曾刻意地討好於她,然而卻句句都敲在了她的心坎上,這樣一個見微知著,心細如發,又通透靈慧的女子,也難怪……

    她一面感歎,一面再度爽悅而笑,接著卻又突然凝了笑意,道:“確不是個蠢的,可是在江寧怎卻以下犯上,連禹王也敢挾持,做下那等魯莽之事?!”

    錦瑟聞言咬唇,道:“臣女愚鈍,當時實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金皇后見她白玉面頰上浮起紅暈,唇角微揚,方道:“事已做下,便該去想如何補救。如今朝廷上彈劾三皇子的奏摺如雪片一般,依你看此時太子和阿朗該當如何?”

    金皇后竟和她談起朝政來,錦瑟這會子功夫即便已摸清金皇后是個極坦率和爽朗的女子,可也沒料到她會如是。

    她聞言一怔,抬眸見金皇后依著炕桌眯著眸子盯著自己,藍眸中銳色微顯,含著一絲鼓勵和期待之色,她便心一提,知曉這是未來婆母在考驗自己,由不得輕顫指尖。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3:02 AM


第一百七七章 簡在帝心

    “臣女以為彈劾禹王的奏章多如雪片,固然是有言官認為禹王誅殺孝南王之舉不妥依職奏事,也固然有漢臣擔憂唇亡齒寒,心寒之下有意打壓禹王此舉來維護漢臣利益,更有大臣望風而動隨之彈劾,然而只怕亦有人從中攪局,企圖于太子和王爺不利。”

    錦瑟只說到此處,金皇后眸中已有光彩彙聚,她撐在炕桌上的手抬起,直起身來,挑眉示意錦瑟繼續。錦瑟這才微微欠身,又道:“據臣女所知,皇上雖雷霆震怒,在前朝嚴懲了禹王,並令禹王負荊請罪,然而在後宮皇上卻並未冷落賢妃娘娘,皇上態度如此不明朗,朝臣們怎可能一致彈劾禹王,竟連異聲都沒有?朝廷上不可能只有一種聲音,會如此必定是有人從中推動操控之因,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禹王自己!”

    錦瑟言罷,金皇后便已輕輕挑起唇來,卻道:“哦,那本宮便不甚明白了,禹王已然惹的皇上雷霆震怒,何故還要攛掇大臣皆彈劾自己,將自身逼地危機更甚呢?”

    錦瑟見金皇后明知故問,又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面皮發紅,便也挑起唇來,道:“有時候危險和安全本便只有一線之隔,今次之事關鍵在於帝心,娘娘心中明鏡一般,臣女愚鈍,便莫逗弄臣女了……”

    禹王此番是為皇帝做事,如今事雖沒做好,但是卻不礙他的本意是替皇帝解憂,若然此刻滿朝上下聲勢浩大地都彈劾禹王,皇帝卻會如何做想?!金家在朝廷已然勢大,太子也穩坐東宮久矣,肅國公和完顏宗澤如今又立下大功。皇上只怕早便生了忌憚之心,而禹王剛剛因劉三波一事得罪了完顏宗澤,滿朝上下便皆是彈劾之聲,這縱然是因皇上震怒,百官便紛紛彈劾好表個忠心,可這份忠心到底是表給誰的,只怕皇帝心中免不了要問上一問。

    而且完顏宗澤保劉三波一舉本便是忤逆皇帝之意,這再加上百官彈劾一事,到頭來只會將太子和完顏宗澤推到風口浪尖上,令皇帝猜忌不已,相反百官彈劾的越是厲害,皇上對禹王的處罰反倒會愈輕。

    禹王不是傻子,令他的人皆彈劾他自己用意是極陰狠的。

    錦瑟言罷,金皇后便真真切切的笑了起來,道:“果是生了玲瓏心肝的,既瞧的明白,那便再說說如今該怎麼行事吧。”

    錦瑟被贊,心知多半已通過了金皇后的考驗,面上愈紅,卻鎮定地道:“依臣女看,太子、武英王爺皆和禹王兄弟情深,如今百官彈劾禹王,太子和王爺正該是表達兄弟情誼之時,當帶頭為禹王求情解圍。”

    錦瑟所想正是太子幕僚和金皇后等人共同商議所議決定,金皇后不想錦瑟竟聰慧至此,不覺滿意而贊許地點頭,卻又擰眉抿了唇,道:“可禹王私拿主意竟連皇上親封的孝南王都敢下殺手,如今惹的皇上震怒,太子和王爺若然為禹王求情,豈不是包庇禹王,不明是非公私?更是忤逆了皇上啊。”

    錦瑟聞言卻笑了,揚眉露出詫異之色來,道:“娘娘此話臣女就不明了,當日事發之時臣女一直都在場,可從未聽禹王說過一句要誅殺孝南王的話。當日欲殺孝南王等人的實是那禮部右侍郎吳大人,吳大人祖籍金州,義軍曾搶掠過其宗族財物,聽說還毀壞了吳大人家的祖墳,吳大人為此記恨在心。皇上派禹王和吳大人前去江甯慰問孝南王,誰知這吳大人竟起了狹私報復之心,竟偷偷地在酒水中下了藥,禹王當時也怒極欲令兵勇們捉拿吳大人問罪,可話卻沒說清楚,這才惹出一場動亂來,禹王沒能辦好皇上指派的差事,更有疏忽懈怠之責,可卻實沒私動兵戈,誅殺重臣之過啊。太子和王爺查明此點,自然是要澄清此事,念兄弟之情而為禹王求情的。”

    禹王一招將太子和完顏宗澤推上了險境,金皇后早便想到必須叫太子和完顏宗澤為禹王求情方能化險為安,可禹王到底犯了大錯,太子無端去求情,皇上一準會罵太子愚慈,一定要連太子一起發落,還會覺著太子此舉太假惺惺。

    這既要求情又不能令皇帝反感,還得不叫世人覺得太子和完顏宗澤是一味仁慈,公私不分,是非不明之輩,這個求情的理由便極難拿捏了。

    金皇后這兩日也在琢磨此事,然而思來想去都沒尋到好的理由,她卻沒想到錦瑟幾句話竟就將此事給解決了,而且解決的極為漂亮。

    要知道那吳大人原便是禹王的人,太子和完顏宗澤只要以此事為由求情,禹王便只能將吳大人推出去頂禍,那些擁護吳王的大臣們豈能不為之寒心?

    皇上如今想必也為此事而煩心不已,太子和完顏宗澤為君父解憂,為兄弟求情,充分表現了帝王之家的兄慈弟恭,皇上也會贊許滿意。

    而且皇上並非蠢人,禹王暗中操控朝堂,皇帝不可能不知曉,聖心勢必不悅,彼時被猜忌的只怕便不是太子和完顏宗澤,禹王便要自挖墳墓。到那時,吳大人會被重懲,皇上也不會輕饒了完顏宗璧。而太子和完顏宗澤,不僅可以避過一劫,更能傳以美名。

    金皇后一怔之下朗聲而笑,複才定睛瞧向錦瑟,見她言罷便微低著頭,低斂的眸中一片沉靜之色,神態閑淡,寵辱不驚,便愈瞧愈覺滿意起來。

    卻於此時外頭傳來了宮女的稟報聲,“娘娘,六王爺來給您請安了。”

    金皇后聞言面上笑意微斂,竟是哼了一聲,身子也一歪靠在了羅漢床上的金線墨蘭大引枕上,接著竟是閉上了眼睛。

    錦瑟詫然,見金皇后神情安寧,竟片刻功夫就似睡著了,她愕然後卻抿起笑了起來。她這剛剛到皇后宮中沒一會兒完顏宗澤便過來請安,分明是怕金皇后對她不好,擔憂之下方親自前來查看。而金皇后顯然也是知曉此點,氣恨兒子誤解又不信任於她,所以和兒子鬧起性子來。金皇后故意將她拘在這殿中,偏又不叫完顏宗澤進來請安,倒裝起睡來,根本就是在故意急完顏宗澤嘛。

    而完顏宗澤分明也是極在意母親,敬愛母親的,卻偏又愛說些擰話,做些擰巴的事兒,母子倆倒像是兩個非要爭個心氣兒高低,你長我短的孩子,錦瑟暗笑這一對母子的相處之道真是特別,唇角便也越發彎翹起來。

    錦瑟這廂正暗自偷笑,誰知金皇后卻突然睜開眼睛盯了過來,她唇角笑意便被捕捉個正著,錦瑟忙收拾神情,漲的臉色微紅,金皇后卻擺手道:“本宮累了,你退下吧,也叫他好好瞧瞧,本宮是吃掉了你一條胳膊呢,還是打斷了你一條腿。”

    錦瑟聞言失笑,見金皇后似真累了,閉上眼眸不再搭理自己,便悄然起身,抖開羅漢床上的毛毯子給她輕輕壓在身上,這才悄步退出了大殿。

    而她出去,金皇后便睜開了眼睛,隨後卻自內殿中走出一人來,這人瞧著已近而立之年,白面微須,身材消瘦,五官卻和金皇后有五分肖似,穿著一件二色紫金團花蟒袍,束著明黃繡…鑲寶石寬紋腰帶,足登青緞黃底嵌明珠的朝靴,頭束鎏金冠,卻正是太子完顏宗熹。

    他行至羅漢床邊坐下,金皇后便抬起了身,太子忙將腰枕放在她的身下,見她神情輕鬆便笑著道:“看來母后是極喜歡,滿意清嫣郡主的。”

    金皇后含笑呷了口茶,方道:“你如何看?”

    太子卻道:“弟弟的眼光極好,他脾氣擰,易怒易暴,有這樣一位聰慧通透的姑娘相陪左右是他的福氣,母后也能省心不少。”

    太子言罷卻感胸腔一陣悶痛,忙抽出巾帕不由地掩唇低咳了起來,直咳的消瘦的身骨微顫,清瘦的面頰上便也浮現了青白之色。金皇后被嚇得忙給他拍背順氣,半響他方緩下來,拿下帕子沖母親虛弱地安撫一笑,道:“母后無憂,兒無礙。”

    金皇后卻難免滿臉擔憂,沉重,盯緊了太子,道:“你老實和母后說,是不是體內的毒又復發了?”

    太子搖頭,笑道:“那毒這些年早已清除乾淨了,兒的話母后不信,莫非連太醫的話都不信了?母后也知曉,兒每年天一寒,體虛便更甚,注意些便是,等天緩也就好了,並非大事兒。”

    金皇后聞言又迎上太子滿是安撫的眼眸,不由歎了一聲,道:“是母后連累了你們,倘使你投生在尋常人家,或是其她宮妃的肚子中,也不至於會遭這份罪,多半還能當個清閒富貴王爺……”

    她說著已是眼眶微紅,而太子卻握緊了她的手,道:“母后何必如此想,母子原便是榮辱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兒的尊榮和高貴也是母后賦予兒的啊……”

    金皇后聞言便又是悠悠一聲長歎。
   


第一百七八章 立王妃

    金皇后見完顏宗熹精神著實不好,便令人將他送回東宮歇息,而太子剛出內殿,便有宮女來報肅國公和忠勇侯前來給皇后請安。

    金皇后的父親受封肅國公,而其長子則封忠勇侯,除此之外金氏另有兩位受封的侯爵忠義侯和忠武侯,另還有一位尚了公主的駙馬,金氏一家一後,一公,三侯,一駙馬,尊貴受寵程度可謂古今第一。

    肅國公二人進殿,見太子被宮人攙扶著見禮之後自然免不了一陣寒暄,待太子離開,金皇后才讓了父親和弟弟在內殿中坐下,宮女上了茶退下,金皇后詢問了肅國公的傷勢,肅國公笑著回了,方擔憂地道:“太子瞧著氣態不大好,可是身上的毒又復發了?臣這次攻打江南,一路也曾留意找尋名醫隱士,倒是聽聞滬州有位名醫極擅長毒術一道,只是已雲遊多年,臣已令人前往尋找了。”

    金皇后聞言便歎了一聲,道:“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更何況是鄉野村醫了。”

    肅國公卻道:“那倒也未必,民間還是有醫術高超的隱士的,更何況滬州一帶多毒草毒物,興許真有法子為太子調理身子也未可知。”

    肅國公言罷,忠勇侯便道:“太子妃溫婉細緻,這些年一直在給太子殿下調理身子,太子身體已有好轉,皇后娘娘也無需太過憂心。倒是六王爺,年紀已長,如今已立下不世功勳,王府中還沒個知冷暖的王妃料理著,讓人放心不下。”

    忠勇侯言罷見金皇后只依著大引枕抿著茶,一言不發,心中便有些著急,想到女兒金依朵和他說的那些話,便道,莫不是皇后真有意隨了武英王的意願給他聘了那清嫣郡主為妃吧。

    要知道他留嫡次女在閣多年可就是在等六王爺娶妃啊,太子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雖他的大女兒已誕下嫡子,可太子若去了,皇上還有這麼多兒子,太子之位是說什麼都不會落在小皇孫身上的,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便是完顏宗澤,皇后娘娘怎麼能將皇后之位拱手讓給一個外人,而且這個外人還是個漢族女子。

    他想著這些,心中焦急,見皇后一直不吭聲,便又道:“這回南下,臣弟得了一對釵,瞧著模樣精緻又是皇后娘娘喜愛的紅寶石釵,故而便帶了過來,娘娘瞧瞧可喜歡。”

    他說著取出一個小葉紫檀的雕花盒子呈上,皇后接過打開,只見裏頭明黃色的綢緞上陳列著一對紅寶石點翠九鳳朝陽的掛珠釵,紅光溢彩,分外明豔。她卻只瞧了一眼便微眯了眼,道:“這釵只怕有些來歷,可是大瀝朝兩位劉太后所擁九鳳朝陽姊妹釵?”

    大瀝朝劉氏姐妹嫁給一對兄弟,後兩人前後皆做了太后,因這對姐妹出閣時其母尹國夫人曾分別贈給女兒一隻九鳳朝陽釵作為陪嫁,故而這對釵便也揚名天下。

    忠勇侯給她這支釵其意再明顯不過了,金皇后言罷見忠勇侯點頭,便笑著蓋上了那盒子,又瞧向肅國公,道:“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肅國公聞言迎上女兒微銳的目光,捏了下拳頭方道:“也未必非得阿依朵,為父是覺著如今皇上愈發猜忌金家,王爺又建了戰功,只怕以後會更……王妃人選不能馬虎,外人總不若自己人放心可靠,更何況我金氏一族乃燕國後族,為父也不想這份榮光在為父這裏丟掉。”

    金皇后聽聞這話面色便有些發冷,道:“肅國公既然知道皇上已然猜忌金家,怎還有此念?金家榮光已是古今第一,再多個王妃,皇上可還能容得下?這燕國的天下到底是完顏家的,而非姓金!父親也不想想,皇上雄才偉略,豈能容忍金家權傾朝野?早先皇上對金家一直採取溫和手段壓制,那皆因他心中還放著一統天下的雄圖,對金家動手,燕國必定生亂,這會嚴重影響到他的一統大業,可如今皇上已然是天下雄主,他還有什麼可忌憚?金家是後族,然卻不代表今後會一直做後族,但凡是明主聖君,但凡是大統盛世,便不會有君王容許皇后出自一族!肅國公醒醒吧,如今燕國已今非昔比,它已由一個學步孩童長大成人,再不容人擺佈。皇族已不再需要金氏的扶持,相反已開始痛恨金氏的存在。金氏一脈的榮光要靠的是後世子孫的才能,而非將金氏女兒嫁進皇室為後!肅國公若還執迷不悟,那才是要將金氏的榮光盡毀此世。”

    金皇后言罷見肅國公面色難看,擰著眉頭不言語,便又道:“肅國公也莫忘了,武英王他姓完顏,也非姓金!”

    金皇后的這話令肅國公身子一震,是啊,完顏宗澤是他的外孫,然他卻依舊姓完顏,若此刻強迫他迎娶了金氏女兒,即便有一日金依朵能夠當上皇后,只怕完顏宗澤所做會和他父皇一樣,穩固皇位後率先便是剪除金氏,即便那是他的母族也是一樣。再想著完顏宗澤的性子,真逼他娶了不愛的女子,他必定會懷恨在心。

    也許女兒所說是對的,如今形勢已不同往昔,金氏若再不韜光養晦,除非是……取而代之,不然只怕真離滅門不遠了……

    肅國公念著這些,面色發白,然忠勇侯卻不甘心,道:“六王爺重情重義,皇后娘娘多慮了吧,再者說了,阿依朵是姐姐看著長大的,姐姐不是一直很喜歡她嗎,這丫頭死心眼,一直都以為長大會嫁給她六哥哥,心裏也只有王爺,這若是此事不成,可叫這孩子怎麼活,我這當父親的也沒法子和孩子交代啊。”

    金皇后聞言卻挑唇輕笑,聲音清寒地道:“早年本宮也不願嫁給皇上,肅國公和忠勇侯可曾容本宮選擇過。還有,太子的身體無礙,便不勞肅國公和忠勇侯多費心思了。”

    皇后這已然是惱怒了,肅國公和忠勇侯皆不敢再言,肅國公瞧向皇后的眸子有幾分歉疚和疼惜。見老父頭髮花白,眼神慈愛卻又吶吶無言金皇后到底心軟了,又歎了一聲,道:“這次禹王謀害孝南王一事,本宮早先曾問過金依朵,怎麼看朝廷百官彈劾禹王一事,她卻說,禹王私動兵戈,又忤逆皇上,更兼謀害朝廷功臣,被彈劾乃是理所當然,太子和王爺該令屬下們皆彈劾禹王,一舉打壓禹王氣焰,也借此立威方是明智之舉。”

    肅國公二人顯沒料到金皇后會突然說起此事來,聽聞這話兩人皆蹙了眉,金皇后方才又道:“父親和弟弟可想知曉清嫣郡主對此事是如何看的?”

    待金皇后將方才錦瑟之言細細復述一遍,肅國公二人面有震驚,一時難言,金皇后神情已露倦意,道:“本宮累了,肅國公和忠勇侯回去都好好想想本宮所說的話吧……”

    是日夜,金依朵便聽聞了金皇后的這些話,她發了一場脾氣直將博古架上的物件砸了個稀巴爛,這才撲至床上痛哭了一場。她好容易促成皇上殺孝南王一事,便是想令錦瑟身敗名裂,只要錦瑟沒了好名聲,惹上一身腥,金皇后便不會喜歡她,她和完顏宗澤的親事只怕也難成。

    豈料此事禹王親自出馬竟然也叫姚錦瑟給算計了去,如今金皇后更是因此事對姚錦瑟刮目相看,姚錦瑟倒成了那通透靈慧能夠陪伴完顏宗澤的佳人,而她卻成了愚蠢之人,這怎能叫她心甘?

    金依朵痛哭過後便咬著牙,雙手死死地擰住錦被絞了起來,仿佛她指中錦緞變成了錦瑟那張絕麗的面容一般,擰著抓著,直將手都扯得疼了,她才鬆開手猛然坐起身來。

    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認命,一定還有法子的。燕國宗室子弟不和漢人通婚,再說姚錦瑟阻攔禹王殺那孝南王,一定已引得皇上不快,興許皇上並不願意姚錦瑟嫁給完顏宗澤呢。

    姚錦瑟現在一定極得意吧,不行,她不能容許自己黯然傷神,而那狐狸精卻出盡風頭,金依朵目光閃動半響,接著便眯著眼冷笑了兩聲。

    和金依朵所想一般,錦瑟也是極憂心皇帝對她的態度的,故而在翌日皇帝傳召她乾坤殿面聖時,她的心便略提了起來。

    她隨著宮人到乾坤殿時,殿前的廣場上,完顏宗澤和完顏宗璧竟然正在受杖刑。她被宮人帶著遠遠瞧見,卻並不敢刻意側目好瞧瞧完顏宗澤的情況。只低眉順眼地走著,聽著那一杖杖落下發出的悶響,雖是分不清那廷杖哪聲是落在了完顏宗澤身上,哪下卻是打在了禹王身上,她的心還是隨著那聲音響起一點點被揪起,擰成了一團。

    見引路太監腳步微慢,錦瑟愈發確定這是皇帝刻意安排,要敲打於她,便輕聲問道:“公公,這是……”

    那引路的太監也不知是得了皇帝吩咐還是見錦瑟面色難看純粹好心,聽她問起便爽快地道:“今日早朝太子和武英王為禹王求情,還清澄了當日在江寧館驛乃吳大人狹私報復之下鬧出的一場誤會,皇上大贊了太子和武英王,賞賜甚豐。方才禹王剛剛和孝南王一行歸京,禹王沒能約束好吳大人,使得孝南王險些遇害,皇上罰禹王閉門思過三個月,還受杖刑五十。也不知怎的,皇上突然又想起之前武英王劍斃馬思忠的事,便說馬思忠雖該死,可武英王總歸有僭越之嫌,責令和禹王一起受廷杖十下,這不,正用著刑呢,倒叫郡主給趕上了。”

    錦瑟聽聞完顏宗澤只被罰了廷杖十下,這才微松了一口氣,依著完顏宗澤的身板,十下廷杖當是無大礙的,那禹王便慘了。沒回京時,便被罰了五十板子,如今傷口只怕剛結痂,便要生生地再被打裂,滋味一定終身難忘。

    說話間錦瑟已行至了完顏宗澤二人身旁的甬道上,她到底沒忍住凝眸瞧向那邊,卻見完顏宗澤正抬頭望來,和她目光相對便眨巴了兩下眼睛。錦瑟見他陽光下一張俊面紅潤有光,只額頭有一曾輕汗,眼神清明還沖她拋媚眼,便知這廝一點事兒都沒,握著的手松了開來。

    感受到一道陰厲的目光,她回望過去,正是禹王渾身淌血,咬著牙抬頭也盯向了她,他面色因疼痛而扭曲蒼白,映的那雙黑眸愈顯陰冷,一仗落下,他額角青筋暴露,疼的唇角溢出鮮血來,卻又用舌將那血跡舔舐了,雙眼也因之眯起。

    做這些動作他至始至終都盯著她,錦瑟只覺他那目光和動作都極具侵略性和危險性,又似有股別樣意味,不由心裏一陣惡寒,扭了頭。

    而那邊卻響起完顏宗澤的喝斥聲,“沒吃飯嗎,有氣無力的,還有三杖,趕緊給本王打完咯,本王還和海郡王約了郊外馳馬呢!”

    他這一吆喝,那兩個執杖太監應了一聲,立馬錦瑟便聽杖落聲快了起來,疾風驟雨般兩下,接著便傳來禹王沒能克制住的慘叫聲。

    而完顏宗澤受杖已畢,自庭凳上跳起來,他便盯著禹王揚聲,道:“三哥臉色可不大好,要不臣弟吩咐太監打慢點,也好叫三哥多喘兩口氣?”

    完顏宗璧這會子已疼的渾身發抖,聞聲惡狠狠地盯向完顏宗澤,牙齒打顫偏就說不出話來,完顏宗澤便笑著道:“看來弟弟是小看三哥了,三哥精神極佳嘛,我便說這兩個太監跟沒吃飯一樣,打在身上就似撓癢,三哥這般英武必是不懼的嘛。”

    完顏宗澤說話間卻在庭凳上大刀闊斧地坐了下來,目光卻直盯那行刑的太監,那太監被他盯得渾身發毛,那手下的動作便禁不住又加重幾分,不過三兩杖下去,禹王身下便淌了一地鮮血。

    完顏宗璧慘叫聲不小,完顏宗澤的說話聲也不算小,錦瑟自然都聽到了,微微勾了唇角,心裏卻有些微惱。昨日完顏宗澤還說今日有驚喜給她,難道他說的驚喜便是叫她瞧著他陪禹王一起挨板子?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3:05 AM


第一百七九章 面帝

    “郡主請稍後,容奴才通報。”

    錦瑟思緒浮動間已到了乾坤殿前,小太監言罷便進了殿中,錦瑟忙收斂心思,也不敢四顧,只低眉順眼地等候著。片刻才有身著總管太監服飾的宮人執著浮塵出來,尖聲道:“皇上請郡主殿內覲見,郡主請吧。”

    錦瑟心一提,隨著太監提裙買進高檻,皇帝卻並未在大殿之中,她跟著太監腳步細碎地繞過一個雕花門到了小偏殿,眼前靠窗的暖炕上一抹明黃色端坐,正執筆批寫,也不敢抬頭細觀便上前一步跪下,口中喊著,“臣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聞聲卻並未抬頭看來,依舊審閱著手中奏摺,只淡聲道:“平身,賜座。”

    錦瑟不敢多言,謝恩後便起身在一旁的紫紅織錦繡墩上側身坐下,她用餘光瞧去,卻見暖炕邊兒上放置著一雙黑底明黃面兒繡金銀騰龍朝靴,其上威儀的龍形圖案正在陽光下發出熠熠光芒,那龍爪大張似能撲人於爪下,令人不敢逼視,一時倒微微恍惚。

    她正發怔,皇帝卻朱筆一批合上了手中奏摺,道:“清嫣郡主在招安義軍一事上居功頗高,不負朕望,朕心甚慰。”

    錦瑟聞聲一驚,忙誠惶誠恐地起身跪下,恭敬地道:“招安能成,這皆乃陛下惜才任賢,愛民如子是不世出的明主聖君。這才使得孝南王等人能得陛下感召,願意臣服于陛下,接受招安,臣女實不敢居功。陛下厚待,對臣女封賞有加,臣女已惶恐難安了,臣女叩謝皇恩。”

    錦瑟言罷,皇帝的眉宇便揚了起來,盯著她卻道:“既是知朕愛民如子,何故還惶恐難安?這豈不是前後矛盾,欺哄於朕!?”

    錦瑟聞言一驚,只覺皇帝的言語暗藏機鋒,可是語氣卻又不似生氣了,她一時摸不清聖心,微微咬了下唇,這才又笑著叩首,道:“所謂雷霆雨露皆乃皇恩,越是聖主明君,便愈龍威攝人,故而臣女雖得聖寵封賞有佳,卻亦惶恐難安。”

    皇帝見錦瑟低眉順眼地跪著,陽光自薄如蟬翼的絞紗窗透進來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反射出一層珠潤明光來,愈發襯得她氣質出塵,寵辱不驚,不覺眯了眯眼,神情卻不辨喜怒,只抿了下唇,又道:“江寧館驛是你阻止禹王的?”

    錦瑟提著的心一揪,忙又磕了個頭,道:“臣女有罪,請皇上責罰。”

    皇帝見她乖覺倒揚起一抹笑來,微微仰身靠在了玄金軟枕上,道:“哦?你倒說說,何罪之有?”

    錦瑟聞言正欲答,卻聞皇帝又道:“抬頭回答!”

    錦瑟不敢忤逆,緩緩抬起頭來,卻不敢直視皇帝,目光落在其下巴上,餘光倒將皇帝的容顏瞧了個七八。他瞧著極是年輕,頭髮烏黑唯鬢角露出霜色,臉型五官倒和完顏宗澤肖似五分,在明黃龍袍的映襯下顯得英武威嚴,一雙黑眸正微眯著盯來。

    錦瑟心跳如鼓,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掛著溫雅的淺笑,道:“臣女唯恐禹王當真殘害功臣犯下大錯,故而以下犯上挾持禹王,此為一罪。臣女唯恐孝南王等人出事會影響朝廷安定,皇上安撫民心大計,以至於誤解了禹王,反引得朝廷百官彈劾禹王,此為臣女之罪二。臣女已知錯,望請皇上聖裁。”

    錦瑟這說來說去便只有得罪禹王這一條罪名,且還是出於好意,皇帝聞言倒笑了,複又哼了一聲,道:“巧言令色!照你這般說,你倒是憂國憂民的大功臣了,朕若是懲罰了你豈不是要淪為昏君一流了?”

    錦瑟是料定了皇帝不能就江寧一事將她怎樣,這才敢說這番話,如今聽皇帝語氣沉冷,不覺暗捏了一手心汗,心下倒打起鼓來,道:“臣女不敢,臣女不過是一小女子,因得蒙聖恩,又賴孝南王信任有加,這才鬥膽妄行一回,不敢承皇上憂國憂民之贊。”

    皇帝盯視著錦瑟,見她在自己的注視下仍舊能鎮定自若,眸中倒露贊色,隨即黯芒一閃,道:“倒卻有些與眾不同……跪安吧。”

    錦瑟聽皇帝那前一聲話倒似自言自語,實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意,聽他叫自己跪安,便知這一關是暫且過去了,忙磕頭後躬身退出,剛退兩步便聞皇帝又道:“今日宮宴朕准你參加。”

    孝南王一行已經抵達京城,今日皇宮之中會有宮宴,一來為肅國公和完顏宗澤等將領慶功洗塵,再來也是迎接孝南王等人,這次參加宮宴的除了各宮娘娘,便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們及其女眷,還有不少這次歸順的有功之臣。錦瑟雖得封號,可卻並不屬其中,倒沒想到皇帝會特允她參加,她聞言忙又跪下叩頭謝恩,這才躬身退出大殿。

    剛退出殿便有掌事太監帶著兩排六個太監捧著發飾,衣物,玉如意等物過來,道:“皇上有賞。”

    錦瑟忙又沖大殿跪下,那太監將所有賞賜唱過一遍,這才道:“皇上贊郡主機智過人,有古巾幗之風,不辜祖上盛名,特此嘉賞,郡主領賞謝恩吧。”

    錦瑟又叩了頭,掌事太監才道:“郡主請起,灑家著人送郡主回館驛去。”

    錦瑟客氣地應了,待跟著宮人緩步出了乾坤殿前廣場,她才大松了一口氣,回頭去望,卻見宮殿恢弘,映著天際金陽,高高在上,富麗堂皇,卻又森嚴巍峨,叫人瞧上一眼心也跟著浮浮沉沉起來,她眼前又晃過皇帝那雙隱含打量,不明情緒的眼眸,總覺其中頗有深意,令人不安。

    是日夜天氣陰沉,寒風淩冽,可卻無礙於皇宮的歌舞昇平,一派繁華。宮宴在前廷的萬聖殿中舉辦,皇宮未及天黑便點燃了萬千燈火,宮燈次第輝煌將臺階甬道照的流光溢彩,遠遠望去,紅牆黃瓦,殿宇樓臺在光影輝映下壯闊鋪陳,映襯著那天際黑雲,愈顯威嚴壯麗。

    和大錦的宮宴男女分開有所不同,此次宮宴,按燕國規矩,大臣和女眷們皆在萬聖殿中,帝后將一同接受眾人跪拜,與民同樂,普天同慶。

    錦瑟今日穿戴也極盡華麗,上著一件石榴紅緞面起雲紋暗底的緞面長褙子,用金線繡的碎瓣梅花兒細細密密地沿著襟口和衣邊兒灑下,下擺開四襟,玉帶束腰,其下是一條水紅色的羅裙,裙擺上也繡著極為繁瑣的花樣。束著朝雲近香髻,插孔雀開屏玉石點翠金步搖,豔麗的衣裳和發飾將她的面龐也映的比平常更豔美幾分。

    她在宮人的帶領下踏上高高的白玉臺階,正欲往偏殿等候,卻見幾人自萬聖殿前的長廊盡頭走來,錦瑟瞧見其中那抹英挺的身影便驀然停住腳步,不由地扭頭望去。

    那盡處,和幾人相攜而來的正是完顏宗澤,他今日穿著一身極為喜慶的暗紅箭袖武士袍,外披紫金紗袍,束著赤金頭冠,兩耳明黃垂絲掛著一對黑東珠的充耳。東珠明光瑩潤,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和他胸前衣裳上的三爪銀絲紋龍圖案上的光影交相輝映,富貴逼人,異常引人矚目。

    自到了聖城,完顏宗澤便極忙碌,加之她又暫住在朝廷的館驛之中,有眾多侍衛宮人伺候,故而他並未夜半爬牆來瞧過她,這幾日兩人倒見的少了。

    今日在乾坤宮前匆匆一眼又是在他挨打的情況下,現下瞧見他身姿軒昂大步流行地過來,錦瑟不覺目光輕閃。而完顏宗澤的目光早便直逼了過來。

    錦瑟和他目光相粘,見他微彎俊眸,不由也勾起了唇角。明滅的宮燈落在他身上,映地他面上笑意愈發柔和溫暖,錦瑟瞧著,今日提了一日的心便漸漸地似被清風拂過,折痕全消了。

    她又觀他步履輕盈,便知早上那幾板子並未傷到他,一時唇角笑意欲濃。而他二人對視間,完顏宗澤一行已到了不遠處,錦瑟這才瞧見和他相伴而來的竟還有兩個熟人,一個是閆峻,另一個卻是蕭蘊,另有幾人瞧著也皆是年輕俊才,氣質不凡。

    錦瑟目光在閆峻和蕭蘊面上微晃,算是打過招呼也不敢再瞧垂了眸子,餘光卻見完顏宗澤沖身邊公公低語了句什麼,那公公竟然直直向她而來。到了她身邊,那公公打了個千,卻是低聲道:“王爺說了,叫郡主今夜便瞧好吧,王爺有驚喜送給郡主。”

    錦瑟不想完顏宗澤大庭廣眾的叫這太監和她傳話,還說的是這樣一句含有旖旎情意的話,感受到那邊幾人都隨著那公公齊齊向她看來,面上燥熱之意就更盛了。

    她沖那公公點了下,不由又抬眸去瞧完顏宗澤,那廝竟勾唇一笑,抬手在心窩比劃了一下,錦瑟被嚇得匆忙低頭,餘光就見和完顏宗澤一起的一個穿寶藍色錦袍的男子滿臉促狹地撞了完顏宗澤一下,還低聲說了句什麼,複又探究打趣地向她盯過來。

    錦瑟雖沒聽清他說什麼,可也知道多半和自己有關,又聽到完顏宗澤低沉的笑聲傳來,一時只感這燕國風俗果比大錦要開化極多,可她卻不大適應,面皮已然紅透,再不敢在殿外多停,更不敢再抬眸亂瞧,緊趕幾步邁進了女眷們暫時等候的偏殿。

    她進了殿,卻見偏殿之中早坐了不少夫人和姑娘,大家皆三兩圍成一堆說著話。打眼一望,滿屋珠翠,雲鬢麗影,香風撲鼻,蔚為壯觀。

    錦瑟進了殿便引得眾人側目不已,一來是她容顏出眾,再來也是她近來名聲大噪,眾人實在好奇。錦瑟頂著各色目光含笑而立,落落大方,並不見怯弱之色,便聞有人喚她一聲。

    “四妹妹。”

    錦瑟聞聲望去,正見廖書敏一身明紫色儒衣襦裙,正站在幾位夫人間沖她招手。

    如今天下大統,朝廷正在籌備著遷都明城一事。現在燕國的京都聖城位置偏北,隨著燕國疆域擴展,京都遠離中原腹地,早已不能滿足各方面的需求,朝廷早便通過了遷都決議,已在明城建立宮殿,城郭五年之久。而明城位於中原腹地,是戰略要地,龍蟠虎踞,易守難攻,南北通達,本便曾是多朝的都城。

    經過五年修建,明城皇宮建造已基本完成,城郭也已竣工。明城又剛好在鳳京和聖城之間,此刻遷都不僅有利於朝廷對南北的統治,而且也更有利於朝廷消滅那些反對勢力。只因屆時不僅如今聖城的百官要隨著皇帝遷往新京城,連鳳京的官宦之家也都要跟著遷居,大錦朝滅亡,鳳京上至宮殿樓閣,佛寺道觀、市井街巷,無不留著朱姓王朝統制的痕跡,大臣們懷舊和睹物思人,極易形成一呼百應的政治氣候,給新朝廷的統制帶來滅頂之災。

    此刻通過遷都,無疑能起到分化、分治、溶化的作用,對新朝廷穩固朝政,皇帝確保皇位都是極有幫助的,故而朝廷已決議開春頭一件事便是遷都,屆時在明城的新皇宮中,皇帝會接受百官朝賀,建立新元。

    而在此之前,禮部卻安排了數位有功之臣前來聖城率先接受封賞,覲見皇帝,這其中便有閆峻。

    他帶著廖書敏是在今日剛剛到達聖城的,還未來得及去瞧錦瑟,錦瑟瞧見廖書敏見她笑容燦爛,面色也圓潤不少,已不見了先前的黯然憔悴之態,不覺沖她明媚一笑,快步過去。

    錦瑟這一笑光芒奪人,正落在那邊和幾位姑娘說著話的金依朵眼中,她當即隱在衣袖下的十指便紮進了掌心,低垂的眸中也閃過了陰厲和嫉恨,抬眸時卻已掩飾了眸中色彩,笑意盈盈地沖一眾姑娘們道。

    “你們不是好奇清嫣郡主長什麼樣兒嘛,喏,那位便是了。”
   


第一百八十章 挑弄是非

    金依朵言罷,不少姑娘都扭頭盯向了錦瑟,面色皆不大好,有好幾個目光已露出了嫉妒氣恨之色。

    這自然不是意外,皆因前一日金依朵便在府中開過一個小宴,請了不少閨秀過去玩冰嬉,彼時她不過言辭透露出完顏宗澤在湖州曾救過錦瑟,並同乘一騎將錦瑟送到了玉城,流露出完顏宗澤有意錦瑟的意思來,這些個姑娘們便都炸了鍋。

    燕國的姑娘們熱情,更崇慕英雄,完顏宗澤受她們傾慕乃理所應當之事。可完顏宗澤身份高貴,不是尋常出身的女子能夠嫁娶的,能不能得到完顏宗澤也非是她們考慮的事情,可這並不代表她們可以容忍心目中的英雄被一個在她們看來身份才華皆不如她們的大錦女子搶走。更何況這個外來的姚家女早先還因招安立下大功,風頭壓過她們所有人,被封為郡主,這更叫她們氣憤不過。

    如今見錦瑟容顏竟也壓了她們一頭,她們心裏怎能不冒酸水,聞言便有姑娘低聲憤憤道:“果真一臉狐媚樣。”

    “任她再容色傾城又有何用,左右王爺也是不會迎娶她的,也只有金姐姐這樣的高貴出身才配得上站在王爺身邊。”又有一位姑娘道。

    她這話可謂擊打在了金依朵的心坎上,聞言她笑著擺手,道:“如今天下一統,皇上重用漢臣,我是郡主,人家也是郡主,說什麼高貴不高貴的。再者說了,人家清嫣郡主出自一門雙傑的姚家,外祖也是清貴人家,又生的傾國傾城,聽聞還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是有名的才女,這些可都是我比不得的……”

    金依朵一臉笑意,神情淡然,語氣真誠,倒好似當真心裏這般想,眾女聞言卻愈發不是滋味。試問連出身最高,容貌才能都出挑的金依朵都比不上那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清嫣郡主了,那她們豈不是個個都要被比到泥中去了?

    女人愛比較,如她們這般的花樣女子更是愛爭個你上我下,誰也不願被踩到泥中。金依朵幾句話這便引得她們神情更為不忿,已有姑娘道:“再清貴不凡,也不過亡國女罷了,即便被封為郡主又怎樣,說什麼高貴不是自取其辱嘛,怎能和金姐姐相比,金氏可是咱燕國歷來的後族。”

    “聽說金姐姐在湖州還曾替這清嫣郡主擋過箭?金姐姐真寬厚,也沒見那狐媚子感念姐姐,我真替姐姐不值!”

    “說的是呢,其實我瞧那清嫣郡主容顏也沒多出眾嘛,瘦弱纖細的像風一吹便能倒般,王爺那樣偉岸英武,只怕她那樣嬌小,根本無法承受雨露,連為王爺孕育健康子嗣的能耐都沒有。”

    這說話的女子生的骨架寬大,黑面微糙,一副草原女子的體格,加之她又豐盈,便顯得人高馬大,眾女聽她說的露骨便皆瞧著她笑了起來,女子竟也不見羞赧,瞪著眼睛道:“笑什麼笑,我便不信你們就沒幻想過嫁給王爺那般男兒,為他生兒育女!”

    這女子的祖父和父輩皆是朝廷武將,她又一直長在關外,剛被家人接到聖城不足一年,關外民風開化,使得她說話免不了有些出格。她也是被眾人打趣又鄙夷的目光盯著,才吐出這樣的話來,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說了此等驚世駭俗的話微黑的面上也浮起了紅暈。

    金依朵見眾女面上皆露嬌羞之態,眸中閃過厭惡和鄙棄。她只覺這些人肖想了自己的夫婿,這也不是金依朵自大,實是不少人都覺著金依朵一直待字閨中,便是要嫁去武英王府做王妃的。世人的想法也給了金依朵心理暗示,早便認定了完顏宗澤,且不說她對完顏宗澤一片真情,即便不為這個,她的自尊心也不容武英王妃是別的女子,那樣她豈不是要淪為京城笑柄?!

    而原本眾姑娘對金依朵最可能做這武英王妃就有嫉妒和不滿,如今突然冒出來個姚錦瑟,和錦瑟一比,她們倒更願意接受金依朵做這個王妃。

    金依朵挑弄這些是非,不過是給錦瑟力敵,企圖叫這些姑娘一會子在宮宴上給錦瑟難堪罷了,她見目的達成,便露出了笑意,可不想此時不遠處卻傳來一聲譏笑,接著是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譏誚之意響起。

    “金依朵,你整日帶著個假面便不怕哪天忘記了,嚇壞了人,連家人都不認得你了嗎?”

    今日來參加宮宴的皆是二品以上官員親眷,可如今朝廷上卻也分了漢臣和鐵驪朝臣,方才幾個圍著金依朵身邊的皆非漢人,她們總覺高人一等,便是剛剛言語也未說漢話,而這聲譏誚之語卻說的是字正腔圓的漢話,此刻響起就是專門打壓她金依朵的。

    金依朵聞言面色一變,身子也跟著一僵,她不用回頭去瞧也知曉這說話的是何人,華陽王的獨女陳古青!可惡!

    金依朵出身高貴,相貌出眾,加之她又善於偽裝,又頗具才能,使得她在燕國的閨秀中極受追捧,可就有人頗不喜歡她,處處和她作對,這人便是華陽王府的郡主完顏古青。

    華陽王是先帝的胞弟,偏比先帝年幼十多歲,對今上登基出過大力,又因是皇帝叔父,故而頗受皇上信任,在朝野也極有威信。華陽王膝下就完顏古青這一女,自然愛若掌上明珠。

    完顏古青這樣的出身,金依朵自然是要交好拉攏的,可不管她怎麼親近完顏古青,完顏古青偏就不給她好臉色看,還每每冷嘲熱諷。這完顏古青也奇怪,明明是宗室女,整日都和漢臣女眷混在一起。

    這會子被她出言譏諷,金依朵雖恨得雙拳都握了起來,可扭頭面對完顏古青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時,她卻依舊一笑,道:“華陽郡主真會說笑。”

    完顏古青瞧著她又輕撇了下唇,目光在圍著金依朵的那幾個姑娘面上巡了一下,又道:“吃不到葡萄愣說葡萄酸,本郡主都替你們臉臊。有能耐這會子尋了那清嫣郡主挑釁去,本郡主倒還高看你們一眼。”

    錦瑟剛剛立功,又得了皇上賞賜,幾個姑娘雖言談刻薄,可也都不是沒腦子的,跑去指著錦瑟鼻子罵,萬一等會子宮宴被告一狀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她們還不至於去做那種蠢事。方才她們說話也都放低了聲音,這會子被完顏古青譏諷,她們面上一紅,可礙著完顏古青的身份,根本不敢頂回去,一時便安寧了下來。

    金依朵也吶吶不再言語,過了片刻,她卻尋了由頭悄然退出了偏殿,匆匆往後宮方向而去。

    一盞茶時辰後,宮道上一行宮人宮燈開道抬著一頂錦紅頂蓋暖轎緩緩而來,待行至宮道盡頭卻突然從一旁的宮門後繞過一人來,宮女們一望見那人披厚厚的毛料斗篷,頭上還帶著風帽將整個人遮的嚴嚴實實的,難免一驚,正欲怒叱,那人抬起頭來將一張麗顏顯露在宮燈下。

    幾個宮女見那竟是甚得皇后娘娘疼愛的金家嫡女阿依朵郡主不免齊齊怔住,而金依朵已沖那暖轎盈盈俯身,道:“賢妃娘娘這是去參加宮宴嗎,阿依朵欲去甯仁宮拜見皇姑母倒不想先遇上娘娘了,給娘娘請安。”

    皇后參加宮宴是有鳳輦自接走萬聖殿前廣場的,根本就不會走此宮道,賢妃和金家不對付,金依朵今次在這裏出現卻又分明是在等她,賢妃倒是好奇她要做什麼了。

    聞言賢妃輕輕挑起轎簾,明眸透過夜色瞧了金依朵一眼,笑著道:“本宮出青華宮時皇后娘娘鳳駕已離了甯仁宮,郡主只怕是和皇后娘娘錯過了。”

    金依朵詫然,接著便道:“謝賢妃娘娘提醒,如此我還是自回萬聖殿吧。”

    賢妃笑道:“既如此,外頭天寒地凍的,郡主不防上來和本宮擠擠吧。”

    金依朵推脫兩句便撩簾坐進了轎中,轎子四角掛著玲瓏小宮燈,盈盈的光芒將賢妃面上頗含探究的笑意照的忽明忽暗,金依朵迎上她的目光笑著道:“聽聞今日禹王在乾坤宮前受了重責暈了過去,不知王爺如今身子是否已無恙了?”

