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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奸妃劣傳之四】吾皇把命拼(下)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標題: 蔡小雀 -【奸妃劣傳之四】吾皇把命拼(下)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0-6 08:43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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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阿弱,孤悔了……
是誰在他耳邊發出似熟悉似陌生的悲傷嘆息?
自遇見那個陳國來的病美人後,他就開始不對勁了
原本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閒暇時取樂的玩物
可是對她,他有說不出的熟悉及無法控制的悸動
彷彿在遙遠的前世,他和她之間有過什麼曾經……
堂堂帝王做夢都沒想到,他竟會為了一個女人神魂顛倒
面對千軍萬馬毫無畏懼,但她皺個眉他就心慌意亂
她傷了病了痛了,對他更不啻是天崩地裂
這種滋味太不好受,心時時像是懸著的,忽上忽下
偏偏他已然上癮,自虐似的享受這痛並歡喜著的折磨
因有了她,他不再是除了江山外一無所有的寂寞帝王……
他曾許諾此生絕不負她,要與她白頭偕老世世相伴
就算她選擇墜入地獄,他也義無反顧追隨到底
即使,他會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當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他終於恍然明白
原來這一場愛恨糾纏,早在前世便已注定……

【出版日期】 2015/06/12
【出版社名稱】 禾馬
【書系及編號】 BK205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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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那個叫慕容的——

  ——俺再也不要跟你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本來下冊的序文是想跟姊妹們分享,並探討一下慕容大君和阿弱的愛情,不過一想到慕容這家伙來來回回反反復覆折騰俺(慕容摔御筆:雀姨你這話說反了吧?到底是誰折騰得孤和小阿弱久久不能這樣那樣的?)咳。

  俺就覺得非常有必要公器私用地來抱怨吐槽一下,關於慕容大君這個既奸險又狡詐、既霸道又愛耍萌、帥中有賤、賤中有愛、讓人又愛又恨的混蛋!

  其實一開始,雀姨真的是想把他渣到極點的內幕公諸天下的,可是偏偏這小子很愛耍心機,讓俺寫著寫著就覺得,他雖然渣,不過古代帝王哪個不渣?他還算是渣得有風格有角度有品味嗯,還算是個好渣。

  不過他確實對阿弱很壞啊,雖然基於不能在序文中就把哏爆光光的鐵血(?)

  原則,所以俺不能詳列一張他壞成哪樣哪樣的表來,但是雀姨可以拍胸脯保證,要是俺是當年的阿弱啊——

  俺絕對會先一刀捅死這個小王八蛋(編大人對不起,俺又爆粗口了,俺自己面壁三分鐘),再去捅死他的姘頭(袁阿姊大人對不起,俺等一下自己去刷五分鐘的牙),然後再稱霸天下,正式登基為女皇,坐擁三千面首哇哈哈哈哈(慕容抱臂挑眉:雀姨你跑錯棚了,女尊文在隔壁。)

  唉,那個,總之慕容真的很壞,他害阿弱傷心淚流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非人磨難之外,後來還用滿滿的寵溺和溫柔就想要一筆勾消,還害身為幕後黑手的雀姨也幾次三番被他感動得淚眼汪汪,覺得慕容好壞,雀姨好愛,這種虐戀情深愛恨難分的關系就是讓雀姨一直頻頻拖稿的原因吧?(編大人怒暴青筋:不牽拖你會死嗎會死嗎會死嗎?)

  所以俺說,慕容獷實在是太壞了,他讓阿弱和雀姨天天徘徊在到底是要虐死他還是要憐惜他的循環中,不斷反復自我折騰,然後開始懷疑搞不好是我們自己心胸狹窄有問題,不然怎麼會一直一直不能原諒他呢?

  凡是讓小姑子們傷透腦筋自我懷疑的男人都應該讓暗影拖去暗巷阿魯巴!(大燕暗影統領玄子:臣什麼都沒有聽見。)

  而且慕容還是雀姨從影(?)以來,頭一個用了上下冊加無數篇番外才能搞定的男主,嚴重地破壞雀姨在北朝其它三位帝王心中的公平公正公開地位,讓俺連睡覺做夢都夢到大魏帝元拓、大齊帝高壑、大周帝宇文堂輪番命暗衛把俺拖去暗巷「扛布袋」,真的是滿巷荒唐布袋,一腔辛酸熱淚身為作者,真真不容易啊嗚嗚嗚。(狂擤小手絹兒)

  不過,幸好還有這麼多親愛可愛的姊妹和編大人一起來替阿弱和俺撐腰,一起來公評慕容大君這家伙到底是神是魔是渣帝還是暖男,一起罵他渣,一起氣他壞,一起憐惜他的眼淚,一起心疼他和阿弱的重重磨難(唉?)

  總之,慕容大君就是這麼一個讓人愛恨交織的家伙,希望姊妹們在看完之後也能和俺一樣,又想踹他又想抱他,一起品嘗、感受著這種矛盾又痛快的滋味啊!

  在此,俺更深深、深深地感謝姊妹們這麼捧場,能陪著慕容和阿弱一起經歷這一場走過血與淚,愛與痛,苦和甜的奸妃最後傳奇。

  雀姨愛你們喲——(飛撲狂抱猛親中)

  我們下一場傳奇見!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一章

  黃帝問曰:刺節言解惑者,盡知調諸陰陽,補瀉有余不足相傾移也,何以解之?岐伯對曰:大風在身,血脈偏虛,虛者不足,實者有余,輕重不得,傾側宛狀,不知東西南北,乍上乍下,反復顛倒無常,甚於迷惑。補其不足,瀉其有余,陰陽平復。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陽受病發風》

  短短數日,大燕後宮經歷了一波天翻地覆的巨大動蕩,原被眾人視為勁敵的崔氏貴女崔麗華迅速被打入冷宮;珍妃禁足一月,罰俸半年;竇貴妃受申斥,所掌宮權暫移交風貴姬。凡於此事中想趁機落井下石的沈嬪、姚美人、陳婕妤等各降一等,罰抄「女誡」百卷。

  後宮至此,人人噤若寒蟬。

  孟弱卻是一舉躍升受晉為妃,封號為「惜」字,是為惜妃,並遷至慕容獷寢殿最左近的「如意殿」,正式成為一宮之主。

  她本就是後宮眾姝的眼中釘、肉中刺,此際高升為妃,又得慕容獷親口賜這一「惜」字,越發令嬪妃們恨得牙癢癢。

  可是慕容獷一力護寵她的姿態強勢霸道,短時間之內是沒有哪個不要命、不長眼的,敢明著同孟弱過不去了。

  至於暗地裡的動作總是有人因妒成狂,自掘墳墓而不自知吧。

  而素來體弱的孟弱歷經那場「驚嚇」後,自然是又病上了十數日,惹得慕容獷好一陣心疼。

  這日午後,下朝便匆匆趕到如意殿陪小人兒用膳的慕容獷盯著她那幾小口貓食,越看越心堵。

  「孤可得拿什麼喂你才養得胖你呢?」

  孟弱傻愣愣地抬起頭來,小得可憐的臉蛋兒滿是迷惑之色。

  「不管,你得把這幾盅都給喝了,否則孤不讓你下榻。」他不由分說地將鑲金嵌玉長案上的血燕、雞湯、鹿肉羹,全數堆到她面前的紫檀木小矮案上,要她統統都吃了。

  「可、可是臣妾吃不下了。」她一張小臉好不苦悶。「方才才飲了一碗養血潤肺的藥湯,又服了幾丸人參養榮丸,緊接著便進了一盅暖胃的五榖馎龍魚糜……我、臣妾很撐了。」

  慕容獷看著她面前吃殘了的那一小盅魚糜,濃眉緊皺成結。「嘖,這點子就是給孤塞牙縫都不夠,哪裡就撐了?不成,最少也得再喝兩碗雞湯,還有這黃花魚酢蒸的糕米也是極好的,孤幫你盛一缽。」

  她看著他在自己面前越堆棧越多的吃食,一時也不知該感到心暖感動還是懊惱生煩的好。

  堂堂慕容大君幾時變得這般婆媽嘮叨?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男人還是那張俊美冷艷的臉,還是那副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道模樣,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中邪,抑或是給什麼附身了?

  強忍下伸手摸他額頭的衝動,她眸光流轉,淺淺一笑,小聲問道:「大君,您用過膳了嗎?」

  他心頭一熱,滿滿的喜悅在胸口鼓蕩著,眼神柔軟了下來。「小阿弱莫擔心,孤自然是用過了,不會餓著的;倒是你,別盡記掛著旁人了,好生的養好身子,萬事都有孤在呢。」

  「嗯。」她濃密的鴉色長睫毛輕垂,柔弱美好得令人心顫。

  慕容獷心裡又是甜又是酸又是灼熱沸騰,下腹隱隱騷動難抑,呼吸不禁有些急促紊亂起來。

  小人兒病是好了,可也不知能不能禁受得住侍寢?

  她那麼小,偏生自己又天賦異稟、精壯強大,萬一弄壞這粉團兒似的小玉人可怎麼好?

  可是不想還好,光想到她在自己身下嬌喘連連、淚眼汪汪的楚楚可憐模樣兒,他下腹的火更加狂竄沸滾過胸膛、腦際,只差沒燒紅了眼,理智盡失地當場將小人兒壓倒在榻上,大干一場——

  「大君,您熱嗎?」

  怎麼面紅耳赤還一頭汗?

  「嗯?什麼?」慕容獷猛然回過神來,臉色古怪地瞪著她,大手悄悄地拉過玄色龍袍下擺,掩住了某個已然雄糾糾氣昂昂的部位。

  小阿弱神情茫然地望著自己,蒼白的臉頰宛若吹彈可破的花瓣兒,豐潤的小嘴微張,如果要她含吃住自己也不知——停停停!

  他猛地蹦了起來,登時嚇了孟弱好一大跳。

  「那個,孤還有事咳,你、你乖乖的,好好吃飯,孤那個忙完了再來看你……」

  慕容獷結結巴巴地說完,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他轉頭就跑,還真有那麼一點抱頭鼠竄的味道。

  孟弱頓時傻眼了。

  「我方才,沒說什麼呀?」她蹙額顰眉,小手支著臉蛋,仔細回想了半天,依然摸不著頭緒。

  而大步衝出如意殿,好似後頭有惡鬼追趕的慕容獷在奔至一株桃樹下後,僵硬的身軀總算稍稍松懈了些許,大手撐著粗糙的樹干,一手摩挲著下巴,紅通通的俊臉在逐漸冷靜下來後,浮起一抹思索之色。

  「唔,肯定是孤最近憋得狠了。」他自言自語,「對,阿弱身子弱還禁不住,孤大可先去找旁的嬪妃紆解一二也就是了,慌什麼呢?」

  雖然這幾日被那群蠢不可言的女人鬧得頭疼,半點興致也無,可後宮美人如雲,嬌艷的、鮮嫩的、溫柔的應有盡有,還怕找不到幾個對胃口的嗎?

  「黑子!」他忽略心下隱隱莫名的不安感,揚聲問道:「後宮還有哪幾個是安分干淨的?」

  緊緊跟隨而至的黑子一愣,立刻恭敬回道:「回君上,「紫鳶院」韻貴人、「韶華院」趙容華、李美人等,都是安分的。」

  「就韻貴人吧,今晚侍寢。」他隨口道。

  「諾。」黑子忙應下,對後頭的一名侍人使了使眼色。

  那侍人自然趕緊去紫鳶院傳這個君恩宣寵的好消息去了。

  慕容獷話聲甫落,覺得胸口沒來由悶悶的,隱約有種發慌的感覺,濃眉緊皺沉思了片刻,理不清那亂糟糟的心緒是什麼,也就隨手撂開了。

  他自是不知,自己今晚召韻貴人侍寢之舉,立刻被有心人迅速地傳到了如意殿,進到了孟弱的耳裡。

  「主子,那韻貴人能在這風尖浪口之際承寵,可見得是個厲害的,不可不防啊!」儒女憂慮心急地道,「主子,需不需要奴去打探……」

  「這事本宮知道了。」她平靜地看著儒女,「不過這些事不是我們該管的,往後莫再議論,否則教人拿住了把柄,連本宮都救不得你們。」

  「奴明白了,」儒女一顫,登時冷汗如漿。「還請主子責罰降罪。」

  「本宮知道你是一心為我,本宮素來取的也是你這份忠心,只是遇事不能總憑著一腔熱血往前衝,得用用腦子分辨一二,否則好心辦了壞事,便是害人害己。」

  孟弱語氣淡然地訓誡著,「儒女,本宮會再給你一次機會,可若是往後仍是這般行事,足證你不適合這如意殿大侍女的位置……」

  「求主子娘娘別不要奴,奴會改,奴一定努力學,絕不會讓您失望的!」儒女猛然跪下,淚漣漣地懇求道。

  幾次三番讓主子遇險受難,儒女早已自責得要死,大君本來的意思也是要將他們這群服侍不力的侍女宮人全打殺了,是主子開口求情救了他們,儒女從那日起,便發誓要用這條命好好護衛主子,就是將來有刀山箭雨,她也會擋在主子前面的!

  「且看著吧。」孟弱輕輕喘咳了兩聲,小手按壓住絞疼悶痛的心口,低低吁了一口氣。「若還是不能行,看在主僕一場,本宮也會先為你安排個好去處,不至於讓你沒了好下場的。」

  前世今生,願意待她好的人少之又少,眼前這個相貌清秀個性惇厚的儒女是一個,如果可以,她希望在自己結束這一切,閉上雙眼前,能將儒女贈以重金厚帛放出宮外去。

  出宮以後,好好找個良人嫁了,一生平凡卻安寧和樂。

  這是她前生進宮前的唯一願望,只可惜,無論前世抑或今生,這個心願是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待儒女退下後,孟弱靜靜地凝望著窗外逐漸嬌艷的夏日麗景,看著枝頭花開燦爛,鶯雀啼聲婉轉,好一派繁華富貴如畫。

  「慕容獷,我早該知道你是不會變的。」她聲音輕若囈語,眼神黯然中有一抹奇異的幽光。

  彷佛是證實,又彷佛是想說服自己

  寶貴妃的宮殿頭一次那麼冷冷清清。

  殿裡殿外伺候的宮人們雖不至於如喪考妣,卻是精氣神都失損了大半,個個打理起宮殿來皆是垂頭喪氣。

  自家貴妃這是落馬了吧?

  「按理說,咱們貴妃可是大君的親表妹,無論怎麼說,大君看在親緣情誼的份上,是不會給咱們貴妃沒臉的。」

  「唉,誰說不是這個理兒?可是人家偏不跟你講道理又怎的?說穿了大君是男人,男人喜新厭舊實乃天經地義,尤其堂堂一國君王,還有誰人敢管到他頭上了不成?」

  兩個侍人拿著掃帚躲在樹叢邊,交頭接耳竊竊低語,說到最後無不嘆氣連連。

  身穿一襲淡月色華袍的竇貴妃默默佇立在樹叢後方,旁邊幾名侍女嚇得臉色都青白了,想喝斥卻又不敢,就怕惹得娘娘越發怒火滔天,到時候服侍的奴才誰也落不得好。

  竇貴妃強忍著惱羞成怒的騰騰火氣,清麗的臉龐些微扭曲,半晌後,待兩名碎嘴的侍人去得遠了,這才開口。

  「方才那兩個,報盜竊御賜之物。」

  「諾,諾。」侍女們一個哆嗦,冷汗狂流。

  盜竊御賜之物,送到慎刑司就是剁去手足流血至死,以為眾誡。

  竇貴妃語氣輕柔地道:「若是今日之事有一字半句傳了出去——」

  「奴不敢!」幾個侍女撲通下跪,猛磕頭,貴妃娘娘除去礙眼礙事之人的手段,她們都很清楚。

  「別以為本宮暫時交出了宮權就處置不得你們了。」她優雅地端詳著自己雪白的纖纖十指上戴著的幾只碩大血紅寶石指環,溫柔的微笑。「本宮再不濟,杖斃一宮的宮人還是做得了主的。」

  侍女們聽得瑟瑟發抖,砰砰砰!頭磕得更急了。

  盡管侍女們額頭都磕出鮮血來了,竇貴妃胸臆間那口郁氣仍然沒有半點宣泄之感,只撂下了一句「你們就跪著吧!」便自顧揚長而去。

  眾侍女相顧失色,面容慘然若死。

  竇貴妃看似優雅地信步回到殿內,坐下來後卻始終無法控制自己氣怒得瑟瑟抖動的手,猛地抓起酒樽一仰而盡。

  「娘娘,國公府來人遞帖求見。」一名侍女疾步而入,跪在她面前恭敬地棄道。

  竇貴妃眼睛一亮,「快傳!」

  她就知道內斂善忍的爹爹不會袖手旁觀的。

  想那貝爾珠竟還在此風尖浪口之際欲拿她當槍使……哼,若非礙於爹爹與東藩郡王之間的協議,自己當初登上貴妃之位時,頭一個就是拿這蠢貨開刀,哪裡容得她蹦達到現在?

  大燕後宮的另一端,華麗富貴的珍珠殿內——

  珍妃把滿室珍貴賞玩之物全砸碎了一地,氣喘吁吁地恨聲尖叫。

  「賤人!都是賤人!咳咳咳咳……」

  她氣得又隱約有嘔血的衝動,可是,她更想要親手掐死那個奪寵的陳國小賤人!

  往常就算她再驕再刁蠻,大君看在她父王的份上,最多只會訓誡個兩句便罷,可是這次竟然、竟然為了那個孟弱對她禁足、罰俸,讓她活生生成為了這後宮的笑話!

  「竇香君那個蠢貨,不是自以為智計無雙嗎?怎麼這次這般不頂用,連宮權都給剝了?」珍妃氣息劇烈起伏,嬌媚的臉龐漲紅得都快透出血來了,咬牙切齒道:「連本宮那日命人捎去的拜帖都退回了,難道她真的甘心被個陳國的小賤人踩在腳底下?呸!真他娘的不中用!」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她雖然活似被重重摑了一巴掌,可相較之下,被逼移交掌宮權力的竇香君,可是面子和裡子全沒了。

  思及此,珍妃氣憤扭曲的臉龐總算恢復了些許,哈哈大笑了起來。

  「該!讓她成日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裝高貴,不過就是個靠裙帶關系上位的臭婊子!」珍妃口無遮攔極盡辱罵之能事,好似這樣就能將近日受挫的種種惡氣一掃而空。

  躲在一旁,唯恐被主子怒氣波及的侍女們面面相覷,卻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娘娘痛罵貴妃出氣,總比將怒火發泄在她們身上的好。

  「來人。」珍妃突然喚道。

  「奴在。」侍女忙上前。

  「去找風貴姬,叫她來見本宮。」珍妃神情傲慢道,「告訴她,本宮讓她效勞的機會到了,讓她自個兒好好把握,別到這當頭還選錯邊站了。」

  「諾。」侍女吞了口口水,硬著頭皮問道:「回、回娘娘,可是咱們珍珠殿現在禁足,無令不得擅自出入」

  「連這點子事都做不好,本宮要你們這些廢物何用?」珍妃大怒,塗著鮮紅蔻丹的纖指重重甩刮過侍女的臉,登時留下五道紅指印。「蠢貨!大門出不去,你便是鑽狗洞也得給本宮把話傳出去,否則本宮就命人活剝了你的皮!」

  「諾,諾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就在這雲香殿和珍珠殿吵吵鬧鬧不得安寧的當兒,紫鳶院那裡卻是喜氣洋洋的,服侍韻貴人的侍女們個個眉開眼笑,忙替自家主子准備香花沐浴,精挑最美的衣裳和頭面,務必讓大君今夜寵幸得心滿意暢,龍心大悅。

  入夜。

  慕容獷膝坐在長案前,對著滿案的錦帛落筆疾飛,英俊臉龐透著一抹嚴峻之色。

  黑子垂手侍立在一旁,看著黃金更漏顯示出的時辰,心下陷入兩難。

  今兒午後時分,主子還興致勃勃的說要召幸韻貴人,可現在都用過晚膳了,也沒見他大爺有半分要起身的動靜。身為盡忠職守的內侍大監,黑子總不能把韻貴人叫到這御書房來吧?

  可大君龍體不爽,事關國家社稷,不得輕忽小覷啊!

  「咳,那個,稟大君……」黑子陪笑開口。

  「嗯?」他微抬起臉,冷厲眸光一閃。

  黑子背脊一寒,只覺冷意從腳底板涼了上來。「呃,稟、稟大君,韻貴人已在紫鳶院候著了。」

  「誰?」慕容獷滿心還陷在方才錦帛中所書,關於遠城牛馬疑似得瘟疫一事,神色有些嚴峻,表情自然難看。

  黑子心一驚,當場就有自行掌嘴的衝動——他干啥那麼多事啊?

  「就、就是您今晚宣召待幸的韻貴人哪!」

  「喔。」

  「……」

  喔?喔是啥子意思?請恕奴下不明白啊啊啊!

  黑子都快哭了。

  慕容獷神色如常,應了聲後便低下頭,下筆如飛的批示,諭令遠城諸官員嚴慎料理此事,京城會派弼馬司和善獸院醫令數名速往遠城協治。

  喔,哦……主子這是因公忘私,重江山而忘美人,廢寢而勤於國事的意思啊!

  黑子眨了眨眼,自以為恍然,便不再開口了。

  半晌後,慕容獷停了筆,略略舒展下筋骨,高大矯健的身軀就算在這般慵懶從容的動作下,依然顯得說不出的優雅迷人。

  「走吧。」他終於起身。

  「唉?」

  他冷冷睨了黑子一眼。「不是紫鳶院侍寢嗎?」

  「呃,諾諾諾。」黑子忙抹冷汗,真心跟不上大君節奏啊!

  可龍駕還未出殿門,就見到風貴姬在侍女提燈領路下,匆匆而至。

  「愛妃急匆匆的來見孤,有事?」慕容獷雙手負在身後,頎長身形在月光下更加透著邪魅的男人味兒。

  縱是向來飽讀詩書清冷自持的風貴姬也不禁心兒一跳,雙頰湧現嬌羞酡色,有一剎那的慌亂忐忑,好不容易才平復了心緒。

  「大君,請恕臣妾冒昧前來擾您要事,可適才珍珠殿來報,說珍妃姊姊病了,口口聲聲念著您,連太醫也不得近身診治,臣妾生怕拖延誤事,不敢自專,只得來求大君裁示。」風貴姬小心翼翼說完,低嘆一聲。「珍妃姊姊這是心病,非藥石能醫的。」

  慕容獷面無表情,深邃眸光幽晦難明。

  「大君?」風貴姬見他久久不語,心也有些不穩了。

  「她這是驕病,都是給閑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笑意,隨即伸手扶起她,眼神柔和。「愛妃受累了。」

  風貴姬秀麗清雅的臉龐霞色更盛,強抑下心頭小鹿亂撞,一派端莊嫻柔的淺笑道:「臣妾能力不足,唯夙夜匪懈兢兢業業,勉力而為,只望能不討後宮眾姊妹的嫌也就是了。」

  慕容獷眸底掠過一絲厭色,笑容也冷了幾分。

  雖然他自己心思詭譎深沉,平生卻最不喜兩面做派之人,明明是得了好處,偏偏還要做出勉為其難狀。

  孤不想給的,由不得人搶,孤若想給,也由不得人不識好歹。

  「都是孤的不是,給愛妃找麻煩了。」他濃眉微挑,雖然在笑,風貴姬卻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不,不是的,臣妾萬萬不是這個意思。」風貴姬臉色都白了。

  「莫慌。」他笑著拍了拍她發涼的玉手。「孤還沒有怪你,愛妃怎麼就自個兒嚇起自個兒來了?」

  「還」沒有怪罪,卻不是不怪罪……

  風貴姬心突突劇跳,勉強定了定神,神情越發謹慎恭順。「臣妾今日屢屢失言,請大君責罰,引以後宮為誡。」

  不愧是風太宰教養出來的名門千金,是個懂分寸的。

  慕容獷面色微霽,那無所不在的沉沉威嚴也稍斂,風貴姬終於得以喘口氣,可掌心已濕透了一把冷汗。

  「敢問大君,那珍妃姊姊那兒——」她有些遲疑。

  「既然病了,就叫她好好在珍珠殿裡靜一靜心,」他似笑非笑的開口,眸光冰冷。「讓太醫去診治,若是不想治孤記得她東藩老家的湯泉極好,最適合修身養性了。」

  風貴姬豈會聽不出他話裡話外的警告?

  「諾,臣妾知道該怎麼做了。」她略顯慌張地低下頭,卻掩不住嘴角那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

  珍妃姊姊,你這算不算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呢?

  最後慕容獷依然故我,風流瀟灑地揚長而去。

  經過這一夜後,紫鳶院的韻貴人是紅了,卻也從此跟珍妃的梁子結大了。

  而如意殿中的孟弱卻是好吃好睡,起床後還喝了一大碗藥湯也面不改色。

  「主子,您您別難過,待您身子好了,必是更加榮寵萬分,那些什麼貴人什麼美人的,哪裡還能入了大君的眼?」儒女生怕她傷心,忙安慰道。

  「傻儒女。」她嫣然一笑。

  後宮嬪妃原是一個個直勾勾怨毒地盯著她,現在有人「自願」跳出來幫她擋仇恨,她何樂而不為呢?

  況且她越「委屈」,慕容獷自然會越心疼她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二章

  黃帝問曰:人生而病癲疾者,安所得之?岐伯對曰:此得之在母腹中時,其母數有大驚,氣上而不下,精氣並居,故令子發為癲疾。病在諸陽脈,且寒且熱,諸分且寒且熱,名曰狂。刺之虛脈,視分盡熱,病已止。病初發,歲一發不治,月一發不治,月四五發,名曰癲疾。

  晉 皇甫謐《針灸曱乙經 陽厥大驚發狂癇》

  慕容獷連續兩晚都歇在了紫鳶院,雖說在寵幸韻貴人時,心裡總有些空空落落,好似還有處什麼怎麼填也填不滿,不過好歹高張的男xing/yu望總算是稍稍舒散暢快了些。

  隔日午後,見朝中無大事,他又習慣性到如意殿「監督」孟弱進午膳,因著想給小人兒一個驚喜,也就阻止了外殿宮人們的見禮,躡手躡腳地悄然而入。

  不知怎的,當見到那個嬌小的人兒孤獨地坐在窗邊,對著外頭發呆,神情有說不出的凄清寥落,他竟莫名地心虛忐忑起來,好似自己做下了樁對不起她的錯事。

  雖然明明好像他也沒做錯什麼呀?

  他僵頓在內殿的屏風處,一時也不知該進去還是該後退。

  內殿的儒女瞥見他,正開口欲喊,卻被他揮手止住了,只得乖覺地默默退下。

  慕容獷放輕了腳步,悄悄走近她。

  「儒女,不用傳膳了。」孟弱背對著他,聽見輕微腳步聲,原是疲憊垮下的清瘦身軀又強自挺直,輕聲道,「若大君問起便說,便說本宮午膳傳得早,已然吃過了。」

  他心一抽疼,臉龐沉了沉,疾步上前,在她榻畔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孟弱錯愕地回過頭來,臉上掠過一抹驚惶之色,結結巴巴的開口,「大、大君?」

  「為什麼不吃飯?」他見她氣色憔悴,長長睫毛也掩不住眼下的暗青色,胸口驀地又酸又澀,絞痛得緊,卻也忍不住火氣竄升了起來。「孤成日擔心你身子養不好,三天兩頭命太醫想方設法,為的就是讓你早些康健起來,誰知你偏偏糟蹋自己……呃,你、你別哭啊,孤沒有罵你的意思,孤只是孤是心疼你,莫哭了,好了好了,是孤壞,孤嗓門太大了,嚇著孤的小乖乖了。」

  她痴痴望著他,默默流著無聲的淚水,嚇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容獷手足無措,都快語無倫次了。

  他被她的眼淚攪得心都擰成了一團,小心翼翼地輕拭著她雪白剔透如玉的臉頰,胸口沉甸甸的,只覺呼吸都不順了。

  「阿弱想你。」她直直地凝望著他,眼也不眨,聲音很低很輕,帶著一絲哽咽和不安。「可阿弱不能霸著你啊……」

  剎那間,慕容獷的心都要碎了。

  他一把牢牢將她擁進懷裡,強壯有力的臂彎像是要把她緊緊箍進自己身軀裡。

  「傻阿弱,孤的小嬌嬌兒,你既想著孤,怎麼不直接跟孤說呢?若是孤知道便早早來陪你了。」

  她偎在他溫暖的懷裡,嗅聞著那濃濃男人味的蠱惑氣息,眸底諷刺一閃而逝。

  珍妃前例殷鑒不遠,她信他便是蠢蛋。

  這個男人,可是最厭煩著女人自作多情、糾纏不休了。

  孟弱輕輕地推開他,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晶瑩淚珠,聲音低微道:「她們暗地裡都說我說阿弱身子不好,無法承寵,阿弱也知道不該叫您夜夜陪著我……可阿弱就是心裡難受。」

  慕容獷見她愧疚自責的可憐模樣兒,雙頰因為提到了「承寵」的羞臊之言而浮起絕艷的誘人紅霞,頓時心神一蕩,神魂顛倒得有些管不住自己。

  「孤……咳,其實是最想小乖乖承寵的。」他那張俊美臉龐陣陣發燙,緊挨著她的精實身軀緊繃僵硬,勁瘦腰際下方玄色緞面大袍底下有個物事正腫脹勃/發,頂得錦緞袍面撐出了一大高高長物形狀來,他心間胯/下皆是沸騰燒滾得厲害,偏偏一動也不敢動。

  可憐的傻乖乖還不知道「承寵」是怎麼回事兒,竟以為只是躺著陪睡嗎?

