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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樣樣稀鬆 -【逆流伐清】《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28 AM     標題: 樣樣稀鬆 -【逆流伐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3-5 08:36 AM 編輯

【書名】:逆流伐清

【作者】:樣樣稀鬆

【內容簡介】:
                           胡風南渡盡草偃,忠肝義膽王入滇​​。何懼轉戰千里路,隻手欲擎半壁天。

                           穿越者朱永興來到了風雲飄搖的南明末世,在史書上所說清廷席捲天下大勢已定的情形下

                           他的目光卻越過了數百年的阻隔,深邃而沉痛。

                           他看到的是禁海遷界、閉關鎖國、焚書篡史、禁閉思想、愚昧落後、暴虐殘忍……

                           他已經別無選擇,即便是逆流萬里,千難萬難,他也要去無悔奮鬥。

                           既是為反抗暴政、延續華夏,也是為免百多年後國人不忍卒讀的屈辱史

                           為免日後眾狼環伺、幾乎亡國滅種的大禍,為免民眾在葺爾島國的屠戮下,再經一次屍山血海般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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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0 AM

楔子


     公元二零一零年六月某日,雲南麗江永勝縣期納鎮某山村。

    夜,挾著涼爽的微風,吹過嘩嘩作響的樹葉,也吹過渾身發熱的朱永興的面頰。仰望夜空,晶瑩的星星在無際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知名的不知名的昆蟲在草叢中、樹隙間唱著抒情的歌曲。鼻際是野花和草葉那發散著的馨香氣味,濃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氣,再加上這靜穆的夜,分外使人感到一種美的感受。

    朱永興愜意地扭了扭屁股,身下的竹椅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幽幽地說道:“看在你帶我遊玩,還請我吃了不少美食的份兒上,就不跟你計較胡說八道、毀我名譽、喪我信心的事兒了。嗯,有空到我老家去,好好招待你,算是沒虧沒欠!”

    “切!”朱永興的老驢友李常奇連身子都懶得動,用鄙視的眼神白了朱永興一眼,撇著嘴說道:“還不服?我在書評區說的可都是金玉良言,希望你懸崖勒馬,痛改前非。否則,你那書不是太監就是扑街,白白浪費時間。”

    “穿越不開金手指,不弄點高科技,那才是腦袋被驢踢呢!”朱永興瞪起了眼睛,強辯道:“好多穿越小說不都是這麼寫,就你瞎挑刺,弄得我信心全無,好好的處女作就那麼太監了。”

    “不破不立,痛定思痛才能寫出精品。”李常奇仰臉向天,眼睛似閉非閉,不緊不慢地說道:“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是什麼,那是對未來歷史的掌握和預測,你不在這上面好好下工夫,一上來就搞什麼米尼槍,捨本逐末,落了俗套。”

    提到米尼槍,朱永興一下來了精神,為了寫這本明末的穿越小說,他可是查了大量的資料,國內的國外的,科技的社會的,還就不信不如這個傢伙。

    “米尼槍怎麼了?”朱永興振振有詞地說道:“你沒認真看我的書啊,那依據和理由不充分?可不是我異想天開給弄出來的。”

    “你那依據和理由是抄別人的吧?”李常奇揶揄道:“什麼歷史上1476年就已經有螺旋形線膛的槍支,至於米尼彈嘛,只要把彈丸的形狀變成尖頭圓柱甚至在圓柱部分切出環狀同心溝槽,再抹上油脂便於潤滑槍膛和閉氣就成了。”

    “抄是抄了一些,但理論上是可行的吧?”朱永興的底氣有些不足了。

    “嗯,理論上是可行,但那隻能造出寥寥的奢侈品,完全不能普及使用。”李常奇伸手製止了朱永興將要進行的反駁,繼續說道:“先不說拉膛線的問題,只說古代工業生產的一個制約因素——精度吧,在沒有游標卡尺、千分尺等基本的測量工具的前提下,就算你有足夠數量的技術高明的工匠,生產出來的槍管口徑參數怕是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吧?生產米尼彈也要多種多樣吧?”

    “那個——就絕對意義來講,宇宙間不存在完全一樣的物質,呵呵!”朱永興訕訕地笑道。

    李常奇卟噗一笑,說道:“任何一種武器的裝備,尤其是熱兵器,與整個社會的工業化水平是息息相關的。有些科技和發明雖然包含了思路問題,但背後依靠的卻是整體的工業化水平。就像化學上的實驗室制法和工業製法,你能弄出來和你能大量弄出來是兩碼事兒。”

    朱永興不是個死不認錯的人,把小說自己推倒就說明他對李常奇所提的意見或建議已經有了認同的意思。現在李常奇再細緻一說,他自然又有了更深的感悟。

    就說剛剛擺弄過的那枝李常奇父親自製的火槍吧,槍管不是用有縫自來水管而是電廠使用的高壓無縫管,尾部燒紅​​砸扁,然後打眼用螺絲固定木製槍托上,整體結構算是把燧發槍。看著是挺簡單,很多零件都容易搞到。可要換在古代,光那槍管就需要一個高手匠人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才能造出來,而且其堅固程度或許還不如現在隨手可得的自來水管。

    “穿越小說裡,這個發明,那個製造都讓人看膩了。”李常奇看朱永興若有所悟,便繼續說道:“當然,有條件的時候弄些高級武器也不是不行。可古代不比現在,武器裝備在戰爭中並不是起到絕對、決定性的作用。即便在抗日戰爭時期,精神原子彈還是管用的。李晉王沒有什麼高端武器吧,不照樣指揮部隊兩蹶名王,天下震動。”

    “李晉王”的英名與傳奇在滇黔川桂地區代代流傳,特別是雲南,至今雲南人仍然視定國為滇中的脊梁(雲南人最為崇拜的就是武侯和李定國)!晚清革命黨人起義,蔡鍔等仍以定國為榜樣,章炳麟曾說:“願吾滇人,毋忘李定國!

    李常奇也是個小說迷,有熬夜通宵看小說的經歷,作為室友的朱永興當然了解。所謂旁觀者清,他所作的一番議論讓朱永興得益匪淺。眼見說到了自己家鄉的英雄偶像,李常奇的眼睛裡放出了光,精神也振奮了起來。

    人無完人,李定國也犯過錯誤,也懷有私心,但總體來說,李定國是明末清初諸路人物中最具才識與情操的英豪!人已逝,業隨風,激勵後人並令人仰慕的是李定國矢志抗清的民族氣節,窮且益堅的不撓鬥志。

    朱永興放下了心中的那點小小的自尊和不滿,和李常奇越談越熱烈,一直談到夜半更深,李常奇再三提醒明天要進山帶他體驗打獵的樂趣,朱永興才收住了話題,回房睡覺。

    懷著興奮的心情很久才進入夢鄉,朱永興卻萬萬沒有想到,明天的打獵之行不是樂趣的體驗,卻是他新的人生的開始,匪夷所思的經歷和艱辛壯闊的開拓正在等待著他。

    ************************我是分隔線********************** ************

    公元1659年(順治十六年,永曆十三年)二月二日,緬甸八莫地區。

    自兩年前孫可望發動叛亂和兵敗降清後,清廷利用南明的內訌,出動三路大軍進軍西南,要一舉蕩平黔、滇。而晉王李定國在平定孫可望叛亂後,舉措不當,不僅沒有及時部署針對清軍必然乘釁發起的攻勢,反而為了“整頓”內部把久經戰陣的領兵大員調回昆明,從而嚴重削弱了同清方接境地區的防禦力量,致使南明軍隊節節敗退,各處防線迅速瓦解,。

    及至不久前清軍佔領昆明,永曆小朝廷上千文臣武將早已倉惶而逃,由永昌府(今雲南保山市)退到盞達土司,由布嶺至銅鐵關(指銅壁關和鐵壁關),然後在緬關前自解武裝,竄入緬境。

    二月初二日,緬甸國王派了四艘客船至河邊迎接。由於船隻狹小,永曆帝挑選隨從官員六百四十六人扈從三宮由水道南下,其中有的官員還是自己出資僱買船隻隨行;剩下的九百多人由總兵潘世榮保護岷王世子等騎馬先行,走陸路奔緬都阿瓦城。

    大自然剛剛經過了一番雷鳴電閃、風嘯雨吼的暴虐,似乎已經疲倦至極,紋絲不動的叢林在呻吟喘息,空氣清涼卻近似凝固,經雨的叢林似乎板結成一塊,重疊交織的葉片低垂,滴落著水珠。

    足有幾百人的隊伍正在泥濘的林間路上向南跋涉,他們神情疲憊,意志消沉。騎在馬上的岷王世子朱雍興無精打采,甚至懶得伸手拂開前面不時垂下來的枝葉,直有大的樹乾時,才輕輕低頭讓過。

    幾年飄泊,幾度徬惶,這位皇族宗室由湖南武岡到廣西桂林,又由廣西至貴州,再由貴州至昆明,最後竟避入這異鄉他國。原因呢,或是清軍窮追猛打倉惶而逃,或是權臣擺佈身不由己,或是亂兵劫掠苦不堪言。末世帝王以及皇族的悲哀,就在於如風中的落葉,命運完全不能由自己支配,其淒涼的意緒,岷世子算是深有感觸了。

    前途漫漫,何處是安身之地?儘管入了緬甸,也不代表最後的安定。永曆君臣以為流入外邦,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清朝就可以放過他們,從而苟且偷安。對此,朱雍興的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憂慮。如果尚在滇省的李、鞏二藩兵敗,緬甸是小國,敢抗拒清軍,保護朝廷嗎?恐怕會拘執獻清,以求平安吧?

    想到這裡,朱雍興輕輕嘆了口氣,憂慮亦無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李晉王神武,能擊敗清軍,使朝廷縱在異國,也有所恃吧!

    樹木漸漸稀疏了起來,隊伍走上了一條山崖上的路,下面是奔湧的大河,滔滔的水聲傳入耳中。

    突然,一隻猴子從朱雍興的頭頂掠過,發出了尖厲的嘯叫。朱雍興嚇了一跳,可他的坐騎卻一下子驚了,一聲暴叫,這匹馬揚起了前蹄,高高立起,隨後一路狂奔。風呼呼地從耳旁吹過,朱雍興一邊呼喝,一邊抱緊了馬脖子,只見樹木和岩石像奇蹟般的在眼前分裂,飛快地又在身後復合。前面出現了一個懸崖,急速奔跑的馬收腳不住,猛然栽了下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1 AM

第一章 陌生之地


     朱永興從昏迷和噩夢中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趴在一條河流的岸邊石頭上,半邊身子泡在水中載沉載浮。頭痛得很厲害,肚子脹得滿滿,但他還記得和李常奇拿著火槍去打獵,在徒涉山中一條急流時,他失足被沖倒,隨著湍急的溪澗直漂到了一個深潭。然後又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直拉到幽深的潭底,在一條黑的彷彿無邊無際的隧道中掙扎,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用力晃了晃頭,朱永興暫時擺脫了腦海裡像是記憶又像是噩夢的東西。然後他慢慢地站起來,蹣跚著上了岸,躺在鬆軟的河灘上,呼呼喘著粗氣。過了好半天,朱永興恢復了一些體力,坐了起來,四下張望著,這裡像是崇山峻嶺中的一個小山谷,一條不知名的大河緩緩流過。

    “老李,老李。”面對著全然陌生的環境,朱永興感到茫然和無助,他張開嘴,喊了兩聲,卻發現聲音嘶啞得厲害。而周圍除了水聲,便是一片寂靜,寂靜得讓人心悸,讓人有種不祥的感覺。這讓朱永興很緊張,緊張得趕忙摘下還背在身上的那枝火槍,牢牢地握在手裡。儘管火槍裡的火藥都濕透了,並不能馬上擊發,但多少給了朱永興一些依靠和安慰。

    ……………

    淡紅色的雲霞給人一派融融暖意,沿途的綠草中間點綴著紫色、黃色和紅色的小花,它們的花瓣展開猶如托盤,中間是嫩黃的花蕊,正以歡快的姿態去承受陽光還有無盡的美妙的夢幻。

    但朱永興順著河邊一路走來,卻總覺得寂靜中飽含著陰險,周圍的一切都好像在用冷酷的肅穆來和他對峙。他極盼望著能盡快遇到人,最好是遇到李常奇,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並且帶他離開這陌生而蒼黑濃重的林莽。

    失望,卻始終伴隨著朱永興,他只能沿著河邊向前走,而暫時不敢向著密密的叢林邁步。朱永興卻聽說過在叢林中是個什麼滋味,污水窪中有水蛭,樹葉上有螞蝗,草叢中有毒蟲……

    咦,一角黃布在前方一塊河邊的大石後露出出來,朱永興喜出望外,快走了幾步,但隨後又慢了下來。一個人臉朝下趴在石頭後的淺水中,看衣服,看髮型,卻不是他熟悉的人。而且,看樣子,這人似乎是死了。嗯?這是什麼衣服,怎麼看起來很像電影裡的戲服呢!

    來到跟前,朱永興猶豫了一下,伸手將此人翻了過來,摸了摸頸部的脈搏,然後搖了搖頭,這人確實已經死了。他又伸手撩開粘在屍體面部的長髮,當看到此人長相的瞬間,朱永興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或者是在照鏡子。

    像,相當的像,朱永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重新穩定了心神後,朱永興繼續上下打量著,怎麼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感覺有些困惑和詭異。過了好半天,他伸手將屍體拉上河灘,並把死者腰間的一個小包裹解下來。打開一看,袋子裡裝的是一個四方的印章和幾個像是小金錠的物件。銅的還是金的?朱永興在手裡掂了掂分量,又看了看印章上的刻字,竟然認得出,是“岷王世子印”。

    遠處突然傳來幾聲野獸的咆哮,朱永興抬頭看了看天色,儘管心中有太多的疑團,但他還是決定要走了。這個傢伙嘛,算了,誰讓你跟我長得像呢,賣點力氣,讓你入土為安,免得被野獸撕咬吧!你身上的東西我暫且拿著,等出了這裡之後,興許能憑此找到你的家人來收殮你呢!

    朱永興將屍體拖入一個土坑,用泥土和石塊草草掩埋起來,並且做了個標記。當掩埋這個和自己長相酷肖的死者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種錯亂的感覺,如同意識飄離了軀殼,正從體外注視自己的身體。這讓他的思維陷入了短暫的迷茫和混沌,以致於他失神了好半天。等到最後幹完,朱永興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重新看了看太陽的方向,鼓起了勇氣,轉身沿著一條似乎有人走過的路向著叢林慢慢走去。

    頭上高懸著生命的群落,腳下是葛藤荊棒。雖然彷彿有路,可帶鉤刺的野藤時不時就絆住了朱永興的腿。叢林又濃又密,明燦的陽光竟然穿不透繁枝茂葉織成的天幕,只是偶爾從網眼裡透進幾粒光斑。一棵棵不知名的大樹上懸掛著網狀的氣根,微盪著,像一排絞索。縱目遠望,前面好像是一條綠得發黑的隧道通向無底深淵,每一步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探險。他娘的,這就是該死的熱帶叢林嗎?

    朱永興終於停下了疲憊的腳步,苦惱地搖了搖頭。劈荊斬棘,對,這詞兒倒是不錯,可只憑他隨身帶著的多功能野戰刀,顯然不能勝任這麼光榮而艱鉅的任務。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只知道現在他氣喘吁吁、滿臉汗流,衣服也早被汗水濕透,肚子開始咕咕作響,潮濕的陰囊奇癢難忍。

    這時,一種富有流動感的嘩嘩聲隱隱傳來,朱永興仔細傾聽,斷定不是風吹樹葉聲,不由得欣喜地加快了腳步。響聲越來越清晰了,油然而生的希望的力量是無窮的,他拔開擋路的枝葉,甩掉絆腳的藤蔓,奮力前進。大概二十分鐘後,他來到了一條小溪邊,重重綠樹遮掩著小溪,小溪的叮咚是一曲最美妙的沁人肺腑的歌。

    這簡直可以說是天堂,朱永興被這近似虛幻的景象所鼓舞,快步來到溪邊,伏下去掬飲溪水,泉水竟然這樣清澈涼爽。他又脫下衣服,歡樂地撫摩著被汗垢浸蝕的肌體,快活得直打哆嗦。

    密林中的溪流使朱永興享受到幽靜、芬芳和清涼,鳥雀在林間啁啾鳴囀,這使他充分感受到焦慮之後的安適和疲憊之後的酣暢,這是老天對受難者的賞賜。而且,溪邊不遠處還有一個小棚子,雖然看起來已經有些腐朽破敗了,然而,此刻也不能有更大的奢求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2 AM

第二章 鬥熊救美


     再次見到了陽光,而且很充足,朱永興在溪水裡痛快地洗了個澡,像日光浴似地躺在被太陽曬得熾烈滾燙的岩石上暴曬,感覺霉氣都從全身毛孔裡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

    躺了好半天,朱永興才起身坐了起來,太陽曬得挺舒服,可他畢竟沒有吸引能量的功能,肚子還是餓呀!雖然他也算是個驢友,知道一些野外生存的技能,但要讓他像叢林特種兵一樣在熱帶叢林中過得瀟灑,顯然是強人所難了。做弓箭,做投矛,生吞活蛇,面不改色……朱永興苦笑起來,目光注視到身旁的土造獵槍和彈藥壺上。

    少數民族,偏遠地區,嗯,就是好啊,還能玩槍打獵。朱永興很快便收起羨慕之情,把形如尖嘴大蛙殼似的彈藥壺打開,把濕了的火藥倒在發燙的石頭上,又把彈藥壺的另一端擰開,倒出一顆顆用綢布包裹的彈丸,擺在火藥旁一起烘乾。

    幸好自己虛榮心作祟,​​搶著把獵槍和彈藥背在身上,愣裝專業老獵人。朱永興再次仰臉躺了下去,望著出奇晴朗的天空,思索著以後的事情。叢林裡太難走了,接下來應該順著小溪走,如果溪岸不能通過,就踏著卵石趟著溪水前行。這樣不會迷失方向,遇到人家的可能性也大一些。而且有溪水相傍,跋涉應該輕鬆許多,不會再吃劈荊斬棘的苦頭……

    再次踏上路程時,朱永興手持著待發的獵槍,走得依然不快。偶有風吹草動,他都希望竄出來隻兔子或是野雞什麼的,好讓他在天黑前還找不到人家的時候,也能有填肚的食物。

    樹葉在頭上颯颯響著,在落葉喬木的枝幹上,啄木鳥用它的尖利的喙嘴敲著枝幹,發出“梆梆”的響聲。松鼠像一陣輕風吹過似的在樹枝間竄來竄去,甩動著大尾巴,瞪著豆粒般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陌生的新客。等朱永興移動槍口,小東西卻又飛快跳到了別處。

    松鼠,應該不好吃吧?朱永興咽了口唾沫,自我安慰著。突然,他停下了腳步,端著槍仔細傾聽。除了淙淙的流水聲,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別的什麼聲音。重新判斷了一下,朱永興又向前走去。不一會兒,他拐過溪流,眼前是一片比較寬闊的草地,草地往上是個山坡,山坡上是一片稀疏的樹林。

    正在朱永興東張西望之際,他又聽到一陣聲響。那是從山坡上傳來的,好像有人驚叫。朱永興瞪大了眼睛,警惕地觀察著情況。這回,他更清楚地聽見驚叫聲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雖然聽不懂女人喊的是什麼,朱永興還是分辨出那像是瘋了一般的顫抖的叫聲,這絕非無緣無故。一個女人被侮辱的場面,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稍微猶豫了一下,他快步登上山坡,這也許有危險,但他可以視情況而定,而不是不聞不問的見死不救。

    登上平緩的有著稀疏樹木的山坡後,驚叫聲更清楚了,好像就在耳邊。定睛一看,匆忙趕到的朱永興大吃一驚,驟然停住了腳步。一個可怕的情景,展現在他面前。一陣可怕的吼聲,也震耳欲聾地傳來。

    就在前面不遠處,有個女人攀登在樹上驚聲尖叫著,一隻熊高聲怒吼著,一邊啃著樹幹,一邊用利爪嘩啦嘩啦地抓著。一會兒,它又站立起來,兩隻強勁的熊掌抱住樹幹,拼命地搖動。

    樹幹已佈滿傷痕。那棵不太粗的樹木,幾乎被弄掉了一圈,而且還在一個勁地搖著。在高處拼命摟著樹幹的女人,被劇烈地晃動著,眼看就要掉下來了。顯然,這個女人已經支持不了多久了。熊可能咬斷樹幹,或者把樹推倒,這個畜生正發瘋地暴跳著。

    這是一頭相當大的熊,有著好像在燃燒的通紅的眼睛,可怕的吼聲驚天動地,好像能把樹連根拔起。

    朱永興端起了槍,心跳得厲害,甚至能感覺到心臟撞擊胸膛的力量。手中的獵槍在抖,開槍打這麼個大傢伙,他實在是缺乏信心。

    女人再次發出了驚叫,從聲音判斷,歲數不是很大。這聲驚叫讓朱永興下定了決心,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姑娘喪生於野獸之口。

    “轟!”經過再三瞄準,朱永興終於扣動了板機。可他瞄的是熊的腦袋,打中的卻是熊的屁股,雖然不算脫靶,但卻惹來了大麻煩。

    吼聲如雷,熊丟開了眼前的目標,轉過了身體,稍一停頓,便以排山倒海之勢猛撲過來。它的渾身的毛豎著,這既是發怒的表現,更因為豎起毛以後即使在樹林裡狂奔也不會發出聲音,因為熊毛成了消音裝置。

    朱永興沒想到看似笨拙的熊竟然會如此敏捷,只見它兩腿直立著,一跳一跳地撲過來,腳步震得地面咣咣作響,馬上就衝到了眼前,他只好向樹後轉去。

    “咣!”熊的前掌打在樹幹上,樹皮被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飛揚。震耳欲聾的吼聲就在耳邊,惡濁的臭氣撲面而來,朱永興只覺得左臉一陣劇痛,巨大的力量使他摔了出去。

    受傷的熊變得十分狂怒,它張開血盆大口,怒吼一聲,猛撲過來,龐大的身軀猶如一座金色的小山。喀嚓!一聲悶響,樹幹彎曲了。

    朱永興狼狽地躲開了又一次攻擊,連滾帶爬地向山坡下逃去。熊緊追不捨,血紅的眼睛緊盯著朱永興的後背。沉重的腳步聲近在咫尺,令人作嘔的腥臭之氣似乎已經噴到了他的脖子上,朱永興嚇得心膽俱裂,腳下一絆,摔了個大馬趴,只感覺到一陣狂風從他後背後腦掠了過去。

    熊這一記猛撲被朱永興鬼使神差般地躲過,它卻收腳不住,順著山坡翻滾下去,直到坡下才停了下來。

    趁著這個空檔,朱永興已經爬起身子,顧不得臉上流著血,疼得直咧嘴,他連掉在地上的獵槍都來不及撿,更顧不得精挑細選,抱著旁邊的樹幹,便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4 AM

第三章 絕死一擊


     熊滾下了山坡,皮糙肉厚的也不在乎,朱永興那一獵槍倒是打傷了它,也更激起了它的兇性。從地上爬起來,這畜生嘶吼著,又衝了上來。只是趁著這個空當,朱永興已經爬上了樹,雖然這棵樹有一摟粗,他爬得併不是很高,但也算暫時避開了惡熊的攻擊。

    惡熊來到樹下,怒吼著,一邊啃著樹幹,一邊用利爪嘩啦嘩啦地抓著。一會兒,它又立起來,兩隻強勁的熊掌抱住樹幹,拼命地搖動。

    朱永興死死地抓住樹枝,兩腿盤緊樹幹,身子在晃,心中卻一個勁兒地祈禱:祈禱這樹根扎得深,足夠結實;祈禱這畜生不要死心眼地堅持,趕緊離開。

    折騰了半天,惡熊動作慢了下來,低聲吼著,抬頭望著樹上的朱永興。那是兩隻陰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睛,好像在燃燒著。

    朱永興不禁打了個寒戰,這畜生兇性十足,可比動物園裡的關在籠子裡的同類嚇人多了。

    然而更嚇人的事情又發生了,惡熊抱住樹幹,竟然慢慢爬上樹來。

    朱永興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丫的,笨狗熊竟然還有這招儿,自己還是動物世界看少了。沒知識,真可怕。可有知識又怎麼樣,剛才自己還能找到別的躲避辦法嗎?

    爬,你爬我也爬。朱永興被逼到了絕路上,雖然知道最後估計是死路一條,但求生的慾望還是讓他不甘心,能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垂死掙扎吧!

    一人一熊,一上一下,向著樹頂不斷移動。離地面是越來越高,危險也越來越近,朱永興感到了樹幹的纖細和晃動,顫悠悠的感覺讓他覺得生命似乎要走到了盡頭。

    望瞭望遠處,那個樹上的女人已經不見了,估計早就一溜煙跑回家去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想著找人來救自己,但估計是來不及了。

    惡熊就在下面步步緊逼,非要把自己變成熊糞。朱永興想哭,他現在極想變成一隻猴子,瀟灑地從這棵樹盪到另外一棵樹上,可那是不可能的。

    熊掌伸了過來,想去抓朱永興的腳。朱永興驚叫著猛地一縮,鼻際似乎聞到了血盆大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腥臭,樹枝彎曲得更厲害,發出了哢吧哢吧的聲音,而登山靴口露出的東西讓朱永興浮起了拼死一擊的念頭。惡熊沒有抓到朱永興,發出了不滿的低吼,把熊掌落到樹幹上抓牢,身體又向上挪動了一塊兒。

    驀然,一聲絕望的吼叫在熊的頭頂響起,“老子和你拼了”,朱永興兩條腿在上夾著樹枝,作了一個槓上的倒立動作,身子猛然翻下來,把手裡的野戰刀狠狠地扎向惡熊。

    這是垂死的掙扎,也是絕死的全力一擊,朱永興幾乎發揮了身體的全部潛能,攜著身體下墜的力勢,野戰刀的刀尖正好刺進了惡熊的眼睛。

    這是惡熊的要害之處,惡熊突遭此重創,疼得一激靈,抓住樹幹的的爪子不由得一鬆,從高高的樹上直摔了下去。

    朱永興驚魂未定地穩住身體,剛才那一下差點讓自己也摔下去。他不得不得費力地調整身體,緊緊抓住樹幹。

    惡熊這下子摔得極重,癱在地上,再也發不出那驚人的吼叫了。這畜生一隻眼窩裡深深扎著刀子,血沫子從嘴裡、鼻子裡噴出來,不斷地發出哀叫。

    沒想到,沒想到狗熊竟然會發出類似於嬰兒啼哭的聲音,朱永興覺得自己算是長了見識。而遠處,也出現了十幾個人影,正向這邊奔跑而來,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渾身汗出如漿,直欲虛脫一般。

    ………………

    熊終於死了,臨死前跌跌爬爬了很長一段距離,朱永興在樹上也手腳發麻,暗自佩服這畜生頑強的生命力。又等了很長時間,太陽已經發紅,並向西面沉去,朱永興確認安全了,這才慢慢地下了樹。他從來沒爬過這麼高,而且下樹也不比上樹容易啊!

    到了樹下,朱永興覺得異常疲憊,但還是強撐著把獵槍撿回來,費力地裝好彈藥,然後一屁股坐下去,倚著樹幹喘息著。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朱永興一下子轉過頭,一個苗條的身影正向這邊小跑過來。離得近了,才看清好像是剛才那個遇險的女人。她上身是沒有領子的交叉式衣服,顏色很素雅,只有腰裡束著的布帶有些花紋圖案。肩上斜背著一個繡著花的布包,裡面鼓鼓囊囊地不知裝著什麼。看年齡,好像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離著朱永興有十幾步的距離,夢珠停住了腳步,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男人,兩人互相瞅著,暫時都沒說話。最後,還是夢珠先打破了沉默,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單純的姑娘覺得應該是個好人。

    “—%×……”一串聽不懂的話傳進朱永興的耳朵,讓他有些茫然。

    “這個,你們是哪個民族的?”朱永興迷惑地眨著眼睛,臉上的抓傷讓他說起話有些費勁和變音,看裝扮有點像苗族,可又有些區別,他試探著說道:“你會說漢語的嗎?”

    “你——是——漢——人——”夢珠有些驚喜,向前邁了幾步,陽光流動,正落在她的臉上,朱永興不由得呆了一下。

    因為這張女人的臉有著別具一格的美麗,只是臉色比較蒼白,看起來像是一塊白玉,大大的眼睛透出純潔無邪的光芒,使人有一種又憐又愛的感覺。

    朱永興很快恢復了常態,他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是,我是漢族人。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離××村有多遠?”

    愣了一下,夢珠輕輕搖了搖頭,用並不純正,並且有些生疏的漢語說道:“××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不過,我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說罷,眨著大眼睛笑了。

    這少女笑起來竟然有那樣的美麗,讓朱永興不禁又呆了一下。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要回去的××村,但總算是見到了人,總會有親切的感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6 AM

第四章 有女名夢珠


     “那個,你家在哪住?別人應該知道我說的村名。”朱永興伸手想摀住臉上的傷口,剛一觸碰,便疼得直吸冷氣,呲牙咧嘴。

    夢珠又走近了兩步,看著朱永興受傷,她覺得得做點什麼,這個有些奇怪的男人救了她,殺掉了隻金毛熊,解了寨子的困難,那可是讓她的寨子裡所有人都談之色變的惡熊啊,好幾個勇敢的小伙子結伴要除掉這個大害,反倒丟了性命!而且,他是不是大巫所說的人呢?

    一陣清涼,然後有鬆軟的東西在小心的擦拭臉上的傷口。朱永興很疼,但看到那張像白玉一般的臉,特別是那雙瑩黑的眼睛,溫潤,綿軟,柔媚……他不由得動了動嘴角,用微笑表示感謝。

    夢珠也報以一笑,眼波流動,把水葫蘆遞給朱永興。朱永興拔開塞子喝了兩口,他發現夢珠似乎是下意識地舔了下嘴唇,玫瑰含雪,嗯,這個詞非常貼切,他將水葫蘆又輕輕遞了過去。

    洗淨了傷口,夢珠便起身在周圍找尋。不一會兒,她發出了歡快的叫聲,手裡握著幾根不知名的植物回到了朱永興的身邊。將這種植物放在嘴裡嚼成糊狀,夢珠便把藥糊抹在朱永興的傷口下。

    藥味兒,還似乎含著少女的口唇清香,說不出來的怪異。而傷口先是溫熱,然後是清涼的感覺,好像不是那麼痛了。朱永興看了一眼夢珠,少女的嘴唇因為潤濕而更顯鮮豔。

    “夢珠——夢珠。”夢珠處理完畢,如釋重負地笑站,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

    原來你的名字叫夢珠。朱永興眨了眨眼睛,笑著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重複道:“夢珠。”

    夢珠很高興地連連點頭,伸手指了指朱永興。

    “我呀?”朱永興猶豫了一下,不想報全名,也不想報假名,便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頓地說道:“朱哥——朱哥。”說完,他伸手抓著樹幹,慢慢站立起來。

    “朱哥。”夢珠生硬地叫了一聲,然後伸手指了指方向,“我帶你去寨子?”

    朱永興點了點頭,在夢珠的引領下,緩緩走下山坡,向著流水聲走去。

    沒吃東西,又流了血,還一陣折騰,體力消耗太大。朱永興感覺到頭昏、乏力,勉強穿過稀疏的樹林,眼前出現了一條只有五六米寬的小河。夢珠也覺察到了異樣,扶著朱永興坐在一塊石頭上,焦灼地望著朱永興,又用帶著奇異香味的腰帶給他擦汗。

    “有吃的沒?”朱永興有氣無力地說道,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他苦笑著拍了拍。

    夢珠笑了起來,伸手從挎著的布包裡拿出一個水果,剝開,將果肉遞到朱永興嘴邊,大眼睛忽搧著。

    這是個妖精,笑起來令人衝動,不對,應該是彷彿讓人自己置身在夢幻之中,而可以將自己心頭所蘊藏著的一切秘密,一切感情,向她傾吐。朱永興躲避似的低下頭看著水果,像是山竹,他張嘴吃了一口,味道甜美,確實是山竹,也不知道夢珠是從哪裡摘到的。

    血紅的夕陽在散亂無章的雲朵和霞片中正徐徐下沉,薔薇色的餘暉,閃爍不定地蒙在西面的天際。

    山竹所以稱為'果后',除了本身味道甜美之外,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在古時東南亞醫藥中所擔當的角色。傳統上,山竹被用來控制病人發燒的溫度及防止各種皮膚感染。而且山竹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和脂類,對機體有很好的補養作用,對體弱、營養不良、病後都有很好的調養作用。

    連吃了幾個山竹,朱永興對夢珠搖了搖頭,伸手抹了下嘴巴,表示不吃了。傷口止了血,又敷了藥,肚子裡也有點東西,他的精神和體力恢復了一些。

    夢珠沒吃山竹,只是不斷地遞給朱永興,還笑殷殷地看著他,彷彿小孩子見到了十分有趣的東西。

    兩個人起身又向前走,走了不遠,便看見靠近河邊的樹蔭下,拴著一條船,確切地說,應該是一條獨木舟。濃密的枝葉向河水傾斜,給河岸搭起了一個天然的綠色天篷,被染成綠色的白霧若隱若現,如果不是近前細察,絕對看不清小船臥藏其間。

    “夢珠。”朱永興伸手相招,叫著她的名字,等夢珠來到身邊,指點著說道:“船,是你的船嗎?”

    夢珠用力點了點頭,伸手殷勤地扶起朱永興,向拴著船的樹蔭下走去。兩人上了獨木舟,夢珠劃起槳用力一推,獨木舟便離開河岸,逆流而上,夢珠划船的技巧十分高超,船的去勢很快。

    太陽落山了,水面上浮起一道月光,不停地流動,兩岸是繁密的綠樹,獨木舟劃過,將倒影在水里晃亂成灰暗的一片,然後又在水面上顯現,一彎一曲的蠕動,再一會兒,在身後又回復成清晰。

    咚,咚,咚……一陣鼓聲從遠處傳來,很有節奏。朱永興看著夢珠臉上露出了笑容,似乎那鼓聲代表著某種語言,她一手操著槳,令船在水面上慢慢地轉著,一手敲起了獨木舟上的皮鼓。

    原來是藉此傳遞信息,朱永興明白過來,卻又對會有什麼人出現感到不安,他睜大眼睛,靜靜地等著。

    遠處的鼓聲變得歡快起來,也越來越清晰,一串亮點出現了,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原來是一艘樣子很奇特的船上發出來的。再近了些,朱永興才看清,那其實不是一隻船,而是十幾艘獨木舟頭尾串在一起,每艘獨木舟上都點著火把。

    十幾艘獨木舟順流而下,夢珠停止了敲鼓,輕輕劃著槳把獨木舟穩住,臉上帶著歡快的笑容,望著越來越近的獨木舟。

    一串獨木舟駛到近前,當先的舟上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個子很高,很挺拔,赤膊短褲,在月光下洋溢著青春和力量的美。他大聲說著話,看樣子很生氣,夢珠扁了扁嘴,也站起來,像是不服氣地辯解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8 AM

第五章 寨子


     獨木舟終於匯合到一起,坐在獨木舟裡的朱永興便被看到了。包括那個年輕的男子,那串獨木舟上的人都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並且好奇地交頭接耳。

    年輕男子皺了皺眉,對著夢珠說了一串話,像是在詢問朱永興的來歷。夢珠看起來很自豪,也很興奮,不停地說著,手還比劃,並且時不時笑著瞅上朱永興一眼。

    鴨子聽雷呀,朱永興努力使自己臉上掛上人畜無害的微笑,夢珠說的話是在介紹自己,因為他聽得出裡面有“朱哥”的字眼。

    年輕人的臉上越來越凝重,偶爾詢問幾句,船上眾人的眼光也有了變化,驚訝、愕然、懷疑、敬畏……朱永興也說不清楚了。

    你問我答,一番對話之後,夢珠坐了下來,衝著朱永興一笑,開始划槳,竟然是順著來路往回劃,後面那一串獨木舟緊緊跟著。

    是去看熊的吧?朱永興聳了聳肩,如是猜想著。這妖精剛才是不是在吹牛,把我形容成神勇無比的戰士,人家不相信,要去看熊的屍體了。

    果然,獨木舟在剛才的地方靠岸停泊,夢珠對著朱永興連比劃帶說,示意他在這裡等待,等朱永興點頭,她便帶著年輕男子和一群人舉著火把向山坡上走去。

    這是長矛?梭鏢?都不完全象。扛著的寒光閃閃的傢伙是什麼,大砍刀?朱永興看著這群人手裡的傢伙,不由得直撓頭,越發覺得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不可思議。

    其實朱永興看到的是苗人特有的一種武器——竹條鏢,苗語稱為“射樂”,是將長一丈七八尺的山中老毛竹,劃成比筷子細的蔑條,然後用十二或十六根蔑條子塗上土漆,紮成一把,另用麻繩纏繞,再塗上一層土漆,即成竹條鏢桿,裝上矛頭,便成“竹條鏢”了。竹條鏢具有諸多特點,對戰時,千矛攢刺,短刀砍撥,軟不受刃。又能連續放飛鏢,如連箭一樣,聞風即到,極其難防,厲害無比。

    另一種特色武器叫鉤鉤刀,苗族稱為“果騰高”,意為有鉤的刀。它有鉤有柄,一般由重如鐵質的青鋼木製成。平時這種刀可以用來砍小條竹木,一刀能砍一片,特別是砍刺不傷手。解放前苗族群眾出門走路,習慣帶鉤鉤刀作防身武器,若遇上豺狼虎豹,可以用之與猛獸搏擊,遇上歹人亦用之格鬥,鉤鉤刀可劈可砍,可鉤可撩,可架可擋,可敲可戳,十分方便。

    一排獨木舟渚都停靠在岸邊,留下了幾個人看守。這些人間或看上朱永興一眼,然後又有些擔心地望著同伴們消失的方向,嘀嘀咕咕地說著話。

    時間不長,一陣喧囂聲便傳了過來,幾個人都轉頭去看,火光閃現,夢珠領著人回來了。不僅是人,那頭惡熊竟然也被幾個壯漢抬著回來了。

    來到近前,年輕男子和眾人都望著朱永興,目光中有敬畏,也有疑惑。年輕男子眨著眼睛,似乎在思索什麼。他還正在猶豫,夢珠便搶先說了起來,似乎是在提什麼建議,一會兒用手指著兩頭熊的屍體,一會指指自己,一會兒又望向朱永興。過了半晌,年輕男子似乎有所鬆動,輕輕點了點頭。

    夢珠笑著跳過來,喜悅地用漢語說道:“為了答謝您救了我,又殺死了我們最痛恨的猛獸,我哥哥想請您去寨子作客。”

    朱永興眨著眼睛,望向那個年輕男子,似乎是一個很純樸的傢伙,而夢珠則滿懷期待地望著朱永興,顯然,在她心裡,是希望朱永興答應下來的。

    “好吧,多謝你們的盛情,那就打擾了。”朱永興作出了決定,這個地方他十分陌生,加上又受了傷,想獨自走出去,有些困難。

    聽到朱永興答應下來,別人還沒有什麼特別,夢珠卻笑意殷殷,特別的高興,跳上了獨木舟,還是和朱永興同船而行。

    一排獨木舟拴連起來,火把閃光,像一串燈籠,魚貫地逆流而上,穿過一個十分狹窄的山縫,前面豁然開朗,竟是一條寬闊的河,月光照在水上,使朱永興覺得像是沉浸在一片銀光之中。

    在河邊有許多房屋,樣子很特別,有著很不錯的技巧,很尖的頂,還有很高的架子,房屋架在空中,每一幢房子都有一架長梯通向屋子。

    夢珠很開心的樣子,高聲唱起了優美的歌,獨木舟上的人也跟著唱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岸上也響起了皮鼓聲和歌聲,無數火把出現在岸邊。

    真是越來越讓人搞不懂了,這樣的建築,從來沒有見過,看樣子與雲南苗寨的有些相似,朱永興心中又浮起了疑惑。

    船靠岸了,岸上的人圍攏上來,當看到船上的人抬著熊下來時,不由得發出了陣陣歡呼。年輕男子對著夢珠說了幾句,然後衝著朱永興行了個禮,便帶著人大步向村寨裡走去,有的人看見了朱永興,不由得投來好奇的目光。

    夢珠領著朱永興向河邊的一處屋子走去,邊走邊向朱永興作著解釋:“我哥稟告族長去了。寨子有個規矩,不許生人進來。但對於您,應該是例外的。夢珠蒙您搭救,也一定會在族長面前美言,族長最疼我了,定不會有意外。”

    朱永興點了點頭,既然來到這兒了,就聽人家的吧,既然有這樣的規矩,還是先等等再說。夢珠的漢話說得語調雖有些怪異,但似乎說得越來越流利了,好像是平時說得較少,比較生疏的關係。

    進了這座簡陋的屋子,朱永興看了看,好像並不是住人的地方,倒像是個臨時休息的所在。他坐在椅子上,把獵槍倚在旁邊的板壁上,夢珠獻上了油茶。

    “你們是什麼民族,看著像苗族,卻又有所不同。”朱永興好奇地問道。

    “我們是苗族的支系,但現在只能叫猛山克族。”夢珠神色一黯,解釋道:“改名時應該是在萬曆年間,到現在有很多年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39 AM

第六章 詭異的族長


     “等等。”朱永興開始只是隨意聽著,可突然反應過來,這句話中的關鍵字眼讓他悚然而驚,幾致失態,難以置信地追問道:“你說什麼,萬曆,萬曆是個什麼時間?離現在有多少年了?”

    夢珠沒想到朱永興這麼大的反應,愣了一下,繼續解釋道:“萬曆就是大明萬曆皇帝啊,至於什麼時間,這我可得算算。嗯,有五六十年了吧?”

    “哈哈,你,呵呵,五六十年,你可真會開玩笑。”朱永興笑得很怪異,他東張西望,尋找夢珠欺騙他的破綻。找不到,沒關係,就算你們裝得再象,等我出去就不再聽你們的胡言亂語了。

    夢珠眨著大眼睛,看著朱永興的怪異表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

    “夢珠啊,那你說說現在是什麼時間呢?對,你再弄個皇帝出來。”朱永興像要聽笑話似的問道。

    “現在呀——”夢珠驚異地看了朱永興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道:“如果沒改的話,應該是永曆皇帝吧,聽說現在大明亂得很,辮子兵已經打到了雲南。嗯,有族人聽逃過來的人是這麼說的。”

    朱永興看著夢珠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些笑不出來了,換不了了,永曆是明朝的最後一個皇帝,然後就是清朝,金錢鼠尾,幾成遍地腥羶的年代。

    佛祖菩薩,太上老君,上帝基督,真主阿拉……別坑爹了,朱永興心中默念各路神仙教主,讓我快從夢裡醒過來吧!

    外面傳來了皮鼓聲,朱永興聽不懂,但夢珠卻是面露喜色,說道:“寨子裡要舉行儀式,歡迎貴客,那自然是您了。您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

    朱永興被一番對答搞得心神不安,對夢珠的離去也沒有什麼表示。屋子裡安靜下來,朱永興在地上來回走著,想思考一些事情,卻亂七八糟地找不到頭緒。他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坐立不安,心中煩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陣嘈雜的人聲越來越近,聽著是到了屋外,然後又安靜下來。門一開,夢珠走了進來。她顯然刻意地打扮過,頭上潑滿了一種發出異香的白色小花,上裝為綴著銀片、銀花的紅色大領胸前交叉式右衽上衣,下身是一條齊膝百褶裙,腰間繫著一條鮮豔的束帶。再配上她的美貌天姿,看起來簡直像個仙女。

    常裝顯得素淡雅緻,像一杯令人回味的清茶;盛裝則像花中之王牡丹,顯得華麗富貴。朱永興心中有些亂,,只是敷衍地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濃妝淡抹總相宜,人家的底子好啊!

    夢珠回以開心一笑,卻顯得略有些羞澀,向朱永興行了個禮,說道:“尊貴的客人,請隨夢珠去寨子吧,歡迎儀式已經準備好了。”說完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永興撓了撓頭,伸手拿起槍,背在肩上,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事情變得有些詭異了,他不得不防!

    門外有二十多個年輕男女,穿得也很正式,朱永興和夢珠等人一出來,他們便將他倆圍在中間,笑著、唱著、簇擁著向寨子裡走去。

    “現在帶您去見我的父親,您——”夢珠轉頭對朱永興說道,神情有些羞赧,欲言又止。

    朱永興撓了撓頭,按照自己的理解說道:“應該的,拜見長輩嗎?”他的心裡疑惑未解,回答得有些敷衍。停頓了半晌,他回過味兒來,對夢珠問道:“我要注意些什麼禮儀,你們族有什麼禁忌的規矩?”

    夢珠笑道:“您不必擔心害怕,我父親是個很隨和的人,您是外人,對於禮儀,他不會苛求於您。您就按習慣的做法來就行了,如果我父親問您願不願意——”說完,夢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地把話咽了回去。

    一群人進了寨子,來到一幢最大的屋子之前便安靜下來。那個年輕人,也就是少族長守在門口,見到朱永興,露出一絲笑容,不過有些勉強,然後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永興報以笑容,走到了那幢屋子的門前,那扇門是用極細的一種草編成的,十分緊密。夢珠快走幾步,似乎想跟著,卻被年輕男子伸手擋住,急促而嚴厲地說著話,夢珠輕輕咬住下嘴唇,默然退到一旁。

    朱永興伸手去推門,別看那扇門只是草編成的,但由於它十分堅厚,是以有極佳的隔音效果。所以當朱永興一推門走了進去,順手將門關上之後,便甚麼都聽不到了。

    屋中的光線十分黑暗,朱永興推開門時便覺察到了,他瞇起了眼睛,隨手關上門,站在那裡不動,等著完全適應由光到暗的轉變。

    在視力適應之前,朱永興首先聞到一種異樣的氣味,很難說出這是一種什麼氣味,因為那是好幾種氣味的混合,有的香、有的腥,這種氣味,使他覺得身在一個很神秘環境之中!

    很快,朱永興的視力便適應黑暗的環境,他看到,在屋中央,一個老者,席地而坐。這老者一定是族長,也就是夢珠的父親了。朱永興猶豫了一下,採用了鞠躬禮,他認為這樣才比較得體。

    “老伯,您好。我是——”

    老者伸手打斷了朱永興的自我介紹,有些驚奇地望著他上下打量,然後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向對面指了指,示意朱永興坐下。

    朱永興並不習慣盤腿而坐,但入鄉隨俗的規矩還是懂的,他學著老者的樣子坐了下來,卻驀然睜大了眼睛,從老者的脖後衣領處鑽出了一隻蠍子,赤紅色的,甩鉤高高翹起。

    “別動,有蠍子。”朱永興驚呼一聲,跳了起來,便要有所行動。

    “不必擔心,它是我養的,不會傷害於我。嗯,多少年沒說漢話了?”老者開口說話了,並且搖了搖頭,他的漢語有些艱澀,但朱永興還聽得懂,他覺得老者眼睛裡的光芒變得柔和起來。

    朱永興有點不太相信,難道蠍子也能當寵物?詭異,迷惑,這一天多來,發生的事情實在讓他感到費解。

    “外來的漢人,你不是神。”老者笑著說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41 AM

第七章 歡歌暢飲
  

     “嘿嘿,我當然不是。”朱永興也笑了,說道:“這世上也沒有神。”

    “沒有神,那你是如何來的?”老者用手隨便一指朱永興的身上,笑道:“不,你應該是神的使者,是來幫助我們猛山克族的。因為你,夢珠得救了,金毛熊王被殺死了,而且——而且你還會繼續使我們渡過難關。”

    朱永興聽得費勁,但意思還是明白了,他遲疑地說道:“老伯,如果有困難,我當然很願意盡力幫助你們,可我的能力有限,也是要走的。”

    老者垂下眼瞼,垂下手臂,赤紅蠍子從他身上爬下來,停留在他的手心裡。

    “那只是你的想法。”老者抬起頭,緩緩說道:“神既然派你來,就會讓你走不脫,必定會發生什麼事情的,這我可以肯定。”

    “您為什麼這麼肯定?這世上真的沒有什麼神的。”朱永興反駁道。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你現在還不明白,我也不想跟你多說。事到臨頭,你就會知道神要你幹什麼,這不用教。你與眾不同,從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

    “因為我是漢人,所以跟你們有所不同。”朱永興辯解道。

    “那它們為何怕你?”老者用手一指,意味深長地說道。

    朱永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嚇了一跳,有一串,足有六七隻,三寸來長的蠍子不知何時已經距離自己只有一尺多的距離,但它們似乎遇到了什麼阻礙,並沒有繼續前進,尾鉤也垂了下來。

    強忍著揮刀砍剁的衝動,朱永興戒備地直起了身子。

    老者伸手從身後拿過一個小盒,推到朱永興面前,用和藹的笑容看著他。

    “送給我的?”朱永興詢問道。

    老者點了點頭,揚了揚下巴,示意朱永興打開。

    這是一只用竹絲編成的盒子,編得十分精美,大約有一寸高,直徑是二寸左右,竹絲已然發紅了,有藍色的圖案。朱永興懷著好奇心輕輕打開,裡面是一個指環樣的東西,像是白銀做的,上面鑲著塊紫色的硬物。

    “戴上。”老者簡短地說道。

    朱永興擺弄了兩下,為了不失禮儀,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還挺合適。

    老者滿意地點了點頭,垂下眼瞼,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低沉地說道:“你去吧,事到臨頭,神會告訴你做什麼,如何做?”

    朱永興起身,發現那幾隻蠍子已經不知所蹤,他對這神秘的老頭兒有些害怕,嗯,也不能說是害怕,就是不想和他過於接近。再次鞠躬,朱永興說著告辭的話,老者像老僧入定了一般,頭也不抬,他便轉身推門而出。

    門一關上,老者便抬起頭來,自言自語地說道:“竟然會是一個漢人,神啊,您的安排真令人不解。我的阿珠——唉,一切由神決定吧! ”

    朱永興走出草門,夢珠便急著過來,連聲追問道:“朱哥,族長,我父親對您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呀,就是隨便聊聊。”朱永興咧嘴笑著,然後伸出了左手,說道:“對了,族長給了我這個。”

    夢珠低頭看了看,不由得發出一聲歡叫,抓著朱永興的手高高舉起,以便讓眾人都看到。

    稍許的寂靜過後,人群發出了熱烈的歡呼,朱永興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高興。

    這時,夢珠對他說道:“這是極珍貴的紫金藤指環,我們族只有兩枚,族長送給您,表示您已被認可是我們族中的一員。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這說明……”

    夢珠含笑不語了,這時,少族長大步走過來,露出了真誠友善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朱永興的肩膀,嘰哩嗚嚕地說了一大串。

    “我哥哥說,請您去他那裡換身衣服,然後去參加歡迎您的儀式。”夢珠翻譯道。

    “歡迎儀式啊,有吃的沒有?”朱永興肚子真有點餓了,看看自己的衣服,夠髒夠破,確實有礙觀瞻,便衝著少族長笑著點了點頭。

    ……………

    篝火熾燃起來,周圍一切都像顫動。火堆裡的濕樹枝發出劈啪的響聲,怨訴著,愉快活潑的火焰,好像是在遊戲,互相擁抱,紅色的火舌向上捲起,散出一個個的火星,天上的星星好像在對那些火花微笑,招手。

    朱永興穿著猛河的衣褲,是繡花衣衫和對襟褂子,衣衫的肩部、兩袖以各種色線繡花拼接,褂子袖口還鑲著,後背有一塊背牌。他接過夢珠雙手捧過來的牛角杯,喝著裡面的十分甜冽的酒,看著圍著篝火熱情歌舞的男男女女,也受到了感染,面帶微笑,心情很放鬆。剛才的疑惑在喝下幾杯酒之後差不多已經煙消雲散,他認為不過是個善意的玩笑。

    烤熊肉,嗯,還不錯。關鍵是從來沒吃過,這東西是保護動物,沒想到現在卻有了口福。朱永興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這酒甜瞇瞇的,沒啥勁兒,自己可是能喝一斤二鍋頭的量。

    少族長叫猛河,如今朱永興也算是族中一員了,他也露出了豪爽好客的性子,和朱永興杯來碗去,十分高興的樣子。夢珠則乖乖地坐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朱永興,斟酒割肉,十分殷勤,並不時地問朱永興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幾個苗女跑了過來,望著他們一個勁兒的笑,一個圓臉的苗女被推出來,亮起歌喉唱道:“金山銀山萬寶山,家家都有果樹園;人家果園結滿果,你園為何還結單。”

    朱永興聽不懂,又有了三分酒意,只是傻乎乎地笑著。

    幾個苗女看著朱永興的傻樣,笑得前仰後合,圓臉苗女笑著又唱:“哥哥能文又能武,卻是呆頭大公鵝,笑你頸渴白嘆氣呀,來到水邊怕下河。”

    “她們說的什麼?”朱永興好奇地側臉問夢珠。

    “哦,她們在誇你勇敢呢!”夢珠笑得開心,胡亂翻譯道。

    “謝謝,謝謝。”朱永興信以為真,雙手十指交叉,上下擺動,表示感謝。

    苗女欺負朱永興挺上癮,笑鬧著將夢珠拉了出來,齊聲唱道:“寨里阿珠最美麗,好似仙女下凡塵;心靈手巧無人比,你若中意回一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43 AM

第八章 越猜測越神秘


     朱永興傻笑著茫然四顧,猛河已經喝得面紅耳赤,嘿嘿笑著揚了揚眉毛,說道:“沒事,沒事兒,她們問你,夢珠今天漂亮不漂亮?”

    “嗯,漂亮,非常漂亮。”朱永興實話實說,連連點頭。

    噢,苗女們歡呼起來,跑過來將不明所以的朱永興拉起來,將他和夢珠推著肩碰肩靠在了一起,圍著他倆跳起了熱烈的舞,還唱著歌兒。

    “伸手給哥咬個印,越咬越見妹情深,青山不老存痕跡,見那牙痕如見人……”苗女們反反復復地唱著,輕輕推著夢珠,催促著她,最後那個圓臉的最活潑的姑娘索性抓起朱永興的胳膊,伸到夢珠的臉前。

    夢珠抬頭看了看朱永興,朱永興不明白寨子裡的規矩,生怕失禮,所以也不怎麼抗拒,傻笑著露出倆門牙。夢珠似乎得到了鼓勵,羞答答地抓著朱永興的手,咬了一口,咬得還挺重,都出牙印了。

    啊!這咋還有咬人的規矩哩?朱永興愣怔著不知怎麼回事,苗女們已經歡呼雀躍,推搡著他和夢珠到了篝火旁,隨著優美的鼓點,朱永興的兩隻手被左右拉住,圍著火堆隨著眾人走了起來。對,他也只能跟著別人的舞步走動,不過,古老優美的歌曲,融合著人們的笑聲、歡叫聲,也讓他感到耳目一新,大開眼界,非常的快樂。

    又唱又跳,又喝又鬧,朱永興終於喝高了,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寨子邊上,一座孤零零的竹樓,此時還亮著燈光。夢珠恭敬地坐在椅子上,小臉紅紅的,彎成月牙的眼睛裡似乎還帶著甜甜的笑意,隨著呼吸,小嘴兒裡飄出微醺的酒氣。

    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巫只有在夢珠面前才摘下死板的面具,正坐在燈下,一樣一樣翻揀著朱永興的東西。沉醉不醒的朱永興當然不會想到,除了內褲外,他的所有東西都擺在了桌子上。

    大巫,聽起來很神秘,也有些令人畏懼。他的樣子也確實令人害怕,半邊臉上全是暗紅的、發黑的傷疤,應該是被火燒過。皮肉的燒焦變形,使他的一隻眼睛幾乎只剩下一條縫隙,嘴唇詭異的上翹,露出幾顆黃色的牙齒。

    夢珠卻沒有害怕、恐懼的感覺,靜靜地等待著,時而突然啟齒微笑,不知道心裡在想著什麼美事兒。

    “這布料——”大巫摸了摸稀疏的白髮,看似苦惱地搖了搖頭,又拿起山地靴仔細端詳撫摸,有些無奈地放回到桌上,氣味且不去說它,關鍵是他實在看不出這是什麼東西做出來的。

    “師傅,您也看不出來嗎?”夢珠臉上的喜色更濃,眼睛眨呀​​眨的望著大巫。

    大巫沒有應聲,伸手又打開了朱永興撿來的小包裹,拿出了那個四方的印章,輕聲地念道:“岷王世子!這——難道是大明宗室?可他怎麼到這裡來了?看頭髮和裝束,卻又不像啊?”

    夢珠愣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道:“是位殿下嗎?地位很尊崇嗎?”

    大巫搖了搖頭,似是安慰,又似是疑惑地說道:“還不好確定,只是有可能罷了。”說著,他很慎重地把印章重新包好,拿起朱永興的獵槍擺弄著。

    夢珠輕咬朱唇,伸手摩挲著朱永興的登山服,經過在急流中的掙扎,以及叢林中的刮碰,衣服已經破了好幾處,但還有一個兜是近乎完整的,裡面似乎有個折疊起來的硬東西。丫頭很好奇,擺弄了一會兒,碰巧把拉鍊打開,掏出了裡面的東西,是一份印刷精美的雲南旅遊地圖。

    大巫擺弄了一會兒,似乎也弄明白了獵槍的用法,自言自語地說道:“像是火槍,應該用火繩去點火。”說著,他隨手扳開機頭,猶豫著扣動了板機。

    “轟!”的一聲響,白煙瀰漫,夢珠被嚇了一大跳,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再看大巫,已經坐到了地上,獵槍脫手掉在旁邊,大張著嘴巴,目光呆滯,竟似連動也不會了。

    “師傅,師傅。”夢珠趕忙奔過去,焦急地呼喚著,搖晃著。

    嗯,大巫終於回了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著板壁上被打出的窟窿,咧嘴苦笑道:“厲害,真厲害,原來這世上還有不用點火的火槍。”

    “那個,師傅,您看這個是什麼東西?”夢珠見師傅無事,放下心來,把手裡的旅遊地圖遞了過去。

    大巫似乎得了恐懼症,連忙擺手,說道:“放回去,放回去,再別胡亂擺弄了。古怪,這人古怪,帶的物事也古怪。”

    夢珠很聽話,趕緊扶著大巫重新坐好,把地圖又放了回去。

    大巫慢慢喝著茶,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他的臉色陰晴不定,在旁人看來可能更加可怖詭異。

    夢珠看大巫如此鄭重思索,知道他要做出什麼重要的決定,而這決定可能會關係到整個寨子,還可能關係到自身,便耐著性子靜靜地等待。

    ………………

    咚咚咚……朱永興被一陣陣的鼓聲吵醒,身體的疲累,再加上喝了不少的酒,讓他少有的沒有按照自己的生物鐘準時起來。現在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陽光使竹樓變得熾熱。

    鼓還在敲著,嘈雜的人聲經過樓下,又遠去。朱永興起身來到窗口,向外看著,只看到一群精壯的男人揮舞武器的背影,正向河邊走去,不知道是幹什麼?

    似乎是聽到了朱永興起床的聲音,一個苗族少年匆匆忙忙地跑了上來,怔怔地望著朱永興,等著他的吩咐。

    這小傢伙是朱永興在昨晚認識的,叫岩寶,懂幾句漢語,是派來服侍自己的。朱永興和藹地一笑,指了指外面,問道:“這鼓怎麼敲個不停,大傢伙拿著武器要去打獵嗎?”

    岩寶眨了眨眼睛,好像聽懂了,擺了擺手,簡短地回答道:“漢人,河邊來,要人多,不許進來。”

    朱永興想了想,將這簡短的話按照自己的理解補充完全,“你是說河邊來了漢人,你們不許他們進寨子,就要人多勢眾,擋住他們?”

    “是,是。”岩寶連連點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45 AM

第九章 世子殿下?   


     朱永興三兩下穿好衣服,背上獵槍,大步向樓下走去,招呼著岩寶,“快帶我去看看,看看是什麼樣的漢人?”這下可算是遇見漢人了,終於能打聽到確切的消息,然後就回復正常了。

    岩寶帶著朱永興來到河邊,這裡已經有大批人聚集著,手裡都拿著武器,神情嚴肅地望著河裡。河裡有兩條木船,寨子的獨木舟有十幾條,成扇形阻擋著,遠遠的看見猛河站在獨木舟上,正與船上的人指手劃腳地說著什麼。

    “上船,上船,咱們去看看。”朱永興很著急,生怕兩船的漢人被趕走,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不停地催促著岩寶。

    岸上的寨民看見朱永興向前擠,很自覺地閃開,讓出了一條通道。看來通過昨天的歡迎儀式,大家都認識了他,也很尊重。

    岩寶雖然年紀小,可划船的技巧也很高,兩人上了獨木舟,飛快地接近了兩條木船。

    猛河與對方言語不是很通,邊說邊比劃著,好像還說不到一塊兒去,額頭上都急得直冒汗。

    “嘿,這蠻子,根本不知道雜家在說什麼?”一個古裝的白面無鬚的老頭費了半天唾沫,再加肢體語言,有些累了,不由得揮了揮袍袖,無奈地對船上一個武將裝束的人說道。

    武將苦笑一下,說道:“江公公,不如咱們繼續向前,沒有他們指路,順著河總不會迷路吧?”

    白面無鬚的老人有些拿不定主意,目光掃過船前的獨木舟,突然緊盯住了坐著獨木舟趕過來的朱永興,瞪大了眼睛。

    朱永興趕到近前,卻是目瞪口呆,這是唱戲呢,怎麼都這打扮哪?漢人倒是漢人,可也太出乎意料了。

    “世子殿下,您,您在這裡呀!”老傢伙突然發出尖厲的聲音,撲通跪在船頭,這臉變得,說哭就哭,還呯呯拍著船板,“可算找到您了,世子殿下呀,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老奴也不活了,蒼天保佑啊,王爺在天之靈庇護啊……”

    說誰呢?誰是世子,還殿下。朱永興莫名其妙地東張西望,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這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頭臉上。

    “是老奴啊,世子殿下。”趙國維抹了把臉,露出了欣慰加喜悅的神情,招呼著船上人,“都愣著幹啥,沒看見世子殿下都受了傷,還不快把殿下請上船!”

    “等等,等等!”朱永興的腦袋亂哄哄的,使勁擺了擺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措手不及,搞什麼,一群老古董來認親,這齣戲啥時是個頭兒啊?