    賢妃聞言面上笑容盡斂,目光微銳,道:“郡主今兒是來落井下石譏笑於本宮的?”

    金依朵忙笑,道:“怎會,只是方才在偏殿見到清嫣郡主容顏絕代,忍不住想到此刻正臥床休養的禹王殿下,難免關切兩句罷了。”

    金依朵見賢妃聽到清嫣郡主幾字面色微擰,她的唇角便輕輕一勾,笑著又道:“娘娘恐還不知,皇姑母甚為喜歡清嫣郡主,正打算為六哥哥迎娶為正妃呢。”

    賢妃聽聞此話果然一驚,微瞪著眼睛盯向金依朵,接著才輕笑著道:“那郡主豈不是空等一場?倒不想皇后娘娘竟肯老六迎娶個漢女做正妃。”

    金依朵笑了,道:“娘娘竟想不通此間道理?娘娘恐不知,這清嫣郡主可和一般的漢人閨閣小姐不同,她在南方大錦故國可頗為幾分好名聲,百姓們都說她是活菩薩,江州一帶為她修廟供拜都是有的。不僅如此,她出身也是不凡,祖父曾是首輔大臣,父親亦乃狀元公,外祖父更是原大錦吏部尚書廖正琦,外祖母也出身望族。那廖家大少爺娶的更是前首輔大臣萬家的嫡女萬藍鐲,萬首輔如今雖已致仕,可在朝野人脈尚在。廖家二小姐嫁了江淮王世子閆峻,閆峻此次立功不小,必受皇上重用。清嫣郡主的弟弟小小年紀便名聲大噪,更是西柳先生的關門弟子,西柳先生桃李滿天下,便連這北邊學子們都極尊崇於他。清嫣郡主有這些依靠,區區武英王妃又有什麼做不得的?如今南北一統,天下歸一,這朝野上漢臣可要占大數,宗室子弟不允和漢女通婚,若六哥哥娶了清嫣郡主,立刻便能得所有漢人的高看,籠絡住所有漢臣的心。依清嫣郡主的資本,自然值得皇姑母為她去破祖宗規矩咯。何況這些年皇上重用漢臣,提倡兩族通婚,此事由六哥帶頭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此時皇上賜婚,正能表現皇上對大錦臣民一視同仁,愛民如子之心。六哥娶了清嫣郡主不僅心願得嘗,還能為皇上立下一功呢。相形之下,皇姑母自然便瞧不上金依朵了,左右金家都是六哥哥的表妹,嫁不嫁的又有什麼大礙,也帶不給六哥哥什麼……”

    金依朵說話間眼眶一紅,淚珠兒滾落,好不黯然難過的模樣,那姿態當真叫賢妃覺著金依朵是因被皇后拋棄而單純地向她發洩不滿的小姑娘。

    賢妃雖知金依朵懷有目的,可是卻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話皆有道理,太子和完顏宗澤已經勢大,她自然不希望完顏宗澤再娶個能大增實力的王妃,不覺她面色也沉了下來,目含思慮。

    金依朵見目的達成心下一喜,而賢妃想了一陣卻是揚眸盯向金依朵,道:“郡主想說什麼何不附耳直言?”

    金依朵等的便是這話,聞言側身過去在賢妃耳邊低語道:“娘娘何不趁著宮宴,向皇上為禹王討要了清嫣郡主。”

    賢妃聞言明眸一睜,銳光滑過,接著便勾唇笑起來,道:“本宮為何要如此被郡主利用,為郡主開道?”

    金依朵失笑,道:“娘娘聰明無雙,倘使三哥哥和六哥哥兄弟二人皆欲迎娶清嫣郡主為正妃,皇上該如何想?到頭清嫣郡主誰也嫁不了罷了,相信娘娘也不願看六哥哥娶了清嫣郡主吧?就算皇上真賜婚三哥哥和清嫣郡主,賢妃娘娘和禹王也沒什麼損失啊,到時候清嫣郡主還得任由娘娘發落,娘娘想給禹王娶個平妻也是能的。”

    賢妃輕聲冷笑,盯著金依朵那張微含笑意的嬌美面孔,道:“清嫣郡主令得皇子兄弟相爭,禍起蕭牆,成了禍水。郡主將本宮推了出來,自隱幕後,還不至招了皇后娘娘和老六的恨,倒真是好算計。”

    金依朵聽賢妃語出譏諷卻也不在意,只因她已從賢妃的目光和話語中聽得明白賢妃是被她說動了。金依朵笑著將腦後風帽戴上,只欠了欠身,道:“娘娘和我各取所需罷了,我便不打攪娘娘清淨,告退了。”

    她言罷喚了一聲,待下了轎瞧著賢妃的儀仗往萬聖殿遠遠去了,她才仰望天空烏雲嗤笑兩聲:六哥哥,你最好沒想著當眾請旨賜婚,不然我便叫你的請旨成為射向她的利箭,她已惹皇上不悅,再成為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六哥哥也莫怪我!非是我金依朵無情,實是六哥哥不念舊情,不給我金依朵顏面!

    酉時正萬聖宮中燃起無數盞宮燈來,照的大殿亮若白晝,光華耀彩直入雲端,遠遠望去恍若瑤池仙境,殿內兩旁早已設下矮案,案後置織錦彩繡坐墊,殿內每隔三步置燈檯、炭盆、溫酒爐等物,嫋娜宮女魚貫而入,手捧佳餚金盞穿梭其間,腳步輕盈,酒香芬芳,佳餚馥鬱。

    殿中舞女長袖善舞,舞姿曼妙,樂聲婉轉。大殿之上,皇帝一身龍袍和幾位宮妃共同舉杯,台下百官極其女眷見之,自也跟隨舉杯,歌舞昇平,觥籌交錯,氣氛和樂融融,一派繁華盛世之狀。

    杯幹酒盡,殿中歌舞依舊,大臣們和夫人姑娘們便就近互相勸酒舉盞,共同品味評點歌舞,竊竊低語起來。錦瑟剛和廖書敏對飲一杯將目光轉向場上歌舞,身旁便傳來一個女子嬌柔的聲音,道:“這是我鐵驪族的歌舞,清嫣郡主只怕看不慣吧?”

    錦瑟聞言扭頭,卻見坐在她身側正含笑看來的是個穿薑黃色窄袖圓領襴衫,腰系玉帶,足蹬高腰鹿皮靴的女子,錦瑟方才在偏殿便曾見她圍在金依朵身旁頻頻向她看來,此刻瞧她目光清銳,便笑著道:“此舞奔放自由,觀之令人心情舒暢,歌舞原便不分地界,只要能引人共鳴,令人觀之賞之能有所感觸便是好的,我怎會看不慣呢。”

    那姑娘聞言便笑了,沖錦瑟揚了揚酒杯,錦瑟含笑舉杯抿了一口,她才又道:“說起來我們鐵驪女子也都是能歌善舞的,像這樣的歌舞京中閨秀們都能跳上幾下,不足稱道,說起來,阿依朵郡主便是歌舞好手,聽聞清嫣郡主也是琴棋詩畫樣樣精通的,卻不知和阿依朵郡主比起來如何呢。”

    這姑娘說話聲音不小,一時間引得不少女子側目,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巧的是剛好這會子殿中的歌舞便盡了,舞女們緩緩退出,殿中驀然一靜,接著便響起了皇帝的聲音。

    “那邊夫人和姑娘們說什麼呢,倒是熱鬧,也說來給朕聽聽。”

    錦瑟聞言尚未反應過來,便聽有人揚聲笑道:“回皇上的話,臣女們皆在贊清嫣郡主容貌傾城,正在議論不曾見過明孝帝的婉貴妃,也不知清嫣郡主和那婉貴妃相比起來,容顏幾何呢。”

    此言一落登時殿中驀然一靜,眾人瞧向錦瑟的目光一時複雜幾多,要知道燕國討伐大錦打出的名號其中有一條便是妖女禍國殃民,這妖女指的正是明孝帝的婉貴妃其嫡親侄女劉婉璧。此刻有人將劉婉璧和錦瑟拿出來作比,這可不是好兆頭,叫眾人由不得皆對錦瑟側目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3:29 AM


第一百八一章 誰是傾國色

    面對四面八方射來的各種複雜眼光錦瑟始終坦然而對,只淺笑端坐,鎮定自若。皇后聞言瞧向錦瑟,見她身影沐浴在殿中光耀的燈光下,那絕色的容顏愈盛豔奪目,氣質從容,宛若瑤池仙姑,心中難免又是一贊,便笑了。

    賢妃將皇后眸底贊意瞧的分明,便笑著道:“皇上,清嫣郡主確實容貌過人,都說那婉貴妃傾國傾城,方能令明孝帝不顧禮法迎侄女為妻,臣妾今見清嫣郡主已是驚為天人,若那婉貴妃能比國色天香的清嫣郡主還要貌美,臣妾笨拙,便當真想像不出該是何等模樣了……”

    賢妃言罷,皇帝便笑著道:“這個問題又有何難,想來必有哪位夫人或小姐是見過兩人一同出現的,自便能有公斷,可能為朕和眾卿解惑?”

    皇帝言罷,便有一位夫人欠身行禮,回道:“臣婦曾在江甯侯府小公子的生辰宴上見過兩位一起出現,當時清嫣郡主年紀尚小卻也已初見傾城模樣,婉貴妃則已風華絕代,倒是各具風姿,實難較個高低。只是當日宴上,臣婦尤記得一件事有意思的事……”

    “哦?何事竟令夫人如今還記在心頭?”

    皇帝表現出好奇,那夫人便又道:“彼時婉貴妃見清嫣郡主和幾位姑娘一起在玩投壺,便曾笑著提議想請清嫣郡主展現四藝合一之才,可惜卻被清嫣郡主給推辭了……”

    這回話的夫人乃是前吏部尚書的夫人,當日錦瑟在江甯侯府確實見過她,方才她驟然聽聞王夫人提及江甯侯府來心中便咯噔一下,只因王夫人所說正是江淮王妃欲毀她清白的那次,錦瑟摸不清王夫人到底要說什麼,難免心底微沉,這會子聽聞她竟提及在暖閣時自己和劉婉璧的口角之爭,錦瑟倒微微笑了。

    “咦?卻不知何謂四藝合一之才啊?”金依朵和王夫人位置相近,聞言便率先露出不解之色,問道。

    王夫人笑了,道:“婉貴妃說清嫣郡主能一手作畫,一手寫字,同時踢鼓做舞,書畫樂舞,同時展現,便為四藝合一。”

    “這怎麼可能!便是書畫樂舞樣樣精通,人也不可能一心四用,同時完成這些才藝啊。”

    “說的是呢,要是同時動作還不得手忙腳亂,一事無成啊。”

    王夫人言罷眾人紛紛議論,金依朵卻掩唇而笑,道:“用此等絕無可能之事來難為清嫣郡主,若非嫉妒何至於此,足以見婉貴妃容顏不及清嫣郡主多矣。”

    金依朵這是非要給她按上一個禍國殃民的禍水名號呢,可即便容色不凡也未必就是禍害啊,錦瑟聞言心中暗笑,實不明金依朵這是那裏來的自信,好似已料定了只要讓眾人覺著她比劉婉璧更美豔,她便一定會成為劉婉璧那樣的妖女禍水。

    金依朵言罷殿中驀然一靜,接著便有姑娘紛紛附和。

    方才在偏殿中,錦瑟已覺察出了不同的氣氛,這會子對這些挑釁她倒也沒覺意外。像是一個朝廷新寵進入朝堂總要先受到各方排擠一樣,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郡主勢必也要被打壓示威,也只有展現了她的能力方才可以進入一個新的圈子,被人接受從而融入甚至成為這個圈子的主導。

    錦瑟早有準備,和之前在鳳京不同,先前因各種緣由她總在韜光養晦,然而此次她卻無需再深斂光華,相反,她要風華展露,要震懾住這些女子,要為大錦和漢臣的閨秀們爭上一口氣,這樣她以後才有立足之地。

    更何況,她如今剛為朝廷出了大力,皇上又正是籠絡漢臣和天下民心之時,不管她做了什麼,皇帝都必須維護於她,更有,那禍國殃民的劉婉璧乃是完顏宗澤一手造出來的,相信皇帝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所以錦瑟也無懼有人非要將她和劉婉璧扯在一起的舉動。

    “阿依朵郡主說的也有道理,王夫人覺得呢?”賢妃也道。

    金依朵眯起了眼睛,只待王夫人肯定此話,那樣在座的眾人便就認定了姚錦瑟比劉婉璧還美麗,一會子他們再見禹王和武英王都欲娶姚錦瑟為妃,心中豈能不多想,姚錦瑟這禍水的名頭便也擔定了。要知道有時候女人長得太美麗,也並非好事,金依朵心下冷笑。

    劉婉璧和錦瑟誰更美麗王夫人心中早就有定論,那劉婉璧是決計比不上錦瑟的,不光是容顏,只兩人的氣度風華一比之下便立竿見影,可王夫人也是漢女,她自然是傾向錦瑟一邊的。她確實見過錦瑟和劉婉璧一同出現,因方才和金依朵閒談說起過此事,故而皇帝問話,見金依朵盯向自己,王夫人便不得不答,可她卻一來不願陷錦瑟於險地,二來也不敢欺君,故而一直不肯給個肯定的決斷,此刻聞賢妃的話她便又道:“回賢妃娘娘的話,臣婦曾見過婉貴妃跳雲煙舞,當真是美輪美奐,美不勝收。倘使清嫣郡主也能一舞,許臣婦能較個高低來。”

    見王夫人竟不肯給個名斷,金依朵雙手微握,而方才和錦瑟說話的那女子卻是一笑,道:“皇上,臣女早便聽聞清嫣郡主的才名了,方才看舞蹈臣女和郡主談論是鐵驪舞蹈更奔放,還是漢人歌舞更優美,臣女發覺清嫣郡主於歌舞一道極為精通,臣女還在想若是清嫣郡主舞上一曲,不知和阿依朵郡主的舞姿相比,又當如何呢。”

    金依朵除卻騎射,舞姿更是出挑,在京中閨秀中尤為出名,聽此女如是提,方才圍在金依朵身旁的幾位姑娘便也紛紛附和起來。賢妃便笑著沖皇后道:“姐姐看是不是應該叫清嫣郡主舞上一段,也好叫大家滿足下好奇心。”

    皇后聞言微微一笑瞧向賢妃,不知為何賢妃心便一跳,總覺著自方才皇后的貼身婢女過來和皇后耳語了兩句後,皇后瞧她的神情便說不出哪里有些不對,她面上力持笑意,好在皇后已轉開了視線瞧向了殿中的錦瑟,道:“清嫣郡主意下如何?”

    錦瑟聞聲這才含笑沖臺上欠身而禮,道:“臣女容顏不及婉貴妃多矣,當日婉貴妃想請臣女獻四藝合一之藝並非阿依朵郡主所想那般刻意為難小女,而是確知小女有此技。婉貴妃舞藝出眾,只舞藝一技便精湛超群,可壓臣女四技合一,自然不怕臣女表現此藝,而臣女當時也是為了藏拙,螢火之光不敢和婉貴妃皓月之潔爭輝,這才婉拒了的,實非眾夫人們所想那般。只是今日眾夫人小姐既然都對臣女舞藝頗感興致,又是這樣的大好日子,臣女願獻上這四藝合一之技以賀天下一統,四海升平,臣女獻醜,還請眾夫人小姐切莫見笑才是。”

    錦瑟言罷,皇后笑著望向皇帝,皇帝便抬手道:“准,清嫣郡主可下去準備,朕和諸卿等著郡主一展舞姿。”

    錦瑟又行了一禮方低聲喚了廖書敏一同起了身,她往偏殿退去,到底抵不住身後一道恍若實質的目光,回頭向完顏宗澤所坐殿階中臺上瞧了一眼。見他眸中藍色幽暗,她沖他輕淺一笑,這才隨著宮女繞過了殿側帳幔。

    金依朵顯然沒料到錦瑟竟真會這四藝合一之技,見她竟然應下難免心中生疑,有些忐忑起來,可她想著自己舞姿出眾,還曾被皇上盛讚過,念著錦瑟要表演一心四用之術,只怕最後一樣也難精,畫虎不成反類犬,還得貽笑大方,她便又平心靜氣的勾唇笑了起來。

    一位大人說了幾句吉祥話,眾人見皇上舉杯,便同舉杯盞,一時間殿中又是一陣觥籌交錯,放肆剛剛的異樣氣氛已煙消雲散。

    便在此時,十幾個宮人迅速進殿在殿中安置上了兩個大小一致的大鼓,兩鼓分列,鼓的兩側卻又分別放上了兩個白玉平硯臺,裏頭墨汁如兩潭湖水在燈光下發著明光。又有四名宮女兩兩扯開一張一人高的白紙在硯臺前侍立,放置好後,太監便迅速又退了出去。

    殿中諸人瞧著新鮮便皆靜默地看了過來,也在此時,又有四個太監抬著一面巨鼓進殿,而巨鼓的鼓面上竟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跪匐在鼓面上。她身上穿著金紅色的舞衣,豔的如一團火,而那舞衣上繪製著鳳凰圖紋。火紅的裙裾層層疊疊散落開來,便像是鳳凰的尾羽垂落身側。

    女子身姿柔美地後仰著頭,髮髻上戴著金鳳步搖,一隻點翠鳳頭釵,鳳頭恰垂在額心,她兩臂伸展著,優美的雙臂垂下起伏的廣袖,隨風搖擺,那姿態映著一身盛裝,還有額心的鳳頭,令人恍惚間只以為瞧見了一隻在金光萬丈中翹起羽翼,展翅愈飛的鳳凰,一隻高貴從容,隨時都會一鳴沖天,飛入雲端的金鳳凰。

    眾人一時被此景所震,怔怔望著,細看才見那鼓面上匍匐女子正是改裝後的清嫣郡主,她面上還化了淡妝,一邊兒面頰上貼著金色的鳳凰於飛花鈿,金光映著白皙無暇的麗顏,愈發美如仙姑,令人難以直視。

    而太監已將大鼓放在了之前兩隻小鼓之後,三個鼓鼎足而立。待太監退下,殿外便驀然響起了一聲有悠揚的吹笙之音,隨著這聲音,匍匐在鼓面上的錦瑟忽而也舞動而起,她的身體竟似柔若無骨,舞姿如夢,每一下跳躍舞動,皆自然流暢,仿若一團隨風變幻著形態的火焰,而那火焰中卻又分明有一隻金鳳慢慢蘇醒,展翅於飛。

    舞姿一動,她足下大鼓便也震響起來,隨著她每一下跳動,鼓聲也咚咚作響,且那鼓聲竟毫不吵雜,反而和外頭飄渺的吹笙之音切合的非常完美,時而和笙音同高,時而同落,時而卻又交錯而響。眾人驚歎時,鼓聲已越來越烈,而錦瑟的舞動和跳躍也開始驟如雨點,身影開始由那面巨鼓在三鼓間不停飛躍,如玉的素手飛旋間驀然有兩條足一人長的素錦水袖滑出,隨著她的舞動,裙裾飄飛,素錦也如雲霧間卷蕩,間或是她一雙如煙水眸,欲語還休。

    流光飛舞,她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遙不可及,笙鼓和鳴,望去卻分明是一隻金鳳凰起舞在漫天雲霞之間。隨著外頭笙音高拔,錦瑟臂上纏繞的素錦長袖忽如間甩將開來,衣袖舞動竟直落兩方玉硯臺之中,她腰肢一動,素錦吃墨飛躍而起,似有無數墨色花瓣飄飄蕩蕩淩空而下,飄搖曳曳牽著墨香落於紙上,眾人望去只見兩張紙上已有不同墨蹟暈染開來。

    尚不及細看,踩鼓之聲已愈發密集,而錦瑟舞姿輕靈,身輕似燕,隨著她跳躍踩鼓動作加快,抬手,扭腰,昂首,下腰,旋舞的姿態也愈發加快,舞姿大開大闔,身姿曼妙,清顏隱霧,青絲墨染,而玉袖生風,不停落於墨硯之間,掃過兩張宣紙。水袖輕揚,轉、甩、開、合、擰、圓、竟行若流水般自如,飛若鳳舞般流暢,三面大鼓之上,只見那麗影如飛舞動,裙裾飛揚,撩起青絲無數,舞轉回素袖,笙鼓斂翠鈿。盈盈素靨,在翩飛的衣袖間半遮半掩地滑過,當真是柳腰輕,鶯舌囀,芙蓉斜盼,鳳凰於飛。

    眾人瞧的有些目不暇接,而錦瑟再次跳躍而起,與此同時兩道水袖甩出,旋動如雲煙驟聚,唰唰幾下掃過宣紙,水袖悠悠垂落,錦瑟身影落於大鼓之上,宛若鳳凰還巢,伴著殿外趨於低沉的笙音,錦瑟背對殿中,微微側身,提腕立掌手,左勾腳,稍彎腰,用女子柔軟的曲線擺出鳳凰翹首擺尾的姿態來,待笙音徹底消失,她額跡間鳳頭所銜著的一串珍珠流蘇也恰好垂落無聲。

    殿中靜默許久,待廖書敏執笙緩緩提裙進了大殿,皇帝才感歎地贊道:“鳳鳴如簫笙,音如鐘鼓,觀過清嫣郡主這一曲鳳凰於飛,朕才算見到真正的金鳳凰了。”

    皇帝贊過一時間殿中儘是稱讚之聲,錦瑟這才回身和廖書敏並肩而立,那四個執畫侍立的太監將兩幅白紙緩緩展現在眾人面前,金依朵和大家一起望去,登時便氣恨的咬破了舌尖,口中一陣血腥。

    只見那兩副畫卷上,一副是行雲流水的“四海升平”行書四大字,另一幅山海壯闊,冉冉晨陽初生,當即便引得皇帝拍手盛讚道:“好!好,好一個,如畫江山,四海升平!”

    皇帝一言,眾大臣無不跟著叫好,已有臣子跪下道:“皇上,郡主的鳳凰於飛真是叫臣下們恍若瞧見了真正的鳳凰,舞的如此肖像,真乃祥瑞之兆啊,這畫和字更是大好的兆頭,吾皇四海歸一,英武神勇,臣等和郡主一樣感佩在心啊。”

    他一言眾多大臣,女眷們皆山呼萬歲,一時間喝聲震天,引得皇帝滿臉堆笑,朗笑出聲,待氣氛稍緩,皇帝才沖還跪著的錦瑟和廖書敏道:“甚好,賞,重重的賞!”

    錦瑟和廖書敏謝恩同起,此刻錦瑟已展現了技能,且使得龍心大悅,自然不會有人在此時再提劉婉璧來掃皇帝的興,錦瑟正欲和廖書敏回座,不想皇帝卻又好奇地道:“這一心四用,郡主是如何做到的?”

    錦瑟聞言頓住腳步,便又在殿中跪下,笑著回道:“皇上和大家瞧著臣女是一心四用,其實臣女卻只是在跳舞罷了,只不過舞動的有序,更有技巧,恰好能夠成畫成書,還能踏中鼓點罷了,只要精心計算安排,其實不用一心四用的。”

    皇帝也不過是好奇之下一問罷了,聽錦瑟如是回,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即便如此,也要一顆玲瓏心才能將字畫融於舞蹈之中,實屬難得。”

    錦瑟這廂還未回答,倒是坐在中台之上的完顏宗澤突然起身,接著他竟是大步走下了臺階,一步步向著跪在殿中的錦瑟而來。錦瑟被他驚到,不由抬眸怔怔地望著他,迎上他那雙蕩漾著濃黯藍色的眸子,心一跳竟覺四下一靜,萬物皆空,竟就忘記了再低頭,只能和他那樣對視著,直至他勾起一抹笑,豁然撩袍在她身側,緊挨著她跪了下來。

    接著在靜謐無聲的大殿中,在錦瑟如鼓跳的心跳聲中,響起了完顏宗澤清亮的聲音。

    “兒臣出征之前父皇曾允兒臣,若此戰能凱旋而歸,父皇可允兒臣一個心願。得蒙父皇天威,我燕國大軍能夠所向彼靡,凱旋而歸,兒臣只想父皇賞賜兒一名王妃,還請父皇萬望滿足兒臣此願。”

    完顏宗澤的聲音清越,他就跪在她的身旁,一句句那樣清晰地震盪著錦瑟的耳膜,也震動著她的心。她指尖輕顫,此時方知他所說的驚喜,竟是今日當眾請婚。她唯有低著頭,才能掩飾住面上的種種情態,儘管如此,她的睫羽還是忍不住顫動起來,雙頰也禁不住火熱如霞。

    完顏宗澤一言令殿中再度陷入了比方才更加靜謐的死寂中。只因完顏宗澤雖還沒說要求娶哪位千金,可他這時候突然跪在殿中,還和清嫣郡主跪在一起,已足以說明一切了。要知道完顏宗澤身份不一般,他的王妃可不僅是他一人之事,更會在朝堂上也掀起風浪的。

    燕國皇室有祖訓,宗室子弟不能娶漢女,可這個規矩已被海郡王打破了,這兩年皇帝對漢臣越來越重視,更鼓勵兩族通婚,所以此刻完顏宗澤突然有此舉動,眾大臣們誰也猜不准皇帝會如何決斷。

    眾人的目光皆落向了殿中並肩跪著的完顏宗澤和錦瑟身上,感受到四下而來的目光,感受到臺上皇帝不辨的目光,錦瑟一顆心高高提起,無處著落,竟是感受到了平生都不曾有過的極致緊張。

    她為完顏宗澤等候四年,耗盡了她最美的年華,為他步步為謀,甘之如飴,而他也堅守著當初對她的每一句承諾,付出的只怕比她更多。兩人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能在一起,錦瑟從不肯向命運低頭,相信自己的未來一直握在自己掌中,可是此刻,在高高的皇權面前,她還是心底發虛,懼怕起來。

    似感受到了她的緊張和擔憂,突然她的手背一熱,竟是跪在身側的完顏宗澤在她寬大水袖地遮掩下悄然移動了右手覆上了她的。暖意自他的掌心傳至她的指尖,一點點蔓延上來,瞬間便暖的她一顆心也發熱發漲起來,捂的一雙眼睛都冒出了汗,酸酸的甜甜的。

    錦瑟的心也隨著驀然一靜,悄悄地回握了他。此刻上頭總算響起了皇帝的回應聲,“哦,六皇兒確已到了娶妃年紀,你倒說說欲迎娶的是哪家姑娘,臣和你母后也看看是否能滿足你這願望。”

    完顏宗澤聞言抬頭,扭頭看向錦瑟,接著才又行一禮,沉聲道:“清嫣郡主在湖州遇刺,兒臣事急從權曾和郡主同乘一騎,按漢人規矩,兒臣已和郡主有了肌膚之親。兒臣亦欣賞郡主的溫婉端方,真心傾慕於郡主,欲迎清嫣郡主為正妃,請父皇母后為兒臣做主。”

    錦瑟不想完顏宗澤這廝請旨賜婚便罷了,竟還滿口混賬話,不僅當著這麼些人的面說傾慕心悅於她,還說他們已有了肌膚之親,登時臊的她面頰漲紅,而完顏宗澤和她相握的手卻動了下,撓了撓她的掌心。

    金依朵瞧見兩人跪在一起,宛如一對璧人,恨得銀牙緊咬,察覺到不少夫人和小姐還時不時地向她瞧來,她除了傷心嫉恨之外,更覺無地自容,顏面盡失。

    她急切的盯向台上端坐的賢妃,賢妃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瞧向了她,眼見金依朵急的雙眸都冒出了淚水,賢妃才勾著唇低頭舉起了杯盞,可卻沒有言語。

    金依朵只以為賢妃改了主意,心一急,身子一歪碰倒了席面上的茶盞,咣當一聲響,茶盞倒下直灑了她一身,眾人齊齊望來,金依朵手忙腳亂地處理著身上茶漬,面色便更難看了。卻也在此時,賢妃放下杯盞,終於開口了。



第一百八二章 誰是妖女

    “皇上,說起來,前些日在江寧館驛,若非是清嫣郡主救下孝南王等人,禹王便要被世人誤解,背負大禍,臣妾和禹王都極感念清嫣郡主,禹王……”

    賢妃的聲音響起,眾人便皆將目光自金依朵身上移開,瞧向了賢妃,金依朵原本已經絕望,如今見峰迴路轉,賢妃竟開口,她聽聞賢妃的話登時心中狂喜,差點沒落下熱淚來。

    她的雙手緊緊握住,心中已在默念:姚錦瑟,你去死吧!

    可賢妃說到關鍵時刻,卻突然沒了聲音,那說話聲便似被利器割斷,突然就戛然而止了!眾人皆詫,皇帝也盯緊了賢妃,卻見她瞪著眼睛“啊”了兩聲,接著竟雙眼迷蒙著,抬手撫了撫額,身子一歪軟軟地倒在了宮女身上,面龐紅暈浮現,竟是一臉醉意,顯是酒吃的過猛,沉醉了過去。

    賢妃如此毫無徵兆地醉倒,眾人皆詫,殿中驀然一靜,接著才響起皇后的笑聲,道:“皇上,賢妃妹妹今兒只怕太過高興,酒吃多了,還是先叫宮女送妹妹回去吧。”

    皇帝聞言雖覺奇怪,但見賢妃確實一臉醉意,便也未再多想,擺了擺手。皇后忙吩咐宮人將賢妃給扶下去,賢妃起身,完顏宗澤才抬頭瞥了眼,藍眸冷光隱現,若清冽一潭冰湖。

    金依朵完全沒料想到會突生如此變故,登時便六神無主,滿面驚慌起來,她本能地又去瞧跪在一起的完顏宗澤和錦瑟,目光卻驟然對上了完顏宗澤鋒銳到似能逼出兩道清芒的厲目,她猝不及防,心一顫,只覺在這雙眼睛下,她所做的一切都已被他洞察,那兩道目光便如兩支利箭直射進她的心窩,心臟陡然停跳,令她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然而完顏宗澤卻已轉開了目光,金依朵恍恍惚惚的回過神時,才想起方才宴席剛開始時,曾有個宮女在完顏宗澤耳邊低語過什麼,那宮女離開後,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便也出了大殿。賢妃突然醉倒,怎可能是意外,是不是她的舉動完顏宗澤真的都已經知道了,皇后娘娘也已知曉了嗎?

    金依朵渾身冰冷,而錦瑟此刻心中卻也浮沉不定,方才賢妃一開口她便覺著來者不善,念著金依朵之前的種種舉動,她有些提起心來,誰曾想賢妃話都沒說完便一頭栽倒了,錦瑟更覺其中蹊蹺了,她不由扭頭瞧了眼完顏宗澤,卻得他安撫一笑。

    錦瑟低頭,卻在此時皇帝終於開口了,卻是沖皇后道:“皇后覺得此事如何?”

    皇后聞言便笑了起來,眸光落在錦瑟和完顏宗澤身上,道:“雖有祖宗規矩,然現在天下一統,皇上坐擁江山,四海歸一,萬朝來賀,皇上非是鐵驪一族之皇帝,更是漢人和這天人億萬臣民的皇帝。武英王迎娶清嫣郡主,乃皇上一視同仁,愛民如子的表現,皇上鼓勵兩族通婚,當叫武英王和清嫣郡主做此表率,何況郡主知理明義,溫婉端方,臣妾也頗為喜歡,既是武英王心悅清嫣郡主,皇上又允了他恩賞,不若便滿足了他此願吧。”

    皇后竟是滿口答允的,眾朝臣一時無聲,皇帝便笑了,道:“皇后所言有理,諸大臣以為如何?”

    皇子婚事實是帝王家事,原便是皇后和皇帝遂意便好,如今皇帝問起眾人,也不過是因祖宗禮法之故。可皇后已經表明了態度,武英王又以早先皇帝允恩為由請婚,這若皇帝不答允,只怕天下漢人子民要有異念,此刻燕國剛剛攻下大錦,大局雖定,然南邊還有鎮國公,疆畢王和汝南王三支勢力未曾安定,皇帝正是籠絡人心,安定政局之時,便是為大局念,只怕也會答允這親事。

    皇后,皇帝和武英王都同意此事,眾朝臣們念著這些,一時那些心中不忿的鐵驪大臣們也不好反對,而肅國公已率先行禮,道:“此乃陛下家事,實不用於眾卿議。”

    眾人聽他這般說便知他對此事竟也是贊成的,一時間紛紛復議。金依朵沒料想到,到了此刻竟然連最疼她的祖父,連她的至親之人都拋棄了她,立時崔頭咬唇,心中好是不甘。

    皇帝見重臣紛紛表態,目光閃動地盯著完顏宗澤和錦瑟瞧了半響,才道:“既如此……”

    他的話尚未說完,卻聽一聲轟鳴之音破空而響,於此同時殿外黑沉沉的廣場也跟著驀然一亮,眾人皆驚,一時間愣住。錦瑟原本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聽出皇帝欲拍板之音,她淚盈於睫,卻不想皇帝的話被這一聲震響驚動,她也被驚的嬌軀微顫了下。

    完顏宗澤握緊她的手,兩人一同扭頭瞧向殿外,卻見外頭黑沉沉的,顯是要有風雪。

    那是雷鳴聲!竟是雷鳴聲!

    金依朵此刻卻驟然反應過來,只覺喜從天降,這是上蒼都在幫她,她原本就覺被姚錦瑟奪取了所有的一切,悲恨交加,心萬般不甘,這會子見事有轉機,她當先便尖叫了一聲,道:“冬雷,聽聞世出妖女才會雷公震怒啊,莫不是清嫣郡主……”她言罷便失措地捂住了嘴。

    她的話雖帶目的,然而這冬日震雷,確實是有反常理的怪事奇事,一時間殿中在諸人的神情便都古怪緊張了起來,轟然議論起來。“果真是閃雷,怎會如此!”

    “竟是冬雷乍響,這……這是凶兆啊,皇上!”

    “陰陽失調,天公震怒,必是有事惹怒了天神……”

    “難道……難道祖宗禮法不該打破?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議論紛紛,錦瑟也沒料到會有此變,聽著四下的議論聲,一時渾身冰冷,指尖也輕輕顫抖了起來。為何,為何蒼天會如此對待她,難道她和完顏宗澤在一起當真是個錯誤?!

    手指驀然一疼,錦瑟回過神來,便見完顏宗澤正眸光沉亮的凝著她,他握著她五指的手堅定有力,亦如他面上冷峻之色,眸中沉定之情,錦瑟淺勾唇角,揚起笑來。

    錯誤又如何,只要是他,即便是逆天而行,她也無懼!

    瞧見錦瑟的柔雅笑意,完顏宗澤卻驀然鬆開了她的手,接著他竟是突然站起身來,錦瑟尚未反應過來便覺兩臂一緊,接著滑過一物,望去卻是完顏宗澤抽走了一直搭在她雙臂上的那條一人長的素錦水袖。

    接著她尚未瞧清楚他手上動作,就見那素錦帶子驀然飛出,如同一條水蛇竟然直逼坐在東面席面上的金依朵而去,在金依朵的呆愣中,那素錦纏住她的肩頭,如靈蛇繞了個圈,完顏宗澤手臂一沉,金依朵便被那力道帶得跌滾而出,直帶地席面一翻,咣當兩聲響伴著的是金依朵滾至殿中的身影。

    錦瑟驚地瞪大了眼睛,眾人亦大驚失色,然而完顏宗澤卻已扯著素錦往殿外而去,金依朵被他踉蹌帶起,不自主地跟了幾步,接著完顏宗澤手臂一甩,金依朵便被帶著跌跌撞撞幾下奔出大殿一屁股跌坐在了殿外的白玉臺階上。

    金依朵顯然被完顏宗澤這一突來的舉動給震傻了,她就那麼呆坐在地,髮髻被帶的微亂,散下一些落在發白的面上,那衣衫上更是沾染了素錦上的墨蹟,渾身狼狽。映著她那緊咬的唇,瞪大的眼,微顯猙獰的神情,叫人心一跳。也就在此時,天際竟又是一道震雷,亮光滑過,映的殿外黑沉沉的天地一亮,也打地金依朵一張臉慘白如鬼,下唇被咬破的血線猩紅刺眼。那雷震響倒是打在了金依朵身後,照亮她那張臉,怎麼瞧怎麼詭異滲人。

    錦瑟蹙眉,垂了眸子,已然明白了完顏宗澤的用意,此刻只怕她金依朵都更似那妖女呢。完顏宗澤卻冷笑出聲,沉喝一聲道:“妖女出世?荒謬無比!朗朗乾坤,敢說此話,當撥了舌頭!”

    那道閃雷照亮了金依朵的面龐,可也令跌坐在殿外的金依朵瞧清了完顏宗澤,他就那麼站在殿中,身形挺直,傲若臨淵,峻拔的如孤峰獨立寒松,令人不敢多看,那周身的肅殺之氣寒霜般籠了一身,白光之下,他的臉色冰冷淩厲,眼中殺機若利刃破水裂冰。

    金依朵被他周身戾氣所懾,又被殿中各色目光盯視著,一層層冷汗冒出,接著再難承受這種種打擊和羞恥,身子一癱暈厥在地。

    殿中眾大臣,夫人小姐們,就連臺上的諸皇子,宮妃和帝后都沒料想到完顏宗澤竟會有此舉動,一時被震地殿中死寂,直至此刻皇后才怒喝一聲,“放肆!”

    完顏宗澤這個回身,幾步又在殿中鏘然跪下,揚聲道:“兒臣殿前失儀,衝撞龍駕,請父皇降罪!”

    皇帝面色自也不好看,厲眸盯著完顏宗澤,殿中眾人紛紛垂頭屏息,錦瑟眸光閃了下,正欲抬頭開口,卻有一道清越的男聲自一旁響起。

    “笑歌聲裏驚雷動,雲端閃煉掣金蛇,天光驟落滌塵埃,喜迎新朝祥和氣,人間遍吐萬花蕾。”

    這悠揚的吟詩聲響,聲音如雨後春風,又若玉珠落盤,清潤的滑過,殿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倏忽便被一掃而空,眾人聞聲望去,正見那吟詩的男子獨身站立,沖臺上皇帝躬身而禮,藏青色織錦廣袖舒雅垂落,隨著動作悠悠飄蕩,目似靜川明波,人若朗月緩升,正是蕭蘊。

    他一詩吟過,便笑著道:“皇上,《瀝經》中曾記,天禧十三年,錦州之地驟現冬雷,翌年錦州大豐,瀝太祖聖君橫空出世,坐擁江山四十年。可見這冬雷並非凶兆,實是吉兆,皇上一統天下,其功在瀝之太祖之上,冬雷震響,預示皇上君權神授,天神來賀,實是新朝祥瑞之氣,臣等當共沐天威,同迎聖君。吾皇萬歲,萬萬歲!”

    蕭蘊在江州和文青一路北上後,文青後留在了順昌城和廖書意在一起,蕭蘊卻東上和協助鎮國公抵抗肅國公的大軍,他獻計不少,立功數戰,只可惜後來鳳京一破,形勢大變,鎮國公後率殘軍退往沽甯,蕭蘊卻因機緣巧合救治了肅國公,後被賞識一同到了聖城。

    蕭家江南望族,蕭蘊又少年成名,他更是汝南王的嫡親外孫,他到了聖城自然極受皇帝寵愛。此刻他朗聲言罷便撩袍而拜,他這一言殿中氣氛又驟然而變,眾人皆已從方才的驚惶中回過了神,紛紛跟著跪下,再次山呼萬歲。

    錦瑟長出了一口氣,忙也跟著跪拜,心知今日的險境算是過去了。這歷來凶兆和禍國妖女皆是和昏君相聯的,如今新朝剛建,她有立下大功,金依朵也是豬油蒙心,才會如此口不擇言。相信她的那些胡言亂語,皇帝比她更加不願聽到。這下蕭蘊非說冬雷是吉兆,眾人自然不會再跟著亂言,非去觸皇帝這黴頭,影響朝局穩定。

    “老臣沒能管教好孫女,使得她醉酒亂言,口出誑語,皇上恕罪!”肅國公也忙攜忠勇侯上前誠惶誠恐地請罪。

    皇帝的面色這才緩和起來,盯向肅國公父子,道:“老國公身上還有傷,快快輕起,既是小輩吃醉了酒,扶下去安歇便是,勿庸如此惶恐。忠勇侯,扶老國公平身。”

    肅國公這才忙謝了恩,待忠勇侯扶他起來,這才有宮人忙著將暈厥在殿門外玉石臺階上的金依朵給弄了下去。皇帝此刻方凝視著錦瑟二人,道:“擬旨,朕之六子武英王天惠聰穎,屢立奇功,敦厚行義,今有姚氏清嫣郡主,德容兼備,通國達體,溫婉賢良,深明大義,特指為武英王妃。”

    錦瑟聞言心一跳,猝然屏息,竟有些恍惚起來。而身旁完顏宗澤已揚聲謝恩,念道:“兒臣叩謝父皇。”

    錦瑟聞聲渾渾噩噩地也跟著謝了恩,只覺四下都是盯來的各色目光,一時雙頰緋紅,心跳如鼓。待皇帝喊了平身,她起身卻因跪的時間太長,身影一晃,完顏宗澤抬手穩穩地扶住她,兩人目光相觸,完顏宗澤見盛裝明燈之下,錦瑟一張俏臉飛紅,那側顏所貼鳳凰花鈿流光溢彩,翩躚嫵媚,和發間那微顫的鳳頭步搖相映生輝,只襯的她雙眸如水,明明灩灩,動人心弦,不由神情一癡。

    錦瑟原便恍惚,此刻被他直勾勾地盯著便更是雙腿發軟,整個人幾乎靠他撐著方能站穩,瞧在眾人眼中,兩人相依而立,當真是佳偶天成。

    “清嫣郡主生的美,瞧把武英王歡喜的都癡了。”

    “是啊,真是一對璧人,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賢媳。”

    ……

    眾人的打趣聲響起,錦瑟方如夢初醒,忙低著頭羞紅著臉推開完顏宗澤。待她在眾人的打趣聲中退出大殿,前往偏殿換下舞衣,兩邊面頰還火辣辣的發燙。對鏡而望,那鏡中人兒,似她又仿不似她,那嬌顏如花,一雙含情目盈盈似能滴出水來,盛滿了待嫁少女的嬌羞和歡喜,哪里還有半點平日的沉靜模樣。想著方才在殿中,當著那麼些人她便這般模樣和完顏宗澤站在一起被人打趣,錦瑟羞意難禁抬手捂住了一張俏臉。

    此時賢妃已在她的寢宮青華宮中悠悠轉醒,她只覺喉嚨一陣陣發緊,大宮女見她醒來忙奉上了一杯溫茶,她兩口灌下,喉間滋味才好受了些,想起暈厥前所發生的事,她哪里能不明白是被皇后給設計下藥了,一時恨的將茶盞摔了出去,卻只怪自己太過大意。

    皇后身邊的大宮女米海宴間曾出去過一次,回來時便在皇后耳邊低語了幾句,其後她總覺皇后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幽幽的滲人,當時沒放在心上,皇后賜給她那碗只有帝后席面上方有的九朝雲蓮湯時,她只想著宮宴之上,皇后即便知道她的算計也無可奈何,便品了兩口,全然沒想到皇后竟敢在其中動了手腳。

    後來她開口說話時,分明聞到了一股異香,接著她便被迷倒了,那香氣眾人聞到皆沒事,偏她暈倒,賢妃想只怕那香是和下在湯中的藥相輔相成才能起到作用的。

    可恨她居然著了道!如今只怕皇上已賜婚了。

    見賢妃神情陰厲,宮女映夢不由道:“娘娘,必是皇后給娘娘下了毒,奴婢方才留了個心眼,扶娘娘退殿時用帕子沾了些皇后賜給娘娘的湯,娘娘快看,只消叫太醫一查,便能尋皇上為娘娘做主!”