  那若是他現在就獸性大發壓倒了她,也不知會把她嚇成什麼樣兒了。

  ——到底吃還是不吃,慕容獷霎時陷入天人交戰的兩難裡了。

  「大君不惱阿弱善妒嗎?」她抬起一張淚汪汪的小臉望著他,渾然不知身邊的年輕帝王已然逐漸狼形獸化了。「如果阿弱想您夜夜陪、陪著您該要厭了阿弱吧?」

  慕容獷覺得自己的自制力正瀕臨崩潰邊緣,理智上知道小人兒身子弱,許是還承受不住他,可光是想到這麼嬌小香軟的小東西在自己身下婉轉嬌吟啼聲飲泣,一聲聲求饒,喘息細碎,嗚咽不絕,最後因著生受不住,春潮肆溢、嬌軀抽搐地厥了過去……

  有種熱熱的液體緩緩流了下來。

  「大君!您、您怎麼流鼻血了?」她驚慌惶急得快哭出來,匆忙間也顧不得掏手絹,一把扯過自己的袖子便撝住了他的鼻子。「快靠著臣妾,血流多了會頭昏的來人,快傳太醫!」

  「沒事,都退下!」慕容獷趁勢靠在香香軟軟的小人兒身上,雖是尷尬又丟臉,也索性豁出去了,狀似無力地環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蹭著蹭著,便把臉頰蹭挨到她小巧卻柔軟渾圓的酥胸前,霎時鼻血流得更歡了,弱弱地道:「小乖乖,孤頭暈……」

  孟弱又豈會看不出他是趁機占便宜的?心中暗罵了一句「禽獸!無賴!」,恨不得一袖子悶死他算了。只是她腹誹半天,還是得順著情勢裝傻,由著他在自己胸口磨來蹭去,甚至在他嘴唇恍若不經意地輕咬她敏感的小乳豆時倒抽了口氣,仍得僵著身子,假裝不曾被撩起半點兒酥麻騷動滋味。

  可萬萬沒想到她想繼續裝天真,身邊那個大男人卻越蹭越來勁兒了,痴痴纏纏間,一只修長大手忽地鑽過了衣襟繡花邊緣,沿著縫隙就這樣溜了進去,穿過外衣、褻衣和肚兜兒,一下子便捧住了那香軟渾圓的下緣!

  孟弱背脊一顫,想也不想地急急往後躲,兩手緊緊捂住胸口,臉蛋漲紅成了嬌艷欲滴的熟透蜜桃兒。

  「大、大君您要干嘛?」

  「孤要干——」慕容獷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縱使老皮老臉還是有那麼點杠不住那雙水靈眸子裡的羞惱控訴之色。他咽下口水,破天荒地靦眺起來,柔聲解釋道:「孤呃,沒打算干什麼呀,就是覺得小乖乖心跳得老快,想幫你揉一揉罷了。」

  孟弱嘴角抽了抽,這麼拙劣的借口也好意思說出來誆人,虧他還是大燕聲名赫赫、心機詭詐的慕容大君,心計都拿去對付朝政,忘了帶腦子回後宮了吧?

  是她在他面前著實喬裝得太成功,心智只及三歲小兒,所以他以為他說什麼她便信什麼?

  「小乖乖不信孤?」反正慕容獷今日帝王的臉皮子是胡賴到底了,俊美臉龐微微歪著,竟透了一絲無辜委屈之色。

  看得她目瞪口呆。

  ——這樣也行?

  「唉,還說了以後都信孤的,」他演上癮了,迷人的鳳眸眨了眨,幽怨地嘆了一聲,「孤以為,從今後與小阿弱永不相疑的……」

  孟弱的雞皮疙瘩都快集體殉主了……抖了抖,暗地裡恨恨咬了咬牙。

  行!姓慕容的,算你狠!

  「不是的,阿弱自然信大君。」她忙做出怯然無措的模樣,眼圈兒有些泛紅,低聲道:「對不住,都是臣妾誤會您了,是臣妾不好。」

  「嗯,往後可別再誤解孤了,這是要剮孤的心啊!」他一本正經地嘆息。

  還迂什麼回復什麼仇?趕快來道天雷劈死這絕世妖孽得了!

  孟弱佯裝柔順地被他攬入懷裡時,咬牙切齒地腹緋著,就連袖子被他偷偷拿來擦鼻血也顧不得了。

  「什麼?昨晚大君歇在了如意殿?」

  竇貴妃面色陰沉地盯著坐在面前的老宮嬤,繡金袖底的指尖狠狠地掐破了掌心。

  「娘娘放心,彤卷上沒有錄下……所以那位應該未曾承寵。」老宮嬤忙補充道。

  「未曾承寵,大君卻陪睡了一夜。」竇貴妃冷笑。「柳嬤嬤,你是父親特意送來幫本宮固寵的,當年在先帝後宮中也是打滾了十數年,如何不知這男人要了一個女人是天經地義,可倘若連根手指頭都沒碰,就甘心按捺情欲巴巴兒相陪過夜這事兒還不嚴重嗎?」

  說句粗俗的,女人脫光了衣衫侍寢,哪個身子不都一樣?能不能讓男人真正寵到了心窩、愛到了心坎兒上的,就看各人本事了。

  那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究竟給大君下了什麼蠱?為了她,大君連後宮宮規也不顧,甚至不惜打了自己和珍妃的臉子,也要替那病秧子出一口氣。

  可恨自己前陣子動作太多,惹得大君不快,以至於現在只能暫且龜縮不出,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風光!

  柳嬤嬤見昔日端莊雍容、意氣風發的小主子,現如今氣色灰敗、面目猙獰的模樣,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

  小主子終究是太心急了,一遇上了不按牌理的敵手和考驗,便忍不住露了怯。

  不過也怪不得小主子,她是國公爺捧在手心裡嬌養著長大的,自幼學的就是如何成為大燕皇後的德儀規矩,又哪裡見過這些狐媚子的手段?

  「娘娘,恕老奴多嘴,大君的愛寵雖重要,但美人如花,多的是今朝枝頭燦爛,明兒便衰敗凋零了的,女人靠著男人的寵是走不了多遠的,唯有身份,唯有權勢才能成為最後勝利者。」柳嬤嬤嘴角噙著微笑,氣定神閑地寬慰道:「大燕的鳳座,絕不可能由一個小小的陳國女坐上娘娘,您眼光大可放遠點兒,放眼現今前朝後宮,這皇後之位,舍娘娘其誰呢?」

  竇貴妃清麗的臉龐瞬間亮了起來,掩不住興奮得意之色,卻也有些心下惴惴。

  「嬤嬤說得有道理,可、可表哥遲遲拖延封後之舉,又幾次三番對國公府頗有微詞,本宮真怕事情拖久生變。」

  「娘娘,國公爺便是您最大的後盾,百年國公府可不是浪得虛名。」柳嬤嬤不愧是歷練深宮多年的老宮嬤,睿智地分析起來,「況且現如今大燕軍權雖盡收大君掌中,然朝政上文官勢力盤根錯節,猶如大樹巨石,縱然是君王也不能輕易撼動,大君還是要給世家面子的。」

  柳嬤嬤這麼一說,竇貴妃壓抑掙扎了多時的苦悶憤恨頓時消去了大半,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僵硬的身軀松弛了下來。

  「往後,就勞嬤嬤多替本宮操持了。」

  「娘娘發話,老奴自當同心戮力,助您早日成事。」柳嬤嬤笑了。

  竇貴妃笑著笑著,心口有些發酸起來,隨即目光望向殿外遠處,「是啊,而且表哥總有一日會想明白,究竟誰才是真的待他好,真的有資格站在他身側,和他攜手共治這片大好的大燕江山。」

  那些個賤子、蠢貨,都只是她和表哥腳底下的泥,誰都別想翻得了天。

  「娘娘眼光放得遠,乃是大君之幸,也是萬民之幸啊!」

  「對了,嬤嬤。」她收回視線,目光灼灼地盯著柳嬤嬤。「爹爹為什麼幾次三番要本宮對貝爾珠那賤人手下留情?固然東藩郡王和國公府有所協議,可是那賤人又何曾把國公府和本宮放在眼裡?況且這皇後之位,本宮坐定了,她不自量力處處與本宮爭鋒,難道本宮還收拾不得她嗎?」

  柳嬤嬤沉默了一下,低嘆道:「國公爺掌管著文官大半的力量,東藩郡王手中卻有大燕二成的兵力」

  竇貴妃嗤笑一聲,輕蔑地道:「不過二成的兵力,大君卻牢牢掌控著八成的大燕百戰雄師,東藩郡王只憑著那一丁點兒的兵權,難道還想跟爹爹抗衡嗎?」

  「娘娘……」柳嬤嬤欲言又止。

  「怎麼了?」竇貴妃眯起眼,不悅地道:「本宮是國公府能否再烜赫百年的唯一希望,又有什麼機密之事不可聞的?」

  「東藩郡王和國公爺各自掌握了對方的把柄。」柳嬤嬤打斷了她的追問,嚴肅地道,「娘娘不需要知道是什麼,只須記得,如今兩者勢力是針尖對麥芒,相輔相成卻也互敵互防,誰都不想先打破這個平衡,直到您和珍妃娘娘誰能登上鳳座,先育有大子,便能決定這兩股勢力誰能居上。」

  「既然如此,爹爹為何不傾盡全力助本宮成事?」

  「傾盡全力?國公府明裡暗裡的勢力嗎?」柳嬤嬤眼神倏冷,諷刺地反問。

  竇貴妃一時語塞,隨即惱羞成怒。「大膽!」

  「老奴失禮了。」柳嬤嬤立刻行了一個賠罪的大禮,面色卻沒有半點愧疚恐懼之色,只是淡淡道:「可娘娘,您真的想讓大君察覺,進而摸清國公府的底嗎?」

  竇貴妃美麗臉龐瞬間蒼白了。

  「伴君如伴虎,這話娘娘可得時時牢記,」柳嬤嬤一字一字的道,「國公府對此始終刻骨銘心,不敢或忘。」

  先帝殯天,大君繼位時的那一場腥風血雨,娘娘年紀尚小,或許從無記憶,可柳嬤嬤卻是僥幸自血海地獄中逃出來的,至今仍惡夢纏身。

  天子一怒,橫屍百萬,血流漂杵……

  自那夜陪睡起,慕容獷就陷入了既甜蜜又痛苦的水深火熱境地裡。

  甜蜜的是能夠躺在那個嬌小人兒身畔,嗅聞著她身上揉合著藥香和處子幽香氣息,還能趁她睡著後,將人攬進懷裡好生搓揉磨蹭舔吻一番。

  可痛苦的也是,阿弱肌膚吹彈可破,嬌弱的身子更像輕輕一掐便會碎了,他連稍稍用大點兒力也不敢,遑論恣意將她壓倒在身下盡情雲雨巫山……

  連續數日,慕容獷憋到眼都綠了,每每輾轉難眠,醒來的時候下/身硬邦邦腫脹生疼地頂著那個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小人兒小腹上,大手都已經鑽入她的衣衫裡,牢牢握住了一手的酥軟凝脂,修長指尖輕捻住那小小的……

  當下就想狂性大發,可一對上她充滿信任依賴的憨睡小臉,滿身焚燒的欲火登時被涼水澆熄了大半,起而代之的是滿心滿懷的憐惜心疼不舍。

  唉,阿弱夜裡多咳,本就不易入眠,好不容易在自己懷裡酣然甜睡,他又怎舍得吵醒她呢?

  「孤為你,可吃了好幾日的素了。」他目光痴痴地鎖著她雪白剔透如玉的小臉,半是埋怨半是打趣地低聲喃喃,「待孤日後將你養好養胖以後,哼哼!」

  她似有所覺,熟睡的小臉微微一動,睫毛輕顫了顫,嚇得慕容獷屏氣凝神,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兒,直待她小巧的臉蛋兒在自己臂彎深處蹭了蹭,好似找到了舒服的角度,又漸漸熟睡了去,他這才緩緩地吐了口長氣,渾然未覺自己滿眼溫柔,嘴角噙著愉悅歡喜的笑意。

  瞧,孤不只治國了得,就連哄小姑子也是手到擒來啊!

  他瞅著懷裡孟弱的睡相,真是怎麼看怎麼愛,恨不得把這一個粉團兒似的小東西給一口吞下肚裡藏了才好。

  但見半昏半明,鴉青色的清晨曉光下,沉沉織金紗帳掩住的年輕帝王正小心翼翼地擁著這以花為魂以雪做魄的玉人兒,先是忍不住滿心憐愛,低下頭來在她粉額上輕印了一記,然後是緊閉的細致眼皮,接著悄悄啄了下挺俏的鼻尖,最後終於落在那如花瓣般柔軟的唇上。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輕若蝶翼,流連不舍……

  華麗紗帳內是馨甜纏綿蜜意流轉,可帳外的黑子則是急到快跳腳了。

  眼看上朝時辰逼近,外殿的侍女們都已捧來了梳洗器物和龍袍玉冠,可是……

  可是大君愣是不起身不傳呼不下榻,黑子身為內侍大監,也沒那等天大狗膽敢貿然吵醒自家主子呀。

  「惜妃娘娘,祖宗啊求求您好歹有點嬪妃的自覺,時辰到了也該服侍大君起身上朝了吧……」

  就在黑子抖著手,吞著口水,頂著掉腦袋的危險,鼓起勇氣要出聲提醒的當兒,紗帳總算微微一動——

  露出了那個一身雪白中衣,寬肩厚背的俊美帝王,卻是呈現著一種怪異的姿勢緩緩溜下榻,在黑子歡天喜地正欲開口的剎那,銳利鳳眸驀地飆射來一抹殺氣!

  「大、大君?」黑子噎住,笑容嚇僵在臉上。

  「想死嗎?」他俊臉上的柔情萬千瞬變成煞氣騰騰,壓低聲音威脅道:「惜妃好不容易睡沉了,誰敢吵醒她,孤活剮了那人!」

  黑子倒抽一口涼氣,忙點頭如搗蒜,這下連吱也不敢吱一聲兒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向來風流華貴霸氣無雙的大君,躡手躡腳活似做賊以足尖落地,披散著一頭烏黑長發,連發也顧不得束,只手輕輕撩開紗帳,對著帳裡熟睡的小臉蛋看得……嗯,津津有味?

  黑子只覺自個兒二十年來像是都白活了,兩枚眼珠子都不夠使了,下巴也都快掉下來了這、這還是那個他服侍了十數年的巍峨帝君,煞星霸王嗎?

  人常說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依惜妃娘娘這功力簡直神了。

  黑子剎那間下定決心——往後,除了誓死效忠自家大君外,更得抱緊惜妃娘娘的大腿啊!

  慕容獷這麼大個兒杵在孟弱床畔,這邊摸摸,那邊蹭蹭,真是看也看不足,就連孟弱的一根頭發絲都是頂頂好的,恨不能找個什麼借口再賴上床好好把小人兒從頭到腳抱一回才罷休。

  最後還是他身後的黑子冷汗狂流、跟只蟲子似地扭來扭去,就差沒急到把地上青磚踩冒出煙來,動靜大到連他回眸冷瞪了幾記都止不住,最後慕容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紗帳妥妥攏好,雙手負在身後,恨恨白了抹汗哈腰的黑子一眼,低低道:「走。」

  「大君英明!」黑子簡直喜極噴淚了。

  就在慕容獷悄然邁步的剎那,紗帳後驀地響起了兩聲低微的咳嗽聲,他的身形瞬間僵住,二話不說又回到榻邊,火速掀開紗帳,大手輕柔地拍著正躬著身子喘嗽的孟弱,心猛然一緊。

  「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又受涼了?」他暗惱定是自己方才掀起紗帳大半天的冒失舉止,不小心讓外頭清晨薄寒的風吹進來了,這帳裡帳外一暖一冷的,也難怪小人兒受不住了。「黑子,快傳太醫——」

  黑子臉都苦揪成了包子,這這這另一邊是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國家大事,這一邊卻是大君心尖尖上的娘娘……

  「諾,諾,奴下馬上傳去。」

  青絲披散如瀑的孟弱輕喘著醒來,她纖瘦的手壓著悶疼難禁的胸口,抑不住地費力咳起來,卻在聽見慕容獷焦躁的低吼時,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大君……咳咳咳——別……」

  「咳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怎麼能不讓太醫診治?」他將她攬抱在自己腿上,迅速拉過錦被將她裹成了球兒,柔聲哄慰道:「乖,等看完了太醫,乖乖喝了湯藥,孤便帶你出宮逛逛走走好不?」

  「咳咳……真、真的?」她猛然抬頭,咳得泛起病態紅暈的小臉瞬間一亮,滿眼歡喜地巴巴兒看著他。「臣妾想要吃大燕的小食也可以嗎?還有京城十二大街,東西九門,聽人說很壯觀很好玩的,您、您都能帶臣妾去嗎?」

  慕容獷被那雙澄淨如寶石的眼兒瞅得心都要化了,眸光柔軟如春水,修長大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嗯,孤都帶你去。」

  孟弱蒼白的臉蛋霎時綻放燦爛笑顏,粉撲撲嬌嫩嫩得有若朝霞艷艷,又水潤甜膩若蜜桃汁子那般直直撞入了他心底,頓時有股酸甜熱烈鼓噪的滋味怦然蕩漾了開來……

  慕容獷登時看痴了。

  「那,那……」她臉上滿滿的喜悅,美麗得令人屏息,可下一瞬,不知怎地忽有一絲黯淡,他心口一痛,只聽得小人兒語氣轉為怯怯,「臣妾也可以去看看崔姊姊嗎?」

  他心頭憐意大生,然一聽見事關那個陰毒可恨的崔氏貴女,俊臉一沉,「你去看她做什麼?」

  孟弱一抖,嬌小身子瑟縮了起來,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就連內心正天人交戰巴不得將大君劈成兩半兒,一半送去上朝,一半留在這兒哄美人的黑子都忘了發急,愣愣望著大君懷裡的這位惜妃娘娘——哎喲!娘娘怎地哭了,真真疼死人了。

  「崔,呃,崔氏和臣妾都是陳國女,」她結結巴巴的開口,半天才鼓起勇氣攝儒著,「當初北上進宮……咳咳,的路上她也曾提點過臣妾,雖然後來變了,可臣妾始終是承過她的情,臣妾就想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對付我?不是說,進了宮一起服侍您,就是姊妹了嗎?」

  慕容獷盯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笑還是該惱好。

  這傻阿弱,心性單純,就連給人吞吃得骨頭都不剩了,恐怕都還當那人是為她好吧?

  這後宮中稱姊道妹的,無不是表面上做給人看的,事實上後宮佳麗三千人,誰不想獨占博寵他這個帝王?

  若沒他看著,她在這鮮花滿地卻危機四伏的後宮裡,只怕連一天都活不了。

  「你忘了先前是誰誣陷你入罪的?」他面色仍然嚴肅冷峻,大手卻把她朝自己懷裡摟得更近,強壯有力的大腿輕緩地顛了顛蜷縮在胸前如幼獸的她,不自覺哄慰安撫起來。「腦子都病傻了不成?你就迫不及待讓她弄死你?」

  感受到他嘴硬心軟的舉動,孟弱一顆心沒來由激烈震顫,靠在他溫暖胸膛的小臉,神情悲喜痛楚難辨,喉頭哽了一瞬,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開口。

  「臣妾就、就是想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待我?她為什麼那麼恨我?」

  橫跨了前世今生,痛苦絕望漫長如永夜,這個問題,曾經她自地獄血海裡掙扎著爬出來,為的就是想問崔麗華——和眼前的男人。

  為什麼你們要那樣待我?

  為什麼你們會這麼恨我?

  可是經過了這些時日,孟弱不想再追究根源了,她只要恨入骨髓地深深記得,崔麗華和慕容獷,一個是她的好姊妹,一個是她的好夫君,最後連手背叛、殺死了她和她的孩子。

  這,就足夠了。

  即使今生,崔麗華因事敗被關進冷宮,可是只要她不死,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誰知道目前的情勢會不會翻盤?

  孟弱絕對不會放過任何致她於死的機會!

  慕容獷渾然不知她內心晦澀黑暗的怨毒,聽聞她的喃喃哽咽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忍不住輕嘆口氣。

  「真是傻阿弱。」他柔聲開口,「你得了孤的寵愛,便是招了她們的恨、擋了她們的路,她們如何不恨你?又怎麼會放過你?」

  「所以,所謂的姊妹情誼……」她的語氣裡有著顫抖的失落和脆弱,鼻音更濃重了。「原來都是騙人的?」

  他心中憐惜更深,大手輕輕撫摸著她如上好滑緞的如雲烏發,低聲道:「你不需要同她們「姊妹情深」,你有孤就夠了,孤會一直護著你,旁的人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更無須為了她們的虛偽陰毒而自苦難受,知道嗎?」

  「嗯。」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他溫暖的胸口。

  慕容獷心底柔軟蕩漾成了一汪春水……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三章

  黃帝問曰:人之善病消癉者,何以候之?岐伯對曰:五髒皆柔弱者,善病消癉。夫柔弱者必剛強,剛強多怒,柔者易傷也。此人薄皮膚而目堅固以深者,長衡直揚,其心剛,剛則多怒,怒則氣上逆,胸中蓄積,血氣逆留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五氣溢發消渴黃癉》

  連續半個月,大君未曾召寢過任何嬪妃,而是天天歇在如意殿。這消息一出,前朝後宮登時炸翻了天!

  這下不只那些恪守國法祖宗規矩的老臣群情激憤,就連東藩郡王世子都忍不住代父上呈一封措詞恭謹卻語意激烈的稟文。

  其中最嚴重的一段話便是——

  大君膝下猶虛,皇嗣乃大燕舉國重中之重,固鳳後未封,然今帝王獨寵一陳國女,置我大燕幕貴女嬌橋於無物,豈是國之幸哉?又豈是大燕列祖列宗喜見?望大君慎戒之。

  大殿上,慕容獷當場命人念出東藩郡王的這封稟文,在黑子聽似朗朗卻陰陽怪氣的誦念聲中,文臣們個個不自禁露出喜色,武將們則帶著同情嘲笑的目光盯著這些腦子被門夾了的老大人。

  連大君的龍榻秘事都要管,嫌活夠本了是吧?

  「諸位愛卿面露躍躍欲試之色,想是有什麼要補充的?」慕容獷佣斜倚在九龍榻座上,懶洋洋問道。

  文臣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怎的,明明知道這是趁勢而上的好機會,可當看見高高金台上的年輕帝王時,又覺得一陣心虛不祥。

  向來干綱獨斷、心機詭詐的慕容大君,笑得越迷人,語氣越溫和,就代表有人要死得越難看了。

  「咳。」後宮賢嬪之父禮部尚書令溫老清了清喉嚨,瞄了一臉嚴肅的風太宰一眼,硬著頭皮持笏而出。「稟大君,東藩郡王此稟文雖語氣激烈,卻也是字字中肯,一片忠心為國。」

  「唔,好一個字字中肯,一片忠心為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那如果孤從今後只獨寵珍妃,是不是就能全了東藩郡王的「一片忠心」?」

  溫老大驚失色,「老臣不是這個意——」

  「還是干脆獨寵賢嬪好了,」慕容獷笑吟吟的接口,眸底卻無絲毫笑意。「孤這樣算不算「字字中肯」?」

  如果至此還聽不出大君語氣中的諷刺之意,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就不配為官,干脆回家挑大糞去了。

  「大君息怒!」百官們齊齊跪下,伏身叩首抖道。

  「既然你們都這樣說了,那孤若不怒,豈不是辜負了眾愛卿的一、番、心、意?」他環顧下首,嘴角笑意倏收,俊美臉龐寒若冰霜。「難道孤堂堂大燕之主,還要你們來決定孤睡哪個嬪妃嗎?」

  「臣等不敢,萬萬不敢!」文武百官嚇得瑟瑟發抖。

  「你們當然敢了,還個個膽大包天。」慕容獷倏地將案上的十幾迭子竹簡嘩啦啦地甩向了底下鼓噪得最歡的十數名文臣,砸得他們慘叫連連、膽子都嚇裂了。

  「寵妾滅妻的、縱奴行凶的,還有仗著有女在後宮就招搖撞騙斂財賣官的孤冷眼看著你們鬧到幾時,還真當孤死了不是?」

  「大君饒命,大君饒命臣、奴才,奴才有罪啊」

  那十幾個被砸得不冤不枉的人裡面包括了方才還正氣凜然、振振有詞的溫老,此時的他面色青白,冷汗已然濕透了官袍。

  「你們是有罪,孤都不好意思不整治你們了,來人,拖下去——」

  煞氣騰騰的龍禁軍迅速進殿,隨即將十數名被點了名的大臣扎扎實實捆著拖走了。

  風太宰暗暗嘆了一口氣,神色歉疚地往後跪退了一步。

  與他同一陣營的其余官員也連忙擠蹭著向後跪,顯是默契十足,大君龍威盛盛,鋒利無匹,敵者自潰,他們今日不管是因公還是為私的,就別蜉蝣撼樹、自尋死路了。

  來硬的不成,還是只得循序漸進,徐徐圖之啊!

  「北羌蠢蠢欲動,遠城牛馬瘟疫未止,東漠諸地旱像微現,塗連山有流寇擾民,這些國家大事不見你們有多上心,倒是一個個眼睛都盯到孤身上來了。如果這麼關心孤的床幃之事,孤也可以成全了你們,只要人人下頭割上一刀,就能進後宮來天天看著孤寵幸誰了!」慕容獷嘴角露出危險的獰笑。「諸位愛卿,你們哪個先來呀?」

  文臣們險些魂飛魄散,都快嚇哭了。

  「臣等不不不不敢,請、請大君恕罪啊……」

  武將們不屑地望著這群平時最愛嘰嘰歪歪,今天卻哭哭啼啼的文臣,眼底譏色更深了。

  ——呸,老子別著腦袋在外浴血殺敵都不怕了,你們這群只會耍嘴皮子的老匹夫,不過被威脅要割下頭一刀就嚎得跟娘兒們似的,丟人不丟人哪?

  我們大君年少俊美英明神武,身子龍精虎猛頂頂兒棒,想睡哪個就睡哪個,輪得到你們管嗎?

  大殿之上,雖然也有不少是正直耿介的好官員,可是今兒卻是被十幾顆老鼠屎給活生生帶累了,氣得臉色鐵青。

  慕容獷好整以暇地看著底下鬧哄哄一片,邪邪一笑,慵懶地自顧自無事退朝了。

  黑子在旁邊看得滿臉佩服,只差沒有跪下來膜拜自家大君走過的每一寸地——

  大君霸氣,大君威武啊!