    “殿下,您先請上船,何事不可商量,您不必——”武將模樣的人好言勸道。

    他見朱永興穿著一身古怪的衣服,頭髮剃得精短,以為他有什麼別的想法,不是出家,就是遁世。但在這危難的時候,對前途失去信心,有這種想法倒也無可厚非。

    朱永興極希望這是一齣戲,大家都在逗他玩兒,但這似乎不可能,他坐在獨木舟裡,不理會別人的說話,腦袋混混噩噩,想不出個頭緒。萬曆,永曆,夢珠說過的話又在他的記憶中閃過。

    不,這不是真的,朱永興用力搖了搖頭,對船上的人說道:“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世子,也不是什麼殿下。定是這臉上有傷,還抹著藥,你們看不仔細。”

    “殿下,您,您若有想法盡可言說。”總兵潘世榮對朱永興矢口否認心中不滿,但言語上還不失恭敬,勸說道:“如今有了船隻,雖只兩艘,也可載殿下順流而下,直至阿瓦城,不必再有陸路顛泊,總強似流落在這蠻荒之地。”

    阿瓦城,那應該是緬甸的地名。想當網絡作家,寫一部南明時代的小說的朱永興,收集查閱過很多資料,當然對此並不陌生。他愈發狐疑,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船上的人,想找出作戲的蛛絲螞跡。獨木舟離木船越來越近,他越來越失望,心中也越來越吃驚。

    這樣的情景似乎並不是太過陌生啊,朱永興的腦袋裡突然有如電光一閃,這與自己寫的那本仆街小說中的情節何其相像。沒錯,靈魂附身到失足落水的岷王世子身上,被眾人救起,便語出驚人,霸氣側漏,人皆拜倒傾服,從此開始了轟轟烈烈的穿越之旅。

    獨木舟靠上了木船,完全沉浸在回想和思索中的朱永興像個木偶一般,嘴裡喃喃說著“你們認錯人,我不是什麼世子。”但沒人理他,有人扶他上了船,又被請坐在船上的椅子上。兩艘船上又出現了不少人,有跪的,有行禮的,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世子殿下,您吉人天相,得脫大難,可喜可賀。”總兵潘世榮以為朱永興心意迴轉,臉上浮起了笑容。

    朱永興茫然抬頭,眨了眨眼睛,回過些神來,盯著潘世榮看了片刻,然後皺了皺眉,又轉向旁人,卻似乎只對頭髮和裝束感興趣。等挨個看了個遍,希望也在朱永興心中喪失殆盡,沒有一絲一毫化裝作假的痕跡,個個的頭髮和裝束都是真的。朱永興心裡也不知道是啥滋味,目光呆滯,自己真的穿越了,還是南明最困苦潦倒的時候。

    匪夷所思啊,神鬼莫測啊,看過不少穿越小說,也動手寫了,還曾經無比羨慕那些穿越者的好運,現在竟輪到了自己。朱永興苦笑著摸了摸腰里裝著金印的袋子,現在辯說自己是不是岷王世子似乎已經不必要了,要緊的是自己來到這個,應該是平行時空吧,到底該何去何從呢?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太監趙國維尖聲呼喚道。

    一旦打破了固有的思維框架,朱永興便摸清其中的關鍵。自己是時空穿越,而倒霉的岷王世子則馬驚落崖而死,陰差陽錯,他竟然還與岷王世子長得酷似。對,就是那個被他埋在河邊的死鬼,倒霉蛋兒朱雍興。

    “開船吧!”總兵熊世榮見朱永興痴痴傻傻的模樣,有些不耐地擺了擺手,吩咐水手拔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47 AM

第十章 慷慨陳詞   
  

     “朱哥!”船身搖晃,又聽到了一聲焦急的呼喚,朱永興的眼珠一輪,猛然抬起頭來,眼神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夢珠不知何時也劃著獨木舟來到了船邊,她俏生生地立在舟上,殷殷地望著朱永興,眼神裡透出的情意,微皺秀眉的擔憂和著急,表露無遺。

    “停船!”朱永興站起身,雖然還未想好將來的事情,但有一件事情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是不能跟著這幫人走,去阿瓦城和自蹈死地沒什麼區別。而且,那是很快便要發生的事情。

    史載,潘世榮帶領取陸路南行的明朝官員士卒先到達了緬都阿瓦城隔河對岸處。由於人馬雜沓,引起緬甸國王的不安,他說:“此等非避亂,乃是陰圖我國耳!”於是,派出兵丁加以包圍,強行把這批南明人員不分男女老幼分別安插於附近各村民家看管,一家一人,禁止往來。這批南明人士頃刻之間妻離子散,家產蕩盡,失去了人身自由,又有不少人丟掉了性命。

    但這些個理由是說不出口的,穿越人士總會遇到這樣的難題,說出的話沒人信,等事情發生了,大家都信了,結果也就無法挽回了。

    “我是不會再繼續深入緬地的。”朱永興面對著眾人愕然的表情,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流入外邦,過寄人籬下的生活,那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殿下多慮了,大明乃宗主國,緬甸豈能有異心。”文官朱蘊金上前勸道。

    “宗主國,嘿嘿,避難異鄉,還要自欺欺人。”朱永興撇了撇嘴,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緬甸人首鼠兩端,終不可信。我勸你們也不要走了,這裡是緬邊,回雲南倒還能活得長遠些。”

    “清軍勢大,回到雲南,豈不更加危險。”熊世榮繼續勸道:“晉王雖忠義無雙,奈何兵微將寡,恐不能保全吾等。”

    “看看,說到底還是貪生怕死。什麼這個那個的,還不是擔心自己的小命,得活一天是一天。”朱永興的思路越來越清晰,面帶不屑地說道:“你是總兵,是軍人,可你的刀劍呢?棄兵甲則無力,既不能衛護皇上和朝廷,又不能保全自身。生死全操於他人之手,我才不像你們那樣聽天由命呢!”

    “世子殿下,您,您——”趙國維見朱永興執意要走,急得直跺腳,抓著朱永興的衣袖不放。

    “你放手哇!”朱永興用力扒開趙國維的手,急道:“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緬甸之態度在外而不在內,只要大明軍隊不一敗塗地,緬甸也定然保持中間位置,不敢過於輕視朝廷。若是大明軍隊被打垮了,緬甸會不懼清軍攻打,保護朝廷?別做夢了。好了,你們想走就走,我可不跟你們自尋死路。”

    見朱永興向她招手,夢珠的臉上雲開霧散,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幾下子便靠上了木船,向朱永興伸出了木槳,朱永興伸手抓住,跳上了獨木舟。

    “殿下。”總兵熊世榮被朱永興奚落得滿臉通紅,但見朱永興決心已下,又有些不甘心地上前一步,瞟了夢珠一眼,說道:“切不可為女色所誤啊!再者,您為皇明宗室,末將奉旨有保護之責,您若轉道他去,末將如何向皇上交代?”

    朱永興皺了皺眉,看了夢珠一眼,顯然熊世榮想偏了,對此他也不想解釋。沉吟了一下,他大聲說道:“你回去啟奏陛下,今天子棄國,流亡緬甸,則復明旗幟半倒,興王圖霸更無希望。苟且偷安,苦中作樂,必有一日會後悔的。我說過要回雲南,便一定回去。雖有萬難,我亦要去找李晉王,然後驅除腥羶,重複神州,迎大駕歸國。各方神靈在上,我朱永興若違此誓,便遭天打雷劈,屍骨無存。”

    這段話前面說得甚是無理,可以說是直斥永曆皇帝貪生怕死,棄國苟安。但後​​面那些慷慨陳詞,再加上莊重發誓,又讓這些人覺得慚愧,沒有勇氣來指責朱永興。

    “殿下——老奴也留下,在您身邊照顧一二。”趙國維苦著臉上前兩步,儘管心中萬般不願,這個老太監倒還有幾分戀主之心。

    朱永興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膀,招手示意岩寶把獨木舟劃過去接人。

    獨木舟駛離了木船,木船上的人還呆呆地望著朱永興,他們僱船跋涉,辛苦地尋找朱永興的下落,可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唉,朱永興回頭看了一眼,見除了趙國維,再無一人跟隨,不禁嘆了口氣,低聲道:“二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夢珠嫣然一笑,脆聲道:“漢家的詩詞,阿珠最喜歡,只是我讀過的卻是不大相同。去阿珠的竹樓吧,讓你看看阿珠寫的漢字,抄的漢詩,連大巫都說好呢!”

    “意思襯景就對了,管他是十四萬,還是二十萬。哦,你還會書法啊,這可比我強。”朱永興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乍逢劇變,哪還有心思討論詩詞,欣賞書法。

    ……………

    黃昏時分,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冥思苦想的朱永興被猛河請了出來,又來到了那間有著厚實草門的大屋子,又見到了那個有些詭異的族長。

    朱永興行禮之後,便坐在那裡不再言語。一來他對這個老頭兒有些忌憚,二來他也不知道這個老頭兒對他要說什麼。不過這個老頭兒的預言算是實現了,他暫時真的離不了寨子。

    “驅除腥羶,重複神州。”老者睜開雙目,淡淡地說道:“殿下是這樣說的吧?”

    牛皮吹大了!朱永興撓了撓頭,赧然一笑,說道:“老伯,讓您見笑了,我這口氣是不是有些大?”

    呵呵,老者笑了起來,不過看神態卻絲毫沒有取笑的意思,倒像是非常讚賞。

    果然,老者笑完正色道:“口氣不大,倒會讓我輕視。我們猛山克族有句古話:一根線難織布,一個人難立房。族中還有幾百精壯,殿下可願接受這微薄之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50 AM

第十一章 祖上榮光


     朱永興眨了眨眼睛,心說:俺們漢族也有句古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老頭兒為什麼幫自己,可得弄明白了。

    “想知道我們為何要幫助殿下,是吧?”老者似乎看透了朱永興的心思,幽幽一嘆,取出一本很舊的書,慢慢講述起來。

    明代嘉靖末年到萬曆年間,緬甸東籲王朝的軍隊入侵我國雲南邊境,引起一場持續了數十年的戰爭。萬曆三十四年以後,中緬戰爭之間基本上停止了。這是因為在中國方面,明王朝的統治已陷於危機,再也無力收復被緬甸佔領的廣大地區。

    由此,明王朝喪失了對孟養軍民宣慰使司(轄境相當今緬甸八莫、開泰以北,伊洛瓦底江以西,那伽山脈以東地區,治所在今緬甸孟養)和木邦軍民宣慰使司(轄境相當於今緬甸撣邦東北部地區,治所在今緬甸興威)的統治。

    而猛山克族確實是苗族的一支,苗族要真要分起不同分支來,光中國滇、黔、湘、桂四省的苗民,就不下數十種之多,苗民只不過是一個統稱而已。說到這個老者,卻也不是一般的族長,他的名字應該叫孟養思威,祖上曾是明王朝任命的孟養軍民宣慰使司的土司。當年在緬兵進攻孟養時,最後一任土司孟養思轟率兵抵抗,並向明王朝求援,然而援兵不至,思轟終於兵敗身死,猛山克族落入了緬人的統治。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古話出自中國,但緬人也深以為然。對包括猛山克族在內的原宣慰使司的居民百般遏制,不惜使用極其暴烈的手段。

    “應裡(緬王)性極慘刻,凡有罪者,群埋土中,露頭於外,以牛耙之,復復以柴草,舉火焚之,彼此縱觀以為樂。江頭城(一說在今緬甸八莫,一說在今緬甸傑沙)外原有大明街,閩、廣、江、蜀居貨遊藝者數万,而三宣六慰被攜者亦數万,頃歲聞天兵(指明朝軍隊)將南伐,恐其人為內應,舉囚於江邊,縱火焚死,棄屍蔽野塞江……”孟養思威合上了古舊的書,滿臉沉痛之色,拳頭握得緊緊的,臉上也顯出了青筋。

    朱永興還真知道這段歷史,這裡原來都是屬於中國的土地,居民都曾是中國的屬民,這老頭兒痛恨緬甸政府,難道是想藉助於自己的力量再度恢復祖上的榮光?

    思威激憤片刻,慢慢恢復了正常,繼續說道:“緬人狠毒貪婪,不僅將我族趕至此偏僻地帶,且將大族又分若干小族,分隔居住。而緬派土司更為陰鶩,不時用各種藉口加以刁難。聞山中有金毛熊王,便令我族獵殺,獻其皮。為此,我族前後共傷亡數十人,卻無功而返。眼看限期將至,虧了殿下將其擊殺,令我族逃脫一劫。”

    原來如此,朱永興點了點頭,問道:“老伯,那何以你會認為我是神使,並且給了我這個。”他舉起手,亮出那個指環。

    思威微微一笑,說道:“我族有巫師,能卜吉凶禍福。捕獵熊王屢遭挫折,巫師便祈告祖先和神靈,得一預示:將有神使降臨,解脫此次族難,並令我族重複昔日之興旺。這不正與殿下的到來相合嗎?”

    巧合而已,那個巫師信口胡扯,卻正好撞上了。朱永興當然不信這個,但在閉門苦思的時間裡,他已經捋清了很多思路,也意識到想回雲南相當困難,必須有外力的幫助才能實現。而這個外力,現在來看,恐怕要著落到猛山克族的頭上。

    永曆倉惶入緬後,因為害怕清軍跟蹤而來,自身難保,離開蠻莫時即諭土官思線砍倒樹木,阻塞道路。思線既得此諭,就在車駕啟行後,對關內外山箐搜括三天,碰上倉皇追駕的明朝官員一律加以拘捕,抄沒隨身財物,身強力壯者殺害於關前溝下,老弱者散給各土寨令其舂米,被折磨而死的即投入江中,銷屍滅蹤。

    正因為知道這個事情,朱永興才不敢孤身上路。道路不熟是個原因,害怕被緬兵所殺,壯志未酬身先死,則是另一個重要原因。而且,今天的事情也給了他一個警醒,小說中虎軀一震,王八之氣立時引得眾相拜伏,那不是現實中的情形。要想有所作為,還要靠自己腳踏實地,奮力打拼。

    再者,就算入了雲南,自己一個遠系宗室,憑什麼指揮尚存的明軍嗎?李晉王雖忠義,但也是個堅毅、自信的名將,態度恭謹可能是有,但聽從他的命令,那就是在做白日夢。另外一些明軍將領,哪個不把軍隊視為私物,當作晉身之資。即便是失敗投降,手中有兵,也會有與清廷談價錢的資本,為自己賺個後半生富貴吧!

    看著朱永興垂下眼瞼,陷入了沉思,思威也不催促,而是半閉上眼睛,象入定似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難,真的很難,不管是幫助猛山克族從緬人的殘暴統治中解脫出來,抑或是更加困難的重複神州。但自己好像都沒有選擇,能忍受金錢鼠尾的醜陋,還是能忍受滿人的殘暴統治,等著那被吹噓的“糠稀盛世”的幸福時光。或者像個卑微的老鼠似的躲在這寨子裡,偶爾幫助他們解決困難,窩窩囊囊地活到頭白牙齒落。其實自己在江上慷慨發誓,所說的並不只是信口胡吹,而是發自內心的真切呼喚。

    “老伯——”朱永興做出了決定,其實他早就本能地做出決定,只是沒有想到思威會提起舊事,並又給他施加了一副擔子,“猛山克族的興旺,與我驅除腥羶、重複神州的願望是有緊密聯繫的。但是,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興旺猛山克族恐怕要等上一段時間。”

    “多長時間。”思威的眼中射出了精光。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苦笑道:“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或者我早就戰死了,也就無法實現您的願望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52 AM

第十二章 命運的安排


     思威露出了無奈的笑容,說道:“殿下說話直爽,也好過巧言相欺。不像有些漢人,口是心非。我的祖上思轟便是相信漢官之言,苦戰緬兵,卻等不到漢兵援軍,終於兵敗身死。”

    朱永興點了點頭,深表同情,然後望著思威說道:“那您看——”

    “神使是不會輕易死的。”思威瞇起了眼睛,“殿下必是信人,會全力幫助我族,達成吾等數十年的心願。詳細的事情,請殿下與大巫詳談。 ”

    朱永興眨了眨眼睛,很真誠地點了點頭,說道:“好,只要我還有口氣,就會為此奮鬥到底。”

    思威猶豫了一下,有些試探地問道:“殿下,您覺得阿珠如何?她是我的掌上明珠,也是寨子裡最美麗的姑娘。”

    “阿珠確實很漂亮。”朱永興的思路還沒轉過來,光想著在這神州即將陸沉的時候,他下一步的計劃。

    “殿下可否帶著她出緬入滇?”思威看出了朱永興的敷衍,並不滿意,話也說得直白了一些。

    “帶著阿珠?”朱永興眨著眼睛,還有些迷惑,但隱約猜到了一些思威的意思,只是還不太確定,便也試探著反問道:“以後我的生活會很危險,可能被人出賣給清軍,也可能被殺死。那個,阿珠留在寨子裡是不是更安全?”

    “神使是不會死的。”​​思威很執拗地重複了一遍,然後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緬派土司荒淫無恥,寨子裡很多好姑娘都——”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我雖然一直有意將阿珠隱藏,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阿珠必須離開這裡,才能免遭噩運。阿珠聰慧、賢淑,又精通漢學,定不會令殿下生厭,希望殿下亦不要涼薄無情,負心於她。”

    朱永興垂下了眼瞼,雖然讚歎夢珠的美貌,但立刻談到婚嫁,還是有些突然。再說,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生存、壯大、抗清,或者失敗後如何跑路的事情,馬上塞個美女過來,令他不太適應。

    “那個,這還要看阿珠的意思吧?誰知道她願不願意跟我出生入死,飄泊顛沛呢?”朱永興隨口說道,想拖一拖,好容他仔細想想。

    “阿珠咬了你,還很重,是吧?”思威聽朱永興沒有反對的意思,不禁捋鬚微笑,目光掃過朱永興的手腕,“女孩兒家的心思呀,她早就願意了,可殿下卻未贈送定情之物,想是不知道我族的習俗吧?”

    “伸手給哥咬個印,越咬越見妹情深,青山不老存痕跡,見那牙痕如見人。”咬手卻是這支苗族男女青年表達愛情的一種獨特方式。姑娘如果咬得很輕,而且很有禮貌,小伙子便明白姑娘是表示拒絕或暗示自己有了意中人;如果姑娘咬得很重,甚至咬出血印,則表示姑娘對他十分傾心,願意接受小伙子的愛。

    “咬手”定情后,男女青年便應各自拿出最心愛的手信,如戒子、耳環、竹笠、腰簍之類的禮品,互相贈送,作為定情物,以示終生相伴。

    朱永興眨巴著眼睛,對這種習俗感到十分怪異和有趣。半晌,他才咧嘴苦笑,也沒再說什麼,起身一躬,告辭而出。

    他還需要時間清醒,需要時間認真考慮,而且需要製定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但他需要一股力量來起家,因為他是個不被人看重的宗室子弟。從永曆帝率領重要人物坐船,而他卻要走陸路便知道這點。就算他回到雲南,那些手中有兵的將領,誰又肯聽命於他。

    雖然命運常常會使人遭遇到一些奇奇怪怪,誰也無法預料的事;命運也常常會使人落入某種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沒有、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命運更常常會使一些根本不可能不應該在一起的人相遇,而讓一些不應該不可能分手的人離別。

    只不過真正有勇氣的人,是永遠不會向命運屈服的。他們早已在困境中學會忍耐,在逆境中學會忍受,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挺起胸膛,繼續掙扎奮鬥。朱永興絕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個沒有勇氣的人。

    ………………

    河邊小碼頭一派忙碌,也顯得那麼混亂不堪。河水裡漂著明朝官員扔掉的各式各樣的破舊東西,隨著風勢,載浮載沉,從天空向下望去,活像一塊破爛不堪的花布。

    永曆帝坐在船艙裡,透過窗戶向外茫然地望著,眼睛沒有焦點,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或者是什麼也沒看。但他心裡卻在想著早點開船,離滇省越遠越好,以免清兵追趕而來。

    小朝廷上千文臣武將倉惶而逃,在緬關前自解武裝,竄入緬境。三十日,行至河邊(約為八莫,靠伊洛瓦底江)。二月初二日,緬甸國王派了四艘客船前來迎接。由於船隻狹小,永曆帝挑選隨從官員六百四十六人扈從三宮由水道南下,其中有的官員還是自己出資僱買船隻隨行;剩下的九百多人由總兵潘世榮保護岷王世子等騎馬先行,走陸路奔緬都阿瓦城。

    永曆帝已經被清軍嚇破苦膽,船隻剛至,便在馬吉翔、李國泰擁簇下登上緬甸客船,不僅隨從文武官還有不少人船隻沒有著落,連太后和東宮都沒人料理,永曆帝便要坐船啟錨開行。

    太后見之大怒,罵道:“皇帝此時未至顛沛,即不顧親娘耶?”朱由榔這才命令停船,暫在岸邊停泊,焦急地等待水陸人員全部安排好,才好開船南下,繼續亡命逃竄。

    客船微微搖晃,永曆帝茫然呆滯的目光才微微一轉,顯出些生氣,問著旁邊的太監:“去看看,讓文武官員快些,這樣緩慢,何時才能啟程南下?”

    還沒等太監出去,船艙的簾子一挑,黔國公沐天波和宰輔馬吉祥領著兩名官員走了過來,行禮如儀,稟告道:“陛下,總兵潘世榮派通政使朱蘊金、中軍姜成德前來啟奏,岷王世子中途流入夷民山寨,不肯南行……”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54 AM

第十三章 宗室留守


     永曆聽完奏報,根本沒當成什麼重要之事,甚至連朱蘊金所詳細描述的朱永興莊嚴立誓,以及留戀美女也不感興趣。癡人說夢,他給朱永興的評價非常簡短,只有這四個字。

    “人各有志,不必勉強。他貪戀美色、滯留蠻寨也罷,入滇隨晉王抗清也罷,隨他去吧!”永曆淡淡地說道:“各位愛卿,你們以為如何?”

    沐天波在隨駕的文武百官之中,算是比較有頭腦的,剛至蠻莫時,他便和華亭侯王惟華、東宮典璽太監李崇實經過商議後曾共同提出建議:趁著還未深入緬地,將文武將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隨永曆帝入緬,以另一部分護著太子與晉王李定國所部會合。

    這樣,小朝廷在緬地也有外援可恃,即便緬人反復,皇帝和太子也不會讓人一勺燴了。永曆帝覺得這個建議有道理,可以考慮。可是,中宮王皇后卻捨不得愛子遠離身邊,堅持不肯,此議終於作罷。可見,有時寵愛之心也會招致禍患的。

    “陛下,臣以為世子殿下既有入滇抗清之意,不如——”沐天波自從建議被否決後,一直不死心,藉著此故,又舊事重提,希望能將皇帝和太子分開,成為雙保險。

    永曆聽後連連搖頭,說道:“皇后愛子心切,必不答應。沐愛卿,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沐天波無聲地嘆了口氣,沉吟了一下,說道:“陛下,岷王世子有出緬入滇之請,卻名不正言不順,何以成事?”

    永曆想了想,敷衍道:“岷王失陷於亂兵,生死尚不可知,岷世子暫不便襲爵,卻不知給他何種名義方合適。可不要使晉王生疑,以為朝廷有怪罪之意啊!”

    可小不可大,可虛不可實,更不能沾軍權,以免晉王李定國懷疑朝廷要分其權,奪其兵,永曆的話中就是這樣的意思。

    “陛下,臣以為可授岷世子留守之名。”馬吉翔突然插嘴,並且表示了和永曆不同的意見,“侯爵以下,可便宜晉封,後由朝廷追認,以表彰抗清義士之功。 ”

    永曆皺緊了眉頭,狐疑地看著馬吉翔,心說:這個傢伙,朕早想殺之,可他巧言媚惑了李定國,挾晉王之勢要脅於朕,現在又掌錦衣衛,以後在緬地還要多依靠於他,倒不好厲聲斥責。只是不知,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呢?

    馬吉翔淡淡一笑,開口說道:“陛下巡狩緬甸,然世人卻誣陛下棄國,實可恨也!今下旨岷世子以宗室之尊、留守之名入滇,一可澄陛下入緬棄國之謠;二可慰抗清眾將士之心;三不絕中外之望,不使清人有恥笑之柄。”

    沐天波若有深意地看了馬吉翔一眼,皺了皺眉,但嘴巴張了張,苦笑一下,把話咽了回去。

    馬吉翔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三個理由都無可指摘,可沐天波卻知道第三個理由才是馬吉翔內心所想。什麼不絕中外之望,不使清人有恥笑之柄,根本是要推個靶子出去,好轉移清軍的視線,不使清軍苦苦追趕。

    監國,又稱留守、居守,但實際上其間存在著區別。在朱元璋立國之初,就已經確立了皇帝出巡、太子監國的製度。當時還有宗室或重臣留守的習慣,但這兩者之間的輕重顯然不可同日而語。在正常情況下,對嚴格遵守嫡長繼承製的明王朝來說,藩王很難染指皇權,故在居守或留守時不會授其以實際權力。

    也就是說,留守是個看似尊崇的虛名。在馬吉翔看來,不過是給推出去的靶子增加些政治分量,既不影響皇帝和朝廷的權威,又能轉移清軍的視線的小伎倆。

    永曆當然聽出了馬吉翔話中的真正含意,沉吟了一下,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天子棄國,中興無望,永曆知不知道自己入緬逃跑是不對的,會對國內仍在抵抗清軍的將士有十分不利的影響?他當然知道,可他已經嚇破了膽,明知是錯也不肯回頭。現在下旨讓岷世子入滇留守,或多或少也算是彌補了一下永曆對抗清將士的慚愧。

    至於給岷世子可授人侯爵以下的封賞,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權力。封官許願,賜爵封侯,在這皇朝末世之時,本就不是稀罕事。南明將領中,公、侯、伯可是一抓一大把,個個身份“尊貴”。而且,出於岷世子的了解,從永曆到沐天波和馬吉翔,都不認為他是個興王圖霸的材料,更談不上會對皇帝和朝廷構成什麼威脅了。

    商議已定,選好了傳旨太監,沐天波和馬吉翔等人陛辭而出,各自散去。誰也沒有想到,旨意一下,卻給了朱永興大肆發揮的空間,成了日後令他們悔之不及的大錯。

    ……………

    “殿下——”太監翟國禎宣讀完聖旨,賞賜完東西,見朱永興沒有什麼反應,趕忙低聲提醒。

    啊,哦,朱永興眨了眨眼睛,覺得應該有所表示,忙伸手去接聖旨,嘴裡說道:“臣領旨謝恩!”

    翟國禎表情有些怪異,手裡的聖旨已經被朱永興拿了過去,他咧嘴難看地笑了笑,卻不想追究朱永興的失儀。管他呢,這差事算是完了,趕緊回去,回去晚了,人可都開船走了,哪會有人等著他?

    弄錯了嗎?還是電影電視裡教錯了?朱永興抬頭看了看翟國禎,翟國禎的老臉有些扭曲。管他呢,老子下跪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還要怎麼樣?

    “這是沐國公讓雜家交給殿下的。”翟國禎又將一個小包裹交給了朱永興,然後便急著告辭了。

    火燒屁股嘛,還是怕被落下?朱永興看著翟國禎遠去的身影,鄙夷地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把玩著聖旨,若有所思。

    給個留守的名義,想讓老子去頂缸,把清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可惜,給不給這個名義,老子也得去當這個大頭啊!朱永興苦笑了一下,翻揀著賞賜,眼睛慢慢瞇了起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1:57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3-12-4 01:58 AM 編輯

第十四章 篡改聖旨?


     隨著失去原來生活的延續,迷​​茫和困惑逐漸消散,重獲新生的念頭也在步步深入朱永興的頭腦。他已經意識到不可能再擁有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周圍只留下了他目前生存於其中的陌生世界。不管他承不承認,一個全新的生活歷程已經顯現在他的面前,而他必須去思索,去奮鬥,去打拼。

    雖然聖旨給了留守之名算是個意外之喜,但朱永興仔細思索之下,卻覺得並不滿意。十幾道空白敕書和兩顆印信應該是留給他授爵加封,收攏人心的,但他卻認為可以大做文章,只要膽子夠大。

    永曆和朝廷諸公當然不會想到朱永興非朱雍興,根本沒有皇權至上,愚忠君父的封建思想。在旁人看來,偽造聖旨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連想都不敢想,但朱永興卻很自然地冒出了這個念頭,而且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只是留守,無職無權,如何能讓自己發揮能力?朱永興摸著下巴,十分不滿。當大頭也就算了,起碼讓我當個有權力的大頭啊!不行,大丈夫欲行大事,豈可無權,這聖旨得改,一定得改。什麼,這是大罪,殺頭的大罪。切,現在還管這個,與其聽天由命,倒不如狠折騰一通。被治罪的概率,似乎也不比被清軍抓住殺掉更大一些吧?

    現在的朱永興,彷彿一個拼命掙扎的落水之人,任何一根有可能救命的稻草都要抓在手中。更像一個瀕臨絕境的囚徒,不放過可能重見光明的任何一絲希望。

    要改聖旨,自己是不成的,朱永興看著繁體字有些頭痛,眼前浮現了一張美麗清純的臉龐。阿珠,是最合適的人選,昨晚她還拿著抄寫的詩詞讓自己看呢,有那麼幾分才藝展示的味道,也是討自己喜歡的小手段。嗯,那毛筆字寫的真不賴,關鍵是比較靠得住。這件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捅出去也是很麻煩的事情。

    確定了同謀犯,朱永興又打開沐天波送來的那個小包袱,裡面是幾封書信,還有一副玉鐲。朱永興不禁笑了起來,隨手揣在兜裡。沐國公有心哪,這玉鐲送來的太是時候了。不過,當他費力地把沐天波給他的信讀完,臉色便鄭重起來,陷入了沉思。

    元江府土知府那嵩忠於明室,實力較強。永曆帝退往緬甸時,路過元江,曾受到他的熱情款待,特命加升那嵩總督部院銜;元江知府一職由其子那燾襲任,又加那嵩之弟那崙為佐明將軍,那嵩為懷明將軍。

    當時,黔國公沐天波也以次子沐忠亮入贅為那嵩之婿,以示籠絡。這些措施表明永曆朝廷和沐天波希望那嵩能夠聯絡雲南各地土司配合李定國等部共同抗清,恢復雲南。

    沐天波信中的意思便是想讓朱永興出緬入滇,先去元江,助那嵩一臂之力。而那副手鐲,是沐天波聽了朱蘊金等人的描述,也認為朱永興有被夷人美女迷惑的可能。在禮貌性的送上禮物的同時,書信中又勸誡朱永興不能為美色所惑,大丈夫應以國家大事為要。

    去元江,這與自己先去與李定國所部會合的計劃不妥啊!朱永興開始認真思索沐天波的建議,並蒐尋著腦海有關元江土知府那嵩的資料。好半晌,他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這似乎也是一個可行的計劃,還是再權衡一下並且視具體情況再做決定吧!

    儘管穿越前的那本關於南明歷史的小說寫得很濫,但其中的思路,以及所查閱的資料卻使他受益匪淺。特別是與李常奇的一番深談,更使他在思想上能夠脫離不切實際意淫和幻想,從而不必去走彎路。

    發揮穿越者最大的優勢,那就是預知歷史事件的發生,能提前作準備,並儘量使其按照對自身有利的方向發展。說得白一點,就是藉勢和造勢。

    借勢,元江那嵩抗清起義倒是一個好機會,可加以利用,最起碼也能夠提醒李定國派兵加以支援,使那嵩不致因為孤立無援而慘敗喪身。而造勢呢,就要盡快入滇散佈消息,使永曆棄國的不利影響降到最低,使還在堅持抵抗的南明將士不致完全喪失信心和鬥志,以致降者眾多。

    宗室留守,顯然不夠分量,而妄稱監國,又使人生疑,必須做些改動,朱永興陷入了沉思,篡改聖旨的念頭卻更加堅定。

    監國帶有皇位繼承人的色彩,可不是朱永興這樣的遠系宗室能夠得到的位置。特別是在這明清鼎革之際,南明的幾個政權幾乎都是先稱監國而後登基的(其中魯王沒有稱帝),由此可見監國在明代歷史上所表現出來的繼承觀念。

    “皇帝率朝廷百官巡狩緬甸,國家庶務不可久曠,特命岷王世子留守,暫總百官,理其事,掌監國之權。望爾夙夜秪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眾,欽此。”

    這樣應該可以吧?朱永興反復思量,順著原來聖旨上的語句,又加上了幾句,然後仔細品味著其中的含意,最後一咬牙,“娘×的,就這麼幹了。”

    在朱永興記憶的資料當中,永曆和小朝廷一入緬甸便與外失去了聯繫,晉王李定國和鞏昌王白文選,以及廣昌侯高文貴、懷仁侯吳子聖都曾率軍入緬迎駕,但只取得了由緬人轉交的退兵敕諭。甚至永曆皇帝在馬吉翔和太監李國泰的慫恿下發出敕令給緬甸各守關隘官員發話,“朕已航閩,後有各營官兵來,可奮力剿殲”,藉以換取緬甸當局的歡心。

    好像有兩年的時間啊,直到永曆在緬甸的日子已經相當不好過了,才有黎維祚充當秘密使者,與李定國和白文選取得了聯繫,但為時已晚。

    自己以宗室留守之名入滇,並行監國之事,晉王李定國等將應該不會急於入緬迎駕了吧?朱永興慢慢已經思慮周詳,更覺得改聖旨是目前最好的辦法。至於以後,已經無須考慮太多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03 AM

第十五章 定情


     一股香氣飄來,夢珠端著托盤走了進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飯時,朱永興這才覺得肚中飢餓。

    “來,坐下一起吃。”朱永興示意夢珠坐到對面,很隨意地招呼著。

    “我吃過了。”夢珠擺好飯菜才坐下來,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其中的一盤魚,說道:“這是我今天下河抓的,很新鮮。”

    朱永興感激地點了點頭,吃著飯菜,並順勢誇獎了幾句。夢珠笑得開心,眼睛始終盯著朱永興,讓朱永興感到有點不自在。在他的固有印像中,苗女多情,但最好也不要亂惹。她們熱情似火,可如果你不想玩真的,就不要動情。因為苗女有很神秘的手段,會讓負心郎腸穿肚爛。這樣的印像或者是通過某某小說,或者是在網絡論壇的貼子得出的,朱永興記得不是很準確。

    “殿下,您會做詩詞嗎?”眼見著朱永興撂下碗筷,夢珠找了個話題,應該是想和朱永興多呆一會兒。

    做詩啊!朱永興摸了摸下巴,要是穿越到唐朝,偶就用宋詞來對付;要是穿越到宋朝,俺用唐伯虎的也能招架;可這明末之後的,還真想不起什麼名人名句。至於那毛偉人的,太過霸氣,也不襯景啊!

    這丫頭,是想和我多呆一會兒,還是想看我窘態而開心?朱永興不禁若有所思地盯著夢珠。

    夢珠清眸流盼,緩緩垂下頭,輕輕抿著嘴角,似笑非笑,似羞非羞。

    朱永興心中一動,不由得輕聲吟道:“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夢珠抬眼看向朱永興,嫣然一笑,靜等著朱永興把這怪異的詩詞誦完。

    朱永興抓耳撓腮,擰眉擠眼,原詩他倒還記得,可那意思就全跑偏了,什麼珍重,豈不是在向夢珠告別?湊,怎麼也得湊上兩句,朱永興攪盡腦汁,手握緊了拳頭又鬆開,臉漲紅了又變白,終於在夢珠輕啟朱唇的時候,開口吟道:“道一聲絕色,贊一聲嬝娜,那絕色嬝娜裡有蜜甜的憂愁——”

    隨著朱永興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整個身體都輕鬆下來。夢珠朱唇微動,像是在吟誦朱永興胡亂拼湊的詩句,好半晌她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詞牌我卻是不知道,但聽起來​​卻像是吸進了花的香氣一般。蜜甜的憂愁,真是再貼切不過。”

    “哪有什麼詞牌名,不過是我隨口而說,聽起來順耳罷了。”朱永興本就不想用什麼詩詞來抬高自己,當然也不用說謊遮掩,他目光一閃,伸手掏出那副玉鐲,猶豫了一下,遞給夢珠,吭哧著說道:“那個,你咬了我一口,我,我送給你這個。”

    夢珠心中驚喜,自從咬了朱永興表露心蹟之後,見朱永興並沒有送她信物,姑娘的心這兩日便時愁時悶。一面以朱永興不懂得寨子的習俗來自我安慰,一面又擔心朱永興並不鍾意於她,不會以宗室殿下之尊來娶一異族女子。現在朱永興送她信物,又說出她咬手定情的情,姑娘的擔心和忐忑便一下子煙消雲散,代之而來的是滿心的歡暢。

    當然,夢珠對此早就有所準備,她伸手取下腰間的繡花小荷包,雙手捧著伸到朱永興面前。

    “謝謝!”朱永興伸手接過,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已經想清楚了,既然要拜託夢珠篡改聖旨,為了免除日後的麻煩,兩人的關係便越親密越好。阿珠美麗純潔,沒什麼令他不滿意的地方,況且他既不想讓這麼好的姑娘被荒淫的緬派土司奪走,又認為定下了關係,猛山克族更會盡心地幫助他。

    有點複雜,有點不那麼純潔。對此,朱永興心中有些慚愧,但也暗自決定好好待阿珠,算作彌補和報償。至於什麼苗女的下蠱等手段,朱永興既然不想做負心漢,也就不必害怕了。

    荷包帶著少女的體溫,似乎還有些醉人的香氣,朱永興將其貼身放好,以示珍重。然後抬頭望著夢珠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寫點東西,你有空閒嗎?”

    夢珠用力點了點頭,笑得歡快,“到阿珠的竹樓去寫吧,那裡有好紙好墨。”

    ……………

    “……特命岷王世子留守,暫總百官,理其事,掌監國之權……”

    “……晉王殫精竭慮,率軍苦戰,功莫大焉,所領兵將皆官復原職,以示嘉獎……”

    “……清軍大舉來攻,眾將竭力而戰,雖敗亦榮,朝廷彰其功,豈吝王侯之賞。特晉封白文選為趙王,馬寶為汝陽王,馬惟興為東陽王,高啟隆為陳國公……”

    “……今勢雖危急,但天佑皇明。爾等忠肝貫日,義膽渾身,烈風勁草,殊軫朕懷。若真處於勢窮絕地,可偽降之,然心懷皇明,潛伏待機,後懋建奇功……”

    在阿珠的竹樓裡呆了快兩個時辰了,朱永興冥思苦想,阿珠拾遺補缺,終於把偽造的聖旨內容大體搞定。

    朱永興本著一個也是篡改,兩個也是偽造,反正都是殺頭的罪,自己只有一個腦袋,還怕什麼?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朱永興拿著子虛烏有的權力,耍得跟金箍棒一樣。但這幾份偽造的聖旨,可並不是隨便所想,而是經過了他的苦思。

    給自己定名授權,當然是首要之事;接下來是向李晉王賣好,將雲貴兵敗之後,李定國因為引咎自責,而被永曆降三級、戴罪視事的處分拿掉;其次便是給另一個僅次於李定國的實力派鞏昌王白文選加官晉爵,封為一字王。而馬寶、馬惟興、高啟隆等人皆是在今年年中的投降潮中棄械而降的,且頗有些兵馬,朱永興想用官爵爭取,也算是心存僥倖的無奈之招。

    而且,朱永興記得《南明史》上記載:永曆在咒水之難後曾悔恨而言,“當日朕為奸臣所誤,未將白文選封親王,馬寶封郡王,以致功臣隳心,悔將何及?”

    人往往到了勢窮絕望之時,方有所頓悟,朱永興覺得永曆之言發自肺腑,這也是他篡旨著意給白文選封親王,馬寶封郡王的主要原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06 AM

第十六章 大巫的怨毒


     而最後這道旨意則是朱永興的自鳴得意之作,暗示南明將領可以在勢窮時降清,但可視時機再度反叛,而朝廷不會因此怪罪。這道旨意一公開,想必清軍接受投降時會心存警惕,想投降的南明將領會有所顧忌,而投降的南明將領再度反叛滿清時也少了戴罪之心。

    一石兩鳥算什麼,老子這是一石三、四個鳥,還是力求長遠的妙招兒,真乃神來之筆也。朱永興身子向後一仰,微微閉上了眼睛,自己這個現代人竟然能與古人玩這種文字和心理上的遊戲,難道不值得驕傲自豪嗎?

    一陣清涼掠過額頭,朱永興睜開眼睛,原來是夢珠正用濕巾給他擦著汗珠。兩人離得很近,望著阿珠那明淨美麗的臉龐,象仙女一樣大而嫵媚的眼睛,顯得深摯、親熱、信任你的表情,朱永興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撫摸她白皙柔滑的手臂。

    夢珠沒有羞澀,而是眨著富於表情的眼睛,無邪地說道:“殿下,你去提親吧,我爹,他會答應的。”

    朱永興愣住了,他是男人,一個正常的男人,見到美女也心動,可定情是一回事,在他看來就算是戀愛的開始;而結婚,則讓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睛,訕訕地笑著,說道:“提親,這樣行嗎?是不是太突然了?”

    “突然?”夢珠似乎不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彎了彎秀眉,說道:“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成親,在一起,神的安排。”

    朱永興撓了撓頭,如此直白,如此坦率,苗女的多情奔放,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吭哧了幾下,他解釋道:“那個,我怎麼說才好呢!我的意思是慢慢來,先定情,再提親,還有成婚,是一步一步來,是需要一個過程滴!定情呢,就要談戀愛,嗯,你不懂;拍拖,哎,你更不明白。就是,先談話聊天,先加深了解,先摟摟抱抱,先拉手親吻,最後再談婚論嫁——你,你的明白?”

    夢珠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望著朱永興,期待他的進一步講解。

    朱永興抓耳撓腮,最後才找到了一個暫時擺脫的藉口,笑道:“阿珠,你今年多大了?歲數小可不能嫁人,得長到十八歲才行。”

    夢珠的神情一黯,清澈無邪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憂慮,囁嚅著說道:“那還要等三年,殿下才能把阿珠接走嗎?”

    “不成親,但可以先定親,然後我帶著你一起走。”朱永興猜到了夢珠的顧慮,寬慰道:“只是你跟著我要吃很多苦,可能要遇到很多危險,要克服很多困難,顛沛流離的生活怕是會讓你後悔的。”

    “阿珠絕不後悔。”夢珠的眼神有了變化,兩隻大眼睛眩射出熱切的光輝,一個戀愛的女人的眼光,既堅定,又像在懇求,又意味著信任,還像在追問,又表示服從……

    朱永興有些惶亂起來,幾乎不能抵抗那眼神中的魔力,趕忙垂下頭,輕咳了一聲,說道:“旨意算是定下來了,當務之急是盡快派人傳入滇省,以定人心。或者咱們馬上出緬,再派人傳送各地。”

    “大巫能辦到。”夢珠很篤定地說道:“我現在就去找他,然後帶殿下去見,他是阿珠的師傅,智慧比河水還要深。”

    應該是比海深吧,朱永興微微抿嘴,傻姑娘,等我帶你去看海吧,如果真的能奮鬥到那個地步的話。

    ………………

    山林在落日餘輝中閃爍著紅裡透藍的羽翎般的色彩。向北望去,連綿高山的巨大剪影像一扇屏風,陽光從鋸齒形的山後扇面似地向藍色的天幕上噴射著金輝,遠山被襯托成一片血紅。

    大巫拄著單拐,慢慢地踱到窗前,瞇起眼睛望向北方。瘦骨嶙峋的手突然握緊,幾條青筋驟然鼓起,顯得心情激盪。

    膽大包天,竟敢偽造聖旨,可不如此,怕也難以挽救大廈將傾的形勢。天子棄國,宗室監國,雖是無奈之舉,卻也不失為一招好棋。岷世子啊,我沒看錯你,是個幹大事的人,確有興王圖霸之心。

    阿珠沉浸在濃情愛意之中,對朱永興百般順從,讓幹啥就幹啥。可這並不意味著別人也會如此,大巫從夢珠口中得到了這驚天大事,心中自然湧起了巨波狂瀾,也讓他終於決定要實施久藏於心的行動計劃。

    年增歲長,身老體衰,本以為會抱撼入土,愧對祖先。可現在卻有希望讓他在有生之年達成自己的心願,大巫豈能不激動,豈能不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儘管只是希望,儘管困難重重,但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火光熊熊,火舌肆虐,舔熾肉體的痛苦令他不忍回憶;殺聲刺耳,刀劍奪目,親人鮮血迸濺、慘叫哀嚎,又時時令他夢中驚醒,冷汗淋漓。大巫的眼睛睜圓了,被夕陽的紅光所染,眼中也是一片血色。他的身子在顫抖,感覺渾身的血向頭上湧來,慘痛回憶清清楚楚地再次噬咬著他的心,滿心的痛恨讓他咬緊了牙關,毒毒地點一點頭,該是殺他個血流成河,該是血債血償的時候了。

    竹樓下,阿珠和朱永興並肩走來,兩個人臉帶笑意,言談甚歡。誰也沒想到在大巫這裡會遇到一個極大的困難,一個極難的挑戰。

    阿珠在山寨裡呆得太久,也被禁閉得太久,自從看過很多漢家的書後哪能安心過著平淡甚至枯燥乏味的生活。她對外面的大千世界有著極強的嚮往,渴望著跟自己的情郎在那繁華的紅塵世界中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作連理枝”、“禍福與共,生死相依”的浪漫生活。一旦夢想要成真,她便像個俗心蕩漾的小和尚,從心裡樂開了花。

    朱永興當然也不會把與大巫會面想像得很難,族長都答應了,不過是商談些具體事宜。然後他便有一支幾百人的猛山克族武裝護送,出緬入滇,開始計劃中那波瀾壯闊的逆天奮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10 AM

第十七章 意外之難


     鬼使神差地讓朱永興來到了這個世界,又讓他不得不選擇了一個與眾不同、充滿荊棘的生活。他並不能預知,更不能避免在何處潛伏著的坎坷和暗礁,更不知道看似簡單的出緬入滇最後竟搞得驚天動地、轟轟烈烈!

    上了竹樓的時候,大巫正坐在藤椅上,把一雙瘦骨嶙峋的手對稱地放在扶手上,像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殿下請坐。”大巫瞇著眼睛,打量著朱永興,伸手示意了一下,說道:“草民身有殘疾,不能行大禮參拜,請殿下恕罪。”

    朱永興來自於後世,對封建社會的尊卑禮節當然沒有什麼要求,並不以為意,只是大巫的形象讓他稍微愣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隨便一坐,說道:“大巫不必在意,聽聞您智深如海,我是特來請教的。”

    大巫似乎笑了一下,臉上的傷疤以及一隻眼睛的變形使得這笑容有些詭異,他衝著夢珠揮了揮手,說道:“阿珠,你且下去等候。”

    夢珠顯然沒有想到會趕她走,垂下眼瞼有些不悅,腳下也沒有動彈。

    “阿珠,你到下面等我,我和大巫很快就會談完的。”朱永興沒有想得太多,笑著衝阿珠點了點頭。

    夢珠臉色稍霽,衝著朱永興一笑,以示寬慰,轉身離開。

    隨著阿珠的腳步聲遠去,竹樓裡沉靜下來,朱永興沒有先開口,而是耐心等著這位大巫開口。既然讓阿珠離開,想必有一些機密的事情要說,或者是繼續討價還價,就像思威族長那樣,要自己作出什麼承諾吧!

    天色漸暗,大巫坐著一動不動,只有眼睛不時眨動,為這具蒼老而枯槁的軀體增添了一點生氣,像是一爐死灰裡的兩點孤獨的火花。

    朱永興有些不自在了,終於開口說道:“我與思威族長已經初定出緬之事,護送之人也不必多,一、二百人足矣。當然,如果大巫有什麼疑慮,自可開誠佈公,我必不欺瞞。”

    大巫的目光閃了一下,輕輕“嗯”的一聲,說出的話卻令朱永興大吃一驚,“一、二百人嗎?此事斷不可行。”

    “為何?”朱永興身體前傾,十分意外地問道:“可是擔心我毀諾,或是一去不返?”

    “非此緣故。”大巫低沉地說道:“隨殿下出緬入滇的將不是一、二百人,而是猛山克全族近三萬之眾。”

    朱永興以為自己聽錯了,用力晃了晃頭,舉族遷移,這傢伙是不是吃錯藥了?

    “緬派土司荒淫無恥,蠻莫土官貪得無厭。”大巫怨毒的聲音在黑暗中幽然響起,“猛山克族隱忍太久了,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奮然一擊。殿下為宗室留守,又有監國之權,入滇後為吾族尋一安身之地,諒也不難吧?”

    朱永興終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但這突變大出他的預料,不禁皺眉思索,尋找推脫之辭。

    “猛山克族也曾是大明子民,回歸治下也是天經地義。只要殿下答應,立時便有數千戰士為殿下興王圖霸而戰。”大巫繼續說著,他的目光閃閃,彷彿荒漠裡夜行的旅客看到了遠處的燈光。

    “滇省正處戰亂,此時要為好幾萬人尋一塊安居之所,談何容易?”朱永興抗聲爭辯道:“幾萬人遷移,緬人豈會答應,派兵阻攔,就必將是一場流血廝殺。”

    “廝殺便廝殺,流血便流血,魚死網破也勝過忍著挨刀。”大巫的聲音激憤起來,“幾十年來猛山克族屢受緬人欺壓盤剝,死者無數,殿下可知其中苦痛?今緬派土司又欲開'殺戒',奇恥大辱,猛山克族又豈能再忍?”

    “什麼?**?”朱永興聞之一驚,聲音低了下去,囁嚅道:“思威族長並未說過此事啊?”

    哼,哼,大巫冷哼了兩聲,沒有解釋,而是沉默下來。

    真的,假的?朱永興難以想像這種野蠻的製度竟然會實行,出於現代人的思想,他不僅難以接受,更加深惡痛絕。但他隱約覺得有些可疑,卻又找不到其中破綻所在,畢竟他並不十分了解猛山克族的處境,也不知道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朱永興不是歷史學家,只是為了寫小說之便,對南明時期的歷史有所側重了解,這種野蠻的“**”制度卻知之不詳,只以為是外國的陋俗。其實,在中國少數民族地區也存在著形式不一的習俗,比如鄂西、四川酉陽、湖南永順、保靖、永綏,以及雲貴地區的一些土司都享有特權。

    “如果,如果我不帶著你們全族人出緬,並尋一安居之地,你們也不會衛護我入滇,也不會為我傳遞消息了。是這樣嗎?”朱永興沉默了半晌,試探著問道。

    “正是如此。”大巫毫不猶豫地加以確定,停頓了一下,又緩和了口氣補充道:“此事殿下當無風險,廝殺戰鬥自不敢勞動千金之軀,只是入滇後還請殿下不負承諾。”

    朱永興緩緩起身,說道:“此事吾須細思之。”他的腦子有點亂,特別是面對這詭秘的大巫的時候,他需要先使腦子冷靜下來,需要時間思考。

    “殿下英明神武,又有興王圖霸之志,此等小事,必不能難倒殿下。”大巫的話像是在恭維,又像是在激將,在朱永興的身後幽幽響起。

    是啊,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還怎麼興王圖霸,與滿清爭天下。朱永興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轉身而去。

    ……………

    夜深人靜,燈光閃爍,朱永興毫無睡意,時而托著下巴,時而輕撫額頭,深為突然遇到的困難而苦惱。

    夢珠輕手輕腳地進來,又給他換了新茶,然後乖巧地坐下相陪。

    “阿珠,這大巫是什麼來歷?怎麼又會精通漢學?”朱永興心頭的疑惑不散,思路總也開闊不起來,不由得抬起頭,向夢珠詢問。

    “大巫的來歷——”夢珠眨了眨眼睛,斟酌著說道:“我也知之不詳,只知他在我還未出生時便在寨子裡了,而且學識廣博,智深謀遠,在族中極受敬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12 AM

第十八章 天馬行空的設想


     說了和沒說差不多,朱永興垂下眼瞼,停頓了一下,又開口問道:“關於緬派土司欲開'**'一事,到底是真是假?怎沒聽族長說起?”

    “這個事情我倒是有所耳聞。”夢珠皺了皺眉,臉上顯出惱怒之色,“緬派土司與蠻莫土官勾連聲氣,對我族分散割裂,又一向欺壓盤剝。數年前似乎便有此議,不知何故未能實行。今大巫又提起,想是有了什麼變故。”

    莫非是知道明軍戰敗,再不擔心猛山克族得到奧援?朱永興猜測著,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原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決的辦法。再次埋頭於那張被水浸過,乾了之後皺皺巴巴的旅遊地圖上,朱永興陷入了長時間的思索。

    帶領猛山克族人出緬容易,從當時的歷史事件來分析,緬人的戰力有限,甚至可以說是低下。想是幾十年未有戰爭的緣故,十幾萬軍隊在正面交鋒時竟連幾千殘破的明軍都抵擋不住,還需要永曆敕諭才能退兵。可要尋一個安居之地,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你們族人願意背井離鄉,跋涉飄泊,以尋安居之所?”朱永興有些不太確定地抬頭詢問著夢珠,“要廝殺流血,要闖關奪隘,在路上不知要死傷多少呢!”

    “如果聽豺狼的話,豬欄最好敞開。”夢珠眼神堅毅起來,脆聲說道:“既然不能再忍受奇恥大辱,廝殺流血又算得什麼?跋涉雖艱難,可我族也有'龍不怕水深,虎不怕山高'的勇敢和血性,縱是百里千里,曲折不斷,也不畏懼膽怯。可笑緬人,幾十年的隱忍竟把我族人當成了可任宰割的豬羊。”

    朱永興眼中閃過欽佩,猛山克族人都不怕路途遙遠,跋涉艱難,自己又何必有忋人之憂。沉吟了半晌,他開口問道:“你們族中有多少戰士,作戰可有把握?”

    夢珠抿嘴一笑,自豪地說道:“男女戰士總有數千之眾。殿下不知,我猛山克族之女子,非但能歌善舞,也能入山打獵、下水捕魚,卻是與漢家女子不同。”

    運動多了,身體就好。朱永興倒是相信夢珠的話,惡劣的環境造就強壯的體魄,那些苗女看起來也確實體健敏捷,就算不如男戰士,可也不是太累贅。

    朱永興暫時沒有了疑問,思路也隨之寬廣,又沉思了很長時間,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雖然幾乎把自己原定的計劃全部推翻,但也不失為一條成功之路。

    當然,這並不說明朱永興絕頂聰明,這麼快便有了解決之道,而是積累之後的新道路的一種實踐。其實,這也包含著他所寫的那本仆街小說中所想的思路,以外補內,逐鹿天下。朱永興確認這是小說的一個看點,也是有實際意義的嶄新一步。

    “走,去見大巫。”朱永興霍然站起,神情堅定,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

    再次來到大巫那孤零零的竹樓,只見燈火未熄,但竹樓內卻已經不是大巫一人。族長思威以及幾位老者,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個個都面色凝重。

    “央姐。”夢珠歡快地叫了一聲,便跑到那個年輕的女人身邊,那個年輕的女人看似很寵愛夢珠,拉她坐下,低聲細語,一副親熱的樣子。

    思威站起身,給朱永興介紹了一下,在座的都是寨主。緬人唯恐猛山克族聚攏一起,勢大難治,便分而治之。雖然各寨離得或近或遠,但猛山克族向心力很強,各寨都有聯繫,且都奉思威為主。

    令朱永興感到驚訝的是那個叫央的年輕女人,竟也是一寨之主,不由得仔細打量了一下。

    央大概是二十左右的年紀,中等身材,桃圓形的臉,眼睛象閃亮的黑玉,嘴似乎有點大,但大得併不顯醜。被曬成暗紅色的皮膚和糙然勻稱的手腳,流露出她的健壯。嘴唇線條的鮮明,以及左側臉上的紋身,則更顯出一種粗野的意味。

    “殿下深夜前來,想是有了良策,可助我族脫困。”思威的眼睛裡射出希翼之光,但也透出了精明之色。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出緬容易,尋一安居之所卻難。我想到了一個地方,路途很遠,且需廝殺奪取——”停頓了一下,見眾人都在認真聽著,朱永興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安南,此時正處於第二個南北朝時期,但實際形勢卻比南北朝還要復雜。黎朝擊敗莫朝之後,黎朝的兩員大將阮淦和鄭松勢力大張,為爭權而起內訌。鄭氏以昇龍為中心,挾朝廷自重;阮氏則南下順化,發展割據勢力,與鄭氏對抗;而莫氏殘餘則盤踞北部高平,頗類似於一個小三國的爭鬥格局。

    於是,從1630年至1672年,鄭阮雙方進行了七次大規模戰爭,少則一年,多則八年,雙方各有勝負,也在持續的戰爭中筋疲力盡。而朱永興便是要利用此點,不僅要在高平為猛山克族尋一安身之地,更想以後藉此基地東進廣西,與清軍作戰,奪取一個出海口。

    當然,這個混水摸魚的構想有些天馬行空,對於不諳於外事的猛山克族人來說,更有些過於虛幻和遙遠。

    阿珠充當著翻譯,把朱永興的話轉述過去。屋內頓時安靜下來,有的人皺著眉頭,有的人瞇起眼睛,有的人則面露懷疑,雖然都沒有出聲,但顯然朱永興所說出的地方大出了他們的意料。

    “不是滇省,竟是安南?”好半晌,思威才苦笑起來,顯是心存疑惑。

    “殿下。”大巫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只有聲音幽幽傳出,“可否詳說,為吾等解惑。”

    “當然可以。”朱永興沉聲說道:“安南正處於紛亂之中,莫氏盤踞高平,鄭氏阮氏拉鋸廝殺,阮氏又與占城爭鬥不休。如此正可以混水摸魚,奪高平以為存身之所。滇省之地盡有所屬,明軍又與清軍戰而未決,存身甚難,何況又是一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13 AM

第十九章 蠱神之誓


     “路途迢迢且不必說,莫氏能盤踞高平,可見實力不弱,我族能戰而勝之?若是不能,殿下能招明軍助戰否?”央嘴角上翹,似乎帶著一絲嘲諷,目光冷然,全不似對夢珠的溫情。

    “高平為你族安居之所,也為我明軍東進之基。”朱永興對央會說漢話感到一絲驚奇,但毫不示弱地回應道:“且莫氏盤踞高平,非是實力強橫,鄭氏不​​能滅之。乃是莫氏有明封'安南都統使',鄭氏尚畏大明之威,且正與阮氏交戰,未及攻取。其實,莫氏勢力早衰,不復當年之雄。”

    “殿下能招明軍多少?”央並沒有被朱永興巧舌如簧的說辭打動,而是進一步追問道。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伸出手指,很篤定地說道:“至少五千。”

    央垂下眼瞼,陷入沉思。

    “殿下,敢問如何出緬?又如何去往安南高平?跋涉千里,如何順遂?”一個老者撫著鬍子開口問道。

    “先攻蠻莫土府,搶得足夠錢糧,便可分走兩路,老弱乘船筏逆水而上,直入滇省。”朱永興喝了口茶水,接著說道:“另一路以青壯為主,襲破緬關,取關內明軍甲胄兵器,而後大張明軍旗幟行進,與另一路人員會合。會合後趨永昌,再沿元江水陸並行,可直入安南。”

    永曆和小朝廷避難緬甸時,在緬關前同意了“必盡釋甲仗,始許入關”的要求。一時間,衛士、中官盡解弓刀盔甲,器械山積於關前,皆赤手隨駕。這一自解武裝的舉動令現在的朱永興鄙夷,且耿耿於懷。猛山克族人可能勇敢,但依他的觀察,武器實屬簡陋,若獲此軍備物資,再加與緬兵的作戰繳獲,必能極大地提升戰鬥力。而且打著明軍旗號在滇省行動,會減少很多當地土司的敵意,減少很多麻煩。

    而蠻莫土官和緬派土司沆瀣一氣,對猛山克族人盤剝搜刮,使族內竟無充足糧草。要解決這個困難,則必然要攻打蠻莫土府,取得足夠錢糧,方能長途遷徙。說起來,這殺身之禍也是蠻莫土官和緬派土司自己招來,算是咎由自取。

    “攻其不備,各個擊破,此計可行。”大巫語氣平靜地開口說道,自他提出全族遷徙這個難題後,朱永興對他有些​​看法,但沒想到他卻是第一個表示支持的。

    思威沉吟了一下,說道:“當是目下最善之策,殿下身負皇明血脈,又有入滇監國之任,必不會巧言欺騙。”

    “若是巧言欺騙又如何?”一個長相很陰鷙的老者並不掩飾自己的擔心,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朱永興聽了阿珠的翻譯,不禁微微皺眉,這個互相信任的問題,確實有些難辦。

    “不知神伯有何建議?”思威對這個老者顯得很尊重,和聲問道。

    “讓他對蠱神發誓,方能解我等之憂。”老者瞇起了眼睛,沉聲說道:“若是他不敢,咱們再另作他圖。”

    朱永興聽完夢珠的轉述,很痛快地答應下來,賭咒發誓嘛,作為現代人並沒有想得過於嚴重。但夢珠卻面露惶恐不安之色,直眨眼睛,似乎讓他更改主意。

    可不容朱永興仔細思量,陰鷙老者已經站起身,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竹盒,他的神情十分莊重,口中喃喃地念叨著什麼。然後,他慢慢地將盒子遞到了朱永興的面前,低沉地說道:“打開盒子,請你對蠱神發誓吧!”

    這個時候,朱永興有些猶豫了,對苗族的蠱他是聽說過一些的,很神秘,也很恐怖。他實是難以想像這竹盒中有什麼神秘的東西,竟可以用一個人心靈上的變化,或者說一個用誓言來操縱人的生死,是以他的心中也變得緊張。

    管他呢,我是真心想干成大事的,又不是欺騙你。再說了,老子是從哪裡來的,不說身上種了多少種疫苗,就連那農藥化肥殘留、地溝油、蘇丹紅等都毒之不死,萬毒不侵有些過,可也不必太害怕這些沒有科學根據的東西吧?

    發誓就發誓,有什麼了不起。只遲疑了片刻,朱永興便下定了決心,伸手慢慢地打開了盒蓋,並立即向竹盒中看去。

    當他第一眼看去的時候,朱永興臉色一鬆,因為竹盒中什麼也沒有,它是空的!朱永興略感詫異地看了看面前的陰鷙老者,老者揚了揚下巴,簡短有力而又艱澀地說著漢語:“發誓。”

    好吧,朱永興撓了撓頭,舉起右手,將絕不相欺的誓言說了一遍。突然,一股濃冽的香味,自鼻孔鑽了進來,令朱永興呆了一呆。接著,他也看清,那盒子並不是空的!

    在竹盒的低部,有東西在,而且,那東西還在動,那是有生命的東西!那是一團暗紅色的東西,它的形狀,恰好像是一個人的心,它的動作,也正像人心在跳動,而且,它的顏色,在漸漸地轉變,由暗紅而變成鮮紅,看來像是有血要滴出來。

    由於眼前不可思議的奇景,朱永興的眼睛睜得老大,幾乎連眨也不眨一下。接著,他又看到,有兩股十分細的絲,從裡面慢慢鑽了出來,像是吹笛人笛音之下的蛇一樣,扭著、舞著。他從來也未曾見過這麼奇異的景象,完全呆住了!