    映夢說著呈上一條帕子來,賢妃目光亮了下,隨即便又歎了一聲,靠回了大引枕上,道:“沒用的,我如今已完好無塤,身子已感受不到一絲不妥,即便有此物在,誰又會相信皇后給我投毒卻只叫我醉上一場這樣荒謬的事?再說,我暈厥前還聞到了異香,那湯藥中只怕查了也是查不出什麼的……倒是我欲謀之事皇后如何得知,此事需細細地給本宮查明,倘使有人敢吃裏扒外,哼!”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4:04 AM


第一百八三章 動情時分

    完顏宗澤自殿外悄步進來,瞧見的正是錦瑟雙手捂臉,埋頭掌心的模樣。他唇角笑意滑過,站定凝眸癡癡地望著她端坐在梳粧檯前的纖細身影。

    放置在梨花木雕花妝臺上的羊角燈發出昏黃而微弱的光線,靜靜地蔓了她一身,落在那纖小玲瓏的肩頭似為她籠了一層金輝明光。她垂著頭,便露出一截皓白柔膩的後頸來,即便是這樣的光影下,他也能瞧見那肌膚的緋麗之色,那對小小的耳垂被燈光一照紅豔豔的透明,讓人想一口咬住吞下去。

    意識到他的傻姑娘竟然獨自躲在這裏害羞,完顏宗澤唇角笑意便越蕩越高,直露出一排牙齒來,可一顆心卻似灌了蜜,甜膩的醉人。

    他輕步過去,彎腰,雙臂自身後環過去,卻又似怕驚到她般,沒敢立刻抱住她,只待她察覺到他的到來,身子動了下微仰著靠進他懷中,他才緊緊自後擁住她,低頭用下巴摩挲著她光順的發,輕笑一聲,道:“沒想到我的微微還有這樣羞怯之時,真真難得,不行,我得好好瞧個仔細。”

    他說著將錦瑟捂在臉上的雙手拉下來,含笑瞧向鏡中的她,這一望卻是面色大變,驚得直起腰來,慌道:“好端端的,怎哭了?”

    卻見鏡中人兒一張俏臉被淚水打濕,尤有淚珠掛在睫上,映著那亮盈水潤的眸子,梨花帶淚的面龐,直刺的他心尖一顫,眉頭也蹙了起來。他言罷錦瑟睫羽一顫,望著鏡中的他便又抖落了一串珠淚。

    錦瑟是極少落淚的,上回瞧她哭泣還是那夜她被謝少文擄去,他因護她而深受重傷之時,這會子見她只哭不語,完顏宗澤一顆心揪了又揪,面上已露惶色。他一把將錦瑟扯起來,摟進了懷中,輕輕捧著她的面頰,拭去那淚痕,柔聲道:“莫哭,這到底是怎麼了,和我說說可好?”

    若非知道錦瑟自退出大殿便來了這裏換裝,宮女又都是母后安排的心腹之人,其間不可能出現意外,只怕完顏宗澤這會子已急得跳腳。他急的不行,偏錦瑟卻好似專門要折磨他,他越是擦試,那淚便墜的越快越急,就那樣無聲的落下,似沒個盡頭一般,只瞬間已打濕了他的掌心。

    完顏宗澤是真慌了,正欲再言,錦瑟卻突然閉眸,勾住他的脖頸傾身湊上唇來準確地銜住了他微張的唇,他一愕,她已探出小舌滑了進去。

    她的面頰上帶著被淚侵過的水潤涼意,那唇更是絲涼如玉,貼在他溫熱的唇上,一涼一熱激的他身子微僵,她的小舌探進來,很軟,極柔,極嬌地直惹的他頭腦驀然一空,接著才在她熱情的親吻中恍惚過來他的姑娘這多半是喜極而泣了。

    正如完顏宗澤所想,錦瑟卻為喜極之下觸景傷情,可完顏宗澤只怕難以明白,錦瑟等待這份歡喜和幸福已經太久,太久……久到跨越了生死輪回,前世今生。

    也是完顏宗澤早有吩咐,令宮女將錦瑟帶過來便回避,他好過來和她單獨呆上一陣。故而錦瑟在梳粧檯前坐下這殿中竟就沒了人,空寂的大殿,靜謐的氣氛,無不讓心緒本就動盪不已的錦瑟思緒翻飛起來。

    她想起方才賜婚的情景,初時自然是羞澀歡喜的,可漸漸的便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這些年的漫漫等待,想到了重生後的一切,想到了前世的悲涼,念著一顆冰冷的心漸漸被完顏宗澤融化,直至如今好容易能攜手,便不由落下心酸又歡喜,澀然又幸福的淚水。

    她原已平復了情緒,奈何完顏宗澤就在這時候來了,瞧著他那般緊張憐惜於她的模樣,錦瑟實壓不住情緒,淚水奪眶而出,半點都不受她控制。今日該是歡悅的,她惱恨自己的矯情,那顆被堅硬外殼層層護著的脆弱的心卻偏在此刻叫囂著和她作對,見完顏宗澤已急的額頭滲汗,她才尋到控制情緒的法子,深深地吻上了他。

    錦瑟吻的動情,完顏宗澤哪里抵得住,他明眸半眯,只能緊緊抱住掛在他胸前小女人那柔軟的嬌軀,身子僵硬起來。

    倒不是不想回應她,實是自兩人重逢那日鬧的過火後,他便刻意避免兩人的親昵之舉,一來是他對自己面對她時那點可憐的自製力實在沒信心,再來他也是怕了錦瑟,不敢再玩火自焚,生恐真鬧出什麼意外來傷了她。

    今日情緒動盪的又豈止錦瑟一人,他若然能耐得住歡喜,這會子便該在大殿上,而不會偷偷跑到這裏來。現下錦瑟吻的動情,卻不費吹灰之力便撩撥起了完顏宗澤壓抑多日的情欲,他唯恐一個不小心便不管不顧地將她一口吞下去,實不能保證控制得住自己,便只能如此僵著身子,任她在他身上放肆施為,並享受著這種甜蜜激情又隱忍焦躁的極致折磨。

    見完顏宗澤除了緊緊箍住她的纖腰便再沒了半點動作,錦瑟哪里知道他彎彎繞繞的想法,未曾得到應有的回應倒負氣起來,唇瓣稍離,吐氣如蘭地溢出一聲低喚,“阿朗……”

    那是完顏宗澤的乳名,他從不知道這名字用錦瑟甜糯嬌媚的聲音吐出會產生這樣震動心扉的效果,就像是月下妖精的呼喚,只一聲便足以勾的人七魂八竅都離了身。

    更何況如今她柔軟的身子還緊緊貼著他,她胸前的飽滿豐腴還不時地磨蹭著他,她那惱人的小舌還動情地碾轉吸吮著他,完顏宗澤腦子一陣陣空白,右臂不受控制地自身後滑下錦瑟的臀一個用力將她抱起,一腳踢開錦凳,左袖橫掃,咣當兩聲響,梳粧檯上的妝奩盒,梳篦等物便被他掃落一地。他將她放在了那梨花木的梳粧檯上,用力箍著她的纖腰往他身上猛地一帶。

    腰肢被鉗,錦瑟被那力道迫使地身子後仰,梨花般潔淨嬌美的面龐便露在了燈影之下,雙頰水潤緋紅,目光氤氳迷蒙,完顏宗澤目光灼灼,閃閃亮亮地盯著,忍不住鬆開扶在她腰間的手,骨節分明的十指抬起捧住她的小臉,慢慢地用指腹滑過她美麗的面龐,精緻的五官,停在她如花瓣般嬌豔欲滴的紅唇上,摩挲揉撚……

    他的手乾燥溫暖,帶著股清爽的陽剛氣息,指腹薄繭珍視輕柔地蹭過唇瓣,便如燎原的火燒起一股燥熱,讓她輕輕顫慄,酥麻一路直入骨髓,顫在心頭。

    她望著他,瞧他抬起手來散開她的髮髻。隨著步搖掉落,長髮如瀑散了他一掌,他五指插入她的發,扣住她的後腦,她便不由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在微光下顫抖著,垂落在晶瑩剔透的面龐上,投下淡淡的疏影,恬美的叫人驚歎。

    她半眯的明眸漾著水光,氣喘微微,紅豔豔的唇便也開闔著,色澤明潤的宛若沾了雨露的海棠花瓣,完顏宗澤再難忍住,一雙藍眸早已深如墨染,俯身壓上她紅菱似的唇。

    寂靜的殿中很快響起兩人細碎的喘息聲,一沉一浮,撩人心扉。洪水一旦決堤,便再無力量能夠阻攔其洶湧之勢,完顏宗澤一個沒忍住,又怎能輕易放過錦瑟?

    他含弄著她的唇好一陣纏綿吸咬,這才轉而去吻她仍貼在側顏上的鳳凰花鈿,濡濕的嘴唇沿著那鳳羽輕點,落於她尖尖的下巴,緋紅柔膩的脖頸。

    四年的等候和努力,終有了結果,錦瑟今夜不願再克制自己,她動情地抱住他的頭,後仰著身子,長髮如瀑在暗夜中晃動,半眯著眼眸瞧他修指輕撩,拉開她身上舞衣綁縛在胸下的環結,金紅色的紗衣層層疊疊滑下肩頭,堆散了一地。

    她身上那件寶藍繡緋紅抽金黃蕊絲的肚兜根本遮掩不住一身的冰肌玉骨,隨著她的喘息,那小兜下兩團傲人起伏波浪翻湧,就晃動在他深濃的眼底,攪的眸中一片情潮翻騰。

    金紅的紗衣簇著的是她自肚兜下露出的瓷玉般曼妙的纖腰,這緋麗風光刺激著完顏宗澤的每一根神情,那些只宵夜間一閒暇下來就會在腦中蜂擁的齷齪想法,那些夢中的淫靡畫面統統翻湧出來,身體裏的渴望如海潮一樣橫衝直撞,在他已變得黢黑的眼底翻起驚濤駭浪來。

    緊緊地摟著那柔軟的腰肢,他幾乎是情急地扯落那件礙眼的寶藍兜布,明亮的眼睛瞬間如鷹窺兔般犀利起來,他猝然屏息,雙眼被那兩團白膩晃的有些發花,而右手卻已鬼使神差地撫上了那能溺斃人的柔軟,感覺著掌下細如凝脂的滑順,無法抑制的揉捏,擠按,摩挲,撩撥。

    自己的豐腴在他掌心變幻著形狀,他的肌膚微黑,她的身子白膩,那色澤交雜在一起旖旎的令人顫慄,錦瑟氣息繚亂,細細的低吟,那聲音蠱惑人心,散發出靡豔味道。

    他聞聲終將目光自她胸前移開眯著眼盯向她,沒能得到滿足的冷峻面龐在燈影下愈顯冷肅硬朗,黯沉一片,那深邃的眸底一簇熾熱的火焰跳躍瘋竄著。

    錦瑟嫵媚地笑,伸出手去,細細描摹著他的面部輪廓,將心底的愛戀,感激,幸福和柔情盡數都揉在了指尖,傳達而出。

    那素手撫過,完顏宗澤險些舒服的歎息出聲。瞧著她長髮如瀑,柳眉青黛,明眸巧鼻,菱唇滴露,喉間便陣陣發緊。一手環在她的後腰,一手開始在她身上游走,那身前膚如凝脂,肌骨瑩潤,上下起伏著,他終於俯身噙住,急切的,魯莽的,四處亂撞,尋找那山峰之上盛開的粉蓮,撥弄啃噬,溢出心醉的低吟。

    一波波酥麻襲上,錦瑟渾身綿軟,忍不住將垂著的腿抬起,如藤般緊緊纏住完顏宗澤的精腰,藕臂攀上他的肩背,素指拉開他的衣襟,撕扯,微涼的小手一遍遍滑過他滾燙的肌膚。

    他的身體愈發緊繃,唇齒愈發用力地攪吻她,她俯下頭來用女人蠱惑的呢喃在他脖頸,耳邊輕喘慢啄,他開始大汗淋漓,撫著她身子的手早不復乾燥,掌心如漿,掠過她絲滑的肌膚,只覺那柔膩如解熱消渴的冰,清涼之後卻又換來更難耐的饑渴。

    悸動和熱血在他身體中肆虐橫行繼而無處宣洩地湧向他的身下,他無法控制自己,親吻一路而下,手也探進裙下摸了進去,隔著裏頭的綢褲撫弄兩下終是無法滿足,托起她的臀便將她抱下了梳粧檯,那滑落在她腰間的紗衣在空中飄拂,掃上鏡臺邊兒的羊角燈,燭臺落地,噗的一聲光影全熄。

    而錦瑟已被他放置在軟榻上,扯下綢褲壓了上來。身下一涼,錦瑟微驚了下,欲掙紮,無奈他一手捏著她的腰骨,似欲碾碎,另一隻滾燙的手已沿著她細膩冰涼的纖細小腿慢慢摩挲而上。

    她低頭,瞧著他用舌尖輕撩她顫慄著的身體,有某朵盛開在傲峰上的蓮花被滋潤過光澤盈盈,色如染血地傲然挺立起來。

    錦瑟頭腦發空,他的手已探到了要緊處,邪惡的動作起來,察覺到她的目光,他陡然抬頭凝眸望來,翻滾著的雙眸深沉如海,星光迸射。

    接著他揚眉又俯下頭去,燙舌卷蕩,肆意施展著手段,動作猛烈地像是要將她活吞下去。

    微微的痛意和刺激交錯而來,她忍不住喚出聲來,扭動腰肢,他聞聲放在她身下的邪惡大手便更無所顧忌起來。

    她抽氣出聲,渾身的觸感似都凝到了一點,股股熱流湧動著沖下,隨著他肆意施為身體也越來越熱越來越濕,一下下收縮顫慄。

    他因她的敏感低笑出聲,加快動作,滾燙的唇舌也在她身上到處遊移,汗水滴落在她身上,似有召喚力般也勾得她肌膚浮起香汗,隨著腰腹淺淺痙攣,一股蝕骨銷魂的酥麻竄起,直擊的她嚶嚀出聲,手指緊抓身下軟榻,指尖劃過其上浮雲雕花,控制不住地嬌軀顫抖著,身下濕熱驚心。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錦瑟面頰潮紅,抬眸見完顏宗澤鬢角被汗水打濕,鋒銳如刀,額角因克制青筋暴起,薄唇直抿的銳利如劍,她喘息著微撐身子,扯掉他身上鬆鬆垮垮半掛著的長袍,藕臂環住他的脖頸用力將他身子拉地壓在她身上,扭動腰肢用身子一下下輕重緩急地摩擦他的劍撥弩張,他身子僵硬如鐵,她唇角微牽,紅唇輕啟嬌喘出聲,迎著他的如鷹目光她雙眸蘊水氤氳,隔著褻褲在他驚愕中擺動長腿讓他炙燙的銳劍直埋其間。

    嬌喘著親吻他的下巴,脖頸,她的眸光如夢似幻,散發出勾魂攝魄的嫵媚凝著他,身下開始夾著他的熱火噴薄擺動起來。完顏宗澤身子大震,扣在她腰間的大掌愈發如鉗低喘出聲,錦瑟卻依舊做著令他噴血的動作,見他眸光劇烈顫抖,呼吸粗重不辨,她手指滑過他烈火燃燒般的胸膛,抬身用嬌軀磨蹭他,在他耳邊吐氣如蘭的溢出甜糯的低喃,“比起那日用手,現如今這般可要更舒服些?”

    完顏宗澤瞳孔收縮,悶哼出聲,錦瑟收緊雙腿,款擺腰肢,愈舞愈快,親吻他的耳根,聲音含著低啞道:“這樣呢,會不會更好些?”

    身下嬌軀靈蛇一般搖擺,柔膩的肌膚緊貼著他,媚惑的聲音,如水的眼神,再感受著那難言的緊磨抽蹭,他被一波波刺激折磨地血脈奔湧,顫慄不已。

    感受著指下肌膚緊繃欲裂,錦瑟吻過完顏宗澤的肩窩,埋頭在他頸上猛然扯咬,那又痛又麻的感覺直擊心底,身子裏那團火似被加了油,豁然一下烈焰騰竄將他整個席捲,嘭的一下似有什麼在腦中眼前同時爆開,他喉間嘶啞如被火燎發出一聲沉吼,發狠地撈起她的嬌軀抱緊,在她豔麗妖治致極的媚顏下噴湧而出,潰不成軍。

    完顏宗澤壓在她身上,耳邊是他的喘息聲,更有兩人如鼓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殿中有風送來,錦瑟上身衣衫盡褪,身下也只半遮著那件金紅舞衣,汗水經風一吹,即便被他火熱的身子緊貼著也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完顏宗澤這才忙翻身,瞧了眼微閉著眼面頰紅透的錦瑟一眼,方親吻了下她的眼瞼,翻身下榻,尋了件薄毯給她蓋上,這才撿了衣物著上。

    錦瑟方才大膽皆是情不自禁,這會子倒微微羞澀起來,想著外頭只怕還有宮女侯著,察覺到完顏宗澤的動作便也閉著默不作聲,直到聽聞水聲才驀然瞧去。

    梳粧檯邊兒有方才宮女送來供她卸妝的熱水,完顏宗澤倒了水竟是端著鎏金水盆向她而來,錦瑟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忙抱著身上薄毯坐起身來,紅臉道:“你幫我把衣裳拿過來,便快回殿中去吧,我自己能收拾……”

    完顏宗澤卻不聞般,將水盆放在腳踏上,擰了帕子方坐下扣著她的肩頭令她躺倒,瞧著她低聲道:“父皇和母后方才已相繼退席了,殿中正歡鬧,不會有人注意我何時不在又何時回去,乖乖躺著,我來伺候你。”

    完顏宗澤的聲音尚帶著黯啞,說罷便掀了薄被替她擦拭起來,錦瑟不敢去瞧,閉著眼睛側了臉,半響他才將帕子丟進盆中,又取了先前她來時的穿戴親自給她一件件套上,這才在她一旁躺下又拉了薄毯帶住兩人,埋首在她頸邊兒低笑著道:“微微,你真好看,怎麼都瞧不夠呢。”

    錦瑟聽他話中滿是旖旎情欲,又被他一雙晶亮的眼眸緊緊盯著,不由大臊,翻了個身死死抱住他,乾脆將頭埋在了他的懷裏。

    完顏宗澤見她如是一愣之下便勾唇笑了起來,撫著她的發,歎道:“微微,你這般事後害羞算怎麼回事,要命的是,我好似很吃你這一套啊……”

    他說著送了下腰,錦瑟便又覺出不妥來了,忙自從他懷中掙了下,完顏宗澤倒也適時鬆開了她,兩下皆沉默半響,錦瑟才道:“我不想回殿中去了。”

    完顏宗澤聽她聲音帶著股嬌羞和撒嬌,唇又勾起,道:“一會子我就說我的微微扭了腳,我親自護送你先送館驛去,可好?”

    錦瑟輕嗯了一聲,這才又絞著他的衣襟,道:“皇上賜婚,我該回鳳京備嫁了……”

    完顏宗澤聽她聲音中帶著股不舍,便撫上她的面頰,道:“雖是指婚但各項禮數卻還要再走一遍,禮部接了籌措婚事的旨意,只怕最快也要等春上方能將一應準備就緒,彼時我也該從南方回來了,必親去鳳京迎你。”

    燕國的大軍如今皆在南方,只待完顏宗澤領了皇帝旨意,帶兵逼近沽寧之地,他過了年節便要再次前赴戰場。兩人的婚期如他所說,最早怕也要來年春夏之際,錦瑟聽聞他的話低聲應了。

    完顏宗澤便也歎了一聲,道:“這次你忙著備嫁,諸事繁瑣,日子會過的極快的。等迎親,王府已遷到了新都,明城的武英王府是我親自督建的,我們的主院好些景致皆和夕華院一般,你一準會喜歡的。那些院落都還沒有定名,等迎了你,我們一起好好逛院子,佈置咱們的家……”

    完顏宗澤輕輕地說著,錦瑟便勾起唇來靜靜地聽著,念著他描繪的未來,一顆心沉澱了如蜜幸福。



第一百八四章 指婚

    錦瑟從殿中出來,外頭已寒風大作,風中帶著股潤濕之意,撲上面頰越發如冰淩刺骨,冷意難擋。錦瑟籠了籠斗篷,將風帽壓的更低,一旁宮女覓心已遞了個暖手紫金小爐給她,恭敬地道:“郡主還是回殿中等候王爺吧。”

    完顏宗澤回萬聖殿交代一二方能過來,錦瑟站在廊下遠遠的聽到萬聖殿那邊的笙樂之音隨風吹來,熱難不減,她面頰被殿中暖爐和方才臊意熏了微燙,這會子適應了外頭風寒倒覺清爽,便搖了下頭,道:“無礙。”

    她言罷便沿著殿外長廊往前慢走,覓心打著燈籠亦步亦趨地跟著,剛繞過拐角,一陣風來噗的一聲便吹滅了覓心手中執著的宮燈,屋簷上掛著的風燈也明滅著搖晃兩下倏忽一下熄滅了。

    四下一暗,錦瑟抬手遮了下寒風,往牆角挪步避了下,覓心便忙尋了火摺子欲將宮燈點燃,可風有些大她點了兩下竟都沒能點著,錦瑟見她神情微急正欲開口安撫兩句,卻見轉廊的甬道下有一對男女相擁著自一間偏殿出去往遠處而去,轉瞬便繞過廊道沒了身影。

    風中吹來他們隱約的說話聲,只聞那男子喚女子娘子,還柔聲提醒她小心腳下。

    那男子和女子身上都披著厚厚的斗篷,天色又暗,錦瑟瞧不清兩人身影,可那男子的聲音卻叫她微微一怔,心一緊,總覺頗似燕皇。可皇帝早便退了席,再來皇帝身旁總不能連個奴才都不跟,也沒道理會喚人娘子,這邊兒一處連著的後罩房離萬聖殿不遠,萬聖殿乃專司慶典等宴席之所,這處後殿原便是為參加宴席的大人夫人們休息所設,想來是哪家夫人身子不妥罷了。

    錦瑟暗笑自己到底沒見過聖顏幾回,這兩日被皇帝龍威所懾,竟有些精神恍惚,甩了甩頭便覺眼前微亮,卻是覓心點亮了宮燈。

    卻在此時太監匆匆抬著一頂暖轎快步而來,錦瑟見那領頭的正是永康便迎了兩步,永康見了禮這才道:“方才東宮傳來消息,太子身子有些不妥,王爺親往東宮去了,叫奴才來送郡主出宮,郡主請上轎吧。”

    錦瑟早便聽聞太子身體不好的事,今日宮宴太子竟也未能出席,說是染了風寒,這會子完顏宗澤竟又匆匆往東宮去了,她難免憂心。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永康便道:“太子每逢冬日身子便虛些,想來殿下吉人天相,定能無恙的,天寒,郡主還是快上轎吧。”

    錦瑟這才點頭扶著覓心的手彎腰上了轎,出了宮門又換了馬車,車中柳嬤嬤早已等了許久,一雙眼睛紅紅的,顯是已聽聞了皇帝賜婚的消息為她歡喜。車簾垂下,柳嬤嬤便拉了錦瑟的手,連聲道:“姑娘總算是沒白等一場,老奴今兒這不是做夢吧?”

    她說著便往大腿上掐,錦瑟忙拽住,心知柳嬤嬤幾人這幾年為她日日提著心,回握了她的手,道:“嬤嬤不是做夢。”

    柳嬤嬤眼淚便又往下掉,道:“夫人若是在天之靈知道姑娘如今尋到了良人一定能含笑九泉了。”

    翌日一早,錦瑟還沒洗漱白蕊便笑著奔了進來,歡聲道:“這兩日可真真是喜事連連,姑娘猜猜,奴婢有個什麼好消息要稟姑娘。”

    錦瑟見她眉梢眼角都堆著喜色,憶及方才睡得迷糊時外頭似有說話聲,依稀還聽到了碧江的聲音,便猜此事多半和廖書敏有關,道:“可是大姐夫升官了?”

    白蕊聞言搖頭,卻道:“姑娘再猜猜。”

    錦瑟盯著白蕊,見她喜不自禁,心思一動,眸光一亮,道:“莫不是……大姐姐她有喜了吧?”

    白蕊聞言倒嘟了嘴,跺腳道:“這姑娘都能猜對,奴婢這月的月例銀子可要都輸給白茹那小蹄子了。”

    柳嬤嬤正給錦瑟挽著發,錦瑟聽聞白蕊的話一下子跳起來,直扯得頭髮一痛,哎呦一聲叫出聲來,柳嬤嬤忙松了手,不跌地道:“姑娘慢著點。”

    廖書敏早先幾年都未能有孕,之後好容易懷胎卻又小產,此事錦瑟心中一直都有愧,原想著廖書敏傷了身子只怕這兩三年都未必能再有喜。她還恐如今閆峻日子好過了,廖書敏一直無法生下嫡子,只怕閆峻會有納妾之念,誰承想如今這才大半年功夫廖書敏竟就有了好消息,她豈能不歡喜?

    錦瑟匆匆收拾好,早膳都未用便趕往看望廖書敏,她到時廖書敏正靠在床上用著安胎藥,滿屋子的丫鬟婆子皆笑意盈盈的,廖書敏用了湯藥含了酸梅,這才笑著道:“自進了京這兩日便總噁心,人也懨懨的,我只以為是有些水土不服,沒想昨兒宮宴回來在馬車上便嘔了一場,把你姐夫急的直接尋了醫館,這才診出喜脈來。”

    錦瑟見廖書敏面色紅潤有光,便笑道:“大夫是怎麼說的?二姐姐可曾報了喜訊回去?”

    廖書敏未答,卻是碧江笑著道:“昨兒夜裏便傳了家書回去了。大夫說我們奶奶到底傷了身子,這一胎要格外小心,尤其是頭三個月更是半點也馬虎不得。”

    錦瑟聞言點頭,囑咐廖書敏兩句,廖書敏便笑著道:“我好賴懷過一回,微微這待嫁娘倒在我面前賣弄起學問,教起我來了,不過微微是得多瞭解點這方面的事,眼見的也要用得上了。”

    錦瑟被廖書敏打趣的面頰生霞,腦中便又晃過昨夜和完顏宗澤情不自禁下的放蕩,被廖書敏盈盈目光盯著,一時便連脖頸都紅透了。廖書敏難得見她羞成這般,哪里能就放過的,又是好一陣打趣見錦瑟有了惱意,這才道:“我這一懷上,只怕得等孩子出世方能離京,原本是想和微微一起回去,也好幫襯著祖母送妹妹出嫁的,如今我這般只怕還得母親上京來,妹妹出嫁諸事繁忙怕就只能累著大伯母了……”

    錦瑟聞言便道:“二姐姐安心養胎,二舅母進京來,家中不是還有三舅母,四舅母呢,我的事兒便不勞二姐姐操心了,二姐姐早日給我添個小侄子才是正經。”

    兩人正說著,外頭有嬤嬤進來,笑著福了福身道:“武英王爺聽說少奶奶有孕,親自送了兩名醫女過來,其中都是從宮裏出來的,有位醫女還照看過皇胎呢,這會子王爺正和少爺在前頭花廳吃茶說話來,老奴帶兩位醫女來給少奶奶請安。”

    廖書敏自然明白完顏宗澤這上趕著送人過來都是因錦瑟之故,聞言忙令嬤嬤領人進來,又打趣地去瞧錦瑟,道:“托妹妹的福了。”

    錦瑟剛被廖書敏打趣一場,這會子面上便又紅了起來,嗔了她一眼,惹得廖書敏掩唇失笑。

    一盞茶功夫後,完顏宗澤於小亭中擁著錦瑟面朝一池碧波,風過波光輕漾,見完顏宗澤眼底一片青痕,錦瑟不覺抬手撫著,道:“太子可大安了?”

    完顏宗澤握住她的手湊至唇邊輕啄一下,這才又擁緊她,有些疲累地將頭重重地枕在她的頸邊,道:“微微,你說金鑾殿上的那把龍椅便那般誘人嗎,為著那皇位可以骨肉相殘,父子不似父子,兄弟不似兄弟,這般的泯滅人性,坐上那把皇椅當真就能得到一切?自小我便沒見父皇真心笑過幾回,皇子那般多可兄弟之間卻感情淡薄的似陌路人,每年除夕家宴,父皇瞧著滿殿粉飾太平下的歡歌笑語,真就能自欺欺人地相信天家是其樂融融,一派祥和的?真就能享受到天倫之樂?你說,那皇位要來到底能做什麼?到頭來不過做個孤家寡人罷了。”

    錦瑟不想完顏宗澤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聽他聲音中滿是厭倦和疲憊,依稀還有些茫然和脆弱,不由一驚,忙道:“可是太子……”

    完顏宗澤卻搖頭,歎了一聲道:“太子沒事了,我許是有點累……”

    錦瑟聞言回抱住完顏宗澤,這才輕聲道:“誰說那皇位要來沒用了,起碼便有一條好處是天下男兒皆夢想得到的。”

    她言罷半響不語,完顏宗澤不由微微抬頭,道:“什麼?”

    錦瑟這才盯向完顏宗澤,揚眉道:“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啊,坐擁天下美人……”她說著眨了眨眼,這才道,“你……便不想?”

    完顏宗澤見她面上掛著俏皮和促狹笑意,眸底卻隱有探究之色,語氣偏又帶著點吃味,不覺便笑起來,捏捏她的鼻子,方道:“我這只微微一個便狀況百出,歷經千辛,應接不暇了,可應付不來那麼多美人,這美人恩可是好生受的?莫再招惹了一堆蛇蠍在旁,睡覺都不得安心。”

    錦瑟見完顏宗澤眼底風輕雲淡,不由又望了他兩眼,這才又靠進他懷中,道:“可是那位置能令人呼風喚雨,男兒在世不就爭個權奪個名嗎?”

    完顏宗澤察覺到錦瑟的忐忑,輕撫她的背,勾唇卻道:“呼風喚雨卻也要折進去良多,微微,我的心沒有那麼大,那宮牆裏的寂寞我也耐不住,除非你嫌棄這樣沒出息的我……”

    他話沒說完錦瑟便已抬頭瞧向他,眼眸晶燦有神,笑靨燦爛,道:“當真?”

    見她如是,完顏宗澤又笑出聲來,道:“不和我裝模作樣了?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問的。”言罷屈指敲她額頭。

    錦瑟明眸善睞地笑,傾身親了下完顏宗澤,這才歪頭道:“巧的很,我也沒什麼野心,只是個小女人,只想要個好男人,我要霸佔著他,將他據為己有!我病了他能守在我的床邊,他累了我便彈琴給他聽,落雨時能一起聆聽雨打芭蕉,落雪天能攜手烹茶賞梅,等到老的走不動了,便躺在搖椅上靜觀庭前花開花落,看兒孫繞膝,等到我要死時,他若能守在我身邊送我先去,這一輩子便再無遺憾了。”

    完顏宗澤聞言撫著錦瑟因眸中神采而泛起紅暈的眼角,低聲笑起來,戲謔道:“微微,你這還叫沒什麼野心嗎?”

    錦瑟挑眉,拽著完顏宗澤的衣襟帶子輕絞,道:“是啊,若這個男人是文武雙全,俊美無儔,高貴偉岸,惹得滿京城閨秀們為之瘋狂的武英王,這野心好似還真有點大,若不然趁著還沒大婚,我再挑挑看?說不準我命中註定的那個男人……”

    錦瑟話未說完腰肢已被完顏宗澤死死鉗住,猛地一帶,她痛呼一聲,迎著他半眯著危險眼眸癡癡地笑,揚眉討好道:“自此之後,百世千世,那個男人都是你,只要你別把我弄丟了。”

    完顏宗澤這才微鬆開她,咬了下她微嘟的唇,道:“怎會弄丟了,我還等著和微微一起享受兒孫繞膝的日子呢,只是微微打算何時為本王添第一個孩兒啊?”

    錦瑟見他歪著唇壞笑,眸中一片炙熱,不由滿面漲紅,兩人又笑鬧一陣,錦瑟才靠著完顏宗澤又道:“可太子的身體一向不好……”

    錦瑟自小瞧著父母恩愛長大,心中實也期盼著能像父母一般過上夫唱婦隨,安寧美滿的生活,可事與願違,她前世悲涼收場,今生雖有幸遇到完顏宗澤,可也是波折不斷,走到如今,早便累了。雖自決定和完顏宗澤在一起,她便無懼一切,可若能選擇,她還是希望能有個溫馨恬靜的小家,去過平靜祥和的日子,那宮牆之中有太多的不得已和不自主,她恐完顏宗澤真選了那條路,她即便能陪他走到最後,兩人也已身心疲憊,不堪重負,連享受幸福的氣力都失去了。

    自古以來,帝王沒有只守著一個女人的,她忍受不了和她人分享他,史書有載,帝王之位皆佈滿血腥,她更不想看著自己的兒女在權利的漩渦中骨肉相殘,分崩離析。自她到聖城之後心底便藏著隱憂,如今能得疏解,她自然是驚喜開懷的,可她也知道,有些事非是人的願望所達便能隨心的,尤其是完顏宗澤他的身份,他的作為早便將他推進了權利漩渦的中央。

    心知錦瑟的擔憂,完顏宗澤卻笑,道:“東宮小皇孫已有六歲,不算年幼了。”

    錦瑟點頭,沒再多言,良久才又道:“我只要你知道,不管是雲之端,山之高,還是海之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無所畏懼。”

    完顏宗澤聞言已明錦瑟的意思,又擁了擁她,方才在她耳邊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太子病倒,皇上卻以完顏宗澤和太子兄弟情深又要準備迎娶王妃為由駁回了他請旨南下沽寧的旨意,後授安遠侯左雲海任了主帥,蕭蘊為監軍趕赴沽寧前軍,勸降鎮國公,汝南王。這倒使得錦瑟和完顏宗澤的婚期能提前敲定下來,便由皇后親自問過欽天監,選在了四月中旬。

    眼見還有不到五個月時間,算起來錦瑟剛回到鳳京只怕呆不足幾日便得被迎往明城,其後數月倒多半日子都得在馬車上度過,雖鬱結,可三日後她還是被完顏宗澤親送出了聖城。

    按照燕國的習俗,男女成親,也是要先由冰人從中說合,男女兩家要互相相看,待這看門戶一禮過後,方才由男方下定禮。因錦瑟和完顏宗澤是皇帝指婚,這看門戶便省了,禮部直接將婚事提上日程,這次護送錦瑟南下鳳京的便是禮部右侍郎一行,隨隊還有定禮十八車,皆紅木裝箱,貼著紅封,紮著紅綢,一派喜氣,一路引得百姓競相圍觀。

    禮部右侍郎吳大人是個年過五十的老頭,人極和氣,可卻是個慢性子,這一路走的悠閒,待錦瑟到鳳京時已是二月,清風拂面已有春意,柳枝搖擺已顯新綠。

    錦瑟尚未進城,廖書意便帶文青迎出城來,大半年未見文青個頭又拔高不少,一身武士袍策馬而來,那修長俊挺的身形,疏朗的眉目,溫潤的姿態已隱隱透出不凡氣度。前世時錦瑟不知多少次在睡夢中夢到弟弟長大成人的模樣,多少次她瞧見和弟弟年紀相仿的少年,便會感歎若文青還活著,一定更挺拔俊逸,如今她才驀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弟弟竟真的已長大了,這倒叫錦瑟生出股滄桑感來,眼眶也微微一熱。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4:20 AM


第一百八五章 出嫁

    錦瑟癡愣著,文青已然策馬揚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兩步便跨到了馬車前,見錦瑟撩簾望來,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手怎這般涼,瞧著也極疲累,這下到家便好了。”

    錦瑟笑著回握他,下了馬車,那邊廖書意已和李大人及宗人府理事官劉大人見了禮,見錦瑟望去,這才滿臉笑意地道:“祖父祖母盼著了幾日了,回家便好。”

    聽兩人異口同聲竟都是一句回家便好,錦瑟心中暖意若破土復蘇的春芽,眉眼彎起,喚了聲哥哥。

    “姑娘!”

    一聲喚傳來,錦瑟望去正見後頭趕上的馬車停下,白芷從車中跳下來,一張俏臉在陽光下雖顯得消瘦,但眉眼飛揚,一身朝氣,她早便從家書中知曉白芷除了偶爾傷口疼痛,身子略虛外,傷勢已愈,如今瞧見她那張明媚的笑靨卻還是心一震,升滿了感動感激。

    兩人拉著手同上馬車,自然免不了好一陣的寒暄,不知不覺地馬車便進了城。

    今次錦瑟和禮部隊伍一同回來,禮部的隊伍原便是下定來的,天家下定迎妃自然不同一般,鳳京府尹早早便帶著一眾官員衣裝齊整地迎接在城門外,隊伍一到鞭炮轟鳴,禮花齊放。

    錦瑟端坐在車中聽著外頭喧鬧歡悅的氣氛,這才恍惚的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快要出嫁了,一顆心不覺也砰砰微亂起來。

    進了城,一路百姓圍觀,吳大人令侍衛們將馬車上的紅木箱子盡數打開,十數輛馬車前後擺開,直占了小半條長街。這是皇家一統天下後頭一件迎妃的大喜事,又是自鳳京迎親,禮部怕也是得了皇帝的暗許,操辦的異常隆重。

    十幾車的大木箱子齊齊打開,百姓們不瞧那字畫古董,只瞧那各色綾羅綢緞便紅了眼,再看那一輛輛盛著各色玉器珠寶,珍玩金器的車架,便是鳳京百姓自詡天朝上都人士,見多而識廣也被這場面給鎮住,一時滿城沸騰。

    那一車車用明黃錦緞裹箱,堆的都要溢出來的貴重物事,明晃晃的直刺人眼,且這還不是下聘,單單是小定罷了。眾人不覺結舌,小定已是這般駭人,不知輪到下聘之時,是不是便要搬了金山銀山來才好,一時間感歎到底是天家迎親,就是不同一般。

    “這是哪家迎親,怎這般氣勢,還來了那麼些官兒。”

    “這都不知道,沒瞧見那車馬上鋪著的黃緞嗎?是武英王要迎清嫣郡主為妃,今兒禮部和宗人府的官兒親自要到廖府下定呢。”

    “要說這廖府真是風水好,那位二姑娘嫁的江淮王世子,今次立了大功,只怕要承襲王位也便這些時日了,廖府這沒兩年,眼見府中就飛出了兩隻金鳳凰,真是羨煞人了。”

    “那時是誰說這清嫣郡主年紀大了,只怕因當年退親沒人願意娶了才剩成了老姑娘,這可當真是白瞎了一雙眼。”

    “要說這清嫣郡主才是好運道,只怕滿天下的姑娘也沒她嫁的好了,原已家道中落,沒承想竟是個有大福的。”

    “瞧朝廷對清嫣郡主這樣兒,咱這下也算放下了,皇帝如此善待咱漢人的郡主,一準也會善待咱們大家的。”

    ……

    錦瑟聽著外頭的議論聲雙頰赤紅起來,好容易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廖府,正門,儀門一路打開,錦瑟隨著下定隊伍乘坐馬車進了府方換了小轎,廖老太爺已攜幾個老爺前頭應禮。錦瑟被簇擁著進了松鶴院,萬藍鐲已挑起薄棉繡紅福字的織錦簾子,笑著沖裏頭脆聲道:“妹妹回來了。”言罷方笑著親自挑高了簾,沖錦瑟道,“妹妹快進屋,祖母可等的眼都熬紅了。”

    “大嫂。”錦瑟喚了聲方和萬藍鐲攜手進了屋,繞過梨花木雕紅鳥魚蟲屏風,親人們含笑的面龐便擁入了眼簾,錦瑟快步上前給廖老太君行了禮,被海氏扶起來推至老太君懷中。

    一屋子歡聲笑語,直鬧了一盞茶時辰,海氏恐錦瑟一路勞累,才和眾人一起退下,獨留廖老太君和錦瑟說私話。

    趴在廖老太君膝頭被她用手撫著長髮,呼吸著外祖母身上暖暖的味道,感受著她的身子比她離開時更消瘦了些,錦瑟不由鼻頭發酸,甕著呼吸半響說不出話來。

    廖老太君卻歎聲道:“下個月眼見著就要出嫁了,這會子倒小性起來了,記著你母親當年出閣也是這樣趴在外祖母膝頭,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廖老太君說著倒也感傷起來,不由就掉了淚,一旁王嬤嬤瞧的一驚,忙和錦瑟使眼色,錦瑟才收斂了情緒,紅著臉撒嬌道:“微微不想嫁了,要是能賴在外祖母身邊叫您養我一輩子才好呢。”

    “說什麼傻話!他不曾負你,外祖母這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我的微微眼光好,外祖母高興送你出閣。等出了閣,也記著這廖家便是你的娘家,有事沒事都常回家來。”

    聽祖孫倆越說還越傷感起來,薑嬤嬤便笑著道:“瞧老太君說的,倒好似姑娘明兒便要出閣一般。”

    廖老太君這才壓了壓淚意笑著擰錦瑟的臉,道:“都是你這丫頭,把外祖母都攪糊塗了,一路風塵只怕累的不輕,夕華院早備好了熱湯,趕緊回去洗洗休息下,晚上到外祖母這裏擺飯。”

    完顏宗澤說的一點沒錯,錦瑟這次根本就來不及品味相思,自回到廖府每日便都如打仗一般,今日被大舅母拉著量尺寸趕制四季衣裳,明日被三舅母扯著選頭面花樣,每日一早便有四舅母將她拽起來,先灌上一碗養身的藥膳湯,一日下來更不時監督著她吃下五六碗湯湯水水,直灌得錦瑟覺著身子都能擰出水來,好容易累到晚上,剛想躺著偷個懶,萬藍鐲便又拿了各式養肌的膏子齊齊往她身上招呼。

    錦瑟雖嫁衣這兩年早便親自一針一線的繡好,可因大錦姑娘出嫁嫁衣需得出嫁當月日日繡上一些才算吉利,錦瑟當初便留下了兩條袖子,如今僅剩一個月便要迎親,她還要按習俗為完顏宗澤做上一套衣裳,兩套褻衣,外加一雙鞋子,偏這些事兒她都不願加以她人之手,這便弄的越發忙碌起來。

    她忙了幾日累的腰腹酸疼,待終於繡好了一隻嫁衣袖子,這才放鬆一日前往江甯侯府探望平樂郡主。

    坐在馬車上,白芷不免憂心忡忡地道:“這回王爺領兵南下,江甯侯和威北將軍首當其衝相繼戰死,如今李家二爺又帶著李家軍身在沽寧,朝廷對江甯侯府雖是格外寬厚,保護有佳,可城中官宦之家卻都遠了侯府,便是那姻親的陳家,黃家也都莫敢登門,唯恐將來李家二爺跟著鎮國公立了反旗再被連累的滿門抄斬,姑娘前些日送的拜貼也都石沉大海,也不知這回去了能不能見著郡主。”

    鎮國公如今舉棋不定,態度不明,而平樂郡主又是前朝皇后的胞妹,江甯侯和當初救了廖四老爺的二老爺威北將軍相繼戰死,在世人眼中江甯侯府已然敗落,自然是怕被連累,疏遠起來。

    錦瑟回來便往侯府投了拜帖可卻遲遲都沒有回應,也不知是江甯侯夫人和平樂郡主因完顏宗澤怨上了她,還是有其他緣由,白芷也是恐今日錦瑟會吃閉門羹才念叨兩句。

    錦瑟聞言歎了一聲未曾多言,待到了侯府所在街巷,果見門庭冷落,朱紅大門緊緊閉著,她下了馬車,白芷扶著她站定,跟隨婆子上前叫開了門,那應門的小廝往外瞅了錦瑟一眼卻不知說了句什麼砰地一聲又合上了門,婆子面色難看的過來,俯身道:“門房說要先報過侯夫人,郡主要不先上馬車等著?”