  不過大君今日露這一手,除了是懲戒犯事的官員外,更多的還是為了替惜妃娘娘造勢,震懾後宮吧?

  誰想得到這麼柔柔弱弱病懨懨的惜妃娘娘,還真是入了大君的心了。

  孟弱坐在鑲嵌著瑩然珍珠的半身銅鏡前,透過鏡面看著自己小巧精致的臉龐,看著長長青絲被身後的儒女綰成斜墜的盤花髻,以一支蝶舞瓔珞簪別住,余下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背後

  另一名侍女喬女笑吟吟地捧來白玉盤上裝盛著的托紫嫣紅,「主子,這是蘊花司掌事親自送來的各色牡丹,有魏紫、姚黃、什樣錦、魯粉、珊瑚台、盛葛巾和玉樓點翠,主子,您挑挑?」

  她側過頭來,眸底難掩一絲驚艷。「真好看呀!」

  「可不是嗎?」儒女在她雪白粉嫩的耳垂換上了一對嬌綠欲滴的翡翠耳墜子,忍不住喜悅道:「大君真是心疼主子,早已吩咐了這宮內四司六局都要以主子為先,最好最美的只管由著您先挑,昨兒織紡司還送來了百匹各色流雲霞光粉緞,說看主子什麼時候方便,要來幫您量身裁新衣呢!」

  「這也太過奢了。」孟弱一怔,隨即暗罵自己裝什麼矯情賢淑——既然都走了寵妃奸妃的路子,豈不是越豪奢越好——忙做出嬌慵之態,害羞甜蜜地笑了。「大君待本宮真好。」

  「主子可是大君心上第一人,如今前朝後宮又有哪個不知?」喬女打趣笑道:「就連奴們都沾了主子的光,走出如意殿,也是人人爭相喊姊姊了。」

  「就知道你們也巴不得被人吹著捧著,好生風光一把。」她嫣然一笑,隨即眉兒斜斜挑起,瞥了一旁的侍女宮人們一眼,再開口時,聲音冷了三分。「不過自己也得有個度,雖說站出去是代表本宮的顏面,別給本宮丟了臉,但也莫仗勢欺人,陷本宮和大君於不義這宮裡宮外多的是眼睛盯著,大君疼本宮,可不見得就願意保你們。」

  侍女宮人們近日因得意囂張忘形的浮動心緒,登時被當頭澆了盆冷水,心下一凜,忙跪下應是。

  氣氛有一霎地沉重如泰山壓頂,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頭越垂越低。

  在一片靜謐無聲中,只聞得外頭鳥雀歡快跳躍枝頭的鳴叫聲。

  孟弱自白玉盤裡隨意挑起一朵花瓣層層迭迭、嬌嫩動人的紫色盛葛巾,遞給儒女為她簪上發髻耳畔間,悠然漫聲道。

  「其實,這些時日來你們對本宮盡心盡力,本宮也是看在眼裡、放在心上的,須知如意殿便是咱們的家,彼此共存共榮,才能圖得長久。這點道理,想必不需本宮一再提點了。」

  「主子教誨,奴等切切在心,定當盡心服侍主子,絕無二意。」侍女們憋得生疼的心口總算一松,連忙稟忠心。

  她清澈如山間澗水的眸子凝視著下首的宮人們半晌,淺淺微笑道:「你們的心本宮都知道了,好了,都起來吧。儒女,前幾日黑子大監不是送來了一大匣子的金葉子嗎?」

  儒女心有靈犀,恭敬地頷下首,很快便去取來了那一只黃花梨木雕花匣子。

  「本宮近來多病久咳,精神不濟,虧得有你們處處服侍照看,」孟弱溫柔道,「照顧病者的人總是熬著心力,並不比被照顧的人好過,來,這匣子金葉子你們一人取了十片去吧。」

  「奴等不敢。」侍女宮人們先是大大驚喜,隨即忙收束心神,恭敬真摯地道:「服侍主子是奴等分所當為,不敢領賞。」

  「這是大君代本宮之手犒賞你們的,就安心領受,無妨的。」她眉目柔和如畫,聲音和煦如春風,好似方才的凜冽只是眾人的一個錯覺。

  侍女宮人們滿心感激歡喜之余,卻也對這個嬌弱弱的主子不敢生起半點蔑視輕怠之心。

  主子雖弱不禁風,骨子裡卻是堅韌高貴、不可磋折,哪個再瞎了狗眼輕視一二,甚至有了背主之念,到時候只怕不是個「死」字就能交代的了。

  侍女宮人們恭恭敬敬地上前來領了金葉子,隨即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各司其職,恨不能馬上讓主子就看見他們火熱熱的一片赤膽忠肝。

  「儒女,來。」內寢殿只剩了她們主僕二人,孟弱握住她的手,示意她跪坐下來。「大君答應過幾天要帶本宮出去玩兒,可只能出去半日,所以本宮得好好想想該先去哪兒好——對了,本宮記得你也是京城人氏吧?」

  「回主子的話,奴確實是京城人氏,老家就在京城西坊岳神廟邊兒,後頭就是金水河。」性子憨厚的儒女老實回道,「不過奴家裡窮,家裡地勢低屋子小,金水河漲大水的時候總能淹了一半兒去,往常總得國水舀半天呢。」

  「那還真的住得不大好啊。」孟弱噗哧一笑,眸光卻浮起一抹溫暖的遙遠想念。「不過我嗯,本宮家裡雖然稍稍好些,情狀卻也是差不多,我們家宅子是十裡八鄉裡蓋得最堅固的,偏偏離南清河近,每每大風雨過後,院子裡都有魚兒四處跳著,可好玩兒了。」

  雖然當初她還是被阿爹阿娘拘著,只能在廊下看奴僕們七手八腳地抓魚,不能跟著踩著滿地泥濘瘋玩一把,但是大雨過後涼風習習,荷蛙鳴鳴,奴僕們熱鬧叫嚷的笑聲,在那一剎那彷佛能驅盡了長年被湯藥煙氣繚繞的大宅……

  可她陳國的那個家,此生是永遠回不去了。

  她目光逐漸黯淡,瞳眸中原來燦爛雀躍的溫暖火焰,轉眼熄滅成灰。

  「主子?主子,您怎麼了?」

  孟弱鼻頭酸楚,心口緊縮擰痛著,眼神迷離而悲傷。

  「主子,您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奴趕緊叫太醫——」

  「不,」她閉了閉眼,冰涼的指尖緊緊握住了儒女,勉強展顏一笑。「本宮沒事,你你再給本宮說說,你老家西坊那兒可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嗎?」

  儒女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主子——」

  「明兒大君只帶本宮一人,所以沒法也讓你出宮回老家探看,不過本宮可以答應你,若經過你家,能幫忙看看你家裡人好不好。」

  儒女滿眼感動,臉上卻有些落寞苦澀。「謝謝主子,可還是不用了。自從奴的阿母過世後,阿父又娶了新婦,當初就是她把奴賣進宮的,奴現在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孟弱心一痛,眸子不由又是一陣發澀,低嘆喃喃,「原來,那個家你也是回不去了啊!」

  「可是現在奴過得很好了,能夠得以服侍您這麼好的主子,奴真的真的很歡喜。」儒女滿臉歡快地道。

  孟弱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單純樸實的侍女,心裡滋味酸甜苦澀復雜萬千。

  儒女的心願如此卑微,只不過是遇上一個待她稍稍有幾分真心的主子,便能夠這麼歡喜而滿足。

  如果世上人人都能夠像她這麼單純知足,只要一點點的關懷,一丁點兒的露水,就能夠生氣勃勃地活下去,那麼是不是就能少了很多人間的悲傷、絕望和求而不得的苦?

  不,不是這樣的!

  曾經她也像儒女一樣,只求有個人給她一些些溫暖、一些些柔情,就算是欺騙也好,可是最後她卻換來了什麼?

  「你不想報復你那個狠心的繼母嗎?」她眸中閃過一絲入魔般的陰惻惻笑意,近乎哄誘地低問,「現在你是本宮的貼身大侍女,想對付她,甚至連親自出手也不必,便能令她灰飛煙滅。」

  儒女沒來由地打個冷顫,臉色有些發白,吞了口口水才回道:「主、主子,奴奴不想對付繼母,她是奴阿父的妻子啊!」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孟弱語氣有一絲冰冷。「這樣的父母,難道你就不怨、不恨?」

  「阿父以前待奴很好的,後來,也沒法子,阿母走了,阿父總是得娶妻生子,好好過日子的。」儒女怯怯道。

  不知怎的,向來溫柔心善的主子,此刻神情卻令人令人不寒而栗。

  「你退下吧。」孟弱嗓音有些緊繃。

  「諾。」儒女雖如釋重負,可也不由得內疚了起來。「主子,是不是奴說錯話了?」

  「無事,你自忙去吧。」待儒女小心翼翼退下後,她的臉上湧現深深倦然的寂寥之色。

  孟弱啊孟弱,究竟是你眼中對錯太苛,還是這個世界已無黑白?

  「在這世上,我果然沒有同路人啊……」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一個陰毒狠辣的奸妃哪需要什麼同路人?還需要誰人的認同嗎?」

  ——話說,她也乖順得夠久,該是時候亮出獠牙了!

  黃帝問曰:夫瘧疾皆生於風,其以曰作,以時發者,何也?岐伯對曰:瘧之始發,先起於毫毛,欠伸乃作,寒栗鼓頷,腰脊俱痛,寒去則內外俱熱,頭痛如破,渴欲飲水。曰:何氣使然?曰:陰陽上下交爭,虛實更作,陰陽相移也。陽並於陰,則陽實而陰虛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陰陽相移發三瘧》

  翌日,慕容獷又是腰酸背痛輕手輕腳地下了榻,接著又是一陣輕微細聲到幾乎聽不見的梳洗著衣,隱約還能聽見他在伸展身軀時的懊惱低咒聲。

  孟弱睜開了眼,在聽見那一聲甫逸出又忙吞回去的低咒時,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呵,該!誰叫他故意裝純情郎,一整晚憋著僵著動也不敢……

  眼神不自覺溫柔起來,嘴角彎彎往上揚,隨即僵滯了一瞬,有種深深的自我厭棄憤恨感衝上心頭——

  孟弱!你該死的心軟個什麼?

  這一切都是假像,他只是個騙子,虛偽絕情,冷酷無心,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害死自己的親兒……

  她眸光霎時冰冷如萬載寒霜,可開口時卻是嬌憨輕軟——

  「大君……」

  慕容獷三步並作兩步奔來,轉眼便回到她身邊,也不知是心疼還是苦惱地低嚷道:「慢些慢些,昨晚子時咳得那般厲害,半醒半睡的,哪裡足夠養神……孤今兒本還想讓你多睡一會兒,怎麼現在就起了?」

  她柔弱弱嬌懶懶地偶在他溫暖的懷裡,小聲咕噥,「知道您是心疼阿弱,可可阿弱有時也想心疼大君您,想親手幫您做點什麼呀偏偏您都梳洗更衣好了,阿弱又沒用了。」

  「孤的小乖乖,你這是在放火嗎?」他剎那間心都化了,俊美臉龐罕見地紅了起來,心口暖烘烘得言語難描畫,忍不住一家伙撲倒了懷裡這又香又軟的小人兒,將她牢牢壓在身下,低頭攫住了她小巧嬌潤的唇兒。

  孟弱唔唔嬌喘,弱聲掙扎抗議著,被他狂猛熾烈的吻迫得氣窒魂奪,霎時只覺渾身上下像是被大火燒著了,可明明、明明放火的才是他啊!

  而且伏在自己身上如狼似虎的年輕帝王彷佛有失控的趨勢,吻得她暈頭轉向氣息紊亂之外,兩只大掌用力一扯,當下撕開了她穿裹得妥貼的粉色中衣,她的肩頭一涼,連半邊的衣襟肚兜也被撕扯開來了,渾圓誘人酥/ru露出了大半,顫生生挺翹翹的粉紅小/ru豆敏感地豎立在清晨的涼風中,越發嬌顫得令人憐愛。

  「唔別……」她小臉羞紅地喘息著,急慌慌地便一把掙脫了開來,卻巧妙至極地「不小心」將一只渾圓雪白磨蹭過他的胸膛,搗著半解開來的輕薄肚兜,一扭身後背對著他就想逃,如蜜桃兒般的小屁股翹得高高……

  慕容獷鳳眼赤紅,腦子轟地一聲,所有理智瞬間炸飛了,眼裡只有小人兒那嬌圓可愛扭動的……

  孤再忍不得了!

  ……

  孟弱嬌汗點點灑落,小臉靠在他的寬肩上,斷斷續續地喘著,魂都快沒了。

  ——她懷疑自己會是大燕國史上頭一個被操弄至死猶是處子之身的嬪妃。

  「好阿弱……孤都恨不得死在你身上了……」慕容獷心滿意足地喘息著,慵懶愉悅地笑了起來,語氣裡難掩懊悔。「唉,若不是孤還要早朝,咱們就能真正的「在一起」了。」

  孟弱勉強撐開眼皮翻了翻白眼——原來他還記得有早朝這件事嗎?那還把她往死裡弄到底是想鬧哪樣啊?

  而「遠」在外殿的黑子則是「老淚縱橫」……

  大君呀,主子喲,這早朝都成午朝了,您讓奴可怎麼跟文武百官解釋啊!

  相較於黑子的哭啼跳腳,慕容獷愛憐地輕撫著小人兒的發絲,好一番哄誘後,總算讓她願意由著他親手替她擦身換衣——不過孟弱不依也不行,她已經累到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白眼使出也殺氣無能啊。

  在親自將小人兒打理得清清爽爽之後,又命人取來了珍貴的凝玉膏,輕手輕腳地細細替她身上的瘀青和桃花吻痕抹得妥妥當當,尤其是她下/身那處紅腫可憐又可愛的花瓣,更是重中之重……

  雖然凝玉膏上著上著,某帝王又有了禽獸化的衝動,可是在孟弱淚汪汪抵死不從的抗議中,終於還是把滿心滿懷的欲火給勉強吞抑了回去,最後幫她把新的衣衫和褻褲都穿好了,還喂她喝完了補身子的藥湯,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朝去了。

  黑子萬分同情那些連午膳都錯過了的文武百官。

  躺在錦榻上的孟弱虛累得昏昏欲睡,可水盈盈的雙眸卻閃爍著一抹異樣的光芒。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四章

  翌日。

  寶花大園內,夏色勝景處處妖嬈華麗,除卻百花盛放,香氣襲人,繞過花牆幽徑的另一頭,更有一片奇石嶙峋的假山,巧妙地牽引出一注清泉瀑布流瀉,在金色艷陽下霧氣蒸騰成七彩絢虹,真真巧奪天工,叫人目眩驚嘆。

  孟弱應邀而來,靜靜坐在亭子內,捧著暖手的紅玉雕花玲瓏熏球,對著面前和顏悅色的竇貴妃,溫柔而怯生生地笑了笑。

  「妹妹這些時日氣色看著好些了,」竇貴妃溫和親切地道,「姊姊心裡總記掛著你的身子,尤其前些兒還遭了大罪還好大君英明,及時替你洗脫嫌疑,還早早將你接出冷牢」

  「娘娘今日找臣妾究竟所為何事?」她突兀地打斷了竇貴妃示好的攀談,嬌慵地打了個呵欠,接著還氣死人地甜甜羞赧一笑。「對不住,臣妾並非有意失禮的,只是昨兒大君他臣妾,嗯,躺了一天,今兒還是渾身酸軟,坐不住呢!」

  竇貴妃的笑臉瞬間僵住,眸底掠過了殺氣。在她身後的柳嬤嬤巧妙地舉著九轉玲瓏壺,恭謹地替她與孟弱斟了酒。

  被這麼一打岔,竇貴妃笑容恢復完美無瑕,語帶關懷地道:「妹妹辛苦了,大君精力無窮,凡是承寵的姊妹們沒有一個受得住的,妹妹身子骨這麼弱,會覺酸軟疲憊也是自然的。來,這是宮中秘造的滋補靈藥酒,用九九八十一種珍貴藥草釀制,妹妹先飲一杯補補。」

  「謝娘娘費心,可臣妾正吃著太醫開的藥,怕藥性和這靈藥酒有所衝撞,還是得婉謝您的一片心了。」孟弱柔聲地道。

  「既然如此,姊姊也不好勉強,省得好心辦錯事兒,倒害了妹妹。」竇貴妃不以為忤,笑著親手夾了一塊桂花糕到她面前的碟子裡。「這桂花糕是姊姊殿裡小膳房自個兒做的,香軟甜糯,連素來不喜甜食的大君都誇過,妹妹嘗嘗吧。」

  大君最喜的桂花糕?

  孟弱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卻是苦澀與冷意並存,轉念間強自抑下勾起前世種種苦痛的念想,專注於應付眼前處境——

  前世竇貴妃雖表現出雍容賢淑大度,可是她記得凡與竇貴妃交好的嬪妃,從無一人能孕有慕容獷的子嗣,而且幾乎人人添了下紅之症,日漸血氣虧損、美貌凋零

  可是她已拒絕過一次靈藥酒,連桂花糕都敬謝不敏,除卻明面上十足不給竇貴妃面子外,更會引起她的戒心。

  孟弱內心思忖再三,淺笑著拿起銀筷,夾起雪白泛著甜美桂子香氣的精巧糕點到嘴邊——

  竇貴妃嘴角的笑容越發親昵寬和關切。

  孟弱張嘴欲咬下的當兒,忽然劇烈的咳了起來,桂花糕自筷子墜落跌碎在地上,她一手搗著胸口咳得像是要撕心裂肺,小臉漲紅之後隨即又透著深深的慘白。

  竇貴妃臉一僵,面上卻憂心忡忡地道:「哎呀,這是怎麼了?來人,傳太醫——」

  「不、不用了咳咳!是這桂花糕味兒太膩人了」她勉強擺了擺手,示意儒女攙扶起自己,半是嬌半是怨地嘟囔,「難怪大君前先時日總叫臣妾別在外頭胡亂吃什麼臭的髒的」

  ——賤人!

  竇貴妃臉色瞬間難看至極,險些就拍案暴怒而起,可最後還是死死地強吞下了,努力擠出笑容來,柔聲道:「妹妹這身子也忒弱了,竟連這般香甜綿軟的桂花糕都吃不得,料想是平時藥喝多了,舌頭也不中用了吧?」

  這番綿裡藏針的話聽在孟弱耳裡,壓根兒不痛不癀,仍是楚楚可憐中帶著一絲掩不住的嫌惡,輕輕嘔了一聲。

  「不行了不行了,臣妾這會兒胸悶得厲害,非得回去服一丸雪參養肺丸不可。」她嬌弱地微晃著身子,彷佛快要站不住腳了。

  儒女見機也忙道:「是呀,主子,您這幾日不容易才好些的,要是大君知道您又犯喘咳了,肯定心疼得不得了。」

  竇貴妃緊牢握住手中的茶盞,恨不得朝那低賤無恥的主僕臉上砸去!

  「嗯咳。」身後柳嬤嬤清了清喉嚨提醒。

  竇貴妃深深吸了一口氣,面色又轉為關懷,含笑道:「見妹妹咳得這般厲害,本宮心裡也甚是難受,唉,可惜如今後宮中饋已不在本宮手上,本宮竟連想多照拂妹妹一二也不能話說回來,大君最疼妹妹了,想必也會樂見這宮中多個人來幫著照顧妹妹,本宮不才——」

  「娘娘人真好,咳咳咳」孟弱明知她意有所指,偏偏顧左右而言他,身子軟軟地偎著儒女,假作暈眩難支。「臣妾先告退了,娘娘莫送,免得害您過了病氣阿弱病慣了不要緊,您要是一有個不好,臣妾可就罪過了,咳咳咳咳」

  「妹妹多保重了。」竇貴妃只得咬牙強笑,眼睜睜目送她離去。

  待孟弱在眾多侍女宮人的簇擁下遠去,竇貴妃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消失!

  「明知道這癆病鬼在裝模作樣,可本宮卻是奈何不了她。」竇貴妃神情陰森冰冷,幾乎磨碎了一口貝齒。「哼,本宮和珍妃當初還真是看走眼了,就不該先對付那個志大才疏的崔麗華,而是該先弄死這個癆病鬼才對!」

  一個兩個見她稍稍失勢就坐不住了,哼,沒想到昔日可憐兮兮跟個隨時會斷氣的孤鬼兒似的賤人,今日竟也敢在她面前囂張起來了。

  侍立在一旁默默觀察良久的柳嬤嬤開口。

  「娘娘息怒,此不過雕蟲小技爾。」

  「嬤嬤,就算是雕蟲小技,可誰叫大君就是被這癆病鬼迷得七葷八素,她略咳一聲就像天要塌下來了,寶貝著呢!」竇貴妃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尖酸刻薄地嗤笑道。

  「大君是男人,若是後宮無大事時,自然樂得順從自己的喜好心願疼寵女人。」

  柳嬤嬤氣定神閑地道,「可後宮與前朝牽絲攀藤、可輕可重,若是真出了「大事」,恐怕尊貴如帝王,也只能有所取舍了。」

  竇貴妃蹙起眉,「嬤嬤的意思是?」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柳嬤嬤自另一只石榴描金茶壺裡斟了杯熱茶恭敬奉上,平靜地低聲笑著,「此刻若比不了聖心,那麼就看看誰更師出有名了。」

  竇貴妃抬起纖手緩緩摩挲著紅玉茶盞,傾聽著柳嬤嬤壓低聲音說出的內容後,臉上漸漸湧上笑意。

  「好,就這麼辦。」

  而這一頭——

  回到如意殿的孟弱則是收起了虛弱喘咳嬌蠻之態,小巧臉上隱約有抹若有所思。

  「您看貴妃娘娘是真的想拉攏您,所以才對您種種示好嗎?」儒女雖然心性樸實淳厚,可這些時日來歷經了多次風波,也不再像昔日那傻乎乎的單純宮女了,一見伺候的侍女們退出內殿,便再難掩憂慮,迫不及待地開口,「您今兒故意這樣氣她,她竟然還忍下了,奴剛才下巴都快驚掉了。」

  「那有什麼?她不想在風頭上得罪本宮,就算再怒火滔天,她還是會忍的。」

  孟弱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雪白皓腕上的暖玉鐲子。「只不過呀,忍得越久,恨意越深」

  ——那不就成了不死不休之局了嗎?

  儒女聽得心驚膽顫。「還是以後雲香殿再有人來,奴就大膽替您拒了,反正大君有令,如意殿非得您召請,外人不得擅入,就是貴妃娘娘也不敢違抗聖命吧?」

  「不管是拉攏也好,是試探也罷,」她忽然笑了,嬌佣地靠在堆滿柔軟錦墩的榻上,抬手輕輕掠過頰畔的發絲,懶懶地道:「她是貴妃,身份高於本宮之上,一次兩次本宮可以仗著大君恩寵不奉召,可是久了,恐怕裡裡外外都要說本宮恃寵而驕,目中無人了。」

  「那、那怎麼辦?」老實的儒女急得眼圏都紅了。

  「不怎麼辦哪,本宮就是目中無人,就是恃寵而驕了又怎麼樣?」孟弱笑吟吟,如玉蔥般的指尖點了點儒女的額頭,「傻姑子,現在大君將本宮捧在手裡怕落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又哪裡舍得本宮在這後宮被誰刁難數說?」

  哪怕是她稍稍皺一皺眉,他都要心疼好半天的。

  「那就好,那就好嚇死奴了。」儒女拍著胸口,釋然地咧嘴笑了。

  「不過本宮要是日日安然待在如意殿裡,成天無人敢招惹上來,又哪裡顯擺得出「大燕第一寵妃」的風光?」她笑靨如花。

  「唉?」儒女被這麼東繞西繞的,都傻了。

  「本宮渴了,要喝蜜燉冰梨湯。」孟弱慵懶地伸展著嬌小的身軀,全身上下說不出的風流嫵媚態兒。

  連同為女子之身的儒女都看得一陣臉紅心跳。

  果然在君恩雨露嬌寵之下,主子是越來越妖嬈鮮艷欲滴了。

  這一日休沐,大清早孟弱就跟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似地在慕容獷身上磨呀蹭呀,硬生生把他給蹭醒了。

  「大君該起,該起了,您答應過阿弱,今天要出宮玩兒的快起呀,您不能胡賴不認賬,而且時辰寶貴」

  「嗯……」慕容獷如酣睡乍醒的老虎,精實身軀被她扯得衣松帶寬,想也不想地將在自己身上作亂的小人兒牢牢環箍住。

  「啊!」她脆生生地驚呼。

  一心想出宮玩的孟弱萬萬沒想到,自己鬧醒的不只是年輕的帝王,還有他精血氣旺、蓬勃狂猛的欲火!

  「孤還心疼著前日累壞了小乖乖,想著讓你多休養幾日再開吃的,可今兒是小乖乖自個兒招惹孤的——」他壞壞的在她耳畔吹著氣,惹得孟弱渾身起了一陣無關恐懼的顫栗。「孤就不客氣了!」

  她心一跳,呀一聲想要逃已經來不及了——

  「不行不行不行……唔……」

  嬌小的孟弱立時被高大的慕容獷壓倒在榻上,迅速被剝得一干二淨,纖瘦卻凹凸有致的光裸玉體,被他從頭到腳吸吻舔弄了一遍,在瀕臨瘋狂的極致快感和痛楚並存的羞煞滋味中,身子緊緊繃著、扭動著,最後長長嬌吟……

  但見垂落的紗帳和著紫檀床架錦榻劇烈搖動著,女子的嬌泣求饒和男子的悶哼低吼交錯,自晨光灑落直至午時驕陽燦燦……

  最後終於還是以孟弱昏厥過去而被迫中止告歇。

  小人兒抽搐著厥了,慕容獷先是大驚,臉色泛白慌得就要叫太醫,可見她身子一抽一抽,雪白嬌軀泛起了點點花暈痕跡,顯然是被他給做暈了,慕容獷大大松了一口氣,繼之而起的是昂揚得意。

  「唉,孤就是這麼勇猛。」他輕笑著,憐愛地吻了吻她的小嘴,小心翼翼地拉過錦被裹住她光裸如凝脂的雪軀,生怕她又受涼發病。「小乖乖身子還是太弱了,一定得養得珠圓玉潤香軟康健才好啊!」

  累極昏睡的孟弱若是還有余力睜眼,定要狠狠咬死這個活似禽獸餓狼投胎的大混蛋啊啊啊!

  當然,說好的「出宮半日游」也成泡影兒了……

  ——經過那日猛烈又驚心動魄的「圓房」之後,孟弱整整七天不同他說話。

  慕容獷既是心虛又是好笑,更有滿腔的愛憐,在她面前說盡好話、做盡了低姿態,哄著誘著,答應了一連串「喪權辱國」的要求,好不容易才哄得小人兒回心轉意,對著他總算有了笑臉。

  他看著她嬌嗔的笑容,向來剛硬的帝王心腸早軟得化成了團春泥……

  這一日,竇貴妃又命人送了花帖來邀孟弱一聚。

  「主子,還是婉拒了吧?」

  儒女總覺得心慌得緊,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勸道。

  「貴妃娘娘都不怕本宮去給她添堵了,本宮又怕什麼呢?」孟弱親手簪了朵大紅的「富貴錦」芍藥,對著銅鏡裡的自己顧盼微笑。

  「可是」

  「沒事兒的。」她笑吟吟地道,「對了,叫喬女端盞血燕來吧,本宮出門前先填個半飽兒,這樣才有力氣和娘娘顯擺呀。」

  「諾。」儒女暗嘆一聲,只得乖乖喊人去。

  一入寶花大園,依然是那熟悉而美麗的亭子裡——

  「妹妹那日不喜桂花糕,今兒本宮特意命人做了些陳國的小點,想必妹妹定是想得緊的。」竇貴妃笑得好不親切溫柔,親自夾起了一塊就送到她嘴邊。「來,嘗嘗,就當給本宮個面子吧。」

  孟弱心下掠過一絲警覺——同樣的戲碼,竇貴妃也不嫌丟人?