    陰鷙老者面露驚異之色,愣了半晌,才嘀咕了幾句。

    族長思威如釋重負,又有些歡悅地對朱永興說道:“好了,蠱神已經聽到您的誓言,並且賜給了您力量。”

    朱永興迷惑地抬頭看了思威一眼,然後再低頭看盒裡,什麼也沒有,盒子和當初打開時一樣,是空的。

    陰鷙老者合上盒蓋,珍而重之地將其收好。

    “那是什麼?”朱永興咽了口唾沫,臉上是驚駭詫異的表情。

    “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思威莫測高深地回答道。

    “我看到了——”朱永興還沒說完,思威已經極其嚴肅地伸手打斷了他。

    “不必說,不必說,誰也不知如何說才好。”思威連連搖頭,說道:“從現在開始,殿下的要求便是我們全族的要求,殿下的命令無人敢不遵從。我們先行告退,以組織族中人手,請殿下與大巫詳商。”

    哦,朱永興晃了晃頭,實在是有點詭異,但他很快擺脫了雜念,在這些人走後,把當下最緊要的事情交代給大巫。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14 AM

第二十章 緊鑼密鼓


     事情開始變得簡單並順利,大巫雖然面無表情,但卻痛快許多,一一答應下朱永興的要求,並且出言建議,使之變得更加完善。

    將朱永興篡改及偽造的聖旨抄寫在很多張紙上,派人入滇散發,這應該叫傳檄吧,顯然會很高效。朱永興覺得大巫手中似乎有一股別人所不知的力量,更加感到大巫有些莫測高深。

    但這個辦法確實更好,朱永興暗自警懼的同時,也慶幸自己終於得到了有力的臂助,不用再孤身奮鬥,前途渺茫了。

    短短的兩三天時間,朱永興卻經歷了太多的、難以想像的事情,這對他心態的調整和改變,有著極重要的關係,也使他有了更深切的感悟。

    一個人,即便是穿越而來的,即便你擁用超時代的知識,力量也是非常有限的,想獨自力挽狂瀾,那是千難萬難。只有招攬,或者利用更多的人,才有可能讓自己頭腦中的知識迸發出力量,顯示出威力。

    而虎軀一震,王八之氣側漏,便引得無數英雄豪傑爭相拜倒、甘作小弟,那更是虛幻的小說中的情節。費盡唇舌,攪盡腦汁,賭咒發誓,才使得一個猛山克族勉強投效,這便是明證,也是警醒。

    盡量不要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盡量不要帶著穿越者的優越感去做事情,必須全力以赴,必須殫精竭慮,才能有所成就。

    ……………

    寨子裡隨後便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準備,被蠻莫土府禁止擁有和使用的弩箭被從暗藏的地方取了出來,並且開始趕造新的弓弩;在沿河的僻靜之處,大量的竹筏開始捆紮;物資開始集中,精壯開始集隊訓練。

    一切活動都被很好地隱藏起來,這得益於猛山克族的一向排外,這使得消息不會輕易洩漏。可同時也讓朱永興意識到,猛山克族人應該早有造反或遷徙的打算,否則不會如此行動有序。而正是自己的到來,加上特殊的身份,以及合乎情理的承諾,最終成了猛山克族下定決心的催化劑。

    如果沒有自己,猛山克族回歸滇省,勢必會擔心為當地人的敵視,遭到各地土司和官府的留難,甚至攻擊。而憑藉朱永興的身份,則可以盡量避免衝突,從而保全部族。

    說到底,也不過是利益的交換,以及相互的利用而已。說什麼歸治大明,說什麼興王圖霸,不過是掩飾之詞。當然,話雖難聽,但雙方卻都並無不滿。被利用,說明有被利用的價值,如果主動求上門都沒人答理,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對此,朱永興很看得開。特別是在他得到了大巫​​偽造的聖旨和寫好的檄文,並且大巫已經著手派人入滇散發的消息後,他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與猛山克族的合作是物超所值。

    “弩擊之無聲,雖然射程不如弓箭,但精確度高,射時可臥可立,下雨潮濕時的影響也較小。”朱永興擺弄著一把土弩,略帶顯擺地品評著,“若列三隊或五隊,輪番發射,則可形成連綿不絕的箭雨,予敵持續殺傷。”

    猛山克族趕製的土弩大多是就地取材自行製作,材料或用木頭,或用竹子,沒有添加任何金屬物品。雖然威力打了折扣,但可用“藥弩”加以彌補,即在弩箭下抹毒。人或鳥獸中箭,即中毒而死,所謂“見血封喉”。而且,苗族男子幾乎人人都善射弩箭,從男童時便用“娃娃弩”開始習射,還常常進行比試。

    儘管朱永興對“見血封喉”這樣的誇張用辭有很大的懷疑,但對人家的射術卻相當佩服,當然也絕不想嘗試被射中的滋味。

    央輕輕抿了下嘴角,心中似有所動,但臉上卻不露聲色,淡淡地說道:“殿下高見。五日後便是跳花場,行動在即,諸事繁雜,民女便不多陪了。”

    “央寨主請自便。”朱永興客氣地作了個手勢,表示毫不在意。行動在即,也就是說自己很快便要回到祖國,很快便要一展拳腳了。對此,朱永興心中有那麼點惶恐,但更多的還是期待。

    不等央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以外,夢珠便端起土弩向著遠處的樹幹射出一箭,然後衝著朱永興嫣然一笑,說道:“若是時間充裕,我族中巧匠可製出更精良的弩弓。大弩可射二百步,小弩亦在百步左右。”

    明朝一步大概相當於現代的一米二三左右吧,難道弩的射程能超過清軍的弓箭?朱永興表示懷疑,但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來,因為他並不十分確定,也不很相信後世的那些關於古代武器的數據統計。總要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才最可信,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仗著點知識,不管對錯,胡亂指摘、出主意,那可真是太淺薄了。

    “跳花場時,那個緬派土司會來參加吧?”朱永興岔開了這個話題,猜測著問道:“跳花場是在這個寨子,還是在別的地方?”

    花山節又名“踩花山”、“跳花場”、“踩場”、“踩山”等,由於苗族住地不同,服飾有差異,花山節的日期不一致,節日的名稱也不盡相同。有的在農曆正月,有的在六月,有的在八月。

    屆時,四面八方的人盛裝前來,由族長宣布跳場開始,小伙子們吹響蘆笙,姑娘們圍著花翩翩起舞,互相競技。有時還兼舉行賽馬、射箭及續麻針比賽等活動。期間又有青年男女對歌,演奏民族樂器,鍾情者則互贈繡花手帕、腰帶等物。老年人則趁機拜訪親友,互相談心,活動一整天,甚至到深夜才結束。

    夢珠知道朱永興並不熟悉猛山克族的節日和習俗,便簡單介紹了一下,接著很篤定地說道:“緬派土司好色,每次過節都在緬兵護衛下前來,藉以挑選漂亮的姑娘。”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如果如此,可惜這次卻是緬派土司的死亡之期,不用再盯著美女流口水,再欺辱猛山克族的好姑娘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16 AM

第二十一章 柔情蜜意


     天空出奇地晴朗,太陽熾烈難當。夢珠拉著朱永興的手,走到河邊的小樹林裡。在這裡可以看見不遠處草叢中繁星似的野花炫耀著各自的色彩,而芳香的氣味在酷熱中溶解揮發。遠處傳來不清楚的人聲,越發讓這裡顯得靜謐。

    兩人坐在一塊石頭上,可以靠著後面的樹,而保持的距離可以讓兩人輕易地拉著手卻又不那麼親密。偶爾有風吹過來,樹葉子就嘩啦啦地響一陣子,讓人身上油然輕快起來。

    “自十一歲後,阿珠和很多族中姐妹便不得參加跳花場了。”夢珠略顯遺憾地苦笑了一下,歪著頭說道:“都被關在竹樓裡,阿爹還派人看著,只能聽著遠處的樂聲和喧囂,著實悶得緊。”

    “阿珠能歌善舞,卻不得展示,確實很可惜。”朱永興隨口安慰了一句,腦子裡卻在想著入滇以後的事情。搜索著記憶中的資料,他力求在歷史的縫隙中插手,從而得到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

    夢珠眨了眨眼睛,有些調皮地跳了起來,在朱永興面前歌舞起來。

    “坐久愛把歌來唱,寫字愛把墨來研。把墨水研寫細字,把歌來唱放寬懷。聽妹唱歌郎也唱,聽得風吹木也彈。口快接得歌來唱,聽風莫得隨風涼……”伴著婉轉柔糯的歌聲,夢珠向朱永興展示著自己迷人的舞姿。

    舞姿非常好看,朱永興暫時放下心事,不斷頜首讚賞。夢珠向上的手掌心托起,垂下的另一隻手要反扣過去,還帶有把一條小腿甩起的動作。她的小腿發育得十分迷人,身材也婀娜多姿,手腕和腳腕上的銀製環鐲,在她舞動的時候,便發出清脆的響聲,更顯得美妙異常。

    “好男得了好女配千年長壽萬年久;配成鴛鴦山海固結成鸞鳳地天長。”夢珠的舞蹈結束了,拉著朱永興的手,望著朱永興笑殷殷地唱道:“聽妹唱歌郎也唱,前世所修著通行。郎不開口妹心慌,只怕莫命配得郎。”

    這丫頭,明知我不在行,卻故意用對歌來調逗試探我。朱永興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有心說幾句海誓山盟,卻又覺得煞風景,太俗。

    夢珠的眼神清澈柔媚,彷彿是晨曦裡的海水,讓朱永興不由得被深深地吸引。在流水聲中,在樹蔭下,在微風裡,眼神已經代替了語言,在進行著心靈的接觸。

    朱永興有些惶亂起來,他不是坐懷不亂的聖人,難以抵抗那眼神中的魔力,只覺得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幸福莫名的波浪的衝激下簌簌發抖。他張開了手臂,說不上是夢珠撲過來,還是他將夢珠摟入懷裡,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懷裡的溫軀玉體讓整個世界變得光華燦爛,當然,那應該是朱永興的心靈世界,一種神秘的感情正浸入了他的血脈。相擁相偎,喁喁細語,夢珠的美麗和溫柔似乎淨化了朱永興的思想和感情,增添了他的勇氣和力量,讓他覺得奮鬥更有意義。

    拼要拼個壯烈激昂,殺要殺個痛快淋漓,愛也讓它來得激情四射、無怨無悔吧!人生本身就是一種賭博,愛情更是如此。誰都無法預測將來,誰都不知自己此時的選擇在若干年後到底是對是錯。

    但在愛情來臨的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讓自己無悔,不要放過每一次機會,不要因為愛情可能會灼傷我們而沒有追求的勇氣,至少她會讓我們在年老時有美好的回憶,至少她會讓我們告訴自己我曾經愛過。

    朱永興把夢珠擁入懷中,就下定了決心要做這個純潔、美麗的女孩的守護神,要讓她一輩子幸福,要讓他和她的後代都快樂幸福。而只有打出一片自由安樂的天地,他,她,還有千千萬萬的人,才能夠得償所願。

    朱永興不是生來便有改天換地的志向,環境所迫,自身安危,再與個人的幸福聯繫到一起,這種誓要扭轉乾坤的勇氣才會與日俱增,直到變成他要為之英勇奮鬥、終生不渝的最終目標。

    “親愛的去花間裡

    玫瑰花開,嬌豔獨嫵媚

    親愛的,你張張嘴

    沉醉花香,感覺伴雨飛

    轉眼間,雨花飄散

    俗世輾轉飛舞未覺累

    無對錯,也休顧慮

    愛的春天沾滿淚水

    我倆醉花蔭翩翩展翅飛

    留住這春光人間裡

    煩愁已別去

    一生幾多淚

    都交給開心歡笑來面對

    我倆醉花蔭不覺紅葉墜

    莫負這春光多少歲

    凡塵歲月裡

    拋開世間事

    來伴你一起飄去亦無悔。 ”

    在刻意壓低的渾厚的男人歌聲中,夢珠沉醉地依偎在朱永興懷裡,兩隻大眼睛眩射出熱切的光輝。她的表情,她的神態,她的偷笑,她的嬌羞,無一不在說明一個深陷愛河的少女的特徵。

    ………………

    溫存和輕鬆是短暫的,在前途未卜、道路漫長的大形勢下,或許是緩解朱永興心頭重重壓力的一種調劑,但絕不會成為他全部的追求。

    而關係的進一步親密,使夢珠不僅成為了朱永興與猛山克族溝通聯繫的可靠橋樑,也逐漸成為朱永興不可或缺的機要秘書。寫毛筆字,對於朱永興來說是目前難以克服的困難,夢珠則是解決這個困難的鑰匙,也是朱永興目前唯一能夠信任的執筆者。

    宗室的身份異常重要,雖然朱永興有做賊心虛的擔心,但卻有著清醒的認識,只能硬著頭皮偽裝下去。時不我待,從最底層奮鬥而起固然令人欽佩,可大廈將傾的形勢卻沒有留給朱永興充裕的時間。

    到現在,朱永興應該慶幸沒有朝廷的官員隨行,否則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揭穿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狠下心來,用殺人滅口來實施自己目前的計劃。

    至於那個太監趙國維,作為一個見證,是必須存在的。朱永興刻意地讓族長思威把他安排在別處,盡量先不與他直接接觸。給趙國維的信息也是朱永興希望他相信,並要他在日後予以傳達的。

    老天保佑!就讓一切從刀光血劍中開始吧!當幾天后,朱永興在一隊猛山克族精壯的護送下出了寨子,沿著山路越走越遠時,他不由得回首眺望,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18 AM

第二十二章 血濺跳花節


     蔚藍色的天空,一塵不染,晶瑩透明。朵朵霞雲照映在清澈的河水上,魚鱗般的微波,碧綠的江水,反過來又增添了浮雲的顏色。

    寨子邊上,靠近河水的草坡平坦茵綠,像一幅巨大的綠毯,給人一種躺下去滾上幾滾的衝動。草坡中央新樹起了一根丈許高剔削了大部份枝葉的披紅掛彩的香樟樹,樹頂懸有一幅紅綢和一個紅布小包,這就是“花樹”。花樹下擺了一張漆光水亮的條形供桌,桌上擺著美酒、香茶、蘆笙等物。

    穿著乾淨整齊的思威走到花樹前,往杯中斟滿了酒,雙手舉杯伸向天空,仰望著蒼穹,他嘴裡喃喃地叨唸了片刻,然後微微彎腰,將美酒慢慢地繞著弧形灑到地上,再舉起第二杯酒、第三杯酒。

    酒祭完畢,蘆笙便一齊鳴叫起來。幾個中年人打頭,若干青年人跟隨,吹奏起喜悅歡快的蘆笙舞曲,圍著象徵團結、繁榮、吉祥的花樹繞圈蹁躚起舞。蘆笙曲不斷變換,有的情緒熱烈,節奏明快,舞姿矯健,充滿了樂觀向上的激情,給人一種美妙的感覺;有的節奏舒緩,如涓涓細流,給人喜悅歡慶的氣氛。

    離花樹不遠,搭著一個席棚,桌椅俱全,香茶、美酒、菜餚、瓜果擺滿桌案,椅子上坐著思威寨老,中間則坐著肥胖如豬的緬派土司叉戛。

    在蘆笙吹奏的舞曲聲中,猛山克族男子合拍踏步,舞動手臂,繞著花樹,進退自如。叉戛卻無心欣賞,只顧睜開平日被臉上的肉擠成一條線的眼睛,像貪婪的餓狗般在站在花坡上的姑娘們的臉上舔來舔去。渾身那灌滿邪欲的毛孔彷彿也脹大了,醜得可怕。

    當然,對於一個男人,一個年輕的男人來說,在花坡上最令其注目的當然是站滿花坡的年輕姑娘。每逢跳花坡,猛山克族的姑娘們都要盛裝打扮起來,一個比一個打扮得漂亮,並從衣裙上刺繡或蠟染著變化多端的圖案上可看到各自刺繡手藝的精絕,雙手的靈巧。

    這些打扮俏麗的年輕姑娘或撐著油傘駐足觀看,或三五成群殷殷說笑,或臉帶紅暈走進人海之中。偶爾張嘴一笑,露出一口銀齒,像突然綻放的鮮豔花朵,但又很快閉上了。

    竟有這麼多的美女,叉戛的眼睛都不夠用了,心中暗自怨恨思威:這個老狐狸,如果不是聽說了“**”的事情,還不知道要把這些美女藏到幾時?哼哼,現在想討好於我,怕是晚了。蠻莫土官思線,對此也是垂涎三尺,急欲使其成為事實呢!

    幾聲惋惜般的驚嘆令魂不守舍的叉戛暫時把注意力轉移過來,原來是一位年輕的猛山克族後生一邊吹笙,一邊想爬上花稈頂端,取下紅綢和紅布小包,卻是半途而廢,未能成功。這是一種比賽,誰能吹著笙爬上桿頂,取下賞物,再吹著笙下來,才算優勝。

    “思威寨主啊!”叉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便歪了腦袋,皮笑肉不笑地對思威說道:“聽聞你有一女,貌美如花,卻深藏不露,不知是真是假呀?”

    “此事是真。”思威並沒有隱瞞,帶著恭順的笑意說道:“小女雖容貌尚端正,可年紀尚幼,所以才少見人面,非是深藏不露。”

    “年紀尚幼?不知可否讓我見識一下,外面可是將其說得仙女一般哦!”叉戛肥重的眼皮緩緩動了兩下,貪婪的眼睛顯出了幾分獸性。

    思威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稍顯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土司大人,小女在寨中竹樓歇息,不如等這裡結束再去可好?”

    “現在就去吧!”叉戛用不可反駁的口氣說道:“這裡就交給其他寨老好了。”說著,他費力地挪動肥軀,身後的兩個緬兵立刻上前扶持。

    思威拖沓著站起身,在前引路,心中暗自冷笑:這是你自尋死路,倒省了我不少手腳。不遠處,一直關注著席棚裡動靜的猛河臉色冷厲起來,揮一揮手,帶著幾個精壯躡足跟在了後面。

    幾十年的隱忍和恭順麻痺了緬派土司叉戛和蠻莫土官思線,而永曆和小朝廷入緬避難,又增長了他們自大的心理,渙散了他們應有的警惕。試想,大明已經衰落,甚至有滅亡之險,猛山克族沒有了外助,哪還有反叛的心思,還不是任由緬人捏圓捏扁。

    竹樓清雅而素靜,進去後便聞到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叉戛精神一振,肥胖不便的身體似乎平添了許多力氣,順著樓梯便往上爬。

    “土司大人。”思威趕忙提醒道:“小女未經世面,十分害羞易驚,這兩位身帶利器,怕是——”

    叉戛翻了翻肥厚的眼皮,不耐煩地衝著兩個緬兵擺了擺手,踩得樓梯嘎吱作響,自己慢慢爬了上去。聽聞此女美貌無雙,直似仙女一般,今日——嗯,近水樓台先得月,下手晚了可就被那思線佔了便宜。叉戛這樣想著,興奮得臉上的肥肉都在顫動。

    上了竹樓,叉戛便眼冒亮光,四下張望。

    思威早已搶先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徑直來到臥室門前,輕聲喚道:“阿珠,阿珠,土司大人來了,還不起來見禮。”

    叉戛咽了口唾沫,滿懷期待地望著思威的背影。

    好半晌,思威身形不動,也不見女聲應答。

    “怎麼啦?”叉戛挪動肥軀,面露不悅地邁步上前。

    樓下突然傳來了兩聲慘叫,叉戛愕然而停,還沒等他開口詢問,思威猛然轉進身來,手中匕首直刺進叉戛的肚子,然後用力下劃,一堆血淋淋的零碎“嘩啦”流在叉戛的腳步。

    叉戛慘嚎一聲,一下子跪倒在地,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睛,力氣隨著鮮血和內臟的噴湧迅速消失。

    “畜生,記住了。”思威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乃大明孟養土官孟養思轟之孫,今日報仇雪恨。”

    時間不長,隨著鼓聲的隆隆響起,歡快祥和的跳花節變成了復仇的戰場。在血光慘叫中,猛山克族男女戰士抽出兵器突然襲擊,將一個個措手不及的緬兵殺死,將幾十年所受到的屈辱和壓迫猛烈地渲洩出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21 AM

第二十三章 伏擊之地


     落日,艷麗極了,熾烈的紅光映紅了西部天空,象漫天大火。雲霞飄浮,象冒著熱氣的鮮血之河在流淌。

    朱永興感覺到地勢突變,陡然升高,再走了一段路,已經能看見坡下的道路。隊伍停了下來,已經到達了目的地,朱永興得以仔細觀察地形。

    道路不寬,兩旁是山坡和叢林,林深草密,藤葛縱橫在無林之處,山茅高達兩米,有些地段,是低矮的荊棘叢。這裡是蠻莫通往緬關的道路,也是要伏擊緬關援軍的險要之地。

    確實很適合伏擊。朱永興暗自點頭,對可能在此爆發的戰鬥很是期待。因為這個設想是他提出來的,是他來到這個時空將要目睹的第一場廝殺。

    為了表示對他的尊重,猛山克族在製定整個叛亂計劃時並沒有背著朱永興,甚至還徵詢他的意見。或許他們認為這只是一種表面上的客氣,但朱永興卻真的為此冥思苦想,翻遍記憶中的戰例,提出了奇特而新穎的建議。

    當建議被採納後,毫不意外地為朱永興贏得了更多的欽佩和尊重。一個有顯赫身份的大明宗室,一個非常有謀略的人,一個對蠱神發過誓的人,一個要娶猛山克族女人為妻的人。這些因素加在一起,對於要把全族命運孤注一擲的各家寨主和寨中寨老,無疑是巨大的安慰,更是堅定信心的源泉。

    甚至那個冷若冰霜、不假辭色的女寨主央,對朱永興的態度都有所轉變,贊同並支持了他的計劃。

    因為有才能,所以更受重視。朱永興知道現在顯擺的好處,以後要讓猛山克族的戰士聽他指揮,就必須證明他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資本。

    隨著對猛山克族的更深入的了解,朱永興覺得有這樣一支武裝在手,對他的抗清大業會有很好的幫助,起碼對他在滇、桂等山地和叢林地帶的作戰極有裨益。因為,在惡劣環境中長大的猛山克族精壯可都是優秀的山地叢林戰士,他們的技能建立在對叢林的適應上,所使用的武器也能在叢林中發揮最大的威力。

    懸空弩,伏地弩,竹籤陷阱,梭鏢發射器……如果讓朱永興有所選擇,他絕不願意在叢林裡與猛山克族人作戰。特別是那種梭鏢發射器,給朱永興的印象更為深刻。那是他聽說過卻沒見過的武器,在越南戰爭中,這種武器還曾讓美國人吃過苦頭。

    在一個堅硬的柚木做成的支架上,並排放上幾十根削尖帶毒的梭鏢,一經發動,梭鏢就會同時射出去。雖然殺傷距離不超過三十米,但那卻是幾乎相當於衝鋒槍掃射的效果,近戰時非常犀利。

    當然,作為緬人嚴禁猛山克族擁有的武器,這種梭鏢發射器的存量不多。可假以時日,這種武器數量增加,所發揮的作用也將越來越大。反正,朱永興對這種“古代衝鋒槍”的評價相當高,認為會在雲南、廣西這樣叢林眾多的地方大顯身手。

    還是要看實戰中的效果啊!朱永興輕輕撫摩著自己的獵槍,熱武器最終將淘汰冷兵器,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現在,他只能根據實際情況,暫時拋開一些急於求成的想法,去適應並嘗試改進目前的戰爭模式。

    夢珠腳步輕盈地跳過來,將手裡的果子遞給朱永興,打斷了他的思路。

    “又害你沒能參加踩花節。”朱永興微微一笑,接過了這個不知名的果子,稍帶調侃地說道。

    夢珠能歌善舞,同時也能走遠途善攀爬,這都證明她不是弱不禁風類型的女人。雖然朱永興沒見過她的武力,但並不懷疑如果處於危急時刻,夢珠也有拿起武器,上陣廝殺的能力。

    “今年卻是沒有遺憾。”夢珠輕輕搖了搖頭,乖巧地坐在朱永興身旁,指了指南面,說道:“寨子裡的戰鬥應該結束了吧,也不知道攻打蠻莫土府會不會順利?”

    “應該沒問題。”朱永興心中不確定,但語氣很篤定,“蠻莫土府不過一千多緬兵,既分散又無備,取勝很有把握。寨子裡就更不用擔心了,緬派土司最多帶個百八十緬兵護衛,全部消滅也不是很困難。只要能速戰速決,憑土府的反應和動員能力,應該沒有太大風險。”

    在整個蠻莫當然不只一千多緬兵,加上分散各地方的怎麼也有三千多人,但一來事起突然,蠻莫土府來不及全部調動。而且,緬甸雖然是中央集權的國家,但民族眾多,地方部族的勢力依舊很強大。特別是北方的撣邦各首領和中央政府素有矛盾,而酋長作為地方實力派的領袖,雖與土官不發生正面衝突,但也不會為土府而全力作戰。

    “為了將來,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夢珠輕輕嘆了口氣,握住朱永興的手,柔聲道:“殿下英明神武,我族將命運全寄予殿下手中,必不會後悔。”

    “肯定不會後悔的。”朱永興把另一隻手蓋在夢珠的小手上,雖然有些熱,可汗津津的感覺非常美妙,女孩本來就細膩的皮膚顯得越發柔嫩了。

    “殿下。”夢珠望著朱永興,秀眼閃爍,“這個清軍很厲害吧,連大明的皇帝都要避難緬甸,您入滇作戰,能戰而勝之嗎?”

    朱永興感覺到夢珠心中的擔憂,還有那真切的關心,不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柔荑握得更緊。

    如果只是金錢鼠尾、換裝易服,如果只是改朝換代、皇室交替,可能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但朱永興的思緒卻飛過了千山萬水,越過了十年百年。

    清朝的統治把中國以前走過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就是又從奴隸社會(甚至是原始社會)到封建社會過渡了一次,導致了兩百多年的落後,才有了中國人不忍卒賭的屈辱的近代史,才有了眾狼環伺,幾乎亡國滅種的大禍。

    清朝的統治者大興**,不但使明末的思想解放成果盡失,而且使整個漢族思想被奴化、愚化得異常徹底,到了清末則盡是麻木不仁、思想僵化的愚民愚婦。

    海禁,閉關鎖國,焚書篡史,禁閉思想,愚昧自大,暴虐殘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23 AM

第二十四章 隻手欲擎天


     這是一個極端自私自利的統治集團,這個集團的絕大多數成員,為了本集團的利益,不惜出賣國家利益,不惜壓迫佔全國人口多數的主體民族,甚至不惜亡國。 “量中華之物力、結列強之歡心”、“寧贈友邦,不與家奴”等言論就是最這樣一個邪惡的統治集團所喊出的口號。

    已經不用再細數那樁樁件件的罪惡和愚蠢,朱永興早已經下了結論,並​​做了決定。今日之奮鬥,既是為反抗暴政、延續華夏,也是為免百年後,國家遭受之屈辱,為免民眾再經一次幾乎亡國滅種的危機,是為免無數人被葺爾島國屠戮得血流成河的慘劇。

    “胡風南渡盡草偃,忠肝義膽王入滇​​。何懼轉戰千里路,隻手欲擎半壁天。”朱永興眼望北方,目光深邃,聲音低沉有力,他的情感所至,自然而然地將這首喜歡的詩稍加修改後吟誦出來。

    既是豪言壯語,又有幾分悲壯之氣。夢珠雖然不能作詩作詞,但詩詞對她極具殺傷效果。特別是由情郎口中吟出,更讓少女心醉神迷。哪個少女不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或是風流倜儻的英俊才子。現在的朱永興在她眼中,恰是夢中所想、平日所思的形象。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夢珠痴痴凝望半晌,將朱永興的手掌貼在臉上,聲音雖柔卻異常堅定地說道:“殿下既有力挽乾坤、隻手擎天之志,不管千難萬險,阿珠亦願生死相隨。”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瀉在夢珠專注而摯誠的臉上,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一層輕紗。兩個人的距離很近,肌膚的觸碰,氣息的交換,讓人不得不產生遐想。

    朱永興的手慢慢移動,輕輕滑過夢珠嫩滑的臉蛋。夢珠凝視著他,在他的手要離開時,伸手將那溫暖的手摀在自己發燙的臉頰上。

    當女性對你的感情昇華到準備以身相許的地步時,她便會丟開羞怯和一切警戒心,睜大了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你,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含情脈脈的眼睛。法斯特教授說過,當一個人看到自己特別感興趣的事物時,瞳孔就會不知不覺地放大。女人睜大了眼睛凝視著心上人,或許就是基於這個原理。

    遠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打斷了裊然升起的情愫,打斷了嚶嚶的親暱低語。朱永興趕忙拉著夢珠低身伏於草叢之中,定睛向著坡下的小道望去。

    時間不大,兩騎快馬匆匆而過。在月光下能依稀分辨出馬上的騎士穿著緬兵的服裝甲胄,只是盔甲歪斜,十分狼狽。

    “計劃成功了一半。”朱永興心中暗喜,對夢珠低聲說道。

    “殿下算無遺策。”夢珠滿心歡喜地恭維了一句,事情正按著朱永興的計劃進行,這能提高朱永興的威信,同樣也能使她在族人面前臉上增光。

    “勝過諸葛之亮嗎?”朱永興調侃了一句,眼見騎士已經縱馬遠去,便從草叢中站起身來,望著遠方,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猛山克族被蠻莫土府分置五寨,思威這一寨負責解決緬派土司及隨行緬兵,女寨主央則率領四寨之兵襲擊蠻莫土府。朱永興的建議是在蠻莫土府和緬關的道路上封鎖不必太過嚴密,最好放過蠻莫土府派出的求救信使,這樣便可以使之後的伏擊計劃順利實施。

    當然,如果蠻莫土府沒有派出信使,或者信使在途中便被失誤攔截,那就只能採取應變策略,自行派人偽裝信使前去求救了。只是這樣做,有被盤問檢查,而露出破綻的危險。

    現在好了,貨真價實的求救信使肯定能帶來緬關的援兵。如果伏擊順利的話,不僅削弱了緬關守衛的力量,同時也為再下一步的計劃奠定了基礎。

    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軍事計劃,猛山克族人雖然勇猛彪悍,但卻是個人的體魄和技能。對於真正意義上的軍陣廝殺,以及像朱永興這樣精細巧妙的思慮想法,顯然是陌生和新鮮的,族中也無人有這樣的本事。

    到了半夜時分,女寨主央率領著一千五百多人先行趕到了這裡,立刻開始了緊張的佈置。

    “蠻莫土府已經被攻取,努雄和羅布寨主正在收整物資,剿殺殘兵。”央穿著緬人的盔甲,上面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顯得殺氣騰騰,“我帶寨中青壯先趕過來,估計再過一個多時辰,努雄寨主也會率大隊前來。”

    時間應該夠。朱永興暗暗算了一下,如果緬關派出的援兵在接到報信兒後馬上出發的話,趕到這裡也需要兩個多時辰。緬關三千餘守軍,傾巢而出不太可能,派出兩千餘人的概率最大。就算是萬一緬關之敵全部出動,從人數上來看,猛山克族也佔優勢,更何況還是伏擊呢!

    “那裡的拐彎處應該多派些人,堵住緬兵的退路,不使其一人逃回報信兒。”朱永興依據著自己對地形地勢的觀察,指出了此次伏擊的重點區域。

    “那就由我帶本族勇士守在那裡吧!”央絲毫沒有猶豫地接受了朱永興的建議,並且主動請纓承擔這個任務。

    “攻打蠻莫土府時可繳獲到火槍、火藥?”朱永興有些期待地問道,這件事情他提前和央打過招呼。

    “大概有百十條火槍,上百斤火藥。”央如實報告,但臉上卻有些不以為然,“那東西射擊太慢,還不如土弩好使。那些緬人火槍兵被我族戰士殺得大敗,四下逃竄。”

    火繩槍當然射得慢,緬兵訓練不足,可能使用也不得法。朱永興淡淡一笑,現在給央解釋火繩槍的正確使用還為時尚早,而且沒有必要。儘管央和很多人都不理解,但具有超前知識的朱永興當然會更關注火槍、火砲之類的熱兵器,畢竟那是歷史的潮流所向。

    至於火藥,除了給火槍用,朱永興還想好了一種簡單易造的武器,雖然比較原始,但也很實用。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25 AM

第二十五章 靜夜思,眼中淚


     夜晚,星光燦爛,黑暗裹著潮濕的夜氣,從四周叢林合攏過來,周圍的人們差不多都已沉睡,各自進入了夢鄉。如果他們的夢境能夠顯現,那將是多麼離奇古怪。

    夜的靜謐,繁星的閃爍,月亮的明朗,正是引人暇思的時候。朱永興雙手枕在腦後,仰望著天空,晶瑩的星星在浩瀚無際的灰濛蒙的天宇閃爍,象故鄉親人的含淚的眼睛,叢林裡的鴟囗發出聲聲嚎叫,夜鳥扇動著柔軟的翅膀掠過樹木的上方。他的思緒飛得很遠,心頭漾起陣陣淒楚:我的父母和朋友們在做什麼呢?他們哪裡知道自己的奇遇,知道自己的思念。而他們的傷悲,自己也無法去安慰。

    “……父親,天地情,我一定珍惜,永恆不變的,只有你恩情;媽媽,慈悲心,我一定珍惜,娑婆堪忍裡,最正覺得信,娑婆堪忍裡,最正覺得信……”

    穿越前只是悠閒欣賞的一首歌曲此時反復在朱永興的耳旁婉轉哼唱,帶來了絕不一樣的感情,把深藏在他心中的情感渲洩出來,不知不覺間,他竟然淚流滿面。

    起風了,四周的林木受了驚嚇似地沙沙作響。濤聲澎湃,像是一曲輓歌。朱永興擦乾了淚眼,這是上天的安排,而現在自己的表現絕不是將要鐵血拼殺、英勇奮鬥應有的感情。

    我將為神州免於陸沉自而戰,我將為華夏萬千子民的百年福祉而戰,滿天諸神在上方正注視著我,我將是拯救人們脫出苦難的救世主!幽藍色的星座已經傾斜,朱永興拉起衣被倒頭睡了,只覺得茅草在夜風中簌簌有聲地顫動。在無盡的遐想中,他漸漸進入夢鄉。

    在亂七八糟的夢裡,朱永興夢見了父母,夢見了朋友,溫馨而甜蜜,直到他隱隱聽到“殿下,殿下”的叫聲。驚醒過來,朱永興看到夢珠正蹲在他的面前。

    ……………

    遠處,一大群各色鳥兒驚惶的尖叫著,在拂曉前未散的霧氣中呼啦啦飛入半空,在叢林上空久久不落。

    數十鐵騎當先,出現在道路盡頭,踏著朱永興心跳的節奏,馳奔而來。蹄聲起起落落,在坡下稍作停留便向前馳去。朱永興透過草叢的縫隙看見剛才有緬兵向坡上張望,指指點點。猛山克族人善捕獵,也善於在山林中隱藏,只粗粗一看,當然不會發現異常。

    還真是很麻痺輕敵。這與猛山克族突然發難,似乎是不堪欺壓,倉促起事有關。而且在襲擊蠻莫土府時,猛山克族喊出的口號是“殺回孟養故地,重立土府自治”。這些誤導都給了緬人錯誤的判斷,認為猛山克族造反是臨時起意,策劃未必周密,戰略指向也是蠻莫以西的孟養地區。

    緬關守軍自然要比蠻莫土府的地方治安部隊要精銳,而自恃精銳也必生驕傲之心,看著緬兵大隊從坡下道路上迤邐而過,朱永興不由得面露冷笑。

    大約兩千多人馬,還有幾十輛馱運輜重的車輛,而在這條小道周圍,則埋伏著近三千的猛山克族精壯。道路的另一頭還有近萬準備由緬關入滇的猛山克族人,他們在關鍵時候也會拼命而上。

    鳥叫聲由遠而近,似是在呼應傳信兒。果然,緬兵大隊剛剛過去,女寨主央便現身而出。隨後,樹林中、草叢里便出現了無數人影,向著道路奔來。那鳥叫確實是一種聯絡信號,表示緬兵隊伍已盡,可以行動了。

    由削尖的竹子捆紮成的拒馬橫在了道路上,拒馬兩側的山坡上,以及拒馬後面,猛山克族精壯列隊備戰,很快便將並不寬闊的道路堵了個嚴實,切斷了緬兵的退路。

    “殿下萬金之軀,切不可有損傷,還請在此觀戰。”央顯得信心很足,客氣地把朱永興安排在陣後的山坡上。

    用不著我指揮,也用不著我親自上陣殺敵!朱永興首次經歷戰陣,很有自知之明,笑著點頭答應,和夢珠及十幾個護衛在坡上駐足而觀。

    霧像被扯碎的棉絮在晨風中飄散,東方的天際顯露出了一道金紅色的光,越來越大,愈來愈明亮。雄渾的戰鼓聲突然劃破了山林的靜寂,喊殺聲由遠而近,在狹長的山路上依次響起。

    開始了,自己所要第一次親眼目睹的冷兵器戰爭,朱永興抿緊了嘴巴,握緊了拳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等待著敗退而回的緬兵的身影。

    伏擊是突然而猛烈的,前面的斥候騎兵剛剛發出警訊,隨著戰鼓的擂響,道路兩旁的坡上便出現了無數人影。弩箭和梭鏢披頭蓋臉地猛射過來,一瞬間便給緬兵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緬軍將領正率領著一隊親兵悠閒地走在隊列的中間,剿殺猛山克族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任務,起碼他是這麼認為的。軍功且不去說,猛山克族的女人能歌善舞,可真是不錯,收幾個漂亮的作為歌伎,可算是一件美事。而驟然的襲擊,一下子打碎了他的美妙幻想,並沒有身經百戰經驗的緬將竟然吃驚得呆住了。

    “啊!”慘叫聲中,一個親兵的臉上多了支黑色的弩箭,鮮血迸濺到了緬將的身上。

    “啊!”又是一聲哀嚎,投擲而來的梭鏢將一個親兵的大腿穿透,直扎進馬的皮肉。戰馬一聲嘶叫,猛地撒開四蹄踐踏著緬兵狂衝而去。

    慘叫聲,馬嘶聲,亂成一片。猛烈而突然的襲擊,使缺乏戰陣經驗的緬兵陷入了一片混亂,而成長蛇狀迤邐在狹窄山道上,則更使其首尾難顧,更難以集結反擊。

    前進還是後退,防守還是反攻?在鮮血迸濺、慘叫殺聲震天的戰場上,緬將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被幾十名親兵保護簇擁著向後奔逃。馬匹擠撞踐踏下,很多緬兵翻滾倒地,呻吟哀嚎。

    所謂的精銳,不過是相對而言,或者體現在武器裝備上。而最重要的戰鬥經驗和作戰意志,恰恰是緬兵緬將所缺乏的。否則,十幾萬擁有戰象的緬兵也不會被幾千殘破明軍殺得狼狽逃竄,一直被明軍打到其首都阿瓦城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4 02:30 AM

第二十六章 初涉殺場


    最後的戰鬥是在退路已絕的緬將指揮之下的亡命衝擊,這個養尊處優的傢伙終於在絕境中暴發出了一點血性,也終於發出了號令。

    在弩箭和梭鏢的射擊下,敗退的緬兵不顧傷亡,在留下一地屍體,灑下無數鮮血後,推開了並不十分堅固的拒馬,與拒馬後的猛山克族精壯開始白刃拼殺。

    “殺!”緬將的甲胄質量不錯,兩支弩箭也未能重創他,而且也頗有些武藝,他揮舞著一桿長槍,怒吼著拔開一柄砍來的鉤鉤刀,反手將槍刃刺入了對手的胸膛。

    “殺!”央舞動竹條鏢,如千矛攢刺,將一名緬兵的臉部割劃得血肉模糊,慘叫倒地。

    白刃廝殺憑的是勇氣和膽量,緬兵困獸猶鬥,垂死掙扎;猛山克族也是有進無退,因為勝敗關係著自家親人,關係著全族命運。

    緬兵不僅要衝擊封路的戰陣,還要受到兩側山坡上的弩箭和梭鏢的攻擊,多越流越多,人越戰越少。

    沒有什麼花哨華麗的招式,冷兵器的戰鬥進程血腥而快速;更不同於武術比試,你來我往,糾纏良久。很多時候就是揮舞兵刃對沖,在一瞬間的工夫裡就解決了對方,或者自己被對方解決。

    朱永興手心裡都捏出了汗,目不轉睛地望著戰場上的血拼廝殺。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戰鬥場面,滿地的鮮血,滿地的死屍,滿地的殘肢斷臂,兩軍士兵瘋子似地狂叫著,在血肉橫飛中撲跌騰躍,濺滿污血的臉上瞪著炯炯發光的凶狠的眼睛,狂舞著兵刃刺砍向對手。

    沒有撼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硝煙瀰漫,沒有彈片橫飛,但血腥和殘酷程度卻一點也不遜色,而且更考驗武勇和膽略,沒有堅強的神經,早已經精神崩潰,手足酸軟,在槍刀下血濺當場。

    噗,一支弩箭射中了緬將的眼睛,他長聲慘叫,捂著面門向後倒退。一桿長槍大力刺來,穿透了他的甲胄,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腹部,然後猛地一抽,燦爛的血花綻放。緬將頹然倒地,在血泊中抽動,抽動……

    在晴朗的天空中,太陽慢慢熾烈起來。朱永興強忍著不適,在充滿了血腥味的戰場​​上慢慢走著。

    戰鬥雖已結束,但殺戮並未停止。受傷的緬兵被無情地殺死,而喪失鬥志投降的緬兵則被強迫著脫去衣甲,然後驅趕到叢林深處,等待他們的命運不言而喻。猛山克族要長途遷徙,他們不需要俘虜。朱永興沒有加以阻止,這是形勢使然,但他覺得自己的心腸也在變得冷硬。

    盡殲其軍,不使一人漏網,這不就是自己計劃中要達到的效果嗎?朱永興走到樹蔭下,這裡有絲清涼,也壓下了他腹中作嘔的感覺。對於必將要經歷的屍山血海的奮爭之路,這只是剛剛開始,他瞇起了眼睛,手指痙攣似地伸曲了幾下。

    會做惡夢吧?看到殺牛時牛流眼淚都會於心不忍的自己,親眼目睹了修羅地獄般的殺場,現在的反應還真是夠冷血。或者自己本來就是個虛偽的人,可憐牛時轉頭不忍,吃起牛肉來卻是狼吞虎咽,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殿下,去吃些東西,再歇息一下吧!”夢珠一直陪在朱永興身旁,初時見朱永興臉色難看,倒也不好多言,現在見到他的神態似乎自然了許多,便開口說道: “打仗就是這樣,如果緬兵勝了,對我族也不會手下留情。”

    朱永興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戰爭就是這樣,你倒是比我看得通透。我初經殺場戰陣,有些失態,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殿下宅心仁厚,但願在久經沙場戰陣,見過無數血腥殘酷之後,依然能保持幾分惻隱。”夢珠臉上的表情絕不作偽,希望情郎是個大英雄,但也絕不希望情郎最終變成鐵石心腸。

    但願在屍山血海的奮鬥過程中還能存有幾分本心吧!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對夢珠的一個承諾,也算是對自己的期許。目光一轉,他走上幾步,在行來的一輛大車上拿起了一桿火繩槍和一皮袋彈藥,回到樹蔭下,認真研究起來。

    在這場伏擊戰中,緬兵的幾百火槍手幾乎未發出一槍一彈,朱永興原來還心中奇怪,等他擺弄幾下,便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原來緬兵還沒有使用鹿皮或絲綢包裹鉛彈,這樣不僅氣密性差,因為子彈與槍膛縫隙較大,又很容易掉出槍口,所以不能實彈行軍。而且緬兵也沒有實現定裝彈藥,在遭到突然襲擊的情況下,想手腳麻利、鎮靜自若地進行繁瑣的裝填步驟,然後瞄準擊發,確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雖然緬兵在使用火繩槍時有諸多缺陷和不足,但朱永興擺弄良久,卻依然找到了其中可取之處。這種火繩槍應該並不是太落後,因為它有照門,而且板機結構採用的是彈簧和齒輪的組合,並不是原始簡單的槓桿。

    彈簧壓力點火式火繩槍的優點是:增加了扳機力,擊發迅速,待發時點燃的火繩與底火盤之間的距離較遠,同時擊鎚被阻鐵扣住,不會因碰撞造成走火。同時,該火繩機為以後出現的燧發機和擊發機打下了基礎,其基本結構是現代槍械擊發機的一種雛型。

    這應該是歐式火繩槍,朱永興用手指拔弄著單葉旋轉底火盤蓋,又掂了掂重量,目測了一下長度,初步判斷應該是十五世紀下半葉開始在歐洲戰場上使用的西班牙式火槍。

    已經過去了六七十年,不知道現在使用的最新式的火槍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依舊還是明火槍,只是重量和長度應該有所變化了吧?火藥也應該是顆粒化了,定裝彈藥應該有了吧?朱永興並不十分確定地琢磨著。

    “這東西一點用也沒有。”央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很直接地對火繩槍下了結論,“打起仗來,連燒火棍都不如。”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5 11:02 AM

第二十七章 詐取緬關


     是有些笨重,機動性稍差,裝填步驟也繁瑣,但也有射程和穿甲的優點。而且,這種連燒火棍都不如的東西還大有改進的餘地,就算是現在,用在防禦中也是不錯的武器嘛!

    朱永興微微一笑,並不多做解釋,而是把目光轉向了央帶來的這幾個人身上。

    “殿下,這幾位是我族的寨主,努雄,羅布,鍋匝。”央把這幾位猛山克族人給朱永興做了介紹。

    幾個人上前口稱殿下,行著鞠躬禮,態度恭敬,朱永興趕忙回禮,說道:“幾位寨主,不必如此客氣,眼下未出緬境,我的身份切不可張揚於外,還請慎之。 ”

    當然不能讓緬人知道此次造反叛亂有朱永興參與,否則必向永曆和小朝廷問罪,朱永興的伎倆便有被戳穿的可能。正因如此,朱永興穿著打扮都是猛山克​​族人的服裝,他的身份更是只有寨老、寨主這樣的重要人物才知曉。

    “緬關守軍已不足千人,奪關而出當無問題。”​​經過了成功的伏擊,又審訊了緬兵俘虜,緬關虛實盡在掌握,央對勝利已經充滿了信心。

    “還是謹慎小心,按計行事,少些死傷為好。”朱永興對勝利也沒有疑問,但還是表現得很鎮靜矜持。

    無疑,這樣沉著持重的表現又給朱永興加了不少分,幾位寨主更顯得恭謹尊重。既然已經把全族命運交到了朱永興手中,當然就要奉迎他,畢竟他的身份在幾位寨主眼中是仰視亦不能及的尊貴。

    幾個人坐下商議了片刻,便紛紛散去,各自去做佈置。眼前只剩下了緬關這個障礙,衝出去便是海闊天空。猛山克族人也許可以這麼想,朱永興卻知道日後的艱難。

    在史書上,常常把永曆入緬作為一個標誌,標誌著南明已經無力回天,滿清席捲天下之勢已經不可阻擋。而朱永興現在要做的卻是阻礙歷史車輪的滾滾向前,並逆歷史潮流而動。自不量力,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以卵擊石……有太多的詞彙可以來形容朱永興的舉動,但他卻偏偏要做一個中國的堂吉訶德,向著一個貌似強大無比的王朝發起挑戰。

    執著,勇氣,不過是來源於對中國慘痛歷史的憤慨,來源於對中華民族屢遭浩劫的不甘,也來源於他對歷史熟知的一點小自信。當然,做一個以身殉國的忠烈之士,對於朱永興來說,還缺乏那份慷慨取義的絕決,只是現在有進無退,容不得他有另外的選擇。

    ……………

    緬關,修築得併不雄渾高大,若論規模,只相當於當時中原大地結寨自守的一個鎮子。

    此時,太陽西斜,正懶洋洋地失去熱力,而緬關城牆上,同樣有著懶洋洋移動著的緬兵士卒。

    “嘿,好像是將軍率部回來了。”隨著一個士兵的喊叫,更多的緬兵向著南面張望起來。

    “沒錯,是將軍的旗號。”

    “猛山克族不堪一擊,一天不到就被打敗了。”

    “嘿,我看見了,隊伍中那些穿著花衣服的女人,一定是抓到的俘虜。”這個緬兵的聲音陡然興奮起來,伸手指點著。

    “今晚有取樂的事情啦,快開城門迎接將軍。”想著女人,有緬兵已經急不可耐地向城下跑去。

    穿著緬兵服裝的軍隊越來越近,隊伍中間果然押著很多女人。只是周圍的“緬兵”卻顯得很沉悶,沒有挑逗取樂,甚至連說話的都沒有,一個個面帶污垢,悶聲前行,似乎是行軍消磨了太多的精力。

    城門一開,幾個緬兵喜笑顏開地出來迎候,而趕到城下的“緬軍”也不說話,隊伍一擁而入。入城後,立刻分了開來,一些人馬堵住城門,另一些則提著刀劍跑上了城牆。

    “你們——”城牆上的緬兵很困惑,跑過來的“友軍”似乎神色不善。

    噗,一把刀猛砍過來,緬兵的腦袋掉了下來,血衝起老高,無頭屍身軟軟的趴在了城牆上。

    城上的其他緬兵大吃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殺啊!”隨著一聲呼喝,登上城牆的“緬兵”猛然間揮舞刀槍,怒吼著向驚愣在當場的守軍撲去。

    城門口,猛山克族戰士正踩著幾名緬兵灑在地上的鮮血源源衝入,央甩掉了頭盔,一頭秀發迎風飄舞,率領著百多騎兵們飛快地掠過街道,向前衝去,把沿途的緬兵無情地砍倒。

    “殺啊!”喊殺聲迅速蔓延,很快便充斥在整個緬關。

    “城破了,猛山克族打進來了。”到處是緬兵絕望的淒厲的呼號,在兵刃交擊聲中,慘叫聲不絕於耳。

    ……………

    化裝詐城啊,這個戰術用在緬人身上,是不是有點太高級了?成就感不夠強啊!嗯,是有點牛刀宰雞的意思,有點太欺負人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挺好。

    朱永興在夢珠的幫助下,穿上了一套明軍的盔甲,在屋子裡嘩啦嘩啦地走了幾步,夢珠的眼睛裡又冒出了熾熱的光芒。能穿在朱永興身上,當然是最好的,也不知是哪位明將在隨永曆入緬時留下的,被緬關守將所攫取,現在又落到了朱永興手中。

    帥吧!雖然沒有穿衣鏡可以自我欣賞,但從夢珠的眼神裡,朱永興還是得出了這個結論。只是有些熱,也有些沉,遠不如大褲衩、背心、拖鞋來得灑脫自在。

    “殿下——英武。”在夢珠眼裡,情郎怎樣都是好​​的,而這鋥明瓦亮的盔甲也確實打扮人。

    “呵呵。”朱永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你也去挑選一副合身的盔甲吧,入了滇省,若總是穿著民族服裝,就不方便陪在我身邊了。畢竟,這以後我身邊的漢人會越來越多,還是,還是入鄉隨俗的好。”

    “我倒是更喜歡漢家女孩的服飾。”夢珠對朱永興的建議並不太滿意,大概也不喜歡冷冰冰的盔甲,“既是入鄉隨俗,倒不如就做殿下的侍女。”

    “做侍女太委屈你了,也令你們族長心生誤解,以為我怠慢於你。”朱永興搖了搖頭,沉思了半晌,抬頭笑道:“有了,給你個官職的名義,那就說得過去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5 11:04 AM

第二十八章 封官兒


     “什麼官職呢?我可是個女人,怕是不妥吧?”夢珠眨著秀目問道。

    “這跟男人女人沒關係。”朱永興並不拘泥,都到了這個時候,循規蹈矩有什麼用,聖旨都偽造了,封個官職算得了什麼,“就是內典寶吧,還兼著書堂官,幫我管理內庫,還有書信。”

    “內典寶,還有書堂官。”夢珠笑得開心,只聽是兩個官職便高興,對其他的倒是全不知曉。

    傻姑娘,說是兩個官職,不過都是藩王府內的屬官,更是把你當成女祕書使喚呢。朱永興稍微有些愧疚,不過轉而一想,女祕書那可是相當有前途的職業,等到跟自己這個大老闆滾了床單,那可就是尊貴的王妃了。

    很快,夢珠這個女官便有了用武之地。央給朱永興送來了戰利品,一小箱的金銀珠寶和一大箱的明人服飾,都是從蠻莫土府搶來的東西。作為叛亂計劃的最有力的策劃者,說是論功行賞也罷,說是賄賂討好也可,反正朱永興一下子有了身家。而這些財物服飾則被夢珠行使內典寶的職權,美滋滋地收走了。

    “明日殿下可率族中兩千精壯先行,奔赴銅鐵關。”央不僅是來送財寶的,還是來與朱永興商議之後的行程,如今算是已入滇省,自然應當以朱永興馬首是瞻,“其餘族人攜帶輜重行進不快,可在接應到水路族人後沿大盈江緩行。”

    襲擊蠻莫土府,再下緬關,猛山克族繳獲甚多,特別是緬關內的糧草,足以使其全族支撐三月有餘。但由此也帶來了運輸問題,再者全族拖家帶口,行進速度自然快不了。

    朱永興點了點頭,雖然與計劃稍有出入,但總體上影響不大。在鐵壁關他可能要等待些時日,如果史書記載正確,他將有與兩支明軍會合的機會。一支是由雪山平夷攀崖附木來到隴川的鞏昌王白文選所部;一支則是參加完磨盤山戰役的明將廣昌侯高文貴與鎮守永昌的懷仁侯吳子聖的聯軍。

    其中與廣昌侯高文貴和懷仁侯吳子聖的聯軍會合的可能性最大,因為在歷史上,他們將沿著永曆入緬的路線前去救駕,也就是現在朱永興帶著猛山克族入滇的路線。當然,有了朱永興這個宗室留守,再加上偽造的聖旨,朱永興對阻止他們入緬救駕還是有把握的。

    三戰三勝,雖然是有備擊無備,又使用了計謀,但猛山克族想必也有傷亡,能抽出兩千精壯隨行,也算是竭盡全力了,朱永興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

    “緬人沒有那麼快做出反應,稍耽擱兩日也無大礙。”朱永興本著自己的判斷給央留出寬鬆的時間。

    央在猛山克語中是船的意思,朱永興對這個女漢子的勇猛和堅強感到由衷的佩服,一個女人能做寨主,必然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價,也應擁有相當的頭腦和智慧。不過,央在朱永興面前很少表現出來,更多的是向他展示著勇猛剛強的一面。

    “殿下分析得很正確。”央點頭表示贊同,輕取緬關,打開了入滇的通路,她一直繃緊的神經似乎也鬆馳下來,神態中也有了些女人的味道,“還有一事,那個老,老太監,殿下不准備帶他同行嗎?”

    趙國維呀,朱永興微微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抬頭說道:“把他帶來吧,該是告訴他真實情況的時候了。”

    央領命起身,又停下了腳步,壓低聲音說道:“外面的侍衛,殿下可視為心腹,一聲令下,無不遵從。”

    朱永興看著央的表情,眨了幾下眼睛後,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心中明白。

    大概是猛山克族的人誤會了,以為太監趙國維是皇帝或朝廷派來監視或擎肘於已的,央是在暗示可以由侍衛幹掉趙國維。朱永興看著央離去的背影,不禁苦笑起來,這種誤會可能也是由自己造成的,西貝貨到底是心虛,對於趙國維這樣的王府舊人,總是不想過多接觸。加上要和猛山克族搞陰謀詭計,以及自己做的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暫時將趙國維隔離起來,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現在局勢已定,該是把趙國維攏在身邊,以作見證的時候了。孤身一人出緬留守,總是不太令人信服,有個太監在身邊,那就顯得自然多了。

    “殿下,老奴終於又見到您了。”正思索著,趙國維已經被帶了進來,老太監又哭喊著撲了過來。

    陰陽人的眼淚還真是多啊!朱永興望著伏地而泣的老太監,不由得咧了咧嘴,輕輕揮了揮手,讓兩個猛山克族精壯退下。

    “起來說話,哭天抹淚的成何體統?”朱永興早已盤算好了說辭,只是老太監又來這一套,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殿下——”趙國維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抹著眼淚站起身,眼光一掃,見屋內沒有旁人,兇巴巴的猛山克族看守已經走了,不禁咬牙恨道:“蠻夷,不懂禮數的蠻夷,實在是無理之至。”罵了一句,老傢伙又滿臉關懷地轉向了朱永興,“殿下,您沒受苦吧,蠻夷沒苛待於您吧?老奴力有未逮,不能護衛殿下,死罪,死罪啊!”

    “吾很好,你不必自責,坐下說話吧!”朱永興暗自搖頭,不僅稱呼要小心稱呼,以吾代我,更不如和猛山克族人說話辦事那麼直截了當,這老太監囉嗦得很。

    “殿下面前哪有老奴的座位?折殺老奴了,折殺老奴了。”趙國維彷彿被針刺了一下,連連擺手,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朱永興輕咳了一聲,沒想到想說幾句話竟如此累人,他也不再廢話,開口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番,當然是經過加工潤色過的、破綻漏洞極少的故事。

    “緬人拘捕追駕的我朝官員,抄沒財物,予以殺害?”趙國維睜大眼睛,露出驚訝之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5 11:07 AM

第二十九章 宗室儀仗


     “是猛山克族人提前告知於吾,今又從土府搜出財寶服飾,吾才知道得脫一難。”朱永興垂下眼瞼,低沉地說道:“猛山克族原屬吾大明孟養軍民宣慰使司,今不忘故國,護衛吾等出緬入滇,實有大功,以後不可再以蠻夷相稱。”

    “殿下洪福齊天,英明神武,方使蠻族歸心。”趙國維諂媚地恭維了一句,說道:“神靈護佑,殿下得神器​​之助,以宗室之尊入滇留守,必定能興王圖霸,大展弘圖。”

    封建迷信果然很嚴重啊!朱永興心中慨嘆,什麼時代有什麼時代的特點,埋石人,往魚肚子塞布條,半夜深更學鬼叫,在後世看來愚昧無知甚至幼稚可笑的事情,在相對的時代卻有大行其道的社會基礎。

    朱永興懶洋洋地指了指桌上的獵槍和攤開的旅遊地圖,讓趙國維看個仔細,以便消除疑慮,又順勢說道:“自從落水不死之後,吾便覺有如脫胎換骨,再世為人一般。有些前事變得模糊,記憶不清,連這脾性語言也自覺有異。只是神靈之語倒是愈加​​深刻,每思之皆有所悟。”

    “天佑大明,神佑殿下。”趙國維只看了一眼,便驚詫於印刷精良、顏色鮮豔的旅遊地圖,也暫時認同了朱永興所說的性格語言有異,轉而以更加恭敬的態度向朱永興善禱善祈。

    “入滇留守,卻只有你這一個忠僕在側。”朱永興慨嘆了一句,沉吟著說道:“你便任正承奉,掌管承奉司吧,在吾身旁拾遺補缺,時時提醒,勿使他人以吾為異,以吾為怪。”

    藩王府中的承奉司是一個比較有職權的部門,下設承奉正、左、右承奉及內承奉,均為宦官擔任。給趙國維安排這麼個職務,顯然非常合適。

    “謝殿下恩典。”趙國維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跪倒磕頭。

    “好了,沒外人在,就不必誠惶誠恐,叩頭如搗蒜了。嗯,明日便要趕去鐵壁關,你先下去歇息吧!”朱永興覺得事情辦完了,也就不想和這個老太監再說下去了,太累。

    趙國維眨巴著眼睛並沒有動地方,而是小心地詢問道:“殿下,您是宗室留守,不知儀仗可有準備?”

    “倉促之間不及準備。”朱永興實話實說,記憶中的資料裡沒有這個,他不敢胡整,怕露出馬腳。

    “這如何使得?”趙國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這如何能顯出宗室之威儀,殿下之尊貴。不妥,不妥,老奴身為正承奉,職責所在,不敢怠忽,這便去準備。”

    “天色已晚——”朱永興不想折騰,剛抬手欲阻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已經打斷了他。

    “殿下身份尊貴,自當有宗室威儀,以懾萬民。”夢珠走了進來,笑著說道:“即便是準備倉促,也當有一醒目標誌方才妥當。”

    趙國維不知夢珠身份,只見此女貌美如花,與朱永興談笑自若,又想起朱永興為美色所惑,不深入緬甸的事情,頓時心有所悟,便垂手恭立。

    “這是猛山克族的公主夢珠,吾的內典寶兼書堂官。”朱永興開口介紹道:“夢珠,這位是趙公公,正承奉,對朝廷禮儀很熟悉。日後,你可多向趙承奉請教。”

    “見過公主殿下。”趙國維表面恭敬,心中卻不以為然,什麼公主,蠻夷女子罷了,只不過殿下為其抬高身份,可見極為愛重,卻是得罪不得。

    “趙公公,哦,是趙承奉。”夢珠聽見朱永興抬其為公主,心中歡喜,更覺得應該為情郎做些事情,她笑著對趙國維說道:“全套儀仗是肯定準備不及的,不知其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否容易製作?”