    錦瑟笑著搖頭,自上了臺階,靜靜侯著,瞧著冷寂的朱門,心中不可謂不寥落傷感。

    好容易府門又被打開,卻是一位嬤嬤迎了出來,錦瑟見竟是江甯侯夫人身邊的黃嬤嬤,忙笑著道:“嬤嬤進來身體還好?”

    黃嬤嬤倒沒什麼,忙沖錦瑟見禮,迎了她進府才道:“我們夫人身子不大好,一身病氣兒怕過給了姑娘,這便不見姑娘了,叫老奴恭喜姑娘,送姑娘去念詞院見大少奶奶。”

    見錦瑟垂下眸子點頭,黃嬤嬤便又道:“姑娘莫多想,畢竟侯爺和二老爺去了沒多日,我們夫人也是怕見了郡主傷心,反倒不美,這才……”

    錦瑟笑著道:“嬤嬤說的我都明白,我可否去給兩位將軍上一炷香?”

    黃嬤嬤當初陪同平樂郡主回京,在靈音寺時便極喜歡錦瑟,也素知她為人,不是那等假仁假義的,便道:“姑娘請這邊來。”

    錦瑟上了香,自院中出來方見平樂郡主匆匆而來,瞧見她便加快了步子,未語先笑,錦瑟瞧她還是老樣子,並不曾疏遠了自己,一顆心落地,和平樂郡主相攜著到了她那念詞院。

    橋哥兒已四歲有餘,長的粉雕玉琢極為乖巧,錦瑟離開鳳京已有大半年他竟還認得,直往錦瑟懷中鑽,錦瑟將自聖城帶的各種小玩具獻寶地給他擺弄了一回,樂得他粘在錦瑟身上不願動。

    屋中好一陣熱鬧乳娘才將橋哥兒帶走,錦瑟便拉了平樂郡主的手臂依過去,笑著道:“來時生恐雲姐姐要和我疏遠。”

    平樂卻斜睨著她哼哼地笑了兩聲,道:“我便再拎不清也知這些事兒都和你無關,你如今要當王妃了,便可勁兒的瞧不起你雲姐姐吧。”

    錦瑟聽她打趣自己,這才笑起來,也毫不示弱,一臉促狹地道:“那哪兒能啊,我最瞧得起的便是雲姐姐了,也時常以雲姐姐為表率而自勉呢。”

    錦瑟說著卻瞥了一眼掛在東牆上的那張畫像,那畫像正是當年她離京去江州時臨行送給平樂的那副李冠易的畫像,前兩年錦瑟回京來瞧平樂她卻從不願將這畫拿出來,如今倒是掛了起來。

    那李冠言也是個擰的,當初被家裏逼著和錦瑟議親卻被他自己攪黃了,後來江甯侯夫人只以為兒子有什麼毛病,便更為熱衷為他說親,誰承想李冠言竟就犯起混來,將個得了花柳病的窯姐兒給養了外室,那窯姐兒偏是個有些姿色的,在京城小有名氣。

    李冠言這一舉,沒出兩日便鬧得滿城皆知,都道李冠言鬼迷心竅,李冠言是不是鬼迷心竅都沒什麼,養個外室罷了,可問題是因此事人人都懷疑李冠言也染上了花柳病,這下子莫說是議親了,江甯侯夫人登那些有待嫁女人家的門都要吃上閉門羹,氣得江甯侯夫人病了一場,這才甩手再不願管這二兒子,只將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孫兒身上。

    如今李冠言年已而立,連個親事都沒定,這樣的事只怕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要被觸動,便是一顆石頭心也得被捂熱了。

    錦瑟亦是經歷了千辛萬苦才守的天晴見月明,雖亦是讀聖賢書長大,可她瞧著李冠言這一份真心,又瞧著平樂花樣年華便辛苦地拉扯孩子,實不願一對璧人便因禮法而遺憾終生。

    何況他們這樣,在漢人無法接受,燕國現如今卻還有些地方秉有兄死弟可娶嫂的習俗,錦瑟想也許兩人真若都有心,此事也不是不可為的。

    聽聞錦瑟的話,平樂面色微紅了下,卻在此時丫鬟香雲進來低聲在平樂郡主耳邊低語了兩句,待她退下,平樂才目光閃動瞧向錦瑟,道:“你隨我來。”

    錦瑟見她也不多說便起了身,狐疑一下卻也緊步跟上,平樂帶著她繞過穿山遊廊,到了後罩房,這才站定。

    錦瑟見院落寧靜,一點人聲都沒,正敢詫異,就覺出一道恍若實質的目光自背後射來,她扭頭便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院角一顆高大的石榴樹下,疏朗的陽光打在他身上,映亮了那張冷峻的面孔和他唇角清淺笑意,竟是楊松之。



第一百八六章 舊友

    錦瑟未曾想到這個時候楊松之竟然會在鳳京,一時怔然,平樂已和楊松之對視一眼帶著香雲退出了院子。見楊松之走向自己,錦瑟便也迎了兩步,提裙上了院中白玉玲瓏曲橋。

    池下一池靜水瀲灩波光,兩人站定,錦瑟見楊松之面色清瘦,唇色微白,嚴重缺乏血色,不覺一驚,關切道:“楊大哥受傷了嗎?”

    楊松之卻只望著她淡笑,微微側身擋住了清晨稍涼的春風,迎上她略見憂慮的眼眸,心一暖,方道:“並無大礙,你近來可好?”他說罷細瞧錦瑟,見她面色紅潤,眉眼間似落盡了天際晨光,舒展清亮又隱帶嬌媚,又想到她正待嫁之事,心知那眉眼間的媚色來由,倒覺自己的話問的多餘,一時唇角微動,牽起一抹輕苦之笑來。

    可那唇角澀意也不過轉瞬而逝,待錦瑟扭頭瞧去時已倏忽不見。錦瑟見他俊朗的眉宇間隱約可見關懷之色,眼中亦漾著一股柔和的暖色,便笑著道:“我極好,勞楊大哥記掛,聽聞晚晴姐姐已給楊大哥添了嫡長子還沒能恭喜大哥呢。”

    楊松之聞言笑意一晃,卻道:“燕皇已為你賜婚,我也未曾恭喜於你。”

    兩人一來一去說話客氣,氣氛似有些拘謹,目光相觸似皆有所感,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見錦瑟這一笑眸中明波蕩漾,如橋下一池春湖皆落其間,楊松之眸光略閃,不由地道:“當年是我瞧錯了,他比我們都執著,如今……我很開心,也祝願你們百年好合。”

    錦瑟聞言笑容漸淺,頰邊兒升起兩抹霞彩,待面上熱意稍散,這才揚眸瞧向楊松之,道:“楊大哥見我只怕有事吧?”

    楊松之這節骨眼上會在鳳京必有原因,而他若非有事只怕這會子也不會見她一面,無關信任與否,實是不合適。

    錦瑟問罷,楊松之抿了下唇,目光微沉盯向錦瑟,道:“是想問你一件事……”

    錦瑟見他神情嚴肅,不覺心一跳,已猜到他所問何事,心下暗歎一聲。而楊松之已道:“當日馬絨破城攻佔皇宮,卻並未找到太子殿下,那夜你可曾見過太子?”

    果不其然,錦瑟心中早有準備,被他問起,便只道:“太子殿下已在戰亂中被馬絨的叛軍謀害,此時鳳京城中百姓皆知。”

    當日馬思忠到廖府搜尋太子,完顏宗澤的人卻報太子已在皇宮尋到,當夜完顏宗澤來廖府帶走了太子,後當幾個重要將領和監軍的面兒灌下毒酒,對外卻只宣稱燕軍破城前太子已死。

    燕國眾將只道太子已死了,卻不會想到那酒中隱含蹊蹺,一個月後錦瑟被完顏宗澤從府中連夜帶出親送了那孩子上了遠航的船,如今那孩子早已在大海彼岸,只怕今生都不會再踏足這片故土,這些事兒錦瑟卻是半句都不會透露給楊松之的。

    楊松之聽錦瑟那這種話來敷衍自己,微微沉默片刻方道:“聽聞當日曾有一隊燕兵前往廖府搜尋逆黨要犯。”

    錦瑟卻笑,道:“卻有此事,文青和大哥在順昌曾和禹王有些過節,當日來廖府鬧事的正是禹王舅父,此事和太子又有何關?”

    楊松之必是聽聞了皇后將太子送到廖府一事才有此問,錦瑟一口否認。

    錦瑟所料不假,正是有皇后身邊宮人輾轉到了沽甯透露出太子當夜曾被送出過皇宮,楊松之聯繫了當日廖府被搜一事,肯定了皇后必在宮破時將太子送到了廖府一事來,他此次深入險地正是為尋找太子。

    錦瑟如今一口否認見過太子,他便肯定了太子還活著的事實,錦瑟何其聰慧,她必也沒想著騙他,只是以此來表明態度,絕不會將太子的行蹤告知於他罷了。

    楊松之瞧著錦瑟半響,這才歎了一聲,道:“姐姐一直視太子為己出,謝謝你……”

    錦瑟卻沒答話,也沉默半響,接著才望著橋下澄明池水,幽幽地一歎,道:“看來鎮國公是準備振臂一呼,舉兵自立了……”

    若非如此,楊松之不會涉陷來尋太子,若能找到太子帶回沽甯,以太子一名舉起旗幟,名正而言順,必能得各方勢力擁護。

    楊松之聽錦瑟聲音飄忽,似自言自語,語氣又說不出的輕愁含悵,握了下拳方道:“可是覺得父親不該舉兵自立?”

    錦瑟聞言輕笑搖頭,道:“楊大哥,我不過一不懂朝政的小女子罷了。這天下雄主幾何,都於我無幹,唯願天下成平,百姓能少經受些戰亂,不再流離失所罷了。”

    楊松之聽聞此話如何能不明錦瑟之意,如今大勢已定,鎮國公此刻自立,只會令戰火再起,何況也錯過了自立的最佳時期。可父親一意孤行,加之楊家又不同其他官宦世家,乃是前朝後族,燕皇能夠容下其他世家,卻未必真肯放過楊家人。

    “到時候平樂姐姐可怎麼辦啊……”

    錦瑟的喃聲傳來,楊松之身軀微震,他只兩個姐姐,唯今已失去了一個,難道連另一個也要失去嗎?

    四月的鳳京已露夏意,窗外竹色綠波,陽光一照,金黃明綠,鳥鳴清脆,婉轉悅人。

    繡樓之上,窗扉禁閉,錦瑟坐在臨窗架著的繡架前正穿針引線,那繡架上掛著件流光溢彩的嫁衣,一邊廣袖被藤架撐起,未曾繡好,上頭還依次拉著五顏六色的繡線,透窗而過的光線一照,反射出流離的光芒來。

    完顏宗澤悄步上了繡樓便站在樓梯口靜靜地瞧著錦瑟,瞧著她明眸低垂,素手妙挽,一針一線那麼仔細和投入地繡著嫁衣。

    嫁衣輕沙浮動,其上花紋繁複,光彩奪目,在陽光下令人眼花繚亂,那廣袖上所繡百蝶穿花圖紋,蝶羽似能無風自動,栩栩如生,讓人覺著只要向上吹一口氣蝴蝶便能展翅從絹紗中飛出。

    華麗的繡線反射出的明光落在錦瑟面上,映著她靜美明豔的面龐,當真是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

    瞧著錦瑟唇角掛著的那一抹柔媚的弧度,完顏宗澤只覺這樣的她叫他如遭電擊般難以呼吸,癡癡地欲抬手撫下心窩,不想手打上腰際掛著的玉佩,脆聲響起終是驚動了錦瑟。

    她回過頭來,眼見他分明神情一晃,自嘲一笑,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才愕然地啊了一聲,這一喚那蘭芷氣息卻將手邊垂落的彩線都驚地飛舞了起來。那繡線每根比發絲還要細上三分,如攪在一起便要壞事,她抬手撫下飛舞的繡線,又整順了半響,這才抬頭嗔惱地瞪了完顏宗澤一眼。

    完顏宗澤便依著樓梯,歪唇嘿嘿發笑,錦瑟起了身,輕步過去,拉了他一起下了繡樓,這才驚歎著道:“你竟真來了!”

    尋常人家迎娶,新郎自然是要親自出馬的,可完顏宗澤貴為王爺卻不用親自迎親,只在王府等著新娘到了出府迎一下便可。他雖說會來鳳京親自迎她,錦瑟卻不敢當真,哪里有王爺迎親直接迎出千裏外的,他有此心,她已極高興了。

    如今真沒料到他竟言出必行,就這麼來了,卻不知他是怎麼說動了皇后竟允他如此發瘋。

    見錦瑟尤在驚怔,完顏宗澤卻笑著一把將她抱在了懷中,手臂一點點收緊,半響才喟歎一聲,道:“微微,還有三日,你便出閣了,冠上我的姓,成為我的妻……真好,要是婚禮也能在鳳京辦就更好了……”

    錦瑟聞他後句話滿是癡意,又帶著股旖旎之情,一時紅著臉低聲道:“此去明城不過才十數天罷了……”

    七日前,禮部已正式向廖府下了聘,而迎親便定在了三日後,錦瑟從鳳京出閣,一路趕往明城,等到了明城方按鐵驪規矩拜堂行大禮,洞房花燭夜自然也是要等到行過大禮的。

    真臨近出嫁錦瑟反倒戀起家來了,聽她說的輕巧,完顏宗澤悶聲抬手拍了下她翹翹的屁股兩下,才咬牙道:“你這小沒良心的,才十數天?本王怎覺這十數天卻似十數年一般漫長。”錦瑟揚眸,見他一臉黑沉,不由噗嗤一笑。

    三日後,天光未露,整個廖府便忙碌了起來,夜的涼氣未去,屋簷的琉璃瓦上還掛著晨露,燈影火光一照閃閃發亮,整個府邸早已掛起了彩帶紅綢,貼滿了剪紙紅符,紅毯一路從夕華院鋪展到大門,滿院子彩燈掛起,通通點燃,照的整座庭院亮若白晝。

    錦瑟被拉起來,吃了兩塊糕點墊了胃就被拉去沐浴,浴桶中白芷灑了新采的花瓣,燃了香餅,熱氣一騰,滿屋都飄起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錦瑟坐在浴桶中,被那香氣包裹著,只覺那香清甜的很,叫人忍不住心緒亂飛,便自紅了臉。

    待錦瑟沐浴出來天光已現,一群丫鬟圍著她,抹香膏的,絞頭髮的,穿衣裳的,好不熱鬧,等穿戴一層便被扶到梳妝鏡前坐下,香脂油膏、胭脂水粉,步搖簪花,花鈿配飾,各色大小盒子擺了一台,幾個丫鬟分工明確地打開盒子往她頭上,臉上齊齊招呼,錦瑟眼花繚亂。

    待收拾的差不多了,海氏等人才簇擁著一直在外頭待客的廖老太君進來,身後還跟著不少前來觀禮的親戚,錦瑟慌忙起身見了禮,眾人不過說了些吉祥話,見屋中忙亂便各自退了,只留下平日和錦瑟親近的幾個長輩和客人在。

    “一會子只怕迎親隊伍就要到了,還是快些先梳妝吧。”廖書晴和白文君幾個圍著錦瑟嘰嘰喳喳好一陣打趣熱鬧,平樂郡主見外頭天色已不早這才打斷。

    錦瑟又被按在梳粧檯前好脾氣地任由折騰,廖老太君親自動手為錦瑟插上步搖環釵,瞧著鏡中出落的絕麗的孫女難免傷感,撫著她的烏髮道:“外祖母有你幾個舅舅和你母親已是有福之人,我的微微定比外祖母要有福氣,出嫁了便不比在家中,又是王府這樣的門戶,以後為人處事都是謹慎,遇事多思量三分,出嫁後好好和他過日子,外祖母只願我的微微自此後都能平安喜樂。”

    錦瑟聞言又被廖老太君暖暖的手撫著長髮,瞧著鏡中外祖母慈愛的眼眸,鼻頭陣陣發酸,想到前世出閣身旁連一個親人都沒,就被幾個丫鬟披了粉衣一頂粉轎抬出姚府,一時心頭更是充滿了感動感激和濃濃的幸福,瞧著圍在屋中的海氏等人,見親人面上皆掛著笑意,眸中都盛著祝福,更生出了千萬般的不舍來,眼角也被淚意打濕。

    待梳好了發,才由王嬤嬤給錦瑟上妝,紅線彈著開臉,那絲絲痛意蔓入心頭卻也變成了甜美,開過臉,平樂郡主便笑著道:“這紅豔豔的,倒也不用抹胭脂了,微微的眉也生的好,渾然天成,都不用修。”

    眾人聞言都湊上來瞧著鏡中美嬌娘,一時又是一陣好誇,待錦瑟淡撲脂粉,一切都收拾妥當天色已然大亮,外頭喧嘩聲驟起,四夫人歡笑著進來,喜聲道:“了不得,了不得,武英王親自來迎親了。”

    眾人聽罷皆是一愣,迎親的隊伍就住在鳳京的驛館之中,完顏宗澤那日前來瞧錦瑟並未驚動府中人,這些日每至夜裏也會到夕華院呆上片刻,海氏等人卻並不知他已到鳳京,今日驟然聽聞完顏宗澤竟親自迎親來了,一時屋中驀地一靜,接著才喧鬧起來。

    “新娘子好福氣,單看新郎這份心便是世之無雙的佳婿了。”

    “說的可不是嘛,這外頭的賓客們,圍觀的百姓們都瞧傻眼了,都道郡主是頂頂好的福氣啊。”

    “說起來只聞武英王美名,我這還沒見過新郎是何等俊模樣呢,有沒和我一起去瞧的,這回可得好好看個仔細了。”

    “這新郎英俊,咱新娘子也是傾國傾城,可不能叫新郎輕易娶走,姐妹們還不快隨我去鬧上一鬧。”

    “說的是,姑娘一輩子也就這一回,不能輕易被娶走,且讓這新郎官也過個五關,好好難上一難,等上一等方好。”

    眾人說著,白文靜招呼了一聲,便有幾個夫人嘻嘻鬧鬧地出去瞧新郎,設難關了。

    錦瑟被這一聲聲歡笑和外頭的嗩吶鑼鼓聲敲的一顆心飛跳,廖老太君聽著外頭喜樂聲越來越近,到底還是紅了眼,生恐再影響了錦瑟,忙令海氏扶著避了出去。

    見此錦瑟慌著站起來,眼見也要淚珠兒滾落,廖書香和廖書晴忙拉住她說笑打趣著,錦瑟才忍住那股酸意,這會子喜樂聲已到了院外,外頭傳來一陣喧囂卻是娘子軍們攔住了隊伍,令新郎做了催妝詩方肯放行。

    錦瑟聽著外頭的喧囂聲一顆心不由就高高吊了起來,只因她只知完顏宗澤寫了一手好字,還真不知他能不能作詩,多半外頭平樂她們也是猜想完顏宗澤不會作詩才故意難為他的。

    錦瑟這邊正翹首往外瞧,外頭卻驀然一靜,接著便突然響起一個清越的聲音,吟道。

    “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滿面渾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錦瑟這會子滿心羞意,一顆心砰砰亂跳,腦子也反應的慢,聽到外頭完顏宗澤做出詩來,只想著好在他是做出來了大松一口氣,那詩聽進耳中,卻根本就沒品出個味兒來。

    倒是一旁廖書晴連連拍手,瞧著錦瑟難掩豔羨地道:“微微當真尋到了良人,王爺對微微若沒有十二分的情意萬難做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詩來!好詩啊,此詩一出必定傳遍南北,以往流傳的那些催妝詩倒都顯寡味了。”

    錦瑟聞言恍惚過來,只聽得外頭也是一片的喝彩聲,想破了頭竟腦中空空,完全不記得方才完顏宗澤到底念的什麼,忙便抓了廖書晴的手,道:“當真是好詩嗎?”

    廖書晴見錦瑟神情便知她一準緊張的什麼都沒聽到,不由地噗嗤一笑,打趣的目光好不犀利,直盯得錦瑟跺腳,這才將那詩又念了一遍。

    錦瑟這次聽的清楚,品的明白,他說叫她裝點春風面時,一定且莫將雙眉給畫好,而要將此事留給他。

    那詩中透出的濃濃情意誰都能聽的明白,錦瑟自然也體會的真切,又被眾人打趣的目光盯著,一時羞不自禁,好在海氏匆匆進來,忙著說時辰到了,吩咐給她頂上喜帕,一頂紅蓋頭落下,這才解了錦瑟的圍。

    “新娘子出閣咯!”

    隨著一聲聲喊,錦瑟被扶著終於走出了屋,晨光打在她身上,眾人只見新娘紅衣如火,款移蓮步,一層層輕紗喜衣著在身上,陽光一照,其上絢麗花紋流光溢彩,隨著步子移動,似能變幻色彩,宛若被霞光籠罩。

    那長長的衣擺搖曳身後,水袖裙裾隨清風翻飛起舞,紗衣一層層撩動,層層花朵如浪起伏,蝴蝶翩翩飛出,時隱時現,腰間明黃腰帶直束了四五圈將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緊的更顯體態纖盈,惹人愛憐,姑射仙子,宛若神妃降世,引得院外喧囂為之一靜。

    完顏宗澤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見錦瑟遲遲不出現早已是望眼欲穿,這會子她一經出現,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開,那日瞧她繡著嫁衣,他便無數次的幻想她著上它時該是何等美麗模樣,這會子見之觀之,卻什麼念想都不見了,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一個身影,連身旁的喧囂聲打趣聲都變得遙院浮沉起來。

    瞧著她被扶著一步步走近,只覺喉嚨發緊,胸中膨脹起激動,直衝擊的一雙手都微微發抖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5:15 AM


第一百八七章 洞房春深

    即便是隔著紅蓋頭錦瑟也能感受到那道不同尋常的目光,她心跳又亂起來,被嬤嬤們左右扶著一步步往彩車走,卻覺著每一步都踩在雲端一般,好容易到了彩車前,卻聞身旁柳嬤嬤突然驚呼一聲,“王爺……”

    錦瑟面前一片紅色,只覺院中又是驀然一靜,正詫異便覺腰間被環上了一條鐵臂,熟悉的胸膛靠上來,在她呆愣時雙腳已離開地面被抱了起來,跌入一個溫暖寬實的懷抱,耳邊傳來他低柔的聲音,“抱好。”

    錦瑟早已愣住,聞聲本能地抬手環上完顏宗澤的肩,他已登上馬車,推開紅幔垂掛,金珠綴頂,纏滿各色鮮花藤蔓的馬車,親自彎腰將她送進馬車,坐在了車廂中,側身回轉卻飛快地在她的頸邊兒隔著紅蓋頭落下一吻來。

    如今兩人還沒拜堂成親,她還是大姑娘,他這般可大不合規矩,外頭一片靜謐,顯然眾賓客們都被他這一舉給震傻得。而傻眼的又豈止眾賓客們,錦瑟整個人也呆掉了,萬沒料到完顏宗澤會幹出這樣的混事來,待他朗笑著跳下馬車,車簾垂下只剩她一人獨坐,這才氣恨的捶了下坐墊,渾身漲紅起來,隔著雕花垂幔的車窗就聞四下傳來了議論聲和哄笑聲。

    “這算怎麼回事,這新娘子還沒出嫁呢……”

    “許是風俗不同。”

    “瞧新郎都急不可待了,不知這新娘生的怎樣傾國傾城呢。”

    “武英王這般看重清嫣郡主,清嫣郡主福氣真是叫人羨煞。”

    ……

    眾人議論紛紛,好在完顏宗澤身份放在那裏,他這般胡為竟也沒鬧出亂子來,錦瑟暗罵著,四駕彩車卻已滾滾而動,緩緩駛出了夕華院。

    賓客們跟著彩車往府外去,一路吹吹打打,喜炮和祝福聲不絕於耳,待出了府,完顏宗澤一馬當先,他親挑的三百王府親衛隊,身騎頭掛紅綢花的高頭大馬,個個精神抖擻,鎧甲錚亮,腰懸寶劍分成兩對護衛在彩車兩邊,好不威嚴壯觀。

    自廖府門前直到城門迎親隊伍必經的幾條長街上皆用紅綢鋪地,令彩車一路馳過,這些卻是曾得錦瑟相救百姓們自發籌備所做。

    錦瑟早先在江州救濟難民幾乎散盡了家私,便連嫁妝也都不惜動用,許是大家都知此點,如今出嫁廖家便先籌措了十幾抬嫁資,而平樂郡主等平日和錦瑟交好的也都有送不斐的添妝過來,尤其是劉三波,袁虎等得錦瑟救命之恩的幾個義軍統領,所送添妝更是驚人,除此之外,姚氏族中顯然恐錦瑟當了王妃再翻舊賬,皇上賜婚的旨意已到,族中便忙籌備了頗豐的一份妝奩由族長姚擇聲親自送來了廖府。

    而完顏宗澤為這場婚事籌備多年,也令永康偷著送了十幾車物件過來,這倒使得錦瑟嫁妝非但不薄,反倒驚人起來。因在明城舉行大婚禮,錦瑟嫁妝中的一應傢俱等大件早便提前送了過去,即便如此今日陪嫁的嫁妝也鋪展綿延了一條街,前頭是壯觀的陪嫁送妝車資,緊跟著禮部皇家浩蕩林立的華蓋儀仗,接著才是迎親的四駕並驅彩車,後頭陪嫁的下人們也乘坐馬車,一路相隨,整個隊伍前後相連直蜿蜒了幾條街道。

    這場婚禮原就極為與眾不同,加之聲勢又格外浩大,使得今日鳳京街頭當真是人頭攢動,萬人空巷,錦瑟便在滿城歡騰的氣氛下出了鳳京城,一路到了新都明城。

    婚禮按禮本便是三日,行大禮前頭三天王府便開始大宴賓客,故而完顏宗澤早在五日前便和錦瑟分開,又一路跋涉地提前回到了明城,錦瑟一早迎著天光隨送親隊伍進入明城,完顏宗澤也是一早便騎著金鞍高馬出武英王府帶著迎親隊伍前往接親,兩支隊伍相接一時禮炮齊鳴,接親的彩車和送親花車並排,按習俗卻該新娘的哥哥將其從送親彩車抱至接親彩車。

    此事原該廖書意來,可文青非要攬下,為此還非鬧著抱了白芷練了幾回,錦瑟明他心意便也隨了她。此刻她被弟弟抱出送親彩車,按燕國規矩,面上此時並不需蓋紅蓋頭,圍觀的百姓們早便等著新娘子出轎的一幕,此刻見錦瑟被抱出來登時皆瞪大了眼,踮腳傾身而望,瞧見新娘模樣,場面一靜,驚贊聲驀然而起。

    錦瑟只覺這十多天面上紅暈就沒下去過,如今被盯視著,盈盈目光在一旁端坐馬上的完顏宗澤面上悠忽一蕩,這才垂眸羞澀地被文青抱放進了接親彩車。

    完顏宗澤被她那一望勾的心緒亂撞,見車簾垂下目光卻也難以收回,他正含笑而望,身前卻傳來文青低沉的聲音,“我把姐姐託付給你了,你莫當我姚家無人,若敢欺負姐姐,我姚文青便是折上性命也不會放過你!”

    完顏宗澤聞聲瞧向文青,見他站在馬下身板挺直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而一雙眼睛卻微微發紅,聲音也發著堵,心知文青對他一直沒什麼好感,便只挑眉歪唇,道:“小子,那是我的女人,以後還是少操心的好!你這話不吉利,喚句聽聽,莫若先叫聲姐夫吧。”

    對姐姐的歸處文青雖還是有些介懷,可姐姐的選擇他卻還是尊重的,而且他也知完顏宗澤對姐姐是一片癡情,姐姐若能幸福,他怎樣都行。而今被完顏宗澤略含戲謔的目光盯著,文青哼了哼,到底喊了一聲姐夫。

    完顏宗澤俯身拍了下他肩頭,這才盯視著他,鄭重地道:“她為我付出良多,我必不負她。”

    說罷這才豁然挺身,竟是揚聲大喊一聲,“本王的王妃美不美?”

    “美!”

    “美甚!”

    “恭喜王爺喜得美嬌妻!”

    他喊罷,便有護衛兵勇和百姓們紛紛吆喝起來,完顏宗澤又回望了眼彩車,想著錦瑟這會子羞紅臉的勾人小模樣,便又朗聲一笑,接著才一揮臂,喝道:“兄弟們,護送王妃回府!”

    一時間神駒駿馬齊齊掉頭,紅槍銀甲開道,彩車紅帳飄搖,金鈴搖響,兵馬相互,甲衣銼銼,馬蹄踏踏,禮炮轟響,蔚為壯觀。

    完顏宗澤策馬在前,如玉的俊面在喜服麗陽的映照下愈發俊朗不凡,眼中歡悅柔情呼之欲出,黑馬金鞍襯著那傲岸身影,豐神俊偉,不知叫車中錦瑟得了多少天街少女的羨慕嫉妒之心。

    武英王府早已熱鬧非常,一整條街都掛滿了紅燈彩綢,賀喜聲不絕於耳,內院中,一望之下儘是喜慶的紅色,喜宴擺了幾個院落,聽聞彩車到了,一時間男客女客皆擁往府門看新娘下轎。

    待停轎錦瑟才又蓋上紅蓋頭,完顏宗澤立於府門,手挽金弓朝彩車虛射三箭,祛邪避煞,錦瑟方被扶著下轎,聽著外頭震耳欲聾的喝彩和禮炮聲一時心神微蕩。

    越火盆,跨馬鞍,過門檻,拜天地,送洞房,待幾個嬤嬤托著金盤唱著吉利話將花果等物灑入喜帳,紅棗、桂圓、蓮子、花生等物滾上錦被,安床之後錦瑟才被扶著在床沿坐下,隔著喜帕她只覺屋中有不少人,尚未恍惚過來眼前就是一亮,完顏宗澤竟已挑起了喜帕。

    她毫無準備的瞪著明眸抬頭迎上他晶亮有神的眼眸,便也不甘示弱地勾唇揚起明豔的笑來,雙頰卻火辣辣地滾起紅暈來。

    “早便聽聞清嫣郡主性情爽朗更似鐵驪女兒,今日一見才知此言不假。”

    “如今可不能再喚郡主了,得改稱武英王妃了,王爺好福氣,王妃這容貌真真叫人豔羨啊。”

    “今兒算是知道何為傾國傾城了……”

    “王爺王妃可真是一雙璧人,羨煞人了。”

    ……

    完顏宗澤便在眾親眷的打趣聲中在錦瑟身邊坐下,嬤嬤上前給兩人的衣襟打了結,便有丫鬟捧了合巹酒來,見完顏宗澤抬手取了酒杯,錦瑟忙也拿了另一杯。兩隻白玉杯上金絲鑲著一對鴛鴦,杯下紅線相連,錦瑟和完顏宗澤目光相粘,這才紅著臉仰頭,同飲了合巹酒,喜娘將酒杯往床後一扔,笑著道是一仰一合,眾人便又哄笑著說起了吉祥話。

    錦瑟被完顏宗澤火熱的目光盯得低垂眼簾,卻聞外頭男客們已等的心急,響起了催促聲。

    “王爺瞧了王妃挪不動腳了嗎,這大家可都還等著新郎官敬酒呢。”

    “洞房花燭夜要緊,咱們這些賀客可也不是擺設,今兒可不能叫武英王逃了!”

    錦瑟聽著外頭的聲音,這才又紅著臉抬眸,嗔了癡坐著的完顏宗澤一眼,道:“你快去吧,我叫嬤嬤為你備著醒酒湯。”

    “王妃對王爺真是體貼入微啊,關愛有佳啊。”

    “王妃賢慧,王爺才愛重的不能呢。”

    “嘖嘖,王爺王妃這就如膠似漆了,真真是叫人只羨鴛鴦不羨仙啊。”

    她一言登時屋中便又響起了打趣聲,見錦瑟羞不自禁,才有一個穿戴華貴的夫人上前扯了完顏宗澤一下,道:“六弟還怕咱們欺負你的美嬌娘不成,快出去吧。”

    “有勞二嫂。”完顏宗澤這才沖那女子點頭又瞧了錦瑟一眼方才起身出去。

    錦瑟聽他喚這女子二嫂便知竟是太子妃,忙欲站起來見禮,身子沒動倒被她笑著按了肩頭,道:“今兒新娘子最大,你便好生坐著,莫拘禮了。”

    錦瑟被太子妃按坐下,便也不再堅持,這才得意抬頭細看她容顏,卻見她梳著個鳳髻,打扮竟極為素淨,只額前束了條鑲金珠的碧色抹額,雲鬢上插著鳳釵,吊著步搖,隱透華貴莊重,一對貓眼石的耳鐺隨著她動作輕輕在如玉般的耳邊晃動,眉眼彎著,容貌雖說不上出眾,但笑容親和,氣質溫婉,倒為她增色不少,叫人不容忽視,但看容顏氣質卻和那金依朵不大相似。

    因錦瑟之故金依朵已成京城笑柄,可謂顏面盡失,太子妃乃金依朵胞姐,錦瑟只恐她會因此而恨上自己,早便有此準備,如今瞧她態度倒微感詫異。而太子妃顯也瞧出了她的詫色,只笑著拍了下她的手便沖眾人道:“行了,想來這些日新娘子一路跋涉也早累了,咱們也都是過來人,便莫難為新嫁娘了,也叫新娘子歇口氣這晚上也才好洞房花燭嘛。”

    她一言眾人皆笑,錦瑟面皮更紅,好在太子妃的話眾人還是要聽的,又喧囂兩句大家便都紛紛退了出去。一時間屋中便只剩下太子妃和幾個嬤嬤,太子妃這才笑著道:“你只怕也餓了一日,一會子先吃些東西,將這一身穿戴都脫了且舒爽一下只怕六弟也該回來了。我便也不多攪擾了,太子身子不好,便先回東宮去了。”

    錦瑟聞言忙站起身來,笑著福了福身,道:“勞太子妃記掛……”

    她未曾說完,太子妃已笑著拍了她的手,道:“我那小妹因是家中幼子,又是女兒家,少不得嬌慣一些,先前的事你莫放在心上,我和六弟年紀相仿,也算是一起玩泥巴長大,你如不介意,便也跟著喚我一聲二嫂可好?”

    錦瑟瞧她眸色真摯,笑容和暖,便淺淺而笑,道:“二嫂慢走。”

    太子妃這才點頭去了,她出了院子才沖身後嬤嬤道:“去尋尋二小姐,便說本宮等她一起回去。”

    金依朵對完顏宗澤一片癡情,早先在宮宴上已出盡了醜,這些日一直被父兄看管在府中,而這次完顏宗澤大婚家中原也是不同意她來的,可她偏說已經想開,若然這樣的場合她不出現,才是要遭眾人奚落看不起,給金家抹黑丟人,一輩子也都再難抬起頭來。

    父兄見她言之鑿鑿,且已瞧不出癲態,似真想的明白了,便允諾了她。金依朵今日自到宴便笑容不斷,舉止優雅,對眾人的各色目光和竊竊私語也回以落落大方,剛才還非要鬧著來新房湊熱鬧,被太子妃給阻了,這會子太子妃要回東宮,到底放心不下,意欲將其帶走。

    嬤嬤聞言去了,片刻卻匆匆回來道:“郡主正和幾位姑娘打雙陸,正玩得盡興,說是一會子和侯夫人一起回府,侯夫人這會子也看著郡主呢,叫太子妃無用擔憂。”

    嬤嬤口中的侯夫人卻是說的忠勇侯夫人,也就是太子妃和金依朵的生母,聽聞有母親看著妹妹,太子妃便未再多言,登上馬車回東宮去了。

    王府前院席面一桌桌擺開,坐滿了前來道喜的賓客,酒香撲鼻,珍饈美味奢侈地擺滿了席案。打眼一望,錦衣華服,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完顏宗澤一身喜服甚為顯眼,今日喜慶,凡是到場的賓客多想勸上一杯酒才甘休,即便有海郡王幾人跟著擋酒,眾人紛紛勸酒之下,自上午到下午兩個多時辰,完顏宗澤已被灌的滿臉潮紅,熏熏欲醉。

    眼見外頭天色已黑,他心裏已焦躁到了極點,又胡亂飲了兩杯便一臉醉意地往海郡王身上倒,拱手道:“本王不勝酒力,諸位盡興。”

    此刻席間諸人也已酣醉,聞言眾人打趣著倒也不敢過分為難他,完顏宗澤正欲大步離開,坐在宴廳前排正中的禹王等人顯不願就此放過他,禹王率先站了起來,笑著道:“這還沒到時辰呢,六弟怎就急著走人了,這新娘子貌美卻也不能罔顧了一干兄弟不是,六弟走了,咱們豈能盡興,弟兄們說是不是?”

    禹王被杖責之後足足禁足在府中三個來月,前些日因遷都事宜才被特赦出府,如今他一言,便有幾個皇子大臣回應起來。

    “三皇兄說的是,咱們在這處幹坐,六皇兄卻要去溫香暖玉地抱滿懷,可沒這樣的沒事,且得再和兄弟們飲上兩壺才成。”

    說話間已有九皇子上前拉了完顏宗澤,見脫身不得,完顏宗澤索性執了酒壺,揚聲道:“這一壺本王盡飲便是。”

    說罷便果仰頭舉壺,見他喝的乾脆,眾人紛紛喝彩,卻於他舉杯之際,九皇子坐下笑著沖身旁的八皇子低聲道:“八皇兄可曾見過清嫣郡主?那般容貌也難怪六皇兄色急成這般了,若是我有此福分,嘿嘿……”

    八皇子這會子已喝的滿臉通紅,雙眼迷離,聞言癡癡一笑,便聽九皇子又道:“我便不信八皇兄見了那清嫣郡主便沒些想法?”

    九皇子聞言打了個酒嗝,想著那日宮宴上錦瑟一支鳳凰朝雲,傾國傾城的模樣,不由道:“若能得清嫣郡主那般傾國傾城的美人一親芳澤,只消一夜,嘿嘿,死都願意……”

    他吃的醉醺醺,這一聲著實不小,巧的是完顏宗澤那邊剛好飲罷,場面為之一靜,這一聲便立時突兀起來,登時滿座皆驚,連旁邊幾桌席面的大臣們也都聽到了八皇子這話。

    此言完顏宗澤自也聽的清楚,一時面上如籠嚴霜,眼底黝黑冷然盯向八皇子,長臂一揮手中酒壺便直沖八皇子執去。完顏宗澤何等能耐,那鎏金酒壺飛過去打在八皇子右眉,發出一聲悶響,咣當一聲落在地上,酒壺邊緣劃過八皇子右眉,直割出一道血痕來。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邊所發生的事紛紛瞧了過來。八皇子這會子已被疼痛刺地清醒過來,見完顏宗澤一身戾氣地站在那裏目光沉冷盯著自己,意識到方才說了什麼直驚地面色大變。九皇子也似驚嚇不小,白著臉忙推了下八皇子低聲道:“八皇兄還不快給三皇兄賠罪。”

    他的話令八皇子如夢初醒忙踉蹌著站起身來,連滾帶爬地到了完顏宗澤近前,竟是嚇得跪了下來,求著道:“臣弟吃醉了口吐醉言,皇兄莫放在心上,繞過臣弟這一回吧。”

    八皇子生母不過掌燈宮女出身,八皇子雖已開府建制多年可卻一直沒有受封,皇帝子嗣眾多,只成年皇子便有十位,八皇子不得寵又沒有後臺,在完顏宗澤面前自然是卑微的。

    他跪下哭喊求饒,便更惹的場面一靜,此時禹王卻站起身來,拍著完顏宗澤的肩頭道:“八弟醉言,如今已知錯了,今日是六弟的大好日子,且莫為此等小事生氣。”

    “三哥說的是,六皇嫂還等著六皇兄呢,莫錯過了吉時。”

    “洞房花燭夜重要……”

    ……

    禹王一言眾人見氣氛如此,自然紛紛過來相勸,禹王說話間已推了完顏宗澤往外走。完顏宗澤又凝眸刺了八皇子一眼,這才被永康扶著往內宅而去。

    “沒事了,兄弟間一場誤會罷了,大家請繼續暢飲。”禹王送了完顏宗澤,率先笑著沖眾人道。

    眾人見完顏宗澤已去,又聞此話,這才漸漸又暢飲起來。八皇子已被扶著坐下,尚且驚魂未定,一臉惶然,面色微白,禹王過去安撫了他幾句,又令婢女送他下去處理傷口,好不耐心慈善的模樣。

    方才八皇子那句話非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可完顏宗澤大怒,不僅傷了八皇子的臉,還嚇得八皇子跪地哭求的模樣在場之人卻都瞧的清楚,如今在對比了禹王的處事態度,愛弟模樣,心裏自然會有一番比較。

    八皇子被扶下去,禹王又坐下和眾人吃了兩杯酒便悄然離開了大廳,九皇子隨後而出,行至無人處兩人才相視一笑,禹王拍拍九皇子的肩頭,道:“九弟做的好,呵呵,這可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想不到這清嫣郡主竟如此有用,原本六弟瞧著魯莽卻最是難對付,如今倒多了這麼個軟肋,好,甚好!”