  「咳咳咳咳」她眸中一閃,袖子掩著嘴兒又是一陣猛咳。「對不住咳咳,臣妾今兒身子著實不適……」

  「妹妹怎麼了?來人,快拿盞熱茶來!」竇貴妃唇畔諷笑稍縱即逝,面上慌忙道,目光掃了身畔的大侍女一眼。

  「諾。」大侍女立時提起了雕金小火爐上的青鸞壺,倒了盞熱騰騰的茶水呈上前來。

  「咳咳咳不、不用了,臣妾方用過藥,喝不得茶」她用袖子緊緊掩住嘴,戒備地就要往後退。

  「這茶無妨,惜妃娘娘還是喝幾口壓壓咳吧!」柳嬤嬤身形一動,用一種看似閑適實則壓迫的姿勢「攙扶」住了孟弱,一手抄過了茶盞,就要強灌入孟弱的口中。

  儒女大驚失色,正要上前阻攔,卻被不知哪兒冒出的幾名侍女架住了。

  「主子!」

  孟弱心一跳,想也不想打飛了那盞熱茶,卻聽得寶貴妃慘叫了一聲——

  「啊……」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

  「大膽惜妃,蛇蠍心腸,竟敢下毒手毀娘娘的容貌……」

  「來人!速速拿下惜妃到殿前,請大君重重發落!」

  一陣兵荒馬亂間,孟弱被禁箍的壓力一消,她氣喘吁吁地跌在地上,在看到雙手捂著臉凄厲尖叫的竇貴妃時,目中掠過一抹諷刺——

  長進了,好一場連環計!

  看來藥酒糕點茶湯中下藥是假,讓她步步提防,逼得她「出手傷人」才是真。

  孟弱趁著眾人忙亂地扶著始終以手遮顏慘叫的竇貴妃,並要衝上前來擒押她的當兒,藏在矮案下方的手抓起了落在地上的茶盞,毫不留情地朝另一只手的手腕至掌心狠狠一劃——

  劇痛一炸,鮮血霎時迸濺而出,迅速濡濕了大片裙裾,她不管不顧地任由鮮血怵目驚心地汩汩流淌,迅速失血使得原就蒼白的小臉慘然如死,身子搖搖欲墜,臉上漸漸透出了一絲死氣……

  孟弱原就久病纏身,氣血虧虛,平時珍貴湯藥養著培著都是風吹會倒了,更何況這血跟不要錢似地狂湧而出……

  「主子!來人啊,快救救主子,你們放開她!來人!」儒女又急又恨地拚命掙扎,目管欲裂地哭吼著。

  「——賤人!」

  模模糊糊間好似有人驚怒痛斥著,孟弱只覺又冷又暈又無力,眼前逐漸黑暗了下來,身子被人用力拉扯踹踢著,那陣陣撕裂般的痛楚彷佛也變遠了……

  在最後意識消失前,蜷縮倒地的孟弱青白嘴唇勾起了一絲笑。

  苦肉計,論心狠,竇香君,你可比我差得遠了。

  已死過一回的人,又有什麼可怕的?

  且看今日誰算計誰吧!

  慕容獷聞訊雷霆震怒,在金鑾殿上當場就掀翻了龍案。

  「來人,把事發現場一干人等全部打入掖庭,交由子晨審問。」他臉色鐵青,眉眼緊緊繃著,頸上青筋一跳一跳,顯是氣得狠了。「一個個就見不得孤的後宮消停好過些,若是讓孤查明了是誰搞的鬼,孤誅他九族!」

  文武百官全伏跪在地,瑟瑟顫抖,哪裡有人敢在這時冒犯天顏,抗議後宮嬪妃爭鬥怎可牽扯到前朝呢?

  竇國公垮著肩膀一個顫栗,低垂的老臉卻是閃過了一抹幾乎抑不住的怒火。

  慕容獷怒氣衝衝揮袖而去,來到在後宮榴花道時,高大身形倏然停了下來。

  往左是據說慘遭熱茶毀容的表妹竇香君處,往右是失血過多奄奄一息的孟弱所棲方向——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毫不猶豫地大步往右方奔去。

  對表妹,不是不心疼,可是當他聽到小人兒失血又昏迷的消息,胸口像是被燒紅的匕首插了個對穿,痛得他神魂俱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失去她……可、可他就是不能失去她!

  慕容獷面色慘青地衝進如意殿,在看到靜靜躺在錦榻上卻虛弱得像隨時會撒手人寰的孟弱,胸口連絲起伏也沒有,臉色白得透著死黑之氣,受傷的手雖然包扎著絹緞條巾,仍不斷地滲出令人心驚痛楚的鮮血來。

  他驀然腿軟,幾乎踉蹌摔倒,總算及時強撐住了,似游魂般踩著虛浮的步子,跌跌撞撞地來到她身邊。

  「她……」他喉頭嚴重堵塞,雙眸灼燙得厲害,啞聲開口,「還、還活著嗎?」

  「還活著還活著。」跪在一旁的太醫打了個寒顫,結結巴巴道:「稟、稟大君,臣下及時幫惜妃娘娘上藥包扎、包扎妥當,也讓娘娘服了一碗提氣續命湯,不、不過娘娘身子太弱……目前也還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能……」

  那句「還活著」讓慕容獷險些熱淚奪眶而出,卻極力忍住了,剎那間像是被挖空了的胸膛,終於又有心跳,卻在下一瞬猛然瞪眼,低聲咆哮道:「你是誰?」

  太醫抖了抖,嚇得肝膽欲裂。「臣下、臣下是太醫院新進太醫伍仁,拜見大君!」

  「太醫院首呢?副院首呢?」他俊美臉龐一片猙獰。

  「呃,院首大人和副院首大人以及其它資深太醫都被宣召到雲香殿了,聽說貴妃娘娘玉容遭熱茶燙到,恐有毀容之虞……」

  見大君神情越發陰沉,有如暴雨欲來,伍太醫心驚膽顫地吞著口水,不敢再言了。

  慕容獷冰冷的目光落在面無血色的孟弱瞼上,迅速化為蕩漾萬千的溫柔如水,大手顫抖地撫摸著她冰涼的小臉,指尖碰觸著她頸項間,在感受到雖然微弱卻仍持續在跳動的脈搏時,鳳眸霎時泛紅了。

  「滾下去!」他低聲地道。

  伍太醫撿回了一條小命,慌慌張張地退下了。

  兩旁的侍女戰戰兢兢地跟著就要退出內殿,卻聽見慕容獷淡淡說了一聲:「護主不力,全都該死!」

  子晨倏然現身,躬身領命,在侍女們驚駭得想哭喊求饒的剎那,揚手一揮!

  不知從何閃出了幾名身著玄色勁衣,面無表情的男子,快如閃電地出手,眨眼間近十名侍女悄無聲息地頸斷命喪,而後被扔出了如意殿——自有龍禁軍前來收拾。

  慕容獷心疼憐愛萬分地注視著小人兒,大手緊緊握著她沒受傷的那手,潮濕微紅的鳳眸漸漸化為羅煞惡鬼般的腥紅血殺……

  「平時跟在阿弱身邊那個寸步不離的侍女呢?」

  身為龍禁軍統領的子晨已然聽取了屬下稟報,恭聲回道:「稟大君,當時一陣混亂,惜妃娘娘和儒女同時被雲香殿的侍衛擒拿住,然因娘娘失血昏厥,侍衛不敢聽憑貴妃娘娘之令押人,幸而風貴姬及時趕到,搶下惜妃娘娘,命人火速送回如意殿救治,那儒女傷重,又恐遭人滅口,風貴姬將之帶回自己殿中診治看管。」

  「嗯,太宰親自教養出的,果然知輕重。」慕容獷面上沒有暴怒,眸底卻是殺氣更盛,一聲冷笑。「那黑子是死了嗎?」

  怎眼睜睜看著這一團混亂發生,甚至禍及他的小人兒?

  「回大君,」子晨遲疑了一下,心中默默替黑子點了根白蠟燭。「珍妃試圖闖宮,黑子聞訊親自前去處置。」

  「這麼巧?」他微微一笑,笑容很美很迷人,子晨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你親自去把太醫院院首和副院首全給孤抓來,剩余那幾個太醫,拖下去各賞五十軍棍!」他淡淡地道,「至於黑子,八十軍棍,沒死就叫他再滾回來當差。」

  「諾。」

  「還有,東藩郡王府和竇國公府日子過得太舒服了,」他修長大手細細描繪著孟弱的黛眉、小巧的鼻尖、蒼白得透青色的唇瓣,溫柔款款,卻仍止不住余悸猶存的輕顫,偏偏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令人膽寒。「東藩郡王的那個愛妾,殺了。國公爺最寵信的那個庶子,嗯,斷去雙腿、挖去一目吧,孤總得看在仙逝祖母的份上,多少給舅爺爺家一點「面子」,略施薄懲也就夠了。」

  「諾!」子晨嘴角抽了抽。

  這還叫略施薄懲?不過冤有頭債有主,大君那股滔天的怒火恐怕還是得由貴妃和珍妃兩位娘娘自己承受了。

  待子晨消失,慕容獷才敢放縱自己,上前緊緊抱住小人兒,把臉龐深深埋在孟弱泛著幽香的頸邊,痛楚地逸出了一聲哽咽。

  「還好,你還在孤的身邊……你沒有走……不要走,求你。」

  孤會好好地護著你,從今天起無論是誰,都休想再傷害你一根寒毛,孤對天發誓!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五章

  黃帝問曰:病頭痛,數歲不已,此何病也?岐伯對曰:當有所犯大寒,內至骨髓。骨髓者,以腦為主,腦逆,故令頭痛齒亦痛。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大寒內薄骨髓陽逆發頭痛》

  三日後。

  竇香君做夢都沒想過,表哥居然居然真的待她如此狠心無情?

  她原本美麗的臉龐糊著黏稠稠的藥膏,不敢置信地傻傻跪在地上,仰頭望著那個面色慘白卻神情肅殺憤恨的黑子,聽著自他口中宣讀出的一句又一句大君的旨意——

  「精心構陷,下手狠毒,作亂宮闈,豈堪貴妃之位,自旨令下起,竇氏貶為采女,遷出雲香殿,至觀秀院自省,以觀後效。」

  「不,不會的,表哥不會這樣對本宮的……」竇香君打擊過甚,瀕臨瘋癲般地喃喃自語,忽然暴起死命抓住了黑子的腿,「好大的狗膽!你這閹奴竟敢假傳聖旨羞辱本宮,來人,把他給本宮拿下!」

  被打了八十軍棍差點小命不保的黑子勉強站著都已經疼得齜牙咧嘴、搖搖欲墜了,被她這麼一撲抓,狼狽地險些往後跌去,幸好兩旁跟著的宮人及時扶住了,沒讓他傷得更重。

  黑子惡狠狠地瞪著神情瘋狂的竇香君,剎那間,真想咬死面前這個腦子不靈光的蠢女人。

  你自己作死就作死,還害得一夕之間幾十條人命跟著完蛋,連他這忠心耿耿的大燕第一內侍黑子都被帶累,害他多年來完美無瑕的服侍紀錄上有了一大污點……

  竇采女,老子跟你沒完!

  「來人,都是死的不成?還不把竇、采、女好好請出雲香殿,到觀秀院報到!」黑子陰陽怪氣地尖吼。

  「諾!」一隊龍禁軍凶神惡煞地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就將癲狂的竇香君架起拖走。

  「慢著!」柳嬤嬤縱然心驚萬分,仍然不愧是久經歷練的老宮嬤,氣定神閑地喊了一聲。「還請黑子大監稍等,老奴姓柳,昔日曾有幸服侍過大君……」

  「柳嬤嬤是吧?」屁股被打得稀巴爛,過了三天還是疼得頭昏眼花的黑子驀然笑了,神情古怪地道:「大君特別讓我叮嚀你一句——那解毒之恩,當年你已經用掉了。」

  柳嬤嬤霎時牙關打顫,面色灰敗如死。

  黑子對著她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活似毒蛇吐信,令柳嬤嬤渾身癱軟跌坐在地。

  「這次大君純粹是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再饒你這條老命,若是你不想要吃這碗安樂飯了,隨時說一聲,小的很樂意替大君成全你。」

  「老奴謝大君饒命……」柳嬤嬤哪裡還有初入宮時的沉穩深沉干練,此刻瑟瑟縮縮,宛若過街老鼠。

  「來人,把柳嬤嬤「請」回國公府,這雲香殿其余未涉罪的,統統都打入浣衣局做苦工!」

  「諾。」

  「接下來,該往珍珠殿去了。」黑子得意一笑,隨即摸著疼慘了的紅腫屁股苦了臉。

  珍妃娘娘,哼哼,三天前,三天後,風水輪流轉啦!

  如意殿外的明月湖畔。

  慕容獷負著手,深沉眸光凝視著燦燦金光照映下的水面,見飛鳥俯衝入水叼起一尾大魚,而後振翅遠揚而去。

  「玄子。」他忽然開口。

  「臣下在。」神出鬼沒的玄子憑空而現。

  「今日起,你就盯著如意殿。」

  玄子向來面無表情的清冷臉龐不禁一怔,「大君?」

  「嗯?」慕容獷收回目光,在觸及玄子眸底罕見的疑惑時,驀然會過意來,惑人地勾唇一笑。「惜妃已暴露人前,日後風光更盛,如意殿將是前朝後宮人人眼中得而誅之的存在。那小人兒身子不好,腦子也不靈光,是敵是友都分不清,孤是讓你去看著。」

  「諾。」玄子登時了然。

  「雖然竇氏和貝氏如今身份不在,是翻不了天了,可孤不敢小覷這些女人後宮有些陰私手段,縱然是孤也不能時時防著,況且孤是一國之君,無法天天守在她身側。你是暗影之首,孤信你能幫孤好好拾缺補漏。」他微微一笑,鳳眸因想起某人而柔軟了起來。「孤,便將惜妃的安危交給你了。」

  「臣下必當誓死護衛娘娘周全。」玄子鄭重跪下承諾。

  「孤很喜歡她,」慕容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眸中的笑意如碎閃星子般璀璨動人,熠熠生光。「也不知道為什麼,孤看著她無一處不好,心時時軟得不成樣兒,好似是前世虧了欠了她的……」

  玄子沉默聆聽,不發一語。

  「孤,總心疼著她,」他自言自語,「每每想理清由頭,可卻也不想看得太透徹清楚,孤怕看得太清楚,事情就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人心,最是由不得較真的。

  於是,寧可放縱自己深陷這教人既心疼又心軟的繾綣糾纏中,寧可深信這個嬌弱弱的小人兒全心全意地依戀著自己,別無他想,不離不棄。

  玄子無法真正領略自家君上的心情,但一想起那個弱不禁風,恍若枝頭搖搖欲墜杏花的惜妃娘娘,好似也隱約明白了什麼。

  慕容獷也不知今日怎麼會衝動地脫口而出,向人抒散這一腔纏綿難訴的心緒,也許是玄子向來只聽不語,又是他自幼年至今最忠心信任的暗影吧?

  「玄子,你跟了孤多少年了?」

  「回大君,自三歲起,至今十九年。」

  「當初……」慕容獷頓了頓,低下頭來,目光溫和地凝視著玄子,輕聲問:「你後悔嗎?」

  做了帝王的暗影,一生都只能隱於黑暗之中,這條命,自己的人生,永遠都只為了帝王而活。

  「臣下不悔。」玄子平靜地道,「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

  能追隨著這英明而偉大的君王,守護著他和他想守護的江山與人事物,是玄子畢生的榮耀。

  「好,真好。」慕容獷滿心熱意灼灼,眼神溫暖而愉悅,低聲道,「不愧是孤的好兄弟。」

  這江山寬闊得無邊無際,雖然錦繡壯麗,可也曾是他心中最荒涼的所在,恨不得傾力舉起砸了個粉碎……

  不過現在很好,他不再是個除了江山外一無所有的寂寞帝王。

  尤其,現在還有了他想一心一意呵護的人

  當年父皇,也是這種心情嗎?

  慕容獷守在孟弱的床榻前,恍恍惚惚間,又做起了那個久違的夢……

  高高的鷹遠台上,他居高臨下的眺望著那熟悉的嬌小身影。

  孟弱蹲在桂花叢中,在清晨冷冽的霧氣中,小心翼翼地將雪白黃蕊的小小桂花上沾著的露水,一一撥入手中的白玉描梅瓶裡。

  他眸底掠過一絲不解的疑色,對身後侍立的黑子問道:「孟氏不是報了身子有恙,大清早的在這兒做什麼?誰允她擅入御花園的?」

  慕容獷平生最恨女人算計,窺探帝蹤,對此自然不能不生疑。

  黑子一抖,忙陪笑解釋道:「回大君,這事兒奴下方才問過了守園的龍禁軍,這孟妃娘娘天天清晨都來此采桂花露水,是稟過貴妃娘娘的。」

  「貴妃知道?」他心下疑心稍去,擺了擺手。

  罷了,如此應是後宮嬪妃素來喜花蒔草的小女兒情狀,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由著她去。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近來略略酸疼的後頸,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到崔氏那兒吧。」

  「諾。」黑子忙轉頭吩咐,「來人,擺駕「綺華殿」。」

  自從崔妃娘娘不惜拚命為大君擋了一劍後,在大君心中就不比尋常的嬪妃了,雖說明面上不能太過榮寵,以免招來了後宮眾人的妒恨算計,可是看在自小服侍大君長大的黑子眼裡,自然明白自家主子對崔妃娘娘是真的上了心……

  臨走前,黑子回頭望了默默辛勤收集桂花露水的孟妃,想在大君面前為她說句話,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識趣地跟著御駕走了。

  大君貴為大燕帝王,愛寵哪個便寵哪個,他身為奴才的當然是該以主子的心意為尊,又何必多嘴多事呢?

  數日後,傳來孟妃娘娘感染風寒重病臥床的消息,黑子又有想開口的衝動,可是在看見大君溫柔地擁著美麗的崔妃,正興致勃勃地握著她的手一同作畫,他把話又吞回了肚子裡。

  黑子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孟妃娘娘,不是小的心狠勢利眼,怪只怪您自個兒運氣不好啊!」

  綺華殿中,嬌美中帶有一絲英氣的崔麗華親自淨了手,自一只碧瑩瑩小匣子內挖取了些泛著甜香的雪白凝膏,塗抹在慕容獷的後頸上,絲絲沁涼在她纖纖指尖揉捏下,漸漸滲透開來。

  「這後宮裡,也就只有你時時刻刻把孤放在心上了。」他閉上眼,舒服地哼了聲,佣懶嗓音裡有著一絲掩不住的寵溺。

  崔麗華眸光一閃,心下微澀,咬了咬豐潤的紅唇。「哼,大君這話也不知對後宮的幾個嬪妃說過,臣妾才不信呢!」

  他睜開鳳眸,抬手將身後的美人兒拉坐到自己腿上,忍不住笑著輕刮了一下她的俏鼻尖。「這麼明目張膽的吃起醋來了,是不是知道孤舍不得罰你,所以膽子越來越大了?」

  「大君您罰呀!臣妾又沒說錯。」崔麗華美麗的臉龐上傲氣滿滿,昂起下巴來。

  「真讓孤罰?」他似笑非笑地眯起眼。

  「臣妾心裡只有您一個,見您東愛一個西愛一個,不吃醋才有鬼。」她眼眶一紅,偏偏還是固執地嘴硬道:「您若是想要那種溫良恭謙讓的姊姊妹妹,就別到臣妾的綺華殿來!」

  慕容獷濃眉微蹙,可一想到她胸口劍傷才初初養好,心下頓時一軟,溫柔地將她勾入懷裡,低嘆道:「好,都是孤不對,快別生氣了。」

  她偎在他胸前,不甘中帶著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悶悶道:「臣妾哪裡敢跟您生氣?」

  「還說不敢?孤看放眼後宮,也就只有你敢跟孤皺鼻子了。」他輕笑,「不過孤知道,愛妃雖是嘴上不饒人,其實最是心軟了,要不也不會親自研制了珍貴的冰玉膏替孤解乏去勞了,還有隔三五日送到孤那兒的桂花糕,入口香軟沁甜,又極為好克化,可比太醫開的那些苦藥汁養胃多了。」

  崔麗華甜蜜的笑容微僵,眸光低垂。「大君,您究竟是喜歡華兒,還是喜歡那些物事?」

  「傻愛妃。」他不禁笑了。「你這是跟自己送的東西較起勁兒來了,怎麼連這等瞎醋也吃?」

  崔麗華心怦怦跳著,暗暗咬了咬牙。

  那個虛偽至極的病秧子明明心懷不軌,偏偏做出一副溫柔聖潔、寬容犧牲的模樣,莫以為用這些個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能夠搶走她的男人,奪去屬於她的寵愛。

  她崔麗華為了這個男人可以豁出自己這條性命,「她」能嗎?

  堂堂千年士族、名門巨閥的貴女,才有資格站在慕容大君的身側,成為他唯一的後!

  「大君,華兒才是最心悅您的人,」崔麗華緊緊摟住他精實矯健的勁腰,清脆嗓音倔強而堅定地道:「無論是哪個姊妹臣妾都不讓!」

  他一怔,盡管不是十分喜歡被女人霸道宣告占有的滋味,可是懷裡這個高姚嬌美的女人卻是曾經為了自己,連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慕容獷無聲地低嘆,罷了,便心軟多寵寵她也是應當。

  「往後這話只能在孤面前說。」他摸了摸她的頭,溫言地叮嚀,「知道嗎?」

  他不想她鋒芒太露,惹來眾人妒忌,折損了自己的福分。

  只是她這性子啊……慕容獷有一絲的頭疼。

  然而半個月後,當他無意中發現,那三五日便送到自己殿中的甜軟桂花糕,還有那匣子以桂花、薄荷等等多種鮮花清露,加上珍珠粉做成的冰玉膏,實則是那個不起眼的孟妃所做,他腦中首先掠過的念頭是——原來那個狀若平凡沉悶的小女子竟也這般心靈手巧,頗有錦繡之思?

  他心下沒來由地微微牽動了,可不待他真正對她走近、了解一些,就聽得一向倔強的崔麗華紅著眼眶,語氣酸澀地對他說——這後宮誰都能利用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連同為陳國女又被她視為幼妹的孟弱,也冒用了她的名義送桂花糕到他面前……

  這番話讓暮容獷頓覺自己被人狠狠愚弄了,簡直難堪至極!

  「哼,也知道自己在孤面前排不上號兒,竟然想踩著華兒的頭往上爬,可見此女其心可誅。」他眸光陰沉而不悅。

  看著矮案上那碟子切得方正的奶黃色桂花糕,慕容獷堅決漠視心底那抹不自禁泛起的,不知是喜是怒的復雜情愫,強令自己將那個病弱卻總是對他笑得很溫柔,滿眼都是單純戀慕與仰望的小臉,狠狠驅逐於腦外!

  黑子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也不知哪兒冒出的衝動,一時腦熱地脫口而出:「稟大君,想那孟妃素來溫馴性柔,自入宮後安分守己,從不與人為惡……桂花糕最初始還是您誤會是崔娘娘所做,這不,一來二去的,也就將錯就錯了。」

  想當初崔娘娘還不是半推半就地認了,怎麼奪了人家孟妃的功勞,今兒又覺委屈了?

  「孟妃給了你什麼好處?」他冷冷哼了聲。

  「奴下多嘴,請大君責罰。」黑子一抖,霎時蔫了。

  慕容獷眯起鳳眼,半響後忽然道:「孟妃既然這麼有心,孤看在這桂花糕還算順口的份上,倒可以成全她一二。」

  黑子不知怎地打了個寒顫。

  果不其然從那日起,他便時時召孟弱侍寢,並賞賜了許多令人眼紅的珠寶綾羅綢緞。

  孟妃逐漸取代崔妃,成為大君後宮第一人。

  也成為了崔麗華所不知道的靶子……

  不知何處,隱隱有裊裊梵音,悲憫低吟而起——

  碧落黃泉兮死魄生魂凰殯鳳悲兮情孽難分

  慕容獷猛然醒來,心髒瘋狂撞擊著,額際背上冷汗涔涔,臉色慘白得彷佛體內熱血已自腳底涓流而出,點滴不剩。

  他大口大口喘息,驚魂未定,眸光渙散飄忽,夢裡的那個「慕容獷」,其陰郁狠戾的惡意算計還殘留、刻劃在他腦海,甚至是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那惡念濃稠混濁得無邊無際,就像毫不留情玩弄弱小幼獸的猛虎,在亮出利齒前的最後一抹邪惡笑容……

  「不,那個人不是孤,」他神魂彷若尚未回體,喃喃自語,聲音瘠啞而破碎。

  「絕不可能,孤,孤怎會那樣待阿弱?」

  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當是氣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是被阿弱這幾次的驚心動魄險死還生給嚇壞了——

  等等,阿弱!

  他心急如焚地撲過去看榻上那個緊閉雙眼,氣色蒼白,瘦弱得令人心痛的小人兒,只覺胸膛裡的心髒都要被擰碎了。

  「阿弱別怕,以後誰都別想利用你、傷害你——」他指尖抑不住無措的顫抖,卻又萬分輕柔憐惜地撫過她的眉眼,低低道,「就連孤也不可以。」

  孟弱昏昏沉沉,時醒時睡,掙扎在熟悉的痛苦與寒冷之間,她隱隱聽到了慕容獷的痛楚自責,也聽到了他強抑盛怒憤恨的嗓音,在對某個人吩咐些什麼……

  這次確實因為失血過多,險些小命不保,不過她卻沒有後悔過。

  臨去寶花大園前,她已經含了一枚護心丹,也暗中交代了喬女,在半個時辰後若是她沒有回到如意殿,就立刻到代掌宮權的風貴姬那兒搬救兵。

  在這後宮中,又有哪個不想把占據貴妃之位的竇香君給徹底打入塵埃的?

  風貴姬雖然低調溫雅,卻不是笨人。

  孟弱故意幾次恃寵而驕,種種挑釁,就是激得竇香君加快速度對她動手,而無論竇氏用的是什麼手段,已然成為慕容獷心尖尖上人兒的孟弱,只要在情勢不妙時,仗著這「體弱多病」的身軀過後,自有慕容獷來替她出頭。

  縱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怎地?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少年,更沒打算和他天長地久,又如何不利用一切機會扳倒這後宮中所有曾經對不起過她的敵人?

  囚在冷宮中的崔麗華也活不了幾日了,而貝爾珠和竇香君這次就算不死,下場只怕比崔麗華更加凄慘。

  再說,她若是死在慕容獷對她最愛熾情濃的時候,給他的打擊才最是刻骨銘心吧!

  她望著上方描繪著彩鸞牡丹花樣的承塵,蒼白的唇瓣緊緊抿著,思緒如萬馬雜沓,又是得意又是感慨,卻也有更多地悲哀。

  無論怎樣都好,就是不能在他無所不在的寵溺與柔情中,遺忘了那烙進魂魄骨髓深處的仇恨。

  孩兒,娘不會心軟的。

  孟弱眼眶無法抑制地灼熱起來,原來荒涼空落的左胸口卻不知怎地陣陣緊縮抽痛得厲害。

  她這是怎麼了?

  「阿弱……」一個低沉中帶著無可錯認的慌亂的嗓音,在她身畔小心翼翼響起。

  她呆呆地回過頭來,滿目迷茫悲傷又盛著深深自厭這一記眼神幾乎令慕容獷痛極落淚。

  「孤口口聲聲說要護好你,可總是讓你一次次陷入危險,」他滿心酸澀,聲音輕弱得好似唯恐稍大點聲,就會嚇壞了她。「對不起,以後真的不會了。」

  她看著他,目光卻像是落在極遙遠的地方。

  「阿弱,別對孤失望!」他感到莫名恐懼心慌,大掌緊緊地握住她未受傷的小手。「孤這次真的——孤、孤已經命人把她們都牢牢看管了起來,往後誰再敢輕舉妄動,試圖傷害你,孤誅她九族!絕無虛言!」

  孟弱心一顫,目光飛快低垂,慌亂地想掩飾去什麼,喘息間忽又抬起,痴痴地望著他。

  「大君,別為阿弱寒了臣心動搖國本……」她喉頭干得每吐一字,就刺痛得像粗石刮磨而過,虛弱不堪卻仍堅持地勸道,「只要您好好的只要您還要阿弱,阿弱就不怕。」

  慕容獷胸口如萬箭鑽刺,眸光悲愴心痛,猛然將單薄得像隨時會消失的孟弱擁在懷裡,臉龐深埋在她瘦得骨頭都能硌痛人的玉頸裡,偉岸的肩頭微微抖動著。

  「阿弱,孤此生絕不負你!」

  她疲憊中又燃燒著一簇興奮復仇火焰的眸光驀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緩慢側過頭來,看著俯身緊抱住自己的這個男人。

  這是真的嗎?