    趙國維想了想,說道:“令旗卻是必要,紅素綾質,中黃綾為令字,可彰顯殿下身份。”

    “那就先做一面令旗。”夢珠點了點頭,笑道:“紅綾黃綾應該能找到,我族中巧手女子也是不少,其中規制還請趙承奉指點。”

    “謹尊公主之命。”

    “不必過於繁瑣,簡單些便好。”朱永興額外地叮囑了一句,看著夢珠和趙國維告退而出,才把目光移注到地圖上。用旅遊地圖行軍打仗,老子怕是頭一個吧?總比沒有強啊,雖然這上面的公路、鐵路都基本上要忽略,但山川河流應該還是比較準確的。如果再有一張現在的地圖,按照旅遊地圖上的比例尺重新修改的話,精確度將是同時代的地圖所不能比擬的。

    只要挺過了目前最艱難的時候,逆天翻盤也不是沒有希望。在南明危若累卵的時刻,世人皆畏滿洲八旗之軍威,而朱永興卻有自己獨到的看法。經過幾十年的戰爭,人口基數本就不多的滿洲八旗還剩多少,老一代、富有作戰經驗的滿洲將領又存幾人。現在多數情況下是漢人和漢人在戰鬥,雖然這令人感到悲哀,但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看似滿清席捲天下之勢已成,但在血海肉山的殺戮淫威下推行的剃髮令卻令民間蘊含著噴薄的火山。一旦看到希望,現在江南大部分地區自稱大清順民的百姓,先前為保頭顱而柔順如羊之漢人,將為複其發服而奮起如虎。

    以家族宗法儒學為源的中國人,或許能把朝代興迭看成是天道循環,但如果有人要以衣冠相貌上強迫施行改變,把幾千年的漢儒發式強行改成剃髮梳辮,這不僅僅是一種對人格尊嚴的侮辱,簡直是類似精神“閹割”的大痛。以這種“夷狄”形象活著,死後一定有愧于祖先,再無面目見先人於地下。

    只要抗清旗幟不倒,就總會有希望。因為,各族人民對滿清的反抗,從來就沒有停止。看看歷史所載:順治十六年,河南新蔡李奇生抗清起義;雲南元江土司那嵩抗清起義;貴州土司馮天裕抗清起義;廣西龍韜抗清起義;順治十八年,山東於七抗清起義;康熙二年,廣東漁民周玉抗清起義;康熙三年,貴州水西土司安坤反清;康熙四年,雲南土司王耀祖反清;貴州郎岱土司隴安藩反清;康熙五年,雲南土司祿昌賢反清;康熙八年,貴州凱里土司阿戎反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7 07:15 AM

第三十章 宗室入滇


     而反清復明,這個口號更可謂歷史悠久,傳之深遠。連辛亥革命時,民間尚有很多百姓這樣認為。說其深入人心,或許有些過,但歷史上的事情確實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逆天而行,借勢而動。自己以宗室留守的身份出緬入滇,將使抗清旗幟半倒的不利局面有所好轉。收攏滇省殘余明軍,只要暫時不為清軍所滅,便可藉民眾反清起義之機,善加運籌,巧妙運用,未必不能鹹魚翻生,扭轉乾坤。

    而這正是自己作為穿越者的優勢所在,知曉將要發生的事情,便可以預先準備,拾遺補缺,應時而動。自己就像助燃劑,可以使歷史上註定要被滿清撲滅的反抗之火燒得更旺,著的更兇,把敵人燒得焦頭爛額。

    不,焦頭爛額並不夠,要讓敵人葬身火海。朱永興用力握緊了拳頭,應時而動太消極,應該掌握操控,才更得心應手。要讓反抗之火在自己的計劃中,在最合適的時間爆燃。那就不再是孤立無援的抗爭,而是外有助力、籌劃周詳的大暴動。

    夜深人不靜,燭火久不熄。朱永興時而在地圖前冥思苦想,時而繞室踱步,他的思緒在飛翔,飛過千山萬水,飛過時光荏苒,一幅宏偉的畫卷逐漸展現在他的眼前。

    ………………

    晨霧在陽光的驅逐下散去無蹤,旌旗招展,兩千士兵列隊開出了緬關,沿著大路向前開進。隊伍前,一桿長有丈餘的旗桿高舉,長六尺九寸、寬三尺六寸的紅底黃字“岷”字令旗迎風飄揚。

    把永曆入緬所棄之甲仗旗幟能用的幾乎全都用上了,還真是威武啊!朱永興騎在馬上,一身戎裝,甲亮盔明,頭頂紅纓,如鶴立雞群般醒目。

    既是宗室出征,既要以戰扭乾坤,長袖綸巾便不足以示決心,顯威勢。朱永興雖然不善騎馬,不善戰陣,也要展示出這樣雄糾英武的面貌。雖然周圍都是猛山克​​族人,並無旁人觀看,但朱永興覺得如此穿戴行軍能讓自己更快地適應將來的戰陣,也能提升自己的信心。

    落後朱永興一個馬身相隨的是夢珠,雖然不喜盔甲,但她也是勁裝在身,卻是一副輕便的皮甲。緊身的甲胄襯得她體形凹凸有致,修長的腿,高挺的胸,纖柔的腰,再加上玉臉紅唇、秀髮披肩,倒顯出一種異樣的美麗。

    大地在馬蹄和大腳的踐踏下,沉悶地哼著,隊伍後面是長長的輜重車隊,咯吱咯吱地響著前進,揚起滾滾的灰塵,更增添了行軍的威勢。

    人上一千,徹地連天;人上一萬,無邊無沿。這雖然是評書中的誇張之語,但在朱永興眼中,兩千兵馬的浩浩蕩盪,依然使他目張神馳。

    現在才是興復神州真正的開始,開始了還能停下嗎?初到陌地,徬徨無著的時候;驀然夢醒,決意入滇的時候;想到過會是如此景象嗎?上天眷顧,也憑著自己的勇氣和智慧,才有今日的小成就,才得到猛山克族人的鼎力相助。路漫漫而修遠,邁出第一步固然艱難,但卻是成功的開始。

    在陽光沐浴中,朱永興挺直了腰身,騎馬還不熟練,但卻不是做出畏縮樣子的時候。回首望望綿延數里長的行軍隊伍,正對上夢珠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豪氣和溫情同在,困難與機遇並存,還真是令人感慨萬千的複雜心情啊!

    ……………

    鐵壁關,設在今騰沖城西南五百四十里的西等練山,與之相輔助的設在布嶺山頂的銅壁關。兩關是控制芒哈、海黑、芒莫之要塞,城垣台週二十丈,高二丈二尺,樓高五丈四尺,明萬曆年間各設守備駐防公署。

    雄關雖陳舊,但依然矗立山巔,而獨缺少了守衛雄關的猛士,卻多了一些平民百姓。對,看似平民百姓,實際上卻有來頭兒,他們正在此等待著朱永興的到來。

    一個便服老者坐在城樓上的椅子裡,似乎睡著了,但不能不注意到他浮腫的眼皮,肌膚上病態的灰色,以及兩肩的斜傾。雖然無法判斷他的年紀,但不能否認,他的模樣可能要老得多。

    “父親,岷世子的人馬距關不到十里了。”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低聲說道。

    “嗯!”老者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在濃密的睫毛下,竟是一雙銳利的眼光。

    “父親,不必如此早便下關迎候吧?一個旁系宗室,靠著一些蠻夷——”年輕男子中等身材,肩寬臂長,體格壯實,像一個慣於忍受勞苦的人,只是眼睛裡似乎總有一種倨傲和猜疑的神色。

    “住嘴。”老者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年輕人的話,眼睛一瞪,猛然轉過身來,年老和衰弱似乎從身上甩掉,鬚髮蒼蒼竟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年輕人悚然一驚,這樣的神態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趕忙低頭恭謹聽訓。

    “宗室就是宗室,放眼天下,大明還剩幾位?”老者厲聲訓斥道:“天子棄國,名將戰敗,滿目失意景象。此時岷世子能以宗室之尊大義入滇,撐持危局,實可貴之至。削髮令下,而中國之民無不人人思螳臂拒車斗,汝難道甘心易服成夷狄?”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兒豈敢有此心?”年輕人面紅耳赤,趕忙爭辯道。

    “復華夏,保衣冠,此為大義。”老者的語氣和緩下來,語重心長地說道:“興家族,增福貴,此為小望。聽聞岷世子得神靈指點,為父還不相信。但觀其所為,察其所出之計,能令蠻夷猛山克族甘為驅使,則大有興王圖霸之象。襲蠻莫土府,伏擊緬軍,詐取緬關,計設連環,雖武侯在生,亦不過如此。”

    “父親說的是,岷世子確不是常人。”年輕人先是附和了一句,又不無憂慮的說道:“兒子只擔心若是大業不成,我家要受牽累。”

    “富貴險中求,亂世之時卻也正是舉勃之機。此時相助為雪中送炭,他日行事則為錦上添花矣!”老者將目光轉向遠方,幽幽地說道:“若真是山窮水盡——”停頓了一下,老者嘆了口氣,“大不了避走他國,暹羅可也。”

    年輕人心中還糾結,但依然點頭稱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7 07:18 AM

第三十一章 未聞駝鈴馬幫來
  

     “王旗嗎?”老者的目光凝住了,注視著遠方,聲音有些顫抖,“沒想到,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宗室出征的場景,似乎有些簡陋了。可皇家,終是出了個有擔當、有氣魄的人物嗎?大廈將傾之時,是天佑大明,國祚不絕;還是迴光返照,曇花一現……”

    旌旗招展,大軍緩緩而行,年輕人見此威勢,也不禁心中震盪。停頓半晌,他才攙扶著激動不已的父親走下城樓。

    ………………

    “草民鄭硯北(鄭昭達)恭迎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永興望著關門處伏地而拜的一群人,心思斗轉,這便是大巫所說的在滇省的助力嗎?不知道是何來路,能力幾何?

    “諸位請起。”雖然心中不太確定,但朱永興還是跳下馬來,伸手相扶。此時斷不是擺譜拿架子的時候,有一分力量便多一分勝算,自己的班底還是太少了,這些全是漢人,正合自己的心意。

    “謝殿下。”鄭硯北帶著手下叩頭後才起身,臉上滿是恭敬和謙卑,“守備駐防公署已經收拾乾淨,還請殿下不嫌陋蓽,暫請安置歇息。”

    “戰亂危急之時,卻不是奢華講究的時候。”朱永興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在鄭硯北等人的引領下,直向駐防公署走去。

    駐防公署早已經破舊不堪,經鄭硯北差人打掃佈置雖然難現新顏,卻也乾淨整潔,比緬關的簡陋宅第還強一些。

    朱永興與鄭硯北等人在廳中落座,兩個侍女便端上茶水果品。夢珠看見明女服飾,立時視線不轉,顯得十分喜歡。

    “不知道現在滇省形勢如何?”朱永興目光只在兩個明眸皓齒的侍女身上一掃,便詢問起大事來。說起來,他在緬甸不過耽擱了十餘日,只是心中急切,生怕事不順遂,冥思苦想的計劃到頭來是全費工夫。

    “李晉王在磨盤山戰敗後,清軍乘勝進軍,佔領騰越,又西追至南甸(今梁河),至孟村,因糧草不繼而停止追擊,回師昆明……”

    與歷史上沒有太大的差別,朱永興聽著鄭硯北的講述,對照著記憶中的資料,對目前形勢有了更充分明晰的了解。

    說李定國磨盤山戰敗並不准確,如果從雙方兵力對比來看,應該是慘勝才對。李定國所部固然兵將損失嚴重,但清軍也傷亡慘重,被斬殺的包括兩名國公,十八名都統(內有趙布泰的侄子多波羅、祖大壽的長子祖澤潤),是清軍與南明作戰以來陣亡高級將領最多的一次。

    如果沒有叛徒告密,這很可能是南明軍隊大翻盤的轉折點。朱永興深自慨嘆,名將啊,有沒有運氣也非常關鍵哪!

    鄭硯北一邊講述,一邊暗中觀察朱永興的神色。如今的形勢可以說是萬分不利,雲南三江以內的大城要地基本上被清軍佔領,殘余明軍雖然為數尚多,但都退到邊境荒涼地區,各自失去聯繫。而面對危局,朱永興的神情相當平靜,好像早已預知一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非常人所能也,鄭硯北心中對朱永興的評價又提高不少。

    事實上,朱永興當然知道將要面臨的惡劣形勢,所以也沒有大驚小怪、變顏變色。只是,他心中起了疑惑。按照目前的信息傳播途徑,口口相傳,以訛傳訛,這鄭硯北如何能得知這許多情況,而且較為準確可靠。

    “不知鄭老先生作何職業?”既想依靠他們,朱永興自然要打聽清楚底細,待鄭硯北一講完,他便開口詢問。

    “可不敢當先生之稱,草民不過是個小商人。”鄭硯北恭敬地欠身回答道:“先祖不怕險阻,披星戴月,跋山涉水,風餐露宿,風雨冰霜,才掙下了現在的小小家業。”

    朱永興眨著眼睛,琢磨著鄭硯北所用的這幾個形容詞,驀然,幾個字躍入了他的腦海,他試探著說道:“茶馬古道,馬幫……”

    鄭硯北愣了一下,神情更加恭謹,“殿下聰慧,一猜便著。”

    原來如此,朱永興輕輕吐出了一口長氣,身體放鬆,向後靠去。

    茶馬古道起源於於古代西南邊疆和西北邊疆的茶馬互市,興於唐宋,盛於明清,二戰中後期最為興盛。在抗日戰爭中中華民族生死存亡之際,也曾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因康藏屬高寒地區,海拔都在三四千米以上,糌粑、奶類、酥油、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在高寒地區,需要攝入含熱量高的脂肪,但沒有蔬菜,糌粑又燥熱,過多的脂肪在人體內不易分解,而茶葉既能夠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熱,故藏民在長期的生活中,創造了喝酥油茶的高原生活習慣,但藏區卻不產茶。

    而在內地,民間役使和軍隊征戰都需要大量的騾馬,且供不應求,而藏區和川、滇邊地則產良馬。於是,具有互補性的茶和馬的交易即“茶馬互市”便應運而生。藏區和川、滇邊地出產的騾馬、毛皮、藥材等和川滇及內地出產的茶葉、布匹、鹽和日用器皿等等,在橫斷山區的高山深谷間南來北往,流動不息,並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而日趨繁榮,形成一條延續至今的“茶馬古道”。

    而“茶馬古道”是一個有著特定含義的歷史概念,它是指唐宋以來至民國時期漢、藏之間以進行茶馬交換而形成的一條交通要道。具體說來,茶馬古道主要分南、北兩條道,即滇藏道和川藏道。

    但需要指出的是,以上所言只是茶馬古道的主要幹線,也是長期以來人們對茶馬古道的一種約定成俗的理解與認識。事實上,除以上主幹線外,茶馬古道還包括了若干支線,是一個龐大的交通網絡。它地跨川、滇、青、藏,向外延伸至南亞、西亞、中亞和東南亞,遠達歐洲。

    在當驢客的時候曾遊覽過茶馬古道,聽過導遊了講解,朱永興心中也大概猜到了鄭硯北消息靈通的原因,他笑著讚道:“祕境雲南茶馬道,普洱遺風茶馬香!你的先祖能無懼盜匪、不畏艱辛,以勇往直前的氣魄開拓家業,吾甚是羨慕,甚是景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7 07:21 AM

第三十二章 慧眼識珠善攏絡


     在古代,被人稱讚祖先,那是莫大的榮耀。鄭硯北見朱永興不以其商人身份而輕視,竟由衷激賞其祖,不禁感動莫名,立於其身後的兒子鄭昭達也面露激動之色,而另一位瘦削枯乾的中年人則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地望了朱永興一眼。

    “殿下——您如此激賞草民先祖,草民——”鄭硯北幾至泣下,欲說出什麼結草銜環、誓死相報之類的忠言,卻已經被朱永興抬手打斷。朱永興笑著問起了更詳細的事情,鄭硯北抖擻精神,一一作答。

    其實這並不全是朱永興邀買人心之語,而是他確實很欣賞茶馬古道上的拼搏者,而這些人的冒險精神,也是朱永興身上所擁有的。

    說到茶馬古道,就一定要說行走其間的馬幫,他們的冒險性是人所共稱道的。哪怕在今天,那些職業探險家所謂的壯舉,跟當年茶馬古道上的馬幫生涯相比,也會黯然失色。

    為了生存,為了貿易獲利,馬幫們幾乎是以自己的生命去冒險。而這種冒險往往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生意上的冒險。馬幫大多活動在現代商業社會遠未成熟的時期,法律不僅不完善,在許多地區簡直形同虛設,馬幫要做的每一筆生意,都有著極大的風險,加上政治局勢的極不穩定,更增加了這種風險。有的人固然因為馬幫貿易而興家發財,但更多的人乾了一輩子甚至幾輩子,仍然一無所有。

    二是面對嚴峻的大自然的冒險。馬幫運行的茶馬古道各條線路,自然環境大多都非常危險艱苦,風霜雨雪,大山大川,毒草毒水,野獸毒蟲,瘟疫疾病,隨時隨地都能置馬幫於死地。絕大部分時間的野外生活,對任何一個趕馬人和馬鍋頭都是嚴峻的考驗。不知有多少趕馬人和馬鍋頭就這樣棄屍荒野,死於異國他鄉,有時甚至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三是土匪強盜的威脅。儘管馬幫都是全副武裝,但仍不免遭到土匪強盜的襲擊,死人損貨的事時有發生。

    這種種特殊的生存境況,決定並造就了馬幫的冒險精神,而這種冒險精神在馮硯北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在幾乎希望渺茫的時候相助於朱永興,這難道不是一種絕大的冒險嗎?

    “你們鄭家主銷的是普洱茶——”朱永興若有所思地輕輕頜首。

    普洱茶主要產於思茅、版納一帶,由於受交通條件、運輸工具等諸多因素的製約,使得大量茶葉一直待沽山中。雲南馬幫的介入,為普洱茶大量外運提供了交通運輸工具。除銷本省外,以銷四川、康、藏為大宗,間銷安南、暹羅、緬甸及我國沿海沿江各省。

    “茶馬古道歷史悠久,同行向有溝通聯絡。”鄭硯北生恐朱永興小看鄭家勢力,趕緊補充道:“彝人後裔普氏,哈尼後人王氏、白氏、李氏,漢族昆明楊氏、玉溪陳氏、曲靖黃氏等,大家都是世居雲南,祖先或是茶馬古道的馬幫,或是茶人,皆心向大明,可由鄭家聯絡之。”

    這真是一支暗藏民間,卻實力不俗的力量啊!朱永興心中狂喜,直叫“老天保佑”。這難道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或者說磕睡來了送枕頭。

    不能否認,馬幫的興起和運作,是為牟利發財,但與奸商不同,他們身上充斥著勤勉、寬容、守信、愛國和反抗的可喜精神。

    而且,由於馬幫的各項工作完全靠趕馬人的分工合作,所以每個趕馬人都必須是多面手,要具備很多的本事和能耐。比如要懂四時節令、天氣變化,要能辨別方位道路,通曉各民族語言;更要識騾馬的性情,會算帳識貨,持武打仗,支帳做飯,砍柴生火,識別野菜野果,上馱下馱,釘掌修掌,找草餵料,乃至醫人醫畜等等。

    現成的情報網絡啊,再加上無數的嚮導,信使,間諜,獸醫,大夫,氣象員,野外生存專家……朱永興的腦海裡冒出了很多名稱,臉上愈發笑得開心燦爛,言辭也愈加熱情籠絡。

    ……………

    鄭硯北步履蹣跚地走進了臥室,打了個酒嗝,推開攙扶他的鄭昭達,走到窗前,望著天空,已經是醉態全無。

    天空裡,被灰白色的雲塊所掩蔽住的月亮正突出包圍,露出皎潔的玉面。雲塊如戰敗了似的,無力地四下消散,將偌大的蔚藍的天空,完全交與月亮,讓它向著大地展開勝利的光明和微笑。

    “父親——”鄭昭達上前輕喚了一聲,驚訝於父親前​​後的判若兩人。

    “雲開月出。”鄭硯北伸手一指,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錯的兆頭啊!”說完,他轉向瘦削的中年人,笑道:“老易,你如何看?”

    “殿下確實非同常人,睿智謀深,更善籠絡。”易成沉吟了一下,說出自己的感受,“大廈將傾之時,竟能鎮靜自若,難得。”

    “僅只如此嗎?”鄭硯北並不滿意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籠絡是殿下慧眼識珠,只寥寥數語便知其重要,並能列出大用之處,又豈是睿智謀深能夠置評的。身在此處,便能預測來投之明軍,並讓我等派人聯絡,神靈之事,當確實為真。”

    “此事尚未得證,似乎不可過早信之。”易成還有幾分懷疑,想了想說道:“暫且觀之,日久可見也。”

    鄭昭達面對父親倒也不在心中隱藏,直言道:“父親要全力相助殿下嗎?咱家的生意——”

    “咄,井底之蛙。”鄭硯北語帶斥責,卻面露笑意,“天下還有比現在所做更大的生意嗎?”

    鄭昭達苦笑了一下,囁嚅道:“父親收了殿下財物,孩兒便知父親決心已定。”

    由於並非處於法制社會,馬幫的經營幾乎完全靠的是信譽和信用,這是一個千百年來的傳統。他們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十分乾脆果斷,而且說到做到,絕無戲言。只要預先交付一點定金,他們就會盡心盡力完成工作。

    “定金已收,你們便盡心做事吧!”鄭硯北呵呵一笑,似乎頗以此為榮,一點也沒有後悔的樣子,說出的話更像是對兒子的期盼和鼓勵。自己已經老了,能在對岷世子的投資中得到多大的收益,還是要看年輕人的本事啊!

    “父親請早些安歇,孩兒這便去安​​排。”鄭昭達知道沒有什麼更改的餘地,雖然心中還有些疑慮,但身上流著馬幫​​先祖的血,也有著乾脆果決的脾性。

    “祕境雲南茶馬道,普洱遺風茶馬香!”鄭硯北坐在床上,並無睡意,反覆吟著這兩句讚美之詞,最後喃喃地說道:“當刻匾鎦金以傳後世,此為鄭家百世之榮光也。岷世子斷發明發,且不恃身份,不懼危難,不吝錢財,又思慮周詳,英武果決,當真有興王圖霸之像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10:47 AM

第三十三章 與敵一戰的想法


     “來,隨我出去走走,消消食。”朱永興向坐在椅中直打蔫兒的夢珠伸出了手。

    鄭硯北此次來見,確實花了心思,不僅獻上兩名侍女,還帶了大廚,做了一頓豐盛的宴席來款待宗室殿下。菜式美味,不僅讓未出過寨子的夢珠大快朵頤,連朱永興也覺得吃撐了一些。

    夢珠抿嘴一笑,將小手交與朱永興,緩步陪著朱永興走出廳房。

    月光如水,夜風拂面。朱永興在慢步中頭腦逐漸清醒,因為​​飲酒而帶來的少許昏沉已經消散無蹤。

    怪不得大巫對自己之前的佈置絲毫不覺為難,原來是與這樣一個觸角廣闊的家族有著聯繫。種種疑惑逐漸解開,朱永興感到極其的慶幸,簡直就像自己非禮了幸運女神一樣。或許,這就是上天賜給自己的金手指,每個穿越者都應該有的作弊武器。

    “神啊,賜給我一個裝甲軍團吧!”朱永興突然有了這樣荒謬的念頭,不禁望著月亮默默祈禱,希望明天睜開眼睛便能得到,然後就可以橫掃天下……

    “殿下,今晚的月亮很美。”夢珠在旁說了話,打斷了朱永興的虔誠禱告,“如果是中秋之夜,我族男男女女全家團聚後,都要到山林空地上,載歌載舞,進行'跳月'活動。”

    “載歌載舞很好啊,還是你們過節過得歡快。”朱永興微微一笑,心中想起一事,有些奇怪地問道:“鄭家送的兩個侍女,我本不要,你為何開口收下來了?”

    “你不說我是公主嗎,公主難道沒有侍女?”夢珠調皮地眨著大眼睛,然後莞爾一笑,說道:“漢家女孩嘛,留在身邊可以教給我很多漢家的規矩和習俗,免得日後會被人取笑,掃了殿下的面子。”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原來是存著這樣的心思,只是他還是要提醒一下,“漢家的規矩和習俗也不是樣樣都好,你要有所甄別。好在她們都是大腳,想必不會攛掇你裹小腳。”

    “殿下說得是三寸金蓮嗎?”夢珠疑惑地問道:“不好看嗎?有很多詩詞都在讚美呢!”

    “自然方為美,自殘自虐的陋俗當除之。”朱永興皺了眉頭,顯然對這種摧殘女人的習慣異常厭惡。

    哦,夢珠心中記下,又有些擔心地問道:“聽鄭硯北所言,永昌已為清軍所佔,我族沿元江而下,怕是行不通了吧?”

    “這確實有些小意外。”朱永興沉吟了一下,笑著寬慰道:“只好多走陸路,在他處匯聚元江,再順水而下了。”

    夢珠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雖然與原來的計劃有出入,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其實,我還有一個計劃,只是有些冒險,而且不太成熟。”朱永興有些躊躇,思索著說道:“清軍佔據滇省要地,割裂了殘存明軍各部。而明軍各殘部又多逃散在雲南迤西邊境地區,既缺糧草,又有瘴氣瘟疫,且不知該撤往何處安身?困苦久之必降清。”

    “殿下要與清軍打仗?”夢珠猜測著問道:“離這裡最近的要算永昌吧,酒席上殿下也對此地問得很詳細。可鄭硯北說了,清軍班師昆明,卻也留下名將張勇率精銳鎮守永昌,只憑我族的兵力,怕是難以取勝吧!”

    “我當然不會冒險行事,更不會平白犧牲你族人的性命。”朱永興輕輕捏了捏夢珠的小手以示安慰,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且等一等,看在此地能匯集多少明軍兵力,再做計較罷。”

    “我不是吝惜族人性命,不願為殿下征戰,只是——”夢珠顯然擔心朱永興誤會,趕忙解釋著。

    “只是要謀定而後動,不可草率行事。”朱永興笑著點頭,說道:“犧牲也當有價值,你看我是那種冒失的人嗎?以卵擊石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夢珠釋然一笑,開口說道:“恭喜殿下,得鄭家相助,如猛虎加之羽翼,正可翱翔四海。”

    確實有這樣的感覺啊!朱永興呵呵一笑,有了鄭家這樣可以承擔多種任務的助力,使他的計劃可以頗為順遂的展開,心緒為之一暢。只是冒出來與清軍一戰的念頭,卻始終縈繞在腦海中,難以完全捨棄。

    與夢珠散步談笑了一陣,朱永興送她去房中安歇,自己卻難以入睡,坐在桌前對著地圖凝神思索。

    清軍大部經由永昌、大理、姚安等地班師回昆明,卻在永昌留下名將精兵,意圖很明顯,便是分割壓制敗退到邊境地區的南明軍隊。

    而這個時候,殘餘的南明軍隊其餘還有不少,雲龍州邊外、順寧府邊外、瀾滄邊外、麗江邊外,再加上雲南迤西邊境地區的李定國、白文選、祁三升、高文貴、靳統武、楊武、梁傑、吳子聖、吳三省、郭尚賢、王國勳等部,如果能匯聚起來,也是不小的力量。

    只可惜,這些明軍之間失去了聯繫,又多處邊荒地區,面臨瘴氣瘟疫和補給不足等困難,最終無奈降清。說實話,朱永興能理解他們心中的糾結與煎熬,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坐視其發生。

    天子入緬,名將戰敗。確實是滿眼的失意景象,確實能夠摧垮很多人堅持下去的意志。可如果能在絕望的黑暗中看到像徵希望的一絲光芒,即便這光芒微小如豆,也會重新燃起人們心中的希望吧?

    朱永興微微瞇起了眼睛,目光的焦點還是停留在了永昌(現保山)的位置上。如果能在此打一仗,最好是能攻取永昌,則滇西北和滇西南的的連繫將暢通無阻,而不必通過險遠小路。這樣,不僅能使更多的殘餘明軍有了匯合聚攏的目標,更具有巨大的政治影響。

    而且,此舉不僅能極大地提振人們的信心,還能較為有效地遏止不久之後將要出現的投降大潮。在雲南這個民族眾多,土司遍地的省份,顯示出南明軍隊尚有作戰能力,更有其現實和深遠的意義。因為這些地方勢力除了少數人之外,對朝廷的忠誠都是隨著形勢而變化的,他們更多地要考慮自身和本族的利​​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08:33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3-12-10 08:34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蓋達土司的難題


     只是,正如夢珠所言,依靠現在的兵力,顯然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張勇,清初名將,智勇兼備;清軍精銳,實力亦很強大。朱永興雖然極想取得一場大勝利,以振奮頹喪的士氣民心,但要和名將對陣,卻難免心有疑懼。

    就算是穿越者,就算滿腦子古今中外的戰例,可朱永興畢竟沒有戰陣廝殺的實踐經驗,小瞧古人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還是再等等再說吧,看看自己能聚攏多少明軍,再結合鄭硯北的人所刺探到的永昌的更準確的情況,然後才能做出最終的選擇。

    朱永興輕嘆一聲,暫時把這個誘人的想法拋開,仔細回味了一下與鄭硯北的談話,看看其中有無疏漏的地方。聯絡召集殘存明軍,招攬工匠、礦工,搜購火藥及相關原料,徵集糧草物資,刺探各地清軍情報……

    能夠想到的基本都佈置下去了,效果嗎,只有用時間去檢驗了。而且,鄭家是否具有這樣的能力,是否擁有足夠的人手,現在也是不好確定的事情。

    燭火搖曳,夜深人靜,朱永興時憂時喜,思緒萬千。雖然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但在即將面對清軍之時,對於廝殺戰陣並不熟悉的朱永興難免患得患失,難免心存疑懼。

    不能再想了,再胡思亂想下去,鴨梨就大得要把自己的神經繃斷了。朱永興苦笑著搖了搖頭,該信任的還是要信任,這是逼到份上的無奈。該面對的也總是要面對,這是命運的安排。

    ……………

    在銅鐵關駐紮兩日,待央率領的後續族人趕到後,朱永興率領先頭人馬繼續前行,只一日時間便進入了盞達地界。

    盞達為現在盈江縣內,其時為乾崖宣撫司治下,土司為傣族刀氏所世襲。聞有大明宗室率軍隊入境,現任土司刀白龍親來迎接,禮數甚恭。

    對此,朱永興倒也不感意外。是忠於大明,還是迫於軍威,或是仇恨清軍,這些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歷史上與南明殘軍作戰的土司很少。而李定國、白文選等南明殘軍在雲南邊遠地區能夠堅持數年,沒有土司、寨主、頭人這些地方實力派在糧秣和物資上的支應和供給,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朱永興從鄭硯北口中已經知道了清軍軍紀敗壞,以及在雲南的暴行,“戎車所至,狐兔不存,每至一地,遍索婦女,行歌侑酒,民深恨之”。

    而歷史上,就連洪承疇也用沒頭狀紙的筆法描繪了清軍炮製的罪惡暴行,“……無處不遭兵火,無人不遇劫掠。更將男婦大小人口概行擄掠,致令軍民父母、兄弟、夫妻、子女分離拆散,慘不堪言。所存老弱殘廢又被捉拿吊拷燒烙,勒要窖糧窖銀,房地為之翻盡,廬舍為之焚拆,以致人無完衣,體無完膚,家無全口,搶天呼地,莫可控訴……”

    “……其在永昌一帶地方更為慘烈,被殺死、拷烙死者堆滿道路,周圍數百餘里杳無人煙。真使賈生無從痛哭,鄭圖不能盡繪。職不知滇民何至如此其極也……”

    荼毒地方,搶殺淫掠,此是自掘墳墓;罪惡昭昭,天道好還,吾定要行懲奸除惡之責。朱永興的決心更加堅定,遲來的正義非正義,讓那些作惡多端的劊子手得享天年,實在是神靈瞎眼,蒼天已死。而這個替天行道的使命,無疑該由他背負而起,方才不負穿越一遭。

    “殿下。”土司刀白龍見朱永興婉拒了他歌舞邀宴的請求,神情便有些猶豫,但遲疑了半晌,還是開口說出了難處,“自清軍入滇,蹂躪地方,百姓苦不堪言,逃難者甚眾,多往邊境地帶而來,流落盞達、幹崖的逃難者亦是不少。然民族不同,習俗各異,本宣撫雖盡力安置,仍是衝突不斷……”

    明白了,朱永興微微頜首,這是原住民與外來人的矛盾,刀白龍希望自己加以解決,可見這些外來的逃難者應該多是漢人。如果自己不管,這些人或者與當地人火併,或者融入當地,或者遠遁他國。比如後世在緬甸的果敢,瓦邦一帶的漢族,都稱是祖籍南京;有不少甚至遷徙往交趾、暹羅等國,成為了明朝遺民。

    刀白龍見朱永興尚在沉吟,便又拋出了一個誘人的原因,“由永昌府、騰越州而來的難民中頗有武力出眾者,殿下宗室之尊,有留守之名,若以大義相召,必能聚攏豪傑,以圖大事。”

    這傢伙,怕是吃過苦頭,才急著要自己管束這些難民,或者把這些難民都帶走才更合他的心意。朱永興不置可否地轉向身旁的鄭硯北,客氣地詢問道:“易長史,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本來長史作為明代王府屬官最大的官職,一般應由皇帝親自指定,有點類似於各藩王的保公,是不允許各王府自行延攬的。但現在這樣的狀況,顯然不可能全部都照著規矩來了。更何況朱永興連聖旨都敢偽造,連​​親王、郡王都敢矯旨加封,一個長史又算得了什麼。

    而這個長史應該是給鄭硯北的,但鄭硯北以年老體虛為由婉拒,卻推薦了叫易成的中年人。對於易成這個人,朱永興並不十分了解,但能得鄭硯北倚重,也就算是代表了鄭家,給其幾分面子也是應有之意。

    易成趕忙躬身答道:“永昌原是蠻荒之地,自明以來多有發配充軍之流犯,而永樂之後進入永昌移民多數則因屯兵之故;騰越,極邊之地,歷來尚武強悍。 ”

    只給出理由,卻不正面回答,這是對自己的尊重嗎?朱永興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說道:“既是可用,吾便前去——”

    “殿下千金之軀,豈可輕易勞動。”易成趕忙阻止,說道:“不過是些逃難小民,殿下只需派出信使徵召即可。”

    朱永興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看來自己還未完全適應現在的身份,掌握古代做事的方法。這個時候人們注重身份等級,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過於平易近人反倒會有適得其反的作用。

    刀白龍見難題有望解決,心中喜悅,安排好朱永興及所帶人馬的駐所,又送上酒肉以示恭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08:37 PM

第三十五章 有喜有驚的投靠


     在現在的局勢下,只要不與我為敵,倒也不強求其出力助戰。朱永興對此看得很開,對刀白龍雖有親近籠絡,卻沒有強迫命令。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強大,還沒有讓人們看到扭轉戰局的希望,地方土司處於中立觀望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第二天對於朱永興來說,是忙碌的一天,是驚喜交加的一天,也是實力增加的一天。事實與預料總會有出入,甚至並不是按朱永興的意願而發生,也就難免心情起落,既有歡喜,也有驚懼。

    騰越人胡宗堯,原為崇禎七年進士,曾任太常博士,太僕寺卿等職。因父喪回鄉,又逢明朝敗亡,天下戰亂而留在家中。聞清軍攻來,他便攜家眷及數十家丁,向邊外逃難而走。

    永昌人楊國驤,其祖為永樂年間平定土司和緬酋犯境叛亂的武功大將軍楊冕,後定居永昌。永曆帝由永昌出奔緬甸,他便散盡家財,招募鄉民組織義兵。被清軍擊敗後,逃至蓋達土司地界。

    此兩人便是聚集在盞達的近萬難民之首,正為糧食不繼、難民與原住民屢起衝突,又不知該何去何從而苦惱之時,信使一至,不啻於久旱逢幹露,所有困難迎刃而解。兩人喜出望外,立刻帶著少量隨從趕來拜謁,

    “殿下只是行監國之事,卻無撫軍之責?不過,倒也無妨。”胡宗堯一句聽似無心的話,卻令朱永興心頭大震,他意識到自己還是有了疏漏。

    監國偏重於政事,如果加上撫軍兩字,則軍政兼顧,可與執黃鋮的李晉王分庭抗禮,甚至可以超乎其上。到底還是對古代知識的了解不夠精深啊,而且連很多古代人恐怕都不清楚這裡面的區別,胡宗堯不愧是進士出身,白鬍子也一把,了解得通透啊!

    疏漏已經無法彌補,除非殺了眼前這幾個人,再偽造份聖旨,可之前傳出的消息卻不好更改,自己也下不了這樣的狠心。

    朱永興一瞬間便甩掉了殺人滅口的陰暗念頭,迅速平復了心情。接下來便是對胡宗堯和楊國驤讚賞有加,又給了他們官職,並表示已與刀白龍商討完畢,由他盡量籌措供應糧食,自己這邊也能幫助一些,希望他們安撫組織好逃難百姓,盡量不與當地傣人發生不快。

    楊國驤既有封賞,又解決了眼下的困難,年輕人到底城府不深,不禁喜形於色。

    胡宗堯老成持重,想的也長遠,領恩拜謝​​後便不無憂慮地說道:“殿下如此大張旗鼓出緬入滇,雖振奮民心士氣,但也易成為清軍目標。永昌就駐有大量清軍,不可不防啊!聽聞李晉王退往孟艮,鞏昌王去往木邦,不若起駕投兩藩,合兵一處,以壯聲威。”

    心態隨著深思後的權衡而變化,朱永興現在認為現在投奔晉王李定國,並不是什麼上策,而投​​白文選,卻也不是朱永興心中所願。二王雖忠,卻是忠於永曆,忠於小朝廷,將抗清大業置於皇帝和小朝廷之後。歷史已經寫明,自永曆入緬之後,昔日名將便將全部心思放到了如何保證皇帝安全,在滇緬邊境徘徊不去,再無興王圖霸之雄心。

    而且,大凡有本事的人,都有固執的一面,總認為自己的判斷和決策是正確的,晉王和白文選則屬於此類。朱永興雖身份尊貴,又有偽造聖旨,可要想指揮兩位名將及其手下將領,多半也不會順心成功。最有可能便是被兩王好好地保護起來,禮數周到卻再無施展之餘地。

    歷史的車輪如果按照原來的軌跡走下去,不過是苟延殘喘兩三年,然後便是身死國滅的下場。朱永興想要有所作為,想要扭轉乾坤,想要隻手擎天,就必須用自己的雙手,憑自己的能力闖出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來。

    “胡知州——”朱永興一字一頓地稱呼著胡宗堯的新官職,這無疑是一種變相的提醒,“孟艮與木邦皆是邊遠之地,且近緬境,若是前去相投,吾又何必出緬入險?若是只考慮避敵而走,只擔心個人安危,又如何興王圖霸,中興大明?”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既表明了朱永興不畏艱險的決心,又掩蓋了他的真實目的,還令眾人欽佩不已。打造一個有氣魄,有膽略,並以興王圖霸、中興大明為己任的宗室子弟形象,在此時是最有號召力,最能嘯聚群雄的捷徑。

    “殿下英武,此大明之幸,萬民之福。”楊國驤就很激動,很受鼓舞,起身一躬,慨然說道:“清軍荼毒地方,民眾無不切齒恨之,王旗所至,必望風景從,如此可勢力大張,光復地方又有何難哉?”

    誇張了,想得簡單了。朱永興面帶微笑,卻暗自搖頭。望風景從,史書上不絕於耳,可真實情況呢,不過是自我安慰之語,萬不可依此行事。就像小說中描述的王八之氣一冒,眾小弟拜伏,死心塌地一樣虛幻。

    “戰略上藐視清軍,因其殘忍暴虐,不得人心;戰術上重視清軍,因其凶惡能戰,不可輕敵。”朱永興將後世經典的話改頭換面,也頗有效果,“吾將率軍北進,先取騰沖,再作長遠之圖,望諸位助吾。”

    “卑職(末將)敢不竭死報效,助殿下扶匡扶社稷。”

    竭死報效,匡扶社稷,這話應該相當普遍吧?怎麼商量就異口同聲地說出來了,朱永興起身相扶,心中還有些納悶。

    納悶歸納悶,又得到了臂助,當然是一件很令人高興的事情。然而這高興只持續了半天,一個令朱永興感到心情矛盾,又憂又喜的消息傳來了。

    “懷仁侯吳子聖,只有他一家兵馬嗎?”朱永興皺著眉頭,再次向易成詢問這個消息的準確性,“沒有廣昌侯高文貴?那高文貴呢,他帶著兵馬在哪裡?”

    “廣昌侯高文貴的消息還沒有傳來,其他明軍將領的情況也尚不清楚,屬下失職,令殿下失望了。”易成躬身表示謝罪。

    朱永興輕輕搖了搖頭,拍了拍易成的手臂,大度地說道:“這一點也不怪你,是我太性急了。我才剛剛佈置要查探的具體人員,山高路遠,哪有那麼快便有消息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08:40 PM

第三十六章 史載之降將


     按照當時的道路和通訊條件,朱永興縱然心急,但冷靜一想,也就無法苛責易成和鄭家。明軍殘部散落各處,隔著高山、叢林、河流,可謂是阻隔重重,就算打聽到消息,等再費盡辛苦地傳回來,恐怕不是短時間能夠完成的任務。自己還是不習慣現在的信息傳遞速度,總是在翹首以盼,也就注定要常常失望了。

    不過,這也給朱永興敲響了警鐘,如果以後要指揮作戰,則要特別注意,不可憑主觀臆測來估計時間,更要少玩兒什麼遠距離協同作戰這樣的高級東東。

    “殿下寬容,屬下慚愧。”易成當然希望盡快能傳回來有價值的信息,這畢竟是證明鄭家價值的機會,但條件所限,他也無可奈何。

    “不必慚愧,你沒做錯什麼。”朱永興又安慰了一句便陷入了思索。

    在歷史上,永曆棄國入緬後,雖然南明將領多很失望,但並不是投降風潮的開始。而駐守四川建昌的馮雙禮被部將狄三品所挾持投降,導致四川境內的明軍全盤崩潰,爭相降清,投降的風潮才開始在西南地區擴散開來。

    而懷仁侯吳子聖則是滇省投降較早的人物之一,或者說是他和敘國公馬惟興、淮國公馬寶及漢陽王馬進忠的兒子馬自德等人的率先投降,直接帶動了一股西南新的歸降之風。

    歷史上只說廣昌侯高文貴和懷仁侯吳子聖聯軍入緬救駕,卻沒說兩人何時會合,又在何地合兵,朱永興只是憑著自己的判斷在入緬通路上等候。廣昌侯高文貴應該是值得信賴的,再加上猛山克族青壯組成的軍隊,壓制吳子聖是比較有把握的。

    但現在懷仁侯吳子聖單獨率軍至此,朱永興手中兵力便顯得單薄,先入為主的思路豈能不使他感到疑懼。從這方面來講,知道歷史在某些時候也會成為一種心理負擔,使人多疑躊躇。有明將楊武、孫崇雅劫掠歸降的前事,又值此大廈將傾、人心散亂的時候,朱永興考慮得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人心善變,難以揣測。

    “殿下,可派人傳令懷仁侯所部停止前進,暫且駐紮弄璋,然後命懷仁侯率眾將前來拜謁。”易成雖然不知道朱永興具體想的是什麼,但也依稀看出朱永興對懷仁侯吳子聖似乎有防範之心,便開口提出了一個穩妥的建議。

    這似乎是個辦法,朱永興猶豫起來,隨口問道:“懷仁侯的兵馬情形如何?”

    “懷仁侯自磨盤山之戰後和李晉王等部失散,沿途收攏明軍將士,渡怒江,走龍陵,路途艱難,糧草不繼,三千餘將士傷病者不少。”懷仁侯吳子聖的人馬距此已然不遠,鄭家的人已經與其聯絡上並趕回報告,所以易成對情況了解得比較詳細。

    千里迢迢,艱難跋涉,懷仁侯吳子聖此時應該還沒有降清之心吧?前途尚未悲觀至底,堅持下去的決心也應該未被完全摧垮,誰會甘心投敵?自己不是自詡要成為絕望黑暗中的希望之光嗎,難道沒有自信綻放光芒,重新照亮一條希望之路嗎?

    可笑,真是可笑啊!自己本就要逆天而行,撬動歷史的車輪,現在卻陷入了歷史的泥潭,在這裡患得患失。

    朱永興猛然停住了來回走動的腳步,自嘲且自鄙地一笑,了解史實應該是撬動歷史車輪的助力,應該是展翅翱翔的羽翼,而不應該成為謹小慎微的心理負擔。

    “傳令起兵,吾要率隊親迎跋涉來歸的大明將士。”朱永興挺直了腰板,用不可置疑的口氣大聲說道。

    易成愣了一下,旋即躬身答應。短短的時間內,他發現朱永興似乎徹悟了什麼道理,一下子變得自信,氣勢也充足起來。

    ………………

    “軍心可稍定矣!”懷仁侯吳子聖收到朱永興派來的快馬傳信,稍感振奮,立刻傳令大軍紮營,並集合眾將,宣布消息,以穩定軍心。

    此時這三千多人馬分屬不一,除了吳子聖本部兵將外,還有鞏昌王白文選下關兵敗撤退時,留下斷後的部隊,由部將張光翠和陳盛率領。

    “岷世子殿下入滇,則抗清旗幟不倒,軍心暫定,實乃幸事。”張光翠首先表示欣慰之情,旋即又說道:“只是吾等為鞏昌王屬下,奉令轉木邦,不知該如何自處啊?”

    “殿下奉旨入滇留守,暫行監國之權,自當以殿下為尊。”陳盛的功利心稍重,覺得朱永興比白文選的腿更粗,抱上不吃虧。

    吳子聖部將陳奕耀眼珠轉動,試探著說道:“皇上令岷世子殿下入滇,又授予大權,莫非是想在緬甸能……”

    “慎言。”懷仁侯吳子聖凜然打斷了陳奕耀的猜測,說道:“皇上此舉定有道理,爾等豈可胡亂揣測?殿下明日即至,我軍當有所佈置,眾將亦當前出相迎。”

    張光耀苦笑了一下,此時大帳未搭,舉目便可看見軍中士兵。其實,很多人已經很難被稱為士兵了:一個個衣衫襤樓,遍身污垢,早已看不出原來軍裝的色彩,就像是從污泥坑里扒出來一樣。更有些士兵面孔黑皺,臉上生著叢林瘡,向下淌著黃水。傷兵雖不在視野之內,但平日所見的慘狀也是了然於心。

    “長途跋涉,軍容不整,這也是難免之事。”懷仁侯吳子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只能稍作整理,不至太過狼狽了。”

    “岷世子殿下一直聲名不顯,吾等皆不熟悉,也不知其稟性,稍作整理是否有些草率,令殿下疑吾等輕視於他。”陳盛顯然更想給朱永興留下個好印象,對吳子聖所說的稍作整理有些異議。

    “條件所限,也只能如此了。”懷仁侯吳子聖心中不悅,但陳盛不是自己的部將,也不好重語斥責,只好委婉地說道:“明日相迎時,吾等禮數規制不缺,又是艱難跋涉至此,殿下當知吾等忠心,不會以表相取人。”

    話已至此,眾將或心有異議,也無話可說,都遵命而出,各自前去安排。其中尤以陳盛督促得最為積極,自然也不必細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08:53 PM

第三十七章 焚告上天穩軍心

     陳奕耀作為吳子聖的親信,剛才雖遭斥責,也知道是因為有張光翠和陳盛這兩個外人在場,吳子聖不得不作出的姿態,此時見兩人走遠,便又上前進言道:“侯爺,我軍若奉殿下進退,怕是禍福參半,不得不慮呀!”

    吳子聖知道陳奕耀的擔憂,與朱永興在一起自然是水漲船高,容易晉升,卻也樹大招風,很可能會成為清軍攻擊的主要目標。對於明朝宗室,清廷可是向來十分重視,必除之而後快。但作為原秦王孫可望的部下,晉王李定國雖用之,也防之,門戶之見甚深。若是投靠朱永興,風險是有,但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清軍大部已返昆明,此又為邊遠之地,一時當不會來攻。”吳子聖思索著給部下釋疑,“殿下初入滇,兵微將寡,正是吾等投效之時,不可錯過。你沒見陳盛之色,沒聽陳盛之言,他可是心動不已,躍躍欲試呢!”

    陳奕耀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屬下這便去佈置,可不能讓那個小總兵搶了侯爺的風頭。”

    懷仁侯吳子聖淡淡一笑,擺了擺手,等陳奕耀走後,自己一個人枯坐沉思,臉色陰晴不定。

    ………………

    人生不是劇本,豈能按部就班,事事如編好似的發生。朱永興想通之後,對懷仁侯吳子聖突然而至的猜疑已經去了大半。若說是抗清決心和忠明之志,只有真正親眼所見,細心揣摩才能夠最後斷定,哪能憑史書上的只言片語便下結論的。若說是投降者不可信,兩年後除李定國病死外,連白文選都選擇了這條道路,那又怎麼說?

    當然,要說朱永興就此全無疑懼當然是不可能的,但他冥思苦想之後,也有了些應對之法。雖然這辦法有點俗,但對於振奮人心,懾服軍心,還是應該作用不小的。

    陽光略有些刺眼,朱永興手搭涼篷向前眺望,已經能看到前方迎候的人群。從吳子聖等人目前的態度來看,似乎還算可信。只是這個人心哪,卻是世間最難琢磨的東西,朝思暮改,甚至幾分鐘幾秒鐘都有改變心意的可能。朱永興感慨嘆息,勒馬停了下來。

    眼見儀仗近前,懷仁侯吳子聖等人紛紛跪倒,齊聲高喊:“末將恭迎殿下。”

    朱永興早已跳下馬,見眾人跪倒,急忙快步上前,一一扶起眾將,笑容滿面地對跪接的眾人大聲說道:“不畏險途,跋涉而歸,足見你等忠心,諸位將領為國征戰,勞苦功高,快快請起,不必多禮。”

    “謝殿下。”以懷仁侯吳子聖為首,眾人起而拜謝。

    朱永興傳令自己所率兵馬紮營,又命鄭硯北派人將攜帶的糧草和豬羊押送吳子聖的大營,以示犒勞。然後才與眾將在野外帳篷內設座,詢問詳細情況。

    艱苦跋涉、瘴氣傷病、糧草缺乏……懷仁侯吳子聖等人或表忠心,或真是困頓不堪,對目前軍隊的情況倒也沒有過多隱瞞。

    朱永興雖有慰勉,卻並未輕易表態。這些情況與他的估計差不多,但他必須等到易成所派的犒軍之人回報,才能放心實施自己的計劃。

    時近中午,朱永興又在營中設便宴款待了懷仁侯等人。宴散之後不久,前去犒軍的人馬便趕回來了,私下向朱永興報告,吳子聖兵營中並沒有發現異常,這才讓朱永興放下心來。

    ………………

    史載:已亥年三月二十六日,帝親赴懷仁侯吳子聖軍中宣慰,見士卒傷病甚多,輾轉呻吟,心中憤鬱,目中垂淚,撰寫表文焚告上天, “明軍將士抗清輔明皆本至誠,何皇穹不佑至有今日?若明祚未絕,乞賜醫治之法,俾各努力匡扶社稷,重複華夏。如大數已盡,乞賜傷病加吾一身,無害此軍民”。帝不食不飲,虔心禱祈一夜,天感帝意至誠,遂賜醫治妙法,眾軍皆服……

    瘴氣,惟東南之域乃有之。蓋嶺南地氣卑濕,霧多風少,且以冬時常暖,則陰中之陽氣不固,夏時反涼,則陽中之陰邪易傷,故人有不知保重而縱慾多勞者,極易犯之,以致發熱頭痛,嘔吐腹脹等證……別看中醫對瘴氣的闡述頭頭是道,又是陽中陰邪,又是內必多虛的,其實古代人對瘴氣的認識非常有限,並畏之如虎,有“瘴氣晝熏體,菵露夜沾衣”的描述。

    瘴氣對於當時人來說簡直是無孔不入,無可躲避。特別是西南一帶,有民謠稱:“十人到猛臘,九人難回家;要到車佛南,先買棺材板;要到菩薩壩,先把老婆嫁。”則非常生動地描述了古人對瘴氣的恐懼。

    但後​​世的醫學家們已經確定,所謂的瘴氣實際上大多是由蚊子群飛造成的。大量帶有惡性瘧疾病菌的蚊子聚集在一起飛行,遠遠的看就像一團黑沉沉的氣體。人畜被它們叮咬過之後,便會感染瘧疾。在意大利語當中,瘧疾叫“陰風”,與瘴氣之稱可謂如出一轍。

    作為瘧疾治療的特效藥奎寧,朱永興當然沒有,但這並不妨礙他運用後世的知識,對瘧疾加以治療和控制。青嵩,又名臭嵩,中醫嗤之以鼻,世人也不知道它的藥用價值。當然,提煉青嵩素是不可能的,可朱永興有變通的辦法,采了熬水喝,裡面總會有點青嵩素吧?量不夠沒關係,咱使勁喝,一天三大碗,不,病重的得五大碗,晚上也叫起來給我喝,還就不信了!

    自然,後世那些防病常識也被朱永興編制出來予以推行,什麼患者隔離,喝開水,注意防蚊、驅蚊,不准隨地便溺,修廁所撒石灰……反正他就是寫一張紙的工夫,自然有下面的人忙活。

    若只是這些還顯不出朱永興的神奇,他當然想好了比較具有震撼效果的招數,那就是蛆療。東南之地,氣候濕熱,外傷最容易感染化膿,依照當時的醫療水平,在沒有抗生素的情況下,就基本上只能憑個人的體質和抵抗力來聽天由命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08:57 PM

第三十八章 三師相會


     古代人當然不知道感染創面上孳生的蠅蛆非但不會加重感染,反而有利於癒合。而朱永興也不會等著傷員的感染傷口上自然生蛆,他有他的養蛆的簡單辦法,那就是藉鑑南方“肉芽”菜的製做方法。

    肉芽菜聽起來噁心,看起來也噁心,但卻是高蛋白食品,很補,據說吃起來也可口,只是朱永興還沒有勇氣去嘗試罷了。菜的做法是將肉配好所需調料吊起,引誘蒼蠅來生蛆,蛆長胖了便跌落到肉下掛的兜里,喚做肉芽菜。

    而後世有研究人員表示,蛆蟲清理難以癒合的大型傷口的速度可能要超過手術;蛆的分泌液還能夠破壞不健康或異常組織,而對健康組織無損;蛆蟲能清除創面的細菌,能刺激傷口癒合……

    不看口號看療效,朱永興不必解釋,也解釋不清,以上天、神賜的名義反倒更容易讓人們相信,並且產生一種敬畏感。

    天命,氣數,古人常把國之興衰用類似的虛幻東西來解釋。所以,朱永興裝神弄鬼,並不只是提高個人威望,更重要的是提振人們繼續抗清的戰鬥信心。

    明祚未絕,氣數未盡,上天才賜醫治之法,這必將產生極大的政治影響。傳揚開來後,影響的就不僅僅是周圍這幾千人了。而且傳言向來有藝術再加工,再昇華的特點,朱永興都不敢想像以後到底會傳成什麼樣子。

    …………

    之前還是細小的蛆蟲,在潰爛的傷口上飽餐之後變得粗大許多,因為無食可吃,有的蛆蟲已經開始向外爬。

    醫官將蛆蟲掃掉,檢查了傷員一番後,向旁邊神情怪異的陳奕耀稟告道:“將軍,他的燒在減退,看這情形暫無性命之憂。其他的傷員也多有好轉,卑職帶您去看看?”

    從驚愕到懷疑,再在事實面前對朱永興佩服得五體投地,積極地在軍營中推廣蛆療,這位醫官的態度是陳奕耀看在眼裡的。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了,轉身走出了帳篷。

    伸手擋了下刺眼的陽光,陳奕耀看見了老上級懷仁侯吳子聖,正在一個草棚裡背著手圍著什麼在慢慢轉悠。

    “見過侯爺。”陳奕耀走進草棚,給吳子聖行禮。

    吳子聖擺了擺手,眼睛還盯著草棚裡懸著的肉,已經有細小的蛆在鑽來鑽去,他似乎也適應了,不再是一臉的惡寒。

    “你說,就這麼個小東西,原來糞坑茅廁裡鑽來爬去的噁心人,換個法子養,竟能治傷救人。”吳子聖擰眉擠眼,不知是感嘆,還是依舊不敢相信,只是不想提蛆這個名字,以小東西來代替。

    “殿下說過,這上面的東西長胖了掉下來,還是大補的東西呢!”陳奕耀突然面帶苦相,好像真有肉芽吃進了嘴裡,連連搖頭,“那個,什麼高蛋,高蛋白,殿下似乎是如此稱呼的。”

    “消受不了,你我之輩肯定無福消受。”吳子聖連連擺手,苦笑連聲。

    陳奕耀陪著笑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聽說張光翠和陳盛明日便要率兵啟程,前去騰沖與殿下會合?”

    吳子聖點了點頭,略帶嘲諷地說道:“二將生恐投效遲,巴結晚哪!”

    陳奕耀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殿下已至騰沖城十餘日,又有廣昌侯高文貴、定朔將軍吳三省率軍來會,兵勢日壯,似有與清軍交戰之心。”

    “兵勢稍壯而已。”吳子聖嘆了口氣,不無憂慮地說道:“殿下得神靈指點當不是虛言,只是年輕氣盛,急於交兵,卻不免有些操切了。久駐騰沖,豎王旗傳檄詔,豈不正引清軍注意?只怕現在的永昌清軍正籌謀準備,不日就要引軍前來了。”

    陳奕耀沉默了半晌,猜測著說道:“若李晉王與鞏昌王聞檄而來,或是其他友軍趕來會合,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殿下不南下與晉鞏二藩會合,焉知會急書相召?”吳子聖捋著頜下鬍鬚,皺著眉頭說道:“殿下所圖甚為深遠,非你我所能知。罷了,大不了一場惡戰,殿下有夷兵數千,加上所會合之軍隊,又兼以逸待勞。清軍若是遠途來攻,所部不多,也未必不能戰而勝之。明日,我等也起兵北上,為殿下添一臂助可也。”

    ……………

    追與逃看似一個主動,一個被動,但若客觀分析,便會發現兩者可能同樣的辛苦。只是逃的一方心慌意亂,無暇思考到這些,也就沒有停足不前,反戈一擊的心思。

    朱永興見到了懷仁侯吳子聖所部的困窘境況後,又有了新的思考和判斷,信心也愈加提升。南明軍隊駐紮滇、桂總有幾年了,尚且不能完全適應水土,有效抵禦瘴癘,何況遠道而來、初入東南濕熱之地的清軍?史書上只寥寥數語提及清軍不習水土,卻沒有言明嚴重程度,正像史書說磨盤山之戰是明軍戰敗,卻少說明清軍也是傷亡慘重。

    這就是清朝毀書篡史的結果,掩敗為勝,只說戰果,少說損失。朱永興根據自己的觀察和分析,應該說是得出了比較準確的結論,這無疑便是信心高漲的原因所在。

    “百草萌芽,瘴氣日厲,昆​​明清軍想大舉出邊,困難很大。”站在騰沖古城的城樓之上,朱永興正與廣昌侯高文貴、定朔將軍吳三省分析形勢,做著自己的判斷,“若是等霜降瘴息再出兵,又怕吾等收攏殘軍,會合一處,坐大難制。而最快捷的辦法便是由永昌清軍就近出動,急攻速剿。”

    “殿下於此大張王旗,原來是要誘清軍來攻。”定朔將軍吳三省作恍然狀,旋即謹慎地勸諫道:“永昌清軍近萬,來攻者也必不會少於六七千人,我等皆是殘軍所聚,休整尚待時日。雖有夷兵助戰,但他們不習戰陣,殿下應慎之。”

    “若是憑城固守,尚有成算。”廣昌侯高文貴拍了拍厚重的城牆,說著自己的看法,“清軍遠道而來,糧道漫長,久攻不下,自然會退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0 08:59 PM

第三十九章 三鬼與成醜

     騰沖位於永昌西南部,距離二百餘公里,歷史上曾是古西南絲綢之路的要衝。由於地理位置重要,歷代都派重兵駐守,明代正統年間建造此城,景泰年間又予加固,城牆全系巨石,周匝七里三分,至高兩丈五,城樓高四丈有奇,被稱為“極邊第一城”。

    吳三省所部有兩千餘人,但近一半是李定國大營兵將的妻子家眷,作出殘軍未整,猛山克族人馬不習戰陣的判斷,也不足為奇。高文貴所部有三千餘人,經磨盤山戰役後退至此處,他根據騰沖城的堅固程度作出自認為最穩妥的建議,當然也無可厚非。

    只是——朱永興既不想與來犯清軍堂堂正正,陣而後戰;也不想死守孤城,自陷被動。守騰沖,卻不戰於騰沖。朱永興每日有空便冥思苦想古往今來的戰例,對著旅遊地圖謀劃運籌,已經初步製定出了這樣的計劃。

    當然,這是紙上談兵,朱永興對此也心懷忐忑,需要高文貴、吳三省、吳子聖這些老將的指正和建議。在總兵力上,南明軍隊並不佔優,且分屬各部,若是不能意見統一,齊心協力,朱永興寧肯不打這一仗。

    至於清軍能不能來,朱永興心中只有五分把握。希望自己折騰得夠兇,靶子夠大,宗室之名夠威脅;也希望清軍狂妄輕敵,張勇貪功心切。

    從整體形勢來分析,朱永興覺得帶領猛山克族急走安南並不是上策,他擔心在安南遭到滇桂兩省清軍的聯合進攻。而在滇西攪上一把,使南明軍隊有所振作,兵勢有所增強,則可能牽制住滇省清軍,使他在安南高平只需要面對廣西方面的壓力。

    實在是有些迫切地想得到一場對清軍的勝利啊!儘管兵力還嫌不足。對此,朱永興既有些無奈於現實情況,又有些期待與所謂古之名將的對陣。但現在還不是向高文貴和吳三省合盤托出計劃的時候,他還需要一些情報證實,還需要南明殘軍休整得更好一些,還需要猛山克族盡快熟悉作戰地區的地形地勢。

    ……………

    昆明城西北角的五華山,永曆的宮殿,雖然還沒有經過吳三桂的大規模擴建,但南明軍隊主動撤出,未經戰火,建築依然華麗而壯觀。在後花園內,把泉水引進園子裡的水渠,宛若一條流動的碧帶,水流兩邊建有樓台,凌空而建的橋樑象彩虹連接起兩岸的建築。

    然而,此時大煞風景的是,吳三鬼、洪成醜兩個大漢奸,正在這如畫美景中,在碧水旁的亭中密議。

    此次清廷用兵雲貴,雖說是三路進軍,但三鬼親自指揮的一路軍卻發揮了重要作用,尤其向雲南推進時,三鬼一路領先,承受了主要戰場的作戰任務,同李定國的精銳展開激戰,衝鋒陷陣,獨得頭功。朝廷給賞,自然不在話下。可水漲船高,吳三桂的慾望也隨著時間在不斷膨脹,正做著繼承明代沐氏家族世鎮雲南的地位。

    “經略,邊外之地路途艱險,瘴氣難防,滿洲兵將又不適應此地氣候,寧南靖寇大將軍羅托、安遠靖寇大將軍多尼、征南將軍趙布泰等都希望早日班師回京休息,朝廷亦有意調回甘陝之兵,倘滇事反復,所關匪小也!”吳三桂愁眉不展的說道。

    年交半百的吳三桂有一副五官端正的面龐,膚色白淨,眉宇間英姿勃發,一雙微陷的眼睛閃爍著睿智的光芒,只有那綹略顯花白的胡髯和眼角的皺紋表明他已到天命之年,但威嚴英武的氣慨尚在。如果要在他的面部找什麼缺陷的話,那就是他的鼻樑上橫留著一條紅色的傷疤。

    “長伯,汝之心意吾明白。”洪承疇微微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兵部會商的意見是由多尼下固山額真宜爾德留鎮省會昆明,以長伯為統帥,以漢軍和綠營兵為主,會同固山額真卓羅帶領少數滿洲兵一道進軍緬甸捉拿偽帝永曆。”

    “經略,此議不妥。”吳三桂急忙說道:“滇省人心未定,各路土司、偽營殘兵各私受偽札、偽印,歃血立盟,伺隙起釁。茲若一聞大兵西追,勢必共思狂逞,避實突虛,以復竄內地。彼時追剿大兵相隔已遠,不能回顧,而云南大兵又以駐紮省城,未能遠追,其禍非小。”

    洪承疇淡淡一笑,說道:“吾已上疏朝廷,言雲南地方蹂躪至極,兵火殘黎,朝不保夕。糧米騰貴,買備無出。土司繁多且反復無定,惟利是趨,有如我兵不動,逆黨假永曆以號召內外諸蠻,餌以高爵重祿,一被煽惑,遍地蜂起,此其患在肘腋也。須先有先有內安之計,乃可為外剿之圖。”

    “經略大才,一語中的,朝廷必會採納。”吳三桂略微鬆了口氣,恭維了一句。

    洪承疇頗有深意地看了吳三桂一眼,吳三桂的心思他豈不知道,乃是靜觀朝廷安排再作定奪之意。滿州兵將不習水土,早晚必走,這雲南之地,非倚重吳三桂的兵將不可。若是窮追猛打,一舉蕩平南明殘餘,吳三桂自然擔心清廷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暫且放過逃避入邊境土司,不過是爝火餘燼的南明殘軍,正是養賊自重之計。

    “雖然不可大舉興兵,但偽留守岷世子入滇一事,長伯亦不可輕忽啊!”洪承疇微皺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道:“緬甸之永曆如塚中枯骨,倒不是非常重要,這個偽留守倒有些膽色,敢出緬入滇,大張王旗於騰越。有此寄託,各路土司、偽營殘兵,勢必爭相雲集,切不可令其坐大呀!”