    “哈哈,三哥說的是呢,沒想到六皇兄一遇清嫣郡主之事便方寸大亂,有此軟肋以後可就好拿捏的多了。”九皇子和禹王一母同袍皆是賢妃所出,兩兄弟說著皆勾起笑意來。

    完顏宗澤出了待客院這才推開永康,回望了燈火通明,熱鬧喧天的前院一眼,眸中沉浮兩下,這才大步往內宅主院的方向去。豈料他剛走下拱橋,便有一個身影從一旁的假山林中沖了出來。

    她面色醉紅,目光淒迷,纖弱的身影一晃半依在了曲橋上,目光瑩然若水地盯向完顏宗澤,卻正是金依朵。

    完顏宗澤未曾想到她竟會在此出現,腳步一頓,站定,目光沉冷地盯著她。

    金依朵一手還拎著一隻酒壺,似是酒醉了,髮髻和衣衫皆微微散亂,穿著一身紅羅絹衣,小襖裹身,腰肢緊束,慵懶地依著曲橋似醒非醒地瞧著完顏宗澤,因那姿態,愈發顯得身段玲瓏,突兀有致,她一雙美目因醺意如絲如媚,卻是紅唇勾起,輕笑著道:“六哥哥?呵呵,果真是吃醉了,竟瞧見六哥哥了呢……”

    她說著又是一笑,笑容卻淒苦神傷,那美人黯然傷神的情癡模樣縱使鐵石心腸只怕都要震上一震,只可惜完顏宗澤的心顯然比鐵石來地更硬更冷,只瞥了金依朵一言竟就漠視了她邁步便自她身邊而過。

    金依朵忙抬手去拉他,完顏宗澤手臂一甩,她卻只抓到一縷清風,可她怎肯死心,緊趕兩步便欲去擋完顏宗澤,也不知是真醉還是情急之下絆住了腳,竟嬌呼一聲倒在了他的身邊,抬手便捉住了完顏宗澤的袍角,口中癡癡喃喃地道:“六哥哥,你怎夢中也這般無情……明明說好要忘記你的,明明說好要祝福你的,可阿依朵為何就是做不到……六哥哥,這裏好痛啊,真的好痛……”

    她就那麼軟軟地撲倒在完顏宗澤的腳邊,嬌聲微顫,手撫心窩,嫵媚抬頭仰望著他,幾縷散下的青絲在優美的頸邊兒悠悠蕩漾。抬眸間,因逆著光她根本瞧不清完顏宗澤的面容神情,可卻感受到了兩道迸射出濃郁森冷的視線,她的心一顫,只覺那股自完顏宗澤身上散下的居高臨下的威嚴只壓迫的她喘不過氣兒,再難說出話來。

    她的身軀是當真顫抖了起來,垂下頭,卻固執地抓著他的袍角不願鬆手,卻在此時完顏宗澤開口了,他道:“哦,有多痛呢?”

    完顏宗澤的聲音極平緩,無情無緒,金依朵聽不出他是喜是怒,但聞他出聲便感到了希望,不由再次抬頭,楚楚之姿,風情萬種,盈盈眼眸淚光泫然欲滴,這姿態這眼神金依朵對鏡練習多日,知道有多勾魂攝魄,顛倒眾生,她凝視完顏宗澤,紅唇微啟,到底淚珠滾落,滋潤了雙唇,輕愁含怨地道:“從小阿依朵心中便只有六哥哥,它為六哥哥而跳,六哥哥不要阿依朵了,這裏便空了,可空了的心為什麼還是那麼那麼痛……”

    “為本王而跳?那麼當日你私見賢妃,出謀獻策也是為了本王?”完顏宗澤的聲音再度傳來,依舊平淡無痕,聽在金依朵耳中卻如同炸雷,使得她嚇得手一抖,一下子鬆開了完顏宗澤的衣角,而完顏宗澤輕彎腰身,金依朵終於瞧清了他的眼眸,那一雙藍眸中似凝結了冰雪,無聲的寒氣直透人心,他的面孔更是肅冷一片,薄唇抿著譏誚之色。

    那日宮宴上賢妃在關鍵時刻倒下,使得金依朵驚恐萬分,擔憂她的動作皆已被完顏宗澤和皇后知曉,可她自出了醜,除了父兄將她禁足之外並沒被皇后問責,她便存了僥倖,想今日再做最後一搏,用真情感化完顏宗澤。誰知她願望是好,現實卻太過殘酷,如今驟然聽聞完顏宗澤此話,她面色登時便慘白了起來。

    完顏宗澤為求娶錦瑟準備多年,當日夜宴他打定了主意要請旨賜婚,自然是要做到萬無一失的。他早便知金依朵對他的心思,又怎會不令人暗中盯著她,防止她鬧出麼蛾子來?

    宮女雖未能靠近,不知金依朵和賢妃具體說了什麼,可卻瞧見了兩人密謀情景,不管賢妃當日打的什麼主意,只要她倒下一切便無從談起,故而當夜完顏宗澤才將金依朵和賢妃之事告知了皇后,皇后出手解決了賢妃。

    金依朵早已惹惱了完顏宗澤,若非皇后念著親情央他繞過金依朵這一回,她此刻只怕便無法出現在這裏了。偏金依朵竟還癡心妄想,又惹風波。

    這會子她終於瞧清完顏宗澤眼底冷意,可此時此刻她又能如何?辯白是無用了,這般想著金依朵淚如雨下,依舊保持著媚人姿態,楚楚可憐地抬手撫了下淩亂的衣衫,垂淚道:“六哥哥怪我,我無話可說,可我都是因愛慕著六哥哥,鬼迷心竅。六哥哥相信阿依朵吧,阿依朵為六哥哥做什麼都願意,便是六哥哥要我當個侍妾,服侍王妃恕罪,阿依朵也……”

    她抬著頭,細腰擰著,面帶淚痕,一截凝脂肌膚自散開的衣領露出來,明月下柔膩似玉,眉目淚光隱隱,似顰似愁,然而瞧在完顏宗澤眼中卻是矯揉造作,令人作嘔,也終惹的他耐心告罄,沉喝一聲,“夠了!”

    金依朵被喝的身子一顫,聲音戛然而止,完顏宗澤卻已飛起一腳直踹地她滾了兩下,心口一陣悶痛,好容易抬起身子,卻觸上一雙冷眸,卻聞完顏宗澤寒聲道:“最後警告你一回,莫再耍心機,休以為本王當真不敢殺你!”

    完顏宗澤眸中殺機深深,金依朵被驚地如遭雷擊,而完顏宗澤已甩袖下了臺階,卻丟下一句話來,“郡主既然吃醉了便扔下湖醒醒酒吧。”

    他這話自然是吩咐的永康,永康躬身,見完顏宗澤走遠,這才轉向金依朵,金依朵大驚失色忍著胸口悶痛掙紮著站起身來,見永康竟真步步緊逼而來,一時面色猙獰起來,怒喝道:“你敢!”

    永康卻是一笑,映著湖光更襯得他那張柔媚的臉妖冶冷豔,只道:“王爺之命,奴才莫敢不從,郡主請恕奴才得罪了。”

    他言罷抬手便去抓金依朵,金依朵欲躲,可她的身手根本不是永康的對手,兩下便被鉗住了雙手,一個反剪,接著便聞撲通一聲巨響,她已被永康一提扔下了曲橋。

    橋下湖水倒不算深,金依朵卻被嚇得不輕,雖已過了早春,可臨夜的湖水卻還是冰意刺骨,她撲騰幾下,吃了幾口水,直弄的狼狽萬分這才勉強站起身來,冷風一吹,瑟瑟發抖,牙齒打顫,她恨意翻湧,怒目望去只見永康站在橋上悲憫地瞧著她,竟是悠悠一歎,如她方才一般媚聲道:“恕奴才多言,郡主方才之舉著實不甚明智,郡主何曾見王爺被美色所迷過……哎,湖水冰寒,郡主還是快快回府去吧。”

    永康雖一身太監服飾,可那姿態那眼神那動作,映著月光當真如狐妖嫵媚,倒是將她給比了下去,他這分明是在譏笑她不自量力,金依朵被氣得險些一口氣背過去,永康卻是勾唇一笑快步往內宅去了。

    四下徹底冷寂下來,徒留一池碧波映月照出一張猙獰而狼狽的身影,恍若陰鬼,嘲笑著她的舉動,金依朵恨得雙手捶打湖面,直擊地湖水濺落一臉,湖影碎散,這才恨聲道:“完顏宗澤,是你逼我的!”

    完顏宗澤回到婚房錦瑟早已沐浴更衣,身上只穿了件水紅繡銀絲薔薇花的綾子襖兒,石榴紅繡遍地海棠的百褶裙,腰間一根金色絲絛纏著盈盈一握的纖腰,小襖廣袖低領,露出優美的脖頸和纖巧的鎖骨,還有一截皓白勾人的小臂,正散著長髮,依在床上執著本書翻看。聽到他進來,她抬頭望來,烏月髻,籠煙眉,粉蓮唇,膚如玉蚌,皓腕輕抬,妙目一轉,豔麗地直魄人呼吸。

    完顏宗澤站定目光幽深地將她上上下下掃了個透,這才邁步到了床前,俯視著她。他一進來屋中奴婢們便皆悄然退了下去,如今屋中唯剩兩人,錦瑟被他灼熱的目光瞧的有些緊張,便明眸俏麗一挑,湊近他翁著鼻子嗅了嗅,抬手去推他,厭棄道:“一股酒味,先去洗洗乾淨再上我的床。”

    完顏宗澤就勢捉住她的手腕,一路輕撫上去,身子一壓便倒在了錦瑟身上,帶著她在床上滾了兩下,直撲進柔軟的錦被間這才輕咬她脖頸,道:“你的床?女人,這床是我的,床上的女人也是我的,瞧我今兒怎麼整治你!”

    他說話間火熱的吻便落了下來,擦過她的脖頸,咬住她的耳珠,含弄撩撥,被她笑著躲過,便又擒住她唇角明豔笑意,一下下地啄,直惹的她笑出聲來,這才凝視著她深吻下去,酒味隨著他攻城掠地染了她唇齒間再沒半點清爽,微微發醺,錦瑟這才擰了下完顏宗澤的腰,待他吃痛抬頭,方媚眼如絲地扯下他的腰帶,又去撫他俊美的臉,嬌聲道:“去沐浴嘛,這樣英俊的男人原便迷得暈頭轉向了,再加了酒味,我可怎麼活呀。”

    錦瑟說著嘟起唇來,好不幽怨抑鬱的模樣,完顏宗澤不想她竟調戲自己,一愣之下便哭笑不得起來,低頭咬了口她的紅唇,這才在她胸前一抓,道:“乖乖等著!”

    言罷倒是半刻也不耽擱,抬身便進了淨房,很快裏頭便響起了水聲,他也不用人伺候,只沖了下身子去了酒味,便擦了身子撿了綾緞的褻衣褻褲套上走了淨房。

    錦瑟聞聲望去,卻見他頭髮微濕不少已自發冠中散落下來,上身褻衣沒系帶子露出大片胸膛來,身下褻褲倒穿著齊整,可腿上水漬顯沒擦幹,淩緞沾水緊緊貼在雙腿之上,呈現半透明狀態,薄薄的非但遮不住那身下風光,反倒愈顯誘惑,那胯間一物更是分外惹眼,令錦瑟瞧了一眼便漲紅了臉,驚叫一聲背對著床趴在了錦被中。

    完顏宗澤勾唇低聲地笑,錦瑟聽到那笑聲便是他是故意的,恨得直磨牙,豈料那笑聲未落,她便覺身邊床榻一陷,他竟已撲上床來,修指一撩她身上小襖系在腰後的帶子便散了開來,撕拉兩聲響,竟是完顏宗澤不耐地扯了那小襖和其下褻衣的袖管,直接將兩件衣裳撕裂了。

    錦瑟聞聲便覺背後一涼,忙翻過身來,完顏宗澤手一揮四片淩布蕩下床榻,他一扯床幔,登時榻中光影一暗,卻也更密閉危險起來。

    錦瑟身上瞬間只剩一件肚兜,她面頰緋紅地去瞪他,見他一雙眸子賊亮,便揶揄道:“武英王感情是餓死鬼投胎……”

    她話沒完,他已在她的注視下性感萬分地脫掉了半掛在肩頭的褻衣,壓在她身上喟歎著道:“肌膚相親,舒服啊!微微當早知本王對微微的饑渴程度才是……別動!”

    錦瑟被他死死壓著不由掙紮,他當下便低喝一聲,察覺到他身下已起了變化,錦瑟卻笑,迎著他的目光抬起手來,纖細食指纏住他的一縷長髮一點點地繞著,媚態畢現地道:“都說女子才口是心非,夫君確定這是你的心聲嗎?”

    錦瑟說著抬起另一隻手輕畫完顏宗澤心窩,腰肢扭動兩下,完顏宗澤被她那模樣,那語氣,那動作撩的心火直躥,直恨的咬牙切齒,環著她的手臂越收越緊,令兩人的身體也貼合地再無一絲縫隙,聲音幾近沉啞地道:“可惡的女人!”

    說話間猛然將錦瑟身子一翻對著她翹翹的屁股拍了一掌,同時也挑落了肚兜,紅繩滾落,雪背香肩便展露無遺,他一手撫上她的手抽掉那發簪,火熱的唇已落下,沿著優美的背部曲線一點點地烙印著,碾轉著,磨蹭著,直滑至那纖細腰肢,這才解開裙帶,一點點落下,沿著兩峰間的溝壑揉捏輕咬。

    錦瑟渾身發顫,瞬間已被他剝了個精光,眼見他的唇一點點移向她最羞人之處,她再難忍受,掙紮著翻過身來,貼在身下的兜便也滑落下去,紅燭暈光,身前風光玲瓏曼妙,酥香白膩,粉蓮綻放,直勾的他眼中色彩轉濃,像暴風雨前烏雲翻湧的天空,浪潮滾動的海面。

    她被盯得渾身染緋,卻抬起身子勾下他的頭來,俯上去親吻他的脖頸,他精壯的身體便也就勢壓上來,一手包裹住那秀峰,細膩冰涼的觸感美妙的令人愛不釋手,揉捏幾下,身下便燒起了熊熊烈火。

    她嬌喘,他已低頭親吻她的美好,一個盡情品嘗,一個無力輕顫,感受到他的手蜿蜒而下一路摩挲扯下她的褻褲,她亦不甘示弱,抽掉他的褲帶,抬起白璧無暇的腿纏上上去,用腳尖提落他的綢褲。

    真真正正的坦誠相待,她的肌膚白如凝脂,他的皮膚卻有著緊致結實的肌理,瓷器一般細膩卻又不同於她,散發著健康的蜜色,汗漬一染,愈發性感撩人,錦瑟瞧的喉間發癢,身下又被他火燙地頂著,到底生了怯,閉上了眸子。

    完顏宗澤卻笑起來,柔聲在她耳邊道:“微微,看著我,我喜歡你瞧著我……”

    錦瑟聞言鬼使神差地又睜開水眸,恰他抬起身來,她不由眸光低垂地瞧了他身下一眼,這一望愕了一下,瞳孔一縮果斷地猛然推開完顏宗澤便往床下跳。完顏宗澤何曾料到她會有此舉,被她推地倒在床上,手卻本能地抓住了某個欲逃的小女人,使勁一拉便將人又抱起扔回了床上,錦瑟已是一臉驚惶,連聲道:“我口渴想喝杯水,你先放開我啊……”

    見完顏宗澤只盯著她揚眉,錦瑟便又哭聲道:“你不餓嗎,要不咱們先吃點東西聊聊天?”

    完顏宗澤唇角便抿了起來,腰一沉,埋下身子,道:“微微,你覺著現在是聊天的時候嗎?”

    感受到他的劍拔弩張,錦瑟哆嗦一下,她前兩回和完顏宗澤親密便覺他那裏有些不大正常,可到底沒有真瞧見,真觸到,加之兩回皆在令人緊張的地方,使得她一時也未分辨清楚,這會子卻瞧的清楚,他……那尺寸太駭人了些,她是真的怯了。

    見完顏宗澤寸步不讓,這會子是真堅守起陣地來了,她便真覺快哭出來了,顫聲道:“你,等等,等等……要不,你還是去找個燕國女……”

    她話沒說完,已被完顏宗澤堵了嘴,狠狠吻過,他才抬眸盯著她,戲謔道:“方才是誰非要撩我,微微,你這會子害怕可不能……”

    完顏宗澤說著埋頭在她頸邊兒輕輕地舔吻安撫,待她身子漸柔,這才含著她的耳珠,沙啞著嗓子道:“微微,娘子,信我,我此生必不會弄丟了你,答應我,你也莫離了我,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可好?”

    錦瑟因他的話胸口陣陣發脹,像是有人自裏頭吹了一口氣,膨脹起來,沖的她眼角微潤,鼻頭發酸,她不由抬手環住他,哽咽著應聲,輕喚著他。

    “阿朗,嗯。”

    她喚聲剛落,他已擠了進來,她痛呼聲未曾脫口,他已吻住了她吞下她的聲音,和她抵死纏綿,那股疼意稍離,她剛覺心落了落,他便又是一下徹底進入,錦瑟只覺胸腔中的氣都被抽空了一般,差點沒暈死過去,抓在他肩頭的手忍不住劃出幾道血痕來。

    他原便被那美妙的感覺沖的兩眼發花,頭腦空空,只覺被她緊致包裹處沖起一股股酥麻來,將他最後一絲理智都帶走了,偏她又抓他兩下,這下更惹得他不能控制,瘋狂地叫囂著徹底佔有她,肆意品嘗她。

    這念想太誘人,使得他已失去顧念她的精力,瘋狂地動作起來,錦瑟被他折騰的渾身虛軟,喚他拍他偏一點用都沒,索性主動起來,抱住他配合地動著,湊上紅唇胡亂吻著他。完顏宗澤也知自己失控了,可他這會子像是人格分裂了,全然管不住自己,只能本能地親吻錦瑟,撫弄著她,企圖喚起她的熱情不叫她那般難受。

    沒一陣兩人便皆是大汗淋漓,也不知是認了命,還是慢慢契合了,那疼痛漸漸消散,也好在完顏宗澤頭一回感受這蝕骨銷魂的滋味,耐不住錦瑟兩下撩撥,眼中色彩便濃鬱欲滴,腰背一個激靈低哼著壓下來咬住錦瑟唇瓣徹底交代了自己。

    兩人倒在床上喘息不止,汗水淋濕的長髮攪在一起,完顏宗澤氣息繚亂喘息半響被錦瑟狠狠一推,這才忙一個激靈地翻下身,恍若夢醒地瞅了瞅錦瑟,見她厲目瞪來,面上閃過懊悔,卻又轉瞬而逝,又湊過去輕笑,道:“花葉曾將花蕊破,柳垂複把柳枝搖。金槍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洞裏泉生方寸地,花間蝶戀一團春。分明汝我難分辨,天賜人間吻合人。真真是美啊,舒服的真想死在你身上算了,微微,就疼這一回,下回……”

    他話沒說完錦瑟拽了瓷枕便往他頭上砸,怒聲道:“你還敢說!什麼下回,沒有下回了!”



第一百八八章 同浴按捺難

    瓷枕砸過去,完顏宗澤卻也不躲,瓷枕碰在他的額角發出一聲悶響滾落在錦被上,錦瑟見他不躲便是一慌,眼瞧他皮糙肉厚的被砸到竟半點事兒都沒,這才又哼了一聲翻了個身,這一動便覺身下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登時就抽了口冷氣。

    完顏宗澤瞧在眼中愈發懊悔起來,湊上來瞧著癱軟成一團閉眸躺著的錦瑟,撫過黏在她面頰上散亂的長髮,親了親她微汗的額頭,輕顫的眼簾,緋紅的面頰,這才道:“疼的厲害?”

    錦瑟聞言只輕哼了一聲,完顏宗澤便道:“我給你揉揉可好?”

    說著手便往下探,錦瑟這才揚眸瞪他,迎上她控訴的眼眸他卻笑了,改而揉捏著她的手,道:“是我不好,我叫嬤嬤準備藥浴,今晚不碰你了便是。”

    錦瑟將他眸中歉意和討好瞧的清楚,這才推了他下,道:“渾身是汗別貼著我。”

    完顏宗澤便委屈了起來,偏便摟著她的肩頭將人拉過來緊緊抱在懷中,蹭了蹭方笑著道:“微微,這才剛嫁便嫌棄夫君,可不行啊……”

    軟香溫玉抱滿懷,他身上的火便又被點了起來,忍不住舒服又壓抑地埋在她頸邊兒低歎一聲。察覺到他身下蠢蠢欲動,錦瑟也不敢再鬧了,忙撫他肩頭,道:“難受,我要沐浴。”

    完顏宗澤聞聲這才又揉了揉她的長髮,撩起帳幔喚了一聲,外頭很快便響起了下人們的腳步聲,極輕極有序,一陣聲響後王嬤嬤的聲音傳來,“請王爺,王妃沐浴。”

    完顏宗澤這才鬆開錦瑟,扯了一件大氅裹住她,揚聲道:“都退下吧,這裏不用你們伺候。”

    王嬤嬤方才隨著婢女們進來,見床邊散了幾件被扯裂的褻衣,耳聽帳幔中傳出完顏宗澤低沉的說笑聲,間或有錦瑟的嬌罵聲,她的心便落了地,此刻聽聞完顏宗澤叫她們回避,她老臉笑容難抑,忙應了聲和眾人一起退了出去。

    完顏宗澤抱著錦瑟往寢房深處去,穿過一條密閉的甬道,轉過一道織錦繡仕女圖的屏風,迎面水霧氤氳,暖氣撲面。主院的這寢室後引溫泉為浴房,白玉的浴池修成蓮花形狀,騰著暖霧,一股藥香撲鼻。

    完顏宗澤抱著錦瑟直接下了泉池,池水不深坐下剛好及肩,他自身後環住她,溫熱的水蔓上來錦瑟只覺渾身上下都熨帖了,慵懶著靠在完顏宗澤身上,呼吸著帶了藥草香氣的水霧,閉上了眼眸。

    她這一路坐馬車北上,雖不趕行程,未曾風餐露宿,馬車又寬暢平穩,可到底也累人,今日又經一日折騰,精神都緊繃著,此刻好容易徹底放鬆下來,片刻便暈暈欲睡起來。

    見她氣息漸漸平穩綿長,完顏宗澤卻好不鬱結,抱緊了些令她不至滑進水中,耐下身體的蠢蠢欲動苦笑兩聲。他亦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待體內湧動的躁動平復才敢凝眸去瞧錦瑟。

    水霧蒸騰的她面頰愈發嫣紅柔媚,一身冰肌玉骨也緋色遍染,玉體橫陳就那麼依賴地窩在他的懷中,美人在懷便又不能碰,這滋味真不好受,想到方才那蝕骨銷魂完顏宗澤難免又懊悔起來,怎就沒忍住呢,興許方才稍稍溫柔一些,這會子還能再有幾回……再一回也是好的啊……

    他這般想著剛剛壓下的欲火便又沖了上來,不敢再這般和錦瑟呆下來,他抱起她自衣架上拽了棉巾給她細細擦過身子,又胡亂沾了下自己身上的水漬,便又裹起錦瑟回了內室。

    床鋪早被收拾過,他擁著她倒回床上,錦瑟便只翻了兩下身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就沉沉睡了過去。

    待她睡得沉了,完顏宗澤卻睜開了眼眸,慢慢鬆開她,坐起身來,給錦瑟壓了壓被子,便披了衣衫出了屋。

    卻說前院喜宴也漸漸散了,八皇子方才被完顏宗澤砸破了頭原是要回府的,偏被九皇子拉住一番開解,八皇子被說的悲從中來,抑鬱滿懷,不由便又吃了些酒,待院中賓客多已散去,九皇子卻邀了八皇子到其府上繼續暢飲。

    八皇子只覺今日他這個九弟格外熱情,可他心中不舒坦,有人願意陪著吃酒一醉方休自然是樂意的,便點頭扶著九皇子的手站起身來。兩人互相攙扶著出了院子,九皇子卻沖八皇子跟隨的小廝道:“今兒你們主子留宿在九皇子府,明兒爺自會和你們主子一起上朝,你們便先回去吧,不用伺候著了。”

    小廝聞言面帶猶豫,八皇子便抬起潮紅的臉,道:“九弟的話便是爺的吩咐,怎麼,連你這奴才也敢不將爺放在眼中了?!”

    小廝見八皇子抬腳踢來,哪里敢分辨,忙沖他打了個千兒,道:“奴才不敢,奴才告退。”

    他剛退下,九皇子便沖身後侍從使了個眼色,三個侍從悄然分散開來望風,九皇子扶著醉醺醺的八皇子竟往冷僻無人處去,待離宴客院子越來越遠,八皇子才恍惚過不對來,不由睜著迷蒙的眼盯著九皇子道:“九弟,咱們這是去哪兒?”

    九皇子卻將他扶坐在山石上,道:“八皇兄先坐,弟弟去去就來。”

    言罷竟就扔下他,匆匆出了月洞門沒了身影,八皇子見四下靜謐連個人影都沒,冷風一吹醉意稍散,他剛站起身來,就聞院外傳來低泣聲,另有婢女的規勸聲,“郡主想開點,快莫哭了,一會子叫人瞧見又要傳出流言來……”

    說話間便有兩個身影進了院子,分明是一對主僕,八皇子望去登時一呆,卻見那被婢女扶著的女子容顏嬌美,一身華貴,竟是金依朵。

    她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人,驚地低呼一聲,雙眸中蘊著的淚水便滾落了下來,月下嬌顏好不動人。

    八皇子原本就鍾情于金依朵,每年跳月節他的彩帶都獻給了金依朵,此刻乍然在此瞧見她,又觀她滿臉淚痕,頭髮濕透,一身狼狽登時便怔住了,心跳慌亂。

    “八皇子怎在這裏?我打攪了,這便離去……”金依朵此刻才似反應了過來,福了福身轉身欲走。

    八皇子好容易在此碰上她,又被酒一沖頭腦愈發思緒不清,見她要走忙幾步追上便拉了她的手臂,道:“妹妹這是怎麼了?好端端怎頭髮都是濕的,還哭成這樣,可是誰欺負了妹妹……”

    金依朵方才被永康扔進湖中,如今早已尋了所帶奴婢換了衣衫,可頭髮還濕著,不少散落下來垂在頸邊兒,越發勾人,她被八皇子拽走也不掙紮,只偏開頭又垂泣兩聲,她身旁的婢女如槐便滿臉憤怒地道:“八皇子來評評理,我們郡主不過想祝福武英王和王妃兩句,武英王竟惱恨當日宮宴郡主口誤一事,令人將郡主扔到了湖裏,郡主這會子怎能不傷心難過。”

    八皇子自知金依朵對完顏宗澤的心思,瞧著她此刻黯然傷神,又憶及完顏宗澤方才令他顏面盡失之事,嫉妒、憤恨、不滿等心緒皆被翻了起來,恰金依朵壓了壓眼淚瞧向他,竟道:“八哥哥可願陪我走走……”

    金依朵因是皇后的侄女,稱皇子們為哥哥也不為過,可平常只有完顏宗澤,禹王這樣的得勢皇子才有此殊榮,這還是金依朵頭一回喚八皇子哥哥,八皇子心一觸,對上金依朵盈盈望來的目光,當即便連連點頭。

    如槐識趣兒地退後,八皇子便神情恍惚地跟著金依朵緩步往園子中走,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金依朵突然腳下一踉蹌,八皇子忙伸手去扶她,金依朵便半依在了他懷中,抬眸時她瞧著他,眼淚又墜,卻道:“八哥哥說,我當真便那麼惹人厭嗎?”

    八皇子半摟半抱地扶著她,又見她這般模樣,心都醉了,當即便道:“朵兒妹妹怎能如此說,妹妹這般美好,是個男子便會愛,武英王是被清嫣郡主迷了心竅才看不到妹妹的好。”

    “果然,連八哥哥也覺著我不如清嫣郡主……”金依朵苦笑,喃喃地道。

    八皇子見她又垂淚淒切而笑,慌忙地道:“不是,妹妹是最好的,我為妹妹多看我一眼,死都願意,怎會覺著妹妹不如清嫣郡主!”

    八皇子說出這話,金依朵瞧著他的目光便是一癡,身子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道:“八哥哥此話當真?我現下便有一事想央八哥哥,你可願什麼都不問便為我去做?”

    被她醉人的目光盯著,八皇子腦子愈發暈沉,聞言立刻就道:“妹妹只管說,為妹妹我當真死都願意!”

    金依朵破涕為笑,撫著他的胸口,道:“我要八哥哥的命有何用,我要八哥哥做的很簡單,八哥哥只需站在那裏喊上一聲話就好。”

    她說著指向前邊,八皇子望去卻見她所指是處臨湖的亭子,一詫才道:“妹妹叫我喊什麼。”

    金依朵便笑著傾身便貼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八皇子被她那軟軟的嘴唇擦過耳根,一顆心都飛了聽了她的話不由怔怔地道:“為何要喊這句話呢,武英王……”

    他話沒說完,金依朵便冷了臉,道:“八哥哥還說什麼都不問都聽我的,看來也是在欺哄我罷了。”

    八皇子見她如此便慌了,忙道:“我不問了,不問便是,我這便過去喊……”

    他說著轉身就走,金依朵卻拉住了他的手,嗔道:“哪個要你現在就喊了,你先過去等會子聽到那邊牆外傳來腳步聲再喊,你這回依了我,我……總會記著這情的,也會信你說的那些話。”

    八皇子被她拉著手,又見她一臉羞怯地瞧著他,一時怔住,半響才揉著金依朵的手喚了兩聲好妹妹,腦子已徹底不能思考,變成了依她所言行事的木偶。

    見八皇子一步三回頭地到了亭邊,金依朵便沖他一笑離開了小院。八皇子正詫異,就聽亭子東面的牆外果真傳來了腳步聲,他想著金依朵的話當即便大喊一聲,“來人!武英王害人了!”

    他聲音還沒落就覺眼前光影一晃,接著也不知從哪里跳下個人來,他一驚瞪大眼睛,然而什麼都沒瞧清便覺那身影繞到了身後,一雙鐵臂環上他的脖頸,驟然用力。

    瞬間他便呼吸困難起來,一張因醉酒而潮紅的臉紫紅,額上青筋暴露,他拼命去拽那勒著脖頸的手臂,無奈力量懸殊,根本不是對手,片刻間就睜不開眼,兩眼一翻沒了動靜,也是這時一聲女子的尖叫傳出。

    那發出尖叫的女子穿戴華貴就站在東面的月洞門處,顯然她是剛到此處便湊巧看到了這一幕,見那環著八皇子的男人厲目盯來,女子慌忙捂住嘴轉身便跑,她跌跌撞撞沖了老遠眼見前方便有火光,豈料腳下不知被什麼一絆,接著便栽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而那環著八皇子的男人見女子跑遠並沒追去,只將八皇子拖下亭子飛快地將他和湖邊一塊石頭綁在一起便將人踢進了湖中,接著身影一閃如電般奔出院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此刻金依朵已和如槐遠離了事發處,隱約聽到八皇子那聲大喊,金依朵勾起一抹冷笑,又用帕子擦了兩下手這才將手中絹帕扔給如槐,見如槐面色不安,便笑著道:“怎麼?怕了?”

    如槐一驚忙道:“奴婢只是不明白郡主,若武英王不好了,金家豈不是也要不好……”

    金依朵聞聲卻譏笑起來,道:“真是傻丫頭,和我以前一般的傻。我以前也總這般想,現在方知,在他眼中,金家永遠只是金家,相反,他不好了才得依靠著金家,才不能像今日一般讓個奴才肆意欺辱於我!我這也是為金家好!”

    她言罷不由又喃喃地道:“為什麼他要和八皇子不一樣,和這世上那麼多色令智昏的男人都不一樣……為什麼要連個側妃都不願給我……我不甘心啊,如槐。”

    如槐見她神情陰厲起來,忙道:“郡主快莫多想了,咱們出來有一陣了,只怕夫人已四處尋郡主回府了,還是快離開這裏吧。”

    金依朵這才收斂了心神,點頭和她快步向燈火通明處走。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5:20 AM


第一百八九章 情深幾許難起早

    王府中一場盛世婚禮,熱鬧非常,時至夜半賓客們才最終散去,下人們忙著打掃庭院,歸攏物件,待天光微亮時,王府幾個待客的主要庭院一夜忙亂才算稍稍消散,恢復些許靜謐。

    內宅主院之中一夜卻極為安寧祥和,屋中燭臺上龍鳳喜燭已燃了大半,兩堆燭淚軟在一起,旖旎在地的床幔之後,兩個交纏在一起的身影靜靜相擁著。即便是睡夢中,完顏宗澤也以佔有的姿態將錦瑟環的緊緊的,懷中嬌人兒輕動了下,發出嚶嚀一聲喚,如同春日貓叫清淺慵懶,饒是如此也已驚醒了完顏宗澤。

    他睜開眸子見錦瑟漂亮的小臉皺著,這才驚覺是壓著了她的長髮,他忙微微抬起身子將壓著的香發絲絲縷縷繞在指尖撫順籠在掌心,懷中錦瑟頭皮痛意消散,又往他懷中挪了下才沒了動靜。

    早先錦瑟還在江州時完顏宗澤曾派過兩個女暗衛守護她,故而是知曉錦瑟有夢魘毛病的,這一夜見她睡得極沉,完顏宗澤悄然勾起了唇角。就這樣擁著她,嗅著從她身上散出的幽幽香氣,便有種幸福感,安寧感和滿足感悄然覆上心頭。

    她的鵝頸枕著他的臂膀,頭埋在他的肩窩,鼻翼間吹拂在他肌膚上的氣息惹的他身子一陣發癢,那癢轉瞬便襲上心頭,他的大掌環過她纖巧圓潤的肩頭,只在玉背雪肩上撫了兩下,便克制不住那股念想,削薄的唇自她頸邊兒掠過,沿著鎖骨曲線一路流連而下,帶著醉人的熾熱和柔情。

    錦瑟被他攪醒時,他已攻至胸前,翻身壓在她的身上,擠開了她的雙腿,她睡眼迷蒙地迎上他飽含情意的眼眸。不同於前夜的急切,見她悠悠轉醒,他克制而耐心地一點點喚醒她的熱情,在他溫柔的攻勢下,她緩緩沉淪,眼波流轉,嫵媚惑人,他克制著用欲望頂了下她,卻懇求地瞧著她。她迎上他的目光,知他昨夜未曾盡興,到底心一軟,抬手環住了他的肩背。

    芙蓉帳暖,水乳交融,天地輕旋,糾纏合一。

    纏綿過後,錦瑟躺在完顏宗澤的肩窩,他輕撫著她的背,面上方有了饜足之色,一室靜謐,待兩人身上汗漬漸褪,完顏宗澤才拉了薄被蓋住兩人,低頭瞧著面頰緋紅睫羽輕顫的錦瑟癡癡地笑。

    他的笑聲吹拂起一絲暖氣噴撫在她的肩背上帶起一股瘙癢,她這才抬眸輕掙了下,感覺渾身酸疼,便嗔他一眼,道:“明明說好不擾我的。”

    完顏宗澤聞言卻笑,輕聲在她耳邊道:“只說昨夜不擾你了,可這會子都天亮了,為夫的為了兌現諾言餓的一夜都不得安眠,現下才算半飽,娘子竟還責怪為夫,真真是好狠的心腸啊。”

    錦瑟聽他語帶幽怨便是一笑,見外頭青光一片,便是一驚,生恐下人聽到動靜未敢打攪已誤了時辰,便忙推了推完顏宗澤,道:“快起來,一會子還要進宮,我可不想惹人笑話。”

    說話間錦瑟已坐起身來,見渾身上下都是吻痕面上一紅又躺了回去,忍不住又拿水盈盈的明眸剜了完顏宗澤一眼,恰外頭已響起了王嬤嬤的叫起聲。

    錦瑟從淨房出來,完顏宗澤早已穿戴齊整不知去向,她也未在意,在東窗下的八足鑲玉檀木妝台前坐下,王嬤嬤親自給她梳理著長髮,見錦瑟眉眼間多了兩分嬌媚之色,掩在交領褻衣下的脖頸上滿是吻痕便抑不住臉上喜色。

    妝奩盒打開裏頭珠光流光溢彩,因一會子要進宮,又是新婦,打扮自不能疏忽,王嬤嬤使出十二分的心力來。錦瑟方才在淨房中已被宮中的嬤嬤揉按過身子,這會子渾身酸痛稍緩,心知今日不容馬虎,便也乖乖地端坐著由王嬤嬤擺弄,耳聽著王嬤嬤說著昨日婚宴的盛況,待聽她說起昨夜完顏宗澤因八皇子大發雷霆一事,她一怔接著心便一提,總覺此事有些不對。

    八皇子既是不得聖寵,平日又都夾著尾巴做人,怎偏昨兒那樣湊巧地惹出事端來?八皇子因完顏宗澤怒色而惶惶不安的模樣落在眾大臣眼中自然會有想法,只怕皇帝聽聞此事也會對完顏宗澤多一份忌憚,而禹王又恰如其分地表現了和完顏宗澤不同的慈善一面,可僅僅如此嗎?

    錦瑟微感不安,恰完顏宗澤從外頭進來,見錦瑟已差不多收拾齊整,便笑著上前來撫著她的肩,從鏡中瞧她。王嬤嬤給錦瑟梳著朝雲近香髻,因發飾戴的多倒給她堆了假髮,烏黑的髮髻上插著點翠鳳羽金步搖,鬢邊別著寶石紅亮金牡丹絹花,其下五彩蝴蝶壓發,額前掛著累絲簪鑲翠玉梅花串,各色寶石流光溢彩,金光閃閃,卻壓的錦瑟脖頸微晃,只覺喘息困難,好生難受。

    錦瑟自鏡中回望他,不由便將頭輕輕枕在了他的胸膛上,動了動腦袋,便道:“好沉啊……”

    豈料她剛言罷,他竟就抬手兩下抽掉了幾根發釵,又抖掉了假髮,錦瑟一慌忙端坐起來扭頭瞪他,道:“莫鬧,好容易才弄好的,一會子再挽真要耽誤時辰了。”

    完顏宗澤卻只笑,按著她又坐好,隨手將那拆下的假髮和釵環一丟,便道:“累壞了你卻得我來心疼,母后不會拿這些禮數為難你的,再來,今兒早上未必能進宮,隨意一些便好。”

    錦瑟聽他此言不由一詫,卻見完顏宗澤已是拿梳篦輕梳了兩下她散下的長髮,修韌的手指翻了兩下竟就將她的散發挽起髮髻別在了步搖下,錦瑟見他動作雖說不上熟稔可也絕不生疏,不由便輕咦了一聲。

    迎上她詫異的眼眸,他卻一笑,又執了黛筆,卻是要為她描眉,錦瑟想著他那日迎親所吟的那首催妝詩,一時面頰染紅,笑意盈盈地由著他描畫,恰永康從外頭進來,弓著身稟道:“王爺,八皇子府上的劉管事來了,說是昨夜裏八皇子一夜未歸,府中原是想著八皇子去了九皇子府上,豈料今日一早上朝,九皇子獨身一身,下了朝,八皇子府上的奴才們才驚覺八皇子失蹤了,如今已帶人尋到了王府。奴才詢問了昨兒守門的親衛和奴才,皆說確實……都不曾見過八皇子離府,這會子劉管事鬧著要搜院子尋他們主子,王爺看此事該如何……”

    錦瑟方才就心有不安,如今聞言便是一驚,只覺出了大事,忙欲起身,她身子一動,完顏宗澤卻大掌按在了她的肩頭,道:“別動,就要描好了。”

    錦瑟見他仿似沒聽到永康的話般,一雙藍眸只專注地盯著她,心一急卻想起他方才說今兒早上未必會進宮的話來,不由狐疑地又瞧了他兩眼勉強壓下焦慮來。

    完顏宗澤描畫好放下黛筆,這才瞧著錦瑟笑起來,道:“瞧瞧為夫的技藝如何。”

    說話間拿了把鏡遞給錦瑟,錦瑟接過一照,卻見她的一雙籠煙眉在他手下眉色略濃了些,眉梢輕揚,映著那一雙含情目,愈顯嫵媚嬌豔,好似雨後海棠,染盡胭脂畫不成。

    不想完顏宗澤竟有此技,又念著他方才挽發的動作,錦瑟愈發狐疑,盯著他,道:“原以為王爺這一雙手只會握劍挽弓,倒不想還有此能耐。”

    完顏宗澤面上便揚起了得意之色,道:“區區描眉挽發怎能難得倒為夫……”

    一旁永康聽他口氣大,唇角便抽了抽,暗自腹誹,王爺頭一回拿他描畫,只差沒將他一張臉描成鬼畫符時可不是這般說的。

    余光見完顏宗澤抱住了錦瑟,永康卻不敢再看,悄然退出了屋。而屋中完顏宗澤卻將下巴低下蹭著錦瑟的發,道:“方才叫我什麼?”

    錦瑟瞧他眯著眼,便莞爾一笑,道:“八皇子的事無礙嗎?夫君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完顏宗澤聽她喚了夫君這才俯身在她唇角輕印一吻,道:“有些人將這武英王府當成了自家的後花園,很快便會知道犯了大錯。不急,便是天塌下來,為夫也得先陪微微用膳不是。”

    錦瑟見他面上半點憂色也無,又想著王嬤嬤說他昨夜出去過一趟,便不再操心揚起笑來。

    他們早膳尚未用完,外頭便響起了一聲尖厲的男聲,“八皇兄的一雙鞋子被發現在王府的湖邊,八皇兄卻失蹤一夜,如今是生死不明,六皇兄倒還能用得下膳,依舊和皇嫂談笑風生,弟弟莫不是看花眼了吧。”

    聲音落,已有幾人自外進來,當前說話的人瞧著不過十五六模樣,身上穿著朝服,金冠束發,相貌和禹王有幾分相似,正是九皇子完顏宗澈。

    他帶著幾個侍從闖了進來,語氣好不尖銳,完顏宗澤聞言又往錦瑟碗中夾了一片青筍,這才懶懶地依著椅背道:“九弟在本王府中橫衝直撞,見到皇兄既不行禮,也不問安,本王莫不是也瞧花眼了吧。”

    九皇子見完顏宗澤和錦瑟皆坐著竟是瞧都未瞧他一眼,一時氣堵,想著一會子八皇子的屍首被人從湖中翻出來完顏宗澤必大驚失措,他心中便一陣快意,才又勉強壓下脾性,行了道:“臣弟見過三皇兄,三皇嫂。”



第一百九十章 皇弟的失蹤

    九皇子行了禮,完顏宗澤這才抬眸瞥了眼他,淡淡地道:“九皇弟方才之言何意,聽聞昨日最後見到八皇弟之人正是九皇弟你,也正因九皇弟欲請八皇弟回府暢飲,八皇弟府上的侍從們才得以先行回府,這會子八皇弟沒了蹤影,難道不該九皇弟最清楚其去向嗎?如今怎倒向本王來要人!”