  好美的誓言啊如果,這話是真的多好?

  如果這話是對前世那個還不曾受過累累傷害,不,就算已經受過千百次折磨利用也不要緊,只要,只要是對著當時腹中孩兒還在的那個孟弱說這句話,那又該有多好?

  孟弱眸底浮起宛若星光揉碎的璀璨光芒,彷佛整個人在一瞬間真正地綻放、鮮活了過來,可下一瞬,所有的絢爛溫暖又黯淡成了一片沉沉無邊黑暗……

  可,遲了。

  前生,她因一切毀滅而死,這一世,她卻是為了毀滅一切而生。

  ——慕容獷,你此生絕不負我,那也願意陪我墜入地獄嗎?

  孟弱蒼白如雪色的臉龐緩緩揚起了一個令人心驚的微笑……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六章

  黃帝問曰:夫邪氣之客於人也,或令人目不得眠者,何也?伯高對曰:五谷入於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氣分為三隧。故宗氣積於胸中,出於喉嚨,以貫心肺而行呼吸焉。營氣者悍氣之疾,而先行於四末分肉皮膚之間,而不休息也。畫行於陽,夜行於陰,其入於陰也,常從足少陰之分間,行於五贓六腑。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目不得眠卷》

  當最為野心蹦達的「首惡」被慕容獷雷霆出手,殘暴地收拾一淨後,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後宮人人噤若寒蟬,就連前朝都一片安靜乖覺。

  孟弱自此大獲全勝,名符其實成了慕容獷身邊的第一寵妃!

  只是因著那日一劫後,她失血傷損得厲害,每日幾乎有大半辰光都得臥於榻上,原就容易發冷的手腳在盛夏裡仍是像冰一樣,心疼得慕容獷只要一下朝回到後宮,便是時時將她抱在懷裡,為她暖身子。

  就連批示國事時也不例外,常常是左手環擁著小人兒,右手持玄玉狼毫振筆疾書。

  孟弱起初總因害羞而抗議,可最後必是拗不過他,只得柔順地偎在他胸前,打著一個又一個新絡子好給他的平安刀幣替換。

  可慕容獷常常寫著寫著,就感覺到懷裡單薄得像是只剩一把骨頭的小人兒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蒼白的小臉偎靠在他胸前,鴉色長睫低垂著,卻也掩不住下方濃濃的青色。

  他眸裡掠過深沉刻骨的痛楚,心髒沉重無力地跳動著,一次比一次更重、更痛。

  小阿弱這次真的元氣大傷,他——他真害怕——

  「阿弱,別離開孤,」他喃喃,喉頭哽住。「孤不准不許你有事,你要孤好好的,孤也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能好起來,孤孤可以答應你任何心願。」

  你想做我大燕的皇後嗎?

  念頭陡起,他悚然一驚,背心冒出了涔涔冷汗,隨即強迫自己甩去這大大逆反祖宗家法宮訓的荒謬念頭。

  「孤……嗯,除了鳳位之外,什麼都可以給你,往後你在這後宮中,在孤的心裡都是排在第一,孤會獨寵你,允你在這後宮橫著走,不說往後誰狗膽包天敢再欺負你,以後你想欺負誰就欺負誰,孤給你撐腰!」他眸裡滿是霸道的寵溺與宣告,柔聲道:「小阿弱,快快好起來,孤疼你而且沒有養好身子,孤怎麼帶你出宮玩呢?」

  懷裡的孟弱睡得好沉好沉……

  他就這樣靜靜地擁著她,只覺懷中的小人兒雖輕如羽毛,自己卻像是已經擁有了整個天下。

  慕容獷自知今生今世再也無法對她放手之後,更加確定了想要小人兒陪伴他終老的心念,也就更記掛著如何把她病弱虛敗的身子調養安康起來。

  想他慕容獷坐擁大燕,不管再珍貴稀少的靈藥、再難尋的當世神醫,定當都能全數找來療養好他的小阿弱的!

  可太醫院首經他這麼一問,卻是心下一個咯噔,只覺眼前黑天暗地,彷佛頸上懸著的泛著寒光的利刃就要落下——

  「回、回大君的話,惜妃娘娘的玉體,最保守估計也得養上半年才能勉強恢復到未受重創前的情況,而且而且……」老太醫猛吞口水,都快哭了。「娘娘就算身子恢復如常,虧損的壽元恐怕也……」

  慕容獷的心重重一沉,俊美的臉龐瞬間布滿恐懼惶然。

  「孤不要聽這樣的推托之詞。」他恢復面無表情,寬袖底下的手掌心已緊掐得血肉模糊。「你只管告訴孤,要怎麼做才能治好她的病,讓惜妃能伴孤到百年?」

  「臣該死!」老太醫頭重重磕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抖聲道:「非是不為也,而是老臣確確無能。」

  他閉上了眼,強忍著狠狠一腳將面前該千刀萬剮的老東西踢死的衝動,聲音森冷中帶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顫抖,「孤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把惜妃的命給孤搶回來……否則你的項上人頭,不,是三族都要人頭落地!」

  老太醫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差點癱僵在地,「老、老臣……老臣誓死盡力……」

  「下去!」他看得越發心煩,俊臉鐵青地低斥一聲。

  「諾,諾……」老太醫往外連滾帶爬。

  「慢。」慕容獷深吸了一口氣,稍緩和了嗓音。「院首,孤實對你寄望甚深,孤把惜妃的性命交給你了,請你務必保她長命百歲。」

  「老臣知道,」原是驚得肝膽欲裂的老太醫聽到了大君語氣裡濃濃的悲傷,沒來由鼻頭一酸,「老臣定當竭盡全力,治好娘娘,為吾皇分憂。」

  他頷下首,勉強擠出欣慰的笑。「若娘娘能好全了,孤許卿家三代榮華,君無戲言。」

  方才在鬼門關前溜了一圈的老太醫這時渾似被天大的餡餅砸了個當頭,喜得呆傻住了,連謝恩都說得結結巴巴。

  「謝大君……老臣……老臣惶恐,大君天恩啊……」

  「去吧。」

  待老太醫的身影去遠了,慕容獷默默地膝坐下來,半晌後才開口:「玄子。」

  現身的卻是另一名高姚清瘦的暗影,一臉恭敬地半跪在他跟前。「臣下子空在。」

  他這才恍然記起,玄子已被他遣去貼身保護阿弱了。

  「命人前去無極山,請大巫歸宮。」

  「諾!」

  慕容獷長長吁了一口氣,眸底盛著深深痛楚,大手緊緊揪住心口,好似有什麼正逐漸失去越來越恐慌。

  大燕皇宮最偏遠荒涼,森嚴不下冷牢、掖庭的所在,當屬後宮嬪妃們最為聞之色變膽寒的冷宮了。

  此處雖非人間煉獄,卻是孤寂蒼涼得如永恆的詛咒

  「崔家的人來了嗎?」一個坐得直挺挺的消瘦女子凝視著斑駁銅鏡中的自己,冷冷詢問著跪在身後的憔悴侍女。

  「主子……」那瘦弱的侍女氣色灰敗,欲言又止。

  「崔家根基深厚,勢力遍及天下,在大燕後宮裡勢必不只安插了那麼區區數人。」女子自言自語。

  侍女撇了撇唇。

  「當初父親也曾說過,崔氏已攏絡了不少大燕大臣,他們也會是本宮暗中的倚仗,事發至今已過三月有余,大君想必在他們的提醒下,也該想通了事有詭異——」

  侍女頭垂得低低,心亂如麻。

  女子回過頭來,美麗臉龐在短短三個月內卻像是老了數歲,唯有一雙眼睛仍燃燒著近似瘋狂的光彩。

  「況且皎女及時逃出宮,應當已與崔家的釘子聯系上了。」崔麗華熱切地壓低聲音,目光熾熱地盯著面前的侍女。「你說,等本宮再回到大君身邊後,該怎麼折磨那個小賤人的好?是先拔去她十指的手甲,還是剝去她的衣衫讓侍人任意褻玩?本宮聽說那些侍人雖然沒了子孫根,性致可半點無損——」

  侍女渾身顫抖,慘然哀求道:「主子!隔牆有耳,求您慎慎言啊!」

  「你什麼東西敢教訓本宮?!」她眼神一冷,猛地狠狠摑了侍女一巴掌,厲聲斥道,「是看死了本宮此番受挫,再也翻不了身了嗎?」

  「主子您——」侍女被打倒在地,臉頰登時腫得老高,又是痛又是驚又是憤怨地瞪著她。

  崔麗華自幼飽讀詩書,學六藝而成,弓馬嫻熟不在話下,雖然被拘冷宮以來吃用比宮人們還粗糙不如,瘦得顴骨都突出了,可仗著一口心氣和昔日養出的傲骨,在這冷宮中依然是個剽悍的主兒,昨日甚至把同為淪落進冷宮的貝爾珠毆打了一頓。

  今日,又怎麼會對這個小小侍女客氣?

  「誰許你這雙狗眼瞪著本宮的?」

  侍女再難壓抑滿心的恨毒厭惡,衝口叫道:「什麼本宮?真是笑死人了,你早就被大君貶去封號打入冷宮,注定一輩子孤獨凄慘老死在這鬼地方,還裝什麼高貴?」

  崔麗華一呆,整個人僵住了。

  「哼,不過就是個比我這侍女還不如的棄婦,還做什麼白日大夢!」侍女充滿惡意報復地嘲笑道:「大君現在千寵萬愛的可是當初被你瞧不起的惜妃,哈,虧你自許名門貴女,最後還不是出身庶族姑子的惜妃娘娘的手下敗將——」

  「賤人!賤人!你們統統給本宮去死!」連月來飽受深深羞辱和恐懼折磨的崔麗華腦中轟地一聲,理智霎時崩斷,隨手抓起梳妝案上的烏木釵就對著侍女狠狠戳刺,刺得侍女嚎哭慘叫連連,滿地爬滾。

  就在此時,厚重塵封的大門咿呀一聲緩緩開啟,崔麗華一愣,蒼白猙獰的臉龐立時浮現了希冀和狂喜,手中滴著鮮血的烏木釵掉落地上。

  大君,定是大君來接她了!

  傷痕累累的侍女則是哆嗦地抬起頭來,驚嚇痛苦的目光裡掠過了一絲如釋重負!

  「崔姊姊,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清瘦嬌小卻因盛寵而妝點得宛若玉人兒的孟弱,一臉驚悸地望著彷若惡鬼的崔麗華,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立刻被身畔高大俊美的慕容獷緊緊納入懷裡。

  「莫怕,孤在這兒。」

  崔麗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們兩人,慘白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怎麼會……不,不可能……

  相較於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如墜冰窖的崔麗華,受傷的侍女更快地反應過來,跌跌撞撞撲跪在慕容獷和孟弱的腳下,痛哭失聲起來。

  「惜妃娘娘,大君奴當初聽命主子做下了無數錯事,助紂為虐,實是罪孽深重,可奴所犯下的罪,自有國法宮規懲罰……」侍女哀哀痛泣,說不出的心酸悲苦。「主子卻日日狠毒打罵,時時動用私刑,罪奴活著,卻生不如死……求大君和娘娘賞罪奴一個痛快,罪奴甘願棄市,也不想再受這般凌遲碎剮了,嗚嗚嗚……」

  「你流血了……」孟弱看著面前侍女的慘狀,臉色變得蒼白。「咳咳,別急啊,還是先包扎傷口再說吧。」

  慕容獷懊惱地蹙了蹙眉,自責自己竟一時大意讓嬌病體虛的阿弱撞見了這麼血腥的一幕,他充滿保護欲地牢牢環擁著她,後退了兩步,沉聲道:「黑子!」

  原是守在殿口的黑子忙指揮兩名侍人進來,一個迅速檢查了侍女的傷勢,而後在慕容獷的頷首下,迅速將人帶下去診治;另一個則是站在失魂落魄的崔麗華身側不遠,只要她稍有異動,立時出手制伏。

  「崔姊……崔氏,」孟弱感覺得出慕容獷絲毫不想自己在這破敗的冷宮多待,可是她昨兒求了他大半日,好不容易才在他的陪同下得以前來,自然得把握機會長話短說,問出心中「疑惑」。「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本宮今日如此凄慘落魄,還不是拜你所賜??」崔麗華回過神來,美麗卻陰郁的眼眸閃過一抹暴戾,諷刺地尖聲道:「昔日本宮總以為邪不勝正,一切陰晦肮髒的手段又怎敵得過金石不換的真心實意?可本宮竟是錯得離譜——」

  「崔氏!」慕容獷語氣慍怒森冷地低斥,「管好你的髒嘴,別以為仗著出身權貴就能蔑視孤的阿弱,和她相比,你連她一根發絲也及不上!」

  崔麗華狠狠一顫,眸中的暴戾恨毒剎那間被深深的悲苦委屈取代了,抖著聲破碎哽咽道:「大君……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您忘卻了和臣妾曾經的恩愛纏綿嗎?您當初最喜歡的不就是臣妾的高貴、驕傲,臣妾身上流著的是士族巨閥崔氏的尊貴血液……」

  慕容獷身軀一僵,莫名心虛地低頭瞄了懷裡面色晦暗不清的小人兒一眼,生平第一次有種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過去好像……嗯,稍稍有太過荒唐了些。

  「孤昔日對你高看一眼,你就能養肥了膽子,攀誣陷害、作亂後宮嗎?」他並沒有否認當時曾愛寵於她的事實,冷冷地道。

  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臣妾沒有!」崔麗華凄厲地怒叫,幾乎聲聲血淚。「臣妾根本不知道花簪上的鉤吻之毒從何而來,況且臣妾再蠢,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如今還落下日日腹絞劇痛欲死的症候——」

  慕容獷眸子冷厲地眯起,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懷裡的孟弱輕聲開口。

  「那你可敢發誓,那花簪不是你親手自戕己身?」

  鉤吻是她自陳國前來大燕途中,路經大片北地隨處可見的金銀花,便藉詞胸悶煩厭停下來透透氣兒,於遍野花林偷偷摘得,藏於荷包置放車窗晾曬。

  雖然只有一點點,卻已足夠扳倒一個自以為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崔麗華。

  崔麗華僵住,目光有一絲倉皇慌亂地望向旁處,而後故作不屑地嗤道:「大君素來英明,沒想到卻被你這狐媚子一時迷惑失了常性,可你別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只手遮天、欺瞞世人!待得大君日後省思過來,是人是鬼,爾自有報應!」

  「夠了。」慕容獷聽得勃然大怒,鳳眼殺氣乍現。

  「你就這麼恨我?」孟弱小手緊緊攀著他,穩住了慕容獷,悲傷的眸子裡有著前世今生綿綿無止境的晦暗苦恨。

  「本宮當然恨你!」崔麗華滿目血色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知不知道本宮生平最瞧不起你這樣的女人,小白花兒似地虛假得令人生厭?除了會哭哭啼啼裝柔弱狐媚君上外,你還會什麼?本宮居然得跟你這種貨色爭奪帝寵,這真是我崔麗華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慕容獷聽不下去了,長腿猛然抬起,將尖酸刻薄的崔麗華一腳踹飛了出去,慘叫著重重摔在牆角。

  「咳咳……咳咳咳……」崔麗華痛得身子蜷縮起來,不斷嗆咳得隱隱咯血,顯是內傷受創嚴重,美麗的眼裡終於有了一絲驚恐和絕望。「大、大君,咳咳咳,您居然為了這賤子傷我至此?」

  「孤老早就該這麼做了。」他面無表情地道,「也省得你們一個兩個成日蹦達,面上笑靨如花,暗地蛇蠍心腸,把孤的後宮攪弄得烏煙瘴氣,不死不休!」

  「你怎麼能……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堂堂博陵崔氏的第一貴女……」崔麗華劇咳著,干瘦的臉龐像癟了的將凋落花,嘴角的鮮血令人怵目驚心。「她孟弱不過是個寒微之身的病秧子,她到底有什麼好?」

  慕容獷眸底掠過厭煩不耐,俊美臉龐沉黑如漆,擁著孟弱就要轉身離開這個晦氣的地兒,連最後哼聲都懶得施舍給她。

  在這後宮中,可以容許有心機的陰狠,卻容不下自以為是又心計拙劣的蠢人!

  孟弱卻握住他的手,若秋水般的眸子澄澈地注視著她,輕聲道:「是,你出身尊貴,所以在你眼中,但凡身份不如你的女子就沒有資格留在大君身邊,除了你之外,誰對大君的真心都能夠被蔑視、踐踏如泥……可你憑什麼呢?」

  崔麗華狀若惡鬼地瞪著她。

  孟弱幾次重傷過後,體虛易倦,強撐了這會兒已經熬不住了,滲出冷汗的額心倚在他胸前,卻還是努力提氣堅定地宣告——

  「我,心悅他,從來不比你少一分一毫。」

  慕容獷剎那間心暖得就像要燒起來了,低眸看著她,眼神不自覺蕩漾開來滿滿疼惜和歡喜。

  ——他的阿弱心悅他呢!

  「是,阿弱就算沒有尊貴非凡的出身,可在孤心中,她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任誰也比不上!」慕容獷嘴角往上揚,鳳眸燦爛如朝陽,驕傲得意地道。

  孟弱呼吸一停,眸底神采沉晦幽深起來。

  而崔麗華聞言面色灰敗,所有的精氣神在這一剎那像被抽空了,形容恍似游魂……

  孟弱盯視著她,不知為何,心在這一刻卻出奇地平靜,全然沒有自己曾以為大仇終能得報的痛快感。

  也許是想像過了千遍萬遍,以至於真正發生在眼前時,已沒了那種興奮激動的滋味,甚至連盤據在心底的恨意終能除去的解脫感也沒有。

  現在的崔麗華,已經是她腳底的小蟲子,可厭卻毫無威脅,隨時動一動腳就能將之踩死。

  「大君,阿弱累了。」她閉上眼,乏力般地低嘆了一口氣。「我不想再看到她,她已經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人了。」

  慕容獷滿眼憐惜寵溺地將她打橫抱起,下巴抵在她微涼柔軟的頰畔,淺喟道:「以後看你還聽不聽孤的攔阻?就說了有些人有些事,回首只會越發不堪入目罷了罷了,都是孤不好,孤要是早些處置干淨,你也不用再多傷心這一遭了。」

  「嗯。」她把臉往他溫暖強壯的胸膛蹭了蹭,悶悶地應了一聲。

  崔麗華怔怔地看著那個高大挺拔如天神的俊美帝王抱著她的畢生仇敵,漸漸地消失在冷宮門外……

  而後是厚重的斑駁大門緩慢而無情地關上了,並且,終此一生再未開啟過。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七章

  黃帝問曰:余嘗上青霄之台,中陛而惑,獨冥視之,安心定氣,久而不解,被發長跪,俯而復視之,久不已,卒然自止,何氣使然?岐伯對曰:五髒六腑之精氣,上注於目而為之精,精之裹者為眼,骨之精者為瞳子,筋之精為黑精,血之精為其絡,氣之精為白精,肌肉之精為約束,裹契筋骨血氣之精而與脈並為系,上屬於腦,後出於項中。

  晉皇甫謐《針灸曱乙經 少陽脈動發目病卷》

  入夜,如意殿十尺高的艷紅珊瑚柱狀燈樹靜靜伸展、燃燒著暈黃的光亮,宮漏悄悄流瀉,窗外碧檐掛著的瓔珞鳳鈴不時隨著晚風拂動,傳來幾聲清脆響音。

  「阿弱,來,該喝藥了。」慕容獷輕柔地扶起睡得昏昏沉沉的小人兒,哄誘道。

  「好。」她乖巧地將苦澀得令人打顫的濃黑藥湯一口口喝完,張開小嘴含住他送進口裡的梅脯。

  「這梅脯是孤命黃太醫特地腌的藥梅子,生津潤肺,甜口適中,而且完全不會與你現喝著的藥性相衝,多吃些也無礙的。」

  「臣妾不好,總讓您費心了。」她仰起小巧的臉蛋,目光痴痴地凝望著他。

  「大君,您真的不覺悶厭嗎?」

  「悶厭什麼?」他臉上有一絲不解,放下藥碗後,又取過一方打濕的帕子為她擦拭唇邊沾著的藥漬。

  「伺候著一個病懨懨將死之人——」

  「休得胡說!」他臉色大變,急吼吼的斥道。

  她一個瑟縮,眼眶隱隱淚霧盈然。

  慕容獷霎時心都揪起來了,忙捧起她的臉,微帶慌亂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放柔了嗓音道:「怎能胡亂咒自己?你也不過是舊年痼疾,身子病弱了些,孤是大燕之主,縱傾舉國之力難道還治不好這區區的小症候嗎?」

  「為什麼?」她聽他如此情深義重宛若誓言的保證,心並未有悸蕩的感動,只是覺得諷刺和一絲陌生的茫然與困惑。

  她前生記憶中的慕容獷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對崔麗華極好極好,好到甚至能夠無情殘忍地將她和孩子當作箭靶,為崔麗華擋去刀光劍影的血腥算計,可是他也沒有從此就不再臨幸後宮嬪妃,為崔麗華守身如玉,做一個痴情堅真的男人。

  打從上次他連續數日幸了紫鳶院的韻貴人,回來之後發現她默默憑窗落淚,自那日至今,他已經將近兩個月都宿在如意殿,和她同床共榻相擁而眠,再沒召寢過旁人。

  孟弱當然不相信一個帝王會有什麼忠貞的觀念,不過短短兩個月光景又能代表什麼?

  可她就是覺得沒來由地心慌、忐忑,和該死的淡淡竊喜對此越發厭惡憤恨起自己的失控。

  「為什麼要待阿弱這麼好嗎?」她雖然問得沒頭沒腦,他卻心有靈犀地看出了她的迷茫與不安,低聲嘆息。「孤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盯著他,臉上的神情顯然不信。

  「孤就覺得一定得待你好,舍不得見你傷心,不忍見你受病痛和種種磨難之苦,恨不得能把你變小了,日日藏在胸口貼身帶著,任憑誰都不能再傷害、算計你……」他眸中有著憐惜歡喜掙扎和迷惘。「看,就是這麼發渾,孤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孟弱呆呆地望著他,眼神發直也,不認得眼前這個像是正「為情所苦」的青澀少年?

  ——是她瘋了還是他中邪了?

  「可孤就覺得這樣寵你、疼你,孤心裡覺得很歡喜,有說不出的滿足。」他露出微笑,俊美如天魔迷魅的笑容連孟弱都不自禁為之心蕩神馳了一瞬,「阿弱應是孤上輩子的心上人,這一世又得天垂憐,回到了孤的身邊。」

  他知道了?!

  孟弱臉色霎時慘白如死,猛地推開他,劇烈顫抖著急急退到了牆角,冷汗涔涔,滿眼戒備疑懼地瞪著他。

  「阿弱?」他心驀地一抽,霎時懵了。「怎麼了?孤說錯什麼了?你,你怎麼這麼看著孤?你——怕孤?」

  孟弱小臉青慘慘一片,呼吸幾要中斷,直到看見他眸裡升起的迷惑及受傷,瘋狂驚跳如擂鼓的心髒終於漸漸緩和了下來,渾身冷汗虛脫乏力地軟軟倒了下來。

  原來他不知……還好……

  慕容獷及時接住了她癱軟冰冷的身子,俊美臉龐因恐懼而扭曲,想也不想驚悸大吼——

  「太醫!快宣太醫!」

  昏迷中的孟弱又飄飄蕩蕩地回到了前世,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看著自己的愚蠢、悲哀而不自知……

  可當時的孟弱,只以為是深藏在心底深處的夢想終於成真了,大君真的看見了她,走近了她。

  他對她笑得太溫柔,大半年裡,一個月中總有七、八日是歇在她殿裡,她終於能夠大大方方為他做各種可口美味又好克化的甜鹹糕點,能親眼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

  孟弱覺得自己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幸福得就像是,自己是真真正正許嫁了人家,而遠在陳國,許是一生再難相見的阿爹阿娘,終於可以不用為她擔心,因為重病纏身的女兒,也是個有夫家疼愛的正常姑子了。

  對她而言,他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他眼裡、心裡有著她,就算只是占據了小小的一個角落,對她來說就像是擁有了滿滿的一整個世界。

  很快的,她就有了身孕。

  那一天,她萬分狂喜又窘羞地告訴他,自己有了他的孩兒了,她分明看出了他眸中震驚卻隨之而起的愉悅,讓原是忐忑的自己松了好大一口氣。

  他歡喜她為他懷孩子,那麼是不是終有一日,他將會比喜歡她還要再多一點?

  滿懷著喜悅和期待,她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寢殿裡養胎,竇貴妃和珍妃、風貴姬都命人送來了賀禮,崔妃還親自過來祝賀她——

  「你有了大君的皇嗣,往後就別再胡亂折騰了,不要再弄什麼桂花糕有的沒的,你是嬪妃又不是賤奴侍女,別讓人把我們陳國貴女輕瞧了。」崔麗華英氣美麗的臉龐有一絲憔悴,神情卻依然倨傲,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訓斥道。

  她心一顫,想辯解,可見崔麗華一貫的驕傲堅定、不容違逆,只得暗暗嘆了口氣。

  罷了,素來心氣極高的崔姊姊至今尚無孕息,心裡定是很不好受,一貫心直口快的性子言詞激烈些也是應當的。

  她現在擁有了這麼多,深覺無比幸運,正該知恩惜福,又怎能為崔姊姊的幾句話就上心著惱?

  「謝崔姊姊關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孩子的。」她真摯地笑道。

  崔麗華眸光復雜地盯著她,像是憐憫又像是怨恨,又有幾分掙扎。「大君,很高興嗎?」

  孟弱淺白的小臉浮現紅暈,低聲道:「嗯。」

  雖然他沒有明說,可是自那日後,他看著她的眼神越發溫柔有暖意,總是時不時命她躺好,然後拿卷簡冊在一旁正經地念起來。

  她自然感覺得到,他是要念給他們的孩兒聽呢!

  半天後都沒聞得丁點聲響,她疑惑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崔麗華不知幾時已經走了。

  「咦?崔姊姊是幾時走的?」

  貼身侍女眸中掠過一絲鄙夷,撇了撇嘴,連回答都懶。

  她有些尷尬地紅了臉,也知道自己這是多問了,人都走了,還問什麼幾時呢?

  「我這兒沒事了,你們也下去吧。」她溫和地道。

  「諾。」侍女們明面上做了個不過不失的禮,卻也沒什麼恭敬之意地退下去了。

  她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自己又何嘗不知道,縱然大君對她很好很好,可是自己低微的陳國庶族姑子出身,在這大燕後宮裡終究是沒有底氣的。

  「但是阿娘不難過,」她低頭輕輕摸著肚皮,滿滿慈愛憐惜地對著腹中孩兒道,「阿娘有你,這一生已經知足了,往後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康康健建地長大,不用出挑也不必優秀,只要你能好好兒的,阿娘就極歡喜了。」

  孩兒……阿娘只要你好,只要你活著……

  昏睡中的孟弱淚流滿面,全無血色的臉上布滿凄楚悲涼和痛苦掙扎

  在此同時,守了一天一夜心力交瘁的慕容獷也沉浸在另一場夢魘裡——

  他漸漸習慣了有那個嬌弱卻溫柔的小女人陪伴,他忙於國事經常無暇正常用膳,腸胃自然不好,可她總是天天換著法子做鮮美的鹹點和香甜的糕餅,只求他抽個空吃上那麼一兩塊,讓脾胃好受些。

  慕容獷不是沒有看見她和自己在一起時,總是強忍著喘咳的衝動,她手邊總會捧著一盅熱茶,若是熬不住了便喝個兩口壓壓。

  他強迫自己不去主動詢問太醫,關於她的痼疾之事強迫自己專注在拿她做華兒的靶子上,強迫自己不能心軟也不去心疼。

  華兒為了他連命都可以舍棄不要,他如何能夠為了另一個女子的柔情就放棄原來的盤算?