    “假言托命,垂死掙扎而已。”吳三桂對此似乎並不太在意,冷笑道:“不過兩千多不習戰陣之蠻兵,再加偽侯吳子聖殘破之兵兩千餘,心膽俱裂、亡命逃竄之輩,不足為慮。吾已傳令永昌張勇,率軍急速進剿,旦夕可滅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2 12:28 PM

第四十章 兩奸計議


     “邊外之地,山高林密,瘴氣叢生,遠道往攻,不可大意呀!”洪承疇嘴上說得謹慎,其實也沒真把騰越邊外的朱永興放在眼裡,像李定國、白文選這樣的名將都連連戰敗,逃避邊外,不敢擢清軍鋒芒,何況倉促會集的烏合之眾。

    “是,經略說的是,吾這便傳信給張勇,囑其慎重用兵。”吳三桂說得恭敬,卻是敷衍之語,停頓了一下,他試探著說道:“經略深謀遠慮,三桂請教之處尚多,還望經略多多賜教啊!”吳三桂從袖中抽出一份禮單輕輕遞給了洪承疇,“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經略萬勿推辭啊!”

    洪承疇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將禮單納入袖中,開口道:“長伯,你我世交,不必如此吧!雲貴地方初闢,節制彈壓,亟需總督重臣。雲南同貴州相比,尤為險遠,土司種類甚多,治之非易。所以,元朝用親王坐鎮,明朝以黔國公沐英世守。吾自會上疏請議政王貝勒大臣為久長計,留長伯駐鎮,俾邊疆永賴輯寧。”

    “既如此,三桂在此多謝經略。”吳三桂聽得此言,起身一揖。

    “且慢,且慢。”洪承疇輕輕搖著頭,說道:“還有些事情,長伯需得知曉。”

    吳三桂愣了一下,急切的問道:“洪兄但請明言,三桂定當聽之。”

    洪承疇緩緩說道:“滿洲兵將不服此地氣候,且思歸心切,長伯欲想永鎮雲南,還是不得心急,須要記住:不可使滇中一日無事矣。”

    “不可使滇中一日無事矣。”吳三桂仔細回味著這句話,了然於心,朝廷還未批准他永鎮雲南,還未封他為親王,如果雲南各反清武裝被快速掃平,豈不是得不償失。留著些抗清武裝鬧事叛亂,等待清廷加恩於己,這才是上上之策。而且使雲南不安定,始終處於緊張的狀態,朝廷就不會收回給予吳三桂的大權,就會不斷拔餉增糧於雲南,吳三桂的地位自然會日益鞏固。

    “大事不可有,小事不可斷。”洪承疇擺出一副智者的神態,沉聲說道。

    “經略金玉良言,三桂受教了。”吳三桂真心實意的再次謝道:“久聞經略知識廣博,三桂偶得幾件古物,才疏學淺,竟不識之,還請洪兄幫忙鑑賞一二。”

    “長伯美意,洪某敢不從命。”洪承疇笑著謙虛道,轉而又正色對吳三桂說道:“長伯,若地方土司作亂,當雷霆掃平之,不可使之蔓延;至於緬甸偽帝永歷,喪家之犬可緩圖之。吾當向朝廷上疏,請拔糧餉,以備使用。”

    “經略之言甚是。”吳三桂點頭贊同道:“九月或十月間滇省糧食將告磬,到時馬匹糧草俱無,自然無法進剿,還望經略多多美言。”

    洪承疇與吳三桂早在關外降清前,已結成世交,吳三桂以晚輩待洪承疇,十分敬重,關係很深。降清後,他們繼續保持密切關係,而此次又同徵雲貴,洪承疇總經略其事,無處不關照他,自無疑問。及戰後,洪承疇又提出以一王鎮守雲南,仿元、明兩朝成例,世守此地。他明里暗裡舉薦吳三桂,為他謀得永固的地盤。所以,吳三桂得以留鎮雲南,與洪承疇的支持確有很大關係。

    兩姦談笑相宜,各得所需,卻也融洽,卻不知道輕敵必自敗,騰沖的征剿之戰竟會出現令人瞠目的結果,以至滇西震動,形勢轉變。

    ……………

    “攻城戰役,尺寸必爭,處處激戰,我敵肉搏,山川震眩,聲動江河,勢如雷電,屍填街巷,血滿城垣……”

    站在來鳳山上眺望騰沖古城,朱永興耳旁似乎又響起了紀錄片《遠征軍》的解說詞。幾百年後,這座古城淪陷於來自東海的葺爾倭寇並毀於戰火,而倭寇也將在這裡犯下罄竹難書的罪惡。等到從倭寇手中重新收復失地時,上萬的中國將士在這裡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時代不同,但戰火卻依然可能要降臨到這座古城頭上。對此,朱永興感慨不已,長長嘆息。雖然他籌謀了一個很出人意料的巧妙計劃,但能否成功卻並不確定。所以,作為備用計劃,即死守騰沖古城,挫敵於堅城之下,勘察騰沖古城的屏障來鳳山的地形地勢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在勘察過後,朱永興的信心開始動搖,因為來鳳山實在太小,駐紮不了太多的軍隊。而一旦來鳳山被清軍佔領,騰沖城便會被四麵包圍。這本來便是歷史上死衝騰沖的日軍的作戰方案,最後被全部消滅。

    雖然可以藉鑑歷史上遠征軍反攻騰沖的經驗教訓,但冷兵器時代的作戰特點與熱兵器時代是完全不同的。因此,朱永興對於死守騰沖是越來越不看好。

    守騰沖,但不能戰於騰沖。朱永興把目光投向北方,湍急的怒江和海拔3000多米的高黎貢山是護衛騰沖的兩道天然屏障,應該把戰場選擇在那裡,在高黎貢山險峻的隘口設下重重關卡,據險阻擊清軍,使清軍知難而退。

    是的,如果自己原來的設想不能成功,阻敵於高黎貢山就應該是最好的選擇。只要堅持一個月,隨之而來的雨季將使怒江的水面寬度從八十多米陡然間漲到四百多米,且水流湍急,山中驛道更是路滑難行,清軍的補給將無法保障,甚至有被切斷後路的危險,只能想辦法渡江撤回。

    一陣銀鈴似的笑聲打斷了朱永興的思緒,夢珠帶著兩個侍女從山路上轉了過來,帶著清新純真的氣息來到了朱永興身旁。

    “殿下,那溫泉泡起來真舒服,我差點都睡著了。”夢珠的兩腮紅撲撲的,像是抹了胭脂,容顏更添俏麗,頭髮也還是濕的,晶瑩的水滴在陽光照射下閃射著光芒,彷彿滿頭的珠翠,使離朱永興不遠的侍衛皆為之側目。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2 12:40 PM

第四十一章 天機不可洩露


     來鳳山是座火山,溫泉是其固有的特點,即便在後世,也是旅遊的亮點之一。朱永興笑著輕輕搖頭,說道:“今天就不去了,咱們下山吧,還有很多事情要最後確定下來呢!”

    夢珠笑著點了點頭,跟在朱永興身旁緩步向山下走去,邊走邊意猶未盡地形容溫泉的好處,深以朱永興不能去體驗而感到遺憾。

    朱永興含笑傾聽,偶爾插上兩句,使夢珠的興致繼續維持。等夢珠的敘述告一段落,朱永興才斟酌著字辭開口問道:“你們的族人都已聚集完畢,會不會對我盤桓不去,還要用你們的族人打仗感到不滿?”

    夢珠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說道:“有幾個寨老確有非議,但已被我父及大巫壓了下去。他們目光短淺,不明白幫殿下便是幫猛山克族的道理。如果沒有殿下的封誥,沒有明軍的助陣,就算打下高平也不得安寧,那安南鄭氏豈肯罷休?再者,清軍是殿下的敵人,也是猛山克族的敵人,今日不打,以後怕也躲不過去。”

    “能這樣想便好。”朱永興鬆了一口氣,沉頓了一下,說道:“我這就下諭旨,封思威族長為安南都統使,有了這個名義,也能安定你族眾人之心。嗯,說起來也是我疏忽了,未能提早想到此事。”

    “多謝殿下。”夢珠笑得開心,說道:“殿下不是涼薄之人,更不是過河拆橋之輩,我,我爹和大巫都深信於此。其實就連帶兵的幾位寨主也很佩服殿下,願意為殿下而戰。”

    “是嗎?”朱永興略有些懷疑,但現在能得到猛山克族的全力相助是很重要的致勝關鍵,這些天生的叢林戰士在騷擾襲擊方面不可或缺,是目前的明軍所不能替代的。

    “真的。”夢珠眨著睫毛奇長的大眼睛,一本正經的說道:“殿下祈禱上天,得醫病療傷的妙法,我族之人也因此受益,誰還懷疑殿下不是神使?”

    沒想到裝神弄鬼的影響會這麼大,朱永興心中感慨時代的特點,又覺得或許以後可以在關鍵時候再故伎重施。當然,什麼埋石人兒、魚肚子裡塞布條、半夜三更學鬼叫這樣低級不上層次的招數,朱永興已經不屑為之。

    一行人剛剛回到騰沖城內,還未來得及歇息一下,易成便急急忙忙地趕來,告訴了朱永興一個好消息。

    “挖通了?好,太好了。”朱永興聽到這個好消息,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滿天的雲彩都散了,實施他籌謀的軍事計劃的最後障礙解除了,作戰行動終於可以按他的想法開始進行了。

    “殿下,恐怕還需要十餘日方能最後完工。”易成強壓喜悅,謹慎地提醒道。

    十餘日,朱永興摸著下巴想了想,覺得時間上應該來得及,便笑著讚賞道:“吾雖未獎賞,但你最近立的功勞吾可都記在心裡,等到此次作戰獲勝,首功當推鄭長史。”

    對於易成,朱永興是打心裡感激的,沒有他和鄭氏族眾的幫助,朱永興就難以快速聚集起一些急需的人才,也難以這麼快地穩定住聚攏而來的明軍的軍心。蛆療和青嵩固然解了燃眉之急,但沒有鄭家運來的藥材,以及一些馬幫人員從山野叢林中辛苦採來的三七、三台紅花、碎米柴等中草藥,明軍的傷病哪有那麼快被治好的。沒有鄭氏族人急招而來的幾十名礦工,朱永興的戰術設想也將全部落空。

    “殿下謬讚了,屬下只是盡其本分,做的也是微末小事,豈敢當首功?”易成謙遜地的推脫著。

    “吾心裡有數,這首功非長史莫屬。”朱永興很堅決地重複著,並且揮手打斷了易成的再次推辭,沉聲說道:“此事不可與外人知曉,等到用上的時候再告知領軍將領。”

    “殿下放心,屬下已經安排好了,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易成表情一肅,躬身向朱永興保證。

    “你辦事吾很放心。”朱永興又讚賞了一句,才大馬金刀地往椅子裡一坐,凜然下令:“請眾將立刻前來議事,清軍進攻在即,我們要加緊行動了。等等,咱們先商議妥當,議事之時盡量由你來向眾將解說情由。”

    ……………

    “永昌守將張勇,清軍名將,智勇兼備,所部兵馬也甚精銳——”定朔將軍吳三省停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有些畏敵怯戰,忙轉圜道:“若是我軍倚堅城而守,敵人遠道而來,攻之不取,必難以持久。棄城而戰,是否有些草率,還望殿下慎之。”

    鄭硯北看了一眼朱永興,得到他的示意,開口說道:“名將用兵必謹慎,若是循規蹈矩,我軍兵力不足,難佔優勢。倚城死守,自陷被動,若外無援兵,只等清軍自退,則無異於坐守待斃​​。”

    廣昌侯高廣貴沉吟了一下,說道:“若將騰沖城拱手讓與清軍,則清軍得一堡壘,以此為踞,屯積糧草,便可進退自如,我軍豈不更難以取勝。 ”

    “騰沖城雖堅固,然殿下已得破城之法,若要攻取易如反掌。”鄭硯北很自信地指著地圖說道:“永昌清軍不過萬餘,能出動者最多不過八千,沿途關隘要道亦必設營守護,以防我軍斷其糧道,能至騰沖之清軍當不超過六千。棄騰沖,則又又牽制其軍一部,最後能與我軍決戰的只餘四千之眾,我軍當有勝算。”

    “不知殿下攻取騰沖之法能否見告?”懷仁侯吳子聖雖然早料到會有一戰,但對攻取騰沖易如反掌之句話頗有疑問,試探著開口詢問。

    鄭硯北再次望向朱永興,見其沉吟了一下輕輕搖頭,便開口說道:“天機不可洩露,諸位將軍當信任殿下有此能為,傾力以助才是。”

    這話說得有點重,誰也不肯明言懷疑朱永興,儘管心中有疑惑,在這個時候也只好凜然遵命。

    朱永興固然有些謹慎小心過了頭,不肯把撒手鐧提前告知,但此戰關係重大,一旦洩密,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只好以天機不可洩露來作搪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2 12:44 PM

第四十二章 忠心迎駕無功回


     朱永興有些獨斷專行地佈置完作戰任務,等諸將領命前去安排後,他只稍作停留,便點齊兩千明軍北出騰沖,直奔高黎貢山而去。

    冒充岷世子的感覺很好,但朱永興還未完全解開心結,與明軍將領交談相處時還有些心虛的感覺,生怕哪句話說錯了,徒惹懷疑。所以,他才讓易成盡量代自己解說、佈置,自己能說得越少越好。

    而朱永興親自率軍前往高黎貢山增援,也有幾個目的要達到。其一,他能給明軍做出一個不畏生死,敢親臨戰陣的形象;其二,他怕已經前出至高黎貢山的猛山克族士兵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計劃,造成整個作戰行動的偏差;其三,他也想實地觀察清軍並評估出清軍的實際戰力,以便對計劃進行必要的調整;其四,他自認為有所借鑒,在高黎​​貢山阻擊戰中能夠指揮得更準確恰當。

    看紀錄片《遠征軍》時,國軍是來反攻騰沖的,日本鬼子則是防守一方。而現在是清軍來攻,自己在守,要藉鑑的也是日本鬼子的實際戰術。朱永興騎在馬上,一想到此,竟然浮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好吧,自己是有點想得多了。管他是正面還是反面,是正義的國軍還是禽獸般的鬼子,成功的經驗就要學習,失敗的教訓也要吸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嗎!

    朱永興很快甩​​掉那種怪異的感覺,仔細思索行動計劃的各個環節,在每個細節上都反復思量,不敢放過。名將啊,智勇兼備,兵精馬足,是自己這個紙上談兵的菜鳥能對付的嗎?

    如果是真正的戰陣廝殺,朱永興肯定不敢充任指揮,他自信還不能對瞬息萬變的戰場形勢作出敏銳的判斷,下達正確的命令。

    名將啊,朱永興雖心往之,但也自​​知相距甚遠。論理論,自己知道很多古今中外的戰例,但絕不會比現在的將領把《孫子兵法》、《吳子兵法》背得更嫻熟;論實戰,自己見識過戰場,卻只是一個看客,甚至到現在還沒親手拿刀砍過人;論冷酷、理智、判斷、堅強,自己更無法與那些刀頭舔血、屍山血海中衝殺出來的將領相比。

    當然,朱永興也不認為自己一無是處,只能被所謂的古之名將打得滿地找牙。論見識的廣博,詭變的招數,他自認為還有得一拼。而成為名將的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運氣,朱永興覺得應該還稍勝一籌。穿越以來的種種,現在看起來還是比較順遂,無疑增添了他的這種感覺。

    該面對的早晚要來,如果連一個張勇都不敢言戰,日後又該如何對陣比他更強大的BOSS,興王圖霸、恢復華夏豈不是一句空話?自己要走的是一條充滿痛苦、血腥的道路,當然其中也會有快樂和振奮,而只有勇敢地走到終點,才會摘取到勝利和光榮的桂冠。

    旌旗招展,刀槍閃光,朱永興身在其中,愈發挺直了腰板,把深邃而堅定的目光投向遠方。

    ……………

    晨霧籠罩,阿瓦城在視野中模模糊糊,一切都像夢幻,怪異、模糊、變形。

    阿瓦城外的明軍營地裡已經忙亂起來,炊煙升起,使霧氣顯得更濃。輜重物資正在向車上裝載,人喊馬嘶,顯得很是雜亂。

    鞏昌王白文選站立在簡易搭建的木柵前,對身後大營的忙亂似乎聽而不聞,只是面色複雜地遠遠眺望著緬甸王城。

    下關兵敗之後,鞏昌王白文選留下斷後人馬,自率主力由沙木和走右甸,再走鎮康入隴川,最後在木邦與晉王李定國的兵馬相會一處。兵馬雖會合,但商議的結果卻有很大分歧。

    其時,兩人都聽到了岷世子將入滇留守的消息,晉王李定國認為既然如此,便不必急於接永曆回國內。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緬小邦也,猝見大軍必驚懼,懼而思逞必拒戰,戰則是與其為仇也,何以置我主?不如擇近境險要之地,休兵息士,修軍實,招潰散,兩軍相為犄角;緬外憚我軍,必不敢無禮於主上矣!”

    但白文選卻認為兩軍駐在境外,一旦緬人叵測,很可能鞭長莫及,所以他認為當務之急是把永曆接回國內,免得心有所牽,不能專心對敵。

    雖然李定國是親王且持黃鋮,白文選只是郡王,但此時各人的地位卻以手中實力來決定。白文選堅持己見,李定國既不想刀兵相見起內訌,就只好勉強答應,他自領本部人馬經耿馬北上,駐紮於孟艮。

    鞏昌王白文選統率兵馬克服天氣炎熱、路途艱險等困難,連續擊敗意圖攔截的緬軍,直至阿瓦城下。緬甸當局這才知道明軍強勁,尚不可小視,便收兵入城據守並派人要永曆下旨退兵。

    辛辛苦苦來到此地,卻只得到了一紙要他退兵的敕諭,而且敕文還是由緬人送至大營的,這當然會使鞏昌王感到鬱悶又無奈,令明軍將士覺得憤怒且不滿。

    事不可為矣!白文選長嘆了一聲,他昨日便叩頭接受了敕旨,決定今天一早便退兵而去,但卻實在有些不甘心。而思之再三,白文選還是沒有違抗聖旨,繼續進攻的決心。

    且不說繼續進攻是否會危及到永曆的性命,單說抗旨一事吧,救不出永曆和小朝廷當然會承擔罪名。而即便是救駕成功,皇帝和群臣會怎麼想,一個不遵聖旨的領軍​​將領,就算是好心,恐怕也會令人疑懼,生恐日後再犯此類之事,再不會予以信任了,並要百般防範和壓制了吧?

    正是有這種顧慮,白文選即便懷疑敕旨可能並非永曆本意,也不敢置之不理,我行我素。

    “王爺。”一聲輕喚自背後傳來,原來是部將張國用、趙得勝趕了過來。

    白文選收起惆悵情緒,強笑道:“是飯菜已做好了?走,咱們回帳就餐,然後起兵回滇與李晉王會合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2 12:47 PM

第四十三章 鞏昌王的選擇


     張國用和趙得勝對視了一眼,似乎頗費躊躇,停頓了一下,在白文選疑惑的目光下,張國用乾咳了一聲,說道:“王爺,此番迎駕不成,非戰之罪。若是收兵返滇,也該以留守岷世子為尊,方為妥當吧?”

    “是啊!”趙得勝見張國用打了頭陣,也開口附和道:“朝廷既派宗室留守,想必暫無出緬之意,若岷世子有失,則抗清旗幟又倒,軍心士氣難鼓啊!”

    聞言知意,白文選微微皺起了眉頭,揣摩著二將反對自己與晉王李定國合兵的企圖。李定國與他商議的軍事佈置這兩位將領當然也知道,看來他們是持反對意見啊!

    “衛護宗室留守,使兵將心有所矚,當然可為。”沉吟了一下,白文選委婉地說道:“只是消息乃是風傳,岷世子現在何處尚不可知,又往哪裡護衛?”

    “岷殿下若是入滇,十有八九應走銅鐵關。”張國用猜測著說道:“我軍可暫退回木邦,然後轉向隴川,並多派人打聽消息。”

    “若是謠傳,或岷殿下杳無音信,我軍再與晉王合兵不遲。”趙得勝在旁補充道。

    按照李定國的設想,聚攏軍隊後應當駐紮滇緬邊境,建立東起車裡,西至木邦,南界孟艮,北界威遠的屏障區。一方面可以阻擋清軍入緬窮追永曆和小朝廷,一方面可以震懾緬甸,使其不敢對永曆有所異動。

    但李定國選定的屏障地區都是邊外偏遠之地,不僅瘴氣多發,且籌措糧草也甚為不易。再加上地方土司疑懼,安定起來並不容易。所以,張國用和趙得勝思慮再三,決定先看看那位宗室留守的動向,最後才是選擇服從李定國的佈置。

    白文選想了一下,點頭道:“也好,岷殿下身為宗室留守,必為清軍所忌,我等當護衛保全,以免再失中外之望。”

    白文選在心裡對李定國之前的種種失誤也是有意見的,主要是晉王李定國平定孫可望叛亂後,專橫獨行。後又被大奸臣馬吉翔所蠱惑,使其能在失勢後得以再掌大權,以致朝中鬥爭不休,人心盡喪。永曆入緬,國事敗壞至此,估計馬吉翔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壞的作用。

    正因為白文選對李定國有怨氣,所以才在大理流淚斥責:“人主以全國全師恢復宗社之重任,付託於公,一旦至此,誰執其咎?公於羅遮河因先走矣,其見無數万人民搶天呼地,悉鋒刃之慘戮乎?”

    但白文選畢竟與李定國是親密的戰友,有難之時,伸手相助,是為朋友;患難之刻,肝膽相照,是為兄弟;生死之間,舍生取死,是為知己。所以,他雖答應了部將的請求,但內心裡還是希望能與李定國共同構築防區,並肩對敵的。

    當然,現在既然接不出永曆和小朝廷,為了鼓舞人心士氣,宗室留守就變得重要起來。只是消息是真是假,岷世子現在何處,都不確定,也只能憑著猜測去行事了。

    而這個時間,朱永興已經帶著猛山克族殺出了緬關,剛剛到達了盞達,這與張國用和趙得勝的猜測倒也相去不遠。

    至於猛山克族大巫提前通過鄭氏家族向外散佈的宗室留守出緬入滇的消息,不能說沒有什麼作用,但限於通訊條件,以及路途的漫長艱難,擴散的速度確實沒有朱永興所想的那樣快速。

    等到朱永興在銅鐵關與鄭氏家族正式開始合作,傳向各處的消息才變得更有針對性,鄭氏家族才在朱永興的指點下,派人更明確地聯絡各處散落的明軍,希望他們向滇西南三宣六慰之地轉進。

    投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放棄自己曾經效忠的朝廷和已經獲得的爵位官職,背叛自己曾經的戰友並且反過來與他們為敵作戰,投降過去是受到優待還是貶黜,暫時的禮遇有沒有被秋後算賬的可能……凡此種種,都不得不讓人思之再三,反復權衡。

    如果是早有降清之心,或者有過這種打算的,自然少了許多糾結與煎熬。但從原來的歷史上看,滇省的投降風潮晚於四川,或者說是受到了四川明軍大舉投降的影響,便可以由此判斷滇省的南明的武將文臣的抵抗意志還是強於四川的。

    在其中,武將們多是因退到邊荒地區後,遭遇瘴氣瘟疫,補給不足等諸多困難,以致士兵人數銳減,且又各自失去聯繫,而最終選擇降清的。文官呢,則多是在永曆入緬後喪失了對未來的信心。因為他們有學識,更加感性,對天子棄國、權臣當朝更加痛恨和鄙視。

    但凡在困境中能看到一絲希望所在,哪怕渺茫,也會信心不滅;在黑暗的跋涉中能看到一星火光,哪怕微小,也會努力向前。最令人沮喪且心墜深淵的,就是在困境和黑暗中,看不到一絲希望,看不到一星燈火,那絕望自然會佔據心頭,而無奈地做出有違他們本意的抉擇。

    既然有不遠千里去投降滿清的明軍,也會有不懼跋山涉水趕來效力的忠勇兵將。朱永興心裡是這樣想的,但實際卻並沒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他才一面讓鄭家派人四下散佈消息並加以聯絡,使分散的明軍能存一分希望;一面執意在騰沖與清軍進行一場戰鬥,哪怕是失敗了,哪怕是稍瞬即逝的星星之火,也有激勵和鼓舞的作用。

    而就在朱永興親率兵將前出高黎貢山,準備阻擊清之名將張勇的時候,一支或數支即將要長途跋涉前來相投的明軍終於要出現了。一隻蝴蝶扇動翅膀,終於改變了南明行將結束的歷史。

    ……………

    江水在逐漸變淺,浪花翻捲,在近岸的石灘上發出陣陣喧嘩,船身猛地一振,停了下來,不一會兒,跳板便啪地一聲搭在了岸上。

    左都督張勇下了船,面色沉穩地向遠處眺望了片刻,方才上馬,在護衛親兵的簇擁下,向前行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3 02:43 PM

第四十四章 清軍名將張勇

     對於此次出兵騰沖,進剿南明宗室留守岷世子,張勇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有些期盼,又有些不滿。期盼的是如果能進攻順利,擊潰這路明軍,或者能擒殺南明宗室,可就立下了絕大的功勞,以往自己親冒矢石立下的戰功與此相比,都算不了什麼。

    清廷以異族入主中原,自然是心虛得很,所以對明朝宗室向來最為重視,認為他們是民心所在,只有毫不留情的予以撲殺,方能解除後患。

    但張勇的不滿也不是今日才有的,自吳三桂命他率領本部人馬留駐永昌時,他的心中便存下了芥蒂。說什麼甘陝綠營兵精馬多,非此強軍鎮守永昌,不足以震懾剿殺竄逃於雲南逶西的各路南明殘軍。呸,為何不將你本部漢軍留在這裡,還不是有門戶之見,臟活兒、累活兒、苦活兒都留給外係人馬,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

    張勇這麼想也沒錯,此時清廷對吳三桂等人的安排未定,他還沒來得及對有用之人加以籠絡。雲南氣候濕熱,瘴氣叢生,三路清軍由川貴至雲南,所行路途漫長,且多有艱難困苦,雖說是橫掃了西南明軍,但本身也有相當損失。吳三桂指揮不動滿州大兵,又要盡量保全本部人馬,自然要把苦差事留給非嫡系軍隊。

    而張勇率領的甘陝綠營,跋涉千里來到雲南,大戰小戰歷經無數,加上水土不服、瘴癘瘟疫,實力也打了折扣。但吳三桂又命他們鎮守永昌,剿殺南明殘軍,不讓他們回到昆明休整,也就難怪張勇等甘陝兵將心生怨氣了。

    吳三桂命令一下,張勇就算是心有不滿,也還是只能俯首聽從。當然,擒殺明朝宗室的大功,對他和屬下也有著很大的誘惑。只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出征邊荒,糧餉供應便顯得尤為重要。張勇一面就地籌措,一面向昆明請求火速拔付。

    由於戰爭,雲南地方破壞很大,張勇就地籌集糧草便顯得非常困難,直到吳三桂由昆明送來了第一批糧餉,從大理調來了三千的兵馬,他便決定立刻率軍出戰了。時間已經被拖延了,根據最新刺探的情報,偽留守又聚集了不少殘軍,力量在日益變強,高黎貢山也出現了明軍的小股部隊。更緊迫的是雨季即將來臨,等到五月怒江水漲,勢必又會增加一個不可避免的大麻煩。

    永昌為滇西重鎮,不可有失,張勇留下了四千人馬守城,其中有近一千卻是這段時間以來感染各種疾病的士兵。他則率領九千多士卒,以及強徵的輔兵五千多,合計一萬五千餘眾,出永昌,過怒江,向著騰沖殺來。

    怒江和高黎貢山是護衛騰沖的兩道天然屏障,半渡而擊也是兵家常用的手段,但朱永興首先放棄了在怒江阻擊清軍的打算。因為他的兵力不夠,無法踞守每一個渡口,也搞不清楚清軍會從哪一個渡口出發。

    但高黎貢山卻是不能夠輕易放棄的,而且對於防守阻擊一方,此地非常適宜。清軍要想到達騰沖,必須翻越橫擋在面前的高黎貢山。而屏障騰沖的這一段山脈海拔有三千七八百米,僅有的三處隘口更是終年積雪、人跡少有。

    南齋公房,北齋公房,還有一個紅木樹,這三處隘口是從怒江以東向怒江以西通向騰沖的必經之路。在後世,遠征軍官兵憑著一腔熱血,在血泊中頑強戰鬥,最終以高昂的代價取得高黎貢山戰鬥的勝利。看過《遠征軍》紀錄片的朱永興對此印像極為深刻,也沒有人會輕易淡忘那段血寫的歷史。

    現在,角色互換,朱永興指揮明軍在這三個古驛道上的幾個險峻的地段修築了工事,決心讓清軍在此艱難的仰攻中血流成河。歷史上,遠征軍仰攻高黎貢山的戰鬥,可是歷時四十天,以傷亡近萬人的代價才突破了兩千日軍的頑強死守。何況在冷兵器時代,攻堅無論如何都是一場針對攻方的噩夢。

    而令朱永興唯一感到擔憂的就是剛剛投效的南明軍隊的士氣和鬥志,再好的佈置,再堅固的工事,也需要人來守,也需要頑強和勇敢的士兵。如果這個條件不具備,那一切都是空談幻想。

    畢竟朱永興沒有親眼看見過南明軍隊作戰時的情景,所以他也做了以防萬一的準備,那就是把部隊和將領作了一些調整,並且將猛山克族的兩千人馬分成了若干百人隊,充當臨時的救火隊。而他身邊的五百親衛,則一半是楊國驤的人,一半是央率領的猛山克族青壯。

    “如果我們能堅持到雨季,清軍就只能鎩羽而歸,除非張勇的腦袋有毛病。”此時的朱永興正站在到達高黎貢山山頂的必經之路灰坡上,指點著周圍的地形說道:“這裡將是與清軍交鋒的第一個陣地,吾將親自坐陣,予敵以迎頭痛擊。”

    “殿下萬金之軀,豈能輕易涉險?”朱永興沒有想到第一個跳出來阻止並且主動請纓出戰的竟是張光翠,他似乎對這裡的有利地形很有自信,也似乎頗為立功心切,上前大聲說道:“這第一陣就由卑職率兵作戰吧,就是戰死此地,卑職也絕不後退一步。”

    “張將軍忠勇,吾甚欽佩。”朱永興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奮戰即可,吾並不要求一定死戰不退,張將軍又何必非要以身殉國?當留有用之身,日後吾還有大用。”

    “是,殿下仁厚,卑職敢不效死以報。定當,定當留有用之身,以待殿下驅馳。”張光翠臉上掠過又感動又激動的神色,躬身施禮。

    在李定國平定孫可望叛亂之後,在危急關頭站對了隊伍,並且幫助李定國力挽狂瀾的自然是論功行賞。有賞必有罰,包括張光翠在內,狄三品、王會等不少將領因為狐疑觀望、表態較晚而被以“黨附可望”的罪名被予以了降爵的處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3 02:45 PM

第四十五章 險地——灰坡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同人的身上,往往會有不同的結果。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生恨,狄三品選擇了陰謀叛變,活捉慶陽王馮雙禮後向清方投降。而從張光翠的表現來看,則似乎有痛改前非,戴罪立功的傾向。從開始他便積極向朱永興這個宗室留守靠攏示好,功利心看起來很強的樣子。

    實事求是的說,李定國雖說是明末最傑出的軍事家,但是他真的犯了很多的錯誤,特別是門戶之見很強,在明軍內部搞區別對待(比如將孫可望的兵稱為秦兵,劉文秀的稱為蜀兵,把滇省舊兵稱為晉兵),因而很多將領都覺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並不是很願意在他的手下聽命辦差。

    宗室留守,行監國之權,這幾乎可以與持黃鋮的晉王李定國分庭抗禮,也就使那些心懷不滿的將領有了選擇的餘地。是投效朱永興,來個雪中送炭,以圖日後富貴,還是繼續到晉王手下接受歧視,這個選擇似乎並不難決定。儘管朱永興的本意並不是如此,但宗室留守、行監國事的幌子一打出來,造成這樣的局面便不可避免。

    朱永興伸手指了指山頂,說道:“張將軍盡力防守即可,吾率一軍在後支援。”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能守十日最好,若不順遂,三五日也可,當以最大限度保存力量為要,後面可是還有數道險峻關隘,清軍要到騰沖,就先讓他們流足夠多的血。”

    “殿下放心,卑職定讓清軍血流成河,不得寸進。”張文翠望向山下驛道的表情有些猙獰,彷彿那裡已經屍橫遍野。

    張文翠有這樣的信心並不是狂妄自大,而是這裡確實是極險要的製敵之地。灰坡,寸草不生,上千米的高度,超過七十度的陡直土路,半尺多厚的浮土,故得此名。而小橫溝處於灰坡山梁,是從雲龍經栗柴渡或從永昌經猛古渡前往騰沖兩條古道的交匯口,為兵家必守之地。

    在這樣的地勢上進行仰攻,張文翠曾經試想過自己是清軍,只覺得那將是一場令人膽寒的噩夢。如果再下點雨,那半尺多厚的浮土會全部變成膠泥,清軍要怎麼仰攻這個要命的灰坡?在半尺深的稀乎乎的膠泥裡摸爬滾打,踩下去象油一樣滑,拔腳起來卻比膠還粘。陡坡上,頂著箭雨和投槍,還要顧著腳下,一不留神,只要跌倒,一路跌撞著滑下去,必死無疑。

    凶險至極,想起來就頭皮發麻,頓生無力之感。張文翠萬分慶幸自己是防守一方,不必跟這厚厚的浮土,或者是要命的膠泥玩命叫勁。

    朱永興帶著眾人又巡視了山頂上防守的佈置,柵欄、鹿砦、壕溝、覆頂工事,都已經基本完工。處在這樣的險要之地,如果物資充足,便足以長期堅守,使其成為一個殘酷而血腥的絞肉機。

    如果能比較輕鬆地阻擊清軍於高黎貢山,朱永興覺得戰略目的便已經達到,雖然在騰沖城也做了佈置,但那是最後的反敗為勝之策,成功與否也還是個未知數。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與清軍對戰,能夠力保不敗,逼退清軍,並由此增加作戰經驗,振作頹喪的士氣,便已經讓人滿意了。

    但朱永興也犯了一個錯誤,或者說是考慮不周,以至於在阻擊順利的情況下卻不得不兵退騰沖,與清軍作最後的決戰。

    ……………

    儘管張勇出征前曾經詢問過很多當地土人,並且帶了不少嚮導,但渡過怒江後一接觸高黎貢山,就感到了它的不尋常。老天把砍削得最陡峭的一面留在了怒江西岸邊,這裡幾乎無處不險峻,無處不高聳。易守難攻的山頭像鉗子一樣夾緊著古道,如果有明軍堅守,想要輕而易舉地突破並進抵騰沖,顯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任務。

    雖然意識到此次出征可能會很艱難,但張勇並未悲觀失望,更未喪失信心。三路清軍攻掠西南,不管是滿州兵,還是漢軍、綠營,清廷所選的都是精銳之師。既是精銳之師,除了能戰鬥,還很能吃苦。在“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的貴州,清軍便遇到過從未有過的困難。當時清軍走的是重關高嶺,大雨又下了將近半月,泥濘三尺,石徑尖斜,人員馬匹疲斃倒地者無數。

    進入雲南後,叢林密布,山巒起伏,道路崎嶇,瘴癘叢生,清軍行進打仗,也是處在惡劣的環境之中。所以,張勇堅信他的經過艱若磨練的部下,能夠克服千難萬險,贏得最後的勝利。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自信,還考慮到糧道漫長,雨季將至,不易補給的問題,張勇沒有選擇相對穩妥,但耗時要長,路途要遠的迂迴進攻路線。就是先沿怒江東岸南下,由古驛道老渡口(後惠通橋所在)渡江,過松山,取龍陵,再北攻騰沖。

    由永昌過怒江,翻越高黎貢山,直取騰沖,這是一條直線,路途最短,合乎吳三桂迅速剿滅的作戰意圖,也符合張勇在雨季前後速戰速決的戰前籌劃。

    只是,張勇沒有想到,幾支殘破明軍倉促會合起來的人馬,且沒有李定國、白文選這樣的名將指揮,卻在高黎貢山讓他所率領的清軍吃盡了苦頭。

    戰鬥沒有什麼懸念的首先在灰坡展開,此時已經是四月十九,駐紮四川建昌的慶陽王馮雙禮已被部將狄三品設計所擒,正不遠千里率軍進入雲南向清軍投降,並籍此拉開了四川明軍的投降風潮。

    “舉盾前進,前進——”清軍將領嘶聲喊叫著,指揮著士兵結成盾陣,踩著浮土向上攻山,盾陣後是扛著土袋準備填壕的輔兵,輔兵後則是弓箭手和長槍兵,準備靠近後進行壓制和掩護,最後則是衝鋒破陣。

    塵土在踐踏下飛揚而起,清軍將領喊了幾聲,便覺得嘴裡、鼻子裡已經全是泥,不得不閉上的嘴巴,心中暗暗咒罵。不時有清兵摔倒,身體砸在浮土上,掀起了更大的灰塵,遮擋了後面士兵的視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4 11:52 PM

第四十六章 火槍之威


    明軍的第一道防線在前端的小橫溝台地上,以左右兩道壕溝加木柵的放射狀工事對山前多條上山通道形成正面封鎖;第二道防線在小橫溝以上的灰坡山樑上,以山頂為中心設有三道階梯狀防禦陣地,可對山前小橫溝的交叉路口和上山古道形成封鎖。

    要有機關槍,全給你們突突嘍!朱永興站在第二道防線的山樑上,舉目眺望,雖然距離不遠,但灰塵瀰漫,他只能看見前幾排清軍在步步逼近,卻看不清楚後面的具體佈置。

    第一道防線雖然交給了張光翠指揮,士兵卻多是吳三省的人馬,其中還有三百訓練成軍只有半個月的火槍兵。防範是必須的,兵為將有一直是朱永興深惡痛絕的一個問題。這不僅容易造成將領專橫跋扈的軍閥作風,而且士兵成為將領的附屬品後,往往會被將領視為“何往而不重”的資本,成為其保​​存實力,甚至轉而投降的倚仗。

    因為明軍瘴癘和傷病的休整,士兵們的恢復有快有慢,便給了朱永興打亂編制,重新組合的機會。當然,這種措施是不徹底、不完全的,他還不敢做得過於明顯,擔心將領們由此而生異心。

    而火槍兵的組建則是出於朱永興固有的後世思維,熱兵器遲早要取代冷兵器,雖然從緬兵手中繳獲的火繩槍有種種缺陷,他也絕不會棄之不用。相比於訓練出合格的弓箭手,火槍兵的訓練則更為快捷。當然,朱永興不指望這支剛剛成軍的火槍兵在野戰中取勝,但倚險防守的時候,火槍兵的防護不是太大的問題,可這種較老式的火繩槍的穿透力卻能使進攻方的盔甲盾牌成為軟弱的東西。

    朱永興曾經自鳴得意地想訓練出三段擊或五段擊的野戰火槍兵,但幾次訓練後便使他暫時放棄了這種想法,並且得出了一個結論:不經過極嚴格的長期訓練,使火槍兵能進行有序的幾段擊純粹是扯蛋。

    “各排剛開始射擊的時候,或許只有兩三個士兵沒有參加齊射而獨自射擊。緊接著隊形中就出現一片火海,各排和各列的士兵們混雜在一起,士兵們裝好子彈之後就立即自行開火射擊,第一列的士兵們也不再跪著射擊了,雖然他們確實想那麼做。到那個候,面對槍聲轟鳴的混亂局面,不管是將軍還是下級軍官,誰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待部隊自行進退了。”

    沒錯,這就是朱永興遇到的情景,與西方一部軍事著作中描述的幾無差異,而朱永興剛訓練的火槍兵還是在沒有敵人衝陣的情況下便犯了這樣的錯誤。

    儘管遇到了挫折,使朱永興不能像穿越前輩那樣輕輕鬆鬆地就組建起訓練有素的火槍部隊,但朱永興還是想到了解決之法,並決定在阻擊戰中加以使用。

    沒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在現在的形勢下先聲奪人,振奮軍心士氣才是最重要的。何況依照現在的火繩槍,憑著剛剛訓練出來的火槍兵,朱永興也不敢把他們當作致勝的殺手鐧。因為那根本就不現實。

    仰攻的清軍已經接近了壕溝,離木柵欄也不足三十米了,在灰土揚場中,清軍將領發出了嘶啞的命令。盾陣後的弓箭手向著前上方仰射出了一排箭雨,隨後扛著布袋的輔兵向前衝去,填塞壕溝。

    “開火!”火槍兵統領何良順吼叫起來。

    作為先聲奪人,首戰挫敵的火槍部隊,並不歸張光翠指揮,這個距離也符合朱永興要求他們可以開始射擊的條件。

    站在柵欄後面、大半個身子都躲在壕溝裡的火槍兵立刻將手中燃著的火繩固定到板機上,把火槍從柵欄縫中伸出去,瞄準,開火。

    隨著一陣轟鳴,火光閃現,白色煙霧陡然在柵欄後升起,上百顆彈丸急速飛出,射向幾十米外的清軍。

    老式火繩槍因為口徑大,笨重,不能代替弩兵或弓箭手為步兵提供充足靈活的火力而被最終淘汰。但它的威力卻很大,大型火繩槍常常有開一槍就打死好幾個人或好幾匹馬的記載,而且在長矛兵和塹壕的掩護下組成固定的陣地來對抗敵軍也相當有效。

    伴著慘叫和哀嚎,清軍的攻擊陣列遭到了第一次猛烈的打擊,大型槍彈不僅打死了很多填壕的輔兵和暴露身體的持盾兵,連盾牌都被擊穿,後面不少清兵莫名其妙地被擊中,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火槍兵射擊完畢,立刻取下火繩,將手中的火槍向後一遞,火槍被身後的隊友接過,另一支裝填完畢的火槍塞到了他的手裡。

    固定火繩,伸出,瞄準,射擊。一系列的動作迅速而準確,不過十幾秒鐘的時間,明軍火槍兵又發射出了一輪子彈。

    這就是朱永興想出來的解決辦法,類似於工廠的流水線作業,三個、四個或五個火​​槍兵排成一列,分別完成各自的工作,然後由第一個火槍兵開火射擊。

    這樣一來,不僅發射速度提高了數倍,而且工作簡化,減少了因為緊張而出錯的可能。射擊手只要專心射擊,不必因為又要裝填,又要注意火繩的位置,大大降低了走火的機率。

    轟鳴聲一陣接著一陣,白煙愈加濃密,只聽到對面紛亂的慘叫和驚呼,卻幾乎看不清前方的情況。六輪射擊過後,火槍兵統領何良順下達了停止射擊的命令,以便觀察打擊效果。

    硝煙逐漸散去,但灰塵飛揚,依舊看不太清敵軍攻擊陣列的全部情況,可壕溝前已經是狼籍一片。盾牌、刀槍、屍體,還有倒在地上慘叫哀嚎的傷兵,一副血淋淋的場景呈現在明軍面前。

    只是火槍的輪番射擊,便已經打垮了清軍的第一次進攻。明軍看得越來越清楚了,清軍在狼狽逃竄,漫天的黃土飛揚,好像千軍萬馬在下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4 11:56 PM

第四十七章 初勝


    原來火槍這麼厲害,張光翠張大了嘴巴,仔細觀察著。他還根本沒有發號施令的機會,清軍的第一次進攻便被擊退了。盾牌、盔甲在近距離的火槍攢射下如同虛設,除了增加了士兵攀爬灰坡的難度之外,似乎沒有別的作用。

    不對,不是火槍厲害,是殿下的辦法厲害。張光翠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下第二道防線的陣地,王旗正昂然矗立,迎風飄揚。他的臉上不由掠過複雜的情緒,明火槍他不是沒見過,明清兩軍都有,除了三順王手下可能有成建制的火槍兵外,其他部隊都是作為可有可無的輔助兵種加以使用,而且在野戰中都不重視。

    如此這般的輪番不停地攢射,再加上地勢險要,有壕溝和柵欄阻隔,清軍想衝過來,就用無數的屍體來填吧!張光翠露出了一絲冷笑,替山下的清軍感到悲哀。

    “將軍。”一個部將湊過來提醒道:“要不要派人出去收首級?”

    啊,張光翠思緒翻騰,竟然忘記了這件事情,他穩了穩心神,威嚴地揮動手臂下令道:“刀斧手出陣,把敵人的首級全部收回來,點清數目後立刻向殿下稟報。 ”

    梯子被迅速搭上棚欄,一百多手持刀斧的明軍士兵登梯翻過,再越過七八米寬、五六深的壕溝,向著倒地的清軍屍體和傷員揮起了兵刃。瀕死的、絕望的慘叫和咒罵在刀光血影中響了起來,一顆顆血肉模糊的人頭被抓著辮子提了起來,無頭的屍身淒慘地或趴或仰,血汩汩流淌,滲入了浮土。

    火槍攢射打死打傷了兩百多清軍,竟還有一百多是在陡坡逃竄時被擠倒踐踏而造成的傷亡。超過七十度的陡直土路,浮土又厚,使得上山艱難,下山也困難無比。正常情況下需要手杖步步支撐,繃著全身肌肉,腳趾帶著全身重量頂在鞋尖最狹小的一面,走不上幾步就疼痛難行,疼到每挪一步都幾乎要咧嘴大叫。

    清軍也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地形地勢下作戰,缺乏經驗,被火槍居高臨下的一頓猛轟,前隊後退,擠壓了後隊,在陡直的山路上本來是稍微退卻,重新整頓陣勢,卻立刻引發了擠撞和踐踏。在灰土揚場,視線模糊的情況下,竟至完全崩潰。

    屍體和傷兵沿著陡直的山路一直延伸出去老遠,儘管腳下艱難,但明軍的刀斧手卻不想落下一顆首級,用刀尖和斧柄撐持著往下走,毫不留情地收割著血淋淋的人頭,剝脫著尚能使用的衣甲和兵器。

    山下,清軍經略右標中營游擊王進寶正望著山上的王旗咬牙切齒,聽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千總在匯報第一次進攻的情況。山路陡峭,浮土揚塵,壕溝阻擋,火槍攢射……這些固然是困難,但一下子死傷了這麼多人,還是令王進寶忿恨不已。

    張勇簡拔而起的軍官中,最出名的當屬趙良棟和王進寶,也就是鹿鼎記中韋爵爺的義兄。其中趙良棟已經被提升為雲貴總督衙門督標中營副將,離開了張勇的帳下。只剩下王進寶還歸屬張勇指揮,無疑也是張勇手下最得力的大將。

    如果以謀略來衡量,趙良棟高於王進寶;如果用武力的標準,則王進寶要勝過趙良棟。在戰陣廝殺中,王進寶經常身先士卒,手持二鈞重(1鈞為30斤)鐵鞭衝鋒陷陣,十分勇猛。

    作為目前張勇手下最得力的大將,先鋒官自然非王進寶莫屬,他當然也躊躇滿志,渴望著再建軍功,高升一步。但首戰即遇挫,且敗得稀哩嘩啦,卻著實令王進寶憤怒而不甘。

    “山路陡峭可釘木樁以便扶持,步步登攀,直抵敵軍壕溝。”王進寶壓制著心中的怒火,沉思了半晌,提出了自己的辦法,“咱們西北健兒善射,可先以弓箭遠程殺傷敵人,再伺機猛攻。”

    雖然還有困難沒能解決,但戰場上哪有全都順遂,將敵軍制得無力還手的時候?攻堅如同攻城,用人命填出勝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況偽宗室留守的王旗在上面,無形中又對王進寶構成了極大的誘惑。

    清軍突然起了一陣騷動,有咬牙切齒的,有張口咒罵的,有物傷其類的,還有搥胸痛哭的。原來是明軍收割清點完首級後,又將一顆顆人頭擺放到柵欄的尖頂上,像是示威,又像是嘲諷。

    “馬上砍伐木樁,猛攻敵寨,殺光敵人,生擒偽宗室留守,為袍澤報仇。”王進寶的眼睛都紅了,吼叫著催促身旁的軍官。

    斬首三百零六級,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勝利,如果加上守軍幾乎沒有傷亡,勝利的含金量又可大幅提升。朱永興接到了第一道防線的報告,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很快又沉下臉,似乎對張光翠如此處理首級感到不滿。

    可最終朱永興還是沒有說什麼,一個時代的戰場有一個時代的特點,這種血腥而殘忍的處置方式讓他感到不舒服,卻是敵我雙方都使用過,且並不認為特別過分的舉動。既然有激勵士氣的作用,朱永興也就不好在這個時候發脾氣,挫傷明軍的銳氣。

    “殿下,清軍在山路上釘木樁,準備穩步進攻。”盞達土司刀白龍剛才震驚於火槍的威力,此時回過神來,半是提醒,半是詢問般地問道。

    朱永興把刀白龍帶在身邊,是想讓他見識一下明軍的實力,用幾場勝利來堅定刀白龍支持南明軍隊的決心。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龍還在沒強大的時候,地方土司的態度便很關鍵,即使他們不派兵助戰,糧草物資的接濟也是退到邊遠地區的殘破明軍能否長期堅持的重要因素。

    從剛才刀白龍的表情上看,朱永興覺得效果還是不錯的。火槍攢射時的火光和響聲,以及煙霧,確實很有震撼性。而清軍釘木樁,他卻並不害怕,歷史上在此角度極陡之地,遠征軍也採取過人頂人,或者把自己拴在樹上以便射擊的辦法。

    現在,對於刀白龍的問話,他還是很願意加以解答,以便消除他的疑慮。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4 11:59 PM

第四十八章 黯然收兵


    “釘木樁只能起到便於攀登的作用,真正進攻時卻幫助不大。”朱永興用手比劃著,“陡坡的角度太大了,七八十度的仰角,用弓箭,就如同向天上射一樣,對我軍的殺傷非常有限。人呢,在進攻時幾乎就得在後面推著他,倒下一個,興許就砸倒好幾個。”

    停頓了一下,朱永興繼續說道:“火槍居高臨下猛轟,清軍的盾牌和盔甲防護作用又不大,那他們就只能用人命來填。就算他們用屍山血海的代價攻下了這裡的三道防線,後面可還有幾道關隘,清軍總共不到兩萬的人馬,每個關隘都要付出慘重的傷亡,他們還有什麼力量攻取騰沖?”

    “殿下睿智謀深,令人萬分欽佩。”刀白龍先恭維了一句,接著便意味深長地說道:“雨季快到了,頂多還有二十來天吧!”

    “是啊!雨季一到,影響的可不只是這裡,而是整個雲南。清軍要運糧調兵,便會很困難。況且,他們根本不適應云​​南的雨季,不知道其中的厲害。”朱永興看了刀白龍一眼,覺得這個傢伙的腦袋也不簡單,能猜出他沒有說出來的一個致勝條件。

    “殿下,李晉王和鞏昌王或在木邦,或在孟艮,三宣六慰之地的其他明軍也為數不少。”刀白龍小心翼翼地躬身問道:“為何您要甘冒奇險,以倉促收攏的明軍大張旗鼓,非引得清軍前來一戰?”

    你當然不知道我為何不急投李定國和白文選的心思;你不知道此時清軍在雲南腹地的力量並不是那麼強大​​;你不知道如果我只顧安全,耽誤時間,只會等到滇省殘餘明軍的降者如潮;你也不知道天子棄國、留守隱遁對還在抗清的勢力會有多麼大的消極影響……

    朱永興沉吟著,並沒有對刀白龍的無禮進行斥責,停頓了半晌後,他斟酌好了言辭,緩緩開口說道:“清軍貌似強大,實則虛弱,但得窺此秘者寥寥。吾以數支殘軍挑釁,實有必勝把握。而勝利則將打破清軍勢大難敵的謬傳,掃除籠罩各支明軍的悲觀陰霾。”

    刀白龍默然而退,對於朱永興搞出的焚書告天,他實心中敬畏​​,只是基於對清軍的恐懼,以及對本族安危的考慮,使他一直處於矛盾的心情。現實中的情況是幾支會合的明軍和重新組織起來的永昌、騰越難民的實力並不是他和族人所能抗拒的,虛與委蛇、見機行事,便成了他的唯一選擇。

    若能擊敗清軍自然是好,但清軍若勝,我族能倖免劫難嗎?刀白龍暗自苦笑,明軍的阻擊越有力,殺傷的清軍越多,清軍的報復也會更慘烈。屠城滅族,殺戮劫掠,清軍在雲南的劣跡昭彰,會理解他的苦衷而網開一面,他可不敢存著什麼幻想。

    清軍每死一人,無疑使自己與族人更靠攏明軍一分。等到被消耗和摧磨得火氣沖頂的清軍進入騰沖和盞達,他和他的族人似乎只剩下了一條路,那就是與明軍並肩作戰,用武力來避免清軍的殘酷報復。

    當然,他也可以反戈一擊,希望以此能換取清軍的寬恕原諒。但清軍能長駐於此嗎,暫避於三宣六慰的明軍為了替眼前的這位宗室留守報仇,恐怕報復的慘烈程度並不會比清軍弱。

    刀白龍心思翻轉,左思右想竟然沒有一個完美的解決之道,明哲保身做個牆頭草竟會這麼難。

    “你知道猛山克族為何傾力與戰嗎?”朱永興瞟了一眼臉色陰晴不定的刀白龍,淡淡地問道。

    “聽聞殿下已授其族長為安南都統使,且其族在緬久受欺壓,方才隨殿下入滇尋一樂土。”刀白龍愣了一下,如實答道。

    這個傢伙的漢化程度挺高啊,竟然還會用“樂土”一詞。朱永興微微一笑,說道:“樂土,嗯,這個詞用得好。可樂土在哪呢,在安南高平,要跋山涉水,要廝殺血戰方能獲得。這世上,把自己的命運寄託於他人的憐憫和饒恕是可憐的行為。老天也不會照顧不肯付出、不肯努力的人。猛山克族相信吾承諾的這遙遠的幸福,貴土官相信吾能戰勝清軍,保此一方不受清軍荼毒嗎?”

    刀白龍默然無語,朱永興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是心存僥倖,還是全力支持明軍,他必須做出表示,即便這表示是嘴上的敷衍,但也需要刀白龍在以後的實際行動中加以證明。

    “且不急。”朱永興輕輕擺了擺手,目光已經轉向第一線陣地,“看清軍如何攻破吾佈置的這險要之地吧!”

    ……………

    沒有槍,沒有炮,更沒有飛機的轟炸。王進寶此時的心情比幾百年後艱難攻打此處險要的遠征軍還要無奈和憤怒。

    有了釘下的木樁扶持,仰攻依然困難無比,己方射出的弓箭對敵人威脅甚微,而敵方居高臨下射來的箭矢和標槍不僅距離遠,而且殺傷力大。再加上那持續不斷的火槍攢射,清軍的死傷呈直線上升,卻連柵欄都還沒摸到。

    老式明火槍的槍彈大,且彈道不穩,打在身上便會造成極重的創傷,就曾經有被槍彈打中手臂而死亡的歷史記載。而明火槍在固定的、有掩護的陣地防禦戰中最適合使用,再加上流水線式的裝填射擊方式所形成的持續不斷的彈雨,使仰攻的清軍付出了慘重的傷亡。

    上山艱難,下山也極不容易。很多傷兵倒下去,因為來不及被轉運下山,便在塵土飛揚中呻吟哀叫著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血已經流得太多了。三次進攻無果後,有些地方的浮土正在變成膠泥,紅色的膠泥。參戰的清軍困頓不堪,嘴裡、鼻子裡已經全是泥,頭上、臉上、身上全是黃色的塵土,沒有一個不在詛咒這個該死的灰坡。

    此情此景使王進寶抓狂,但還未喪失理智,在太陽西沉的時候,他怏怏地再次瞭望了山上的王旗,忿忿地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結束了這一天代價沉重的仰攻作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01 PM

第四十九章 清軍的迂迴


     確實是慘重的傷亡啊,朱永興望著被夕陽染成一片紅色的灰坡,彷彿是一個血池。他無法想像幾百年後遠征軍前仆後繼,終於清除了山上頑敵的心情,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絕不會讓葺爾小國把泱泱中華欺負成那個樣子,更不會讓那段慘痛的歷史再出現在這海拔三千多米的高黎貢山脊上。

    強攻受挫必包抄,朱永興判斷清軍多半會採取與歷史上相同的戰術,而包抄的道路狹窄險峻,穿溝過谷,必須要輕裝方能通過。這樣的話,清軍便只能使用少量的兵力來執行包抄任務。既然早已經想到這點,朱永興便早有反包抄,伏擊進入山腹的包抄清軍的準備。

    經過一天的阻擊作戰,朱永興已經心中有數,第一線陣地有五百人應該足以堅守幾天,為了保險起見,他在第二線陣地又留下五百人,既能支援第一線的防守,又能接應第一線的撤退。

    正面佈置完畢,朱永興把王旗留下,擾亂清軍的判斷,然後帶著一千明軍和一千猛山克族戰士組成的聯軍向山的左翼行進。如果是伏擊,這兩千人馬足以消滅三四千清軍;如果是憑險固守,也足以使輕裝的清軍無功而返。至於右翼,則由寨主央率領的兩千猛山克族士兵負責,如此可稱萬全。

    至於還處於猶豫狀態的刀白龍,朱永興因為不信任他,怕他和手下給正面阻擊的部隊製造麻煩,便將他和五百名傣族精壯護衛也帶上。有兩千人馬在手,就算刀白龍有異心,也不敢輕舉妄動,何況他的族人家眷還在後方。

    ……………

    不到一天的戰鬥,竟然死傷了七八百人,而且敵人的一道防線還沒有攻破,可以說是毫無戰績。這個結果多少出乎了張勇的意料,他面沉似水地聽著王進寶有些心虛的匯報。

    “……偽宗室留守的王旗就在山上,末將便想著一鼓作氣攻上去,擒殺了偽留守,此次出征便算是大功告成了。”王進寶一臉的鬱悶,囁嚅著說道:“現在想來,是末將過於操切了,以致損兵折將,請都督責罰。”

    張勇面無表情,似乎在沉思,也似乎在醞釀著雷霆般的暴怒。直到王進寶惶惑不安地流出了冷汗,他才低沉地說道:“偽明宗室會有如此膽氣,敢親臨戰場?嗯,觀其在騰沖大張旗鼓,倒也不無這種可能。”

    “是,末將也是這樣想的。”王進寶順著張勇的話說道:“只是那該死的地勢讓敵人佔盡了便宜,不過,敵人的火銃很厲害,打起來便不停歇,兩層鎧甲也抵擋不住。”

    “打起來便不停歇,紀效新書曾言火銃兵有單線、雙重、多重等隊列變化,敵所用當是多重隊列,輪流射擊,槍彈不絕。”張勇思索著說道:“火銃最適防守,倒是個難解決的問題。”

    “都督,末將思來想去覺得正面進攻極為困難,但若包抄其後,則可操勝算。”王進寶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對於攻險包抄,王過寶還是有過成功的戰例的。在攻掠貴州時,張勇和王進寶進軍至十萬溪,那裡懸崖千仞,明將羅大順扼險屯守。久攻不克之下,王進寶率領一部分精兵攀崖直上,從背後突襲,擊敗了羅大順,並因此升遷至經略右標中營游擊。

    “溝深林密,山高路險,分兵包抄終是行險之計啊!若是敵人有備——”張勇很是猶豫地輕輕搖頭,

    “都督,兵行險招也是致勝之道啊!”王進寶見張勇反對的並不堅決,便接著進言道:“殘破明軍會聚,能有幾多人馬?騰沖要留兵,此地要扼守,再加上偽宗室留守在此,必然要重兵衛護,又哪來許多人馬處處皆守?我軍左右兩路輕裝急進,包抄敵後,只要有一路成功,則斷此地敵軍之退路,敵必敗矣!”