    錦瑟從方才永康的稟報還有九皇子和完顏宗澤的對話中已經聽出了些頭緒,昨日完顏宗澤剛剛在宴席上和八皇子發生了爭執,結果今日八皇子便失蹤不見了,而聽九皇子的語氣,他是認定了八皇子已溺死在了武英王府的湖中,若然八皇子的屍體真在武英王府被發現,完顏宗澤是脫不開嫌疑的,即便最後沒有實證說明人是完顏宗澤所殺,此事也必會鬧得天下人皆知,彼時完顏宗澤將得到一個什麼名聲可想而知。

    上次完顏宗澤已請命再次南征沽甯,然而皇帝卻以迎親和太子生病為由奪了他主帥之位,而肅國公因傷早在回京已被恩賞在府養傷,不再插手南征軍的軍務,皇帝這顯然是在削分完顏宗澤和肅國公的軍功,還有上次完顏宗澤被杖責之事,皆說明皇帝已忌憚完顏宗澤。

    此刻再發生八皇子死在武英王府的事,朝臣們聞弦而知雅意,完顏宗澤會陷入何等境地可想而知,禹王一派此技不可說不陰毒。然完顏宗澤分明是早有準備,那麼八皇子此刻便萬不會還在武英王府的湖底,錦瑟想著便也輕淺而笑起來,沖九皇子道:“即便是八皇弟的一隻鞋子被發現在王府湖邊,又能說明什麼?興許八皇弟昨夜酒醉之下無意間走至湖邊,見湖光柔美,瀲灩多姿,便脫履解襪,對月當歌,疏散酒氣,後又感夜風刺骨,倦意湧上,便又尋了地方歇息罷了。九皇弟是否過於緊張了?口中所喊的生死不明卻不知又是從何得出?倒言之鑿鑿,似親眼所見八皇弟已落水而亡了一般。”

    完顏宗澤和錦瑟一言一語,偏一個比一個鎮定,又暗諷是他居心不軌。完顏宗澤便罷了,錦瑟一個漢女,九皇子原便不看在眼中,現在竟也敢對他冷嘲熱諷,再想著錦瑟曾用劍挾持禹王,害的禹王被重罰一事,九皇子面色難看起來。

    他到底是年方十五的少年郎,當下便被激起了兩分氣性,忍不住冷笑起來,口不擇言地道:“昨日宴席上八皇兄便因一句話衝撞了六皇嫂就被六皇兄當眾發難,打的頭破血流,如今八皇兄失蹤一夜,鞋子又被發現在六皇兄府邸湖邊,六皇兄對六皇嫂一片情癡,誰人不知,這分明是六皇兄惱恨之下已令人殺害了八皇兄。此事皆因六皇嫂而起,六皇嫂此刻非但不知自愧,反而在此說笑,可見也是心思歹毒……”

    錦瑟聞言倒勾起唇來,她激九皇子等的便是這句話,有九皇子此話,一旦事情沒朝著他們預定的方向發展,九皇子污蔑皇兄之罪是萬難逃掉的。

    錦瑟聞言沒什麼,完顏宗澤卻惱了,九皇子話未說完,他手中茶盞已執了過去,九皇子驚得忙躲了下,那茶盞自他耳邊擦過砸在其身後紅柱上四分五裂,九皇子雖未被打到可也濺了一臉茶漬好不狼狽,他迎上完顏宗澤威沉的目光面色有些發白,再不敢在此放肆,又勉強撐著口氣,道:“臣弟這便帶人去打撈,希望一會子六皇兄和六皇嫂也能如此鎮定自若。”

    他言罷一甩袖子便欲走,完顏宗澤卻勾唇一笑,沖永康吩咐道:“派人協助九皇子打撈。”說罷才沖欲出的九皇子又道,“倘使撈到屍首便罷,若然沒有……污蔑本王,對王妃不敬之罪,本王必不會善罷甘休。”

    一切三哥都已安排妥當,八皇兄又是被他身邊第一侍衛汪起扔進湖中的,怎可能撈不到屍首,等到八皇兄的屍體從湖中尋到,他倒要看看完顏宗澤還怎麼說的清。

    九皇子想著握了握拳頭,再次冷笑,轉身大步而去。然而事未發生便總有個意外,九皇子帶著人直搜尋了一個多時辰便就尋不到八皇子的屍身,而此刻宮中也已鬧了起來。

    卻是賢妃將八皇子失蹤之事告知了其生母王婕妤,王婕妤只生養了這一子,且如今人老珠黃,再難得聖寵,一輩子就指望著八皇子過後半輩子,如今聽聞八皇子竟在武英王府失蹤,又被賢妃便百般暗示,當即便沖到了乾坤殿向皇帝告狀。

    王婕妤跪在地上哭泣著道:“嬪妾雖身份卑微,可八皇子卻是龍子,是金枝玉葉,豈能容武英王想打便打,想殺便殺,八皇子如今生死不明,皇上快派人鎖拿武英王問罪救救八皇子吧……”

    皇帝聞言這才沉聲道:“王婕妤這是在教朕如何行事?”

    王婕妤一驚,抬頭見皇帝一雙厲目發出森森寒光,直嚇得身子一抖,諾諾地道:“嬪妾不敢,嬪妾只是心疼八皇子命賤……”

    賢妃站在一邊,見王婕妤已六神無主,哭的滿色慘白,而皇帝臉色陰沉,已見怒意,便忙拉扯王婕妤,道:“妹妹這話是怎麼說的,八皇子許只是酒醉在什麼地方酣睡罷了,武英王昨兒也是酒醉之故才會和八皇子大打出手,卻萬不會做出殺人洩憤之事,妹妹快莫這般,若讓皇后娘娘聽聞妹妹這胡話……”

    “若讓本宮聽到又當如何?”清越的女聲自殿外傳來,說話間金皇后已進了殿,目光落在賢妃面上,銳光驟現。

    賢妃卻也不懼,笑著見禮,道:“臣妾只是恐姐姐聽了王妹妹的話會不高興罷了。”

    皇后給皇帝行了禮,這才盯向賢妃道:“賢妃身為四妃之首,無故在宮中散播流言,搬弄是非該當何罪!”

    賢妃見皇后目光凜冽,率先發難,面上驚惶起來,委屈無比地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臣妾從不曾散播什麼流言,是王婕妤妹妹一聽聞八皇子出事便六神無主,臣妾還勸她莫胡思亂想,何曾搬弄是非啊,臣妾冤枉啊。”

    皇后冷笑,逼問道:“哦?賢妃妹妹這麼說是承認將八皇子失蹤一事告訴王婕妤的是你了?和宮外私通消息,八皇子失蹤一事未有定論便亂嚼舌根,分明知道王婕妤愛子心切,卻有意將此消息告知,這不是搬弄是非,意圖不軌又是什麼?!”

    賢妃被厲聲逼問,登時眼中含淚,跪了下來,好不委屈惶恐地叩頭道:“昨日九兒原是邀了八皇子回府吃酒的,豈知他剛因事離開片刻便不見了八皇子身影,因想著八皇子只怕又生悔意自回府休息去了,他便也未在意就自行離開了武英王府,今日早朝後才知八皇子竟一夜未曾歸府一事,因覺此事蹊蹺方才到臣妾那裏問安時便和臣妾多言了兩句。臣妾也是今日在禦花園中偶遇王婕妤,聽她提及八皇子便沒忍不住說了兩句,誰知王婕妤竟一門心思認定是武英王害人,這怎就成臣妾和宮外私通消息,意圖不軌了,臣妾著實冤枉啊。”

    賢妃言罷淚意盈盈地瞧向皇帝,卻于此時,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黃公公躬身進來,稟道:“御史大夫劉大人求見皇上,說有關於八皇子的要事欲稟。”

    賢妃聞言眼角微挑,滑過一絲喜色,瞬息又凝淚抽泣起來。皇帝擺擺手,黃公公便出去片刻帶了劉大人覲見。那劉大人跪下行禮後,稟道:“小女昨日在武英王府因吃多了酒便到園子中略散酒意,不想竟撞到了有人暗害八皇子殿下,小女驚慌逃走,本欲喚人,誰知卻因驚懼過度不慎顛倒暈迷了過去。小女被送回府中,直至方才才悠悠轉醒,已將此事告知了臣。據小女之言,暗害八皇子殿下之人穿著一件王府侍衛衣,並且八皇子殿下曾大喊一聲‘救命,武英王殺人了。’八皇子殿下便是喊罷此話才被人勒住咽喉殺害的。”

    御史大夫劉大人乃朝中清流,甚得皇帝信任,如今聽他一言,皇帝面色微變,王婕妤已痛呼一聲暈厥了過去,賢妃忙扶住她,連聲道:“妹妹醒醒,皇上一定會為八殿下做主的。”

    皇后聞言面色陰沉,只沖皇帝俯身道:“皇上,武英王若真殺人洩憤,怎會不知避嫌,在自己府中匆匆動手,還留下如此多的破綻,若然當真是武英王所做,只怕劉小姐早已沒命,還請皇上明斷。”

    皇帝這才沉聲道:“速傳武英王來見。”

    兩盞茶後,完顏宗澤和錦瑟已一同到了乾坤殿,同來的還有九皇子,九皇子進了殿便跪下哭道:“都是兒臣的錯,若然兒臣昨日見八皇兄不見了蹤影便能警覺地令人找尋,興許八皇兄便不會……”

    他說著已是泣不成聲,一臉追悔莫及。那邊黃公公已將在武英王府並未找到八皇子屍體一事稟告皇帝,道:“雖是暫時未曾找到八皇子殿下,可在湖邊發現的朝靴確為八皇子所有,且確也無人瞧見八皇子殿下離開武英王府。”

    賢妃聽聞到現在還沒找到八皇子的屍體,心下一跳,暗感不安。可想著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便又放下心來,心想只怕是湖水太深,八皇子的屍體被沖離湖邊兒,一時未找到罷了。

    而皇帝聽了黃公公的稟告和九皇子的話,這才盯向一臉沉肅站在殿中的完顏宗澤,道:“武英王,此事你有何話要說?”

    完顏宗澤這才跪下,肅聲道:“兒臣昨日確和八皇弟發生過不快,可卻不曾做過殺人洩憤之事,兒臣無話可說。”

    完顏宗澤跪下,錦瑟便也跟著跪下。一時間殿中靜謐起來,卻在此時,有太監匆匆進來,通稟聲,“太子殿下求見。”

    皇帝擺手,片刻完顏宗熹便被太子妃扶著進來,行過禮,皇帝見他面色蒼白賜了座,太子才道:“八皇弟昨日確實遭遇了不測,只是行兇之人卻絕非六皇弟,實是另有其人,八皇弟如今正在東宮休養,父皇只需傳召八皇弟一問便知。”

    太子言罷,眾人皆愣,賢妃和九皇子更是驚地變了面色,九皇子一個沒忍住,出聲道:“太子說八皇兄還活著?這怎麼可能!”

    完顏宗澤聞言卻道:“九皇弟何故一心認定八皇弟已死,這倒叫為兄百般不解了。”

    太子既一口咬定八皇子還活著,且要皇帝傳召,那便萬不是信口胡說,賢妃心知事情出了紕漏一時面色微變,見九皇子沒沉住氣被完顏宗澤問的啞口無言,便道:“原來竟是一場誤會,九皇子不過是吃驚憂慮八皇子罷了,倒是太子殿下,既八皇子身在東宮怎此刻才稟,若然早知此事,也不會生出一場亂來。”

    賢妃這是在暗指太子藏匿八皇子,居心不良,太子聞言咳了兩聲方沖皇帝稟道:“兒臣昨日因身體不適未曾參加六弟的婚禮,待到晚上因感身子好了些,便簡行前往武英王府賀喜,因不願驚動前院賀喜的大臣們,便令侍衛叩開了王府西角門,悄然進了武英王府,誰知竟叫兒臣湊巧碰到了八皇弟遇襲之事,無奈兒臣晚到一步,八皇弟已被丟進了湖中,兒臣令人將八皇弟救出,因見八皇弟還有一口氣在,又因不知謀害八皇弟之人到底是誰,便未曾驚動任何人,匆匆將八皇弟帶回東宮醫治。原本此事該先稟過父皇的,實是八皇弟情景堪憂,兒臣一時憂懼便耽擱了,時至方才八皇弟清醒過來,兒臣才得以趕來。”

    太子這話說的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八皇子在東宮,完顏宗澤和眾人皆不知的緣由,又表現了其一視同仁,毫不徇私之意,賢妃驚懼起來,九皇子也額頭冒起冷汗。

    “傳八皇子。”

    皇帝沉聲吩咐,黃公公應命而去,不過片刻便有幾個太監將八皇子抬進了殿中,八皇子躺在軟榻上用錦被裹著身體,面色蒼白,顯得極為虛弱,可目光卻是清亮的,顯然人很清醒,賢妃和九皇子瞧見活生生的八皇子就在眼前,一時面色大變。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5:41 AM


第一百九一章 害人終害已

    賢妃和九皇子見八皇子竟當真活著,一時間皆面無人色起來,此刻方知早落入了完顏宗澤的圈套,只怕他們的計謀早已被完顏宗澤洞察,完顏宗澤這分明是將計就計,假裝上當,引得他們自取滅亡。

    八皇子不是傻子,他被救回性命,待清醒後細細將發生之事一想早將昨夜的一切都想的明白,豈會不知是禹王和九皇子聯合了金依朵在謀害他性命以求嫁禍完顏宗澤?

    他昨夜險些便被掐死,後又差點溺死在湖中,歷經兩難,心中之恨,可想而知,如今見到跪在地上一臉虛偽的九皇子,他一股恨意湧上,掙紮著便自軟榻上跌滾在地,爬了兩下沖龍案跪拜,哭喊著道:“父皇為兒臣做主,九皇弟謀害兒臣,若非太子相救,兒臣便要葬身湖底,再難見到父皇,盡孝父皇了啊。”

    八皇子哭的聲嘶力竭,又因昨日險些被勒斷咽喉,傷了喉嚨,聲音沙啞難辯,聽著便叫人驚心,他言罷便將身上衣裳一扯,登時露出了一截脖頸來,其上紫青的淤痕極為駭人。

    這會子王婕妤也已清醒過來,見之撲將上去抱著八皇子痛哭起來。九皇子原本鎮定自若,囂張跋扈地闖進武英王府不過是仗著八皇子已死,有底氣而為之,這會子見事情急轉直下,八皇子又當面指證自己,他已是又驚又慌,露出了怯意,迎上皇帝的目光,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面色發白滿臉震驚地指著八皇子,道:“八皇兄怎能如此誣陷臣弟,臣弟何曾害過皇兄啊!皇兄受驚,神智恍惚也是有的,可也不能任意污蔑臣弟啊,臣弟今日一聽聞八皇兄失蹤,便焦心不已,到如今連口熱湯都沒用呢。”

    八皇子見九皇子惺惺作態,料想他不過是覺自己沒有實證罷了,便陰測測地一笑,道:“父皇,昨日兒臣雖醉的暈暈沉沉,但卻絕非人事不知,兒臣之所以在宴席上冒犯了六皇嫂皆因九皇弟誘導之故,後來兒臣欲回府,然九皇弟卻非要拉了兒臣暢飲,其後更是九皇弟趁兒臣酒醉哄騙兒臣大喊那聲‘救命,武英王殺人!’的,兒臣喊過此話便被掐住了脖頸。”

    八皇子卻是將金依朵欺騙他的事盡數栽贓給了九皇子,九皇子聞言大驚失色,怒道:“我何曾誘騙你喊那陷害六皇兄的話?!八皇兄怎能如此信口雌黃!”

    他即便知曉是金依朵所為,可卻也不能將此事說出,一旦說出便也等於承認了自己知曉八皇子被害一事,和認罪已是無異。

    賢妃見此忙也跪下,求道:“皇上,九皇子性情溫良,最是敦厚,他不會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八皇子冷眼瞧著賢妃母子苦苦掙紮,只覺一陣暢快,又瞧兩人哭喊幾聲方叩頭道:“對了,父皇,兒臣昨日在驚惶之時曾經抓傷過那行兇之人的手臂!”

    八皇子說罷九皇子的身子便是一僵,垂著的面孔上驚懼之色一閃而過,掩在袖中的手也禁不住捏成拳抖動起來。有八皇子的指證,又有九皇子母子今日的所作所為,九皇子謀害八皇子從而嫁禍給完顏宗澤這一事實已非常明顯,皇帝聽聞八皇子的話冰冷的目光盯了眼賢妃母子,這才沖黃公公道:“搜九皇子府,尋臂上有抓傷之人。”

    黃公公領命而去,賢妃被皇帝的目光盯視著,心中浮浮沉沉好不忐忑驚惶。今日之事因涉及完顏宗澤,而禹王和完顏宗澤剛發生不快,故而為了避嫌,禹王未曾露面,賢妃如今只慶倖此點,寄希望于禹王已處理了那動手的侍衛。

    完顏宗澤見賢妃眼睛不停轉動豈會不知她所想為何事,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來。

    昨日是他的大婚之夜,他豈會真正醉倒?在八皇子突然口出狂言時他已有所警覺,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將計就計地發怒于八皇子,想瞧瞧禹王和九皇子到底欲如何。他對八皇子發威,故然是因八皇子對錦瑟多有不敬惹惱了他,可此事若傳揚出去,對他的名聲也會有礙,錦瑟更要受人指責,被說成是惹得兄弟反目的禍水女子,他想要收拾八皇子多的是法子,又何苦當眾對他發難,若非為了引蛇出洞,他萬不會那樣喜形於色。

    可禹王和九皇子卻以為他是真醉了,又知曉他對錦瑟的情感不是作假,便認定了他是當真上了當,大膽施為起來,他們卻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早便在完顏宗澤的監控之下,早就有完顏宗澤的人暗中盯著幾人了。

    九皇子所派的侍衛掐著八皇子脖頸時,完顏宗澤的暗衛便隱在暗處,不過適時發出了一些聲響驚動了九皇子的那侍衛,那侍衛慌亂之下便不及查看禹王是否真斷了氣,匆匆將人捆縛了石頭扔進了湖中。

    他這一慌亂實際上卻給了禹王一線生機,他一離開,暗衛便潛入湖中將禹王給救了起來,並在完顏宗澤的授意下將人送去了東宮,只待今日賢妃等人發難。

    那侍衛被便已將八皇子掐地暈死了過去,又將人沉入了湖中,他不知有人暗中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怎能想到八皇子還活的過來?回去之後自然是斬釘截鐵的複命說已完成任務,這便使得今日九皇子和賢妃輕易落入了完顏宗澤的陷阱中。

    而暗衛早也將昨日動手的侍衛暗中盯緊了,豈能容這樣重要的證人被禹王滅口,賢妃的祈禱註定是不能成願的,不足兩盞茶時候黃公公便抓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衛進來複命,兩個禁衛壓著人將其衣袖擄上去,其手腕到小臂上赫然有幾道血痕。

    黃公公將那侍衛的手指和八皇子頸後被勒時留下的指痕對比,正正合適,便稟道:“皇上此人乃九皇子的親衛統領姜輝,奴才前往搜查時此人正欲潛逃。”

    皇帝聞言只擺了下手,黃公公令人將那薑輝拉了下去,皇帝才盯向九皇子,道:“賢妃,老九,你們可還要分辨。”

    技不如人,如今人贓並獲,九皇子心知自己是怎麼也逃不脫了,便梗著脖子道:“父皇,兒臣認罪,此事都是兒臣一力所為,和母妃皇兄無關,兒臣任由父皇發落,還請父皇能赦免母妃和皇兄。”

    賢妃聽聞此話心如刀割,可卻依舊抬起身來,不置信地盯著九皇子,道:“九兒,你怎能做下如此弒兄嫁禍之事,你……你為何要這樣做,你快告訴母妃,這都不是你做的,都不是真的!”

    昨日之事皆是九皇子出頭,賢妃和禹王並未直接出面。先將八皇子的下人都打發掉,又借助金依朵之手令八皇子喊出足以嫁禍完顏宗澤的那句話,再引了御史大夫劉大人家的小姐剛巧看到這一幕,等今日八皇子的屍體在武英王府被發現便大功告成。誰知如今事情敗落,九皇子便只能一力擔下所有,企圖保全賢妃和禹王。

    至於金依朵,他倒不是袒護她,而是八皇子一口咬定都是他做的,他即便扯出金依朵來沒有證據也是白搭,更兼,早先金依朵便曾和賢妃合謀害錦瑟一事,九皇子將金依朵扯出來也不能減罪,說不得金依朵為了脫罪還會攀咬禹王和賢妃,為免節外生枝,九皇子便未多言。

    他被賢妃質問,便只盯著完顏宗澤,恨聲:“母妃,這一切確實皆是兒臣所為,若非六皇兄,三哥也不會被父皇杖責,差點便要留下殘疾,還有這個六皇嫂,竟敢拿劍抵著三哥的脖子,令得三哥顏面盡失,兒臣心中氣恨,這才設下此局,如今兒臣無能被人識破也是咎由自取,母妃便權當沒生養兒臣這不孝子吧。”

    賢妃聞言心中大慟,卻沖將上去對著九皇子的面頰便狠狠地扇了兩下,怒斥道:“你太令母妃失望了!”言罷這才又沖皇帝跪下,叩頭道,“臣妾教子無妨,養出這樣個不知禮義廉恥,心狠手辣的東西,請皇上和皇后娘娘責罰。”

    賢妃好不痛心的模樣,金皇后瞧著不恥,可也清楚,這次並沒有抓到賢妃和禹王參與其中的明證,九皇子如今一力承擔下來,再抓著賢妃不放也是無用,更何況,皇帝也不可能因此一事便將賢妃母子三人盡數發落了,倒是她適時放賢妃一馬,皇帝念此對九皇子才能毫不留情。

    她忙上前親自攙扶起賢妃來,歎聲道:“兄弟間有些誤會,小打小鬧也是有的,可九皇子這次確實是過分了,不僅陷害皇兄竟還要用八皇子的死來鋪就道路,只為了洩恨。這孩子生性如此兇殘,妹妹是他的母妃,傷心難過是難免的,可也無需太過苛責自己,本宮是他嫡母,說來也有失於管教之責。”

    她說著便跪下請求皇帝原諒,皇帝上前親自扶起她,好言勸解兩句,又安撫八皇子和王婕妤幾句,這才令人將九皇子押去宗人府等待處置。

    一眾人散去,八皇子被抬出大殿,這才沖完顏宗澤道:“六皇兄的吩咐臣弟都已做到,六皇兄答允臣弟的,臣弟會回府慢等,希望六皇兄不會叫臣弟久候。”

    他說這話時面上滿是陰厲之色,即便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也散不去那神情和眼底的陰冷,完顏宗澤聞言只勾唇一笑,道:“八皇弟放心。”

    眼見八皇子被抬走,錦瑟才輕扯完顏宗澤的衣袖,道:“什麼事?”

    完顏宗澤見她面上微有憂色,卻撫著她的手溫柔而笑,道:“一點小事罷了,你陪母后回宮,等下我去接你。”

    今日錦瑟原本便要進宮拜見帝后,並見幾位宮妃,宗婦。見完顏宗澤不願多言,錦瑟便也未再深究,只笑著沖他點頭,待皇后自殿中出來便扶了她的手同往後宮而去。

    完顏宗澤卻出宮往肅國公府而去,他到時肅國公已經聽聞了九皇子謀害八皇子一事,見完顏宗澤此刻到來難免一詫忙將人迎進了書房,完顏宗澤這才將昨日金依朵所做所為告知了肅國公,道:“她做下此等事,險些害八皇子命歸黃泉,肅國公可知八皇弟何以今日卻絕口不談此事嗎?”

    肅國公見完顏宗澤面色陰沉,聲音冷情,便知他是惱了,可想著金依朵所幹之事,他卻毫無立場怨怪完顏宗澤。

    他心中愧疚的很,面上也憤恨盡顯,一掌拍在桌子上,道:“這個蠢貨,平日是太嬌慣她了,這才養出這樣個吃裏扒外,任性胡為的,料想八皇子不曾多言必定是王爺從中周旋,臣一家感激涕零,王爺請放心,此事臣一定會給王爺一個交代。”

    聽肅國公如此說完顏宗澤卻沉聲道:“飛鳥盡而走狗烹,如今父皇已容不下金家,此刻金家原便該萬事謹慎小心,可……”他說著一歎,方才又道,“本王不多言外公也必知此刻若叫皇上抓到金依朵謀害八皇子一事對金家會是怎樣的災禍,本王能令八皇弟閉嘴卻也是應了他一個條件方能如此。”

    見肅國公凝眸望來,完顏宗澤才又道:“八皇弟的條件很簡單,他要金依朵進八皇子府做他的侍妾。”

    肅國公聞言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完顏宗澤卻站起身來,道:“是她闖的禍,她總是要自食惡果的,八皇子心恨難平,本王只能保全金家,已答允了八皇子。本王知道此舉會令金家顏面無存,然為堵八皇子的嘴,別無它法,外公還是早早為她準備一二送去八皇子府吧,八皇子歷經生死,心性不穩,難保不會突然改變主意,非要謀他性命的人以命抵命不可。”

    金依朵可是金家的嫡女,送去八皇子府做個侍妾,這叫金家還有什麼臉面可言,然而完顏宗澤所說也不假,倘使八皇子指出金依朵來,皇上便有了攻擊金家的利箭,和金家的存亡相比,金依朵便成了能夠捨棄的東西,畢竟她是自食惡果,誰也怨不上。

    完顏宗澤言罷也不再等肅國公回話便站起身來,肅國公到底狠不下心,忙起身道:“王爺,此事便沒有迴旋餘地了嗎?興許給八皇子一些其他好處,他能留情……阿依朵必竟是王爺的表妹啊,王爺……”

    完顏宗澤聞言站定卻目光清冷地瞧向肅國公,道:“外公對欲殺自己之人可會得點好處便輕輕放過?外公若覺金依朵進八皇子府礙了國公府的顏面倒還有一法可試。”

    肅國公忙道:“何法?”

    “只要她死了,八皇子想來也不會再提此事了。”

    他這話說的極平淡,仿似只是一句尋常話而已,聲音落時人已出了書房,門簾垂下發出一聲輕響,肅國公卻聽的身子一震。他知道,金家是保不住金依朵了,只因無法原諒她的除了八皇子,完顏宗澤亦是不容她的,完顏宗澤那話也是在敲打金家,令金家莫再惹出事端。

    自作孽不可活,令他殺掉嫡親孫女肅國公到底是做不到的,唯今便也只能想個法子令金依朵被送去八皇子不突兀,不止太過丟金家的臉面罷了。

    兩個時辰後金依朵的生母忠勇侯夫人已從忠勇侯處得知了肅國公的決定,她只覺這是驚天霹靂,已被驚的徹底愣住。

    忠勇侯卻道:“你養的好女兒,如今她自己闖出這樣的禍事來,八皇子不肯放過她,我和父親又有什麼法子?!方才父親和我親自上八皇子府一趟,八皇子卻拒不相見,反令管家來見我們開口便商談阿依朵入府之事,父皇和我顏面盡失還不得不對個管家低聲下氣。”

    他說著恨得砸了兩下桌子,這才又道:“好端端的金家嫡女是沒可能抬去給人做妾的,即便是個皇子也是不能,所以三日後阿依朵生辰你便給她操辦個喜宴,到時候八皇子也會來,彼時你將吃醉酒的阿依朵和八皇子關在一起令人瞧見……”

    忠勇侯夫人聽的瞪大了眼睛,尖聲道:“你這是叫我親手去毀自己姑娘的清白,將她送給人糟蹋嗎?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哪有這樣狠心的爹?!你能狠心至此,我卻不能!”

    忠勇侯卻道:“那你說怎麼辦,但凡有辦法我會如此?!再不然就等著八皇子將阿依朵告到御前,到時候謀害皇子是個什麼罪,你不清楚?彼時阿依朵保不住命,金家也得被她拖下水去,你生養的蠢貨!此事由不得你們母女,你不做,我便親自來!”

    忠勇侯言罷也煩心的很,甩袖便去了,忠勇侯夫人撲在床上嚎啕大哭卻突聞內室傳來兩聲巨響,她起身繞過碧紗櫥就見金依朵六神無主地跪坐在八仙桌邊兒,茶盞等物碎了一地,她正目光驚懼地盯向自己,顯然已聽到了方才的那番談話。

    忠勇侯夫人一時淚如雨下,撲將過去便狠狠地拍打起金依朵來,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嗎,皇子也敢謀害,如今可叫母親怎麼活啊!”

    金依朵此時才知害怕,被忠勇侯夫人打的疼了也無法顧及,只抓著母親的手淚水連連地道:“母親你救救女兒,女兒不願做妾,更不願給八皇子那樣的窩囊廢做妾,女兒錯了,八皇子他恨女兒,她會折磨死女兒的啊!”



第一百九二章 誰設計誰

    金依朵在家中素受寵愛,她又是個好強性子,長這般大忠勇侯夫人還從未見過女兒如此痛哭流涕,形象全無之時,聞言她心如刀割,卻又恨女兒不爭,將自己逼迫到如此地步。

    她抱著金依朵好一陣哭泣,這才抹淚道:“如今你祖父和父親是都指望不上了,母親這便帶你去求你姐姐,興許你姐姐能想到什麼法子,再不然母親便帶你進宮求見皇后娘娘,也許皇后娘娘能看在疼愛你一場的份上勸服王爺,只要王爺肯替你出頭,你祖父和父親才好想法子施壓八皇子,八皇子勢微,不敢和金家抗衡的。”

    金依朵聽聞忠勇侯夫人此話非但沒有放下心來反而面色更加慘澹,連哭聲都細弱了,她神情恍惚起來。

    此刻她想到了昨日在武英王府完顏宗澤對她的那句警告,他要她莫再耍花樣,莫以為他不敢殺她,當時她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總念著自己是金家嫡女,是完顏宗澤的嫡親表妹,不管怎樣完顏宗澤都不會當真將她如何,如今她方才知道她是真真正正的錯了,錯的離譜。

    完顏宗澤他好狠,此番比殺了她更令她痛苦,她金依朵歷來以身份高貴而自居,一心覺著自己美貌才智皆乃女中出挑的,又出身在後族,原便應嫁世上最英偉最不凡的那個男子,母儀天下亦不為過,她的驕傲從來不容人侵犯,然而此刻,他卻要逼她去給八皇子那樣的窩囊廢做妾!他這是要將她的自尊和驕傲盡數踩在地上狠狠蹂成碎片,相比之下她倒更願意他一刀殺了她。

    不,他根本不屑動手殺她,他甚至那麼清冷地建議祖父殺了她,他逼著她的親人皆背棄了她,令她一無所有,心狠至此又怎可能被勸服。

    金依朵素知完顏宗澤的性子,他所做決定根本不是太子妃和金皇后能夠左右的,更何況太子妃一心只有太子,早便勸過她放棄完顏宗澤,昨日太子妃離開武英王府還曾特意令人找尋過她,如今太子妃早已知曉昨夜之事可卻沒派人回來關切一二,這便說明太子妃是不願管此事的。

    皇姑母更是自上回宮宴便不再見她,顯然也因上次她和賢妃合謀一事而寒心也不再顧念她,這回她又合謀誣陷完顏宗澤,皇后愛子心切豈能原諒她?是她一意孤行,一直沒看清這些,如今弄得眾叛親離,她雖悔恨自己處事魯莽,可卻依舊無法甘心。

    憑什麼她傾慕了十數年的男子將別的女人捧在手心,卻為那女子如此殘忍地待她,那漢女到底有什麼資格能得完顏宗澤如此寵愛。金依朵越想越無法平心靜氣,越想便越覺會有此結局都是得錦瑟所賜,她恨意翻湧,雙拳握緊,一雙眼眸早已沒了淚水反被嫉火和恨意燒的通紅。

    忠勇侯夫人見自己言罷,金依朵竟半響都沒做反應,又觀她面色猙獰極為可怖,當即便被驚到,忙抓著她的肩頭使勁搖晃,口中慌亂著喊她名字。

    金依朵回過神來,卻似突然變傻了般,竟只瞧了忠勇侯夫人一眼便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口中卻道:“沒用的,母親去求誰都是沒用的,是女兒太傻,錯付了一顆芳心,女兒好恨,好恨……”

    見她瘋瘋癲癲往外去,忠勇侯夫人嚇得不輕,令貼身丫鬟看著她,這才匆匆收拾一番自往東宮而去,只望著大女兒能念著姐妹情誼救金依朵一回,可她沒想到她到了東宮卻並未見到太子妃,只有太子妃身邊伺候的嬤嬤傳來太子妃的原話。

    “妹妹兩次和賢妃合謀,頭一次便罷了,這次竟陷害王爺謀害八皇子,此時一旦被認定,太子和王爺將處在何等境地,母親難道不明?金家又當被逼至何地?母親太過驕縱妹妹,如今倘使不叫她吃些苦頭付出代價,只怕以後會闖更大的禍事。母親倘使還想妹妹活的好好的,便莫再節外生枝,好生送妹妹進八皇子府吧,侍妾雖位卑,但好歹是皇子家眷,只要妹妹能夠安分守己,總是能性命保全,衣食無憂的。八皇子消了氣,看在金家的份兒上,也不敢真將妹妹怎樣的。”

    太子妃的話令忠勇侯夫人如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她無法之下只能存著最後一絲希望往皇宮求見皇后,然宮人遞了牌子,皇后卻連宮門都未讓她進,忠勇侯夫人這才算徹底絕望,黯然而回。

    今日卻也是錦瑟作為新婦進宮謝恩的日子,因八皇子被害一事,皇帝是沒心思吃她的敬茶了,錦瑟隨著皇后到甯仁宮早有一干宮妃等著相看新婦。想是乾坤殿那邊九皇子被拘宗人府一事已經傳了過來,殿中氣氛有些微沉,錦瑟扶著金皇后進殿,眾人起身相迎,神情皆顯恭謹了些。

    若無意外,賢妃這次是一定會受懲,賢妃在宮中一直僅居皇后之下,位四妃之首,她被責罰,眾人豈能不戚戚然。只怕今日因賢妃之故,這些宮妃和宗婦們也不敢再為難於她,錦瑟深知這點,待扶著金皇后坐下便掛著溫婉笑意站在了一旁。

    “都說武英王妃是個容顏品性皆難得的,上回宮宴臣妾因病未能參加,錯過了,今兒算是見著了,真真是個璧人,皇后娘娘好福氣。”

    其間一個穿霞光色繡落梅瓣花樣織錦宮裝的女子率先打破沉靜,她說著站起身來,親和地拉了錦瑟的手滿臉笑意的上下打量。眾人聽聞此話自然是紛紛附和,殿中氣氛這才好了些,一番交口稱讚,錦瑟雖知她們未必是真心,但到底是新嫁娘,被如此盯著誇讚也紅了臉。

    皇后見她被贊的拘謹起來,便放了茶盞,道:“莫贊了,微微面皮薄,瞧都紅了臉了,你們嚇壞了本宮好容易得來的兒媳,本宮卻不依。”

    她言罷這才沖錦瑟道:“今日一早王府便鬧將起來,委屈了你,下午還要告祭太廟,只怕還有的累,便早些敬了茶回府歇著吧。”她說著便沖宮女示意,宮女捧了茶盞上來,放了錦墊在地,錦瑟忙應命上前從容跪下,捧了茶恭敬地呈給皇后,口中喊著,“母后請吃茶。”

    錦瑟自小失去母親,如今喚出一聲母後又被金皇后慈愛的目光瞧著,再見金皇后唇角掛著暖暖的笑意,一時竟覺恍惚瞧見了母親,心頭一觸,眼眶便有些微微發紅,她忙低了頭,遮掩神情。金皇后卻好似知曉她心中所想般,接過那茶盞卻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安慰莫名。

    她吃了茶,便笑著道:“你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是極好的,然天家不同於尋常人家,一舉一動都要成為萬民之表率方行,以後要更加克盡敬慎,小心恭謹,馭下要更寬厚平和,成為王爺的賢內助才好,母后相信以你之聰慧定能做好。”

    錦瑟聞言恭敬應下,皇后才令嬤嬤將早準備好的兩本親手抄寫的經書給她做禮,錦瑟謝過起身,由嬤嬤引著依次見過幾位妃子和宗婦。四妃中賢妃未到,剩下德妃、良妃,淑妃,錦瑟卻不用行大禮,只行半禮便是,三人皆有豐厚的見面禮給她。

    其中德妃年最大,瞧著已顯老態,其育有大皇子誠王,良妃容顏嬌俏嫵媚,幾年來聖眷不衰,育有十皇子和十六皇子,那十六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子嗣聽聞極受寵愛,淑妃容貌端方溫婉,乃漢族女子,膝下卻無子,唯生養了一位公主。

    四妃家世皆不凡,錦瑟一一見過,接下來又見過了幾位育有皇子在宮中較有體面的嬪妃和宗婦們,對這些人卻不用行禮,不過認識下便可。眾人許是見皇后直呼錦瑟乳名,又對她和顏悅色,體貼有佳便皆對錦瑟極為溫和,滿口稱讚。

    見過禮,皇后便道:“剩下你幾位皇叔,皇兄們等下午祭拜太廟自能見到。”

    錦瑟應下,外頭便傳來了宮女的稟報聲,竟是完顏宗澤來了,眾人聞言皆知完顏宗澤這是接錦瑟來了,一時間便皆瞧著錦瑟笑了起來,打趣聲不斷。

    此刻賢妃的宮中,賢妃謀算落空,九皇子還不知要受怎樣的嚴懲,說不定性命都難保,賢妃心急如焚,回到宮中已狠狠發了場脾氣,其身邊站著一個穿素色織錦宮裝的女子,她長相豔麗,年輕貌美,卻是育有九公主的華婕妤。

    華婕妤原是賢妃身邊的宮女出身,如今雖已生養了公主,晉封為婕妤,然卻依舊依附於賢妃,即便此刻眾宮妃皆在皇后宮中,她也依舊守著賢妃。見賢妃神情陰厲,她大氣也不敢出,只如此賢妃還是將怒火對準了她,喝斥道:“木頭一般出杵在這裏做什麼,如今本宮失勢,眾宮妃都在甯仁宮中舔著皇后,你怎不去!”

    華婕妤被賢妃銳利的目光盯著,面色微白,滿臉惶恐地跪了下來,忙道:“臣妾是娘娘宮中出去的,臣妾怎能忘本,不管其她人如何,臣妾是不會離開娘娘身邊的。”

    賢妃見她如此這才稍稍消氣,卻依舊恨聲道:“那便快想想法子,不能叫皇后再得意下去,再不能扳回局面,只怕禹王也難以保全了。”

    華婕妤聞言抬頭卻欲言又止,華婕妤在賢妃身邊伺候時便是個極有心思的,沒少為賢妃出謀劃策,如今賢妃六神無主難免病急亂投醫問起華婕妤主意來。見她吞吞吐吐的似真有什麼想法,賢妃急的甩袖,怒道:“這都什麼時候了,有什麼主意但說無妨。”

    華婕妤這才站起身來,湊近賢妃,卻低聲道:“娘娘,臣妾倒聽聞了一件關於忠勇侯的事,只是卻不知真偽……”

    賢妃聽罷眸子一眯,專注地盯向華婕妤,華婕妤才道:“娘娘也知新都建造彼時皇上是令忠勇侯領了此差事,臣妾聽聞忠勇侯在建造新都時,曾有驅趕百姓強行逼迫原明城百姓遷移,並用強制手段令百姓廉價將宅地售與他的行為。只要娘娘和禹王殿下能尋到鐵證,便能在朝堂上參忠勇侯一本,皇上為遷都一事多次召見忠勇侯,就是恐遷都這樣的肥差,下頭官員們會以權謀私,貪贓枉法,驚擾百姓,此時一經查明,必定雷霆震怒。此時新朝剛立,又是皇上大刀闊斧樹立新朝形象,整肅朝綱朝紀之時,忠勇侯被抓到此事,皇上勢必要嚴懲,性命都未必得以保全。”

    賢妃聽了華婕妤的話目光大盛,華婕妤便又道:“此事甚至不用娘娘和禹王親自出面,只消暗中收集證據,將此事捅到武英王那裏,武英王倘使袒護忠勇侯,那屆時娘娘再令人密湊皇上,武英王只怕也要惹上一身麻煩。倘使武英王秉公處理,將忠勇侯給參了,金家因武英王先後失了一位嫡女,如今再折上一子,只怕到時候,肅國公也會對武英王和太子生出嫌隙來,如此禹王能有的作為便不止現在如此了。只要禹王和娘娘能站穩腳跟,九皇子殿下早晚都會被營救出來的。”

    賢妃不想華婕妤竟有如此妙計,一時眸中色彩來回變幻,終勾唇一笑,拍著華婕妤的手道:“此計甚好,你放心,你一心為本宮,本宮將來是不會虧待了你和九公主的。”

    華婕妤連聲稱是,待她從賢妃宮中出來行至無人處,卻突從一邊的假山中閃出一個穿太監服飾的男子來,華婕妤瞧見這太監忙躬身一禮,被他沉肅的目光盯著,忙道:“公公吩咐的我皆已透露給了賢妃娘娘。”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6:09 AM

本帖最後由 koou 於 2013-4-22 06:09 AM 編輯

第一百九三章 後宅事多

    翌日清晨錦瑟醒來外面的日光已盛亮,如今已是夏日,清晨已有燥熱之氣,芙蓉帳中一片熏暖。自大婚,後又進宮覲見皇后,太后,拜謁太廟,禮數煩冗,雖皆無需錦瑟費神勞力,可卻極為折磨人,兩日下來她已覺渾身酸疼。

    昨夜許是瞧她神情疲倦,完顏宗澤倒極為體貼,只擁著她說了一會子話便相擁而眠,竟一夜未曾擾她。錦瑟這一覺睡得香甜,連夢都未做一個,如今呼吸著清晨帶著絲潮意的空氣,但覺周身通泰,身上的酸疼僵硬之感也都去了,她動了動身子,擁著她的完顏宗澤便輕哼一聲醒了過來。

    他未睜開眼睛便將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一收,狠狠抱了她一下,錦瑟失聲而笑,就勢朝他懷中又依了依,他便摩挲著她的發,道:“可睡得舒坦了?”

    一覺酣眠,完顏宗澤的聲音極為低啞,飄進她的耳中帶著股說不出的性感蠱惑,錦瑟輕應了一聲,他便扯了她的手往下帶,親吻她的耳珠,道:“你舒坦了便該我了……”

    手心觸上他早晨特有的勃起,錦瑟面頰微紅,放在他腰間的手輕撩了下,一個翻身率先便起身跨坐在了完顏宗澤的身上,清晨乾淨柔和的光線映的她那美好的曲線如罩金光,面上煙霞之色更甚,明豔不可方物。

    她俯身親吻他的唇,他的脖頸,見他半眯著眼睛舒服地溢出一聲歎息,一雙玉手便探進了松垮的褻衣之中,在他緊繃的胸口撫弄而上,緩緩靠近腋下,然後……突然使壞地撓起來。

    完顏宗澤哪里想到錦瑟會有此舉,被她手指抓繞著咯吱窩,忍不住猛然睜開眼睛,癢意襲上,他控制不住失笑,卻又恨的咬牙,神情便滑稽起來,忙抬手去抓錦瑟,錦瑟卻早一步如敏捷的兔子般跳下了床,連跳帶跑地奔出三步遠,便一面籠著發,一面沖外頭大聲地喊著,“嬤嬤,備水來。”

    言罷,她才回身沖一臉怒意,渾身都散發著不滿,已挺起身來,半跪在床上正用吃人般的目光盯著她的完顏宗澤眨巴著眼睛道:“今兒我還得見王府的管事奴才們,這會子時辰已經晚了。這是我頭一回和大家見面,可不能失了禮數,會惹人笑話的。”

    所以說她方才那般都是在逗他玩以圖脫身嗎?完顏宗澤瞧著錦瑟那狡黠的模樣,直恨的雙拳緊握。他模樣駭人,無奈錦瑟卻半點不怕,言罷竟果真不再搭理他,一邊整著衣衫,一邊兒往外去了。

    外頭王嬤嬤聽到錦瑟的喚聲,應了一聲便招呼白蕊幾個收拾了盥洗器皿進了屋,錦瑟正欲往梳粧檯前坐下,豈料腰上突然被一雙鐵臂鉗住,接著便是一個天昏地旋,她驚叫一聲,人卻已被完顏宗澤撂在了肩頭,接著他一掌拍在她欲踢打的大腿上,扛著人丟下一句話便往床邊兒走。

    “都退下!”