  可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剛硬冰冷的防備一日日在瓦解、融化……

  當他發現自己晚上有時會坐起身,盯著她逐漸隆起的肚子良久,甚至有時會在四下無人時,遲疑而輕聲地低喚——

  皇兒,孤,嗯,是你父皇。

  慕容獷驚覺自己好似有些無可自拔了……

  直到那一日,他收到華兒傳出身孕的消息,並且並且……

  伏在孟弱身邊的慕容獷在夢魘中面目扭曲猙獰起來,濃眉緊緊糾結,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呼吸濃重——

  賤人!賤人!

  「你!你們怎麼敢?」他語氣憤恨,幾乎要磨咬出鮮血來。

  轟!

  天際猛地響起隆隆巨雷聲,雷霆霹靂當空劈落,閃電如游龍走蛇,凌厲得彷佛要將整個天地震碎!

  慕容獷和孟弱同時間驚醒過來,兩人的驚悸喘息在窗外隨之嘩啦啦降下的大雨之中,依然顯得無比刺耳。

  暗沉沉的夜色中,慕容獷赤紅的鳳眸對上了驚駭怨憤的孟弱,電光石火間,他竟出手死死掐住了她纖細的頸子!

  「賤人!你竟敢背叛孤?!」

  孟弱一口氣被掐滯在喉頭,小臉瞬間漲紅、泛青,漸漸因缺乏氣息而變得死白,她瀕死前掙扎著想要扳開他的鐵掌無用,只覺熟悉的死寂鬼魅黑暗又即將拖著她墜下地獄……

  在這危急存亡之際,一個黑影驀然出現,情急地攻向慕容獷的手腕,想迫使他回掌防御,好松開對孟弱的掐擰。

  「大君醒醒!」

  孟弱喉頭的巨力霎時一消,她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氣息,眼前金星亂竄,頹然無力地倒在錦褥間,喉嚨宛若烈火熾燒,痛得她幾欲再度暈死去。

  慕容獷被迫收手,沉陷在夢魘中的腥紅鳳眼怒視著佇立在自己面前的熟悉身影,恨極地翻掌狠狠當胸一擊!

  「咳咳咳……」黑影始料未及,被這殺氣騰騰的一掌擊飛出去,如折翼鷹隼般失勢墜地,爬也爬不起來。「大,大君?咳咳咳咳……」

  「——孤當你是兄弟,你居然聯合這個賤人淫亂後宮,把孤當龜孫子耍!」慕容獷目皆欲裂,血紅的眼裡眸光痛苦,隱隱有淚。

  玄子內傷嚴重,卻強撐著吸氣跪爬了過來,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額際腫脹血肉模糊成一團。

  「玄子自幼起便誓死忠心護主,此生絕不敢做出那等禽獸不如的逆倫背上之舉,違者願受五馬分屍之罰,死後永淪煉獄不得超生,請大君明鑒!」

  慕容獷呼吸濃重粗嗄,鳳眸中的赤紅血色隨著清醒過來的理智而退去,有那麼一剎那怔怔地盯著跪在自己跟前,正咳著血卻矢志不移地立下毒誓以證忠誠的玄子。

  此刻是夢境還是真實?

  他,究竟是怎麼了?

  慕容獷閉了閉眼,胸口激烈地起伏著,足見內心狂躁不安,幾難壓抑按捺,可慢慢的,張牙舞爪的可怖夢魘淡去,腦中恢復清明。

  「對不住,是孤方才魘著了。」他長舒口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愧疚地道,「你可傷得厲害?快起去療傷,莫教孤擔心。」

  玄子如釋重負,清冷眸子掠過了一抹感動,搖搖頭道:「謝大君慰問,臣下無事。」

  慕容獷——他也夢著了前世之事嗎?

  孟弱靜靜地伏在被縟間,雙眸幽寒若冰。

  私通……有孕……背叛……

  原來如此。

  她渾身忽燙忽冷,胸口鼓蕩著苦澀、嘲諷和離奇的釋然,只短短幾句話間,那當初糾纏恨掛了前世今生的其中一大痛苦疑惑,終於得到了最悲哀可笑的答案。

  原來他以為,她背叛了他,她和另一個男人私通有孕,還把那孩兒推到了他頭上。

  所以貴為大燕帝王之尊的他,又怎會不惱、不恨?不設下陷阱狠狠打擊報復回來?

  難怪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她腹中的孩兒,難怪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絕情地利用她,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究竟是誰在背後設下的這等毒計?

  孟弱激動了起來,指尖狠狠地摳住自己的掌心,呼吸粗重急促,眸中怨毒仇恨深深。

  難道是崔麗華?

  對!定然就是崔麗華,前世慕容獷心尖尖的人兒,金口一開,他就恨不得把整個天下捧到伊跟前——

  但終歸也是,他不愛她吧。

  所以才會問也不問就信了旁人,定下了她的罪,輕易地將她推到如狼似虎的後宮陰毒算計前,用她和她的孩兒保住崔麗華母子。

  孟弱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大雨的夜裡,竟有說不出的凄涼哀戚,猶如子烏啼血

  「阿弱!」回過神來的慕容獷大驚失色,心痛的想要將她擁入懷裡,得到的卻是她僵硬的閃避。

  她目光疏離冰冷,彷佛自己在她眼中就是個陌生人,他的心直直往下沉,登時完全無法呼吸——

  玄子見狀不敢多加打擾,閃身悄悄隱去。

  「阿弱小乖乖,是孤錯了,孤方才是教惡夢魘著了,這才會瘋了似地傷了你和他。」慕容獷深吸一口氣,瘠啞嗓音放得更輕,柔聲道:「都是孤不好,你打孤出出氣吧?」

  她腫脹瘀傷的喉頭已是發不出聲,可就算能開口,此刻的她也不想說話。

  心死成灰,無言以對。

  孟弱緩緩地背過身去躺了下來,將身子蜷縮成團,深深藏進了角落裡。

  慕容獷心都快碎了,他雙眸灼熱濕潤,心跳又沉又急,努力了半天想擠出最溫柔最深情的哄慰,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他究竟是怎麼瘋魔了才會做那樣荒謬離譜的惡夢?夢也就夢了,怎麼還當了真,為此險些弄死他最心愛的女人和最信任的玄子?

  是近日朝中各方勢力暗地裡的蠢蠢欲動,讓他現在看誰都是陰謀了嗎?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鳳眸黯然神傷。

  半晌後,靜靜瞪著黑暗落淚的孟弱忽然感覺到了背後有個熟悉寬大的溫暖懷抱靠近了自己,她身子一僵,那雙臂彎遲疑地停頓下來,直到感受到她沒有再退縮與抗拒的跡像,這才輕輕地將她擁入懷裡,牢牢擁著一動也不敢動,好似害怕稍一放手,她就會永遠離他而去。

  不知怎的,孟弱明明心中恨極,剎那間淚水卻落得更急了。

  此去後該何去何從,她心頭竟是一片茫然……

  大燕京師,氣勢恢弘的東藩郡王府。

  東藩郡王世子貝爾裕濃眉緊蹙,佇立在寬闊華美的庭中,長臂微揚,立於臂上的灰隼振翅騰空而去。

  「世子爺,人到了。」一名眉目含煞的護衛沉聲稟道。

  「知道了。」

  貝爾裕回到內書軒,在守衛嚴密環護下,一個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負手轉過頭來。

  他目露驚色,忙快步上前恭敬地作揖。「您老竟親自來了?快快請坐。」

  竇國公微頷首,神態悠然平和,絲毫看不出異狀。「世侄也坐吧,如今東藩郡王府和竇國公府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枯俱枯,正是要緊時候,就不需在意那些虛禮了。」

  「大君繼位八年,如今想是不欲再忍了。」貝爾裕深吸了一口氣,眸圯幽喑陰郁。

  「沒有任何一個帝王願意被朝臣世家外戚掣肘,」竇國公淡淡的道,「今日換作是你我,也不例外。」

  貝爾裕心一跳,「世叔,您——」

  「東藩郡王是先帝的表弟,當初受封郡王,世代永駐東藩,若沒有意外的話,郡王和世子的子子孫孫都會是永不削爵的東藩郡王。」竇國公眸裡閃過一絲精光。

  「可郡王和世子,真就不想再更進一步?」

  貝爾裕心髒狂跳,勉強微笑道:「世叔慎言。我東藩郡王府上下俱是一片赤膽忠心,敬君為國——」

  「老夫和你父王相交多年,彼此知之甚深,如今賢侄又何須在老夫面前惺惺作態?」竇國公嗤地笑了。「老夫今日親身前來,不是要聽你廢話的。」

  「是,是爾裕錯矣。」他訕訕然地低道:「父王在信中也幾次三番叮嚀,讓侄兒多多聽世叔教誨。」

  竇國公大手修長如玉,掌心卻布滿劍繭,端起茶盞時舉止優雅,卻難以掩飾通身凌厲外露的奪人氣勢。

  「東藩郡王府和竇國公府是大燕兩大皇親國戚,又是世家之首,互相敵視牽制才是上位者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他凝視著手中的茶盞,由著香氣四溢的茶湯漸漸透涼,冷冷一笑。「所以老夫讓愛女入宮,和你東藩所獻郡主一同為大君嬪妃,由著她們去鬥去爭,只要不涉生死都是無傷大雅。」

  貝爾裕臉色有些難看了,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大君,太過無情。」

  他嫡親妹妹爾珠雖然嬌蠻了些,可對大君情根深重,甚至低下自己高貴的皇家郡主之軀,委屈著和眾多女子共侍一夫,最後卻落得打入冷宮的不堪下場……

  他不服!

  「大君可以無情,一個帝王只要無情就沒有弱點。」竇國公大掌緊緊握著茶盞,幾乎捏碎。「可他萬不該對一個庶族賤子生出了情意,甚至為了那賤人對大燕貴女嬪妃們無情無義,老夫絕不允許我尊貴的大燕帝王被一個陳國賤人牽著鼻子走!」

  貝爾裕眼神陰沉。「惜妃身邊有高手護衛,要擊殺並非易事。」

  東藩郡王府的死士已經試過了,可惜無一生還,至此,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竇國公睨了他一眼,那目光令貝爾裕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賢侄,除去區區一個陳國賤子,就是你東藩郡王府所能想得到的最好辦法嗎?」竇國公淡淡地問。

  貝爾裕低垂眸光,深沉隱晦。「世叔既有良計,侄兒洗耳恭聽。」

  竇國公眯起了眼,東藩郡王那莽夫,倒有個精似鬼的兒子。

  「大君在位多年,恐怕已然忘記自己是誰了,」他似笑非笑。「竇國公府和東藩郡王府是皇親又是國戚,自然有責任提醒君上一二。」

  貝爾裕心一緊,老狐狸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夫知道東藩郡王府在皇宮中埋下的釘子,經過大君這幾次的大清洗後,早已折損幾盡。」

  貝爾裕默然,神色卻有些難看。

  若非如此,東藩郡王府又何至於步步被逼入角落,幾乎連還手之力也無?

  慕容獷,果然是個心機狡詐手段老練毒辣的帝王,在悄無聲息間竟然吞噬了東藩郡王府數十年來明面暗地裡大半的勢力,就連不能直接撤換的藩地駐軍將領,也派了副將分去了權。

  尤其是慕容獷心腹大將子旸和子晨,竟然剿了他經營許久的兩條茶鹽走私河道,東藩郡王府為此損失慘重、元氣大傷,還只能死死搗著,不叫政敵們嗅見血味。

  就算在這似友非敵的竇國公面前,他也不敢大意小覷。

  父王多年來忌諱這個國公爺甚深,可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竇國公府雖也差不離,可卻已掌握了一條最重要的線……」竇國公唇邊揚起微笑。「在緊要關頭時刻,將能助我們給予大君致命一擊,這是我竇國公府的底牌,如今東藩郡王府這一頭,就看賢侄你的誠意了。」

  貝爾裕戒慎地盯著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您想要我怎麼做?」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八章

  黃帝問曰:淫邪泮衍奈何?岐伯對曰:正邪從外襲內,未有定舍,反淫於髒,不得定處,與榮衛俱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臥不得安而喜夢。凡氣淫於腑,則夢有余於外,不足於內;氣淫於髒,則夢有余於內,不足於外。曰:有余不足有形乎?曰:陰盛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盛則夢大火而燔,陰陽俱盛則夢相殺毀傷。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正邪襲內生夢大論》

  近日朝上一片郁氣沉沉,文武百官人人提心吊膽。

  據說是後宮的惜妃娘娘又病了,所以大君心憂如焚,為此龍顏震怒,處罰了好幾名太醫,就連醫術精湛通神的黃老太醫也被叮得滿頭包,日日得先服了養心丸才能強撐著走進如意殿。

  可事實上,真正每日得鼓起勇氣才能蹭進如意殿的卻是慕容獷。

  他怕小人兒還在生氣。

  「唉,怎能不生氣呢?」他眸光滿是憂郁與自責,每每想起那一幕,他就恨不得狠毆自己幾拳。「孤做了惡夢,卻險些掐死了她,那麼細細嫩嫩的頸子如今瘀青腫脹得發黑,還不知痛成什麼樣兒了,難怪她會惱孤就算恨上了孤,那也是應該的。」

  素來俊美邪魅的慕容獷神情懨懨,整個人像被霜打蔫了的白菜,幾日下來眼底下方已經青了一大圈,憔悴頹廢得厲害。

  他心情糟到連在御花苑中「巧遇」幾個打扮得嬌媚如花的嬪妃時,都氣到立時發話讓黑子把人拖下去按宮規從重處置!

  五十大板打得幾個嬌滴滴的嬪妃屁股開花,凄慘鬼叫連連,最後還是暫時掌理後宮之權的風貴姬怕當真打出人命,親自向大君請罪,這才把那幾個不長眼的嬪妃領回去。

  「娘娘,想當初您能接下執掌後宮的大任,奴還替您高興呢,可是如今看來,倒全都是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害得您夾在中間都要裡外不是人了。」風貴姬的左侍女忍不住咕噥,「要是太宰大人知道了,肯定心疼。」

  「住口!」風貴姬秀美的眉毛緊緊蹙起,嚴肅地斥道:「這也是你能說的話?莫不是本宮平時太不拘著你們,讓你們都忘了我風家祖訓——不可多嘴饒舌,妄議內事?」

  左侍女嚇得跪了下來。「奴大錯矣,請娘娘責罰。」

  「記住,我風家書香傳世,向來禮義為先,絕不可妄生不應有之貪念,只須在其位謀其政,竭誠為君上效力。」風貴姬沉靜正色道,「今日你犯了口舌之罪,自掌三十,往後若再犯,定當罪加一等!」

  「諾,奴領罪。」左侍女恭敬地磕了三個頭,不哭不鬧地乖乖自行下去掌摑。

  風貴姬低嘆了一口氣,轉首對身側另一名右侍女問道:「觀秀院那兒還鬧得厲害嗎?」

  「竇貴呃,竇采女口口聲聲要求見大君,還有竇國公」右侍女神情有些遲疑,「不過大君有令,竇采女尚在禁足中,所以門口的宮人和龍禁軍還是攔住了。」

  風貴姬苦笑著搖搖頭,「她雖是鑄下大錯,誰都求情不得,但在本宮力所能及上,能幫還是多少幫點兒,終歸是姊妹一場。你親自去傳話吧,讓內務司的人別克扣竇采女的用度,就算她不是貴妃娘娘,也總還是大君的親表妹,大君也不想人糟蹋她的。」

  「娘娘善心,竇采女定會領受您這份情的。」

  「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現在落得區區一貴姬的照拂,心裡又怎麼會好受呢?」風貴姬低聲道,「本宮私下的照應,別讓人知道,這樣於本宮於她都好。」

  「諾,奴明白了。」

  「在這後宮中,只有老實人和聰明人能活久一點。」風貴姬抬眼望著碧空如洗的天際,悠悠地道:「本宮不聰明,也就只能老實些了,本宮,會做好該做的事的。」

  風貴姬吩咐完,又忙著處置打理其它繁瑣的宮務去了。

  如意殿中,孟弱愣愣地對著大大小小十數株珍貴燦爛美麗的盆景發呆。

  昨日送來的是各色啼聲清脆的黃鶸鶯雀兒,甚至還有幾只會搖頭晃腦吟詩的八哥兒。

  再前日是一匹又一匹的綾羅絲綢,珠翠頭面……

  她如何不知這是誰人的手筆?

  孟弱心緒復雜酸澀難辨,默默地揮了揮手,示意儒女領人把盆景全數搬出殿。

  她,瞧著心煩。

  滿臉陪笑的黑子都要哭了,「娘娘,您、您不再看幾眼?這都是各地進貢的上品嬌種花樹,小巧玲瓏花香四溢,大君特地請教過太醫了,說是擱在寢殿內嗅聞著香氣入眠最好,娘娘也能得一夜安睡——」

  她搖了搖頭。

  黑子臉都垮了,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後還是只得垂頭喪氣告退。

  素來嬌病柔弱好相處的惜妃娘娘,怎麼這回氣性這般大?難道真不給大君留點面子了嗎?堂堂大燕君王都這樣伏低做小地連番討好,她再這麼端著得理不饒人是不是太過了?

  不過這些話,黑子也只敢在腦子裡偷偷過水一遍,給他天大的狗膽子都不敢說出口,要不頭一個不放過他的就是自家大君!

  「主子,您就別再跟大君嘔氣了吧?」儒女呈上參茶,猶豫再三,還是硬著頭皮好言勸道。

  孟弱接過參茶卻沒有喝,只是面露疲倦,讓儒女也下去了,她獨自坐在寢殿中,玉蔥般纖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雕金嵌玉的杯身。

  連儒女都覺得她恃寵而驕、不識好歹了吧?

  如今自己也算是被嬌養於錦繡之中,日日喝金咽玉,過著那宛若神仙妃子的人上人富貴日子了,放眼後宮,再無嬪妃敢同她爭寵競艷,那個權傾天下的俊美帝王更是把她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所以,她就該知足、忘卻前世種種悲苦血仇毒恨了嗎?

  孟弱眼眶逐漸濕熱,只覺燒灼刺疼得幾乎成盲,剎那間真有瘋狂搗毀眼前一切的衝動!

  可她天殺的不能心軟,她可以不為自己復仇,就當自己前世之死是算計不如人,可她卻不能不替自己的孩兒討回那血淋淋的公道!

  她的孩子已經會在她肚子裡翻身,頑皮地手舞足蹈,時不時用他的小腳丫把她的肚皮撐出一個小小凸起來,和她打招呼……

  可最後他是血肉模糊、渾身青紫地降世,他尚未呼吸到第一口人世間的氣息,就已經僵硬如冰地死去……

  孟弱淚水狂流,無聲地哀泣起來。

  「孩兒……孩兒……都是阿娘害了你……如果不是阿娘沉浸在那虛假的幸福裡,自以為你父也和阿娘一樣期待你的降生,以為……以為他會護著我們母子倆……錯了,都是阿娘大錯特錯……」

  這一世,阿娘鬥垮了崔麗華,還讓竇貴妃和珍妃相繼落馬,牽動了那潛藏在朝政底下的暗流,還做了種種不可言說的算計……

  你父如今已然將阿娘捧在手掌心上,被阿娘耍弄得團團轉,可為什麼阿娘卻一點也不覺得得意歡喜?

  「不,阿娘不能心軟……阿娘不會心軟……孩兒你再等等等……這一切的血債都收回以後,阿娘就去陪你了……」她嗓音破碎的喃喃,卻帶著刻骨銘心的堅定。

  隔了一生一世遙遠的時間荒漠,孩兒你得慢慢走,千萬要等著阿娘追上……可好?

  慕容獷負著手,頎長身軀佇立在如意殿外的花牆下,透過花牆攀藤掩映的窗口,望著那抹在葡萄樹下的小小身影,一顆心絞擰成團,更有無數無數抓心撓肺的衝動,想要衝進去一把將小人兒給牢牢圈進懷裡……

  可他就是不敢。

  做夢都沒想到,他慕容獷有朝一日竟會為了一個女子神魂顛倒、揪心揪肺得不能自已,只她略皺一皺眉他就心慌意亂,她傷了病了痛了,於他來說更不啻是天崩地裂……

  這滋味太不好受,心時時像是懸著的,忽而在雲端之上,歡快得言語難描,忽而墜在冰窟烈焰裡,苦苦翻騰百般煎熬。

  偏偏他已然上癮,不可自拔,甚至還深深享受著這痛並歡喜著的折磨。

  小阿弱,大巫卦像上說了孤是你的劫,可按孤說,你才真真是孤的劫啊!

  那個夢……那些夢驚悸痛楚悔愧幾乎令他窒息,在大汗淋漓驚醒過來後,他都得不斷重復告訴自己,那只是夢,不是真的,阿弱還在他身邊,被他牢牢護在羽翼之下……

  大巫雖說了他和小人兒注定藤纏樹、樹纏藤,死生不離分,他聽來雖歡喜至極,可大巫隨之而來的嘆息彷佛還在耳邊,總令他莫名有種不祥的懼意。

  「唉。」他的臉龐都快貼在花窗上了,額頭抵著冰涼的窗紋,覺得自己真真是病入膏肓了。

  「大君。」

  慕容獷猛然回頭,額頭可笑地印著個浮雕印,黑子卻不敢笑。

  自家大君都苦悶可憐成什麼樣兒了,他做奴下的人再取笑,豈不是天理難容——重點是,他不想找死啊啊啊!

  「干嘛?」慕容獷臉色黑如鍋底,顯是心情極糟。

  「呃,」黑子吞了口口水,趕忙稟報導:「稟大君,都准備好了。」

  慕容獷鳳眸一亮,嘴角興奮上揚,隨即又死死憋住了,狀若不在意地挑了挑濃眉,「嗯,那你去宣旨吧。」

  「唉?」

  他一瞪眼。「你敢抗旨?」

  「奴下不敢不敢。」黑子後頸涼惻測,忙拱手道:「這就宣,馬上宣,大君您可要在這兒親眼看著嗎?」

  「當然——」他臉上燦爛笑容倏收,抬頭挺胸昂起了下巴,清清喉嚨道:「嗯,孤御書房裡還有事,你這裡好了以後再去稟一聲就行了,孤很忙的。」

  明明就再忙也不忘哄美人……

  黑子暗暗腹誹嘀咕,卻還是恭敬地目送自家大君傲嬌擺駕回宮。

  慕容獷大步走在前,深邃的眸底卻掠過了一絲深深的黯然……

  黑子直起腰來,偷偷打量著花窗那頭的主子娘娘。

  娘娘現在心情應該還行吧?

  這帝妃嘔氣,可苦了他們這些夾在中間當烙餅餡兒的奴才,翻來覆去地裡外四下煎熬,一顆老心都要給操碎了喲!

  黑子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拿出他內侍大監的做派來,雄糾糾氣昂昂地繞到了前門,然後——

  「娘娘安。娘娘今兒可用過藥了?宮人奴才們可伺候得精心?」

  孟弱臉色蒼白,神態卻還算平靜安然,見他殷勤討好的笑臉,眉兒蹙了蹙。

  「大監有事?」她頸間腫脹瘀青已消,可傷了的喉嚨卻沒那麼快痊愈,嗓音依然透著沙啞。

  「回娘娘的話,是大君命奴下前來宣旨的。」黑子一看到孟弱眉眼間的疏離冷淡,心下一個咯噔不妙。

  她淡淡地點了點頭,起身整衣就要下跪。「臣妾恭聆聖諭。」

  「娘娘免禮,請起請起!」黑子差點嚇得魂歸天外,急急扶道:「大君是口諭,請娘娘不用行禮了。」

  「諾。」

  黑子裡裡外外冷汗濕透衣,只覺這份活兒還真不好干,一不小心不是得罪大的就是得罪小的。

  「奉天承運,大君詔曰:命如意殿惜妃明日著輕衣帷帽,伴皇駕出宮,辰時出酉時歸,不得有誤,欽此。」黑子念完後,小聲細氣地道:「娘娘可聽仔細了?要不讓奴下再給您念一回?」

  孟弱沉默不語。

  黑子心越提越高、越提越高……

  「臣妾領旨。」

  黑子幾乎喜泣狂奔。「娘娘果然人美心善,是仙子降世來著,奴下這就馬上去覆旨,馬上馬上。」

  孟弱愣愣地看著黑子眉開眼笑腳步輕快地跑開,神思不覺恍惚,前世那個勢利倨傲、凡事以慕容獷意志為尊的大監黑子,如今怎麼變成這模樣了?

  今生許多的人與事,在她刻意左右下已經改變了生死軌跡,可是卻也有一些全然脫離了她的掌控,令她感到迷惘和嚴重不安起來。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前世種種,到底只是她曾經做過的一個惡夢,還是今生經歷、擁有的這一切,才是她臨死前虛幻出來的美夢?

  莊周夢蝶,是耶非耶?她已經分不清了

  翌日,初秋陽光明媚。

  慕容獷早早就換上了月白色低調卻透著奢華氣息的珠光緞袍子,烏黑長發以玉冠綰起,足蹬流雲靴,腰系紫玉帶,將壓袍的龍形珊換成了狻猊佩,真真好一派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絕艷風采。

  他難耐興奮忐忑之情,一大早便坐在馬車裡等了。

  若按著他的想頭,是要親自到如意殿抱著小人兒上車的,免得她一路行來太累,可是他又怕自己到了如意殿後,小人兒給他臉色看,拒絕他的懷抱,讓他在眾多宮人面前下不來台。

  唉,想他慕容獷幾時曾如此患得患失過?

  可這輩子就愣是栽在這個小阿弱手上了!

  這一頭的如意殿,孟弱臨出門前才送走了風貴姬——

  「主子,這風貴姬還真是無利不起早,平常也沒見她跟您多熟絡,也不知從哪兒打探出大君今兒要親自帶您出宮轉轉,她就來湊這個熱鬧了。」

  儒女雖然守在殿門口,沒有聽見她們說了小半會兒話的內容為何,可想也知道定是自家主子的勢頭又見好,風貴姬這是坐不住了。

  難不成還怕主子奪了她的掌宮之權嗎?哼,當主子稀罕啊!

  現下大君巴不得把主子供起來,藏在手掌心裡,不叫她吹著一絲風、勞累上一星半點,又怎麼會讓主子去操心那事雜多如牛毛的宮務呢?

  孟弱看著儒女嘟嘴的樣子,不禁笑了。「莫胡說,她也不過就是親自過來問問本宮,下個月本宮的生辰宴想怎麼過罷了。風貴姬如今暫掌宮務,這些大事小情若是有錯漏,丟的也是她的面子,她自然格外精心。」

  「主子,您就是太善良太好性兒了。」儒女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風貴姬這是想借著討好您來博大君的歡喜呢!」

  「她做她的,我過我的,」孟弱眼裡有一絲蒼茫與苦澀,隱約又像是嘲諷。

  「若是能夠輕易就被勾走的,就不會是屬於我的。」

  無論人或東西,道理都一樣。

  孟弱也不知自己這幾日究竟是怎麼了,好似當前世夢境種種細節逐漸披露,她的心就越覺疲憊蒼老

  尤其對著慕容獷無所不在的呵護寵溺眷戀,她越覺痛苦。

  現在,她只想盡快結束這混亂迷茫不堪的一切!

  她,真的累了……也真真不想活了……

  一步出如意殿大門,就見黑子滿面堆歡,帶著龍禁軍和宮人抬來了雲輦候著,就是生怕她走幾步路累著了。

  一輛寬敞馬車停在高高的金階下首廣場上,四周有十數名身穿布衣的高大男子團團護衛著。

  孟弱心緒復雜地凝視著下方的那輛馬車,就那架式,她自然知道慕容獷已在其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款款彎腰進了以輕紗遮掩得密不透風的柔軟雲輦內。

  龍禁軍輕巧仔細地抬起來,黑子在旁邊不錯眼地盯著,生怕稍有顛簸,顛壞了體弱多病的惜妃娘娘。

  雲輦穩穩地下了金階,抬近馬車旁。

  「娘娘,到了。」

  「嗯。」她纖瘦白皙隱約透著青筋的小手撩起輕紗帳便要下來,卻被熟悉的臂彎一把抱了起來。

  「啊!」她驚喘一聲。

  「阿弱莫怕,是孤。」慕容獷柔聲安慰,眸底滿是忐忑討好之色。

  她仰望著他,不知怎地,忽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慕容獷,我恨你,也恨你為什麼今生要待我這麼好?