    張勇垂下眼瞼,陷入了沉思。灰坡的險要,他親自查看過,所以對王進寶的莽撞攻擊失利,倒也並不十分責怪。如果按照正常攻擊,他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很為剛剛出征便被阻遏感到頭疼。

    “敵人日間初勝,必然驕敵輕忽,我軍連夜側翼急進,可出其不意,勝算大增。”王進寶又想出了一條理由,急忙繼續補充。

    張勇心有所動,抬起頭來,速戰速決是此次興軍的首要目的,如果不能重創敵人,即便攻下灰坡,後面各處險要關隘也要費時耗力,這絕對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行軍打仗,四平八穩的固然最好,但奇謀詭計也必不可少,兵行險著也是不可避免。

    “兩支精兵,每支兩千兵丁,分左右兩翼包抄灰坡之敵。”張勇在速勝的誘惑下,在灰坡的險要難攻下,終於下定了決心,“半夜時分即行動,輕裝疾進,勿使敵人驚覺。”

    “末將願率左翼兵馬包抄敵後。”王進寶上前一步,躬身施禮,慨然請纓。

    張勇知道王進寶急於建功,因為他和趙良棟一直不和,而趙良棟已經位居其上,使其心中耿耿於懷。只是,他實在不願意讓手下大將去冒風險。

    見張勇面露猶豫,王進寶急忙再次請求道:“都督,末將首戰即敗,挫折我軍銳氣,本該責罰,還望都督給末將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張勇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顯吾,率軍包抄時務要謹慎,若敵有備,則即刻撤回,勿要貪功冒進。​​”

    “都督放心,末將定遵教誨,謹慎為先。”王進寶感激地躬身深施一禮,轉身而去。

    ………………

    幽藍色的星座已經傾斜,夜風清涼,朱永興在帳篷中突然從夢中驚醒,那是一個噩夢,讓他的額頭沁滿了冷汗。好半天,他的心緒才平穩下來,但卻無法馬上入睡,只好在腦海裡反復思量著以後的行動。

    說實話,朱永興的信心在高黎貢山的環境中正在減弱,並不是對阻擊沒有信心,而是開始擔心所率軍隊的意志,以及後勤保障的順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03 PM

第五十章 伏擊


     只有身臨其境,朱永興才真正領略到高黎貢山上戰鬥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山頂雲霧繚繞、寒氣逼人,凍得人瑟瑟發​​抖;山腰夏無酷暑、冬無嚴寒,算是春天的氣候;而山腳下卻烈日炎炎,能大汗淋漓地啃西瓜。在這種季節頃刻轉換的環境中,更考驗的是士兵的意志,而不是戰力。

    而且,這還沒到雨季,吃人的旱螞蝗還沒出來,能把美如錦繡的如春山腰變得比閻羅殿還冰冷的時候還沒到來。雨季的高黎貢山,可遠不像平日沒帶雨傘淋成落湯雞那麼簡單。同樣是濕漉漉的那身衣服,在高黎貢山就將變成無數人的奪命絞索。

    朱永興不敢奢望所率的士兵會有日本鬼子那種令人噁心的頑強,更不敢奢望他們會有歷史上堅韌、勇氣和頑強被激發出來、絲毫不怯於素以敢死著稱的日本鬼子的中國遠征軍。

    令人擔憂的還有後勤保障,從騰沖到高黎貢山的路途在雨季會變得泥濘不堪,本就不就特別充足的物資運輸將變得異常困難,朱永興當然不敢想像手下的士兵會像日本鬼子那樣靠吃同伴的屍體來頑強堅持。

    思來想去,朱永興無奈地發現,不管阻擊是否有力,也不管清軍是否退兵,一旦雨季來臨,他最好的選擇便是撤退,撤出這既美麗瑰奇,又險惡難測的高黎貢山。

    這叫什麼,應該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吧!手中沒有一支敢打敢拼、英勇頑強的過硬部隊,就算自己有很多奇思妙想,有很多超越時代的戰術戰法,卻無法全力施為。就像太祖,給他一群娃娃兵,也無法發揮游擊戰的精髓吧!

    現在也是類似的情況,選擇的伏擊陣地不是最有利的山頂,而是次之的山腰,就是考慮到氣候和環境對部隊的影響。儘管朱永興提前做了些準備,但要讓生活在亞熱帶地區的人們拿出足夠的抵禦寒冬的衣物和被服,顯然是不現實的要求。

    思索著,權衡著,朱永興不知何時又進入了夢鄉。而此時,東方的雲霞正在發白,變亮,新一天的太陽即將噴薄而出。

    ……………

    晨霧在陽光的驅逐下散去,周圍的景物也清晰起來。草叢中的野花向著初升的太陽炫耀著各自的色彩,芳香的氣味在酷熱中溶解揮發,周圍卻是一片死寂。

    經過半夜跋涉的清軍顯得有些萎靡不振,雞腸子似的山路崎嶇難行,有的地方還根本沒有路,只能砍伐雜草樹枝趟出一條路。即便是輕裝前進,盔甲也是必須攜帶的,現在盔甲包背在身上,已經像小山一樣沉重,這說明清軍的精力已經消耗殆盡。

    王進寶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向著四周觀察了一陣,揮手命令士兵繼續前進。他何嘗不知道部隊需要休息一下,但周圍的環境並不合適,隨身攜帶的飲水在艱苦的行軍中消耗極快,已經所剩不多。他必須先找到水源,才能讓部隊停下,恢復體力。

    高山峽谷複雜的地形令王進寶感到迂迴包抄將會是一件比較艱難的任務,在這岩崖如簇、叢林密布的地方,他無法看到灰坡在哪裡,只能大概判斷他們已經繞過了那裡,進入了山腹。

    儘管如此,王進寶並沒有失去信心,反倒覺得包抄已經成功了大半,敵人應該沒有覺察,否則在經過的那個險要之地不會不設埋伏。

    太陽變得熾熱起來,清軍的腳步變得更加沉重,地形忽高忽低,小道兩旁林密草深,山茅高達兩米。有些地段,是低矮的荊棘叢,有的地方是險峻的峽谷。嚴格來說,它又不是峽谷,而是奇形怪狀的兩大岩崖的夾縫。

    叮咚的聲響隱約可聞,那是流水的聲音。富有流動感的嘩嘩聲隱隱傳來,在斷定不是風吹樹葉聲後,王進寶暗叫老天保佑,他欣喜地喊道:“弟兄們,前面有一條小河,加速前進哪!”

    希望給疲憊飢渴的清軍帶來了力量,他們拐進了一條小路,那是一條幾米寬的峽谷,高有幾十米,長不過四五十米,向上張望,陽光從上面投射下來,讓人目眩心悸。

    再向前眺望,有一條小溪歡快地從山隙中湧出,發出叮咚的聲響,青蛇似地蜿蜒著不知流向何方。停步觀察了片刻,打頭的清兵便進入了峽谷,已經連過險要之地,這裡的地形雖然也能被伏擊,但在他們心裡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等王進寶率領的中軍趕到峽谷口,清軍的先頭部隊已經穿了過去,歡叫著奔向清澈的溪流。他們的行動無疑給後面的清軍帶來了激勵,作出了榜樣,連王進寶都受到了感染。

    朱永興在幾處險要之地都放棄了伏擊的佈置,照顧明軍的心思反倒讓王進寶降低了警惕。使他產生了錯覺,認為迂迴包抄完全出乎敵人的意料,除了道路艱險外,不會有別的麻煩。

    清軍源源不斷地湧進峽谷,前鋒過去了,中軍過去了大半,後衛也開始奔向那令人振奮的甘甜之溪,對於翻山越嶺,從古木老林裡鑽出來的​​窒悶乾渴得要死的士兵來說,小溪的叮咚是一曲最美妙的沁人肺腑的歌。

    突然,一片陰雲遮住了投射下來的陽光,一塊巨石從天而降,把幾名正處在興奮中的清軍砸得非死即傷。在慘叫聲中,峽谷上面的石頭一塊接著一塊地砸將下來,清軍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血肉橫飛。

    中埋伏了!王進寶剛剛嚐到清澈涼爽的溪水,心中的暢快便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驅趕得無影無蹤,心頭不由得“咯噔”一震,一種帶有震驚的恐懼襲上心頭,身心彷彿被溪水浸透,冰冷瞬間充滿全身。

    石頭雨下個不停,不僅屠戮著峽谷內的清軍,而且有堵塞道路的趨勢。但通過峽谷的清軍卻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瞅著,因為他們找不到通向峽谷頂的道路。

    “全軍披甲,前軍準備進攻,衝上山去。”王進寶的吼叫聲驚醒了正驚惶得不知所措的清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05 PM

第五十一章 死地則戰


     順著王進寶手指的方向,清軍側轉過頭,才發現如果要登上峽谷頂,是要從這片谷地的側面攀爬。那是一片覆蓋著低矮植物的山坡,登上去到達山梁既可以繼續左轉續山腹深處迂迴,又能右轉直上峽谷頂,打擊埋伏的敵人。

    既在峽谷頂設伏,則山坡上也必有敵人防守,退路已斷,王進寶意識到這將是一場苦戰。要麼擊敗敵人,繼續實施迂迴,要麼全軍覆沒在這谷地之中。雖然他還沒有看見坡上的敵人,但卻憑著多年征戰的經驗做出了最快的判斷。

    王進寶的判斷沒有錯,山樑上確實是明軍的陣地,那裡曾是一條茶馬古道,早已荒廢。由於漫長歲月的人踩馬踏,山樑上的古道被踩進地面一米多深,形成了一條天然的幾公里長、一米多寬的戰壕。

    從天然戰壕裡向下俯視,山谷是一片平地,軍事術語叫開闊地。而山坡上的草地密佈著纏人腿腳的刺藤,和過膝而又無法提供庇護的灌木。如果是熱兵器作戰時代,攻方向上則舉步維艱,向下則會被刺藤絆倒,成為替閻王拴走生命的死亡之索。

    那地毯一樣的綠色,還有著綻放的野花,如果臥滿戰死的軍人,是什麼景像啊!淒豔的美麗,朱永興貧乏的詞彙只能想到這個。而且,現在這裡不是遠征軍的火海之途,而是清軍的葬身之地。

    有了鄭家的幫助,有了熟識道路地形的嚮導,不亞於得到了成千上萬的軍隊。這種作用在以後還會更加的凸顯出來,朱永興對此深信不疑。望著谷裡的清軍,他露出了冷笑。佔著地利,就是拼人,清軍也是必敗無疑吧?

    而這時王進寶的頭腦正漸漸冷靜下來,打消了馬上要進攻的想法。兵士疲憊,飢渴,惶恐,以這樣的部隊一刻不停地投入戰鬥,顯然是在不利的情況下更增加了困難。

    於是,他留下警戒部隊,其餘的將士吃乾糧、飲溪水,輪流休息體力。他的鎮靜,影響了清軍的士氣,剛才乍逢襲擊而產生的惶恐不安的情緒在漸漸消散。這也是一支久經戰陣的隊伍,意外的情況也不是沒遇到過,主將不慌不忙,士兵的心情也逐漸穩定下來。

    “殿下,這是一支清軍的精銳。”懷仁侯吳子聖的手下大將陳奕耀臉色凝重,在朱永興身旁鄭重提醒道:“這麼快便穩定了隊伍,清軍將領也是久經戰陣。並沒有倉促進攻,說明他頗有謀略,不可小覷呀!”

    朱永興微微瞇起了眼睛,事情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但勝利的信心還在。稍一沉吟,他微微一笑,對陳奕耀問道:“現在看來會是一場激戰啊,陳將軍可還有消滅敵人的把握?”

    “清軍精銳,卻疲憊體衰,亡命而戰也不過是困獸猶鬥罷了。”陳奕耀在朱永興面前自然不能示弱,連忙慨然道:“請殿下放心,末將率士卒定將敵人消滅於山坡之上。 ”

    “敵人不慌不忙,想必之後的進攻定然是全力以赴,以求一逞。”朱永興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既已有備,咱們也不必藏頭露尾,索性亮旗列陣,以壯軍威?”

    “殿下高見,末將這便去佈置。”陳奕耀也贊同朱永興的建議,突然而起震嚇敵軍的企圖顯然已經不易成功,那就不如擺明車馬,並且使陣前的佈置更加完備。

    “吾在陣後助將軍一臂之力。”朱永興帶著幾十名親衛緊跟而上,到了這個時候,必須要傾盡全力,沒有保留的必要。他雖然不能上陣殺敵,但押在陣後,也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況且,還有一個特殊的武器他有些不太放心別人的使用,也想著去指點提醒。

    隨著一通鼓聲,明軍從山樑上出現在清軍的視野之中。一棵棵碗口粗的小樹被擺到陣前,滿是枝杈一面的衝著山坡,形成了一道簡易的鹿砦。用樹木簡單捆綁削制的拒馬在鹿砦後擺放整齊,形成了一道屏障。

    這就是敵人要阻擋我軍前進的手段嗎?王進寶手按刀柄,望著山梁,濃重的眉毛跳動了兩下。敵人的數量看起來並不是太多,但這可能是疑兵之計,並不是輕敵的依據。

    歸師勿遏,死地則戰。王進寶知道無論敵人是怎樣的佈置都必須衝殺過去,已經不是講究策略謀劃的時候,狹路相逢勇者勝,他已經沒有了另外的選擇。

    鼓譟吶喊,陣前佈置,明軍迅速完成了這一系列工作後,席地而坐,休息體力。其實能夠堅持到這個時候的明軍,將領不乏能慣戰之人,士兵也是久經戰陣,是汰弱留強,也是幸運,更有很大部分是戰鬥經驗和身體方面的原因。而且,現在相比於跋山涉水的迂迴清軍,他們佔著體力上的便宜;居高臨下,陣而後戰,他們還有著心理上的優勢。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王進寶開始排兵布陣,準備進攻。小部隊的試探進攻沒有必要,反倒容易被優勢敵軍擊敗,挫傷整體的士氣。他把全部軍隊分成了六陣,前陣既是先鋒,又帶有試探的性質;左、右兩陣則是弓弩手,負責掩護壓制和遠距離殺傷敵人;其餘各陣則相隔三十多米,一陣一陣前仆後繼,形成連續不間斷的進攻。

    “將士們。”王進寶拔出腰刀,揮舞著,對著部下大聲喊道:“前有阻敵,後路又絕,吾軍當奮勇向前,死中求生,切不可墮了吾綠營精銳的威名,不可丟了吾甘陝健兒的臉面。”

    “奮勇作戰,殺敗明軍。”一個親兵振臂高呼。

    “奮勇作戰,殺敗明軍。”面臨絕境反倒​​激起了這支清軍士兵的暴戾,他們揮舞著刀槍狼嚎般喊道。

    “前進,有死無退。”王進寶滿意的點了點頭,揮刀指向了山樑。

    “前進,有死無退。”清軍吶喊著,一陣開動,接著又是一陣,刀槍反光,盔甲閃亮,倒也殺氣騰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06 PM

第五十二章 血戰廝殺


     浪湧進攻?不對,浪湧進攻是熱兵器時代以散兵線式進行的推進,換到冷兵器作戰,就是這種陣式的連續進攻了。以全體兵力輪番猛攻,看來清軍是要絕死一戰了。朱永興看著列隊準備迎敵的明軍,心裡還真有些緊張。

    “升王旗。”朱永興握緊了汗濕的手掌,作出了決定。

    一桿七八尺高的旗桿在山樑上立了起來,紅底黃字的縮小版“岷”字令旗迎風飄揚。

    “大明萬歲!”陳奕耀舉起了手中寶劍,眼望王旗,高聲呼喝。

    “大明萬歲!”明軍士兵振臂高呼。

    “威武!殺敵!”陳奕耀再次喊出口號。

    “威武!殺敵!”應和聲更加響亮,在山林間帶來了久久不息的迴聲。

    偽明的宗室留守,岷藩世子就在此處?王進寶望著山樑上突然升起的王旗,眼睛驀然睜大。灰坡的失敗還記憶猶新,飄揚的王旗令人既生爭功之念,又生忿恨之心;現在,王旗竟然又出現在了這裡,他心裡一下子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擒殺偽明宗室,官升三級,賞金千兩。”王進寶很快便意識到可藉此鼓舞士氣,他揮刀大聲喊著,親兵們也高聲重複。

    這口號的作用是有,但卻不大。如果是乘勝追擊,無疑就比這死戰求生時的要好得太多了。

    清軍上了山坡,這才發現腳下竟是如此難行,稍不留神便會被刺藤絆住,不僅會被摔倒,而且衝擊的速度也快不起來,只能慢慢上行。

    看著清軍有些跌跌撞撞的離鹿砦越來越近,陳奕耀面色嚴峻,寶劍向前一指,冷冷的命令道:“弓箭手,放箭。”

    一篷箭雨從明軍隊列的右後側射出,飛向清軍。有利的地勢,使得明軍的弓箭射程要強於清軍,雖然明軍只有兩百多弓箭手,但第一輪的遠程拋射還是射死射傷了不少的清軍。

    “盾牌保護,收縮陣勢。”頭一陣的清軍將領熟練地指揮著士兵作出了調整。

    又是一篷箭雨飛了過來,雖然還是有清軍中箭慘叫,但已經調整好的清軍遭到的殺傷已經很小。陣勢收縮後的空間很快被左右兩陣的弓箭手填補,在盾牌的掩護下,剛剛接近鹿砦,清軍也開始放箭射擊。

    弓箭的殺傷力不如刀,更不如槍,而且弓箭手的體力只能使他們全力射出十幾箭,最後的戰鬥還是肉搏,殘酷而血腥的白刃格鬥。清軍弓箭手的射擊變得越來越軟弱無力。因為地勢的關係,他們每一箭都要全力射出才可能對明軍構成傷害,所以很快體力就變得不濟起來。

    但此時清軍的第一陣已經開始砍掉擋路的枝杈,簡易的鹿砦似乎並不能對他們構成太大的阻礙。

    “弩射!”陳奕耀高聲下令,將旗隨之擺動。

    明軍左翼第一排的持盾士兵將身子快速蹲下,三十名持弩的猛山克族士兵露了出來,向著清軍射出了早已上弦的弩箭。射完之後,他們蹲身上弦,後一排的弩兵繼續發射,然後蹲下,最後是第三排。

    弩箭連綿不斷,一排接著一排,在清軍陣列中激起一朵朵血花,響起一聲聲慘叫。鼓聲不絕,清軍也無後退之心,前面士兵倒下去,後面的便紛紛快跑兩步補充上去,踩著鮮血和同伴的屍體,清軍第一陣傷亡很大,但依然仰攻到了拒馬前。

    幾十根架在拒馬上的長槍一起刺了過來,這些都是長達丈二的拒馬槍,雖然因為摩擦的關係刺速都不快,但第一排的清軍士兵還是有半數都被刺中。拒馬長槍輕易地撕開他們身上的甲胄,帶著碎骨爛肉一起絞入軀幹,讓他們發出垂死的慘叫哀嚎。

    後排的清軍則毫不猶豫地推開他們,把手中的槍全力向前方亂戳過去,頓時拒馬的另一面也響起了慘叫聲。隔著拒馬,雙方的長槍刺來刺去,空中來回穿梭的是弩箭、標槍、闊刀,血肉橫飛,戰鬥慘烈。

    第一陣清軍很快便​​消耗殆盡,第二陣清軍又緊跟而上,不惜代價,不怕流血和傷亡,精銳果然不一般,沒有了退路也讓他們爆發出絕死一擊的勇氣。雖然相比較而言,明軍佔有地利,傷亡比清軍少很多,但清軍衝擊的氣勢卻並不亞於明軍。

    拒馬早已經被推倒,雙方士兵開始面對面的廝殺,戰線上響徹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長槍、刀劍入肉的聲響也連綿不絕,同時還有從胸膛中迸出發的狠厲的喊殺聲。

    人體一具一具不斷倒在地上,不管是屍體或傷員,都被敵人或隊友踩踏著,鮮血迸流,滲進山坡,染紅了草地。在慘烈的廝殺中,清軍第二陣消耗得極快,而左右兩陣的弓弩手也損失很大,士兵已經拋掉弓弩,持刀端槍上前助戰。

    突然,黑壓壓的一片烏雲從明軍的戰陣後升起,無數鉛球大小的石頭飛過幾十米的距離,猛地砸向正奮勇仰攻的清軍。

    用竹木樹藤倉促製成的簡陋投石機只能有這麼遠的射程,也只能在敵軍迫近後才能發揮作用。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出乎清軍的意料,頓時使清軍損失不小。在不斷的慘叫哀嚎中,清軍攻擊的陣勢有被中間隔斷的危險。衝鋒的氣勢更是為之一挫。前排戰歿,後面竟然無法立刻緊跟補位。

    “突擊!”將旗在陳奕耀的命令下擺動,鼓聲急促,催動著明軍的步伐。

    “殺!”“殺!”“殺!”明軍發出一聲聲吶喊,刀槍齊舉,奮力向前。戰陣的猛然下壓,生生擊潰了清軍第二陣,並從山梁向下推進了幾十米。

    “殺!後退者斬!”王進寶發出狠厲的吼叫,揮刀砍死一個向後跑的軍官,他的親兵也砍殺潰兵,止住了敗勢,重新向上進攻。

    夫戰,勇氣也。且將為軍主,將怯則士墮。王進寶深知此理,所以率領親軍隨陣衝殺,鼓舞受挫的軍心士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08 PM

第五十三章 絕勝之擊—土炸彈


     在幾十米寬的山坡上,在青草野花的掩映下,雙方士兵舍生忘死的廝殺著,血肉橫飛,殺聲震天,演繹著你死我活的殘忍爭鬥。

    鼓聲還在咚咚地敲著,但已經分不清敵我,只是瘋狂的響著。士兵們也無暇去聽,只是盯著眼前的敵人,吼叫著提升勇氣,機械地刺,砍。

    王進寶大吼一聲,拔開刺向自己的長槍,反手一刀,砍翻一個明軍。他左右的親兵也都個個武藝不俗,且悍不畏死,忠心為主。在這支強兵的猛烈攻擊下,明軍戰陣被逼得步步後退,面對王進寶及親兵亡命攻擊的中間戰陣被沖擊得凹陷了進去。

    “衝,殺!”王進寶吼叫如狂,揮舞著手中的鋒利長刀,只要擊穿明軍戰陣,明軍必然軍心大亂,潰敗也是可以預期的事情。

    陳奕耀瞇起了眼睛,伸手抓過一桿長槍,率領著將旗下的一支明軍向前支援。這個時候絕不能被清軍翻盤,論人數,明軍還佔著優勢,清軍不過是憑著一腔絕死的悍勇。

    一片黑壓壓的東西再次從明軍戰陣後升起,向著清軍砸將過去。只是,細瞅的話,這些東西還冒著絲絲的煙霧。

    啪,啪,啪……王進寶的親兵早有了準備,或舉起盾牌遮擋,或跳開躲閃。拋來的東西砸在盾牌上啪啪作響,然後滾落在地,從力量上看卻不像是沉重的石頭。

    “轟!”王進寶腳下猛然炸響了一聲霹靂,他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小腿上傳來一陣劇痛。

    轟,轟,轟……一連串的爆炸聲在清軍陣列中響了起來,從明軍陣後拋來的並不是石頭,而是裝填著火藥和碎石的土炸彈。

    這些土炸彈是朱永興早就讓鄭硯北找人製造的,由於時間倉促,製造出來的土炸彈五花八門,有的是用瓶瓶罐罐作容器,有的是用牛皮紙牢牢捆紮。威力嗎,自然也不敢恭維,炸死人不太容易,但碎石迸射,打傷人卻也不難。更主要的是使用具有突然性,有強烈的聲光效果,對於清軍來說,混亂和恐慌也就不可避免。

    一些瓶瓶罐罐製造的土炸彈落地便摔碎了,火藥隨之被引線點燃,呼呼地冒出火焰。有的土炸彈較輕,飛行時間較長,在空中便轟然爆炸,耀眼的火光中碎石激射,倒更顯威力。

    煙霧瀰漫,火光迸現,巨響震耳。清軍的悍勇像被劈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從高峰落至谷底。上百顆土炸彈帶著火星不斷地飛過來,幾乎覆蓋了王進寶所率親兵攻擊而出的凹陷部。在不斷升騰的黑煙和塵土中,慘叫和驚呼聲此起彼伏,也不知道炸死炸傷了多少清軍。

    陳奕耀親率增援部隊已經趕到,和戰陣中的明軍一起目瞪口呆地望著陷入煙火之海的清軍。戰場上除了爆炸和慘叫驚呼竟然聽不到了雄渾狠厲的喊殺之聲,所有人幾乎都被這幅從沒看到過的場景所驚呆了。

    土炸彈用完了,但拋石機還在工作,這回是真正的石頭,一顆顆地砸進煙霧之中,發出沉悶的響聲。

    “清軍敗了,準備突擊。”陳奕耀終於合上了張了半天的嘴巴,揮舞大槍,作出了準確的判斷。

    “清軍敗了,大明萬歲!”陳奕耀的親兵跟著大聲呼喝。

    “清軍敗了,明軍萬勝!”另一個親兵舉起長槍,奮力喊叫。

    “萬歲,萬勝!”喊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充滿了血戰得勝後的振奮和激動。

    一而盛,再而衰,再而竭,清軍憑著絕死的悍勇發起衝擊,一度取得了進展,卻在關鍵時刻遭受了挫敗,現在連主將所率的親兵隊都生死不知,他們如何還有擊敗明軍,逃出生天的信心?信心一失,不過是垂死掙扎,殘敗清軍已不足畏也。

    朱永興見把土炸彈都拋射完畢,便帶著五十名火槍護衛趕來陣前。雖然是頭一次使用,但他多了個心眼,事先把土炸彈的引線幾顆或十幾顆擰到一起,然後再點火發射。這樣便減少了發射次數,也降低了操作不當反炸了自己的危險。現在只剩下石頭可拋了,也就無需他指點監督,他便急切地想看到轟炸的效果。

    煙霧在山風的吹拂下逐漸散去,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狼狽但並不十分淒慘的場景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土炸彈的致死效果不大,但殺傷作用卻不小。主要是清軍腿腳部的防護不夠,或者說根本沒有。激飛的利石造成了很多的瘸拐或倒地不起的傷員。而大多數的死亡,卻是拋來的石頭造成的。

    王進寶用刀拄地,勉強站立而起,一塊飛石擊破了他的額頭,血在流淌,再加上煙熏的黑臉,顯得猙獰而又狼狽。而他手下最能戰的親兵隊伍也死傷慘重,奮勇衝殺的銳氣已經蕩然無存。他們的身後還有一陣清軍,臉上都露出了恐懼和絕望的表情,腳在向後磨蹭。

    敗了,終於還是敗了,敗在了敵人亂七八糟的手段下。王進寶有些不甘,惡狠狠地盯著前面士氣高漲,嚴陣以待的明軍。血流進了他的眼睛,人和物變得發紅,然後是一片鮮紅。

    “吾乃大清經略右標中營游擊王進寶,鼠輩,誰敢與吾一戰?”滿腔的忿恨使得王進寶象受傷的狼一樣發出了嚎叫。

    這絕死而淒厲的嚎叫使得明軍為之一靜,陳奕耀哼了一聲,陣斬大將,這個功勞非己莫屬,他手握長槍,便要邁步出陣。

    “為虎作倀之徒,向同胞揮舞刀槍,用同胞的血染紅頂戴之屠夫,只有兩個字可名,漢奸!”趕到陣前的朱永興伸手拉住了陳奕耀,朗朗之聲在山林間竟帶著繚緲回音,“剃髮易服,金錢鼠尾,華夏厚土,也無汝等葬身之地;地下祖宗,你更無面目去見。死到臨頭,還在此叫囂,真是不知廉恥。斬你,不過殺夷狄一狗耳!火槍手,列陣射擊,滅此漢奸。”

    王進寶被罵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瞪著鮮衣怒甲、被團團保護的朱永興,吼叫道:“大清入主,天命所歸。爾等逆天抗命……”

    “夷狄雖猖獗一時,但中國有必伸之理。”朱永興已懶得跟他廢話,見火槍手已經列陣完畢,猛地一揮手,“開火,射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10 PM

五十四章 不能遺忘的犧牲


     一陣煙霧升起,十支火槍同時開火,然後一排火槍手收槍後退,另一排火槍手前進端槍,開火射擊。五輪射擊完畢,王進寶及陣前傷兵已經全部撲倒在地。

    “敗局已定,棄械投降者免死。”朱永興沖著山坡上殘存的清軍高聲叫道。

    陳奕耀愣了一下,臉上浮起一絲複雜的神情,隨之高喝道:“殿下開恩,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降者免死……”明軍或敲擊刀盾,或以槍桿擊地,發出整齊而響亮的喊聲,開始以威壓一切的氣勢列陣推進。

    ……………

    不是我能掐會算,是我熟知的慘痛歷史曾經這樣發生過;不是我得上天之示,能造震天動地之殺器,而是比你們多了幾百年的見識。朱永興立在山樑上,眺望著這片曾經美麗,但現在卻帶著淒豔的景色。

    最後的三百多清軍在主將陣亡後,面對著氣勢高漲的優勢明軍,徹底喪失了鬥志,棄械投降。此役,清軍在峽谷遭襲死亡五百多,絕死攻山又戰死近一千,傷兵有三兩多,投降有三百多,兩千精銳全軍覆沒。

    而明軍和猛山克族武裝儘管有地利優勢,陣亡也達到了四百多人,傷兵也有兩百多,兩千人馬差不多傷亡了三分之一。至於刀白龍率領的五百傣兵,被朱永興安排在峽谷頂伏擊清軍,幾乎沒有什麼死傷。但刀白龍的心裡卻並不輕鬆,朱永興把他和他的人馬安排到峽谷頂,看似愛護照顧,但也讓他產生了朱永興不信任他的感覺。

    灰坡阻敵,峽谷伏擊,再加上刀白龍在峽谷頂上遠遠目睹的廝殺,以及那一連串震天動地的爆炸,讓他對朱永興有了極大的敬畏之心,對自己猶豫遲疑的決定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或許應該象猛山克族一樣,以全族之力為殿下而戰。現在猛山克族族長已經是安南都統使,安南高平就相當於殿下所賞賜的藩屬之地。如果以後再立功勞,藩屬之地又何止高平,官職又何止一個都統使。雖然這個目標看似遙遠,但猛山克族能為之流血戰鬥,也必然是看到了其中成功的希望。

    都傳殿下得神靈相助,此番入滇所圖甚大,反復觀察,殿下確有興王之霸之象,確有令人欽佩之極的神機妙算啊!刀白龍在十幾個護衛的陪同下從峽谷頂來到山梁之上,一路上走得很慢,但腦子卻在急速轉動,權衡著,分析著,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陳將軍,你知吾為何阻你去斬殺清將王進寶嗎?殺敵在前鼓舞軍心,一個把總這麼做無可厚非,可你是軍中主將啊!”離得不遠,刀白龍便聽見朱永興正在訓導陳奕耀。

    “那是殿下愛護末將,末將心中豈有不知。”陳奕耀微微躬身,經此一戰,他對朱永興的態度又恭謹了很多。

    “將軍有將軍的位置,士兵有士兵的位置,軍隊中要各司其職,指揮、作戰才能順暢。”朱永興指了指陳奕耀的將旗,繼續說道:“你的位置在那裡,而不是像個小兵似的衝上去掄刀砍人。身先士卒那是中下級中官應該做的,身為主將便是要統籌全局,全面地指揮。一旦主將受傷或陣亡,你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嗎?軍心大亂,士氣低落,能打贏的仗恐怕也要被翻盤了。那個王進寶就是個例子,如果他是在後面督陣衝殺,戰鬥到現在也未必結束,那些殘餘的清軍能這麼痛快地繳械投降嗎,我軍的傷亡還要更大。”

    “末將明白了。”陳奕耀剛才也是想在勝敗已分的情況下陣斬敵將,在朱永興面前奪個彩頭,豈有不明白朱永興話中的意思。

    當然,這也是一種習慣性、傳統性的思維,並不是陳奕耀不知道主將應該干什麼。在古代,大將們往往都有與敵方將領直接交手,以分勝負的習慣,似乎鬥智之餘,單挑一把,親斬敵人主將於馬下,這樣的成就感會更強。

    朱永興點了點頭,語氣變得低沉,“我軍陣亡將士的姓名要統計清楚,為國捐軀的勇士當永世享受後代的香火祭祀,應該有供奉的牌位可以犧身。傷兵也要好生照料醫治,記錄下來,日後敘功。吾想以後不要單純以斬首記功,至於詳細的章程,容吾細思。”

    “殿下如此體恤將士,令人感佩,末將這就去辦。”陳奕耀躬身施禮,鎧甲鏗鏘作響,轉身去遠。

    在封建軍隊中,普通士兵的生命如同草芥,是作為消耗品使用的,是為了用生命替長官掙前程的。死了殘了也沒有多少撫卹,領軍將領自然很快把他們忘掉,然後想辦法把空額補充上。當然,在任何軍隊中士兵其實都是消耗品,但在朱永興心中,卻絕不願意讓這些士兵就此湮沒,無聲無息。

    朱永興曾聽過這麼一句話:中國士兵是最不值得的士兵。中國民族並不是個健忘的民族,可是他們真的健忘了許多許多東西,這是他在後世耳聞目睹的。從現在做起,儘自己所能,讓那些為國捐軀的烈士們能有一塊安息之地,這是犧牲在民族反侵略戰爭中的軍人應享受的榮譽和尊嚴。

    “殿下宅心仁厚,連陣亡士兵也牽記在心。”刀白龍見陳奕耀走了,方才上前施禮。

    “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永遠不能遺忘的犧牲和付出。誰遺忘,誰無恥;誰遺忘,誰犯罪。”朱永興伸出手,虛扶了一下,鄭重地說道:“英魂不朽,萬古長存。吾日後要為他們建陵園,並立一座高聳的豐碑,把他們的名字記錄下來,讓他們永遠受到後人的膜拜和尊崇。”

    刀白龍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朱永興的這番言語更堅定了他的決心。這麼一位心思縝密,體恤下屬的尊貴宗室,不刻薄寡恩,不漠視生命,且宅心仁厚,確實是值得投效的對象。

    “刀土官,你那裡沒有什麼損傷吧?”朱永興很隨便地問道,算是一個小小的關心。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13 PM

第五十五章 土官表忠誠


    “多謝殿下照顧,下官及部下都沒有損傷。”刀白龍躬身答道:“只是出力甚小,下官慚愧。”

    “倒也不必如此。”朱永興指了指峽谷的方向,說道:“至少有幾百清軍被亂石擊殺,這也是大功一件哪!”

    刀白龍猶豫了一下,說到了正題,“下官不熟戰陣,實在不宜指揮作戰,請殿下委一大將,指揮本族戰士。”

    朱永興的目光一凝,注視著刀白龍的臉,有些不太明白他突然作出這個舉動的真實意圖。

    “殿下得神靈眷顧,必然事無不成。下官想返回騰沖,再招數百本族精壯前來為殿下而戰。”

    刀白龍覺得要取得朱永興的信任,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他能控制的武裝力量,是一把雙刃劍,既是一種保障,也是令朱永興警惕防範的主要原因。自解兵權,把本族精壯都交與朱永興及明將指揮,這無疑是表示忠誠的最好的辦法。

    朱永興沉吟著,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處在明軍的控制之下,還想著做牆頭草,果然是很難受吧!既然下定決心一面倒了,他自然要加以籠絡,地頭蛇的作用也是不小的。而且,朱永興還有著另外一個長遠的想法,能使刀白龍看到遙遠而光明的前景。

    傣族在中國的各個朝代稱呼都不一樣。秦朝以前,稱為“濮”;漢朝時,稱為“滇濮”、“滇越”、“撣”等;兩晉南北朝時,稱為“僚”、“哀牢”、“撣”等;隋唐時,稱為“哀牢”、“南詔”、“白蠻”、“烏蠻”等;宋元時,稱為“金齒”、“黑齒”、“花蠻”、“白衣”等;明清之時,也就是現在,被稱為“白夷”、“擺夷”。

    對朱永興來說,稱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傣族分佈很廣,按照後世的國家劃分,泰國、越南、柬埔寨、老撾、緬甸,甚至印度都有。在各國的稱呼呢,又有“泰族”、“佬族”、“撣族”、“阿洪族”等。

    無疑,如果能將分散於各處的傣族進行整合,甚至就是互相聯絡,也能使朱永興在東南亞各國中得到相當多的耳目,為以後的行動獲得有利的條件。特別是安南和緬甸,這是朱永興目前最關注的兩個小國,也是他想很快下手的對象。

    朱永興思緒翻騰,刀白龍卻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的表忠心能不能得到朱永興的認可,一直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汗珠一顆顆在額頭沁出。

    “有一等胸襟者,方能成就不凡大業;有大境界者,才能建立豐功偉績。”朱永興終於緩緩開口,刀白龍暗自鬆了口氣,認真地聽著這番令他終生難忘的話語。

    “刀土官,你缺少的不是能力,而是胸襟、視野和境界。所以做起事來,常常斤斤計較、患得患失。”朱永興先是批評了一句,然後才伸手拍了拍刀白龍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吾不怕你要的多,只怕你沒那個雄心,更不會出那個力。猛山克族則不一樣,小小的高平豈是能夠滿足的,安南都統使也不是思威族長的最後目標。”

    “難道他們要裂土封藩?”刀白龍瞪大了眼睛,驚詫地問道。

    “裂土不准確,應該說是複土。”朱永興糾正道:“安南、緬甸,皆曾是我大明治下之地,重新收復,又有何奇怪?猛山克族雖然人數尚少,但安南有'赫蒙'族,與其屬同族支系,當可聯合以壯聲勢。再加明軍助陣,先取高平,再蠶食他地,假以時日,盡取安南鄭氏之國也不無可能。你們擺夷族支係不少,在安南、暹羅、緬甸等地都有居住,若能聯合,其勢當強於猛山克族吧?”

    刀白龍眨著眼睛,臉上浮起激動、驚訝的神情,朱永興的意思好像很明顯,是想讓他學猛山克族,也來個裂土,不,是複土封藩。可是,這個要收復的土地在哪呢?憑他這個小部族,能夠成功嗎?

    “緬人反復無常,又欺凌避難的皇上與朝廷,早晚當伐之。”朱永興的目光投向了南面,眼睛微微瞇起,帶著一絲冷厲,“撣族,是擺夷族支系,在緬甸北部撣邦居住,人數眾多。日後若有回歸大明之心,吾當率明軍助之。”

    撣邦在唐宋時代梵語稱為“妙香國”,當時跟雲南南部和泰國與老撾的一部分同屬一個不可分離的地區。元明清時撣邦才與雲南分家,但無固定邊界,你來我往,聯繫很緊密。在撣邦的各民族中,撣族(傣族)所佔比例超過百分之六十,確實是一個很有利的條件。

    慫恿並支持本國邊境土司對外征討劫掠並不是朱永興的獨創,這一招大明用過,緬甸也用過。順帶著還有勾結他國土司,裡應外合的招數。當然,這先是一種試探和削弱對方的手段,其後才是大舉侵略。

    刀白龍對朱永興的想法很感興趣,復土封藩的引誘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便是刀氏一族與緬甸有深仇。萬曆年間,緬甸軍隊大舉入侵雲南,先後焚燒搶掠施甸,攻陷重鎮順寧,突襲孟淋寨,後又攻破盞達,殺害盞達副使刀思定及其族人,並由此引發了歷時數十年的明朝與緬甸的大規模戰爭。

    “殿下既有此意,下官敢不盡心竭力。”刀白龍雖然還未思慮周詳,但既然已經決定一邊倒了,也只有跟著朱永興一條路走到黑了。

    “五六年,十幾年也等得?”朱永興像是調侃,又像是考驗地微笑而視。

    “等得。”刀白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殿下英明神武,大業必成,下官沒了,還有子孫,皆願誓死相隨。”

    不怕你有野心,就怕你沒能力,還不肯出力。朱永興目光閃了一下,用力拍了拍刀白龍的肩膀,此時不必過多的言語,各有所得罷了。但一張空頭支票又換來了一個部族的支持,朱永興心中當然暢快。

    “如果雨季來了,能否在這山里藏一支部隊?”朱永興轉過身去,目光在起伏的山巒上移動,若有所思地說道:“不用多,五百人便夠了。”

    刀白龍不知道是否應該回答,沉默了半晌才試探著說道:“雖然困難,但也不是不行。只要有避雨的地方,有足夠的干糧,再加上強健的身體,五百人還是能夠湊出來的。”

    朱永興眼睛瞇了起來,不再說話,連刀白龍都認為他不過是臨時起意,隨口一問而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18 06:16 PM

第五十六章 張勇的決定


     名將,如果沒有了施展的空間,也與常人無異,也不能創造奇蹟。諸葛武侯厲害吧,司馬懿就是堅守不出,跟你比身體,比年紀,終於讓諸葛亮抱憾而終。

    張勇,雖然號稱名將,但遇上了明軍憑險踞守,絕不出擊的呆笨打法,任他滿腹韜略,勇智雙全,也是無計可施。迂迴,或許是條妙計,也或許是再遭慘敗的原因。希望與風險並存,張勇便處在這種苦等的煎熬之中,並且還要進行徒勞的佯攻,以便麻痺和牽制灰坡上的明軍。

    等到另一路迂迴的清軍失敗而歸,並且損失近半,張勇還在強迫自己相信王進寶這一路會成功,或者也能安全退回。哪怕損失些人馬,只要手下大將無事,他也會感到欣慰。

    但消息就是遲遲不來,那種揪心的感覺實在令人坐臥難安,身為主將,張勇還得表現出鎮靜自若的樣子。直到過去了四天時間,張勇才得到了解脫,用痛苦和憤怒代替了揪心和擔憂。

    “都督——”親兵隊長邁步進了營帳,臉色難看,只喚了一聲便戛然而止,好像急急忙忙進來,卻一下子忘了要說什麼。

    張勇心中浮起不祥的感覺,臉陰沉下來,故作鎮靜地問道:“慌什麼,有什麼事情稟報,快些說出來。”

    親兵隊長費力地咽了口唾沫,不敢直視張勇的眼睛,低下頭囁嚅著說道:“敵軍陣前豎起了高竿,上面是,是王將軍的頭顱。”

    帳內死寂一般,張勇一下子目光呆滯,似乎被這突然的噩耗所擊暈,失去了反應能力。所有的希望全部破滅,兩千士兵的損失尚可不論,最得力的愛將被斬首示眾,這樣的打擊才是沉重之極。

    “都督——”親兵隊長也是悲痛難抑,抹了下眼睛,等了半晌才繼續說道:“敵人放回一個我軍被俘士兵,帶來了偽宗室留守的口信兒,您是否—— ”

    張勇的眼珠一輪,慢慢恢復了生氣,既為名將,這樣的打擊雖然沉重,但還不能擊垮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張勇沉吟了片刻,擺了擺手,“帶他進來。”

    親兵隊長猶豫了一下,轉身而去,雖然他想立刻解決這個放回來的被俘士兵,以免擾亂軍心,但現在卻不是觸怒張勇的時候。

    片刻後,被俘的清軍士兵被帶進了營帳,親兵隊長還帶著兩個手下,冷冷地在旁按刀監視,只等張勇令下,便把這個傢伙拖出去砍掉。

    “偽宗室有何口信兒?”張勇面色嚴峻,略帶嘲諷地說道:“僥倖獲小勝,便想要勸降本督嗎?”

    被俘的清兵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或是不好意思抬,吭哧著說道:“偽宗室想問都督,他們手中有幾百我軍傷兵,您,您是否有意討還?如有意,可派人到陣前去抬。”

    張勇皺起了眉頭,等著這個臨時信使說完,可好半天,這個清兵竟然沒有了下文,令他好生奇怪。

    “說完了,就這些?”

    被俘清兵愣了一下,稍微抬了抬頭又馬上低下,答道:“是的,就這些。”

    張勇微微瞇起了眼睛,很是迷惑,沉思了一會兒,他放緩了口氣,問道:“莫要害怕,且將你們如何遇敵,如何失敗,詳細講述一遍。”

    失敗是失敗了,但為何失敗,如何吸取教訓,這是張勇急切想知道的。況且從這個被俘清兵的口中還能得到一些明軍虛實的情報,這個機會他當然也不想放過。

    等這個清兵有些忐忑地講述完整個戰鬥的經過,張勇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便陷入了長長的思索。好半天,他才似乎醒轉過來,擺了擺手,命令親兵把這個傢伙帶下去好好看管,並去召集軍中眾將來帳中商議。

    不一會兒,幾個將領便來到營帳之內,聽張勇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開始各自沉思。

    “都督,偽宗室留守這是要亂我軍心。”一個游擊首先進言道:“把傷兵交回來,他會有這樣的好心?定有什麼陰謀詭計,不可不防。”

    “偽宗室此計甚毒。”另一個將領斷然下了結論,“若是我軍接回傷兵,則增加了不少負擔,還可令我軍士兵產生畏懼心理,可謂一箭雙雕。”

    “豈止是一箭雙雕?”又有人想出了道理,說道:“若是我軍置之不理,則敵人便可大肆宣揚,說我等視士兵如草芥,傷而不救,令我軍士兵產生怨恨之心。 ”

    張勇沉吟不語,他也同意諸將的看法,這些傷兵收回來是負擔,不收又失人心,實在是有些左右為難。像這樣的事情,他還是頭一次遇到,當然也就缺乏應對之法。

    “都督,末將覺得還是把傷兵收回為上策,可顯都督愛兵之心,卹兵之意。”一個老成持重的將領是最後發言的,想了很久,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我軍多是甘陝健兒,隨都督轉戰千里,棄之令人心寒。雖說是個負擔,也會令一些士兵產生畏懼心理,但既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就不如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有,故王將軍的遺體,也可向偽宗室索取。”

    若能將王進寶的遺體要回,好好安葬,自然是好。張勇的心為之一動,覺得這個將領所說甚為可行。他已經想過了,雖然能把這個傳信兒的被俘清兵殺了滅口,但明軍還是可以把傷兵列於陣前並大聲宣揚,消息走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傷有救治之醫,死有埋骨之處,士兵才無後顧之憂,才能拼死作戰。”張勇終於作出了決定,沉聲說道:“受傷、陣亡,軍中常事耳,我軍百戰之師,豈能為此而軍心散亂?吾意已決,派人與敵軍接洽,接回受傷將士,並讓故王將軍入土為安。”

    傷兵得不到救治,就在戰友身旁哀嚎等死;戰死者得不到安葬,淒慘地暴屍荒野。這在自古以來都是最傷軍隊士氣的行為,即便是封建軍隊,也盡可能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張勇作出這樣的決定並不意外,心中視士兵如草芥,但表面文章還是要做足的。何況,傷兵如果能複原,就會成為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04 PM

第五十七章 遠方的厚望


     我只是不想浪費醫藥和糧食來養活這些傷兵,至於其他俘虜,雖然暫時不殺他們,但也不是無條件地放掉,現在更不是放走他們的時候。

    朱永興看著剛剛離開的彷彿恍然大悟、眼中還露出欽佩和了然神色的幾個將領,知道他們把問題想複雜了,自己的這個理由顯然並不被他們所完全認可。

    誰說古人思想單純,其實他們往往想得很深,很多。就像那簡煉的文言語句,意思的表達可能是多方面的,忽略一個字都可能理解偏差,更不要說那些眾多的典故,非經過寒窗十載而不能領會完全。

    算了,不必再多加解釋,他們想得複雜反倒能顯出自己的高深莫測。朱永興輕輕搖了搖頭,拿出紙筆,在上面寫劃起來。

    每次在書寫的時候,朱永興都要背著別人,除了夢珠在旁邊的時候,才能讓他免了這苦差使。並不是他不相信別人,而是這一筆爛字實在不好見人,而且為了保密,朱永興故意寫得極為簡煉,關鍵文字還是用拼音或簡寫。寫出來的東西只是相當於一個提醒他的綱要,他可以依此在以後進行發揮,重新讓夢珠記錄完整。

    那嵩,龍韜,於七,周玉,楊彥迪……一連串的名字和地點被簡寫在紙​​上,這些都是朱永興可能要利用並招攬的人物,在他們背後則是載於史冊的抗清事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歷史上的這些星星之火卻因為孤立無援,或是籌劃失當,而被清廷一一撲滅。朱永興想做的便是把這些事件盡可能地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使其按照自己計劃,在合適的時間爆發,然後燃起熊熊烈火。

    還來得及嗎?朱永興回憶著,思索著,最後在那嵩的名字簡寫下劃了重重的一筆。最近的、最容易的,或者也是最可能重創吳三桂的機會,就要著落在這位在雲南勢力最雄厚的土司身上了。

    在雲南,明朝封有三百多個土官,其中實力最強的是麗江木氏、元江那氏和蒙化左氏,號稱雲南三大土司。而元江那氏不僅實力雄厚,且比較忠心於大明,歷史上的抗清起義,讓朱永興對那氏青眼有加,寄予厚望。

    在軍事上,明朝規定土官所掌握的“土兵”,平時須服從當地衛、所的調練,戰時須服從國家的徵調,不得自行領兵越境。然而,這僅只是對一般土官而言,對“軍民府”土官則無此限制。即“軍民府”土官可以掌握兵權,集政治、經濟、軍事、司法於一身,掌控著一方政治、經濟、軍事命脈大權。

    “元江軍民府”的行政區域:東臨石屏、臨安(建水),南抵安南(交趾),西至老撾北部,西南至車裡、福海,北接鎮源,東北接楚雄。但其軍事管轄權節制範圍遠比行政區域大得多,一但戰爭需要,他可以根據云南總督軍令對車裡、大候(雲縣)、木邦、鎮雄等周邊府、縣進行節制。

    “元江軍民府”還有行使境外用兵的權力。如明洪十九年,隆慶二年,隆慶三年,天啟七年,元江軍民府都在境外進行過軍事行動,協助明軍捍衛疆土、保家衛國。

    在“三徵麓川”的軍事行動時,元江軍民府更是統帥東路縱隊,合木邦、孟通諸寨、車裡及大候共五萬多土兵打通木邦到麓川的通道,與各路縱隊人馬在麓川匯集,協同配合明軍。

    元江軍民府經過多年征戰,已形成了一支強大的擁有實戰能力,又具有技戰經驗的地方武裝。據《元江府》記載:儂人(今傣族),其種在元江與廣南同俗……長技在銃,蓋得交趾者,刀盾槍甲,寢處不離,日事戰鬥,方、楊、普、李四姓倮羅,號稱善戰,為諸彝之中最強者。

    或許有誇張之語,但朱永興知道能讓吳三桂親征,並在清軍大舉進攻下堅持數月之久,元江那嵩的實力確實很可觀。如果不是有叛變的土官引領清軍間道而行,避開了元江那嵩的伏擊;如果不是明將朱養恩懼於清軍之勢大,不敢出擊以側應元江;如果不是那嵩固執己見,事先不與李定國聯絡,以至孤立無援……

    歷史的發生有其必然性,也是由無數個偶然決定的。如果重來一回,朱永興有信心把元江之戰打得更好,即便是不能藉此扭轉雲南的局面,也要崩掉吳三桂這個老漢奸幾顆狗牙。

    ……………

    牽一發而動全身,朱永興率領幾支殘軍與清軍在高黎貢山展開大戰,永昌、大理、姚安等地的清軍都有所行動,或抽兵增援,或提供糧草物資,消息便不可避免地在滇西傳播開來。

    當然,這也正是朱永興所希望的。萬馬齊喑、滿目失望的形勢下,他以宗室留守行監國事的身份出現,並向貌似強大的清軍發起了挑戰,​​這不亞於一道劃破陰沉天空的閃電。

    有的人看到了希望,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有的人並不十分確定,謹慎小心地採取行動,想獲得更大的利益;有的人則視之為垂死的掙扎,認為這不過是很快便會被清軍擊敗的徒勞反抗。

    即便通過鄭家傳達諭旨,朱永興也不能奢望使所有人都改變想法,但希望他的行動至少能使一些明軍將領推遲投降的時間,或者盡量地爭取一些還心存猶豫的明軍將領。

    四川明軍已經不可救,朱永興鞭長莫及,而且時間不夠。散落滇西的明軍還有希望,其中也不乏能征慣戰之將,只有看到希望,他們便未必會斷然拋棄已經到手的官爵,做個勢窮去投的降將。況且,剃髮易服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有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按照朱永興的猜測,會有很多將領抱著能拖得一時是一時的心理,手中有兵,何向而不重?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07 PM

第五十八章 新晉郡王


     滇西北,劍川。

    早在2000多年前的秦漢之際,劍川就已成為南方絲綢之路“蜀身毒道”和“茶馬古道”的重要交通要衝,早就與中原、東南亞​​地區和中、西亞地區發生商貿文化往來。從元代起,劍川文風大開,明清時期,教育鼎盛,科第接踵,人才輩出,為雲南之翹楚。

    劍川境內的石寶山為丹霞地貌,球狀風化石形成的奇峰異石如鐘、如箭、如獅、如像,高者成崖,錯落有致,別具一格。這裡林木茂盛、石趣無限,廟宇別緻景色獨特,尤以石窟和摩崖造像而聲名久遠。

    “恭喜馬兄,哦,該稱呼您汝陽王殿下才是。”敘國公馬惟興笑著向馬寶道喜,但言語中卻隱隱透出一絲酸味。

    “莫要取笑,你我情同兄弟,還講什麼繁文縟節?”馬寶輕輕擺了擺手,只是淡淡一笑,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喜色,而是轉向鄭昭仁問道:“岷殿下現有多少兵馬,便敢與清軍作戰?”

    “先後會於騰沖的有懷仁侯吳子聖,廣昌侯高文貴,定朔將軍吳三省,趙王部將張文翠、陳盛兩總兵所率人馬,還有由緬甸蠻莫護殿下入滇的猛山克族萬餘精壯,以及乾崖土官刀氏及族人相助。”鄭昭仁明顯在誇大朱永興的實力,“草民來時約有兩萬餘兵將聚於殿下王旗之下,殿下還傳檄各地,現在說不好又有幾支明軍前來相會呢!”

    鄭昭仁是鄭硯北的侄子,因在鄭氏家族中不是長房,儘管他歲數在同輩中最大,也很精明強幹,並且主管一方生意,但卻總覺得受到歧視。當然,這在封建社會的家族中是很正常的事情,長房就相當於長子,權力和利益自然是最大的。

    所以,在得到鄭硯北的聯繫散落明軍的密令後,他便視之為升發之機。如果他能說動幾支明軍投效宗室留守,這樣的功勞得個一官半職應該不是問題吧?他也就能夠擺脫家族的束縛,有了大展拳腳的天地。日後乾得好,壓過長門的鄭昭達也不是不可能的。

    馬惟興微微點了點頭,在旁插嘴道:“聽從大理來的客商說,那裡的清軍在調動,想必與岷殿下有關吧?”

    “大理的清軍一部已經調往永昌,留守兵力不足兩千。”鄭昭仁的情報更加準確,這與鄭家耳目眾多、道路熟悉大有關係,“永昌清軍也所剩不多,且全部收縮回去守衛城池了。”

    “即便如此,依靠目前疲弊之軍,也難以沖關奪隘。再加上路途遙遠,前往騰沖與岷殿下會合,並非易事啊!”馬寶臉上泛起難色,輕輕搖頭。

    “要建功立業,要封官賜爵,又豈有易事?”鄭昭仁臉上帶著那種商人特有的微笑,侃侃說道:“衝關奪隘難,間道而行呢?草民可派人充作嚮導,沿湅滄江而下與岷殿下會合。當然,若是王爺還有疑慮,草民也不敢勉強。岷殿下讓所有傳信兒之人給諸位還舉大明旗幟的將軍們帶一句話, '若有扶保社稷、興復華夏之心,便是艱難險阻也是等閒;若是只圖眼前富貴,要繳械降清,去昆明向三鬼屈膝,怕也不畏千里跋涉了'。”

    “大膽,你一介草民,豈敢——”馬寶大怒,斥喝出口,但隨即被馬惟興擺手打斷了。

    “岷殿下多心了,也言重了。”馬惟興淡淡地笑著,開口說道:“長途行軍非是易事,總要籌劃一番方才穩妥,可非是吾等有降清之心,藉口推辭。”

    鄭昭仁心中不以為然,為了立功他倒也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福貴險中求,他身上還有著馬幫人的冒險精神。但馬惟興既是如此說,他也就不再以言語相刺激試探,笑著說道:“草民只是轉述岷殿下之言,非是有心冒犯,還請王爺原諒則個。”

    馬寶哼了一聲,背轉過身,望著遠處的藍天白雲和山巒叢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草民話已傳到,請王爺和國公早作定奪。”鄭昭仁眼珠一轉,繼續說道:“鶴慶有將軍塔新策,麗江有漢陽王馬進忠,蘭州(今雲南省蘭坪縣南)有公安伯和宜川伯所率兵馬,草民俱已派傳信兒,想必很快便有人馬前往騰沖。草民需要從中籌劃相助,不敢多在此耽擱。”

    馬寶心中一動,微微轉頭,向馬惟興使了個眼色。

    馬惟興會意,笑著對鄭昭仁說道:“鄭信使一路跋涉,請下去暫歇,容吾與王爺商量一下。”

    “草民告退。”鄭昭仁恭敬地施禮,然後轉身在兩個親兵的護送下去遠。

    馬寶這才轉過身來,揮手屏退親兵,只和馬惟興單獨商量。

    “岷殿下疑心頗重啊,既想會集各支殘軍,怎好用此話傷人心。”馬寶有些不解,也有些不忿地搖著頭。

    “岷殿下雖有疑心,卻也不失睿智聰明,滿眼失意之象,難免有人會生降清之心哪!不懼艱險,千里去投,此乃試金石也。”馬惟興很巧妙地把降清的心思放到了別人身上,但馬寶當然聽得懂。

    “這麼說,岷殿下倒也看開了,能去相投的自然是忠心不二,藉口不去者則心存二志,不可信也。”馬寶摸著頜下的鬍鬚,似有所悟。

    “自然是這樣。”馬惟興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能來更好,不能來也不勉強,此應乃岷殿下之本意。”

    馬寶皺起了眉頭,陷入了長長的沉思。作為原來的南明將領,他是比較傾向於永曆的,否則也不會在秦王孫可望作亂時毅然反水。但與原大西軍的將領相比,他又有一種失落。李定國已經貴為親王,白文選早就晉封郡王,馮雙禮、馬進忠,也是郡王頭銜。雖然只差了一級,但自詡猛將的他卻覺得不該如此。

    憑什麼昔日的賊寇都爬到了自己頭上,而自己身為正統明將,卻要屈居人下。儘管誰也可能沒有歧視和打壓,但人心苦不足。在派系林立的南明軍中,像馬寶這樣的,無論是原來的秦系,明系,蜀系等,有這種想法的將領倒也並不少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10 PM

第五十九章 援軍?援軍?


     如今得封郡王,算是在心裡平衡了一些,但封誥的諭旨和官印皆沒到手,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馬寶有沒有降清之心呢,從歷史上看來,他是在數月後領兵投降的,現在有了這樣的心思,雖然還沒那麼強烈,倒也並不為怪。

    形勢大壞,殘兵退於邊荒地區,瘴氣瘟疫,糧草困難……處在這樣的環境中,誰又能毫無私心雜念,為自己和手下多想幾條出路呢?又有幾個人能像李定國、張煌言那樣,無論如何艱險困苦,都稟持著凜凜孤忠呢?

    “馬兄。”馬惟興沒有稱呼馬寶的新爵位,而是一臉鄭重地說道:“既有鄭氏提供嚮導,不如就往騰沖。若是得了諭旨封誥及官印,以後更可左右相宜。岷殿下初入滇地,手中兵將不多,早去早得重。況雨季將至,清軍即便勢大,恐也難持長久。就算岷殿下不敵,吾等也可另作他圖。 ”

    話說得有些含糊,但馬寶聽明白了。有了諭旨封誥,身價自然不同,就算投降清軍,也會受到重視,得的官爵自然不是現在這個國公可比。況且,就算是岷世子被清軍擊敗,那時候再降清軍,也與現在以國公身份投降相差不大。再者,鄭昭仁已經說了,滇西北散落的明軍不少,消息傳到,便總會有搶先去投效希望得到重用封賞的將領。所以,晚去不如早去,不去不如去。

    這是肺腑之言,且多為自己考慮。馬寶感激地看了馬惟興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多謝賢弟為吾著想,既如此,那就準備開拔,前往騰沖。”

    “你我休戚與共,何必謝來謝去。”馬惟興呵呵一笑,帶著很豪爽的表情說道:“馬兄征戰多年,戰功赫赫,晉爵郡王,實屬應得封賞,若是不領,豈不可惜得很。”

    “呵呵。”馬寶笑了兩聲,拍了拍馬惟興的肩膀,說道:“賢弟之功哪裡比吾少了,此次乃是僥倖罷了。待見到岷殿下,吾定當為賢弟進言。”

    “若是只帶一支孤軍前往,怕是分量不夠。”馬惟興的眼珠轉了轉,說道:“鄭氏之言不可盡信,吾等與漢陽王交好,不如寫一書信由鄭氏轉達,兩軍相約同行,可壯聲勢。”

    “如此甚好。”馬寶已經是郡王,可與慶陽王馬進忠平起平坐,也就不存在誰聽從誰的問題,對此也就不表反對。

    兩個人又商量了一會兒,把諸事都商議妥當,便派人去叫鄭昭仁。而鄭昭仁在得到了準確與合意的答復後,這才下山安排。只過了一日,幾馱包括治病的藥材在內的一些物資運了過來,給受傷病困擾的明軍以很大幫助,也讓馬寶等人堅定了長途跋涉的決心。

    …………

    王朝末世,滿眼失意,在這種情況下要求別人都忠貞不二,寧死荒檄不降清軍,顯然是不現實的。而最好的辦法並不是封官賜爵,也不是言語激勵,而是用實際行動表現出振作的氣勢和跡象。哪怕是暫時的,也會提振人們的信心,推遲人們投降的決定。

    朱永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受到影響,但他必須努力去做,必須用自己所發出的哪怕是微弱的閃光,給處於沉沉黑暗中的人們帶來一點希望。同樣,他在無畏前行的時候,也在不斷地影響著身邊的人,為自己增添著人格魅力。

    作為各方抗清武裝共同擁戴的抗清旗幟,永曆皇帝從來沒有表現出威福自用的霸氣,外被勳鎮挾迫,內被權臣把持,聞風喪膽從他即位以來已成司空見慣之事,更不用說有共赴國難之心了。

    而永曆帝的自亂陣腳卻是對寄希望於中興大業的南明志士的沉重心理打擊,棄國入緬、苟且偷安,哪有半點興王圖霸之意。

    朱永興以宗室留守之名入滇抗清,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永曆帝逃亡入緬所造成的不利影響,等於是把半倒的抗清旗幟又豎了起來。朱明王朝,皇明宗室,在當時的明軍和民眾中,可是具有非同一般的號召力。更別說每到危難時刻,人們就總是希望會出現一位能力挽狂瀾、扭轉乾坤的大英雄,或者是救世主了。

    朱永興當然不認為自己是救世主,而且這世上也沒有什麼救世主。但希望在自己身上,在自己這個假冒宗室、偽造聖旨的穿越者身上,這個責任固然沉重,可他依然要負擔起來。這是上天的安排,也是國家、民族,以及無數仁人誌士的期望。

    勝利,我需要一場勝利,哪怕是小勝,或者把張勇所率的清軍逼退,那也是振奮民心士氣的一針強心劑,是一道劃破沉沉黑夜的閃電。

    朱永興認為自己的要求並不算高,但要達到這個目的,顯然也不是十分的容易。因為張勇並沒有退兵的意思,而且不斷運來物資,還有一支援軍也趕了過來,清軍似乎下了狠心,不打敗自己誓不罷休。

    看清軍的架勢倒很像全力攻打的樣子,死傷很慘重,可清軍真的有那麼多兵往裡填嗎?朱永興又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疑惑,懷疑張勇是不是在製造假象,暗中在進行著什麼別的陰謀。畢竟人家有名將之稱,他倒也不敢掉以輕心。

    但形勢確實是在向好的方面轉變,清兵有援軍,而明軍也來了增援。白文選率領著六千多人馬出木邦走隴川,在芒市司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便直接趕到騰沖會合。

    儘管白文選所率兵將傷病不少,遠途疲憊,但休整個十天半月後,無疑將是一支生力軍,是朱永興奪取勝利的關鍵因素。而且白文選抗清扶明的忠心史有記載,實力也較強,軍事能力也有,在南明末期與李定國並稱為晉鞏二藩,是非常值得朱永興信賴的人物之一。

    遠處塵土飛揚,朱永興率先跳下馬來,作出禮賢尊重的架勢,迎接自己久已仰慕的古之名將,也是前來與自己會合的第一個重量級人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13 PM

第六十章 會趙王


     白文選所率兵馬的實力確實很強,即便是兩年後歷經作戰、傷病等原因減員甚多,而最後投降清朝時,跟隨他一起投降的還有官員四百多名、兵丁四千有餘、馬三千二百六十匹、戰象十二隻。

    可惜李定國不能率兵來會,他才是朱永興心中最強的名將,足以擊敗區區張勇。至於用何種戰法,朱永興卻沒有詳細考慮。畢竟他的專業所長不是軍事,對史載的名將有崇拜或是畏懼心理也很正常。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冷熱兵器混雜的戰爭,他更不敢班門弄斧。

    依險要,結硬寨,打呆仗,面對清軍名將張勇,朱永興採取的是最不容易出錯的戰術。而且更多的依靠自己對類似歷史事件的熟識和了解,並寄希望於雨季的到來使清軍知難而退。至於退回騰沖、誘敵深入,再利用自己的小伎倆克敵制勝,顯然是最後的無奈之舉,能否成功還在兩可之間。

    或許,白文選率兵來會是能使計劃順利實施的決定因素。朱永興收回思緒,笑著迎向幾位離鞍下馬、快步趕來的幾位明將明臣。

    “末將等參見留守殿下。”

    白文選與原來的岷世子有過幾面之緣,印像是有,卻不太深,畢竟岷世子既無實權,又不是什麼出色的人物。但朱永興畢竟是宗室皇親,現在又有了留守之名,便相當於是皇帝和朝廷的代表,即便白文選新晉封為親王,也要在態度上尊敬幾分。況且,香案就在跟前,擺明了朱永興要行天使之責。

    “鞏殿下有禮。”朱永興客氣地點了點頭,並沒有馬上去扶白文選,而是拿出偽造的敕諭,兩步走到香案跟前,朗聲念道:“白文選接旨!”