    外頭王嬤嬤已帶著白蕊,白茹幾個進了屋,哪承想剛進來便瞧見王爺將王妃扛在肩上大步往內室走的一幕,幾人抽氣聲不斷,一時皆愣,直到裏頭傳出完顏宗澤的一聲喝斥她們才如夢初醒,神情尷尬中帶著點喜意的王嬤嬤忙領著幾個已滿臉通紅的丫鬟又退了出去。

    裏頭錦瑟已被狠狠地扔回了床中,她今日要見王府的各管事們,方才醒來已知時辰不早耽誤不得了,被完顏宗澤絆住,一時便起了逗弄他好脫身之策來,故而跳下床便叫了王嬤嬤,只想著等丫鬟們進來,完顏宗澤也就奈何不得她了。誰知她算盤大的好,行動力也不弱,偏就估錯了完顏宗澤的混勁兒,這會子出了大醜,想著方才那模樣被王嬤嬤和幾個丫鬟皆瞧見,她便羞惱的渾身漲紅,只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她羞惱之意未消,完顏宗澤卻已將她扔回床榻壓了上來,擒住她的唇便是一陣懲罰性的激吻,她拍打他,被他一掌抓住雙手壓在頭頂,吻落在她瓷玉暈紅的脖頸上,她踢他,他壓住她的雙腿,剛硬的膝頭一頂便迫地她分開了腿,咬開她的襟帶,她氣的罵他,他卻抬頭揚眉沖她些邪笑。

    “微微,丫鬟們只怕還沒退遠,你想叫大家都知道咱們正在幹什麼,我是沒甚意見的。”

    錦瑟被他一言堵的臉色漲紅沒了聲音,到底認了命。誰知他這一鬧便是小半個時辰,待他通身舒泰地躺倒在床,美滋滋地歎息出聲,她卻又被搗鼓地腰肢酸疼,渾身緋紅,嬌喘吁吁地趴在床上欲哭無淚。

    半響見錦瑟將整個腦袋都悶在軟枕中動也不動,如龜縮的鴕鳥一般,完顏宗澤這才笑著將人撈出來抱在懷中,一面輕撫她的背脊,道:“不是說要去見管事們嗎?”

    如今外頭日頭都快升至當空了,頭一次見下頭管事們,錦瑟這個當家主母卻睡到日上當午,想想便覺沒臉,錦瑟恨不能一頭悶死在床上,聽聞了完顏宗澤略帶壞笑的聲音,她氣恨地捶他一下,卻惹得他笑聲愈發愉悅。

    她便悶聲道:“都怨你!都這會子了,我沒臉去見了。”早知道會這樣,她一開始便該隨著他,興許他便不會因惱而故意折騰她不停。

    錦瑟兀自懊悔著,完顏宗澤卻笑,咬著她紅豔豔的耳朵,道:“嗯,那便明日吧,要是微微想叫全府的人都知曉武英王妃婚後第二日便因勞累過度下不了床的話。”

    他那“勞累過度”四字咬的極重分明有特殊意味,錦瑟想著方才因惹惱了他,被他幾次三番刻意擺弄,直引得她連聲求饒他才壞笑著暫且放過她的情景便又漲紅了臉。

    完顏宗澤卻笑著撫她面頰紅暈,柔聲道:“起吧,左右也是晚了,等用了膳,我陪你一同去便是。”

    出了這等意外,而且還被王嬤嬤幾個看個正著,錦瑟哪里還敢和完顏宗澤一起出現,聞聲她如被蛇蠍咬了般彈坐起來,惱恨地又瞪了完顏宗澤一眼這才匆匆套了褻衣褻褲,道:“不勞王爺費心,請恕妾身不能伺候王爺您用膳了。”

    她說話間好容易下了床,手腕卻又被他拽住,跌趴在他身上,卻聞他提聲道:“方才又喚我什麼?”

    在氣力上她半點戰鬥力都沒,錦瑟聞言抬頭,怒容轉而變成誇張的笑臉,嬌滴滴地極盡諂媚地喚了一聲夫君,完顏宗澤被她那模樣驚嚇地抖了一臂雞皮疙瘩忙松了手。見錦瑟起身也不敢再喚嬤嬤們,先推開窗戶令屋中靡暖的味道散去,又自己簡單收拾了下便如上戰場般咬著牙一臉悲壯地出去,這才懶洋洋地支起身子腦中回味著她方才那做賊心虛的嬌俏小模樣聽著外頭她和王嬤嬤的說話聲勾唇愉悅地笑了起來。

    待錦瑟再度進屋,完顏宗澤還慵懶地靠在床上,瞧她進來,便放下書,道:“今日天氣不錯,等會子你回來,咱們好好逛逛園子,各院也得趕緊定下個名兒。”

    錦瑟聞言沒吭聲,只在梳妝鏡前坐下往脖頸上抹了層脂粉遮住那幾點可疑的紅痕,這才起身斜睨著完顏宗澤。瞧他全然沒有起身的意思,想著禮教對男女的寬厚程度差別如何之大,又念著一會子面對管事們真不知該怎樣丟臉,不由心裏嫉妒,嘴上便也酸溜溜地道:“王爺還不起身便不怕外頭人傳出武英王才大婚二日便體力不濟臥床不起的閑言來嗎?”

    聽出她口吻中的酸意和氣惱來,完顏宗澤晶眸閃動,卻道:“微微,你怎就學不乖呢,你這般不乖會叫我誤會你在是刻意誘惑我哦……”

    他說話間眸中顏色便濃鬱了些,將手中書本一扔便作勢要衝過來,錦瑟登時大驚,如受驚的麋鹿般驚叫一聲便迅捷地扭身匆匆跑了出去。待她行色匆匆,如臨大敵地出了屋方聽裏頭響起完顏宗澤一陣陣的朗笑聲。

    王府的主院修的精緻,主屋臨湖而建,推開窗戶便能瞧見外頭的湖光假山,園景優美,主屋前後左右一共六間房子,單成一體,設在略北邊。

    主屋東面穿過穿山遊廊過一個月亮門卻建了一座三層吊腳樓,瓊樓玉宇,雕樑畫棟,勾心鬥角,一樓開闊而寬暢,四面通透,作為廳堂所用,如今因天氣越來越熱,地面上已鋪了編織華麗圖形的湘妃竹席,正堂桌椅後擺著一排二十四扇的玉屏風做景,一式桌椅皆是小葉紫檀而造,是早先廖府總管專門來王府丈量過尺寸,這才為錦瑟打造地嫁妝。

    這一套物件連帶錦瑟和完顏宗澤主屋中的傢俱,皆是鑲玉紫檀傢俱,大婚當日只這套齊整的小葉紫檀玉傢俱便引得京城百姓瞠目讚歎良久,屏風前擺著矮案,兩旁是主座,如今錦瑟穿著一襲莊重的石榴紅儒衫長裙端坐著,頭挽流雲髻,一套紅寶石的首飾,貴而不豔,嬌而不俗地端著茶盞聽永康介紹下頭站著的三排管事。

    王府雖是初見,但因聖城武英王府的舊人盡數跟了過來,建造王府也有不少下人後來留了下來,加之錦瑟嫁過來又帶了不少陪嫁的下人,令王府中還有一些協助完顏宗澤辦公的幕僚,具有官職的長史們,更兼一些宮中賞下來的太監,尚宮,完顏宗澤的親衛,只這些人加起來便使得王府雖只完顏宗澤和錦瑟兩個主子,下頭卻有六七百號人。

    今日錦瑟所見便只是各宗事務的管事們,饒是這般,下頭也已密密麻麻地站了五排人,永康只介紹了前頭四位大管家,錦瑟便抬了手,打量了下頭畢恭畢敬站著的眾人,道:“便由各自按序上來報下名字和各管差事,也好叫我都認識下吧。”

    眾人聞聲應下一一上前做了介紹,錦瑟遇不大清楚的地方難免問上兩句,只這般一輪便過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有五位女子上前跪拜行禮。

    錦瑟早便留意到人群後站著一排嬌俏俏的姑娘們,穿戴打扮分明皆非管事的媳婦們,也不大像丫鬟,便有些詫異,這會子見先有五位上來見禮,瞧著都是花樣年紀,又皆梳著婦人的發飾,或柔媚嬌俏,或端方秀雅,個個不俗,跪下後口中又自稱賤妾,她端著茶盞的手便微微一跳。

    身旁站著的孫尚宮察言觀色,已笑著道:“稟王妃,這五位皆是皇上一年多前賞賜給王爺的,她們原都是北罕的貴女出身,說起來個個也都是名門之後,大家千金。北罕稱臣,公主和親,曾帶了一大批這樣的姑娘陪嫁進京,皇上留了北罕公主,因宮中四位妃位已滿,而我燕國又沒冊立皇貴妃,貴妃的先例,這便封公主為甯安夫人,其陪嫁來的貴女們卻賞賜給了各位王爺和大臣們,或是兩三位,或是一兩位,說起來就屬咱們王爺得的多呢。”

    孫尚宮在皇后身邊伺候過,後被賜給了王府,掌府中人名籍及廩賜之事,除她之外,王府中還有位宋尚宮,亦是女官出身,領俸祿,有品級在身。她兩人原掌著王府內宅事宜,錦瑟初嫁,許是怕她不適應,這兩日完顏宗澤專門交代了下去,貼身伺候之事都由錦瑟陪嫁的嬤嬤丫鬟們來做,這也使得錦瑟今兒是頭一回見到孫,宋兩位尚宮,亦是頭一回知曉王府中竟還有這麼無位等同如夫人的姑娘們存在。

    聽聞孫嬤嬤的話,錦瑟抬眸去瞧她,見她滿臉笑容,卻也分不清她是故意說這些話來殺自己威風呢,還是只是單純的為她解釋罷了。她又瞧了眼下頭五個姑娘,見五人中有兩位尚且在她目光掃去時抬眸瞧來,容色有著胡女的妖嬈豔麗風情,面色中透出別樣意味來,錦瑟便笑了下,這才柔聲道:“幾位姑娘無需拘謹,都快快起來吧,本妃原該給幾位早早準備下見面禮的,只無奈入府之後諸事繁雜竟早先不知幾位姑娘的存在,這才疏忽失禮了,幾位姑娘莫介意才是。”

    她言罷,那五個女子才齊聲應著不敢緩緩起身,孫尚宮示意,這才有剩下的四個姑娘上前見禮,口中喊著,“奴婢流雲(雪,風,月)見過王妃。”

    孫尚宮便道:“她們四個是伺候王爺起居的大丫鬟。”

    錦瑟聞言點頭尚未答話,倒是自眾人群外傳來一個威沉又稍顯不耐煩的聲音,“只見個面認識下怎便耽擱這許久。”

    說話間人群匆匆躬身分開,完顏宗澤一身繡金線蟒紋的湖綢儒袍,足登青雲玄色官靴大步走了進來。
   


第一百九四章 求救

    見王爺進來顯是尋王妃而來,眾人便皆斂聲屏息,莫敢抬頭。而完顏宗澤幾步便到了錦瑟近前,錦瑟起身微福了下身人已被他拉起,道:“不是說一會子便回去陪我的嗎,怎耽擱這許久,今日只見見便是,莫累著自己。”

    完顏宗澤的聲音溫柔,言語也體貼入微,倒似個粘人的孩子般,錦瑟雖知他是刻意來給她撐腰,可聽他眾目睽睽的語氣如此親昵,仿若無人,到底紅了臉,輕嗔他一眼。

    完顏宗澤這才笑著執起她的手,目光卻掃過下頭眾人,沉聲道:“以後這王府便是兩個主子,本王和王妃夫妻一體,王妃的話便是本王的話,若有人敢質疑忤逆王妃,本王的性子想來大家都清楚的很……”

    他言罷略沉的目光巡視一遍,這才拉著錦瑟往外走,錦瑟被他鬧地紅了臉,便只無言地跟著他,兩人剛走兩步,卻聞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賤妾恭送王爺,王妃。”

    這話倒沒什麼,只那聲自稱入耳,卻令完顏宗澤頓住腳步。錦瑟也不想會有人此刻出身,也跟著停了腳步。她隨聲望去,見那開口之人正是方才拜見時兩位抬頭瞧她的北罕女子中其中的一個,便微微動了下眉梢,眸中閃過可惜之色來。

    她方才匆匆打量過,這女子是五女中容貌最盛的,她參拜自己時腰板挺的極直,眉宇間有股不折的傲氣,想來在北罕出身必定也不俗,自視便也高些,只卻不能否認,是個極沒腦子的。見完顏宗澤冷眸望去,她竟還不知死活地又福了福身,扭腰送胯提臀挺胸的令胡女傲人的曲線盡情展露出來,錦瑟便暗歎了一聲。

    完顏宗澤眸光掠去,雖是有些冷意卻還帶著一絲疑惑,只因他實在不明白這女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為何會自稱賤妾。他目光狐疑,一旁的永康卻已手心冒汗,不由恨恨地剜了那女子一眼,忙低聲沖完顏宗澤道:“王爺從北疆凱旋回來皇上曾賞賜過五位公主的陪嫁……”

    皇帝賞賜五個女子下來,彼時完顏宗澤剛凱旋回京,諸事繁忙,十日八日都不沾府,後又忙於練兵,準備南攻更是直接住到了軍營,再後大錦便亂了起來,完顏宗澤領兵南下,自然更不會想起此事來。這才使得他聽聞永康的話方知這幾個容色妖嬈,打扮富貴的女子是何身份。

    想到早先承諾給錦瑟的事,不料這才大婚兩日,他便第一日令她經受八皇子之死的風波,第二日又出了這等麼蛾子,他握著錦瑟的手不由略感歉意的緊了一緊,面色也瞬間淩冽起來,目光從那女子身上移開便迸射著寒意盯向永康。

    永康心中無比冤枉,他一直跟隨完顏宗澤身側,此次南征凱旋回來又忙著完顏宗澤和錦瑟大婚諸事,自然也將此事給忘了個乾淨。

    而王府的另外一個大管事將五個女子接回來後便交給了孫尚宮,皇上賞賜的女人自然不能等閒對待,更不能隨意處置,故而孫尚宮見完顏宗澤一直沒有示下,便將五個女子好生安置了下來,一應份例皆按侍妾的規格。

    五個姑娘在王府中吃香喝辣,加之王府中又沒女主子,五人身份擺在那裏,誰知以後會不會就得了寵,故而下頭人也皆捧著她們,倒使得這一年多來她們日子過的再舒坦不過,性子自也跋扈了些。

    她們雖生活的衣食無憂,可眼見容顏一天天逝去,卻也心急難耐,知曉再不得寵愛這樣的好日子便不會一直有,又眼見著一同前來燕國的姑娘們在其他王府中多有已得名分的,自然便更心急起來。好容易進府這許久,才有機會頭一回見完顏宗澤,又見他竟生的那般俊偉,自然便有那自視容貌出眾,氣質不凡的迫不及待地行動了起來。

    那女子言罷卻遲遲未得完顏宗澤回應,便耐著砰砰亂跳的心緩緩抬起頭來,水盈盈的眸子閃動秋波瞧向完顏宗澤,不想她這一眼卻只瞧見他轉身而去的後腦勺,另有一聲冷漠的命令隨他動作間廣袖帶起的微風拂在了她的耳邊,令她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拖出去杖責三十。”

    說話間完顏宗澤已扯著錦瑟出了廳堂,那女子驚魂過後才反應過來,尚未來得及求饒喊叫永康一個眼神過去已有人將她的嘴堵住,架了起來。女子怎麼都沒想到她不過是說了一句話便惹得完顏宗澤如此嚴懲,直至此刻才驚惶地嗚嗚亂叫了起來,只因她知道,她是皇帝賞賜,三十個板子王府不會取她性命,可她惹惱了王爺,令王爺大發雷霆,受傷之後只怕根本就無人敢給她醫治,她的結局便只有病死一途。

    完顏宗澤和錦瑟身影消失不見,廳堂中的氣氛還有些死寂,那剩下的四個北罕女子面色皆有些發白,尤其方才曾抬頭盯過錦瑟的,此刻腿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眾人早便聽聞王妃是極受王爺重視,金殿之上親自求旨迎來的,經此變故,哪里還瞧不出錦瑟在完顏宗澤心目中的地位,一時間心中皆有定論,以後甯得罪王爺,也莫忤逆了王妃。

    而錦瑟被完顏宗澤拉著出了月洞門,他腳步才略慢了些,道:“你放心,一會子我便叫人將那四個姑娘送出府去。”

    錦瑟聞言卻笑了,微眯著眼瞧他,道:“人家姑娘不過是說了一句話而已又沒什麼大錯,你這般也太不近人情,不憐香惜玉了些。”

    完顏宗澤挑眉,扭頭見錦瑟目光璀璨,笑的像只偷腥的貓,便彎腰湊近她,盯著她道:“要不我再回去繞過她?”

    錦瑟卻橫眉冷豎,佯怒地道:“你敢!”

    今日有完顏宗澤此舉,起碼王府以後那些丫鬟們都不敢再生是非,錦瑟不知能過多久的清閒日子呢,她自然不會傻得充大度,替那不知死活的蠢女求情,她也沒那個好心。她只是有些不大明白,完顏宗澤這是那裏來的防備心理,他好似對女子的那些小手段極為了然。當初那金依朵便是,如今這姑娘亦然,皆是沒表現出什麼過分舉動來,他便極厭惡地料理了她們,這個發現叫錦瑟極奇怪又驚喜。

    似從她的眸子中讀懂了她心中所惑,完顏宗澤扯著她往前走,一面道:“我年幼便離開國土前往大錦為質,母后又怎能放心的下,恐有不懷好意的女子接近我,便曾令人專門教我了一些女子慣用的手段心計……我知了這些便極厭惡對我耍手段的女子,覺著那些假面尤為令人作嘔。”

    錦瑟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感情完顏宗澤年幼還不知女人是個什麼東西的時候便被金皇后給掐斷了他對女人的美好幻想,將女人和吃人老虎等同了起來。想來他在大錦時身邊也確實出現過不少別有目的靠近他的姑娘,便使得他對女人防備心和抵觸也重了些。

    不想竟是如此,錦瑟一愣後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戲謔地瞧著完顏宗澤,道:“沒想到夫君也有那般好騙,好恐嚇之時呢。”

    見完顏宗澤被錦瑟打趣的面發微赧狠狠瞪她,錦瑟才含笑收回目光,點頭中肯地道:“早便知母後不凡,卻不知竟是如此的英明睿智!”

    完顏宗澤見她一張麗顏上滿是亮色,高興非常,便也好心情地揚起唇來。錦瑟卻抓著他的手,詫道:“可是,既這樣你又怎會瞧上我的,我那時卻是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哦。”

    完顏宗澤自知錦瑟所說是船上兩人的那次交易,時隔五年,想著兩人初始時的情景,他唇邊笑意愈柔,卻道:“微微,你那時給我展現的便是最真實的你,有仇報仇,蛇蠍毒辣,斤斤計較啊。”

    錦瑟一想倒莞爾失笑了,兩人沿著白玉玲瓏的遊廊緩緩走著,時不時相視而笑,待遊了小半個院子,才回到主院,念著那回在山頂放孔明燈所寫願望已經實現,錦瑟瞧著伴在身旁的完顏宗澤,便給主院取名為琴瑟院。

    回到內室,她方想起完顏宗澤欲送其她四個北罕女子出府一時,思慮了下,便沖完顏宗澤道:“那四個姑娘還是先留著吧,她們總歸是皇上賞賜下來的,若然一下子盡數處理了,只怕此事又要被有心人利用翻起風浪來,於我名聲也不大好呢。”左右留著她們也不過是多四個人的食用罷了,料想有了今日之事,她們也會老實一段時日。

    完顏宗澤聞聲便只抬頭瞧了錦瑟一眼,見她神情靜淡,全然沒因此事受影響,念著最近朝廷上發生的諸事,便不置可否地道:“隨你吧。”

    翌日,錦瑟三朝回門,完顏宗澤原是要和她一起去廖府的,誰知一大早便從宮中傳來消息,南邊鎮國公到底舉起了大旗,建立了南錦政權,完顏宗澤原因大婚免了一切朝務,如今出了此等事卻不得不一早便匆匆進宮議事,錦瑟便獨自登車回到廖府。

    誰想馬車臨近廖府時,行至一條僻靜巷子,卻有兩人突然沖了出來,馬車驟然停下,車中錦瑟一個踉蹌撞在白芷身上,兩人好容易坐穩,外頭已響起了車夫恭謹的聲音,“屬下失職,王妃可傷到了?”

    他聲音落,錦瑟不及回答,外頭又響起一個女聲來,“我是金依朵,六嫂可否容我上馬車說上兩句話。”

    錦瑟聽罷一詫,白芷推開車門果見外頭車前攔著兩人,正是金依朵和她那婢女,金依朵對上錦瑟瞧來的目光,見她容顏依舊,甚至有多了兩分嫵媚之色,心一痛,眼神銳色閃現忙眨動了下,方道:“冒昧來討饒六嫂嫂還請嫂嫂莫怪我。”

    錦瑟見她一身素衣,面色憔悴,一臉楚楚可憐之態倒一詫,愣了下方道:“不知金姑娘有何事,此處並無外人,姑娘但說無妨。”

    金依朵見錦瑟不願她登車,目光中便有了淚意,嬌嬌弱弱地瞧著錦瑟就是不言。兩人多有過節,八皇子的事完顏宗澤又不曾和錦瑟細說,錦瑟並不知金依朵在其間起的作用,如今便也不明她尋自己到底何故,她如此反常,錦瑟豈會容她靠近自己?

    見她如是,錦瑟心下翻了個白眼,暗道自己又不是男子,這金依朵沖她用美人計又有何用,便裝作未見,只笑望著金依朵。

    金依朵見錦瑟如此沒了法子,低頭咬了下唇,這才道:“六嫂可知曉,六哥他要將我送去給八皇子做妾,我如今已經悔悟,知道自己不該自不量力去和六嫂嫂相爭,已想看,也後悔了,六嫂嫂能不能瞧在同是女子,皆有糊塗之時,念在親情的份上替我求個情……”

    錦瑟聽聞金依朵的話又是一詫,一時無語,金依朵便又道:“我知我以前對不住六嫂嫂,這樣厚顏無恥也實是走投無路幡然悔悟了,都說六嫂嫂是活菩薩,最是善良寬厚,六嫂嫂便幫幫我這回吧,六哥哥……不,王爺他那麼在意六嫂嫂,唯今便只有六嫂嫂能救我了啊。”

    金依朵說話間便落下了淚,那瞧著錦瑟的目光充滿了懇求,懊悔和驚懼,模樣好不可憐。錦瑟蹙眉,休說她沒錯漏金依朵方才不經意流露出的銳色,並不相信她口中之話,單單此決定是完顏宗澤所做,錦瑟便相信必定有原因,便不會隨意發善心為金依朵去拂完顏宗澤的意。

    且金依朵去給八皇子做妾,多半和八皇子遇害一事有關,此事關乎重大,錦瑟更不可能亂插手。故金依朵戲演的賣力,無奈錦瑟這個觀眾卻有些冷清,聞言便只道:“金姑娘,王爺的性子想來你當比我清楚,王爺的決定豈是我能更改的。”

    金依朵不想她已這般苦苦哀求,放下一切,錦瑟竟半點不為所動,瞧著她那雲淡風輕的面龐,那優雅高貴地端坐車中的模樣,一時恨意翻湧,淚水凝滯。

    她原本就是被逼至絕路,唯想到這一條路,這才念著忍一忍,能屈能伸,先度過此關,再尋機會討要一切的心思而來,並非真正知悔的,此刻瞧出錦瑟根本不為所動,便不願再低聲下氣地假裝下去,抹掉眼淚,厲聲道:“我是金家嫡女,他因你之故和金家有隙,當此之刻是頗危險的,姚錦瑟,六哥哥那般待你,你若還有心便該為他多想想勸阻於他!”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6:19 AM


第一百九五章 風雲再近(一)

    金依朵言罷目光直逼錦瑟,錦瑟和她對視,心中已有惱意,面上溫和的笑意也收斂了起來,露出些許冷色來。

    倘使金家真還在乎金依朵這個嫡女,她又何必跑到這裏來攔她的車駕?只怕金依朵真參與陷害完顏宗澤了,若非如此,她萬不會被金家捨棄。而金依朵到了此刻竟還用金家為籌碼來威逼於她。

    不過金依朵會這般做錦瑟也想得通,倘使她真不明所以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內宅婦人,說不定真會因怕連累完顏宗澤而被金依朵說動,更或者她的心稍微軟一些,也可能被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騙到。

    那樣興許金依朵真能得到一條退路,而即便自己不被她蒙蔽,最後也未應她所請,此事傳到皇后,太子妃等人耳中,她們只怕多多少少都會覺著自己是個惡毒狠辣的女子。

    不管自己如何行事,對金依朵來說反正是只有好處的,可這金依朵是拿自己當傻瓜耍嗎?

    錦瑟想著,再沒了和金依朵耗著的耐性,只淡聲道:“王爺的決定本妃相信必有道理,也必是睿智的決定,本妃出嫁從夫,請恕不敢忤逆王爺。走吧。”

    錦瑟說罷示意白芷關門,金依朵見錦瑟根本不上當,登時便急了起來,只因她思來想去,這是她唯一能有的希望了,她是真的不願去給八皇子當妾啊。見馬車已然開動,金依朵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趕了兩步,又尖聲道:“在湖州時我曾救過王妃的丫鬟一命,王妃不是和這丫鬟親如姐妹嗎,便不能看在這個的份兒上還我一個人情嗎?!”

    金依朵當時會救白芷便沒按好心,如今白芷就在車上,金依朵說這話錦瑟不得不懷疑她在挑撥,聞言她冷笑一聲,最後盯向金依朵,目光清沉如水地道:“所以來日金姑娘的婢女有個萬一,本妃必定不遺餘力地相救還此人情,也是看在這個的份兒上,今日之事我不會和王爺說,金姑娘還是快回府去吧。”

    馬車滾滾而去,金依朵方盯著車駕消失的方向狠狠地握住了拳頭,一臉戾氣地轉身而去。

    廖府新宅是完顏宗澤親自安排的,建造皆和鳳京的廖府極肖,尤其是兩位老人所住的松鶴院更幾乎一模一樣。今日早上廖老太君等人才剛在新府安置下來。

    錦瑟到時,廖老太君和文青等人已翹首而盼,錦瑟被迎進松鶴院被海氏等人圍著好一陣寒暄。廖老太君雖知完顏宗澤對錦瑟一片真情,但不見錦瑟回門到底不能真正安心,現下見她面色紅潤有光,一身風華更勝往昔,眉眼間滿是璀璨亮色,這才徹底放心,想到早逝的女兒心酸又欣慰的微紅了眼眶。

    錦瑟從松鶴院出來卻被廖老太爺喚到了書房,黃花梨鋪細紋竹席的太師椅上廖正琦,文青和錦瑟分別落座,廖老太爺才道:“喚你來是因此次遷居路上茂哥兒遇到了件事。”

    廖府遷居明城自開春便在進行,錦瑟出閣時,許多主要物件貴重物品都已送來了明城,她出閣後廖府的主子們才一起搬了過來。這便比錦瑟要晚了一日抵達新京。文青當日隨隊伍送親,昨日出城去接廖老太君一行卻在離京城數百里的一個小村子遇到了幾個逃難的百姓,得知了一件事,廖正琦所要說的正是此事。

    錦瑟見外公面色沉肅,便斂神靜聽,文青卻道:“那幾個百姓原本皆是世代居於這明城的,朝廷決議遷都曾勒令一批明城百姓搬遷,而此事是由工部尚書忠勇侯全權負責的。朝廷重修明城,建造新都,對要搬遷的百姓皆安排了新的住所,發放朝廷收用宅田的恤金,並且百姓們遷移後官府也會給予田產等以作撫恤。當時不僅有官府勒令遷移的,亦有不少官宦貴族前來明城購地,忠勇侯便利用這股風,趁職務之便,哄騙了不少百姓遷移,這些百姓最後非但失去了舊宅,卻只得到了少許的恤金,被遷至登州等地,朝廷也並未安排好住處,更沒有田產撫恤,使得他們背井離鄉,流離失所,饑寒交迫,卻又苦於忠勇侯身份之高,權利之大而求告無門。”

    文青說著面上已露出了憤恨之色來,緩了一口氣方又道:“更為可恨的是,有一隊遷往登州慶城的百姓,因走投無路決定鋌而走險上京來告禦狀,誰知此事卻被忠勇侯得知,他竟想殺人滅口,那八個百姓在輦城外遭受了阻殺,只有三個人僥倖活了下來,逃至雙月村恰好被我碰上,他們已餓的皮包骨頭,因被我相救,這才將此事告知。”

    錦瑟聞言便道:“這三人如今何在?”

    文青卻道:“我知此事關係重大,不敢令這三個白姓再四處亂闖,便將人帶上匯合了祖父一行,今日一同進了城,如今三人就在府中客院。”

    錦瑟卻微眯眸子,道:“他們怎知那阻截攔殺他們的乃是忠勇侯所派?”

    文青略溢出一抹笑意,這才道:“此事我問過他們,他們說當時被阻殺,那些殺手曾說只因他們得罪了人,擋了別人的路故而該死,加之那些殺手訓練有素,非尋常人所能驅使,他們皆是尋常老百姓,思前想後除了得罪了忠勇侯,別的再無別人了。我和外公于姐姐想的一般,只怕是有人特意驅趕了這三個百姓到雙月村,只等被我碰上,欲拿我當槍使,攪起渾水來。”

    錦瑟卻讚賞地笑了,若當真是忠勇侯欲殺人擋災又怎麼會做的如此明目張膽,最後卻連幾個尋常百姓也擺不平,倒讓人逃了。這人逃便逃偏就被文青給碰了個正著,此事也太過湊巧了。只怕此事多半是沖著武英王府,沖著完顏宗澤來的。

    廖正琦見錦瑟沉默不言,才接口道:“外公已托人去證實這三個百姓的身份,查證他們所說之事的真偽了。只此事並非是能污蔑偽造之事,故而多半是真有其事,若事情確為有心人安排,只怕那人手中已握有忠勇侯貪墨的實證,王爺倘若想壓下此事,袒護于忠勇侯恐會正中他人陷阱。可如若王爺秉公處置大義滅親將忠勇侯給彈劾了,皇上雷霆大怒,忠勇侯難保不會被處重刑,彼時國公府和王府卻要生隙……”

    廖正琦所言正是錦瑟所想,這謀此事的人確實狡猾,無論完顏宗澤怎麼做,都是錯的。前日九皇子剛被幽禁宗人府待罪,不過兩日便出了此事,是賢妃和禹王的反擊,還是……

    錦瑟沉吟片刻,這才笑道:“此事我會轉告王爺,那三個百姓還得勞外公先代為安撫著。”

    因此事,錦瑟心中惦念著,便未在廖府中用膳早早就登車回府,車駕剛轉過廖府門前街巷,完顏宗澤便迎面馳馬而來。聽到侍衛等人的請安聲,錦瑟心知他是惦記著自己回門一事從宮中匆匆過來的,心中一暖笑著推開了車門,凝眸去瞧正見完顏宗澤自馬背上行雲流水地躍下,金線繡紋的朝服在陽光下明光一閃。

    白芷見完顏宗澤過來便忙下了車,轉瞬他進了馬車,落了座便道:“怎未留飯,可是出了什麼事?”

    錦瑟見他額跡被外頭烈陽曬出一層浮汗來,抽出絹帕給他擦拭了下,白芷關上車門,馬車已滾滾又動了起來。錦瑟將方才的事告知完顏宗澤,他顯也察覺了其中蹊蹺,面色沉了下來。

    見他如是,錦瑟依進他懷中,輕握了他的手,道:“依我看,此事也許是件好事。”

    完顏宗澤聞言一愣,眸中詫色一閃方回握住她,道:“何解?”

    錦瑟這才從他懷中抬起頭來,道:“你覺這步棋會是誰在持子?”

    完顏宗澤揚眉,已有些明白錦瑟的意思,他目光輕閃,卻抿唇未語。錦瑟輕柔地撫著他的手,暗歎了一聲才又道:“不管是誰在謀此事,朝堂這盤棋至始至終便只有一個持子人,不管是黑子還是白子勝出,都是他樂觀其成之事……”

    那人便是當今的皇帝,錦瑟想也許是賢妃和禹王所謀,可也許便是皇帝親自攪起的。只因鎮國公和完顏宗澤先後被奪主帥之位,使得她不得不多想。也因只不足幾個月,便接連發生了禹王殺孝南王,八皇子的這些事,使錦瑟發覺,禹王一黨和太子一黨相爭的已太過激烈。而皇帝對此不可能毫無所知,可他卻一直是靜觀其變的,兄弟蕭薔非帝王所願,然而制衡之術卻也是每位帝王必用的權謀。

    忠勇侯貪墨一事被翻出來不管是誰所為,關鍵在於皇帝,他如今已對肅國公府動手,此事一出,忠勇侯必定不保,和皇帝作對顯然是不明智的。

    “你想令國公府借此事韜光養晦?”完顏宗澤微微一思便明白了錦瑟的意思,不由沉聲道。

    錦瑟抬眸淺笑,點頭道:“此事王爺既不能壓下,那便只能盡力挽回忠勇侯的性命。倘使肅國公在事情尚未掀起時便親自送忠勇侯進宮謝罪,老國公剛剛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又大義滅子,忠勇侯是國公府的嫡長子,皇上顧念著肅國公的軍功,倒不好嚴懲忠勇侯,起碼性命是無憂。更何況,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金氏上百年的基業,便是忠勇侯被罷官也無傷根基,只要忠武侯能一直駐守北疆,國公府便安全無虞。再有,借此事示弱,皇上即使欲對國公府動手,一拳大空,便不好再連連發拳,不然怕是要寒了那些有功世家的心,難免叫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來。”

    錦瑟言罷,完顏宗澤便擁了擁她,垂眸瞧著她的雙眼中隱有讚歎和驚喜的明光,捏了捏她的手,才道:“微微說的是,歷來欲成就大事者,也絕不該立於風口浪尖之上,國公府到底聲名太顯了,我送你回府便去勸說外祖父。”

    錦瑟笑著點頭,這才想起鎮國公自立朝廷一事,難免問起,完顏宗澤便道:“父皇已令安遠侯全力征討。”

    錦瑟聞言一歎,蹙眉擔憂地道:“也不知雲姐姐如今怎樣了……”

    完顏宗澤見她神情憂慮偏咬著唇不再多言,到底心軟,道:“此事我會交待下去,苦頭只怕難免吃些,盡力保全江甯侯府幾位主子的性命卻還是能的。”

    錦瑟便笑了起來,抱著完顏宗澤的手臂好不依賴地搖了兩下,又用水意盈盈的目光去瞧的,滿臉的崇慕之情,她那討好的模樣引得完顏宗澤失笑,將手臂一收便令她躺倒在了大腿上,俯身擒住了她笑意盈盈的唇角。

    而臨街的一座茶樓上,挑角飛簷的二樓一間雅室面街的窗戶半開,禹王站在窗邊剛巧將方才完顏宗澤下馬,馬車停下錦瑟探身和完顏宗澤相視而笑的模樣收入眼底,他神情一下子便陰厲了起來。

    也不知為何,自被錦瑟挾持後,他便對這個女人恨的念念不忘起來,這種感情在確定她極得他那六弟看重之時更與日俱增地膨脹起來,如今瞧兩人如膠似漆,他便恨不能將錦瑟給奪過來禁錮在身邊,狠狠地蹂躪,好瞧他那六弟發瘋發狂。

    這麼恩愛的一對璧人,叫人忍不住去想,若是兩人反目成仇會是何等的大快人心。

    想來此時忠勇侯的事已借姚家少爺的口傳到了他那六弟耳中,聽聞姚錦瑟和她那弟弟感情極深,若姚文青死在金家人的手中卻不知武英王夫妻又會如何呢。

    這個念想一生出,禹王便無可抑制地勾唇笑了起來。



第一百九六章 風雲再近(二)

    馬車尚未駛回王府便有宮中太監又將完顏宗澤給召回了宮中,錦瑟料想多半是沽寧前線又有軍報傳回來,一時間心中也似被烏雲壓住了般,沉浮起憂慮來。

    今日一早因戰事驟起,琴瑟院未天亮便被驚動,完顏宗澤聞訊匆匆起身,令錦瑟不必顧念他,繼續歇息,可出了這樣的大事錦瑟自然無法再安睡,起身親自給完顏宗澤換上朝服,送他出府,之後便也未再補眠。這會子隨著馬車搖晃漸漸的倒有了倦意,她剛靠在軟榻上閉上眼睛,豈料馬車便又是驟然一停,她手臂撞上車壁微微疼痛,蹙眉睜眼,不由道:“什麼事?”

    “回王妃的話,前頭是東平侯府的車駕,馬車似出了意外堵在了路上……”

    錦瑟聞言一詫,推開車窗去瞧,果見路道上停了數輛馬車,因停靠的雜亂無章,竟將寬闊的路面給擋了個嚴實。東平侯陳家亦是燕國權貴之家,陳家先祖跟著聖祖打天下曾立下過不少戰功,如今的東平侯府因數嗣艱難,東平侯陳志成又平庸無能故聲明早不若從前,可憑著祖上威名,倒還不止沒落。

    見前頭亂成一團,不少丫鬟婆子都圍著中間一輛華貴的馬車團團轉,神情焦慮非常,錦瑟便道:“去瞧瞧出了什麼事,可需要幫忙。”

    白芷正從後頭馬車過來,聞言應了一聲親自過去,片刻便有個穿戴精緻的小姐帶著兩個丫鬟跟著白芷行色匆匆地過來,到了車下便沖錦瑟福身見禮,急聲道:“小女左麗欣見過武英王妃,前頭馬車上是小女姐姐東平侯夫人,今日我姐妹去法源寺進香,回府路上沒想到馬兒卻突然驚了,姐姐和我乘坐的馬車因撞在街牆上車輪壞了。姐姐如今尚有六個月的身孕,這會子驚了胎,情景不大好。下人的馬車過於顛簸,唯恐姐姐乘坐情況更糟,這才在此等太醫和府中派車來接,如今巧遇王妃,小女有個冒昧之請……”

    她話未說完錦瑟便已明瞭情況,忙出了馬車,道:“左姑娘無需多言,驚胎耽誤不得,快將東平侯夫人移到本妃的車駕上,本妃送夫人回府。”

    左麗欣聞言忙沖錦瑟又福了福身,感念地望她一眼轉身吩咐婆子們快將東平侯夫人抬出來。錦瑟也忙下車吩咐王府護衛上前幫忙,片刻但見一個三十上下的女子被婆子抱了出來,她腹部高隆,正一手捂著肚子擰眉忍痛,被婆子抱著經過錦瑟身邊,不忘感激地瞧向她扯出一抹虛弱的笑,輕輕點頭。

    錦瑟見她額上已被虛汗打濕,面色蒼白無色,忙道:“夫人無需多禮,快將夫人安置好。”

    白芷已在車中軟榻上又鋪了兩層厚錦墊,兩個婆子合力將東平侯夫人放在車中,錦瑟便也隨著左麗欣上了馬車,吩咐道:“快,去東平侯府。”

    車夫應了聲平緩驅車,左麗欣坐在軟榻邊兒上拉著東平侯夫人的手,不由感激地沖錦瑟道:“多謝王妃,今日原是我非要勸說姐姐去進香的,倘使姐姐有個好歹,我真成大罪人了。”

    東平侯夫人出自勳貴安遠侯左家,這左家這些年在朝野聲名漸漸凸顯,絕不一般,只因如今宮中太后便是左家嫡女。先皇的慈仁皇后雖出自金家然卻只得了一位皇子,且其養到十六歲竟突得惡疾過世,彼時恰先帝也纏綿病榻,無論是慈仁皇后再承皇恩,誕下皇子還是金家再送女入宮,生養皇嗣顯然都來不及了,故而金家便只得從先帝的諸皇子從選出了一位,令其娶金家女,扶其登上了皇位,便是彼時的三皇子,如今的燕皇永平帝。

    永平帝登基之後,奉嫡母慈仁皇后為母后皇太后,其生母為聖母皇太后,沒兩年慈仁母后皇太后過世,如今宮中太后卻是聖母皇太后,左太后。

    金家勢大,當初扶皇帝登基,安遠侯一脈便受到了打壓,左太后在宮中也是吃齋念佛,深居簡出。這回錦瑟新婦進宮謝恩,雖是去了左太后的盛安宮,但卻只得太后一份賞賜,並未見到太后。

    左家作為皇帝的母族,無論是太后還是安遠侯府都顯得極為低調,然而這些年皇帝卻禮遇起左家來,不僅簡拔了不少左氏子弟,便連這次出征沽甯對戰鎮國公所用主帥也是安遠侯左雲海。

    皇帝早已坐穩了帝位,今非昔比,其禮遇母族也是人之常情,故而金氏也是睜隻眼閉只眼,以求和皇帝達成某種平衡。

    這東平侯夫人正是安遠侯的嫡親姐姐,宮中太后卻是其嫡親姑母,錦瑟聽聞東平侯夫人甚得太后疼愛,每月都要進宮三四回陪伴太后誦經禮佛,有時還會在盛安宮中小住。如今見她身懷六甲驚胎街邊,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聽聞左麗欣的話她便笑著道:“這也是我和夫人的緣法,本該如此,姑娘無需客氣。”言罷錦瑟便瞧向東平侯夫人,道,“我略知一些岐黃之術,夫人可願我先為夫人診下脈?”

    東平侯夫人聽罷虛弱地抬了下手,顫聲道:“有勞王妃。”

    左麗欣面色一喜,忙將她的衣袖挽了上去,沖錦瑟道:“王妃竟還懂把脈,真是博學,您快幫姐姐瞧瞧吧。”

    錦瑟含笑探上東平侯夫人的脈,半響才鬆開手,迎上東平侯夫人焦慮的目光,道:“胎脈雖稍有些亂,但卻不並無大礙,夫人只怕是受了驚嚇,過於緊張,這也會導致腹痛不至,夫人不妨試著安穩下心緒,做為母親的您心情放鬆,孩子才能有安全感,也跟著安寧下來。這樣,您跟著我做下深呼吸,隨著我的指示來,吸氣……好,呼氣……”

    錦瑟說著見東平侯夫人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抬手深呼吸起來,東平侯夫人隨著她平緩的聲音緩緩吸氣呼氣,片刻竟果覺好了許多,臉上的冷汗也漸漸消退。

    見此,左麗欣不由大松一口氣,滿是感激地道:“王妃不知道,姐姐嫁了這些年,早年曾落過一胎,傷了根本,這些年便一直未曾有孕,姐夫和姐姐夫妻情深,這些年雖納了一房妾室,可卻堅持姐姐生下嫡子來,如今侯爺已年近不惑,姐姐好容易懷上,這胎若有個萬一,我真是萬死難抵其罪,好再遇上了王妃,王妃今日大恩,請受小女一拜。”

    左麗欣說著便起了身沖錦瑟盈盈俯身,她穿著一件亮紫色的錦緞衣裙,容貌清麗,小臉略施粉黛,更顯粉面桃腮,瞧著十四五模樣,頗有幾分嫋嫋婷婷的風姿,錦瑟被她幾次三番的謝便端坐著受了她的禮,這才抬手示意她坐,沖東平侯夫人道:“等孩子出生莫忘讓我討杯酒吃便好。”

    錦瑟言罷,那東平侯夫人許是這會子真好受了頗多當即便是一笑,她原本容顏不過中上之姿,這一笑卻映的眉眼彎彎,已年近三十的面上卻顯出十八九少女會有的嬌柔雅致來,一張臉雖蒼白但瞧著愈發素淨怡人,清麗溫婉起來。

    錦瑟瞧的微微一愣,東平侯夫人已拉了她的手道:“王妃不嫌棄肯賞臉已是臣婦的榮幸,孩子能托王妃的福順利降生,臣婦一定請王妃來吃酒席。”

    “王妃,太醫院的醫政姜大人到了。”

    馬車平穩停下,外頭響起稟報聲,左麗欣聞言一喜,忙道:“太后也極擔憂姐姐的胎,特請了聖旨令姜大人親自照顧姐姐這胎。”

    錦瑟聞言點頭,忙令白芷將姜大人迎上來,待姜大人為東平侯夫人診了脈,又紮了兩針,這才道:“夫人且放心,回去再用兩幅安胎藥便無礙了。”

    東平侯夫人聞言點頭,外頭卻又傳來了一個驚怒的男子聲音,“夫人怎會突然驚了胎,你們這些蠢貨跟著伺候都是怎麼辦差的!今日伺候著的,回去統統領板子,給本侯往死裏打!”