  「怎麼了怎麼了?」他心猛一揪,慌亂無措起來,想要騰出手來替她拭淚,卻鬧了個手忙腳亂。「是孤弄疼你了嗎?還是嚇著你了?」

  他下一瞬驀然呆住了——

  因為小人兒忽地展臂緊環住他的頸項!

  「大君……」她把臉埋在他頸窩間,熱淚迅速濡透了他的衣領肌膚,深深熨燙、烙印得他一個酥顫機伶,心霎時軟成了一汪春水。

  他的小阿弱果然還是舍不得他的。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九章

  黃帝問曰:何謂繆刺?岐伯對曰:夫邪之客於形也,必先舍於皮毛,留而不去,入舍於絡脈,留而不去,入舍於經脈,內連五髒,散於腸胃,陰陽俱感,五髒乃傷,此乃邪之從皮毛而入,極於五髒之次也。如此則治其經焉。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謬刺第三》

  大燕京城占地遼闊,分東西南北四大城環繞護守當中的皇城,繁華遍地富庶豐饒。

  青磚大路上往來穿梭的是大魏、大齊、大周,甚至遠自南朝而來的諸國客商,販來最華麗的綾羅綢緞等等齊全貨物,換購大燕出產的山參、貂狐毛皮等奇珍貴品。

  然而這一切皆在慕容大君的掌控之下。

  錢權、軍隊和民心,三者皆是帝王手中的利器,缺一不可,慕容獷最是深諳這個鐵血道理。

  他今兒先是帶她繞了東城幾條主要的熱鬧大街,怕她被日頭曬著或受了風,在下馬車前總是小心翼翼地為她戴妥帷帽、系好披風,就連她挑選起小攤子上的趣致小物事時,也主動替她取這支拿那支的

  「我要自己挑。」孟弱懊惱地低語。

  「孤呃,我幫你拿著,免得扎了手。」他那張俊美臉龐露出了一絲諂媚的笑容。

  「……」孟弱無言。

  「……」他們身後的護衛默默側過頭去,假裝自己不在現場。

  孟弱望著他,欲言又止,心頭一陣一陣揪扯得慌,半晌後,她勉強嬌嗔道:「您再搗亂,阿弱就不與您好了。」

  慕容獷已好久沒有聽小人兒這樣同他撒嬌了,登時歡喜得整個人暈陶陶的,渾然不知身在何處,看著她的眸光也更溫柔了。

  「好好好,都聽娘子的。」他笑得好燦爛。

  她低垂目光,掩住了眸底的痛苦和掙扎。

  逛了一兩個小攤子,買了叮叮當當幾件小玩意兒,孟弱的臉色又蒼白氣虛起來,昏昏欲睡地偎在他懷裡困難地喘息。

  「是不是又難受了?馬車上有黃太醫做好的丸藥,還有小爐火一直煨著的藥湯,我們立刻回馬車上喝藥,馬上回宮——」他臉色也急白了,二話不說打橫將她抱起,就往始終慢悠悠跟隨在後頭的馬車方向衝。

  「我……咳咳咳……阿弱還想去河邊看看……」她說得氣喘吁吁,手緊緊攀著他的衣襟,臉上浮起渴望和祈求之色。「阿弱曾聽說,咳咳大燕的金水河自祁連山自北向南流……我、我想去看一眼,家鄉的方向……」

  慕容獷心一痛,柔聲道:「好,我們去,你別急,你要什麼孤都答應你。」

  阿弱,孤什麼都可以給你……

  馬車穩穩地駛著,來到了河面寬闊、水勢湍急奔騰的金水河畔,車裡的孟弱已經服下了藥,小臉還是雪白得令人心驚,幸而喘咳已漸漸止息。

  「渡頭到了嗎?」靜靜偎在他懷裡,感覺到馬車停了之後,她眼神郁郁中透著莫名憂傷地抬頭望著他。

  「嗯,到了。」慕容獷低頭凝視她,對著她溫柔寵溺深情一笑。

  他小心翼翼地將荏弱得像隨時會被風刮走的小人兒抱在懷裡,利落地下了馬車,不忘替她攏緊披風,抱著她來到泊著數艘客舟的渡頭旁的小亭子內,自有護衛鋪好了錦榻、爐火參茶。

  她乖乖地膝坐著,看著高大俊美的他,正在指揮著眾人把馬車上的茶點種種物事搬下車來,心髒劇烈抽疼了起來。

  對不起。

  ——剎那間變故陡生!

  渡頭上平民客商打扮的百來名男子猛地抽出了青閃閃銳利刀劍,如暴雨怒箭般齊齊向慕容獷和護衛們撲來!

  緊接著,數艘客舟上湧出更多死士……

  「有埋伏,護駕!」護衛們大吼一聲。

  慕容獷臉色微變,緊緊將孟弱護在背後,數十名護衛牢牢將他倆護在中央,有護衛對空燃了一記青龍火,轟地在空中飛炸開來!

  此次前來刺殺的都是東藩郡王府和竇國公府精心培養多年的死士,武功高深悍不畏死,人數更是遠遠勝於慕容獷微服出宮帶出的數十高手,交手過後不到半盞茶辰光,慕容獷這方已傷亡了大半。

  「究竟是何人泄漏了大君蹤跡?」

  「有內賊?!」

  「速速突圍通知東城戍軍統領前來護駕!」

  護衛們雖然面臨重大狙殺,卻依然臨危不亂,武功最高者緊緊護住大君和娘娘,輕功最上乘者已經突圍而出

  就在此時,玄子和子空凌空而現,兩人交換了一個殺氣凜冽的眼神後,身姿如蛟龍般迅速殺入死士人海中,剎那間慘嚎聲四起,有無數鮮血和斷肢頭顱飛散四處!

  只兩大暗影,卻猶如羅剎血淋淋自地獄中而來,眼也不眨地揮手寸寸收割魂靈,縱使剽悍如死士們,也感到深深地顫栗和恐懼。

  「阿弱別怕,有孤在。」他結實有力的雙臂緊擁著她,沉穩鎮定地低聲道。

  「嗯,臣妾不怕。」她臉色死白,卻有著說不出的詭異平靜。

  慕容獷鳳眸厲光一閃,閉了閉眼。

  數十名護衛受傷的更多了,就連玄子和子空身上也出現了怵目驚心的傷口,可死士卻源源不絕而來。

  眼見已是勝券在握,權掌大燕的慕容獷此刻被困守在小小亭子內,一個清俊中年人緩緩走出客舟,笑吟吟地對著他道:「獷兒,事已至此,你束手就擒吧!」

  另一名高大的青年手持長弓,穩穩地搭箭於弦上,神情戒備地緩緩逼近。

  「東藩郡王世子,孤還以為你是東藩郡王府裡少見的聰明人。」慕容獷神色不變,嘴角微微上揚。

  貝爾裕面色一緊,搖了搖頭,冷聲開口,「大君早已想收拾我東藩郡王府,臣今日也只是合理反擊。」

  慕容獷笑了,眉眼間有說不出的邪魅,氣定神閑地道:「東藩郡王府若是如你說的那樣安分,那私下和北羌、陳國動作頻頻的又是誰?」

  貝爾裕一窒。

  「獷兒,當年先帝選擇過繼你為嫡子,還真是沒相錯人,你果然擁有帝王狠辣霸氣之心,只可惜……」竇國公嘴角含笑,眸光戾色大盛,狀若渾不在意,隨口就說出了這個驚天秘密。「雜血就是雜血,又如何當得起我大燕黃金般高貴無雙的帝王?」

  眾人一驚,紛紛望向了高大俊美的慕容獷。

  他懷中的孟弱也呆住了……

  「那又怎樣?」慕容獷卻沒有半點皇室機密被拆穿的驚惶或難堪,閑閑地攤手一笑。「父皇當初選了孤過繼,孤就是父皇的親生子,皇家玉牒上載錄有名,誰都推翻不得這個事實——除非,您老親自到皇陵把父皇請回人世,讓他老人家親口改了,否則,孤這個大燕帝是注定坐到「萬歲萬萬歲」了。」

  竇國公被他嘲諷得臉一陣青一陣紅,眼中殺氣大作。「你錯了,你今日死在此地,帝位就得換人坐。就算你有幸逃出生天,如今的大燕皇宮已經落在老夫手中,你還是得像喪家之犬那樣四處逃亡,等著老夫取你項上人頭——」

  慕容獷鳳眸微眯,笑容消失。

  「慕容獷,我敬重你是個好皇帝,是條好漢子,若是你現在投降,並親手殺了你懷中這個奸妃禍水,我貝爾裕可做主,饒你一命,圈禁於別莊中,讓你平安終老。」貝爾裕嚴肅正色道。

  慕容獷尚未回答,竇國公已冷冷喝斥了他一聲:「荒謬!縱虎歸山,你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嗎?」

  貝爾裕皺眉。

  「竇國公,你是不是忘了?他的命,是我的。」一個輕柔的嗓音無情地響起。

  慕容獷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眼光痛楚悲涼地注視著懷裡的小人兒。

  渾身傷痕累累的玄子和子空瞪大眼睛,隨即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

  「內賊是你?」玄子冷眸赤紅地咬牙問道。

  「你就是那個幾次放消息給老夫的——暗線內鬼?」竇國公一臉怪異而懷疑地瞪著她。

  孟弱退出慕容獷僵硬的懷抱,靜靜地往後退了幾步,與竇國公等人和慕容獷呈三方犄角之勢。

  「是我。」她小臉毫無血色,瘦弱的身子彷佛隨時都會倒下,花做魂魄雪為肌膚的凄美卻透著一股凌厲的死氣,令人膽顫心驚。

  「子晨查到了皎女還有京師近日的異動,都似有數條線索指向你,孤原是想,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慕容獷看著她因得聞此事而愀然變色,身子搖搖欲墜,自己卻依然滿心滿眼盡是痛苦與憐惜,全然沒有一絲憤怒仇恨之色。

  「為什麼不疑我?」孟弱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手腳冷若寒冰,語氣卻鎮定得近乎漠然。「若是你早生疑於我,今日就不會落得如此凄慘狼狽了。」

  「阿弱,孤只想知道為什麼?」他目光直勾勾地凝視著她,眸底有淚霧彌漫,心痛得宛若被燒紅的刀碎割搗爛,聲音瘠啞哽咽。「為什麼?」

  「還記得你做過的那個惡夢嗎?」她泛白的嘴唇微動,神情滿滿的哀戚,幽幽地道。

  慕容獷大震,胸膛像是被誰重擊了一拳般,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腳下踉蹌後退了一步。

  「孤不明白?」

  「那是你我的前世。」她眼神空洞地望著他,像是看著他,目光卻穿透了他,落在那個遙遠悲哀的前生裡。

  慕容獷怔愣地看著她,「你說什麼?前世?孤和你的前世?可……不可能,你怎麼還記得?孤是說怎麼可能?」

  就連竇國公和貝爾裕都聽住了,雖然明知這有可能是這個奸妃賤人所想出的緩兵之計,可是不知怎地,她就這樣站在那兒,獨自一人,風姿楚楚,卻宛若已開到荼蘼、轉眼就要凄艷凋零的一抹花魂……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住了。

  孟弱環顧著彷佛被點了穴的眾人,最後冷清清若春冰的目光落在慕容獷臉上,凄涼絕美地一笑。

  「阿弱……」他心口大痛,胸悶窒息難當。

  「前世,你為了崔麗華,利用我做箭靶,為她擋去後宮所有最惡毒的算計,然後我中過毒、落過水,一次次幾乎死去……」她恍若夢囈又似夜哭的孤鬼,似泣似笑。「後來,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卻疑我與人私通,最後讓我的孩兒代替崔麗華的孩兒去死……那血流了一夜,是個兒子啊……出來的時候小臉都發青黑透了,血不斷不斷自七竅出來,我的孩兒……」

  所有人在這一瞬間寒毛直豎,卻莫名鼻酸凄楚了起來。

  「我們的孩兒……」恍恍惚惚間,他腦中浮現了一幕清晰至極的殘影……

  深夜,萬籟俱寂,他忽然自床榻上坐起身,盯著沉睡中孟弱那逐漸隆起的肚子良久,見四下無人,遲疑而輕聲地低喚——

  皇兒,孤,嗯,是你父皇。

  「皇兒,孤,是你父皇……」他陷入夢魘著魔般地喃喃,語氣緩慢輕柔,透著一絲別扭的尷尬,卻越喚越親昵歡喜,「我是父皇啊……」

  孟弱呼吸一停,顫著聲破碎低叫:「你——你記起來了?」

  他迷茫的眸光自渙散中凝聚,恢復了清明,在接觸到她含淚的目光時,腦中靈光一閃,啞聲道:「風娘說她親眼所見——」

  慕容獷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前世今生無數記憶聲音洶湧衝撞入他腦海之中,狂暴得彷佛即將爆裂開來……

  「她是風太宰之女,家教森嚴從無妄言該死!」他眸底殺氣大盛。「孤竟信了那個賤人!」

  孟弱腦際轟地一聲,小臉霎時青白得可怕,一口氣幾乎上不來,眼前陣陣發黑,她死命咬破了嘴唇,鮮血和劇痛迸現,這才終於恢復了一絲清醒。

  風貴姬?竟是風貴姬?

  糟了,那……

  「你快命人回皇宮報信啊!」她顧不得前世滔天恨念,厲聲對著他大吼。「竇國公今日起事,我臨出宮前曾暗中交代風貴姬定要注意宮門和侍人動靜——沒想她,她卻同我一樣不可信!慕容獷,你若不想真的做流亡之君,就速速讓人回去守住皇城!」

  可就在此時,皇城方向的天空卻飄起了濃濃的黑煙,河畔的風中隱隱約約傳來兵刃相交、殺聲震天的巨響……

  「哈哈哈哈!太遲了。」竇國公哈哈大笑,勝券在握地得意道,「慕容小兒,陳國賤子,你們都小看了我世家的力量,就算將大燕十之八成的兵權收攏於掌中又如何?京城突變,你的百萬大軍趕得及回來勤王嗎?更何況,你如今已是老夫的囊中物,生死都由老夫說了算,你說你還有何底牌可用?」

  慕容獷沒有理會他的囂張吠笑,深邃鳳眸痴痴地望著孟弱氣急敗壞的慘白小臉,眸光深處閃爍著希冀、祈求和無名喜悅,吶吶地問道。

  「阿弱,你不是恨孤恨到想取了孤的性命去嗎?那孤的江山還在不在,於你而言又有什麼要緊?你不是該歡喜孤就要落得一無所有了嗎?可你剛剛為什麼又替孤擔心了呢?」

  孟弱霎時被問住了,臉上掠過一抹復雜掙扎之色。

  是啊,她明明恨透了他,她要奪走他最在乎的人和東西,他的江山和權勢……

  甚至她想要他的命!

  可,為什麼臨出宮前她還是心軟、多事地留了那番叮囑?

  「是,我恨你!」她渾身顫抖如篩,尖聲凄厲地對著他大叫,「我巴不得把你所有心愛的女人統統弄死,我要把你玩弄在股掌間,我要報仇——」

  「好,孤讓你報仇。」他柔聲開口,眸子裡滿滿寵溺和深情摯愛,繾綣一笑。

  「往後孤一輩子任你打罵,任你欺負糟蹋凌虐,孤都歡喜受著,只要你還在孤身邊,孤什麼都好……阿弱,這樣好不好?」

  她淚水盈眶地瞪著他,心口那彷佛已凝聚毒恨了千年的冰冷寒霜,卻逐漸地回溫、融化岌岌可危。

  「慕容小兒,亡國在即,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兒哄女人?」竇國公平生最恨的就是不被這個年輕卻手段狠辣的豎子看在眼裡,不禁怒火中燒,理智盡失地暴怒咆哮一聲,「來人!統統給我殺了!」

  死士們得令,如惡狼衝了過來,眼看就要亂刀將他們當場斬成了血泥——

  「收網!」慕容獷目光緊鎖著他心愛的小人兒,眉也不抬地道。

  「諾!」玄子和子空目放狼光,露出獰笑。

  一聲長嘯劃破長空——

  剎那間,湍急的河面下白柱漫天炸起,千名潛伏在河面下的龍禁軍高手破水而出,自空中直射而下,手中狼刃迅速割斷了無數死士的頭顱!

  竇國公不敢置信地晃了下身子,臉色瞬間漲紅如血,時至此刻,又怎會不知道自己一步步竟然都被慕容獷識破、反算計了?!

  下一瞬,竇國公哇地噴出了一大口黑血來!

  貝爾裕面色大變,心下一涼,目光驚恐中透著孤注一擲的暴戾,手中長弓霎時滿張,利箭迅如閃電、疾如流星般飆射向正一心一意奔向孟弱的慕容獷——

  不要!

  孟弱瞥見了那抹流光箭影,瞳孔急遽一縮,想也不想地衝向慕容獷,用力推開了他——

  下一瞬間,她被那攢聚滔天恨意的雷霆一箭,重重地穿胸,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阿弱!」慕容獷目皆欲裂,只覺整個人瞬間也被撕碎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懼絕望深深擊垮了他。

  他的手顫抖得幾乎扶不起纖瘦如羽毛的孟弱,哆嗦著、無措地緊緊搗住她胸口那不斷泉湧而出的鮮血,卻不敢拔箭,他知道一旦拔起箭,阿弱就會氣絕了……

  不,不能……

  「阿弱……阿弱……你看著孤,你看著我!」他顫抖的手輕輕地將她的頭扶靠在自己的腿上,淚水瘋狂墜落,嗚咽地哀求,「有我在,你不會死的,求求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我、我會乖,我都聽你的,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

  孟弱痴痴地望著他,想笑,血卻自嘴邊溢了出來,胸口劇痛得她幾乎無法思考,卻覺有種熟悉久違的虛浮飄忽感漸漸浮現,體內所有的暖意也慢慢消失……

  她想,她這是又要死了。

  不過這次,她卻覺得一點也不痛苦。

  「大、大君」她以為她的聲音很清晰,實則低微如囈語。

  「阿弱,我在,我在……」他的臉緊緊埋在她泛著幽香卻冷得令人心顫的頸項中,泣不成聲,如負傷的野獸。「阿弱,別走。」

  「原來前世你也不是沒有喜歡過我和孩兒的……」她輕輕笑了,眼神有些渙散,氣息微弱斷續,聲音越來越低。「阿弱,原來還是愛著你呢……」

  「阿弱,太醫就快來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前世負了你那麼多,你今生要百倍千倍討回來才行,你不能放過我,你——」

  慕容獷的悲吼剎那間僵凝住,心髒似停頓了,久久無法呼吸——

  因為懷中的小人兒頭軟軟地垂落,氣息全無……

  阿弱?阿弱?

  「請大君節哀,娘娘已然薨逝了。」玄子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畔,緩緩地跪了下來,瘠啞地道。

  黃帝問曰:脈之緩急小大滑澀之病形何如?岐伯對曰:心脈急甚為痿癍;微急為心痛引背,食不下,緩甚為狂笑;微緩為伏梁,在心下,上下行,有時唾血。大甚為喉;微大為心痹,引背善淚。小甚為善嘰;微小為消癉。滑甚為善渴;微滑為心疝,引臍少腹鳴。澀甚為喑,微澀為血溢維(經絡有陽維陰維)厥,耳鳴癲疾。

  晉 皇甫謐《針灸甲乙經 病形脈診第二》

  皇城這一端,竇國公世子和東藩郡王府大將命人在京城四處放火制造動亂,趁戍城兵馬司傾巢而出鎮壓的同時,他們悄悄率領著麾下各三千府兵,及八千暗兵攻入皇城,直取皇宮。

  可萬萬沒想到,這支一萬多人的奇襲之軍卻在進入無極門後就慘遭關門打狗,久候在擎天台上,閑適地負著手的子旸一揚手,高高皇牆四周倏然出現五千弓箭手,下一瞬,萬箭齊發——

  竇香君和貝爾珠趁亂,拚著家族潛伏在皇宮中最後一點人手開了寶花大園某處假山內的密道口,放進了兩百余名高手,在宮內欲大肆殺戮掠奪,其中數名絕頂高手閃電般射向慕容獷的御書房——

  隱於暗處的子晨挑了挑眉,臉上似笑非笑。

  「喲,真找死了。」

  「將軍,我們需不需要去支持?」副將低聲問。

  「不用,黑子正憋了滿肚子氣沒處出呢,那幾個倒霉鬼踩到他負責的地盤子,想回頭也遲了。」子晨有些幸災樂禍。

  果不其然,那幾名高手在進入御書房後,就像雨水落入大海般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標下明白。」副將頓了頓,側耳傾聽位於後宮南側隱隱傳來的慘呼和刀劍聲,沉聲道:「將軍,料想應是差不多了。」

  「嗯,走。」子晨微笑,「換我們上場!」

  一記清亮的鷹鳴聲撕裂長空,無數暗影自潛伏之地如猛虎撲羊般撲向那正在屠殺後宮嬪妃宮人的高手!

  以有心算無心,再加上慕容獷手中絕對強大剽悍的武力,迅速在短短兩個時辰內,就無情地輾碎了此次謀逆造反的兩府兵馬。

  後宮嬪妃受傷大半,竇香君和貝爾珠沒能逃過一劫,雙雙殞命。

  子晨輕飄飄地吹落了劍尖上的血,看也不看地上那兩個曾經權傾後宮,如今卻死在亂箭之中的「娘娘」。

  「都收拾了。」

  「諾!」

  這一場兩府蓄勢多年,通力設下必殺死局的逼宮謀逆案,最後落得竇國公府和東藩郡王府不分男女老幼盡皆斬首棄市,並誅連三族,男丁流放千裡,女眷沒入官奴司發賣,遇赦不赦

  其中身為首惡的竇國公、東藩郡王及其世子因造反和謀害惜妃的兩大罪名,凌遲處死。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第十章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孟弱飄飄蕩蕩,神魂渙散,命火漸漸就要消失

  渺渺茫茫間,竟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那熟悉又陌生荒涼的寢殿,飄浮在半空冷冷俯瞰著下方,那個驚慌中帶著異樣暢快獰笑的阿代親手喂完毒,眼睜睜看著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她」,在飲下藥湯後劇烈咯起血來……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是已經重生,把阿代和所有曾經害過、威脅過她的人都搶先一步解決了嗎?

  為什麼……

  命火微弱地搖晃了一下,原就淡得剔透如影子的面容掠過一抹深沉的不甘與悲傷,無神的雙瞳隱有星碎水光……

  難道她以為的「今生」,竟真只是「前世」臨死前的幻念嗎?

  大君。

  她哀戚痛苦地低鳴了起來

  阿弱回來……阿弱不要死……不准……求求你……

  她如觸電般張目四望,虛空中卻什麼都沒有,就連她的手腳、身形彷佛也一點一滴消散在東方乍現的那道曙光中——

  「阿代,人斷氣了嗎?」皎女悄悄地走了進來,口氣和她的主子一樣高高在上。

  皎女?

  她循著「前世」皎女和護衛有私情的印像,「今生」半是威逼半是利誘讓皎女為己所用,在事成之後帶著重金和那護衛遠走高飛了……

  孟弱恍惚了一下——大君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不相疑、不追究自己?

  內心深處有個小小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幽嘆:阿弱,那是因為他愛慘了你啊……

  灼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知哪裡生出了一股力氣,劇烈地和四周濃稠包圍而來、即將吞噬掉自己靈識命火的沉沉黑暗對抗著。

  不,她不能死!大君還在等著她!

  內殿上方的虛空處,孟弱的魂魄死命掙扎,而內殿下方的榻上,「孟弱」也苦苦支撐著……

  平素在自己主子面前總端著高姿態的阿代見著了崔妃宮殿來人,卻是屁顛顛地極力討好,壓低聲音諂媚道:「皎女姊姊,奴奴辦事您放心,她的身子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娘娘給的這帖藥,單使無害,可對她來說便是催命符,就是太醫來了也查不出等她死得透透兒了,奴奴馬上過去跟崔娘娘報個喜兒。」

  饒是聽憑娘娘之命收買眼前這粗鄙侍女為己所用,出身大家的皎女卻見不得她這般說話行事,不由輕蔑地撇了撇嘴。

  「記住,只能是讓人以為她是自個兒病死的,若是有一星半點走漏了出去,你知道我崔氏一門手段的!」皎女警告道。

  「諾,諾。」

  阿代心驚膽顫地送走了皎女,憤恨忌妒地呸了一聲「狗仗人勢」,隨即不耐煩地回頭看了倒在榻上不斷抽搐、掙扎著想抬頭怒視她的「孟弱」。

  「你就要死了,還不安分點?」阿代神情滿是厭惡地湊到她跟前,壓抑多年的妒怨與不平,在這一刻全爆發了出來,恨聲道:「知不知道我忍你這癆病鬼很久了?不就仗著自己投了個好胎,生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皮子,還真當自己就是主子娘娘了?我呸!」

  「阿代……為什麼?」榻上的「孟弱」痛楚地望著她,不敢相信眼前是和她相伴多年主僕情深的阿代嗎?

  「人往高處爬,待辦成此事,我日後就和皎女一樣都是崔娘娘的心腹了。」阿代眼裡閃過痴迷之色,得意地道。

  「心……心腹?」

  「是呀,就是心腹。崔娘娘才不像你一樣小家子氣,人家可是真正的名門貴女,有規矩著呢!因著有孕不能侍寢,她便大度地允了我,凡是大君到綺華殿歇下,就由我服侍大君。」

  「孟弱」心口痛得幾乎爆裂開來,呼吸急促粗喘,昔日溫柔澄澈的眸子裡赤紅如血。

  原來真的人心易變……

  「大君現在眼裡心裡都是崔娘娘和她腹中的龍嗣,我還聽說大君親口允諾,待崔娘娘誕下龍子,就立刻受封為大燕皇後,這金尊玉貴的龍子就是大燕未來的大子了。」阿代低頭蔑視她,諷刺取笑道,「可惜啊可惜,你那個夭折短命的孩兒若能不死,差一點點就是大燕國的大子了呢!」

  「你……咳咳咳……不准詆毀我兒!」「孟弱」大口大口咯著血,滿目怨毒地怒視著她。

  「你呀,這輩子就是活該被大君利用、姊妹背叛的命,誰叫你這麼蠢呢!呵呵呵呵……」

  「你們……你們……」孟弱怒瞪的瞳眸中恨得血淚迸流,七竅黑血四溢。「我孟弱誓為厲鬼絕不放過你們任何一個……」

  阿代渾身寒毛直豎,終於自得意忘形中驚醒過來,看著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前主子,剎那間嚇得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渾身哆嗦著拚命想往後退。

  「是、是崔娘娘和大君害你的,我、我只不過是聽命辦事……不、不要來找我……嗚嗚嗚嗚……」

  虛空中的孟弱悲傷地看著下方那僵死扭曲的「孟弱」,霎時也幾乎放棄了反抗、掙脫的念頭。

  是啊,前世的大君恨她欲其死,今生的大君愛她欲其生,可無論前世今生,命運一次次殘忍地將她玩弄於掌中,她和他的緣分始終差了一步……錯過就是生死兩茫茫……

  愛恨難言,是幻是真……飛蛾撲火再怎麼掙扎都是徒勞無功……

  而她已經太累太累了……

  隱隱約約,不知何處,吟誦聲復起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裡些。旋入雷淵,靡散而不可止些

  魂兮歸來!北方不以止些。增冰蛾蛾,飛雪千裡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些

  慕容獷呆呆地守在冰玉棺旁,不吃不喝不睡已經整整五日五夜了。

  他那俊美無儔的臉龐消瘦,胡碴雜亂,尤其是深邃銳利的鳳眸此刻空虛荒蕪如一攤死水……

  自孟弱中箭身亡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前三日他緊緊地抱著身子已僵硬冰冷的小人兒,任誰來勸都置若罔聞,只是深情地凝視著她,溫柔地替她擦拭過慘白的小臉,一次又一次地搭揉著她冷冰冰的手,喃喃低語。

  「阿弱是不是很冷?別怕別怕,乖,我在這兒呢,等會兒我幫你搓搓就不冷了。」

  「阿弱,等你好起來以後,我天天都帶你出去玩兒,還有,我把她們都遣送出宮了,這兒以後就是咱們倆的家,往後我就只守著你一個,這輩子,下輩子,我永遠不再惹你傷心啦。」

  「阿弱,你喜不喜歡當大燕的皇後?我馬上讓他們准備立後大典,我要給你一個北朝不,是放眼天下最盛大的封後盛典,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

  「阿弱醒醒,不要再睡了,我很害怕。」

  「你一定很想念我們的孩兒吧?前世都是我虧欠了你們母子,鑄下大錯可這輩子我定會都改了的,以後你和孩兒就是我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阿弱,咱們再把寶貝兒生回來好嗎?」

  「阿弱,你睡飽了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別再貪睡啦,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黑子、玄子、子晨與子旸神色哀戚地默默守在寢殿四方,誰都不敢出言打擾,甚至打破大君瀕臨崩潰邊緣的痴癲狀態

  因為五日前玄子的一句——「請大君節哀,娘娘已然薨逝了」,讓慕容獷當場劇烈嘔了好幾口心頭血,隨即一手緊抱著惜妃娘娘,瘋狂地一掌又一掌痛擊著想上前相勸的臣子屬下。

  就好像,他們就要來搶走他心愛的小人兒要奪走他的「命」!