    白文選一撩官袍,就在眾人面前向著朱永興跪下叩拜:“臣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白文選忠以戴君,勇於報國,特晉封趙王……欽此!”

    白文選重重地拜服了下去:“恭請天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躬安。”

    白文選聞言挺身跪直,停頓了一秒後再次大禮叩拜下去:“恭謝天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恩浩蕩。”

    再一次重複了跪起、叩拜的動作,白文選俯首應旨道:“永服辭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宜厲乃誠。”

    第三次山呼萬歲後,白文選總算是完成了接旨地全過程,他長身而起的時候,朱永興趨前一步雙手把聖旨捧到了白文選的面前,微笑道:“恭喜趙殿下了。”

    “多謝岷殿下。”白文選升為一字親王,心中歡喜,對朱永興更多了幾分親切之感,躬身謝道:“臣定遵旨而行,唯留守馬首是瞻。”

    朱永興伸手虛扶了一下白文選,然後又掃視了一眼旁邊的眾臣,笑著大聲說道:“諸位臣工。患難見真情,動盪顯忠貞。今日能見到如此多的忠臣猛將,可見明祚未絕,中興有望,吾心甚慰,甚喜。”

    “留守殿下奏旨入滇,則抗清大旗不倒,反清大名可存,實乃皇上英明,社稷幸事。”白文選見朱永興態度親和,言語得體,不禁暗生感慨,先恭維了一句,卻還捎帶上了讚頌永曆。

    朱永興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向南面拱了拱手,附和道:“皇上英明,委重任於吾,敢不盡心竭力,以報皇恩。”

    “殿下率軍與清軍作戰,且獲連勝,令人欽佩。”白文選覺得客套話說得差不多了,便開始詢問戰事,“不知現下情況如何,我軍雖疲弊,卻也可前來助戰。”

    朱永興面露欣慰之色,伸手示意了一下,帶著眾人來到旁邊的一個營地。他選擇與白文選會面的地點是在高黎貢山南麓的馬站,也是通往騰沖的要地。與張勇所率的清軍對峙,在沒有與白文選最後確定作戰方略之前,他不太敢遠離前線的防禦陣地。而這裡做成一個防禦點,則由定朔將軍吳三省率軍守衛。

    白文選這些人在騰沖已經聽吳子聖等講述了朱永興入滇前後的所作所為,當然有誇張讚頌之詞。他們驚愕欽佩之餘,也產生了強烈的好奇,想看看這位據說得到神授、脫胎換骨的宗室皇親到底是如何樣子。

    而朱永興與已故的岷世子容貌酷似,又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磨合和認可,已經不像初時那樣心虛膽怯。他的言談舉止不僅自然得體,而且身上還散發著自信和威儀。再加上戎裝在身,臉帶風霜,連面頰上那道小小的疤痕,也不僅無傷大雅,倒更顯出幾分英武。

    真的是明祚不絕,上天眷顧,才出了岷殿下這樣一位看似頗有振作氣象的宗室皇親?幾乎所有人都浮起了這樣的疑問,但有希望總比失望好,皇明宗室能親率士卒上戰場搏戰,就足夠讓這些文臣武將刮目相看了。

    風雨飄搖之時,精神作用更起決定作用。精神垮了,縱有精兵強將,也無戰心;希望猶存,則能克服困難,苦忍堅持。天子棄國,中外失望,朱永興能夠適時而出,無疑會成為很多人實現中興大業的希望所在。

    如果人們從心裡有這樣的希望,自然會往這方面去想,並且在心中不斷肯定加強。就算朱永興沒做出什麼突出的事蹟,單憑他能以宗室的身份入滇抗清,人們也願意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畢竟在當時的民眾心目中,大明、國家和皇家朱姓是密不可分的關係。

    正因為人們還稟持著這種封建的家天下的觀念,所以有留守身份的宗室皇親朱永興反倒比戰功赫赫、威名遠播的李晉王更有吸引力。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16 PM

第六十一章 縝密分析


     當然,清廷也視朱姓宗室為必須除滅的對象,就因為朱姓宗室在民眾中所具有的巨大影響力。義軍起義,必以反清復明為口號,就連各支抗清武裝,也無不以奉迎皇親宗室為號召。例如:夔東十三家奉韓王,張煌言奉魯王朱以海,廣東王興奉唐王朱聿釤……

    眾人進入營地,張文翠引領著進入一座搭好的大席棚內,朱永興坐在正中,白文選一一介紹帶來的文臣武將。

    張國用,趙得勝。朱永興見到這兩個人時,面色不變,但心中卻記了下來。歷史上正是這兩個人對前途失去希望,挾持白文選與李定國分兵,並向清軍投降的。不過,適當警惕是應該的,並不表示朱永興要採取什麼嚴厲的措施。

    現在他的手下可以說是降將如雲,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可若是人人都不信,人人都不用,那還能成什麼事?朱永興只知道一件事情,形勢比人強,如果他能不斷勝利,或者能與清軍周旋下去,人們心中的希望不滅,那種最糟糕的情形就未必會發生。

    黎維祚,不錯,雖是文官,卻極有膽魄,歷史上是永曆帝與在邊境地區的李定國等營的秘密使者,為迎駕出緬作了最後的努力。永曆被俘後,他還晝夜兼程抵荊侯營,謀共於貴州偏橋劫駕。

    朱永興心中想著,對黎維祚含笑點頭,特意慰勉了兩句。這是能完成他設想中一個計劃的理想人選,先進行下感情投資。

    人員介紹完畢,有文臣,有武將,皇朝末世,到現在幾乎每個人的官銜都不小。朱永興撫慰完畢,方才命眾人就座,簡單介紹了一下目前與清軍對峙的情況。

    “……總的來說,就是這個樣子,我軍依據險要,暫時阻擋住了清軍。但清軍並未放棄,即便進攻傷亡很大,但也沒有間斷,每日至少出動五百人次,吾估計這些日子清軍的總共傷亡應該超過了兩千,或者更多。只是清將張勇素有名將之稱,雖然被我軍成功阻遏,但吾懷疑他是不是另有詭計。而且,清軍的火器兵驟然增加,雖然仰射不利,可援軍已至,應該是不爭的事實。”

    朱永興沒有說具體的傷亡,其實傷亡也確實不大。幾百年後遠征軍以六比一,甚至七比一的代價擊敗了日軍,現在這個比例則完全顛倒過來,清軍在以八比一、甚至十比一的交換比在艱苦攻險。

    灰坡,的確是所有進攻一方的噩夢所在,七八十度的陡坡,鬆軟陷足的灰土,令清軍舉步維艱。如果再下雨,那裡就會變成膠坡。清軍要怎麼仰攻這個要命的灰坡?在半尺深的稀乎乎的膠泥裡攀爬嗎?踩下去象油一樣滑,拔腳起來卻比膠還粘,一不留神,只要跌倒,幾百米一路跌撞著滑下去,必死無疑。

    就算雨季會影響火槍的使用,但用弩箭也能守住這個險要。所以,朱永興除了擔心清軍會繞路來攻擊騰沖外,對阻擊清軍還是蠻有信心的。

    等到差不多講完了目前的形勢,朱永興笑著對白文選說道:“趙殿下率精兵強將前來,正當其時,我軍兵勢大振,令吾有雪中送炭之感啊!”

    “殿下過獎了。”白文選拱了拱手,謙虛道:“兵將入緬救駕,戰陣廝殺,又遠途跋涉,瘴癘傷病甚多,尚需時日休整,恐怕要令殿下失望了。”

    “無妨。”朱永興淡淡一笑,說道:“雨季將至,吾率懷仁侯、廣昌侯等人之兵,應能抵擋住清軍。”

    “殿下千金之軀,又兼朝廷留守,不可親冒矢石?”白文選趕忙勸道:“不如由吾在前督戰,殿下在騰沖統籌全局即可。”

    “趙殿下身經百戰,世之名將,由汝指揮,吾當無憂矣。”朱永興並未馬上指定由白文選接替前線指揮,而是笑著走到一旁,掀開了另一張桌子上的蒙布,露出一幅沙盤,說道:“此是敵我兩軍所處的位置和大概地形地勢,雖不是特別逼真準確,但也可一目了然。請趙殿下及眾將上前觀看,既是了解形勢,也能指出漏洞不足。若有不明之處,可由張文翠將軍解說。”

    白文選很驚訝,沙盤指揮古已有之,據說,秦在部署滅六國時,秦始皇親自堆製軍事沙盤,在李斯的輔佐下,派大將王剪進行統一戰爭。但在實際應用中卻並不廣泛,主要是古代的測量技術所局限,山川地貌、距離高低不能準確體現,地圖也很抽象,只是作為大概戰略的依據,無法作為具體指揮作戰的可靠工具。將領們基本上都要身臨其地,考察戰場及附近的地形地勢、橋樑道路後,才能做出最後的作戰計劃。

    但朱永興在前線親手製作的沙盤卻是依據那幅雲南旅遊地圖的比例尺,再結合馬幫老行家和當地土人的描述製作出來的。沙盤上山川地貌的具體情況,以及精確度與後世的當然不能比,但卻是目前最為直觀、詳細的指揮工具。

    若有所思,頗有深意地看了朱永興一眼,白文選告了聲罪,招呼幾個武將過來,圍著沙盤低聲商議,其間還夾雜著張文翠不無得意地介紹和解釋。

    朱永興淡淡一笑,走回正座,摘下頭盔放到了桌上,立時耳邊響起了一陣唏噓之聲,眾文臣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他的短髮上。

    “這個——”朱永興拍了拍頭,笑著解釋道:“斷發明志,呵呵,一日不光復神州,一日不中興大明,吾一日不蓄發。”其實老子是變相的化裝,讓你們看不出我與岷世子相貌的微小差別,朱永興心裡這樣想。

    原來如此,眾臣似乎恍然大悟,忠肝貫日、義膽渾身、心堅志誠等讚頌之語迎面撲來,朱永興只是微笑不語。

    “眾臣工謬讚了。”朱永興抬起手向下壓了壓,等聲音漸息才開口說道:“吾痛念祖陵,痛惜百姓。狂彝污我宗廟,害我子民,淫掠剃頭,如在水火。此舉朝同仇發憤之秋,望眾卿能與吾同心協力,同撐危局,搏個青史留名。此陛下之願,朝廷之願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20 PM

第六十二章 論勢振人心


     冠冕堂皇的話要說,特別是對這些飽讀詩書的文臣,就喜歡這口,大義凜然、慷慨陳辭,以忠臣烈士的形象青史留名,正是打小所受到的教育。雖然很多人在大廈傾倒時沒有這樣做,但現在朱永興所說還是很合他們的心意,很入他們的耳朵。

    “殿下,如今局勢危若累卵,不知當以何法挽狂瀾?”吏部給事中胡萬順拱手問道。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危若累卵不假,卻並非無扭轉之可能。清軍來勢洶洶,雖佔據雲南大部,但鞏固尚需時間。且清軍燒殺淫掠,大失人心,民眾憤恨,此一也;清軍多為北人,處雲南暖濕之地,水土不服,難抵瘴癘,戰鬥力下降,此其二也;其三,散處雲南邊外之明軍,尚有數萬之眾,吾已派人四下聯絡,若能前來相會,則兵勢愈盛;清軍佔領雲南,則須分兵把守,其力分,我軍合,可取各個擊破之策;雲南土司眾多,心向大明者有之,亦可為一大助力……….”

    誇大有利條件,減低不利因素,朱永興侃侃而談,力圖鼓舞起眾人的心志,振奮起大家的精神。但他分析得有條有理,雖有畫餅嫌疑,卻也不是虛妄亂語。

    “……滿洲八旗入關時總兵力約為十萬,其中已包括了漢軍和蒙古兵,真正可以披甲出征的滿族軍士不過幾萬人。進入中原以後屢經戰陣,戰死和病死的人數已超過人口自然繁殖數;進入中原富庶地區後,已滋長起追求生活安逸的風氣,遠不像入關前後那樣勇於用命……”

    當朱永興分析起滿洲八旗戰鬥力下降,兵員不多的時候,連旁邊沙盤前的白文選等人都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在歷史上,每一個新興王朝在軍事上都有一個由盛轉衰的過程,清朝也不例外。只是被清廷統治者視為爭奪天下和鞏固天下的嫡系軍隊的由盛轉衰過程來得特別迅速。

    應該是從順治四年以後,滿洲八旗兵所向無敵的場面就像曇花一現似地再也沒有出現過。只是由於清朝最後統一了全國,它的統治集團又從來忌諱談自身的弱點,後來的史家便很少注意到這一重要轉變,沒有看出入關初期清廷的不可一世和後來的色厲內荏。因此,也沒有認真探討清廷在初期以滿洲八旗兵為主逐漸轉化為以漢制漢的政策變化。

    滿洲八旗兵員匱乏是一個原因,入關初期吒叱風雲的領兵大將由於染上天花、迷戀女色、貪圖享受和內部傾軋,凋謝殆盡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到順治九年,清朝賴以開國的久經戰陣、功勳卓著的大將基本上都已不復存在。他們的子弟即便承襲爵位,卻少不更事,缺乏戰鬥經驗,無法替代父輩馳騁疆場的角色。親、郡王以下的貴族、將領雖然還留下了一批,但他們也無復當年英銳氣概。

    這種嚴酷的事實,清廷統治集團內非常清楚。儘管他們諱莫如深,閉口不言,但從對南明各派抗清勢力的戰略部署和戰術安排上都明顯地看出他們越來越多地採取以漢制漢的方針。戰略上表現在更多地依賴對漢族擁清派進行招撫,戰術上則不到關鍵時間不動用滿洲兵。即使在關鍵戰役中也大抵是讓綠營兵和漢軍打前陣,滿洲兵將處於二線,這樣既可減少傷亡,又可起到監視漢軍和在最後關頭奪取勝利首功的作用。

    “自昔旃裘與酪漿,而今啜茗又焚香。雄心盡向蛾眉老,爭肯捐軀入戰場。”在眾人愈來愈驚愕、欽佩的目光下,朱永興端起茶碗悠然喝了一口,冷笑道:“現今之大敵為誰?洪成醜、吳三鬼、尚耿孔三藩之兵,再加各地綠營,皆漢家之敗類,滿人之奴狗,懼其作甚?”

    果然,果然傳聞非虛啊!包括白文選在內,幾乎所有人都浮起了這個念頭。如果不是得神所授,就憑岷世子這樣見識短淺的皇家宗室,怎麼會得出如此精僻的分析結論。脫胎換骨,確是如此,再也沒有比這個詞更貼切地來形容他們心中岷世子的前後變化了。

    其實,其實老子也是色厲內荏,不過是通過貶低敵人鼓舞自己,更是給你們大夥打氣而已。朱永興當然知道即便滿洲八旗兵實力下降是事實,但也知道成醜、三鬼之流的奴狗有多少,有多厲害。路是坎坷艱難的,前途更可能是悲壯而無奈的,但老子得撐下去啊!

    或者老子可以去湄公河三角洲當個明鄉人,或者去暹羅當個明朝遺民,或者……朱永興迅速將這樣的念頭甩掉,臉上依舊是那種自信鎮靜的神情。裝也要裝下去了,老天似乎沒有給自己什麼選擇的餘地。

    “成醜,三鬼,殿下之喻貼切有趣。”白文選笑著坐了回來,說道:“殿下的軍事佈置也甚為穩妥,清軍即便兵多,急切間也難以通過。​​只是若舉大軍來攻,分道取騰沖,我軍恐難以分兵禦敵。”

    “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失人存地,人地皆失。若是敵人大舉來犯,吾也不會在騰沖把軍隊全押上。現今我軍地處偏遠,卻是不怕急攻,就怕緩圍。”朱永興並沒有死守騰沖的打算,把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軍隊一下子拼光,更不是他的風格,不過,他有這樣的軍事名言來辯解。

    白文選目光一凝,這十六個字雖簡短,卻蘊含著極其豐富複雜的兵法理論,也可以進行多種理解,實在是很精妙。

    “殿下對此也有佈置,清軍即便從別路來攻,也難在短時間內抵達騰沖。”張文翠在旁插嘴解釋道。

    “廣昌侯終是兵少,只能阻滯拖延,難以真正擋住清軍。”朱永興垂下眼瞼,輕輕擺弄著手裡的茶碗蓋,幽然說道:“且處處設防,被動迎敵,非吾本意啊!”

    聞言知意,白文選知道朱永興剛才說得隨意、自信,但形勢並不十分樂觀,他其實是急盼著能有生力軍加入,以便繼續與清軍對峙。

    “殿下,吾軍雖疲弊,但尚有可戰之兵。”白文選計算了一下,慨然說道:“一兩日後可調三千兵,三五日後可調兩千兵,十餘日後當可再添一千兵。”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23 PM

第六十三章 求助他國


    另外說明一下,稱呼王爺為殿下並不是錯誤,史書有載:白文選被挾持降清時,曾流著眼淚說:“吾負皇上與晉殿下矣……”所以,可以稱呼白文選為趙殿下,晉王李定國為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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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要東去安南?”白文選愕然以對,聽了朱永興加工過的事情經過,又聽了他的將來設想,深感驚訝之餘,也對他的去向表示了很大的疑惑。

    “東去安南,一是踐吾對猛山克族之諾;二來,廣西初定,清軍統治並不穩固,尚有部分明軍殘部相助,形勢或可轉變;第三呢,廣西失陷,滇省明軍已與外界失去聯繫,如果能打通出海口,便可與延平郡王和張尚書的舟山所部互通聲息;安南內戰不止,鄭阮兩氏皆久戰疲弊,難擋吾明軍鋒銳,定然會委曲求安,則吾可得一安身之地,此其四;第五嗎——”

    朱永興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此亦是陛下之意,朝廷留守,聲名在外,當別闢戰場,遠離滇緬邊境為好。”

    白文選眨了眨眼睛,明白了朱永興話中的意思。前四點雖有道理,但也可忽略不計,只有這第五條,才應該是重點,是皇上和朝廷派朱永興以留守之名入滇的真實意圖。靶子嘛,吸引清軍的目標嘛,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折騰得越厲害越好。

    朱永興點到即止,繼續說道:“清軍兵力多隻至三江之內,若是東去,阻礙甚少。然滇省亦不能棄,當留兵力在雲南邊境聯絡土司牽制清軍,並衛護入緬的皇上與朝廷。此重任也,非趙王與晉王不能當也。”

    明朝對雲南採取“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內宜流不宜土”的方針,雲南(昆明)、曲靖、澄江、臨安、大理、永昌六個府,全設流官;楚雄、姚安、廣甫三個府的流官任知府,以土官為輔任同知、通判;尋甸、武定、廣西、元江、景東、蒙化、順寧、鶴慶、麗江、永寧、烏蒙、東川、芒部等十三個府以土官為主,流官為輔。

    而清軍入滇,一是兵力不足,當然也應該考慮到雲南地方復雜,土司林立的情況。到目前為止,佔領的只是九個流官為主的府,另外十三個三江之外的土司府則多未觸動,想是以威壓人,讓那些土司自動投效。而從地圖上看,清軍的勢力主要還是在滇省的北部,三江以外的大部地區還處在土司所控之下。

    其中,尤以雲南迤東一些土司的反清擁明意向最為明確。以元江那嵩為首,寧州土司祿昌賢,新興王耀祖,嶍峨祿益、王揚祖,王弄土司王朔,蒙自李日森、李世藩、李世屏,石屏龍韜、龍飛揚,路南秦祖根,陸涼資拱,彌勒昂復祖,維摩沈應麟、沈兆麟、王承祖等,皆是史書有載的,為了反對清廷的民族壓迫政策不惜流血犧牲,共同譜寫了起兵抗清的悲壯史詩的少數民族英雄人物。

    這也是朱永興執意東去的重要原因,據安南高平為立身之地,北聯土司牽制住滇省清軍,西入廣西對戰三藩中最弱的孫延齡,南下北部灣打下出海口,則可能與另兩位在中國華南沿海、北部灣的海洋文化歷史以及越南的史書中所提到的重要人物會合。而擁有了海軍,則進可攻,退可守,可大展拳腳了,這才是朱永興制定的總體戰略,也是他規劃的複興之路。

    白文選在心裡鬆了一口氣,既然朱永興這麼說了,就不必擔心他以留守名義命其率軍相隨。而在滇緬邊境保護皇上和朝廷,當然是他的真實心理,這與晉王李定國是差不多的。

    “殿下既欲東去,為何又在此大張旗鼓,引得清軍來攻?”黎維祚作為一個品級並不太高的文官,與一位宗室留守及一位異姓親王坐在一起,起初很是收斂,只是靜神凝聽,此時心態稍有調整,不由得開口問道。

    “振人心,鼓暮氣。”朱永興很簡短地回答,沉吟了一下,繼續解釋道:“散處滇西北、西南各地的大明文官武將尚有不少,值此危難之時,若久不聯絡,又無明確投奔之地,則人心必散,勢必瓦解。吾雖螢火之光,亦當盡力閃亮,只作黑夜中之孤燈也。”

    “殿下忠肝義膽,甘冒大險,真是令人欽佩備至。”白文選越來越覺得朱永興確實可擔大任,深為皇明宗室能出這樣一個人物而感到振奮,只是他心中還有疑問,“只是若駐兵於雲南邊境窮荒之地,時日一久,糧草難以為繼。追糧索餉,又必與土司衝突,如之奈何?”

    這確實是個問題,晉王李定國在孟艮也因此遭到當地土司的反抗,後來採取綏靖政策安撫土司,並令士兵耕種解決給養,才算是勉強安定下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當然是個辦法,但朱永興還有一個解決之道。

    “暹羅國對吾大明最有眷戀之情,可與之聯絡,暫借糧草、像馬,養精蓄銳,壯大實力。”朱永興說著把目光投向黎維祚,“黎卿,出使之事吾想交付於你,不知——”

    “臣願往。”黎維祚起身一躬,說道:“還請殿下面授機宜。”

    面授機宜?拿我當諸葛亮了?朱永興愣了一下,笑著伸手示意黎維祚坐下,說道:“既是出使,不卑不亢即可。你先至孟艮見晉王殿下,請他派一支兵馬,或全軍移駐景線,然後由此入暹羅,溫言相商,必可成功。”

    “謝殿下指點。”黎維祚沒有絲毫猶豫,便拱手答應下來。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說道:“若是見到晉殿下,代吾向殿下致意。另外,請晉殿下務須與當地土司和善相處,可令士卒耕種暫解糧草之急。還有,就是聯絡事宜,吾有一法,可免信使遭擒而洩漏機密之慮。具體的做法是這樣……”

    等朱永興拿出本書,給白文選和黎維祚講完最簡單的加密技術,這兩人望向朱永興的眼神變得更複雜了。這種簡單的加密書寫,在當時的古人眼中,絕對是最震撼的事情。

    “黎卿好生去做。”朱永興對黎維祚是寄予厚望,希望以後能幫他繼續聯絡各家抗清武裝,所以也就善加籠絡,“卿有穿虎豹、趨辰極之能,吾以後還有重任託付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25 PM

第六十四章 計議


     滇省清軍到底有多少人馬?在當時應該沒有人確切知道,只是言說清軍勢大難敵,多是談虎色變,悚然相對。

    唯獨朱永興,心中有數,不斷計算著對峙雙方的兵力對比,調整著相應的佈署。很簡單,史有記載,清軍三路大舉進攻西南各省時總兵力約有二十萬,佔領了貴州、廣西、四川等地後,除去駐守佔領區的兵力後,入滇清軍大概就剩下了不到十一萬。

    如果不是南明軍隊降者如潮,使清軍平添了十營兵丁,四萬多人馬,就憑這十一萬清軍想鞏固佔領雲南,顯然是一件並不輕鬆的事情。正因為指揮不當,缺乏統一佈署,南明軍隊才全線失利,襯托出清軍強大難敵,卻使人們忽略了其內在的弱點和缺陷。

    滿洲八旗不適應氣候和水土,又急於班師回去安逸享樂,不僅不願意深入邊荒地區作戰,且主力不久就會離開雲南。而清廷對吳三桂等人的安置未定,從歷史上來看,吳三桂也有養敵自重的心思。綜合各方面考慮,在此時挑戰清軍,清軍未必會大舉出兵,不能不說是個比較有利的時機。

    直到九月份,雨季過了,李定國、白文選及各路大明殘軍也未能採取什麼軍事行動,甚至連騷擾性的都沒有,清軍才敢大舉出動,剿滅了元江那嵩的抗清起義。

    即便是大舉出動,清軍的機動兵力頂多也不過五萬多,剿滅元江那嵩是這麼多人馬,回師貴州鎮壓水西安坤起義,也差不多是這麼多人馬。起初是包括了尚未班師回朝的滿洲八旗兵,後來則是由南明的降兵降將接替。

    如果加上道路及糧草的因素,綜合計算的話,朱永興認為目前有可能對陣的清軍頂多不會超過三萬。如果真的有三萬清軍,如果清軍真的迂迴來攻騰沖,朱永興當然不會死抗硬頂。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朱永興心中默念十六字真言,卻是暗自嘆了口氣。

    理論和實踐總是有距離,這是個無奈的事實。就憑著幾句話,或者幾篇文字,便能使部隊具有打游擊戰的水平,顯然是異想天開。知道了是一回事,掌握其中的精髓,並且使軍隊具有這樣的能力,非需要長時間的訓練和實戰不可。

    氣氛是凝重的,自打鄭氏的馬幫傳回來最新的敵情變化後,便是這個樣子。當面的清軍將不再是張勇和甘陝綠營,很快便會加上廣西提督線國安率領的漢軍。按名聲來算,這可是比甘陝綠營更加厲害的敵人。

    而線國安的名頭也很響亮,與孔有德同時降清,與總兵馬雄堪稱定南王屬下最能打的兩個人。自從李定國在衡陽逼得孔有德這個大漢奸自殺後,這個傢伙為老主子報仇心切,在與明軍作戰中十分凶狠。作為清軍取道廣西北攻貴州的一路,線國安所部所過之處燒殺淫掠,可謂是血債累累,線國安更是個名副其實的劊子手。

    線國安的先頭部隊已經與張勇的甘陝綠營會合一處,這也就是阻擊陣地前壓力不減,又多出很多清軍火槍兵的原因。但云南地方“蹂躪至極,兵火殘黎,朝不保夕。糧米騰貴,買備無出”,線國安的大部分兵力只能自帶輜重糧草緩行於路,要到達前線還需時日。

    但朱永興擔心的並不是線國安的主力與張勇的甘陝綠營合兵一處,而是擔心線國安見到此路艱險難攻,轉而帶主力沿怒江東岸向南行進後渡江,由松山攻龍陵,迂迴包圍踞守高黎貢山的明軍。而一旦切斷了高黎貢山明軍與騰沖的糧道,則明軍必將全軍覆沒。

    “殿下,本王願率本部人馬前往松山、龍陵駐防,以抵擋清軍。”

    白文選見沒人說話,知道該是自己首先進言的時候了。論官爵,自己新晉親王,比朱永興還要高一點;論實力,自己也是人馬最多的一支,若不主動請纓,顯然有失身份和威嚴。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微​​笑道:“趙王勇擔重任,不畏強敵,真可為吾等楷模。”停頓了一下,他又緩緩說道:“只是分兵布防,則易處於被動,一處疏漏則全盤崩潰。”

    “不如趁線國安主力未至,我軍集結全力猛攻,務求將敵擊潰。”廣昌侯高文貴見爵位高的白文選發了言,朱永興似乎並不太贊同,便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位磨盤山二伏的猛將兄,說出的計劃也是生猛無比,令朱永興暗中咋舌。

    “甘陝綠營,再加上上萬八旗漢軍,實力不可小覷。”懷仁侯吳子聖謹慎地說道:“張勇,線國安,又久經戰陣,與之決戰,勝負難料。”

    “勝負難料那就是有取勝的希望嘍!”高文貴斜了吳子聖一眼,顯然對他的小心表示不滿。

    不打無把握之仗,即便一定被逼得要作戰,也要盡量使勝算多添幾成。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說道:“吾倒有一個粗陋想法,諸位都是身經百戰的名將,正好指點一下。”

    “不敢。”三位大將急忙拱手以示謙虛。

    朱永興也不客​​套,指點著沙盤說道:“我軍若逐個捨棄險要,步步後退,清軍會如何行動?大概會以為我軍有脫身之嫌,趁勢進逼吧!既有希望從此直抵騰沖,想必他們不會捨近求遠,再考慮由松山、龍陵迂迴。吾已經再三詢問過馬幫老人及附近百姓,從山頂積雪和怒江水勢來看,雨季很快即至,我們只須再堅持幾日,清軍將舉步維艱。”

    “雨季能阻擋住清軍?張勇、線國安,還有昆明的成醜和三鬼,皆久經沙場,天文地理應該知曉吧?”高文貴有些疑惑地問道。

    “清軍知道雨季,卻不知道滇省雨季的厲害。他們可能會以為在貴州經歷了艱難行軍,在這裡也同樣能破除萬難。”

    朱永興說到這裡心裡也打了個突,他在一瞬間想到了歷史上遠征軍在此地雨季中苦戰的事例,摔死、跌死、餓死、病死的屍體就倒在路邊,兩天就腐爛發臭,雨水把那個蛆啊、爛肉衝到狹窄的山路上,後面的士兵還要踩著向前行進,真是殘酷悲壯得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28 PM

第六十五章 佈署


     “節節阻擊,每處險要堅守不過兩三日,誘清軍深入山區,然後我們在這裡——”朱永興的手指重重點在了沙盤的一處,“南齋公房,全力阻擊清軍。陷於高黎貢山區的清軍在連綿的雨天裡必然元氣大傷,戰鬥力急劇下降。介時,我軍可視情況,選擇繼續阻擊,或者直接退回騰沖,再誘敵深入,以作全殲敵疲憊之師的佈署。”

    “棄險誘敵,不失為一妙計,但是否有些冒險?”白文選先恭維後疑問,算是給朱永興的面子。

    “雨季一至,我軍不棄險要,也會處於不利之地。”朱永興輕輕嘆了口氣,手指在騰沖至高黎貢山之間劃動,“山路濕滑,氣溫驟降,運送物資當更為艱難,騾、馬、牛、人力,完全要抬、背、扛、拎,運上山來,不知要損耗多少人命,又如何能夠持久?”

    朱永興說得有些動容,眼前彷彿出現了那些支持遠征軍作戰的民眾,其中有三成竟然還是婦女。男的背六十斤糧食,女的背四十斤,一個人每天發一斤米。沒有鍋灶,雨濕路滑,餓了就抓著生大米嚼著吃,渴了就喝山溝裡淌的水。又冷又餓又下雨,又不得好好地吃頓熱飯,在路上就病死、摔死了一批人。交了糧以後回家去,病的,餓的,凍的,又會再死上一批人。

    而人們通常只會記得勝利,卻很少記得勝利背後那些卑微無名的犧牲。就像戰爭中湧現出的名將,他們的腳下又倒著多少英勇的士兵呢?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吳子聖沉吟著說道:“殿下所慮,並不為過。收縮糧道,可保萬全。另外,殿下在騰沖城的安排已經完工,可謂是鬼神難測,當可一舉破強敵。”

    懷仁侯吳子聖一直被朱永興留在騰沖佈置,但其手下兵將大多被調走。雖然朱永興設計的秘密只有他和易成等少數人知道,算是朱永興既防範,又示以信任籠絡的一個手段。可吳子聖還是覺得該在朱永興面前表現表現,能再度為將領兵。

    看著白文選和高文貴詢問的目光,朱永興淡淡一笑,把自己的安排和想法說了出來。這個時候無須再保留了,爭取他們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岷世子之謀如此深遠,怪不得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白文選和高文貴交換了下目光,不約而同地輕輕點頭。

    ……………

    “殿下,此是騰沖剛送來的書函和印信。”夢珠把東西都擺在朱永興面前,等他過目之後才把書函打開,一一誦念。

    朱永興一手把玩著剛鑄造出來的給白文選的銅印,邊聽邊不時交代幾句作為回信。終於說服了白文選等人按照他的計劃行動,他的心情相當不錯。

    “易長史說李晉王已經派出蜀王世子劉震、平陽侯靳統武率兵前來迎奉殿下,不日即可到達。”

    哦,朱永興精神一振,又來一支援軍,雖然不是李定國親來,可也是一大助力。靳統武是李定國親信,李定國死時曾託孤於他,此番代表李定國前來,倒也在情理之中,更是給了自己這個朝廷留守一個大面子。蜀王世子劉震嘛,說不定是覺得其父之死與被李定國軟禁大有關係,雖然蜀王劉文秀死前將其託付給李定國,但心中沒有芥蒂卻是不太合乎情理,很可能是藉故離開李定國,跑到自己這邊看看有沒有機會。

    只是磨盤山之戰後李晉王所剩兵馬不多,如何能專門抽出一支軍隊前來迎奉?莫不是從廣西南寧奉令撤回來的廣國公賀九義已經與其會合了?想到這裡,朱永興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廣國公賀九義從廣西南寧帶來了近萬名兵馬,與李定國會合後可謂兵勢大振。如果不是後來李定國杖殺了賀九義,使其所部官兵不滿,鼓譟逃出,這樣一支實力較雄厚的明軍應該會給清軍帶來些麻煩吧?朱永興開始苦苦思索,如何能避免這場內亂呢?

    “殿下,殿下——”夢珠見朱永興突然不言不語,便輕聲喚道。

    朱永興抬頭正對上那如花容顏,如水明眸,不由得自失地一笑,調侃道:“墊一下,墊兩下,非要把吾墊在下面嗎?”

    夢珠展顏一笑,說道:“殿下每每苦思冥想,總是皺著眉頭,似乎有難解之惑,夢珠卻又無從相幫,著實於心難安。”

    “唉,吾想的你幫不上忙。”朱永興輕輕嘆了口氣,穿越者是孤獨的,這句話一點沒錯,接著他又笑道:“你陪在我身旁,我的心便能寧靜無波,你又何必於心難​​安。說實話,你們族人為我已經付出太多,出緬以來幾經作戰,損失不小,於心難安的應該是我呀!”

    夢珠沉吟了一下,說道:“殿下也不必如此想,我爹和幾位寨主早有計議,雖然現今損失些族人,但從中能熟習戰陣,練出一支精兵,那可是我族日後的憑恃。不管是到安南,還是到別處安身,沒有武力保障,豈能立得住腳?”

    朱永興微微頜首,以戰代練,確實是很快的養成精兵的辦法。猛山克族中精壯雖然勇敢,但卻並沒有經歷過幾場大陣仗。現在付出些代價,日後卻是可靠的武力,思威想得深遠,自己還真是小瞧人家的頭腦了。

    “打完這一仗,咱們就東去安南。”朱永興將心中的那點愧疚甩掉,說道:“那時跟隨吾去的應該有幾千明軍,足以奪取一塊存身之地。其實最合吾意的地方卻不是那裡,而是再往南,靠著大海的占城國(真臘)。”

    湄公河三角州,當時還是未開發的荒涼之地,但朱永興卻知道那裡日後是遠東最大的大米集散地。只要派一支軍隊,已經孱弱的占城國估計就無法抵擋。再有足夠的百姓前去開發種稻,也就有了穩固高產的糧食基地。解決了糧食問題,就不怕清廷禁海遷界​​的封鎖,甚至可以利用清遷放棄海防而縱橫出擊……一瞬間,朱永興又想得入神。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3 11:31 PM

第六十六章 棄險


     朱永興又神遊物外,夢珠張了張嘴,到底沒打擾他,而是靜靜地等待。

    好半天,朱永興才收回思緒,自失地一笑。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有了總體的大戰略不是壞事,但更多的心思還是得花在目前。

    “殿下,易長史信中還說,徵蠻後將軍楊武派人前來,想求殿下加封其為國公。”夢珠見朱永興回過神兒來,便接著念信。

    哼,哼。朱永興突然冷笑兩聲,問道:“易長史有何看法?”

    夢珠愣了一下,繼續念道:“易長史說楊武不率兵前來會合禦敵,卻只派人求取加封敕書,其心難測,還請殿下定奪。”

    易成不錯,竟然能想到此層。朱永興暗中誇了一聲,微微垂下眼瞼陷入沉思。徵蠻後將軍楊武曾護衛永曆與小朝廷由永昌向南撤退,卻和孫崇雅趁機縱兵劫掠,大發“國難財”後領兵他去。如今派人前來求取加封敕書,很可能是降心已定,想藉晉封加重自己在清廷的分量而已。

    還真是貪心不足啊​​!朱永興很想收拾楊武,順便搶其財、奪其兵,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想了一會兒,朱永興心中有了計議,對夢珠說道:“給易長史去信,讓他扣押審訊楊武的使者,探知楊武兵駐何處,兵力幾何?此事要做得隱秘,勿使他人知曉。”

    夢珠點了點頭,提起筆刷刷點點寫了起來。

    現在先對付清軍,以後再收拾你這個貪心的傢伙。若任由楊武率兵降清,無疑在敵我的天平上為清軍加了分量,這是朱永興所不願意看到的。希望能來得及吧,朱永興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從目前來看,自己篡旨入滇這一步是走對了,多多少少掃除了一些永曆倉皇入緬給抗清志士心頭蒙上的陰影。但以後的路還遙遠漫長,還艱難困苦,更不能排除失敗的可能。在他人面前裝得自信鎮靜,可​​獨自一人的時候,朱永興又何嘗不愁悶,何嘗不害怕。可他已經沒有退縮的餘地,強敵已至,必須全力迎戰。即便是戰敗他去,也絕不能學永曆那樣聞風喪膽。

    這一戰,無論是勝是敗,都必須打。因為這是朱永興樹立權威,大振聲名的機會;是向滇省殘余明軍以及心向大明的百姓展示振作,讓他們看到希望的契機。

    無論如何,不能讓清軍輕易地將雲南的局勢穩定下來。從滿清入關後漢人的表現,以及日本侵占東北若干年後東北人的表現來看,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只要沒被逼到不斬木揭桿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一般還是寧願以接受異族統治的代價來換取相對安定的局勢的。

    只要清軍不斷地被騷擾,不斷地出動;只要明軍還表現出能與清軍周旋的力量,民心傾向抵抗也就成為必然。畢竟清軍在雲南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與大西軍和永曆朝廷治理下“大熟”、“大有”、“百姓豐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戰,朱永興握緊了拳頭,重重地捶在窗框上,引得夢珠移目觀瞧,美眸閃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

    上千米的高差,超過七十度的陡直土路,半尺多厚的浮土,即便線國安、張勇有親兵扶持,登上坡頂也是滿頭大汗,呼呼氣喘。駐足向四周望去,群巒疊障,美如錦繡,令人心中為之一暢。

    “棄此天險,可見偽明軍隊再無戰心矣。”線國安長出了一口氣,臉上洋溢著得意與喜悅。

    張勇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道:“偽明軍隊據此天險,傷亡不大,突然撤去,恐怕有詐。我軍當謹慎行事,不可輕忽啊!”

    線國安沒吭聲,四下望著風景,心中卻有些鄙視張勇膽小如鼠。過了一會兒,他才肯定地說道:“定是偽宗室留守心驚膽寒,要撤軍南遁。一個嬌生慣養的傢伙,能親上戰場,已經是夠出息了。嗯,怕是上有嚴旨逼迫,下有眾將挾持,不得不做做樣子。現下怕是要步偽帝永曆之後塵,倉惶逃命去也。”

    張勇張了張嘴,把話咽了下去。論官職,他和線國安差不多,可人家是早抬了旗的老奴才,論寵信,他自然是不如。如果句句逆耳,非惹得線國安怨恨不滿。

    “我軍應快速挺進,直搗騰沖。”線國安見張勇不語,情緒愈發激昂起來,伸手向南一指,“若建大功,當與張兄共分之。”

    “多謝提督抬愛。”張勇客氣地拱了拱手,自然知道線國安的主力未至,戰陣之上還要多倚仗他的甘陝綠營,所以才表現得客氣了一點。

    哈哈,線國安大笑連聲,似乎勝利已經到手,前面便是一馬平川。從永昌到騰沖,這裡是直線距離最近的一條路,本來見此地險要難攻,他正計劃著從它路進攻,沒想到明軍竟然撤兵而去,倒省得了遠途迂迴。

    這次出兵剿滅騰沖的大明宗室留守,還真是線國安自己請纓。昆明決定出兵支援張勇,可滿洲大兵不愛動,吳三桂也捨不得動用自己的那點親信人馬,只有在其他軍隊中另挑。

    而線國安此時正好聽說新任雲南巡撫林天擎彈劾他“進剿雲南迤西地方時,大肆搶掠,瘋狂殺戮,暴虐更慘。乞立賜處分”。他有些害怕清廷借處分來邀買雲南人心,便主動請纓來援,希望用軍功來減輕罪責。

    儘管清軍在磨盤山受到了一些挫折,但三路攻掠西南並沒有遇到明軍的強烈抵抗,驕橫之氣不減。線國安更認為聚於騰沖的明軍不過是餘燼殘火,撲之即滅。所以,他為了搶功,率領三千騎兵先行趕赴永昌,渡江與張勇會合,主力萬餘人則帶著輜重緩行於道。

    可在前幾日的灰坡攻擊戰中,線國安卻極是惱怒失落。白白增加了好幾百人的損失,卻是寸步難進,由不得他不另想辦法。但突然就柳暗花明,勝利的大門好像一下子就向他打開,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豪氣重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4 10:57 PM

第六十七章 梆子腔


     塵土飛揚,鍬鎬揮舞,通往騰沖的大道上人頭湧動,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破路大軍中不僅有各村各寨中的百姓,更有一支很特殊的隊伍。這些人衣衫破爛,都剃著光頭,兩人一組,左右腳被一種木製枷鎖銬在一起,賣力地刨著地面。而在這些人不遠處,則有面色不善的明軍或土兵在盯著他們。

    沒錯,這些人就是投降的甘陝綠營官兵,正在服苦役來贖他們犯下的罪孽,這是朱永興暫時的俘虜政策。

    “降者不殺”這句話既然喊出來了,雖然朱永興打心裡不想饒恕這些欠下無辜百姓血債的傢伙,但也意識到不能衝動。他有長遠的計劃,也就必須有長遠的目光,不能只圖一時的痛快,而使日後的敵人都產生死戰之心。

    亂世兵如匪,清軍紀律敗壞,殘民以逞,明軍也有這樣的敗類。甚至李定國在杖殺賀九義後,賀營官兵鼓譟逃出時,擔心逃出的官兵可能充當清軍嚮導,潛來襲擊,於是,將孟艮城裡房子盡燒,孟艮彝人少壯者擄去,弱幼小的殺了。

    無疑,在如何對待俘虜的問題上,朱永興面臨著難以兩全的選擇,也處在了難以解決的矛盾之中。但他知道一點,把俘虜全部殺掉是不對的,在沒有想好具體的處理辦法前,他只好先把這批俘虜當作苦力使用。

    而這些苦力也是經過甄別的,經過互相檢舉揭發,一些俘虜雖然也有血債,但檢舉有功,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而還算清白的十不存一,只有四十多名陝西綠營官兵得到了朱永興的鄭重承諾:願意加入明軍的歡迎,不願意的等戰後發放路費遣散回家。

    “啪!”的一聲,有些走神兒的甘陝綠營俘虜孫四順背上挨了一竹篾,一個土兵操著怪模怪樣的漢語喝罵著。

    唉,孫四順嘆了口氣,掄起鎬頭用力干活。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戰陣之上瞪著眼睛拼死拼活,一旦鬆了那口氣,選擇了棄械投降,當了俘虜,便很難再生出反抗之心。

    誰讓自己殺人放火呢,這是老天的懲罰。孫四順自怨自艾,產生這種心理卻是與朱永興大有關係。對於這些俘虜,痛斥其非,令其悔過當然是不可或缺。在朱永興的命令下,一些遭到清軍荼毒的苦主被招集起來,有從永昌逃來的,還有從其​​它更遠的地方逃來的。或者直接請到俘虜營,或者把他們的慘事記錄下來,由別人代勞,對這些俘虜們進行經常性的控訴和痛斥。

    先狠狠地批評,再讓俘虜自我批評,直至痛哭流涕,真心認識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這當然不是朱永興的創舉,而是他抄襲後世的做法。而事實已經證明,這種洗腦式的灌輸和教育是成功的。孫四順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他已經能比較自覺地把這種虐待和苦役當成是自己應得的報應。

    馬蹄聲急促,十幾個騎士沿著保留下來的完好的三分之一的大道奔馳而來。然後勒馬吆喝,幾個明軍騎手在這批俘虜旁邊停下了腳步。

    “先停下手裡的活兒。”一個明軍騎兵停頓了半晌,見眾人都停止幹活,把目光移過來,便朗聲叫道:殿下有令,戰俘中有善唱,善唱梆子腔並願為我明軍出力禦敵者可得寬恕。願者走出來,即刻成為我明軍士卒。 ”

    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好事兒,戰俘們都沒馬上醒悟過來,善唱梆子腔?這又是個什麼條件,為何如此?

    孫四順也很詫異,不禁仔細觀瞧這幾位明軍騎兵,卻正對上一個熟悉的面孔。原來騎手中有一個正是甘陝綠營中的兄弟,外號叫王蔫兒,平常都取笑他膽小心慈,卻沒想到人家善有善報,已經成了明軍一員。

    目光一對,那名由俘虜轉正的明軍赧然一笑,猶豫了一下,恭敬地對官長說​​道:“大人,我認得幾個善唱梆子腔的,不知——”

    “既認識就去問問。”明軍領頭的不過是個甚長,聽這個新兵叫得恭敬,神情稍霽,說道:“要嗓門洪亮的,殿下可只要五十人,挑上了算是運氣。 ”

    “大人,小人嗓門大。”

    “大人,小人嗓門大,梆子腔也唱得好。”

    “大人,小人打小就唱梆子腔,別人都說唱得比戲子還好。”

    ……………

    眾戰俘這才醒悟過來,又聽到名額有限,誰不想馬上脫了這苦役,很多人壯著膽子自我吹噓,希望能成為這幸運者中的一員。

    梆子腔是個俗名,正名應該叫秦腔,形成於秦,精進於漢,昌明於唐,完整於元,成熟於明,廣播於清,幾經演變,蔚為大觀。可謂是相當古老的劇種,堪稱中國戲曲的鼻祖。因其以棗木梆子為擊節樂器,所以又叫“梆子腔”,或稱“桄桄子”(因為梆擊節時發出“恍恍”聲)。

    因為秦腔歷史悠久,並流行於西北的陝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等地,甘陝綠營中會的人並不少。至於唱得好壞,那也就不好分辨了。反正朱永興挑選會秦腔的降兵,也不是心血來潮,想聽上那麼幾曲,而是另有目的。

    “你,你,還有你……”王蔫兒伸手指點,叫了幾個相熟的兄弟,算是走了後門,讓這幾個傢伙提前脫離了苦海。

    明軍小旗跳下馬,跟看守的土兵說明原由,土兵哪敢違逆,都陪著笑討好。人員很快挑選完畢,土兵上前打開枷鎖,五十名幸運者集合一處,由這十幾個明軍騎兵押送著,一路遠去。

    “老天保佑,菩薩保佑,終於不用服苦役了。”孫四順腳踝處被木枷磨得皮破血流,卻還邁著大步,緊跟上隊伍,心中不停地禱念,碰巧與王蔫兒對上目光時,他還趕緊感激地用力點了點頭。

    “王鬥,這麼走悶得緊,不如你把殿下寫的那幾句詞唱一唱,順便也教給他們。”明軍甚長見步騎混合速度不快,不禁皺了皺眉,對王蔫兒說道:“見了殿下,要是都會唱上那麼兩句,殿下心裡也高興不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4 11:01 PM

第六十八章 慷慨秦腔

     王蔫兒咧了咧嘴,猶豫了一下便輕輕點了點頭,轉頭對步行的戰俘們說道:“大家聽好了,我唱一遍,你們跟著唱。等到了殿下面前,若是唱得不好,說不准會被趕回來繼續服苦役,連累我也吃瓜落。”

    “您教,我們一定好好學著,絕不連累您。”孫四順感激在心,趕忙應聲答道。

    “絕不連累您,俺們一定好好學,讓殿下滿意。”餘者紛紛附和。

    王蔫兒清了清嗓子,從馬袋裡掏出一個新做的梆子,邊敲邊高聲唱了起來,激越、悲壯的語調響起在這灰土揚場的大路上。

    “兩狼山戰胡兒,天搖地動,天—搖—地—動!好男兒為國家,何懼死生,何—懼—死—生!好殺!啊!好戰也!自古忠良千千萬,為國為民保河山。蘇武先生乃為漢,節毛盡脫志更堅。被囚番邦十九年,不降異族為高官。忠臣義士不畏死,縱死亦然骨留香……貪圖富貴做奴狗,賣國殺胞喪天良。金錢鼠尾媚胡虜,真乃人面獸心腸。欺天背祖滅良心,不忠不孝葬他鄉。他鄉亦無爾葬地,孤魂野鬼慘淒涼。家中親人倚門望,復為奴婢心悲傷……”

    王鬥的記性不錯,唱得也很有感情,具有特色的苦音腔把悲憤、痛恨、懷念、淒涼的感情表現無遺,他的眼中甚至有晶光閃動,可能是想到了家裡的親人。

    前兩句是梆子腔中很有名的《兩狼山》楊繼業的唱詞,後面則被朱永興改得直斥現在的為虎作倀之輩。既有痛罵,又有勸誡,最後則是以親情相惑,令這些背井離鄉在這南國征戰的老秦軍後代由不得不生傷心和感慨。

    當聽到“他鄉亦無爾葬地,孤魂野鬼慘淒涼。父老妻兒倚門望,復為奴婢心悲傷”這幾句時,不少戰俘感同身受,不由得淚流滿面,啜泣連聲。

    王鬥唱完,​​暗自抹了下眼睛,不知為何,每唱一遍,總忍不住要流淚,他生怕官長斥責。

    “好,唱得好。”明軍小旗突然一拍巴掌,大聲說道:“你們現在悔悟,還不算丟老秦軍的臉。漢人殺漢人,讓胡兒在一旁看著笑,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只為了幾口吃食兒嗎?那個張勇更不是東西,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把你們從家鄉帶出來,卻要讓你們做異鄉之鬼,還是孤魂野鬼。說不定,還要被狼刨狗吃了,連入土為安都難。”

    “大人教訓得是。”王斗拱手恭維道。

    “別大人大人的叫了。”明軍小旗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說道:“以後好好乾,跟著殿下沒錯的。你們不知道,殿下那可是得神傳授……”

    ……………

    這世上沒有救世主,但人們卻總希望救世主的出現。就像孱弱百姓遭到欺壓的時候,希望替天行道的俠士來拯救自己一樣。

    朱永興覺得自己沒有救世主那樣的神通,但卻不想打碎很多人生騰起來的希望,反倒是盡其所能給了別人更多、更大的希望。就是在這視普通士兵為草芥的年代,他也在逐漸改變這種不平的現實。

    將士兵們重新登記造冊,並讓他們留下自己親人的姓名和地址,戰死者的撫卹將在日後想辦法送還給他們的親人,他們的親人也將享受到軍屬免稅免租的待遇。這在目前當然是個畫餅,但做了就比不做強,總能讓士兵們覺得跟以前不一樣了。至於修建烈士公墓,使戰死者能萬世留名,則更是朱永興鄭重下旨曉諭全軍的事情之一。

    生有所養,死有撫卹,家人也要使其免除飢寒。朱永興正逐漸地把對傷殘士兵、戰死者以及對他們家屬的待遇細化並固定下來,並要逐步使其得以實現。

    士兵雖卑微,卻是勝利的奠基者。而且他們應該知道為何而戰,戰而所獲,而不是沒頭腦、沒思想的機器,只會跟著自己的上司走。兵為將有,這樣的陋習不革除,朱永興就不會走得太遠。勝利固然是個鼓舞,可一旦失敗,甚至是小敗,也會引得軍心動搖,士兵離散,就絕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當然,這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全改變的,朱永興對此心知肚明。所以,眼前這一戰對他來說,就顯得十分重要,而直到雨點落到了他的頭上,他才能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

    按照往年的規律,雨季早該來了,現在雖然來得晚了一些,但還算來得及。朱永興和明軍在這十幾天裡且守且退,已經退至了預想的最後一道防線——南齋公房。

    南齋公房因古代有齋公(道士)在此建房救助往來行人且位於北齋公房之南而得名,海拔約三千四百米,是古代從雲龍或保山至騰沖古道翻越高黎貢山的天險要隘。丫口橫截高黎貢山主脈呈西東走向,兩端危岩聳峙,千年古道在懸崖間曲折蜿蜒,險象環​​生,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有壕溝,有鹿砦,有木柵,有遮雨棚和休息的山洞,有足夠的柴禾和糧食,還有很多的油布蓑衣,收縮之後明軍的數量也增加了不少,這一切都給朱永興堅守此地帶來了信心。

    雨季,嘿嘿,清軍在貴州所經歷的那種“天無三日晴”簡直算不了什麼,亞熱帶叢林山地的雨季,而且是高海拔,那才能稱得上可怕。對,就是可怕。張勇,線國安,帶著你們的兵好好在山里享受吧!

    一派眩目的閃光,射得人雙眼昏黑,接著是震耳欲聾的轟響,隆隆轟響在山體間撞擊,天搖地動,小雨瞬間轉成了大雨傾盆。霹靂在黑色天幕中閃出幾道裂痕般的電光,照亮山野的一瞬,也照亮了朱永興帶著陰冷笑意的臉。

    旱季螯伏的螞蟥啊,快爬出來吧,往年也沒太多哺乳類供你們吸吮鮮血,現在那些本來荒僻的古道上可是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清軍。對於本已嗷嗷待哺、艱難度日的旱螞蟥,目前還真是個大肆繁殖的天賜良機,因為吃不完的食物正排著隊送到你們嘴邊。

    雨啊,你盡情地下吧,把這美如錦繡的“皇室花園”變得比閻羅殿還冰冷,讓那些清軍瑟瑟發抖,活活凍死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8 07:31 AM

第六十九章 雨季之威


     整個世界象落進了無底深淵,滾滾不盡的烏雲黑沉沉地壓在頭頂,鐵豆般的雨點打在身上、地上,啪啪爆響。長長的清軍隊伍擁擠在雞腸子一樣狹窄的山路上,全無遮擋地任憑雨淋,經受著這暴雨的洗禮。

    遠征軍當年發動戰役,竟然忘了準備充足的雨具,而在那樣的戰場上,每一件雨衣幾乎就是一條生命。清軍顯然也犯了這樣的錯誤,冒著天雨攀上如此高山的上萬士兵,在暴雨中苦苦掙扎。可惜,他們沒有空軍緊急投送,只能是疲於應付,苦不堪言。

    連綿的雨中,氣溫急降。特別是高海拔的高黎貢山,濕衣服貼在身上,那真是徹骨的寒冷。如果說以前的張勇和線國安,甚至絕大多數的清軍,不會相信在這溫暖的五月份會凍死人,那事實就會給他們很多個無情的教訓。

    張勇重重地嘆了口氣,注視著被抬來的兩個士卒,是冷倒的,不能動了。摸摸他們的雙手和頭額兩頰,都是冰冷的,他們雙眼睜得大大的,還在不斷轉動。但等人端了熱湯去餵他們,已經喝不下去了,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

    “都督。”還是那個老成持重的將領胡顯策謹慎地進言,“凍死者已過百人,傷病者更是不斷增加。螞蝗、蚊蚋猖獗,雨勢連綿且少有放晴,士卒不堪其苦。不若——”

    張勇抬手打斷了部下的話,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前有敵軍阻路,幾次沖擊都無功而返,倒是損失不小。困在這地獄般的山林中,我軍實力日漸衰減,你當吾不急嗎?若是只有我們甘陝綠營在此,下令撤退不是難事。可線提督的漢軍也在,誰先提出,日後難免不受上司責罰,如之奈何?”

    在昆明看來,剿滅騰沖的殘余明軍顯然不是困難之事,如果損失這麼大還無功而返,追究責任的話,張勇和線國安兩人誰先提出撤退,誰可能就要背黑鍋。所以,張勇和線國安此時雖然都萌生退意,但誰也不想先提出來而授人以柄。

    如果張勇率甘陝綠營先撤,線國安便可以向昆明說他孤軍難支,把責任推給張勇,反之亦然。這兩個人其實都在撐著,或者還存著打破明軍阻擊,衝出山林的幻想。

    但從作戰準備來講,雨季對清軍的影響更為顯著。線國安手下的鳥銃兵在雨中完全失去了作用,而山上踞守的明軍有遮雨設施,並且有人專門在後面負責烘乾火藥,火槍手依然能保證很高的發火率。清軍的弓箭呢,雨的影響更大,弓臂受潮,弓弦沾水,箭羽沾濕,不光要射中目標困難很大,弓還在不斷地報廢損耗。而明軍猛山克士卒用的弩弓則影響不大,弩箭沒有箭簇,依然能夠基本保證射程和準確度。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做出決定是另一回事。幾日來清軍體力下降,攻擊受挫,連生火取暖做飯的干柴也所剩無幾,情況是越來越惡劣。但張勇和線國安都不敢輕易做出決定,就在這耗著。

    “況且——”張勇欲言又止,苦笑著連連搖頭。

    自從明軍踞守的陣地上不時響起了“梆子腔”後,便令張勇感到了難堪,畢竟自己帶的兵投降並且成了明軍,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影響士氣軍心倒還不用太過擔憂,張勇擔心的是如果無功而返,線國安可能會就此作文章把責任都推給他。所以,無論如何他不能主動提出撤退,為了堵住線國安的嘴,他還必須表現出積極進攻的慾望,極力爭取勝利的決心。

    “偽宗室這招兒確實很陰險,令都督和線提督生出嫌隙,也把咱們甘陝綠營逼得無路可退。若退,則授人以柄啊!”胡顯策頹然地坐了下來,嘆息著說道:“連棄灰坡、大寨、茶房、橋頭、冷水溝、北齋公房,誘我軍陷於山林遭雨季之困,好毒的計策,好大的膽量,好可怕的滇西雨季啊!”

    張勇深有同感地微微頜首,如今進退兩難,方才醒悟到中了明軍誘敵之計。他摸著頜下鬍鬚,揣測道:“莫不是李定國那廝來了,偽明軍隊才有如此調整,陷我軍於困地。”

    “偽晉王?”清軍將領王自奇微微一驚,沉思不語。李晉王兩蹶名王,威名赫赫,他自然比較相信張勇的猜測,而不相信偽明宗室會有這樣的謀略。

    好半晌,張勇起身而立,說道:“不可不慮呀,待吾去見線提督,提醒一下,再商議一下如何攻破明軍阻擋,脫離這困苦之地吧!”

    ……………

    暴烈時傾盆而下,雨點如鐵豆;停歇時又像怨婦,在無盡的時間中歇斯底里,欲罷不能。這就是雲南的雨季,亞熱帶的雨季。

    朱永興輕輕拂了拂飄落臉上的雨絲,立於草棚之下舉目眺望。山野間彷彿經受了洗禮,石隙間万泉齊流,激濺著浪花奪路而奔。目光移於山坡下,美景立刻消失不見,代之而來是淒慘又令人作嘔的景象。

    距離壕溝太近或跌入壕溝的清軍屍體歷歷在目,那上面似乎也有溪流,白色的蛆蟲組成的溪流在緩緩蠕動。才不過兩三天,竟然就變成這樣,朱永興暗自心驚。

    早就聽說亞熱帶的雨季中有兩種蟲子最多,螞蟥和蛆,一種吃活人,一種吃死人。朱永興如今算是全都領教了,甚至自己也曾望著吊掛在小腿上的手指頭般大小的吸血鬼而駭人尖叫。

    但相比於陣地前的屍體,朱永興覺得清軍要是能讓螞蝗咬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情,起碼證明他還活著。要是螞蝗都不理你了,也就只剩下了一種蟲子來光顧,白花花的腐爛屍體上的蛆蟲。

    朱永興把目光移開,遠眺著山巒疊障,煙霧裊裊,比昨天又少了些。等到清軍再無乾柴做飯取暖,他們就只能吃生米了。沒有熱飯熱水,在這高海拔的叢林雨季裡受煎熬,再強壯的漢子也會迅速衰弱。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8 07:34 AM

第七十章 開路迂迴(聖誕快樂)


     從實力上計算,清軍的兵力還佔著不小的優勢,但在這種險要關隘的攻防戰中,再多的人馬也施展不開。

    朱永興雖然外表鎮靜自若,謀劃起來頭頭是道,但內心裡的自信並不是十分充足。而且他只設定較粗的戰略,而讓白文選等作戰經驗豐富的將領幫他完善具體的戰術。也因為不夠太自信,所以他每次對自己籌劃總會定個最高期望,再定個最低目標。

    每多堅守一天,清軍便會衰弱一分。打不過咱就撤,在騰沖城再尋找戰機。朱永興當然希望把清軍死死釘在山裡,讓天地之威充當武器,輕易取得勝利。但他也做好了萬一事不順遂的準備,破路便是後招兒,可以使清軍追擊的速度降到最低,還會受到小股部隊的襲擾。

    萬事開頭難,熬了最困難的境況,朱永興可不敢把手中所有的籌碼都一起押上。而是盡可能削弱敵人,盡可能地投機取巧,盡可能地使清軍能按自己的設想行動。

    而朱永興力排眾議,堅持留在主陣地上,也有他的道理。只有熟悉當時作戰的特點,只有確切了解明軍和清軍的戰力,他日後才能更切合實際地進行謀劃。況且,在重重保護之下,他也沒有太大的危險,反倒會為自己的形象加分不少。

    趁著讓各支明軍休整,然後不斷以隊為單位將休整完畢的明軍抽調而走,朱永興已經初步實現了打散重編的目的。儘管還不夠十分徹底,但確實使原來的幾位明將對現在部下的掌控變弱了。誰要想輕易帶兵他投,已不如原來那麼順遂。

    藩鎮跋扈,將領擅專,皇朝末世莫不如此,但這絕不是朱永興所希望的。他不想做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他要擁有對軍隊的控制權。否則,即便是受人尊重的宗室皇親,他也不想做,不願做。

    正當朱永興又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時,一個明軍傳令兵急奔而來,腳步聲打斷了朱永興的思緒。

    “殿下,陳將軍命小人來報,清軍正在山崖密林中開闢道路,似要對山丫口主陣地實施迂迴攻擊。”傳令兵被幾個親兵帶過來,單腿跪地,向朱永興報告。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清軍正面仰攻失利,肯定要想別的辦法。南齋公房的防禦主陣地以山丫口為中心向兩側山梁延伸,橫距約有一千米,而西側的雪衝窪顯然是較薄弱的一環。張勇和線國安果然不甘心就此退去,也不愧是久經戰陣,終於還是找准了突破口。

    “回去告訴陳將軍,清軍很可能會從東、北、南三面一起發動進攻,讓他不可疏忽。”朱永興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吾會令機動部隊向西移動,如情勢有危,讓陳將軍馬上發信號,援軍很快即至。”

    “是,小人領命。”傳令兵低頭施禮,起身便要離去。

    “等一等。”朱永興突然抬手叫住了這個小兵,轉頭對旁邊的侍衛說道:“帶他去喝碗熱湯再烤烤火,暖暖身子再走。”

    不過是簡單的關懷,但身份差著十萬八千里,依著當時人們固有的上下尊卑觀念,這可是了不得的恩賞。傳令的小兵重新跪倒,拜謝道:“多謝殿下恩典,小人不冷,不敢耽誤軍機。”

    “那就只喝碗熱湯吧!”朱永興淡淡一笑,說道:“陳將軍那裡情況如何,將士們可有飢寒生病的?”