    錦瑟聞言不由往外瞧去,正見一個留兩縷八字鬍的高瘦男子從馬背上躍下,一面氣急敗壞地嚷嚷著,一面揮動著馬鞭就往幾個下人身上抽,那幾人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躲避,夏日衣衫又單薄非常,當下身上便見了血痕。

    雖知東平侯夫人多年未育,想來東平侯定極在乎夫人此胎,可當街如此對下人拳打腳踢,到底有失身份,何況東平侯夫人如今並無大礙,錦瑟只覺東平侯有些過於氣急敗壞,瞧那幾個下人被打的皆不敢言,忍不住微微蹙眉。

    而外頭東平侯已快步到了馬車近前,眸中滿是驚惶之色,一瞧東平侯夫人躺在車中神情無恙這才似大松了一口氣站立不穩般一下子靠在了馬車上,道:“萬幸萬幸,夫人怎能這般大意,該在府中好好待產的。”

    左麗欣見他似沒瞧見錦瑟,忙道:“多虧遇上了武英王妃,若非王妃安撫姐姐,姐姐只怕不能這麼快便安然。”

    東平侯聽罷才瞧向錦瑟,忙見了禮,錦瑟含笑令他起身,東亭侯便道:“多勞王妃了,臣已親帶了馬車來接夫人,不敢再煩勞王妃相送,來日臣定登門拜謝王妃。”

    錦瑟卻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侯爺無需過於客氣,夫人受了驚嚇,不宜來回挪動,左右現在離侯府也近了,便還是由本妃送夫人回府吧。”

    東平侯這才瞧了眼東平侯夫人,其便靠著左麗欣微坐起身來,笑道:“王妃盛情,侯爺多禮,反拂了王妃心意。”

    東平侯聞言才躬身道:“如此便有勞王妃了。”

    錦瑟將東平侯夫人送回府中,少不得又呆了片刻,直至其徹底脫險,她才回了王府。

    明城原便是不少朝代的舊都,依山而建,城池宏偉,因遷都重建後的明城更是規模宏大,壯麗非常,沂水穿城而過,兩岸風光旖旎,街道縱橫分散,沿河更是建了不少商戶林立,酒肆茶館,秦樓楚館,應有盡有,白日這裏便極是喧嘩,而夜色之下,那些酒館青樓更是燈火輝煌,遠望之下樓臺錯落,依紅飄綠,歌聲笑聲,引人遐思,格外熱鬧。

    遷至新都,事事處處都新鮮的很,那些富貴子弟,紈絝少爺們更是如魚得水,盡情放蕩,這夜色下的沂水兩岸便成了他們的天堂,紅燈之下,香車寶馬,錦衣華服直晃人眼。

    位在河邊極佳位置有一座四曾樓高的歌舞坊,花燈高掛,飛簷廊回,建造的極為華麗惹眼,此刻二樓的一個雅間中正有幾位富貴公子擁著袒胸露腹的佳人,把酒言歡,其中一個穿豆綠色織錦長袍戴赤金冠年約二十四五模樣的公子正是忠勇侯的嫡次子金忠治。

    其大哥倒還教養的治理名義,沉肅端正,這金忠治卻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放浪人物,疏懶好色,乃一等一的紈絝,自搬至明城,十日倒有五六日是沉醉在這沂水邊,醉生夢死,昏天暗地。

    他就著懷中紅衣美人的嘴飲下一杯酒,便推開那美人站了起來,招呼一聲,道:“美人稍等,兄弟們慢喝,爺……”他說著打了個酒嗝方又接口道,“爺去更衣,美人切莫寂寥難耐,等著爺一會子回來好好疼你……”

    說話間又在那女子胸前抓了一把這才一搖三晃地在幾個屋中公子的打趣聲和哄笑謾駡聲中出了雅室,他往廊東走了兩步卻突從一邊的另一個雅間中沖出一人來,正好撞上他,他正欲罵,抬頭卻見正是威西伯家的三少爺,兩人雖不大相熟,但因皆是風流好事之徒,也曾一起玩鬧過,倒算半個狐朋狗友。

    他未言,那劉三少爺便笑著道:“是金兄啊,小弟失禮失禮,金兄原諒則個。”言罷就晃晃蕩蕩地一揖,顯也吃了不少酒。金忠治擺手,也不搭理他繼續往前走,劉三少爺卻也跟上,似無意般道,“沒想到這會子金兄還能來此逍遙快活……”

    金忠治聞言一詫,不由沒好氣地盯著他,道:“難道這依紅樓便只你劉海江來得,爺便沒那身份來不得?”

    劉海江忙搖頭,道:“這滿京的勳貴裏頭國公府是頭一份,二爺您是國公府的嫡子,你若沒身份咱們可都莫提了,兄弟不過是想著近來國公府犯了小人,諸事不順,二爺少不得要在家中替父兄分憂,這才在此瞧見二爺詫了一下……”

    聽他這般說金忠治腳步微頓,厲目盯著他,道:“你這話何意?國公府怎麼了!”

    劉海江便道:“郡主和家妹是手帕交,郡主自上回宮宴得罪了那位,便被盯上,連日以淚洗面,家妹甚為憂心憤慨,聽聞那位是個心胸狹隘的,如今成了王妃更盛氣淩人,大婚時似又借機欺淩了郡主。這還不算,那位的弟弟聽說竟無中生有找了幾個百姓欲將侯爺告上廟堂,此事非同一般,小弟我也是……”

    劉海江口中那位自說的是錦瑟,金依朵是金忠治唯一的妹妹,妹妹這些時日被拘在府中很不暢心,金忠治自然是恨極了錦瑟,更有這兩日祖父和父親的決定叫他鬱結憤怒非常,一想到自己金尊玉貴的妹妹要去給人做妾,他便恨不能沖到武英王府將錦瑟給撕碎,只無奈他除了吃喝玩樂長處再沒,根本便不敢忤逆祖父和父兄的決定,卻因此也窩了一肚子火。

    他聽了劉海江前幾句話他已滿是戾氣,此刻聽了他其後所說之事卻一詫,道:“什麼欲將我父親告上廟堂?這是何時的事,我怎不知?”

    劉江海聞言這才一個激靈酒意盡消,又詫異地瞧了金忠治兩眼便擺手道:“沒什麼,沒什麼,兄弟方才酒氣重,說了胡話了……”

    見他這般金忠治怎會不疑,見他欲走一把便抓住了他,厲聲道:“你他娘的耍二爺呢,還不趕緊一五一十地給二爺交代清楚,不然仔細你小子的皮!”

    劉江海見他滿臉戾氣,掙了兩下未掙開,這才服軟認命地道:“二爺這邊請,這事非同小可,咱們尋個地方慢慢說。”

    兩人片刻進了一間雅室喝了茶,劉江海才道:“便是昨日兄弟府中有個管事自雲州辦貨,回來時在京郊不遠的雙月村巧合遇上了姚家公子,無意間見其和三個衣衫襤褸的百姓相談甚歡,因覺奇怪便刻意打聽了下,二爺當怎地,那三個百姓竟是上京告禦狀的,所告可正是世伯啊,如今三人已被那姚家的小公子秘密帶進京城了!”

    兩人又密談幾句,待金忠治明白了來龍去脈已是氣地甩了茶壺,劉江海便道:“小弟當這麼大的事國公爺和侯爺已定早已知曉,必有防備,怎想府上竟是不知。小弟念著兄弟情誼這才冒險告訴了二爺,二爺可不能將兄弟出賣了啊,要叫我家老爺子知道我在外惹了禍事,攪合進這事裏頭,兄弟這小命可就不保了。”

    金忠治見他一臉懇求和害怕,應了他,這才氣恨地錘了下桌子,道:“一個破落的漢人門戶竟敢連連欺到金家頭上,著實可恨!”

    劉江海便道:“總歸是國公爺瞧在武英王的面兒上對姚家姐弟太過忍讓了,要兄弟說憑國公府的地位,早該給那對漢人姐弟點厲害看看了,莫叫他們太囂張了!”

    金忠治聞言雙眼眯起,拳頭握起顯然已被說動,接著卻又道:“聽聞王爺被那妖女所迷,那姚家小子是王爺內弟,到底王爺的面子還是要顧念的……”

    劉江海怎會不知金忠治極怕完顏宗澤,聞言便道:“如今前朝鎮國公造反,另立朝廷,皇上為了顯示我燕國臣子騎射威風,後日要禦駕領著眾臣工勳貴子弟們前往西郊皇家馬場狩獵跑馬,如今林木蔥鬱,山中飛鳥走獸極多,彼時皇上勢必會令眾貴胄子弟們進山狩獵,這林木蔥鬱難免會看走眼射些流箭亂箭,那姚家小公子年紀小騎射不精,遇到流箭驚慌失措受些傷也是有的,只要不傷其性命,只叫他得些警告,有所顧及,想來國公爺和侯爺即便知道此事和二爺您有關也不會懲罰您,反會覺著二爺您至孝。姚家小少爺既是流箭所傷,王爺也怪不到二爺您頭上。那姚家小公子年幼,說不定經此一嚇便不敢再和國公府為敵了呢。”

    劉江海言罷金忠治便雙眼明亮了起來,接著勾唇一笑,拍著劉江海的肩頭道:“好兄弟,來,二爺敬你一杯。”

    兩人把酒言歡,好不親熱,小半個時辰後劉江海自依紅樓中出來辭別金忠治登上自家馬車,馬車滾滾行近劉府卻拐進了一條弄巷,巷中一輛華貴的馬車正靜候著,劉江海從馬車中出來便弓著身到了車前,行禮道:“王爺的吩咐小臣已都佈置好了。”

    那車中人聞言並未露面只推開車窗擺了下手,劉江海又躬身一禮便退了下去,匆匆而去。待他走後,車上禹王才勾唇輕敲了下馬車,外頭一個玄衣近侍便道:“王爺放心,只要金二爺動手,屬下便跟著出箭,必一箭取那姚文青性命。”

    這日完顏宗澤從宮中出來便去了肅國公府,待回王府已是漫天星辰,他回到琴瑟院時錦瑟早已梳洗停當正坐在拔步床上攤了滿床的珠玉等物一件件翻看。完顏宗澤大婚,因其身份高貴,素受聖寵,又剛立了大功,朝野之上不管是平日恭謹的,還是那政見不一的,逢此喜事都不免到府相賀,錦瑟大婚前三日王府便擺開了酒席,三日三夜不輟,賀禮更是堆積如山。

    今日錦瑟回府休息了一陣,因永康來遞賀禮單子,錦瑟便前往庫房瞧了一回,見珠玉滿倉有頗多精巧有趣的小擺件,便從中挑選了些精緻喜愛的令人送了過來,這會子沐浴過後渾身舒爽自在,就叫白蕊幾個將物件全攤了出來,一一把玩。

    完顏宗澤進來,見床榻上錦瑟只穿著褻衣敞著褲腿,赤著腳丫盤腿坐在一堆珠寶玉器中,細細的手腕上掛了好幾個各種質地的鐲子,還抱著個玉兔雕件一臉晶亮的把玩著,打眼望去倒似被金光埋了般,叫人想到守著財寶的地主婆,他不由愣住,愕然片刻才啞然而笑。

    錦瑟瞧他進來卻只瞧他一眼便又埋首在那一堆珠光寶氣中去了,完顏宗澤搖頭,自進淨房收拾了一番才穿著一套錦瑟婚前親手縫製的白綾繡祥雲的褻衣褻褲出來,到了床前手臂在床上一揮便將那一堆物件掃到了床裏。

    那金玉寶石之物被他一下弄的咣當作響,他舒坦地往床上一躺,卻嚇地錦瑟慌亂去瞧那些東西,見那幾樣脆弱的玉件未被他弄碎,這才嗔惱地瞪他一眼,便又惹的完顏宗澤勾唇笑了起來,道:“都說清嫣郡主散盡家私,救濟百姓,品性最是高潔出塵,倘使叫世人瞧見這一幕還不得驚掉了眼珠子。”

    錦瑟卻笑,道:“世上哪有人是不愛財的,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小女子托我那英明神武夫君的福,得了這許多寶物,瞧著這些東西,小女子便覺實實在在沒嫁錯了人,這東西又不是坑蒙拐騙得來了,小女子拿出來欣賞把玩又關高潔不高潔什麼事兒。”

    完顏宗澤聽錦瑟貧嘴,說話間黑曜石般的眸子晶光閃閃地充滿崇拜地瞟他兩眼,一臉的嬌俏,心神當即就是一蕩,藍眸也璀璨如星起來。自兩人重逢至大婚後,錦瑟在他面前已不若尋常可見的沉靜嫻雅,她時不時展現的嬌俏,狡黠,促狹,調皮皆叫他著迷,如現在瞧著她那明燈下孩子般純淨的笑顏,他便覺著一日的各種煩心事都遠去了,渾身舒坦放鬆起來。

    被她討好的話惹的笑意欲盛,他一把將她拽至懷中,令她整個跌趴在他身上,卻被她脖子上掛著的兩串碧璽珠子硌的呲牙咧嘴,錦瑟咯咯的笑,曼妙的曲線撩著他脆弱的神經,引得完顏宗澤眸光一深,緊了緊鉗著她後腰的手臂,方啞聲道:“那你打算怎麼報答你英明神武為你掙來這千萬家私的夫婿呢?”

    錦瑟低頭吧唧吧唧地啄了在完顏宗澤下巴和唇角上胡亂啄了兩口,感覺他身子滾燙起來,卻忙拽住他的手掙紮著從他懷中出來,跪坐在一邊,道:“先別鬧,我有個事想和你商量。”

    完顏宗澤聞言挑眉,錦瑟取下身上珠寶,這才道:“是白芷,她跟著我這些年沒少吃苦,如今早過了年紀卻遲遲未嫁,上回又險些因我丟了性命,我琢磨著想擇個吉日請外祖母主持,認她當義姐……”

    完顏宗澤心知錦瑟是顧念他的身份,白芷到底是奴婢出身,恐此舉不合規矩,會有不妥,這才徵求他的意見。他面上笑容微斂,又抬手撫了她散落身側的長髮,撚起一縷來在指端輕輕纏繞,方道:“此事你做主便是,無需這般小心翼翼的,微微,我娶你是回來疼的,如你因我過的不自在,便非我本意了。”

    錦瑟聞言秀氣地點頭笑了起來,又俯身親了親完顏宗澤的眉峰眼角,這才道:“前方戰事如何了?”

    完顏宗澤神情微凝,拉她在身側躺下,擁住她方道:“鎮國公不愧是名將,用兵老道,出兵神速,趁著安遠侯尚未準備好迎戰之事,已出其不意地連下萬城一帶六個城池,戰報傳回來,父皇雷霆震怒……”

    他言罷瞧了錦瑟一言,這才又道:“威北侯提議押江甯侯夫人和平樂郡主等江甯侯全家前往前線勸說鎮國公和李冠言,我雖極力反對,但父皇龍威大怒,對鎮國公怒火不消,已允了威北侯所奏。我便只能退一步,爭取令李雲琦領了押送平樂郡主等人南下的差事……”

    錦瑟聞言一驚,翻趴起身來蹙眉瞧向完顏宗澤,聽了他後話才歎了一聲,稍稍放下心來。完顏宗澤口中李雲琦正是影七的名諱,影七本便出自官宦之家,自完顏宗澤從大錦回到燕國,他便不再跟隨完顏宗澤身側,而是入了軍營,這次南攻也建功不少,如今已升至從四品參領。

    由他送平樂等人南下,當不會叫他們吃苦,只是橋哥兒小小年紀卻要遭此磨難,著實叫人不安。錦瑟卻也知完顏宗澤已經盡力,見他面有歉意便將面頰貼在他的胸膛上,道:“今日我回來路上遇到了東平侯夫人,恰幫了些小忙,來日我再登門請她書信安遠侯,興許安遠侯會念在這份情上能照顧下雲姐姐和橋哥兒……”

    完顏宗澤聽聞錦瑟說了今日幫東平侯夫人的事,揚了揚眉才撫著她的背脊道:“你放心,李家忠勇之名廣傳,皇上殺幾個老弱婦孺,非但不能震懾鎮國公,反會失了民心所向,更會激勵南錦政權將士們的鬥志,這樣的道理父皇明白,安遠侯也不會不知,父皇令江甯侯夫人等人南下不過是想她們勸說親人兵戈消融,即便無用也不會真取她們性命的。”

    錦瑟聽罷這才悠悠一歎,點了頭,便聞完顏宗澤又道:“對了,後日父皇要禦駕到皇家馬場遊獵,你準備下,後日和我一起去也好散散心。”


作者: koou    時間: 2013-4-22 08:3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4-24 12:04 AM 編輯

第一百九七章 獵場風波(一)

    燕國皇帝通過武力奪取天下,血雨腥風的磨礪使燕國上至宗室貴族,下到平頭百姓皆崇尚武力。貴族子弟們多通曉武藝,英勇好戰,喜愛狩獵,擅長騎射更是上層社會的風尚所在。皇帝每年都會舉行幾次狩獵活動,尤其是仲冬季節舉行的田獵更是作為一項國事被納入軍禮之中。

    如今正值夏日,乃喬木生長茂盛,百獸繁衍之時,不宜舉行大型的田獵,故而此次皇帝帶百官前往禁苑只是小獵罷了,即便如此,一行也成百上千騎,自京城出來,一路往禁苑而去,旗幟招展,駿馬嘶鳴,極是熱烈壯觀。

    錦瑟自那次從靈音寺回府遭遇不測便起了學習騎馬的心思,在江州別院的幾年倒得了學習騎馬的機會,今次她穿著一身寶石藍的騎裝,足登騰雲小羊皮靴,烏髮高挽,只簡單地束著銀藍絲帶,箭袖束腕,英姿颯爽地端坐馬背上,從容地驅馬奔跑,倒引得完顏宗澤連連側目。

    禁苑位在明城之郊,大瀝朝時便是皇家御苑,其中山水美景如畫,殿宇星羅密佈,圍場圈山林而困百獸,可容萬騎肆意馳騁遊獵。美輪美奐的殿宇中更不乏清泉香湯,遠望之下恍若瑤池仙境。

    在這樣麗陽高照的夏日,明城中已燥意難擋,可禁苑卻山風輕拂,熏風送爽。馬蹄輕踏,華麗的弓箭白刃閃光,旌旗獵獵,遮天蔽日,讓人置身其中著實忘憂。

    見錦瑟唇邊一直掛著明豔笑意,和她並騎的太子妃不由笑道:“一會子放獵禮,馬鳴弓吟的場景才壯觀呢,你頭回來一準瞧著開心,到了晚上烤肉飲酒也最是暢快。”

    太子妃今日穿著一身紫金色的騎裝,瞧著既雍容華貴又不失利落英爽,聞言錦瑟面露期待,笑著點頭,那邊卻響起了一陣男兒的歌聲。

    “我美麗的姑娘喲,請你於我策馬奔騰,你的笑容好似天上朝霞一樣豔麗……”

    歌聲飄揚好不熱情奔放,錦瑟聞聲扭頭望去正見一隊公子哥兒們策馬跟在十數步開外,正沖著這邊放開嗓子吼著。

    而這邊跟在錦瑟和太子妃一行後頭皆是宗室命婦們,後面卻有不少未出嫁的姑娘們,她們個個穿紅掛綠,騎裝曼姿,驅馬並騎,嬉笑嫣然。被這些少年郎們如此追逐著用歌聲讚頌追求,有那性情柔婉的已面若桃李,嬌意不禁,卻也有那大膽爽朗的姑娘三五並驅地離了大隊,稍稍靠近少年們和起歌來。

    “山風吹,馬兒駿喲,雲兒飄飄歌聲悠悠,誰家阿哥策馬來喲,挽弓射獵載滿車喲……”

    錦瑟雖自到聖城起便覺出燕國的民風開化來,可觀燕國貴族姑娘們也頗講求德容婦工,只平日出門遊玩等事稍比大錦姑娘們拘束少些罷了,她何曾見過這樣大膽無拘的情景,即便知曉特定節日燕國民眾們會男女對歌,互訴情意,可到底是從書上瞧見的,這猛然見之,倒是被驚地瞪大了眼睛。

    太子妃便笑著道:“怎麼,嚇著了?跳月節時姑娘們比現在更無拘束,還可向傾慕的男兒單獨邀歌呢,我燕國尚武,姑娘們更追崇英雄,像六皇弟那樣的可是極受歡迎的哦,每年跳月節,向六皇弟邀歌的姑娘當真是數不勝數,只可惜那小子一回也沒回應過。還有不少姑娘猜英武不凡的武英王只怕是五音不全呢,今年許能托弟妹的福聽聽六皇弟的歌喉。”

    錦瑟聞言倒想起當年完顏宗澤夜探夕華院和她閒談燕國跳月節的情景來,彼時他還曾炫耀過他得到的彩帶總是最多,還曾說要帶她參加跳月節,她是怎麼回答他的,是了,她說“以後自有王妃陪王爺跳月共舞。”,便是這麼一句冷語惱恨地他咬牙切齒,扭了頭再不和她多言。而如今她卻已是他的妻,註定了以後的每個跳月節都要陪伴在他身側,一起跳月祈福的那人。

    念著這些,錦瑟感歎的勾起淺笑來。太子妃見她笑容甜美,明眸低垂,便只會意一笑,不再多言。

    半個時辰後,圍獵場上,號角吹響,萬鼓擂動,皇帝高坐金鞍馬上,其後跟著的是眾皇子,大臣,貴胄子弟們,他們個個手握長弓,腰挎刀劍。

    隨著鼓聲驟落,侍衛們將被圈起的百獸從籠中放出,那些兔狸貂雁早被鼓號之聲驚地在籠中亂抓亂撞,這會子籠子一開登時便尖聲鳴叫著爭相沖了出來本能地往空闊無人的山林處四下逃竄。

    萬獸奔走好不壯觀,太子手握長弓振臂一呼,率先策馬沖了出去,登時便有一隊人跟隨身後驅馬追逐那四竄的獵物,幾乎同時,完顏宗澤腰際寶劍出鞘,寒光一閃,呼嘯一聲,亦帶著一對人從另一個方向如箭射出。

    錦瑟陪伴皇后等人端坐在圍場外的高看臺上,遠遠望去,只見完顏宗澤身下白色戰馬如流星飛逝,他一身銀盔薄甲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白色披風如雲在身後翻卷,勝雪出塵,一人一騎竟如同奪目寒光激射而出,遙遙領先,帶著一隊玄甲轉瞬便和皇帝引領的大隊分立成勢將那四處逃散的百獸圈在了中間。

    兩隊人又追逐圍趕了一段,待獵物不得不躥成一團,這才挽弓揮刀,一時間戰馬嘶鳴,飛箭如雨,緊隨著的侍衛們舉著刀劍背馳吶喊,當真是天地失色。

    這便是放獵禮,每次皇帝狩獵皆已此放獵禮開場,這般場面便是最兇猛的禽獸見之也會心驚肉顫,待兩隊人馬驅趕著那些走獸遠去,圍場上便剩下一地的獵物,哀哀鳴叫,血腥味隨風彌散。那紮在獵物身上的白羽箭遠遠望去,如簇林立,蔚為壯觀。

    箭支上皆刻有各自的印記,一會子自有侍衛將獵物彙集起來,將各自獵到的野獸分開統計,分送其帳,待夜裏便可烤肉吃酒,享受一日的戰果了。

    這場面雖是血腥非常,但也會叫人瞧的熱血沸騰,豪情滿懷,錦瑟心跳如鼓,眼瞧著兩隊人驅趕著萬獸奔的遠了,方怔怔地收回目光。她扭頭去瞧卻見太子妃還蹙眉盯著那煙塵騰起處,目有擔憂。

    這回狩獵太子也是來了的,往年放獵禮皆是由皇帝親自主持,今年皇上卻令太子代為,太子體弱,這狩獵場上又混亂,太子妃難免擔憂。

    見她仰著頭,傾著身依舊盯著遠方,錦瑟便道:“有侍衛們跟著,太子殿下又弓馬嫺熟,二嫂不用過於擔憂。”

    太子妃聞言這才收回視線,點頭一笑,道:“這放獵的百獸中唯有一頭豹子,誰能獵到便算是拔了頭籌,皇上是另有賞賜的。一會子母后便會帶咱們也下場解解饞,等咱們回來那邊便也見了分曉,下午大家才能進山林狩獵。”

    她言罷那邊主臺上皇帝揚聲而笑,卻是舉杯道:“大丈夫在世,樂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給人足,一樂也;草淺獸肥,以禮畋狩,弓不虛發,箭不妄中,二樂也;六合大同,萬方鹹慶,張樂高宴,上下歡洽,三樂也。今日朕於眾卿狩獵,實乃一大樂事,眾卿和夫人小姐們皆無需拘謹。”他說著便又瞧向女眷這邊,道,“我燕國女兒也個個能騎馬彎弓,巾幗不讓鬚眉,只怕這會子眾夫人小姐已是躍躍欲試了,皇后便帶著夫人姑娘們也去活動下吧。”

    皇后聞言卻笑著道:“臣妾如今不比從前,老胳膊老腿,還是在此陪皇上吃酒賞景,看她們年輕人展現風姿吧。”

    皇帝聽罷佯怒,道:“皇后老胳膊老腿,朕較皇后年長,這話豈不是說朕也老了,無法再縱馬彎弓了?”

    金皇后卻笑著道:“皇上正值壯年,文治武功皆天下無雙,鐵骨昂揚,弓馬嫺熟,在座眾卿誰人不知皇上是瞧不上獵捕這些驚獸,養精蓄銳等著下午進山一展雄姿呢,臣妾貪懶,不過一句話皇上倒編排起臣妾來了。”

    皇后言罷,皇上揚聲大笑,淑妃幾人也湊趣兩句,一時引得場上一陣輕鬆,待平靜下來,皇后才沖太子妃道:“太子妃便領著夫人姑娘們去玩會兒吧,不必拘束在此。”

    太子妃聞言起身領了命,這才帶著躍躍欲試的夫人姑娘們往東面的矮樹林去。這處矮樹林早已放了不少攻擊性不強的山雞野兔等獵物,夫人姑娘們或策馬揚弓,或放鷹走犬。

    錦瑟雖會騎馬,可卻未曾學過射箭,好在她身邊還帶著獸王,獸王一路飛掠空中早便引得眾人側目,這會子錦瑟和十幾位夫人姑娘登上高高的撒鷹台,獸王便在天空長嘯一聲俯衝而下在她頭頂盤旋不去。

    今日狩獵馴養有獵鷹和獵犬的人著實不少,其間也不乏名貴的海東青,但像獸王和雷音這樣上乘的海東青卻並不多,兩隻鷹還一路飛在一起,甚為惹眼。這會子完顏宗澤帶走了雷音,獸王倒也乖巧,雖早已亟不可待,卻依舊守在錦瑟左右。

    這會子它被錦瑟招喚下來,已是撲棱著翅膀,興奮難耐。花樣郡主完顏古青也飼養了一隻玉爪海東青,瞧著倒比獸王更大更雄武一些,只是馴服的卻沒獸王這樣通人性,有靈氣,一直由一個侍衛專門用鎖鏈拴著,這會子她見錦瑟不過取個指頭長的金色小哨子吹了兩聲獸王便俯衝而下,不由嘖嘖稱奇,好不豔羨的道:“王妃這只海東青真是有靈性,是六哥所贈吧,也不知六哥是怎麼得來的。這樣通人性,又被熬的如此好的海東青真是少見呢。”

    錦瑟聞言抿唇一笑,一旁的左麗欣聞言便也笑著道:“都說武英王爺極愛重王妃,今日只看這鷹便知不假,來日我得嫁男兒能有王爺一半用心,我也滿足了,王妃真是好福氣。”

    錦瑟見她一臉天真爛漫,一張年輕的面龐在陽光下愈見嬌美俏麗,便笑著打趣道:“左妹妹這般俏麗明豔,方才我可瞧見好幾位公子追著姑娘邀歌呢,何愁將來嫁不了如意郎君。”

    左麗欣被錦瑟打趣的臉紅,一由佯怒地揮著手帕來打錦瑟,道:“好個沒上沒下的王妃,王妃取笑小女,小女不依。”

    她這笑著撲上來,豈料竟驚動了她身後婆子手中牽著的獵犬,那獵犬猛然發出兩聲叫便掙脫了婆子的牽扯飛跳而起向錦瑟撲來。

    這一幕來的突然引得眾人尖叫,左麗欣忙住了手,大喊一聲,“驚風別咬!”

    誰知幾乎同時,盤旋在錦瑟頭頂的獸王見錦瑟有險,便也長嘯一聲同時帶著雷鳴之勢飛撲而下,直沖驚風而去。左麗欣一聲喊,驚風已停了攻勢,獸王卻飛沖而下一爪鉗在驚風背脊上,登時便抓出了一道血痕來,獵犬慘叫一聲,反身去撲獸王。

    一犬一鷹撕咬著,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便已戰了兩回,帶起一陣混亂來,錦瑟恍過神來,忙喚了獸王一聲,它才尖嘯一聲,飛沖而起。

    獸王到底技高一籌,那驚風已被抓傷多處,左麗欣見愛犬狂吠著在原地踉蹌打轉欲過去安撫,轉司伺候這獵犬的婆子恐其傷了她忙止住,上前安撫半響才匆匆將驚風帶下去醫治。

    錦瑟見左麗欣面帶擔憂,而幾個膽小的夫人小姐也被方才一幕驚的面色微白,登時便有些過意不去,沖左麗欣歉意地道:“真是抱歉,是我疏忽了。”

    左麗欣卻回眸一笑,道:“不願王妃,是我不該在此時玩鬧,王妃方才未曾受到驚嚇吧?”

    見兩人互相道歉眾人便笑了起來,一邊完顏古青不由道:“左妹妹的驚風和王妃的獸王倒皆是愛主忠心的,只是歷來都聞獵犬護主,這獵鷹護主的卻不多呢,王妃這獸王真真難得。”

    聽她又滿是豔羨的如此說,幾個姑娘便都笑了起來,謙義侯夫人打趣道:“華陽郡主今兒什麼都莫幹了,便使勁眼紅武英王妃的鷹吧,王妃可看好了,莫叫偷鷹賊順了這難得一見的玉爪去。”

    眾人聞言皆笑起來,左麗欣卻抬頭又望瞭望空中盤旋的獸王,若有所思地道:“這鷹這般護主,確實難得呢……”



第一百九八章 獵場風波(二)

    這撒鷹台建造在高高的山坡上,上面芳草萋萋,周圍矮樹叢綠葉蔥蔥,台下一分湖水清亮,煙波茫茫風景極佳。下頭騎射好的夫人和姑娘們已進了林子馳馬找尋林中獵物。

    林子中早被放生了不少性情溫順的獵物,此刻被馬嘶聲人喊聲所驚動難免四處逃竄起來,從高高的撒鷹臺上看,只見下頭矮樹叢中獸過草動,瞬間已引得獵犬和獵鷹躁動不已。

    見獸王已急不可耐,不時發成長嘯,錦瑟抬手揮了下,笑道:“去吧。”

    獸王得令又是一聲尖嘯飛沖而去,身影矯健的如同離弦之箭,而諸夫人和姑娘們也都放開了自己的獵犬和獵鷹,下頭箭羽弓弩亂髮,此刻又放鷹走犬,當真是鳥不得飛,獸不得逸。追逐鏖戰,不足一個時辰獵獲物便堆積成山。

    而下頭小圍場的一圈都豎滿了竹杆,竹杆與竹杆之間分上中下系了三排活套,經獵犬獵鷹驅趕,又被箭雨所驚,獵物沖出小圍場便會被這種活套給套住,瞧收穫甚豐,姑娘不由一陣歡笑。

    太子妃早已在林中策馬彎弓,她恐錦瑟頭一回來和大家不熟悉,再被這場面驚嚇到,便令華陽郡主完顏古青陪著她,完顏古青見錦瑟明眸如星,興致頗高地盯著下頭,便笑著道:“可惜都是些山雞,野兔,和男子們那邊比,咱們這裏可真是小打小鬧,一點都不過癮,等下午進林子才好玩呢。那裏的獵物種類多不說,還都是未被抓捕過的,更機靈野性,能獵到才算是真本事,下午我一定要進山裏獵個大的回來。”

    平安侯府的姑娘姜美燕聞言便笑著道:“我聽哥哥說,今次還弄來兩隻大蟲,一會子便要放進山中,供下午射獵呢,大蟲足夠大了,只不知華陽郡主敢不敢去獵?”

    她言罷,完顏古青便眸光一亮,道:“當真?我為何不敢去獵!若是將之獵回來,那才過癮呢。”

    她壯志酬籌,威永伯家的大小姐陳薇掩嘴笑道:“郡主若真將大蟲獵來華陽王爺可就要愁苦了。”

    她說罷見完顏古青一臉茫然,顯是不解,便又道:“公子們被郡主氣勢所震,王爺招不到賢婿可不得愁苦嘛。”

    完顏古青因是華陽王的獨女,故而華陽王早便決定給女兒招婿進門,來日完顏古青的孩子便是華陽王世子。可華陽王即便招婿也不願委屈了完顏古青,非要說那等相貌佳,出身好又才華出眾的公子為婿,這便使完顏古青年近十八還待嫁閨中。

    陳薇這話分明是嘲笑完顏古青嫁不出去,完顏古青卻也不惱,只瞥了陳薇一眼,揚眉傲然一笑,道:“真若因我獵得大蟲便被嚇跑,這樣的男子我還不稀罕呢,我都瞧不上,父王便更不屑了,才不會愁苦呢。”

    她言罷卻不知為何瞧了含笑而立的錦瑟一眼,方才又道:“這姑娘出嫁,家中選婿還是寧缺毋濫的好,遇不上本郡主傾慕看上的男子,便是老死在閨中本郡主也懶得嫁,若是本郡主瞧上的,任他是誰,本郡主都有耐心也有能耐虜獲他,占為己有。這個道理陳妹妹是無法明白了,不過相信武英王妃應也是如此,方能得六哥哥傾心以對。”

    完顏古青這話說的極大膽清傲,可她身份高貴,即便說了此話姑娘們也不敢笑話,只羨慕她的肆無忌憚,恣意無羈。她說話間目光望來,清澄有神,錦瑟只覺她此話似意有所指,微微一詫,見她已扭頭去瞧陳薇,錦瑟便也未放在心上只清淺一笑。

    禹王早年定下了甯國公家的小姐,無奈那姑娘未出嫁便染上時疫香消玉殞,使得禹王的親事便被耽擱了下來,如今完顏宗澤已經娶妃,禹王的婚事已然也是亟不可待了。一個月前,賢妃已為禹王求來了婚旨,選定了一正妃,兩側妃的人選。

    其中正妃便是這位威永伯家的陳薇,而兩個側妃也皆出身不凡,一個是吏部右侍郎家的王二小姐,一個是奉安侯家的劉小姐。王二小姐乃漢女,今日因身子不適並未來禁苑,而她平日和完顏古青卻是極要好的手帕交,當日在聖城皇后宮宴,錦瑟便見過完顏古青和幾個漢人閨秀一起笑鬧的情景。

    想來也是因此,陳薇才會出言譏笑完顏古青,而完顏古青的話卻暗指陳薇無法獨享禹王,還沒出嫁兩位側妃便已等著被抬進府去。完顏宗澤立下大功,賢妃顯然是著急了,這才匆匆給禹王定下正側妃,聚攏勢力,婚期便定在了一個月後,彼時正妃迎娶後兩日,兩位側妃便會同時抬進府去。這無疑是在打威永侯府的臉,然威永侯府卻也敢怒而不敢言。

    陳薇正是因為如此才對那兩位側妃懷恨在心,今日另一外側妃劉思思便一直跟隨在陳薇左右,討好奉承,卻仍被陳薇連番撒氣。這會子陳薇被完顏古青刺到,登時便起了怒意,可她也知完顏古青性子擰,得罪不起,於是回身便用袖子甩了下身邊的劉思思,道:“挨那麼近做什麼,想熱死我啊。”

    劉思思長的嬌小玲瓏被她一甩踉蹌著後退兩步才堪堪站穩,當眾被如此責吼,一時漲紅了臉,滿是無措,兩個圓圓的眼睛也充滿了淚意。她在家中不過是庶女,以後嫁入王府也要仰陳薇這個正妃的鼻息,故而淚盈於睫卻也不敢吭聲,咬著唇低了頭,模樣好不可憐。

    眾女見此便各自唏噓,錦瑟見氣氛凝滯便笑道:“呆在這裏幹瞧著這會子也是無趣呢。”

    “說的是,我方才瞧那兩隻大蟲就圈在撒鷹台不遠的小圍場裏,要不咱們去瞧瞧吧。”左麗欣接過錦瑟的話笑著道。

    眾女聞言便都來了興致,錦瑟在大錦時性子沉靜,也不愛出門,卻無緣瞧見大蟲長什麼樣子,自和完顏宗澤相識她性情中深斂的活潑似都被他激發了出來,這會子聽聞眾女都要去瞧大蟲便也起了興致。

    年長的夫人們都不愛湊這個熱鬧多是陪同帝后還在觀賞台那邊,來此小圍場的多是年輕的媳婦和未嫁的姑娘們,這會子姑娘們嘻嘻哈哈地去瞧大蟲倒也熱鬧非常,片刻也都將方才的不愉快給忘了。

    這禁苑離近京城,大蟲這樣兇猛警覺的動物一般都不在此安家,故而每次皇帝來狩獵皆是由人從遠處深山中捕了一路運送過來,等狩獵一開始才將已被圈養的狂躁不安的大蟲放進山林,這樣等皇帝和眾卿進山獵捕時,大蟲再度面臨危險便更為兇猛,獵捕起來也會更為刺激。

    錦瑟一行到了暫時圍放大蟲的小圍場卻有一隊禁衛軍專門守著兩隻大蟲,見貴婦們過來那領頭的小參領忙過來見禮,聽聞錦瑟一行是來瞧大蟲的,一時間面露難色,道:“大蟲兇猛,只恐傷了貴人們。”

    錦瑟便笑著道:“無礙,我們都不靠近便是。”

    姜美燕的哥哥平安侯姜思詹如今正領著禁衛軍統領一職,此次皇帝攜百官來狩獵,負責安全戒備的便是他所領的禁衛軍。姜美燕倒認識那參領,笑著道:“剛子哥哥便讓我們過去看看吧,反正都關在籠子裏,不會傷到我們的。”

    眾女聞言紛紛附和,禁衛軍曾被完顏宗澤領過一年多,那蔣思詹如今不過二十又七,年紀輕輕便穩坐統領一職也皆是得完顏宗澤提攜。這叫李剛的參領亦被完顏宗澤帶過,見錦瑟含笑殷殷望來,便不敢拂逆,又念著這麼些侍衛看守著,且兩隻大蟲都圈在鐵籠中,當不會有危險,便讓了道,放錦瑟一行進了小圍場。

    錦瑟早聽到了大蟲的如雷叫聲,遠遠瞧著已是心驚,可越是這般便越想走近了瞧個清楚,這會子和貴女們一起走的近了,瞧清那兩隻大蟲威猛的樣子,一時間她瞪大了眼,捏緊了完顏古青的手。

    被抓來的這兩隻大蟲皆長的膘肥體健,撲上鐵籠站立而起,直有三人高,眼瞧他們鋒銳的爪子抓在鐵籠上在陽光下發出寒光來,那大掌似有盆大,血口一張獠牙更是又長又尖,血盆大口像是能將人整個吞去,兩個銅鈴大的虎眼盯著你,讓人呼吸困難,頭腦發空。

    錦瑟沒見過這樣的猛獸,瞧著不自覺便心跳如鼓,遠遠站定再不敢靠近。

    完顏古青見她如是倒笑了,揚眉道:“平日見王妃似泰山壓頂都不變色的沉靜,人又長的俏,又有才情,我便道這老天著實不公。如今瞧王妃被嚇成這般,我方知人總會所短,起碼膽量上我是能比得過王妃的。”

    錦瑟卻步,聞言苦笑,道:“郡主於我比什麼,郡主膽略過人,前些時日還曾隨華陽王出征,在西古口大敗豐州府兵,聽聞王爺便用的是郡主所獻長索陣,此陣揚長避短,威力無窮,後若非遭逢蕭大人,破了此陣,說不的燕國大軍可早一個月奪下宴州城呢。論膽識,論灑脫我可不如郡主多矣。”

    錦瑟口中蕭大人說的正是蕭蘊,聽聞自蕭蘊到了聖城,完顏古青便纏上了他,非要和他在佈陣排兵上比個高下不可,蕭蘊狡猾,每每都能避開她,沒兩日便又領了監軍一職隨軍南征了,大軍誓師當日聽聞完顏古青還追出了城,引起一段笑談來,錦瑟想到此事不由心思一動瞧了仔細地完顏古青一眼。

    卻見完顏古青聞言目光一晃,接著才盯向錦瑟,極認真地道:“王妃真這麼想?”

    錦瑟點頭,完顏古青便爽快地笑了起來,接著才道:“那我今兒便借王妃些膽識,王妃抓牢我的手便不怕了,走近了瞧更刺激。”

    她說著拉了錦瑟又往前去,錦瑟見貴女們皆跑到了前頭好不興奮地對著兩隻大蟲指手劃腳,又見那鐵籠關的極緊,大蟲在裏頭轉來撲去都撼動不了那鐵鎖,加之被完顏古青握著手,便也生出勇氣來又靠近了兩步。

    見她過來,幾個貴女們讓出位置來,豈料錦瑟剛站近還沒瞧清,那兩隻大蟲便突然躁動起來,其中一隻撲上鐵籠抓著鐵杆狂暴地搖晃著,錦瑟剛感不對,鐵籠一面竟被它搖地散開一條縫來,眼見便搖搖欲墜,再不能阻擋它撲跳出來。

    錦瑟頭腦一空,被這場景嚇的心都跳了出來,倒是完顏古青反應的快,抓了她便往遠處跑,同時大喊一聲,“快!射死它!”

    貴女們過來圍觀,那劉剛到底放心不下,令侍衛們警戒而立,這會子瞧形勢不對,忙一聲令下,“弓箭手射,保護姑娘們離開!”

    姑娘們驚恐地尖叫著逃散,扯扯絆絆,已有人摔倒哭喊起來,瞬間場面便亂成一團,錦瑟被完顏古青拉著只知瘋跑,可她沒跑兩步便聽身後一聲大響,那是鐵門砸落在地上的聲音,接著是大蟲興奮又暢快的一聲吼叫。

    伴隨著這聲音是劉剛的一聲大喊,“跑出來了,別射,仔細傷了姑娘們,拔劍,上!”

    那只大蟲卻已撲了出來,似被侍衛們的寒刃嚇到,跳下籠子在原地撲打了兩下,這才猛然沖四散的姑娘們撲來,侍衛們圍上,無奈那大蟲已是狂躁狀態,屁股上方才中了兩箭,更是狂怒威猛,幾下便傷了數人,接著便沖出侍衛們臨時組成的包圍圈飛撲向被護著遠離的貴女們。

    錦瑟聽到兩聲猛獸落地的撲打聲,又被越來越近的嘶吼聲驚動,再聞身旁響起完顏古青的大喊聲,她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直驚地她腿一軟,險些沒跪倒在地。

    只見那只大蟲正兇猛非常地直直撲向她和完顏古青,那銳利的爪子,張開的血盆大口在錦瑟和完顏古青驚恐的眸子中一點點放大。錦瑟驚的連跑的能力都似失去了,只感身旁完顏古青推了她一下。

    接著她便一個不穩跌滾了出去,回頭正見那大蟲已撲向了完顏古青,而完顏古青抽出了挎著的長弓尖聲叫著沖那大蟲無力卻恐嚇的揮動著。

    可大蟲怎會被她嚇退,錦瑟眼見大蟲便要揮向她,忍不住閉上眼睛尖叫出聲,豈料就在此時兩支利箭射出,直直沒進了大蟲因竄起而暴露的肚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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