  後來還是黑子聞訊,火速帶來了娘娘的貼身侍女到場,只見儒女哭得眼腫如核桃,哽咽顫聲地說了一句——

  「娘娘最是怕冷,這河邊風涼,娘娘受不住的。」

  狀若瘋虎的慕容獷終於安靜下來,將惜妃娘娘擁得更緊,而後小心翼翼地解開自己的外袍,妥貼地將她整個人包裹在懷裡,自言自語起來。

  「對,阿弱最怕冷了,等會兒又要咳得厲害了,得趕緊回宮暖暖才是——來人!馬車!快!」

  自惜妃娘娘薨逝至今,大君的神智就渾渾噩噩,彷佛三魂七魄已跟隨著娘娘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具軀殼。

  他的心腹重臣們無不憂心忡忡,可人人皆知惜妃娘娘對大君而言有多重要,如今伊人芳魂杳去,大君又怎可能不哀痛欲絕、形銷骨立?

  這些近身伺候、熟知大君性情的臣子不忍相勸,因為再多的慰藉之詞都是空洞的,除非惜妃娘娘能復生,否則這世上又有誰動搖得了大君的心智?

  殿門外,風太宰卻是一早就率領著文官們長跪不起;無論如何,江山社稷為重,他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大燕至高無上之主為惜妃娘娘搭上了這條命!

  「大監,大君乃一國之君,怎可為一嬪妃自傷至此?」風太宰昔日是為大君太傅,訓諫起大君來字字鏗鏘,端的是風骨錚錚。

  黑子禮貌的勾唇卻顯得皮笑肉不笑。「太宰大人可真是為國為民哪,相比著我們都成佞臣小人了。」

  「老夫不過是遵循為臣者之道,自問問心無愧。」風太宰聽得極為刺耳,若不是教養甚深,許就衝口而出加以訓斥了。

  「好一個問心無愧!那太宰您可知道您風家所出的風貴姬娘娘,數度刻意放松宮禁,由得竇氏貝氏二人得以和宮外逆賊勾結,泄漏宮中機密,險些釀成彌天大禍嗎?」

  「還請大監慎言!」風太宰嚴肅的老臉霎時一僵,膽顫心驚地高喊了一聲。

  黑子連嗤笑都懶了,「喲,敢問太宰還有什麼見教?」

  「我風氏一族雖非名門貴族,卻也一向是詩禮傳家、家教森嚴,貴姬自幼飽讀聖賢書,深以「女誡」、「女則」引為自警,怎會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荒唐錯舉?想必這其中定是有所誤會——」

  「誤不誤會什麼的,您別同奴下這閹人說,貴姬娘娘如今已在掖庭「交代」前因後果,您老若想女兒了,奴下不才,還是能做這麼一點兒主的。」黑子挑眉,不懷好意地喚人來。「來人,好生護送太宰大人和貴姬娘娘相見,若是太宰大人起了興致不想走了,記著好生款待啊!」

  風太宰臉一陣紅一陣白,自昔日成為大君太傅以來至今,無入敢當著他的面把話說得這般不客氣。

  風太宰心一跳,難道女兒當真做下了惡事?

  子晨自內殿緩步而出,面色冷肅地看著風太宰和一干文臣,臉上難掩厭惡之色。

  「大君若非仍守在惜妃娘娘玉棺身邊,無暇他顧,又哪裡還容得爾等借著為國為民的名義,在這兒裝模作樣沽名釣譽,行逼迫君王之實?」子晨嘴角上揚,眼神森冷如寒劍。

  文臣們大驚失色,紛紛義憤填膺地連聲抗議起來——

  「子晨將軍休得胡言!」

  「吾等都是為了我大燕著想,江山何等貴重,又豈是惜妃娘娘可比得?大君至情至性,可連日不上朝卻也太過了!」

  「若是先帝猶在,定當痛心至極!」

  「還請大君保重龍體,早日恢復上朝,莫棄家國於不顧!」

  雖都說文人造反三年不成,端靠嘴皮子咬起人來卻也猶如蟲蟻纏身,令人痛癢上好一陣子,只不過慕容獷和他帶出來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是輕易受制於文臣輿論的慫包?

  黑子面色一沉。

  子晨回眸向內殿瞥去一記目光,再面對這二十幾個心思各異的文臣時,不禁詭異地微微一笑。

  真正懂得做實事的那些官員都沒來,能被風太宰鼓動而至的那也就不冤枉了。

  這些人前幾日在逆賊舉兵逼宮之際,個個嚇得閉門不出,生怕遭受牽連,而待逆賊盡數伏誅後,又搶著冒出來比手畫腳指點江山——可都是忘了大君的雷霆手段了?

  「既然各位大人滿腔熱血,想為大君和我大燕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等又怎麼忍心不成全一二?」子晨嘴角上勾,眸中卻是冷光一閃,沉聲道:「來人!護送諸位大人上近郊黑鐵山挖礦一個月!好為我大燕打造精弓強矢,以助我軍保家衛民、開疆辟土!」

  「諾!」

  「什麼?你們?」

  「你們這些莽夫,竟敢辱我文臣風骨,簡直是暴民!」

  「老臣不服!我們要求見大君!請大君為我等做主!」

  子晨眼風一使,龍禁軍已經撲上前來,三兩下將一干嚇得半死猶不忘叫囂的文臣捆成了一團,嘴裡還塞上了麻核桃——顯是早有准備。

  「嗚嗚……嗚嗚……」眾臣又驚又怒,死命掙扎嗚嗚抗議。

  他們無不希望內殿裡的大君能聽見他們的呼救聲,前來為他們這些忠心為國的好臣子主持公道。

  而風太宰則是始終在僵愣狀態中,嘴裡喃喃自語——

  「我兒怎敢?怎敢?」

  下一刻,一個眾人久違的低沉嗓音瘠啞響起——

  「都殺了!」

  猶自鼓噪的眾臣瞬間驚得魂飛魄散,拚命磕頭,激動地哀哭求饒,還不忘向風太宰拋去了憤恨的目光……都是這老匹夫!

  大君饒命啊……

  子晨和黑子在慕容獷發聲的那一剎那,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感謝蒼天,大君總算恢復神智清明。

  一干趁機鬧事的官員,也算是「拚死」為君效忠了。

  可接下來,慕容獷卻親自扛著冰玉棺,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上山求見閉關修行中的大巫……

  舉國皆震驚!

  慕容獷雙腳磨得血肉模糊,神情憔悴枯槁,一雙鳳眸卻堅定地直直盯著那扇緊閉的山門。

  「大巫,求你成全孤。」

  山風凄凄,刮面刺骨,黑子、玄子和他麾下所有心腹大將皆跟著跪在他身後山階上,伏身叩首。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雖不知大君此舉有何深意,可只要大君所請所想,他們就是拚盡這條命跪死在這裡,也要助大君心願完成!

  冰玉棺中的惜妃娘娘著一身大燕鳳後正袍,如玉般的小臉靜靜合著眼,若非周身冰冷,氣息不再,就猶如是睡著了。

  冰玉棺,稀世珍貴至靈寶物,唯有歷代大燕帝王殯天,大斂入皇陵時方可用之,臥以此棺,可保屍身不壞,面目棚栩如生前。

  如今這冰玉棺裡,睡著的是他心愛的妻

  慕容獷愛憐地凝視著冰玉棺裡的小人兒,他伸出修長卻傷痕累累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冷冰冰的頰。

  「阿弱,別怕,無論生生死死,我們都在一起。」

  他長跪不起,任憑山風獵獵作響,日頭西墜,沉沉黑夜包圍了大地……

  一日一夜,那扇山門始終絲紋不動。

  兩日兩夜過去了,慕容獷嘴唇蒼白而干裂,卻依然直挺挺地跪著,宛若蒼老了十數年的鳳眸緊緊攀守住最後一絲希望火焰,堅毅強韌,永不放棄。

  黑子和玄子相覷了一眼,眸中憂色更深了。

  怎麼辦?大君這些日子原就不吃不喝不睡,就算是鋼鐵鑄就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而大巫,又為何始終不肯答應大君所求?

  直待寒月高懸,夜烏哀啼,沉重的山門終於緩緩開啟了。

  慕容獷疲憊的眸光倏地大亮,蒼白哀傷的臉龐急急昂起,望向自山門走出,靜靜扶起他的黑發白袍男子。

  清雅如謫仙的大巫有著一雙彷佛看盡了亙古滄海桑田的黑眸,對著面前瘦骨嶙峋的大燕大君,沉默了半晌,方才開口。

  「兩世糾纏,是緣是孽都已了結了,大君又何必苦苦放不下?」

  「不,孤不管幾生幾世,既然上天將她送到孤的身邊,孤就絕對不放手!」他眸底赤紅,神情暴烈如怒焰漫天,卻隱隱驚現血淚。「孤知道大燕玄冥有一逆天秘法,可令逝者重生——求大巫成全孤!」

  大巫蹙了蹙眉,淡聲道:「用你三世帝王龍氣,去博一個萬分之一可能……值得嗎?」

  「孤既是她的劫,自該和她生生世世糾纏不清,至於這帝王不帝王的,從來就沒什麼了不起。」他無比痴纏眷戀地微笑著。

  大巫眸中閃過一絲異色,似悲嘆似悲憫。

  「如果你不能帶她回到孤身邊,就請把孤送到她身邊做一對帝後也好,當一雙鳥獸也罷,只要能同她在一起,孤都是歡喜的。」

  縱然清冷疏離、遺世修行已久的大巫也不自禁深深震撼、動容了。

  「你隨我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尾聲

  「……」小孟弱瞅著他,淚珠越凝聚越大,小嘴微微動了動,卻沒說出半個字。

  「你別怕,慕容哥哥這回帶來了很了不起的太大夫,定能早早就治好你的病,半點兒病根都不會落下的。」他深深地凝視著她,漂亮的鳳眸隱隱有一絲水霧氤氳,啞聲地道,「這次,小阿弱一定會長命百歲。」

  小孟弱本來是害怕得想哭的,因為這個生得很好看的大哥哥雖然一身說不出的清貴氣質,比村裡的裡正不對,是比城裡的縣太爺還要貴氣上百倍,可是人家還不大認識他呀,雖然都看了半個月了,可要萬一他是個拐跑娃娃的壞哥哥怎麼辦?

  而且阿娘也說說……

  「阿娘說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小孟弱怯怯地望著他,吸了吸鼻子,稚嫩嗓音弱弱地道,「哥哥不能隨便抱阿弱的,阿弱是小姑子,是女的,不能亂抱。」

  聽著小人兒奶聲奶氣的嘀咕,慕容獷一顆心酥得都快化了,鳳眸裡那抹晦暗記憶深處潛藏的巨大痛苦和心有余悸,在剎那間被撫慰消解了大半,代之而起的是溫暖柔軟得不可思議的深深震蕩

  原來孤的小阿弱小時候是這般這般地可愛,簡直心疼死人了。

  他不自覺眉宇舒展,眸光蕩漾著滿滿的歡喜和稀罕,忍不住伸手探指輕輕地劃了一下她小巧的俏鼻子,愉悅地逗笑道:「這樣啊,可是哥哥記得孟叔父說,阿弱今年才六歲呀,所以可以不算的。」

  「唉?」小孟弱呆愣了下,小臉蛋隨即松了好大一口氣,靦眺地傻笑了起來。

  「那還好,還好,可是等阿弱七歲以後,哥哥就不能這樣亂抱我了喔,阿娘會生氣的。」

  「小阿弱又弄錯了,嬸娘是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對不對?」

  她睜大眼睛認真地瞅著他,聽得好專心,不忘重重點頭。「嗯!」

  「男女七歲不同席,可沒說男女七歲就不能抱對不對?」玉面如皓月鳳眸如朗星的慕容獷笑吟吟地哄誘起六歲小娃娃,可一點兒也不覺虧心。

  小孟弱精致如畫的彎彎眉毛有些苦惱地皺了起來,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才猶豫遲疑地道:「好像阿娘是沒說過,可是,可是……」

  老覺得哪裡怪怪的呀?

  「阿弱不喜歡慕容哥哥嗎?」慕容獷修長手指再按捺不住地輕輕描繪過她的眉毛,在她驚覺地一顫時又立時改為摸摸她頭,笑得好不寵溺親切無害。「孟叔父都喜歡我了,說准我時時來訪的,難道阿弱不歡迎哥哥嗎?」

  小孟弱欲言又止,被漂亮大哥哥的話繞了個腦子都打結了,也弄不明白自己心底深處隱隱約約覺得不大對勁的是什麼可見哥哥那雙好看得不得了,像是會說話的眼睛黯然了下來,沒來由就覺得好一陣心悶難受,趕緊左右搖晃起小腦袋來。

  「阿弱阿弱沒有討厭哥哥。」她小聲說,有些無措地悄悄扳扭起了小手。

  她不想漂亮哥哥難過,她就喜歡看他笑起來的樣子。

  他笑的時候,眼睛很亮,很美,像春天都裝在裡面了。

  「沒有討厭,那阿弱——」慕容獷屏住了呼吸,聲音有一絲抑不住地輕顫、上心忑和深深地期盼。「喜歡慕容哥哥嗎?」

  「呃」小孟弱被問住了,蒼白的小臉蛋也不知怎的,莫名地漸漸紅了起來,半天後小腦袋垂得低低的,嘟囔了聲模糊不清的低微細語。

  他鳳眸有一剎那的失落,可見小娃兒粉嫩耳垂紅得鮮艷欲滴的樣子,心窩底頓時又冒起了滿滿不勝歡喜的甜甜暖暖滋味來。

  不打緊,孤不急,這次孤要慢慢兒地來,慢慢兒地接近她,照顧她,守護她,孤和孤的小阿弱呀,還有長長一生一世的歲月來相近、相親、長相廝守呢!

  想到這兒,慕容獷就笑了,笑得神采飛揚溫暖蕩漾。

  小孟弱再度痴痴地看呆了,然後不自覺地,淺淡粉紅的小嘴也跟著歡快地例笑了起來

  下一刻,他扣指一聲輕嘯,隱隱馬蹄聲清脆地由遠至近而來,一匹油光水亮的漂亮黑色高大駿馬打著響鼻停在他們面前,小孟弱還來不及驚呼就被他抱著一躍上馬!

  「慕、慕容哥哥我們要去哪兒?」她怯弱不安地悄悄攥緊了他的袖子,「我、我想回家阿爹阿娘會擔心我的。」

  「莫慌,孟叔父已經知道哥哥要帶你出門玩兒了,沒事的。」他笑眯一雙鳳眼。

  就算剛剛不知道,現在應該也已經知道了他留下那麼多護衛在孟家可不是吃干飯的。

  「阿弱妹妹喜歡吃桂花糕嗎?」他抱著小人兒,策馬往別院的方向走,在充滿青草香氣的習習清風下,心花怒放眉開眼笑。

  「喜歡。」小孟弱眼睛一亮,隨即又低聲吶吶道:「可阿娘不讓多吃,阿弱會肚子疼。」

  「不怕不怕,慕容哥哥這回也帶了個手藝極好的庖丁,他什麼天下美食都會做,尤其一手桂花糕,做得更是香甜軟綿好克化,多吃也不會肚疼的。」他滿眼寵愛。

  「慕容哥哥真好,是大好人!」小孟弱又驚又喜,看著慕容獷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天真稚嫩的親近。「那那我就吃兩塊只要兩塊就好。」

  「以後阿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有慕容哥哥看著呢,吃上一輩子都沒問題。」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心裡滿滿當當都是說不盡的滿足。

  唔,話說真真好想偷親一口面前這比桂花糕還要香軟甜嫩的小臉蛋啊啊啊!

  可當他目光一對上小人兒滿滿信任和依賴的烏黑純淨無邪大眼時——

  唉,慕容獷,嬌妻尚小,其長路兮漫漫修遠,還是乖乖愁著吧!

  第一世 自卿別後

  大雨過,桂花落

  自孟妃那日悄無聲息地死了,報到慕容獷那兒也不過是簡短的一句——

  「孟妃久病不治,薨逝寢殿,得年十七」。

  黑子垂手侍立在大君身後,忽覺那高大身形似乎僵了僵,可再仔細端詳,才發現定是自己眼花,大君仍是一貫的氣定神閑佣懶優雅,又哪有半點異狀?

  況且即將臨盆的崔妃娘娘那兒才是大君心尖尖上的珍寶,孟妃不過是個遲早都得被打落塵埃、消失在後宮算計裡的幌子。

  「孤知道了,讓人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慕容獷沉默了一下,努力忽視胸口那不知為何逐漸塌陷、發冷的一角,面無表情地道:「她既是病死的,那寢殿,往後便封了。」

  「諾。」黑子響亮地應道,開始一心盤算著等崔妃娘娘這一胎降生後,就接著要籌備立後大典了吧?

  對比上也曾蒙恩得孕龍嗣的孟妃娘娘……唉,只能說紅顏薄命,可惜了。

  待黑子退下後,慕容獷靜靜坐在長案後,手中的玄玉狼毫停頓在半空中,遲遲無法落筆。

  一個半月後,被慕容獷捧在手掌心上的崔妃娘娘誕下一女。

  後宮嬪妃們松了口氣之余,不禁幸災樂禍起來,暗暗譏笑那個還當自己已是大燕鳳後的陳國貴女崔氏——仗著大君的寵愛,以為自個兒能一舉誕下大子,壓倒群芳、榮登後位,結果現在不說高高摔了下來,可總也是被現實狠狠打了個巴掌了。

  然而嬪妃們萬萬沒想到,大君並沒有因為崔妃誕育的不是大子便有所冷落,他依然賞賜了無數珠寶綢緞到崔妃殿裡去,並親自為初生不到一個月的小皇女賜名「寶兒」,封為「元桂公主」。

  元者,始也,桂則通貴,可見得小公主在大君心中的貴重。

  只有慕容獷知道,那個新生嬌嫩如小花蕾的女兒,小巧脆弱得令他彷佛在她身上看見了另一個女子的影子……

  他閉上了眼,大手緊緊地掐握成拳,胸膛緩慢而沉重地起伏著,只覺有種陌生的痛苦絲絲扯扯地在心上拉鋸成傷。

  不,孤沒有錯。

  「是她辜負了孤,是他們背叛了孤。」他按著絞擰緊縮的心口,大口大口吸著氣,俊美臉龐鐵青猙獰而悲傷。

  慕容獷以為他不在意,也以為他永遠不會後悔。

  任憑後宮嬪妃們鬧得天翻地覆一團亂,於冷眼旁觀的他而言,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鬧劇笑話。

  崔麗華因為生了皇女,也哭鬧了幾回,慕容獷每每耐心地哄著安慰著,可是崔妃卻一日比一日更加脾性大,成日追問著他,是不是誕下的不是大子,他就不封她為後,不欲讓她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做這大燕的國母?

  「華兒,孤既應了你,便是一言九鼎。」慕容獷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當他凝視著面前華貴美麗依舊、眉眼卻躁郁易怒的心愛女子時,忽然覺得陌生得厲害。

  但他始終記得,是眼前這個女子為了他幾乎送掉了一條命,她的英氣、驕傲曾經令他為之心折,他答應了她,將身邊的位置留給她,要愛護她一世周全的。

  「既是帝王一言九鼎,那大君還要臣妾等到什麼時候?」崔麗華一想到竇貴妃和珍妃她們嘲笑的嘴臉,氣得那張漂亮的臉龐都有些扭曲了,尖刻地道:「明明放眼後宮就只有臣妾能為您生下皇嗣,就算只是個公主,也勝過她們多多可憑什麼臣妾得屈居於貴妃她們之下?」

  慕容獷強抑下胸口那股煩悶濁氣和莫名的失望,溫聲回道:「孤心裡有數,必不會辜負你的。」

  陳國貴女要做大燕鳳後,並非一蹴可及之事,自放出風聲後,他已壓制了世家的聲音,如今皇族宗室之處也安排差不多了,慢則半載,快則二三月將可成,可如今,他卻覺得滿心說不出的疲憊。

  「大君,您絕對不能負臣妾,臣妾為您做了那麼多……」崔麗華撲進他懷裡,美麗的臉龐閃過一抹晦暗不安的陰影,緊緊環著他的腰,低聲道。

  她甚至為了他不惜雙手染血……不,沒有沒有,動手的都是那些賤奴,她只是,只是沒有阻止罷了,所以這些陰私事統統不能算在她頭上!

  慕容獷默然,只是輕輕回擁她,深邃鳳眸卻有些迷惘茫然。

  他沒有錯……他沒有選錯,沒有愛錯人。

  直到那一日,爭鬥得如火如荼的後宮終於爆發了大亂——

  風貴姬和珍妃連手對付竇貴妃,反被竇貴妃拆穿風貴姬誣陷孟妃與暗影有染,及珍妃陷害孟妃流產,風貴姬不甘自己多年謀劃一朝成空,趁機攀咬出崔妃命人毒死孟妃,及當年賞月宴一案內幕……

  慕容獷雙眸赤紅地直勾勾盯著暗影呈上來的後宮種種陰毒事,尤其是風貴姬誣陷孟妃……崔麗華買通孟妃侍女阿代鴆死孟弱……賞月宴上崔氏死士趁亂假意行刺……

  阿弱……孩兒……

  慕容獷胸口劇痛,眼前一黑,哇地一聲噴出血來!

  七日後,大燕後宮無論有無犯事的嬪妃均打入冷宮,首惡竇貴妃、珍妃、風貴姬賜三尺白綾,崔麗華賜鉤吻毒酒一壺,斷腸爛肚七孔流血而歿。

  在經過後宮這一番驚天動地的腥風血雨後,整個大燕皇宮頓時冷清了下來,猶如一座華麗的陵寢。

  自此之後,大燕後宮再無嬪妃,任憑文武百官如何跪求大君再廣選秀女入宮,早日誕育皇嗣、開枝散葉,慕容獷卻始終不為所動。

  每夜,慕容獷總是獨宿在孟妃曾經的寢殿裡,那兒植滿了無數的桂花,幽然清甜的花香長年永駐。

  每當他自淡淡甜香中醒來,就覺得彷佛那個溫柔恬靜嬌弱的小女人依然在身邊,也許下一刻,就會看到她淺笑著端著桂花糕跨進寢殿來……

  阿弱,下一世你還回到孤身邊好嗎?

  孤這次一定會護著你,愛重你,永不相疑

  「後北朝志有載:大燕英明剽悍帝王慕容獷英年早逝,壽數享年三十,一生無子,身後留有遺旨,與孟妃同葬帝寢,皇位傳予皇室旁系子侄,唯一所出公主遠嫁陳國,永不歸燕。」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0-6 08:48 PM

番外篇

  宇文帝養娃的一天

  殿外大雪紛飛。

  整個大周宛若被冰封成城,那盼了許久的春日,彷佛永遠沒有到來的一天。

  大周帝宇文堂知錯了,他從未想過傲視天下,冷心冷情的自己,竟也會有如此憔悴狼狽的時候。

  曾經,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現在他才知道,沒有了她,他什麼都不知所措了。

  他痴痴地望著窗外靜靜墜落的大雪,那白得無邊無際的天與地,阻斷了他這一生最深愛記掛的那個小人兒的身影。

  「小肉球……」他抬起手搓揉著俊美卻帶著疲憊的玉臉,嗓音瘡啞得幾不可聞。「何時,你才能回到孤的身邊?」

  宇文堂眼眶潮熱,喉頭發緊,那深邃妖美的黑眸好似要望斷天涯,望見那個軟軟嫩嫩香香的——

  「哇……父皇,阿妹又咬我了,好痛!嗚嗚嗚嗚……」

  宇文堂心一抖,背脊寒毛頓炸,原是顧盼皺眉間就足以令全天下膽顫心驚的眼神,剎那間卻掠過了一絲夾雜著寵溺與慌亂無助的復雜神色。

  隱於暗處的亢連忙眼觀鼻,鼻觀心,躲到角落裝布幕去。

  臣下該死,臣下無能……

  眼前一花,一個粉妝玉琢矮矮嫩嫩的四歲娃兒邁動著小短腿,像顆失控的小小肉球般撞進了自家父皇的懷裡。

  幸虧宇文堂有練過,一把就將小娃娃撈起來,顫抖的微笑立馬換成了沉穩的淺笑。「孤的小太子怎麼了?好男兒就該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怎麼能這樣……呃,等等,你——方才是說你阿妹醒、醒了嗎?」

  「嗯!」小太子淚汪汪地重重點頭。

  宇文堂吞了口口水。

  亢暗暗抹了把冷汗。

  所謂阿妹者,乃宇文堂和趙妃子以及全大周人盡皆視若掌中珍寶,疼愛到骨子裡的一歲半小公主宇文圓容貌肖父,性情肖母,粉嫩如團子,可愛到讓人心都融化了,偏偏咳,生得上下兩顆好牙。

  許是新冒出的乳牙發癢的緣故,小公主每每見了人就笑,張了嘴就咬,短短半個月受害者無數,其中遭遇最慘的,當屬她的親親好父皇和好哥哥——

  本來打是情,罵是愛,好父皇和好哥哥被咬著咬著也慣了,完全心甘情願地承受著這甜蜜的疼痛感,可是在十日前,阿妃皇後的鳳駕浩浩蕩蕩出宮,大搖大擺返鄉探親後,找不到親親母後的小公主先是嚎啕大哭,哭得自家父皇心都要碎了,哭得暗影和大宗師們都差點想烽火戲諸侯(?)了,然後終於在大家一頓毫無形像的手忙腳亂哄慰討好後,小公主轉為委委屈屈的抽噎啜泣。

  最後,當大家終於松了口氣時,停止啜泣的小公主開始以充滿報復天下的氣勢,見了人就張開小嫩牙流著口水凶殘亂咬!

  盡管大周宮裡高手如雲,還是頂不住啊啊啊……

  「稟君上,小公主又哭著找您了!」殿門那頭,人影一閃,但見大宗師犴小心翼翼地捧著嬌嫩嫩粉團兒似的小公主,又愛又憐又心疼又頭疼地衝了進來,迫不及待就送到了自家君上面前。

  「父父……」小公主渾圓如小鹿的眼兒淚珠滾動,口齒含糊不清地嬌嚷著,張著小胖手拚命朝父皇撲去。

  看著心尖尖兒上的小女兒這副滿滿信賴依戀的模樣,宇文堂冷峻妖魅的玉臉頓時被春風吹暖了,忍不住眉開眼笑,警覺心大減——

  「孤的小乖乖,來來來,父皇抱。」他滿心歡喜地接過手來。

  「君上當心!」

  「父皇小心!」

  下一瞬,小公主已經閃電般地啊嗯一聲——

  「啊啊啊啊……」

  小肉球,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孤身邊啊?孤真的不能沒有你,孤、孤想你孩兒們也想你啊啊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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