    傳令兵猶豫了一下,回答道:“回稟殿下,就是在平日裡,生病也是免不了的。現下士兵們有熱湯熱飯吃,又有遮風擋雨之宿處,比清軍不知好了多少倍。”

    能當傳令兵,倒真是個伶牙利齒、頭腦靈活的傢伙,雖然回答得含糊,但也說出了大概情況,陳盛那裡應該還是可以的。

    朱永興含笑擺手,打發走了這個小兵。他想帶著侍衛去西面看看具體情況,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對侍衛隊長交代道:“派人去聯絡懷仁侯、廣昌侯,讓他們加強防備,勿得懈怠,清軍很可能分兵繞道而襲。”

    要想攻破南齋公房,沿古道正線進攻是一個辦法;從南翼小新砦、芒黑河頭經新路頭越高黎貢山,繞襲南齋公房側後的大壩、江苴則是另一個辦法。朱永興為此在南翼組織了兩道防線,分別由懷仁侯吳子聖、廣昌侯高文貴率人馬堵擊。

    說心裡話,朱永興對於清軍分兵繞襲是既擔心,又有那麼點期待。擔心的是清軍繞襲成功,他就只好率這裡的堅守部隊撤往騰沖,以免被切斷後路;期待呢,則是希望吳子聖和高廣貴指揮巧妙,再來一次類似於伏擊王進寶所部那樣的勝利。

    戰場就是這樣吧,少有萬無一失的勝利,也少有不行險而成功的例子。儘管目前把清軍困在了山區,但變數還是存在,勝負依然難料。

    至於清軍在山丫口兩側的密林山崖中開闢道路迂迴進攻,朱永興現在倒是並不太擔心。西側的雪衝窪說是薄弱,也是相對於其他陣地而言,清軍想要突破,依舊要費力仰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陳盛負責西面,張文翠負責東面,朱永興和定朔將軍吳三省在主陣地,而陳奕耀則率領機動部隊,負責救援各處。在前期的阻擊戰中,這三位將領表現得不錯,也基本上脫離了原來上司的管轄,讓朱永興可以稍微放心地加以使用。

    能採取的措施都採取了,該籠絡的也籠絡了,自己都親臨前線坐鎮以振士氣,要是在目前形勢佔優的情況下,依然有明將投降清軍,朱永興也沒有辦法,只能徒呼奈何了。

    唉,誰讓自己倒霉呢,進山玩打獵還能玩出個穿越,穿越了也就算了,還讓自己趕上這惶惶末世,手裡是一把爛牌。好不容易踢騰出點樣子來了,要是再被自己人賣了,那還真是老天無眼,純粹是坑爹玩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28 07:39 AM

第七十一章 慘烈(聖誕快樂)


     暴雨的停下和天空的微微明亮,彷彿都只是短短一剎那之間的事情。天傾刻間又黑得像夜一樣,不祥的暗影重新籠罩。隨著一聲近在頭頂的巨響霹靂,鐵豆般的雨點又傾盆而下。

    清軍在丫口的迂迴進攻還沒有開闢好道路,便被暴雨打亂了陣腳。線國安發了狠,冒雨施工,不得退縮。

    濕冷之氣浸膚入骨,腳下或是鬆軟的腐殖層,或是能把鞋沾掉的粘泥,豪雨彈丸似的擊打在身上,輔兵們就在這肆虐的暴雨中勞動,不亞於進行著另一場戰爭。一開始只是零星的人倒下去,越往後倒下的越多,倒在泥濘之中便再也起不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也麻木了。對於倒下的,已經沒有了憐憫,活著的人也沒有憐憫的資格。對於死者,活著的人無力掩埋,也無須掩埋,他們或是脫下死者的鞋子,或是扯下死者的衣服,為了能多活一會兒而毫不客氣。

    “該死的雨!”一個清軍士兵突然咒罵了一句,然後便倒了下去,再也沒有站起來。

    不遠處的張勇聽見了,臉上面無表情,心中卻暗自嘆了口氣。輔兵本來是可以這樣消耗,但他對勝利依然缺乏信心。線國安的主力到了,底氣足了,但環境還是那樣惡劣。而且線國安否決了他分兵繞襲的提議,認為從正面突破才是堂堂正正的取勝之道,繞襲不僅分散兵力,若是再被敵人伏擊落敗,士氣將一蹶不振。

    士氣很快就要一蹶不振了,張勇心中嘆息。借天地之威以御敵,古之名將才能做到的事情,與對面的明軍統帥比,自己與線國安皆是遠遠不如啊!真的是晉王李定國在指揮嗎?張勇皺起了眉頭,凜懼之心更重。線國安哪,線國安,就算李定國在桂林幹掉了你的老主子孔有德,你也不能因為仇恨而喪失理智啊?

    張勇只是提出對面可能是偽晉王李定國在指揮,沒想到線國安因此卻暴怒而起,不惜代價地要突破敵人防線。在他想來,這是因為李定國在桂林幹掉了線國安的老主子孔有德,卻不知道其中另有緣故。

    其實,跟隨線國安主力趕到的還有昆明的一個信使,線國安的好友向他通風報信,朝廷下旨給雲南巡撫林天擎,旨上言說:“線國安荼毒雲南地方,搶殺淫掠,情罪重大,著議政王、貝勒、大臣速行嚴察密議具奏。”

    雖然歷史上線國安並未因此受到處分,之後仍以徵蠻將軍銜鎮守廣西,但此時卻令線國安感到惶恐不安。若是此次兵敗,或者無功而返,線國安擔心朝廷藉此發作,給他來個二罪歸一。所以,急於立功贖罪的他才會依仗主力到達後的兵勢稍振,決意猛攻南齋公房。

    接下來的戰鬥進程果然如張勇所想的那樣,並不順利,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慘酷異常,令人恐懼和絕望。

    在傳統的概念裡,肉搏戰是最慘烈的,但南齋公房的攻防戰卻純粹就是拼消耗,消耗對峙的時間,消耗戰鬥意志,消耗鮮活的生命。清軍象螻蟻一樣蠕動著爬上去,弩箭、石頭和標槍象雨點似的打下來,如同草船借箭,只不過被洞穿的不是捆紮起的草垛,而是成百上千血脈賁張的活人。

    天上下著雨,身上沒一處幹的,加上山大坡陡,地形不利,明軍居高臨下,頑強抵擋。三天的攻擊下來,山坡上便到處都是清軍的屍體。有漢軍的,有甘陝綠營的,還有充當炮灰的輔兵的。雨停的間隙,又有火藥土炸彈落下來,便是一團血霧,還有死人的殘肢斷臂飛起來。

    有的屍體開始腐爛發臭,白花花的蛆蟲爬得到處都是。順著樹根,順著草莖,順著樹葉流下來的雨水,都帶著殷殷的暗紅色,那血不是雨水能洗得淨的。血已經與山合為一體了,血深浸在了土裡、石頭里,汲進草里,長到樹木里,山似乎變成了一個人血餡的大饅頭。

    雨水沖刷著各種髒物匯集到溪流當中,清軍已經不敢再喝附近的水,但瘟病卻伸出了魔手,正在慢慢扼緊清軍的喉嚨。

    已經是第五天了,在絲絲細雨中,瘋狂的攻擊又開始了。漢軍和甘陝綠營在張勇和線國安的親自督戰下,輪番投入進攻。各級長官層層督戰,士兵們被逼迫著,好像一群群面如死灰的囚犯,踩著爛肉死屍,踩著蛆蟲血水,硬著頭皮沖向山頂。

    泥濘的山坡好像潑了油,清軍既要留神腳下摔交,又要提防飛來的弩箭和石頭,真是兩面受敵,艱苦異常。

    壕溝差不多已經被死屍填平,鹿砦也全被推倒,只有木柵在戰鬥間隙中幾經加固,還能起到阻礙的作用。但如此慘烈的戰鬥依然令朱永興感到震憾,他已經將預備隊調了上來,與一線部隊輪流休息,以應付清軍瘋狂的進攻。

    火槍隊在茅草棚下率先發出了攢射,白煙瀰漫而起,接著便是一片慘叫之聲。一輪,兩輪,三輪,四輪,五輪,槍聲稍停,白煙之後已經看不清敵人的影子。明軍長槍兵列隊而上,湧近了柵欄。

    煙霧還未散盡,朱永興便看到幾桿長槍從柵欄縫隙間刺了進來,被催逼得失去理智的清軍終於還是攻了上來。

    “殺!”明軍長槍兵發出怒吼,將長槍刺了出去,噗噗噗的槍尖入肉聲,慘厲的嚎叫頓時刺入耳膜。

    長槍吞吐,雙方士兵隔著柵欄展開了廝殺。白煙散去了,朱永興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清軍,眼睛中閃爍著恐懼、絕望和瘋狂的複雜目光。一個倒下去了,後面的又跟了上來,踩著同伴的軀體,不管他是死是傷,只管將手中的武器向前刺去。

    無數的石頭從明軍陣後飛起,衝破了雨幕,越過柵欄,砸在清軍的頭上。一批又一批,遮斷著清軍攻擊隊伍的連續性。柵欄前的屍體不斷堆積,清軍還在不斷地湧上來,踩著層層堆積的屍體,亡命地向前進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0 08:31 PM

第七十二章 廝殺


    “這裡,抬到這裡來。”一個明軍將領吼叫著,指揮著輔兵把幾個木架子抬過來,立於明軍槍兵身後,幾塊木板一搭,立刻成了一座一人來高的木台。

    猛山克族的弩弓手迅速登台,二十多人抬手發射,台下的人則將上好弦的弩弓遞上去。幾輪弩射之後,立體打擊立刻體現出了效果,這裡岌岌可危的形勢被扭轉了過去。

    “那邊,抬到那邊去。”明軍將領回頭看了看將台指揮旗的指向,又吼叫起來。輔兵們抽掉木板,抬起木架子,又向他指的方向跑去。

    以後若是再遇到這樣的防守,一定要在後面全都搭起高台,用立體火力打垮敵人。朱永興暗自後悔,為何沒早些想到這個辦法。

    廝殺還在繼續,清軍幾乎在以一比五,一比六的比例與明軍進行著消耗戰。而明軍士兵也在不斷地付出傷亡,傷者和亡者被迅速拖走,又有士兵拿著武器補上位置。

    “轟,轟,轟……”明軍使用了已經所剩無幾的火藥彈,火光迸現,黑煙升騰,清軍的密集隊列立刻象雨打沙灘般,出現了一個個黑點。

    “轟!”的一聲,一根柵欄耐不住搖晃和砍劈,與旁邊的木柵完全脫離,倒了下來。缺口處的廝殺立刻更加激烈,時間不長,又一根柵欄被推倒,朱永興的臉色凝重起來,拳頭握得更緊。

    “殿下勿驚。”吳三省還很鎮靜,命令士兵揮動旗幟,一支明軍從陣後向缺口處趕了過去,木架子也被輔兵抬著向那裡奔去。

    “殺!”一個清軍將領跳過缺口,手中長刀揮舞,蕩開幾桿刺來的長槍,上躥下滾,接連砍倒了兩個明軍。又有幾個清兵衝進來,圍攏在他身旁,形成了一個小陣。

    “向前衝!”清軍將領吼叫著,帶著部下向前逼去,以便讓更多的清軍從缺口殺出來。

    在這個悍勇將領的帶動下,這個小陣形向前推進,明軍陣列被頂出了一個凹陷,又有幾個明軍士兵倒了下去,湧入缺口的清兵已經有幾十人。

    “嗖,嗖,嗖……”幾十枝標槍突然從明軍戰陣後飛出,掠過槍兵頭頂,扎向清軍。

    慘叫聲響起,在這突然的打擊下,清兵倒下了十幾個,向前衝擊的勢頭為之一滯。

    “當”的一聲,清軍將領迅速後退,長刀橫擋,崩開了一柄刺向自己的長槍,只覺得槍身沉重,來勢甚急。

    嘿嘿,劉震冷笑兩聲,並不追迫,而是率領明軍向兩側突然閃開。

    清軍將領盯著前面這個盔甲鮮明的大將,知道其身手了得,一時間也不敢獨自上前,只舉著長刀,等待更多的部下聚集過來。但他顯然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明軍隊列向兩旁一閃,露出了幾排手持火銃的士兵。這些明軍士兵頭上的帽子很奇特,像是草帽,但帽簷卻寬大得出奇。

    “開火!”隨著一聲響亮的命令,火光閃現,白煙頓生,彈丸疾速射向近在咫尺的清兵。

    六個一排,五排輪射,借助於大檐帽和所攜乾布,再加上細雨如絲,火槍還是保證了不低的發火率。而如此近的距離,準確度和殺傷力是異常的高。

    清軍將領只覺得一股大力重重擊在了他的腹部,即便是穿著兩層重甲,他也感覺到難忍的劇痛,捂著肚子跪了下去。他的周圍更是一片慘呼,清兵在彈雨中紛紛倒地。

    火槍射完,後面的木台也組建完畢,梭鏢發射器射出一排排的帶毒梭鏢,將突入缺口的清軍殺得血流成河,有的清兵更被射成了刺蝟。

    血順著指縫汩汩流出,落在地上,染紅了地上的泥水,更多的血在周圍淌著,匯聚在他剛剛踩出的深深的腳印裡。氣力隨著血液在迅速流失,清軍將領艱難地抬起頭,正對上劉震冷狠的目光。

    槍如游龍,毫無阻礙地刺進了清軍將領的咽喉,劉震單手一轉,一攪,然後猛地向後抽出。血噴湧而出,綻出淒美的血花,清軍將領晃了晃,撲通一聲扎到了血泥混合的地上,眼睛還大大地瞪著。

    “殺!”明軍發出一聲吶喊,各挺刀槍,湧向缺口。上有弩箭,下有刀槍,缺口很快被堵住,清兵的屍體在缺口處堆成了一座小山。

    火槍攢擊,弩箭輪射,在攻防戰中,明軍依靠著地勢和工事,雖然總體兵力不如清軍,但狹窄的攻擊面卻使明軍在數量上並不顯得劣勢。

    雨又大了起來,​​清軍的戰鼓聲越來越弱,攻擊的勢頭終於被遏制,淒厲的鳴金聲響了起來。僥倖活著的清兵如蒙大赦,倉惶地退了下去。

    有驚無險啊,朱永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鬆開了握得太久,已經濕漉漉的拳頭。

    或許在久經戰陣的將領來看,攻防戰中被敵人偶爾突破防禦線並不算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情,但對朱永興來講,卻是緊張異常。

    “殿下,我軍有足夠的機動兵力和後備隊,敵人衝破的缺口不大,進來的兵力不多,就會被圍而殲之。”吳三省看到了朱永興緊張的樣子,但這並沒有影響朱永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個宗室皇親,能站在這慘酷廝殺之地不退縮便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朱永興輕輕點頭,他很喜歡聽這些宿將介紹自己的征戰經驗,使他能更快地了解和熟悉古代戰爭的模式和要點。

    “即將是城池攻防,被敵人攻上城頭,甚至佔領一大段城牆,也很常見。”吳三省繼續說道:“只要還有充足的後備兵力,便可以將敵人反擊出去。畢竟隔著城牆,敵人增援不便。而防守一方處於內線作戰,調動起來更加的方便快捷。”

    “多謝吳將軍為吾解惑。”朱永興真誠地拱手道謝,吳三省趕忙還禮,口中謙遜不已。

    大戰停歇,士兵們裹傷休息,輔兵們開始打掃戰場。這些土司派來助戰的土兵經過連日的廝殺戰陣,似乎已經習慣了這血腥的場面,臉上圍著噴了酒的厚布,將盔甲從清軍屍體上剝下,驗明官階,割取首級,然後拋下山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0 08:38 PM

第七十三章 瘟病的擔憂


     到底還是經驗不足,思慮不周啊,朱永興心中埋怨自己。沒想到竟是如此慘烈的廝殺,更沒想到預備些防疫防瘟的東西,沒有藥片,更沒有預防針,甚至連最簡單的消毒石灰也沒準備。

    瘟魔逐漸扼緊清軍的喉嚨,但也正向明軍伸出惡手,這是朱永興現在所最為擔心的。

    作為防守一方,雖佔著內線用兵和地勢險要的優勢,但也面臨著一些困難。居高臨下,氣溫便低;連日作戰,火藥使用殆盡;陰雨連綿,道路破襲,從騰沖轉運物資變得艱難;陣地前屍體橫陳腐爛,蛆蟲氾濫,瘟病的氣息已經隱約可聞。

    還真是沒有不付出代價就能取得的勝利。朱永興陷入了長長的思索,是繼續與清軍耗下去,耗到清軍撤退或是崩潰;還是​​暫時退出這瘟病之源的陣地,繼續誘清軍深入,在騰沖與之決戰?

    就在朱永興沉思之際,已經有士兵前來報告粗略的戰果和損失:斬殺清軍千戶一名,千總三名,把總七名,不入流軍官數十名,普通士兵約有八百餘;明軍傷亡三百餘人,其中陣亡者超過百人。

    這就是防守一方的優勢,受傷的可以很快得到救治,而清軍的傷員很少能從山上轉送下去,躺在冰冷的屍山血水噹中,再加上人腳踩踏,很快也會變成一具屍體。

    朱永興聽完了報告,吐出一口長氣,不知是嘆息,還是如釋重負。他將目光移向了血戰後的山坡,夜色行將降臨,四周的吶喊廝殺聲已經歸於沉寂,濃重的夜色在雨中即將覆蓋大地,也會遮蓋這塊修羅地獄般的陣地。

    驀然,朱永興睜大了眼睛,山坡的屍體堆中慢慢站起了一個人影,接著是另一個,第三個……如孤魂野鬼般,這些死而復生的人影逡​​巡著,猶豫著,不知往哪去。

    “喊話,降者不殺。”朱永興稍一沉吟便明白了究竟,這是一些聰明的清軍,被長官逼迫著不得不衝鋒,他們卻已經被這連日來慘烈的戰鬥嚇破了膽。既不想白白送死曝屍荒野,就只能讓他們另想辦法,那就是假裝受傷倒地,苟活一時是一時。

    “降者不殺,降者免死!”隨著明軍的喊聲響起,孤魂野鬼們猶豫了片刻,手足並用、跌跌撞撞地向山頂摸爬過來,又有不少死屍死而復生,艱難地爬起,互相扶持著向明軍陣地奔來。

    …………

    山下的張勇神情複雜地看著山坡上這突然出現的奇異景象,嘴巴張了張,最後黯然而無奈地重重嘆了口氣。這是士氣崩潰的開始吧,自己沙場征戰多年,也未見過如今這般慘酷的戰場,那些士兵——棄屍荒野,任由屍體腐爛發臭生蛆,實在是太傷士氣軍心了。

    而在惡劣的雨季,連日來瘋狂地仰攻山頭,更令清軍感到恐懼和絕望。輔兵已經開始逃亡,他們寧肯遁跡山林,忍飢受凍,也不肯被驅使著白白送死。而現在,戰兵也要開始逃亡了。

    “該死的雨!”張勇推開舉著大傘給他遮雨的親兵,咒罵著大步離開。

    如果說大雨會讓火器擊發率大大下降的話,那同時更會讓弓箭徹底報廢,讓善於騎射的甘陝綠營沒有發揮的餘地。浸濕的弓弦和弓體一旦受潮就啥都不是了,晴天一石弓雨天只要用三分力就會損壞,更大的力量就會直接報廢。

    “該死的雨!”另一邊,線國安也咬牙切齒地咒罵著。

    清軍中比較依賴火器的應該是三藩的兵馬,線國安手下就有成建制的鳥銃手。可這雨卻讓鳥銃手無用武之地,他們沒有大檐帽遮擋雨水,更不能讓人給撐著傘向上進攻。而這種陡峭的地勢,濕滑的山坡,也讓張勇和線國安軍隊中費盡千辛萬苦推過來的火砲失去了作用。

    雨要再這麼下上幾天,別說攻勢將自行瓦解,就是全軍崩潰也不出意外。線國安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怏怏而去。明天不能再進攻了,士兵們已經被逼得太緊,再這麼瘋狂下去,大規模的逃亡在所難免,甚至殺害長官,臨陣倒戈都有可能。

    休息一下,如果雨勢不止,那也只能黯然退兵了。可恨的張勇,就是硬挺著不開口。好吧,不管你打得是否盡心盡力,山上那些唱歌瓦解軍心的、投降明軍的甘陝綠營總不是假的吧?如果真的非得撤兵,老子就拿這個理由咬你一口。

    挫敗、無奈和憤怒,再加上意見相左,使張勇和線國安生出了嫌隙。雖然此時並不是鬧翻的好​​時候,但怨恨和不滿的種子已經種下,隨著時間的推移會生根發芽,也總會有瘋長冒頭的那個時刻。

    ……………

    “該死的雨!”朱永興腳步稍頓,然後沒有理會清軍俘虜的低聲咒罵,轉身走了出去。

    從俘虜的口供中,他已經對清軍目前的情況有了詳盡的了解,果然是疲弊異常,勝利可期也。儘管明軍也面臨著困難,但總要好過清軍現在的狀況。現在正是比拼意志、比拼體力的時候。只要雨還這麼下,那麼,再堅持幾天,清軍就只能黯然撤退。是的,一路上還要在山里留下無數的屍體,那些傷病的恐怕就要遺屍荒野,變成一堆堆白骨了。

    但心中的喜悅很快散去,朱永興又生起了意猶未盡的心思。清軍如此疲弊,又對明軍的兵力產生了誤判,那是不是能有取得更大戰果的機會呢?如果能把線國安這個劊子手及其所部全部殲滅,那對日後在廣西的戰事也會十分有利。

    線國安認為當前的敵人便是所有聚集起來的殘余明軍,只要在此擊敗了敵人,那以後進軍騰沖就如武裝行軍般容易。所以,他才不惜代價地驅使士兵猛攻,以求一逞。同時,他還認為明軍的處境也不容樂觀,雙方實際上比拼的是意志,誰先頂不住,誰就失敗。

    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吧?朱永興心中並不十分確定,敵人損失不小,但就此由其全身而退,他又實在有些不甘。嘿嘿,這真是貪心不足,自己是人,還真就不能免俗。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0 08:45 PM

第七十四章 貪心不足


     一路思索著,朱永興走進了山梁背後的大帳,立刻被參見之聲打斷了思緒。

    “諸位不必多禮。”朱永興臉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和顏悅色地讓眾將不必多禮,然後他坐在了居中的座位上,又示意眾將都落座。

    滾熱的茶水奉上,朱永興握在手裡轉著,將手暖了暖,然後輕輕啜吸了幾口,一股熱流入肚,說不出的舒服。

    “殿下宅心仁厚,但那些清軍俘虜不可輕信啊!”蜀王世子劉震先恭維了一句,然後對朱永興的俘虜政策間接提出了疑問。

    “這個吾知道。”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但降者不殺還是俘虜政策的最主要一條,這是個長遠的考慮,日後會逐漸顯現出效果。對拿武器的敵人,我們要毫不留情;對跪倒在地的敵人,我們就扶他起來。”說完,他抿嘴一笑,繼續說道:“今日世子陣斬清軍千總,功勞不小。”

    “實是僥倖,末將不敢居功。”劉震嘴上謙遜,但臉上還是露出了些許得意。

    聽到劉震自稱末將,朱永興不由得垂下眼瞼,心思斗轉。本來他是讓遠道來奉迎他的晉王部將靳統武和蜀王世子劉震駐紮騰沖,一來休整,二來也是最後的預備軍隊。但劉震卻率一千戰兵趕來助陣,且在戰陣廝殺中十分勇猛,奉承投效之心甚為明顯。

    儘管如此,朱永興覺得劉震心中應該還有一個結沒有打開,那就是襲爵的問題。按理說,蜀王劉文秀病亡後,世子劉震襲爵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朝廷就是不下旨意,似乎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究其原因,當時朝廷授予劉文秀蜀王爵位時必然不是心甘情願,就像孫可望請封秦王時,朝廷中爭來吵去,遲遲不決,引得孫可望大為不滿。而晉王李定國把永曆和朝廷迎進雲南,手中握有雄兵,且十分忠心,封王倒是少了很多阻力。劉文秀本來就沒有多少兵將,人一死就應了那句人走茶涼的話,劉震就只能世子世子地掛在那裡。

    做人要厚道,既然劉文秀已死,劉震就應當襲爵,不管他手中有多少兵將,不要太勢利眼,不要言而無信,冷了劉震的心,更涼了其他人的心。這件事情早晚要做,倒不如由朱永興來做更為有利。

    朱永興思慮已定,笑著對劉震說道:“世子身先士卒,陣斬清將,這個功勞暫且記下。待到此戰結束,論功行賞之時,大明可又要多出一位年輕有為的郡王啦!”

    這話說得甚是直接,等於把劉震襲爵的事情定了下來,不過稍等些時日而已。而且蜀王劉文秀並不是世襲罔替,劉震降一級成為郡王也相當合理。劉震愣了一下,立刻被湧上來的驚喜所包圍,站立起身,向朱永興拜謝。

    朱永興伸手扶起劉震,重新落座後目光一掃,見陳盛等人眼中滿是熱切和羨慕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說道:“諸位將軍戰陣廝殺,勇於報國,屢立功勞,此戰事了,朝廷又何吝公侯之賞,又豈能冷了忠臣勇將之心?”

    又是封官許願,陳盛等人自詡是投效朱永興時間最長的,從出兵高黎貢山開始也屢經廝殺,算是很積極了。如今終於收到了明確的回報,個個心中歡喜。眼見清軍損失慘重,勝利已經離之不遠,朱永興的承諾豈不是很快就要變成現實。

    “皆是殿下運籌之功,末將等微薄之功,豈敢有非分之想。”陳盛比較會說話,和眾將起身後,由他出頭,表示謙謝。

    “諸位將領不必自謙,功勞吾都記在心中。”朱永興伸手虛扶了一下,等眾人重新坐下後,沉吟著說道:“此戰打到現在,吾軍勝算應有六成,​​但不到最後,切不可鬆懈輕敵,諸位還要小心應對,再接再厲呀!”

    “殿下放心。”

    “我等定然竭力禦敵,不負殿下之望。”

    “我絕不敢輕忽懈怠,讓殿下失望。”

    朱永興頜首微笑,表示激賞,等眾人話聲落下,又開口說道:“若是這雨繼續連綿,我軍堅守即可,清軍疲弊,多半會自行退去;可要是雨歇天晴,吾擔心山坡上的清軍屍體一經曝曬,我軍恐有瘟病危險。”

    瘟病,眾人聽到這個詞都是悚然變色。赤地千里,骨骸橫陳,他們大概想到的便是那樣一副慘景。

    “那,山下的清軍豈不是比我軍更為危險?”陳奕耀瞪大了眼睛,張口問道。

    “確是如此。”朱永興臉色鄭重,“屍水、血水隨著​​雨水順坡而下,已經污染了山下的溪流小河,若不慎加以飲用,便會染上瘟病。聽俘虜所言,清軍對此已有了些防備,但卻難以周全。”

    “殿下應馬上離開此地,千金之軀,中外所望,萬不容有失。”劉震急切地說道:“只留我等堅守即可。”

    “吾不是這個意思。”朱永興趕忙伸手打斷了其他將領的勸諫,笑道:“我軍在山上,取水在山這邊,暫時還影響不到。吾只擔心天晴日曬,瘟病通過空氣傳播。”

    空氣?眾將面露不解,不明白空氣傳播是個什麼意思。

    朱永興苦笑了一下,不想多做解釋,也很難跟這些人說清楚細菌、致病微生物等概念,便岔開了話題,“吾想提前做好兩手準備,一是繼續堅守;二是棄此地而奔騰沖,離開這瘟病之地。嗯,只是個粗陋想法,希望大家討論研究一下,看看是否具有可行性。”

    眾將都陷入了思索,此地應是通往騰沖的最後一道關隘,最為險要,棄之實在是有些可惜。而且,若是清軍繼續進兵,明軍豈不是失去地利,再想勝利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吧?

    見眾將都沉默不語,朱永興也犯起了躇躊,更不敢輕易做出決定。儘管有了以防萬一的安排,但在目前比較有利的情形下,真要繼續誘敵深入,又有些放虎出山,自找麻煩的嫌疑。最穩妥的勝利當然就是堅守,自己最低的要求已經看到了成功的曙光,又何必要貪得無厭,行險弄兵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0 08:51 PM

第七十五章 恬然自樂


     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已經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

    緬甸阿瓦城郊,月前兀立起一座竹城,城內十餘間草房​​便是永曆皇帝的“行宮”所在。而那些雜七雜八的茅棚,則是隨行官員人等自行動手用竹木搭建的居所。小朝廷由井亙移駐此處已有月餘,雖與阿瓦城隔河相望,近在咫尺,緬方卻始終沒有給予正式的官方接待。

    初到之時,緬甸當局還給予了一些土產,即史書上的所謂“進貢頗厚”。永曆帝也還攜帶了一點積儲,有意回贈一分厚禮,用明朝習慣的說法是居高臨下的“賞賜”。緬甸官員表示:“未得王命,不敢行禮”。很明顯,對於流亡朝廷,緬甸已經不願再行藩臣禮。用金銀換土產?還被人家拒絕,可嘆如今不再是泱泱天朝找感覺,而是落難皇帝買安全。

    此時的小朝廷,兵衛寡弱,每日僅有百名左右沒有武裝的士兵“守衛行宮”。而竹城外,則由緬兵把守。自從殺入緬境的南明軍隊接敕旨即收兵返回後,永曆倒成了土王自保的“人質”。正因為看到奇貨可居,緬甸土王更嚴加阻塞內外消息,千方百計阻撓南明軍隊找到永曆帝一行。

    但永曆君臣卻只知苟安,皆恬然自樂,很多大臣再不穿官服,各個短衣跣足,挎籃提兜,坐在地上與擺小攤、做買賣的緬甸婦人打情罵悄,討價還價,樂得逍遙。更有不少官員掏錢買酒,大醉喧嘩,豪賭狂博,全無天朝大臣的風範。

    永曆帝為了維護小朝廷的安全和體統,決定派官員輪流巡夜,奉派官員即乘機“張燈高飲,徹夜歌號”。綏寧伯蒲纓、太監李國泰、楊國明等更是大開賭場,日夜呼麼喝六,一片喧嘩。永曆帝大怒,命錦衣衛士前往拆毀賭場,諸臣賭興正濃,那管什麼皇帝聖旨,換個地方重開賭場,喧嘯如故。

    “苦中作樂,毫無共赴國難之意,如何不讓緬人輕看?”沐天波嘆息著,連連搖頭。

    對於朝廷官員的行徑,一些緬人也頗為鄙夷,紛紛議論:“這幾多老爺越發不像個興王圖霸的人,如此嬉戲無度,天下安得不亡?”連充當通事(翻譯)的,身為大理人,也深表不滿,私下對人說:“先前入關,若不棄兵器盔甲,尚有自衛之力,現身無寸鐵,又廢天朝禮法,恐亡無日矣!”

    這些言語傳入沐天波等人耳中,有的人置若罔聞,卻使他憂慮在心,秘密同原屬晉王的總兵王啟隆商議辦法。

    “在井亙時不用國公之言,以至今日進退維谷。如今車駕已在虎穴,如之奈何?嗟乎,嗟呼!”王啟隆苦笑連連,雙手一攤,表示毫無辦法。

    沐天波透過簡陋的草屋窗戶向北而望,喃喃道:“屢發敕旨令迎駕兵將退去,豈不令將士寒心。若是忠勇不退,迎駕又成逼宮。亦不知岷殿下情況如何了,是已與晉殿下會合,或是——”

    王啟隆沉默了一下,說道:“岷殿下執意入滇倒也有先見之明,國公不見由陸路而來的人馬皆妻離子散,家產蕩盡,更有眾多死難。”

    由潘世榮帶領,取陸路南行的明朝官員士卒在三月份就到達了緬都阿瓦城隔河對岸處,由於人馬雜沓,引起緬甸國王的不安。遂派出兵丁加以包圍,強行把這批南明人員不分男女老幼分別安插於附近各村民家看管,一家一人,禁止往來。這批南明人士頃刻之間妻離子散,家產蕩盡,失去了人身自由,有不少人不堪其辱,憤而自殺。

    沐天波目光閃了一下,霍然站起,慨聲道:“趁緬人尚未拘執,不若拼死一搏​​,組織敢死志士殺掉奸臣,保護太子突圍投奔晉鞏二藩。”

    王啟隆大吃一驚,好半晌才訥訥說道:“國公之謀過於操切了,不若先與馬吉翔透露一下護太子歸國之事,然後再作計較。”

    沐天波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狠,一下子把王啟隆給嚇住了,不由得強笑道:“是極,馬吉翔掌管錦衣衛,自當先與其商議。”

    王啟隆豈能不知沐天波話中的奸臣所指為誰,馬吉翔自當為奸臣之首,但此時也只能裝糊塗,陪著笑道:“閹人李國泰實奸臣也,吾亦早有為國除奸之心。呵呵,哈哈。”

    “尚需謀劃詳細方可行動。”沐天波見王啟隆把太監李國泰推出來,知道其膽怯疑慮,便放緩了語氣,“突圍入滇,路途漫漫,沒有嚮導,難以成行啊!”

    “是極,是極。”王啟隆見事情有緩和的餘地,連忙點頭稱是,“不謀劃細緻,豈不陷太子於險地,吾等萬死難贖也。”

    沐天波隨口附和,卻是心中嘆息,看來不到危急時刻,人總是下不得決心,可等到緬方派兵嚴加看守之時,恐怕時機已經不再了。

    ………………

    亞熱帶的可怕雨季並不是一刻不停地下雨,一點晴天也沒有,而是多以雷暴雨的肆虐來顯現天威,而促使朱永興最後下定決心的則不僅僅是天空放晴這一個因素。

    下雨冷得發抖,太陽一出來,竟烤得跟伏天一樣。朱永興輕輕摀住了鼻子,潮氣、屍臭等各種複雜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蛆蟲、螞蚊亂爬,在山頂上也能隨處看到,直令人作嘔。原以為把清軍的屍體拋下山坡便能暫時隔絕瘟病之源,看來還是想得簡單了。

    幸好自己早讓明軍將士捆紮綁腿,這個簡單的小東西既可以起到長筒靴的作用,防止螞蝗山蟲叮咬;還有助於行軍,能防止血脈下積而引起的漲疼;甚至可以當繃帶裹傷救治。

    新晉趙王白文選曾經請纓督戰,想讓朱永興去往後方,但被朱永興婉言拒絕,並把他安排到龍川江渡口駐兵,保證退路萬無一失。而現在,白文選連夜趕來,就在朱永興的身邊。

    白文選此來,既是擔心朱永興的安全,又有些不放心前線的戰況。他還帶來了最新的騰沖方面的情況。可能來的時候並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但在南齋公房,白文選震驚於戰場的慘酷,決意傾向於朱永興所籌劃的後備方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0 08:54 PM

第七十六章 再棄險要?


     “殿下,此地如此惡劣,恐怕會有瘟病流行,不宜久守啊!”白文選隨著朱永興巡視陣地,眉頭微皺,也很不適應升騰而起的異味怪臭,“不如暫且收縮,就按殿下設想的,在騰沖城下盡殲清軍。”

    朱永興沒有立即表態,他在計算著敵我雙方現在的力量對比,權衡著勝算有多少。

    白文選信心增加的原因主要是因為騰沖又來了一支明軍,乃是鹹陽侯祁三升和孟津伯魏勇襲聯兵從耿馬趕來會合。這支明軍與白文選一樣,帶著兵馬入緬迎駕,後來接永曆敕旨才無功而返,及至後來投降了清軍。但現在,因為朱永興在騰沖的大張旗鼓,祁三升和魏勇襲接駕未成後,作出了和白文選同樣的選擇,出銅鐵關至騰沖來投效朝廷留守朱永興。

    這是一支頗有實力的部隊,足有四千餘人,否則也不能打得緬人故伎重施,搬出永曆這個擋箭牌。總體一算,明軍的總兵力應該已經超過了敵人。而線國安和張勇顯然並不確切知道明軍數量的變化,最起碼他們少算了靳統武、劉震,以及祁三升、魏勇襲這兩支人馬。

    永曆啊,永曆,如果你不是倉惶入緬,且屢迎不回,以致將士墮心,失去鬥志後紛紛降清。如此多的明軍會聚一起,應該會在雲南與清軍多周旋很長時間吧!

    起初,朱永興對於入滇之後的號召力也有過憂慮,對於能招集多少人馬也心中無底。如果能將歷史上投降清軍的十營明軍減少三分之一,也就是能招集一萬多人馬,他也覺得足夠滿意了。但現在看來,這個最低的目標似乎又快達成了。

    撲唧,朱永興的戰靴踏在泥濘中,又踩著幾條蛆蟲,白色的漿汁濺到了他的靴頭。一陣噁心,也讓朱永興穩守取勝的決心更減弱了幾分。

    “趙王認為我軍在騰沖取勝有幾成把握?”為了更加確定,朱永興又追問道。

    白文選沉吟了一下,說道:“之前或有六成,但見了清軍攻山的慘狀,現在則至少應有七成以上。先從兵力上來講………”

    等到白文選給朱永興詳細地分析解釋了一遍,朱永興不由得連連點頭。自己也有在騰沖作戰的設想,也跟白文選等人說過,但戰陣經驗的不足使這個計劃中多了不少異想天開、想當然的東西。而白文選和手下諸將則彌補了這個設想中的漏洞,使其細緻而切合實際。

    “殿下謀劃深遠,令吾等欽佩備至,斗膽稍加修改,還請殿下不吝指正。”白文選講述完畢,又巧妙地給朱永興戴了頂高帽,順便也把原來計劃中的疏漏一下帶了過去。

    “呵呵,趙王過譽了。”朱永興並不覺得承認不足有什麼丟臉的,便笑著擺了擺手,說道:“謀劃遠倒還勉強​​,這深可是不敢當了。吾經驗不足,亦知紙上談兵不可取,所以想出了這個漏洞百出的計劃,卻也沒有信心真正去實施。多虧趙王和眾將把此計劃加以完善,才使我軍能脫離此瘟病之地,更使我軍能有大勝清軍之機。”

    “殿下虛懷若谷,實是我軍之幸,朝廷之幸,大明之幸。”白文選見朱永興坦承不足,倒更為讚賞,這可比不懂裝懂、死要面子強多了,特別是朱永興身份尊貴,若不虛心而獨行其事,聚攏在他手下的明軍可要遭殃了。

    朱永興淡淡一笑,終於下定了決心,對白文選說道:“就依趙王所言,再棄險而退,爭取殲清軍於騰沖城下。”

    “那吾這便去佈署安排。”白文選欣喜地一拱手,轉身而去。這地方實在不是久留之地,特別是朱永興,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兵將就有可能四散,積攢起來的士氣就有可能瓦解殆盡。

    朱永興把目光從白文選的背影上移開,眺望著山谷久久不語。自己欠缺的就是這種決一死戰的勇氣,老想耍小聰明,或者是投機取巧。從根本上來說,這些都是輔助手段,有效,卻不是成功的最重要因素。

    一場酣暢淋漓而風險稍大的全勝,一場最為穩妥卻戰果有限的小勝,朱永興選擇了後者。其實這並不能說明什麼,戰場形勢千變萬化,採取何種策略也要應時而變。歸根到底,還是朱永興起初對自己的信心不足,對明軍戰力的信心不足。

    此戰過後,應該組織個參謀部了,朱永興意識到瞭如何把自己的優勢與其他人的長處結合起來的好辦法。從戰略層面看,他能預知很多將要發生的事情,目光之長遠無人能比;而從戰術層面上講,久經沙場的明將對於布陣廝殺卻也是朱永興想學而還沒有全部學到的。

    自己以後只提出大方面的設想,具體的實施方案就交給別人去製定,去完善,這才是各取所長的​​辦法。之前所以沒往這方面想,還是朱永興不熟悉眾將的脾氣稟性,其中也未嘗沒有尚存疑慮的原因。

    現在,朱永興心中所存的疑慮已經大大減去。經過這些日子的作戰,諸將的表現朱永興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再加上他的一些小手段,使兵為將有的局面已有所改觀。而剛剛投效的鹹陽侯祁三升、孟津伯魏勇襲,既然能入緬地迎駕,又能見敕旨而退兵,顯然是還有忠心,可以信任的。

    至於史書所載之如雲降將,朱永興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那畢竟是以後的事情,是沒有自己這個宗室留守入滇苦撐危局的事情。歷史上,中興大明這條無限坎坷的路,連白文選都沒能堅持到最後。若是始終不能放開心胸,戴著有色眼鏡看人,還有誰可信任?

    大浪淘沙,方顯真金。就讓一切在戰爭中進行檢驗吧,以後的路還漫長得看不到頭,日久見人心這句話,應該就是為自己準備的吧?朱永興想到這裡,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臉上浮起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0 08:58 PM

第七十七章 意外之功


     他娘×的,真以為抬了旗就了不起,不過是滿人的干兒子,溜鬚舔腚的龜孫子。張勇忿忿地罵著,在帳篷裡走來走去,心中的火氣卻一點也不見消減。

    這些天來張勇一直壓抑,自甘陝綠營的那些善唱降兵得了朱永興的授意,每日便編了花樣地罵他。初時還是朱永興編的詞兒,後來便是隨興而至,粗口俚語盡皆而來,老爹老媽八輩祖宗都不放過。

    而攻山的慘烈更給了這些降兵發揮的餘地,或者是感同身受的怨氣。不顧士卒死活,讓同鄉同土的兵丁暴屍荒野,只管自己富貴,用血染紅頂子……越罵越毒,張勇簡直比畜生還不如。

    初時張勇還不以為意,身為大將,類似的心理戰他見得多了。可時間一長,再加上手下士兵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傷病者眾多,怨言肯定不會少,連帶著張勇也受到了影響。或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他覺得營中士卒看他的眼神已經有了變化,鄙視、怨恨、憤怒……越想越是令人不安。

    而逃兵的出現,讓張勇意識到再這樣下去,軍心將要崩潰。偏偏線國安也是滿腹怨怒無法發洩,正好他的手下漢軍抓住了幾個甘陝綠營的逃兵,竟然未知會張勇,便全都砍了頭。

    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逃兵嘛,自古以來被抓住就沒什麼好結果。可關鍵是兩人心中有了嫌隙,就難免產生另外的想法了。對此,張勇心中忿怒,但還是忍了。當然,他也做了安排,等糧草不敷之時,便以此為藉口撤回永昌,不再陪瘋子線國安玩了。

    但事情並沒有就此過去,隨著一場夜間的偷襲,線國安的漢軍與張勇的甘陝綠營矛盾驟然尖銳起來。這是白文選的安排,也算是當時對待俘虜的一個常用手段。把俘虜組織成炮灰部隊打頭陣,或是攻城等艱難的任務,既消耗了敵人,倖存下來的則會視為比較可靠,會補充進戰兵或當作輔兵使用。

    朱永興心中有些矛盾,接受投降是讓敵人放下武器、放棄抵抗,反過來讓他們當叛徒,與昔日的袍澤相互殘殺,這雖然是當時通行的做法,但與他的觀念不相符合。

    所以,他對此做了個改動,那就是願意這麼做的俘虜他不攔著,這也是他們證明已經幡然醒悟、提早享受明軍待遇的一個辦法;不願意這麼做的則繼續服苦役,絕不勉強。而且,朱永興讓這些甘陝綠營的俘虜夜襲漢軍,以此來減少他們心中的抵觸情緒。

    仗打了這麼長時間,朱永興一直以來的穩妥和保守使得清軍產生了麻痺心理,再加上這惡劣的環境以及連日來的苦戰,疲憊不堪​​的清軍根本沒想到明軍會組織敢死隊進行夜襲。而這些襲擊者穿著甘陝綠營的軍裝,還留著辮子,也成為了比較有效的偽裝。

    夜襲的戰果不算大,但卻讓清軍半宿不得消停,還發生了漢軍與甘陝綠營的誤會廝殺。這就使線國安和張勇兩人的關係一下子到了決裂翻臉的邊緣,線國安怒氣沖衝而來,把責任都推在了張勇和甘陝綠營頭上,破口斥罵了一番,然後摔簾而去,只留下張勇在帳中忿恨不平。

    嘿,這真是個抹不去的污點,張勇想起那些添亂的俘虜,兀自火氣難息,可又覺得無奈,甚至有些恐懼。兩軍交兵,俘虜被俘虜都是平常的事情,可現在情勢不同,一旦失利,線國安肯定會藉此大做文章。而且剛才線國安已經透露出了撤軍之意,也就是說他已經想好瞭如何擺脫追究責任的藉口。

    除了強調環境因素,這傢伙肯定要踩我一腳,把責任都推到甘陝綠營頭上,這應該一點都不意外。張勇緊皺起眉頭,苦思著對策。

    “都督。”一名將領沒等通報,便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引得張勇瞪起了眼睛,這名將領趕忙行禮報告:“都督,山上的敵人撤了。”

    “什麼?”張勇的眼睛瞪得更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敵軍撤了。”這名將領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像做賊似的四下看了看,接著說道:“漢軍還不知道,線國安那個王八蛋好像有拔營的意思。”

    張勇眨了眨眼睛,回復了些神智,追問道:“你派人打探了?”

    “是的。”將領篤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兩個偷偷爬上山坡想收屍的小兵發現情況不對,便回來報告。屬下起初也不相信,便派了親兵偷偷上山。果然,山上虛張旗幟,可明軍都撤得沒影了。”

    張勇皺起了眉頭,在帳中來回走著,突然站定,臉上露出了笑容,“虛張旗幟啊,嘿嘿,竟然瞞過了我。好啊,好啊,這下子看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說完,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手下,鄭重交代道:“此事切不可張揚,你馬上去整隊,咱們要猛攻上山,奪取大功。”

    “明白了,都督。”這個將領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嘴裡還罵道:“讓姓線的王八蛋跟在咱們後面吃屎吧!”

    張勇微微一笑,衝著外面喊道:“來人,去請李先生。”

    奮勇廝殺,擊潰敵軍,血戰而得天險……張勇已經想好了報捷文書的幾句措辭,雖然沒得明軍首級,沒抓到明軍俘虜,但盡可以說是天黑下雨、泥濘路滑,出於謹慎而沒有深入追擊。有李先生的妙筆生花,這些都是能遮掩過去的。這回看你線國安怎麼說,是我們甘陝綠營首建奇功,奪取了進軍騰沖的最後一道天險。

    張勇覺得這是使自己轉為有利的一個機會,非得抓住不可。至於以後的軍事行動,他還沒有想好,還得視情況而定。

    可敵人為什麼又棄險而退了呢?一陣驚喜過後,張勇又犯起了嘀咕。是要誘我軍深入,還是真的支撐不下去了?由於張勇並不能確切掌握明軍的傷亡情況,只是按照本方的損失來粗略估計。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明軍佔著地利,八百沒有,也總會有個四五百吧?如此一算,明軍這些天來也確實損失不小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1 09:39 PM

第七十八章 破路
  

     雨點打在車篷上劈啪作響,雖然車廂狹小,但已經是對朱永興這個宗室皇親的特殊照顧。從南齋公房撤下來的部隊或穿蓑衣,或披油布,只能在雨中跋涉前行。

    不過,這已經比防守陣地時輕鬆了許多,氣溫也不比山上那麼冰冷。沿途還有村寨可以打尖休息,熱湯熱飯下肚,身上重又溫暖起來。只是這些村寨不久就會看不見人煙,在明軍的宣傳鼓動和強制逼迫下,也是清軍自己造成的兇戾影響,村寨居民們正拖家帶口,推車挑擔,冒雨逃進山林。環境雖然惡劣,可比之清軍的屠刀和荼毒,人們顯然還能忍受前者。

    破路襲擾,堅壁清野,這是對付追擊而來的清軍的兩大招數,使其即便到了平地,也要面臨艱苦。

    馬車又轉變了,並且顛簸了幾下。朱永興掀開簾子,看見了又一個哨棚,三五個明軍在此指揮著,避開路上已經挖好的坑窪。這些坑窪已經被積水淹沒,沒有指示,很難分辨得出來。

    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坑裡還有水,水裡……不僅車輛難行,就是步行或騎馬而過,弄不好也要崴了腳或蹶折馬腿。而為了自己人通行方便,或是道左,或是道右,會留下一段未被破壞的路,依著路旁的指示或哨棚的指點,便可以安然通過。

    破路、地道、地雷,曾經是對付日本鬼子的三大招數,如今先被朱永興拿過一樣來用。很有意思,也耐人尋味,朱永興每每想到後世學者用那種“超越歷史”和“民族融合”的觀點來解釋元滅宋、清代明,便覺得有些荒謬。有些歷史不是用來超越的,而是用來反思和警醒的。

    清軍占雲南,只是佔領了大城要地,且多在三江以內,割裂殘餘明軍的同時,也造成了兵力的分散。而三江以外,土司林立,邊荒偏僻,但也未嘗不能休養生息,積蓄力量。或騷擾,或牽制,只要把清軍主力拖在雲南,廣西便是可以趁虛攻掠之地。

    不管騰沖是勝是敗,向安南進發便是必須要實施的行動。路上或許應該與李晉王進行一次會面,把自己的戰略設想坦誠相告,希望他和白文選能在雲南積極行動,有力地牽制住吳三桂。嗯,應該趁見面把廣國公賀九義要過來,就說他熟悉廣西情況,正好可以幫自己參謀參謀。

    如此一來,既讓賀九義免了被杖殺的命運,又間接地保存了他從廣西帶回來的萬多士兵。有這樣多的人馬,希望李晉王能再拾雄心,與滇省清軍周旋。

    帶誰去安南呢?朱永興隨意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名字,擺弄著筆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

    甘陝綠營的兵丁把戰場都擋住了,線國安第二天天明才登上了南齋公房,手捻著明軍燒剩下的灰燼,發出了不屑的冷笑。

    張勇啊張勇,這麼胡鬧哄就能瞞得過我嗎?哪裡是甘陝綠營血戰而得天險,根本就是明軍自行撤退,不過是被你們僥倖先一步獲悉而已。

    不過線國安也知道此時不是與張勇徹底翻臉的時候,憑他們兩人目前的兵力,共進才有勝機,獨進則可能面臨危險。而對於明軍突然又棄險而退,線國安也是心存警惕,頗為疑惑。

    真的是明軍已經難以撐持,還是另有陰謀?之前一直想著攻破險要,擊潰明軍,可險要一下子送到了手裡,卻又讓人疑心大起。進兵,怕有不測;退兵,又實在不甘心。

    張勇與線國安一樣,也在左右為難。拉長己方糧道,然後再斷而後戰,他是這麼判斷明軍後撤的原因的。山中驛道雖然打通,但道路難行,一路上損耗極大,而且怒江水漲,更給隔江運輸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不少船隻在急流中翻覆。如果繼續前進,為了保護糧道,這一路上則非要分兵把守,到了騰沖還能有多少可戰之兵?

    就算到達騰沖的兵力還是強於明軍,可頓於堅城之下,久戰必乏。軍隊也已經在山林中,在大雨下,疲憋不堪,更有很多士兵染病受傷。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這個道理,他又豈能不明白。

    唉,沒想到出師以來竟是諸般不順,現在更是沒有了當初橫掃滇黔的氣勢。南明殘軍在偽宗室入滇留守的鼓舞下,似乎又煥發出了鬥志。張勇並不十分清楚,現在的南明軍隊雖然看上去殘破,其實卻並不乏能征慣戰的兵將。作戰,敗退,跋涉,這也是一種優勝劣汰,雖然殘酷,但能堅持下來的,勢必是體力和意志都比較頑強的。

    從歷史資料來看,清軍能夠相對順利地佔領包括貴州、昆明在內的黔、滇兩省腹心地區,並不是因為南明軍隊遭到毀滅性打擊的結果。明軍在阻擊過程中雖然損失了一些兵將,但並沒有發生大量主力被清軍殲滅的情況。導致明軍全線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戰略部署不當,而永曆帝倉皇逃入緬甸,李定國在磨盤山戰役後領兵轉入滇南邊境地區,更造成了散處西南各地的南明文官武將失去了領導核心,最後更是喪失了堅持下去的信心。

    張勇和線國安儘管嫌隙加深,但突破南齋公房或多或少減輕了兩人之間的對立。合則兵強,分則勢弱,這種無奈而薄弱的聯合勢必要維持。

    等到斥候探馬把消息傳回來之後,兩人就更犯起了嘀咕。說是誘敵吧,明軍卻把道路破壞得很嚴重,類似於張飛拆橋,好像很害怕他們繼續追擊,也可以說是膽怯畏戰的表現;​​可要說是倉惶撤退吧,哪還有這樣的精力去幹這種事情?真是自相矛盾,且令人費解的戰術佈置。

    跨越高黎貢山的大門已經打開,卻進退兩難,這著實有些讓人啼笑皆非。瘋狂攻險為了什麼,屍橫遍野為了什麼,既然已經達到了目的,卻在這裡大眼瞪小眼,狐疑不定。而畏敵不前這個罪名,顯然更是誰也不願承擔的。

    穩健推進,步步為營,不給敵人可乘之機。線國安和張勇經過反復商議,終於選擇了較為穩妥的戰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1 09:41 PM

第七十九章 最親近的密諜
  

     打到清軍進退兩難,打到像張勇、線國安這樣久經戰陣的名將狐疑不定,雖然功勞不能全歸於朱永興,可他的作用也絕對不可低估。

    呼,朱永興從溫泉池裡探出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連日來的疲乏似乎在這久久的浸泡中煙消雲散。打來打去,終於還是要在騰沖城下展開決戰,這既讓他期待,又讓他感到緊張。

    勝則滇西震動,連那永昌也要惶恐不安,急急向昆明求援;敗則……不,不會敗,不允許你考慮失敗。朱永興嘩啦一聲從池中站起,滴著一身水珠昂然上岸。沒有敢對死亡的大無畏,沒有破釜沉舟的血戰勇氣,如何能在這大廈將傾之時扭轉乾坤?

    後路,那是留給膽怯之人的,也是留給有選擇之人的,自己此時還有選擇嗎?畏縮和後退,都將使自己的艱辛努力化為泡影,使苦心造就的形象毀於一旦。與其自毀,倒不如勇敢面對呼嘯而至的白刃和炮石,做一個抗清殉國的志士,讓死亡成為光榮的涅槃。

    朱永興穿好了衣服,一絲不苟地系上頭盔,又將明黃色的油布斗篷披在身上,才邁步走出草亭,在幾個侍衛的保護下,拐上了山路。

    雨,有時傾盆而下,有時又如未出閣的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羞澀的飄下絲絲點點。而山路拐彎處確有一個女子在俏立眺望,與油紙傘和青石板路一同被籠罩在如煙沙般的細雨朦朦之中。

    朱永興駐足微笑,欣賞這如詩如醉的畫面。夢珠吸引他的不僅僅是漂亮的容貌,還在於她的溫柔氣質,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氣質……就宛如春天中的小雨,淋開枯萎的枝葉;又如一隻纖纖細手,撫平受傷的靈魂,是一種極為迷人,讓人心醉的品性。

    試問在一個女孩發自內心的關愛體貼、柔聲細語中,有誰抵擋得住?又有誰不願意被擊倒?

    朱永興腳步雖輕,夢珠還是覺察到了,回頭綻出甜美的笑意。

    “殿下,你看這城——”夢珠伸手一指,騰沖古城在視野中像蒙著面紗的少女,隨著一曲風花雪月的別離賦在翩翩起舞。

    舉目眺望,煙沙籠城,令人頓生滄桑的幽幽清愁。朱永興與夢珠並肩而立,體味著,沉默著,貧乏的言語已經無法表達那種微妙的情感。

    半城煙沙,兵臨池下;金戈鐵馬誰爭天下。半城煙沙,血淚落下;殘騎裂甲,鋪紅天涯。半城煙沙,隨風而下;手中還有,一縷牽掛。

    朱永興手中多了一隻滑潤溫軟的柔荑,面對著浮生若夢般的半城煙沙,想著即將到來的大戰,兩人都生出​​了複雜的情感。半城煙沙,悲傷的協奏曲,可是,半城煙沙難道不是半城愛的呼吸?

    “我全族男女會全力而戰,必助殿下獲勝。”夢珠半偎在朱永興的肩頭,輕聲說道:“殿下不必為此愁悶。”

    “呵呵,你看我像愁悶的樣子嗎?”朱永興微微一笑,說道:“昨日只是疲乏而已。籌劃了這麼久,該想到的都想到了,該準備的也都準備了,又是以逸待勞,哪還有不勝的道理?你們族人的心意我領了,已經撤退到安全地方的就不用前來助戰了,現在還沒​​到男女老幼齊上陣、背水一戰的時候。說心裡話,我已經覺得虧欠你們族人甚多了。”

    “殿下。”夢珠的目光向朱永興戴著的紫金藤戒指看了一眼,笑道:“什麼你們我們的,聽著生份,莫忘了您已被我們視為同族。”

    “呵呵。”朱永興自失地一笑,伸手指點著來鳳山下的騰沖城說道:“明軍已經上萬,城下大戰當以他們為主力。清軍遠途襲遠,又時臨雨季,道路泥濘難行,到得城下也定然疲弊不堪,我們勝算極大。”

    “還有殿下的奇思妙招。”夢珠順嘴恭維了一句,接著說道:“此戰一勝,殿下英名遠播,來投者必多,實力可順勢猛漲。東去安南,則勝算大增。或者直接擊滅鄭阮兩家,應該也不是太難吧?”

    朱永興笑著輕輕搖頭,一舉擊滅安南鄭氏或許能夠做到,但這並不符合長遠的利益。借助於安南鄭氏、阮氏、莫氏,以及南方已經很虛弱的占城國之間的錯綜關係,游刃於其間,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才是上上之策。畢竟他的主要敵人是清軍,不能把兵力和精力全部用於安南。如果迫之過急,陷於安南的地方安定,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鯨吞非上策,蠶食是高招。”朱永興邊分析著目前安南的形勢,一邊給夢珠講解著自己的思路,最後壞笑道:“三國,不,是四國大戰呢,誰也不大敢放手施為,以免落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結局。而這正是我們希望的,有一立身之地,主要的進取目標還是在廣西。”

    夢珠聽得連連點頭,聽到朱永興所說的進入安南的策略,主要是先行雷霆攻擊,以示震懾;然後寬待治下百姓、善政籠絡,以最快的速度安定所占之地;再與鄭氏爭奪人心,步步蠶食,擴大根基之時,不禁會心微笑,眼珠轉個不停。

    “啪!”的一聲輕響,卻是朱永興含笑在她的手心打了一下,戲謔道:“你這個密諜,原來是來刺探機密的,該打。”

    夢珠微微一怔,隨後咯咯笑了起來,說道:“我就說嘛,會被你看穿的。可爹爹和幾位寨主都說無妨,打聽清楚也落個心安。這下可被你抓住痛腳了,殿下要打便打吧!”

    “我打——”朱永興手舉得挺高,但落下時卻如輕風拂面,只在夢珠的粉嫩臉蛋兒上摸了摸,莞爾笑道:“等此戰事了,入安南時總要分說清楚的,卻是心急什麼。也好,若是我——你們自去安南也能依策行事,拿著沐公爺的書信,路過元江時或能求得那嵩幫助,那樣的話,就得全靠你們自己了。”

    夢珠沉吟了一下,嗔道:“胡說什麼,殿下答應過的,要共去安南,可不能言而無信。神使,殿下是神使,豈會——”

    神使?重張世間正義的使者,豈能出師未捷身先死?朱永興心懷一暢,哈哈大笑著,把夢珠嬌軟的身體攬在了懷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1 09:44 PM

第八十章 特殊人才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朱永興是如此想的,但在初展拳腳之時,面對不斷會聚而來的文官武將,以及前來投效的平民、商賈、土司,又不得不仔細觀察,勤加揣摸,以發現人才,甄除無能。

    易成被升為長史,當時不過是人才匱乏,又要籠絡鄭家的緣故。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考察,朱永興倒發現這個人能被鄭硯北推出來作為鄭家的代表,也確實有過人之處。雖然不是擅長軍事,但在文櫝往來、計算分配、瑣碎事務等方面,能力可謂上乘。也或許是因為朱永興現在手下得力的人才太少,他在拼命表現的緣故。

    但接下來的一件事情讓朱永興對易成的觀感又立時上了一個層次,對某些特殊人才有獨到的眼光。

    由於朱永興昨天到達騰沖時已經很晚,又沒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易成便很體貼地讓他好好休息了一下。直到第二天才把一些文櫝拿來讓朱永興過目批示,等到都處理完畢,易成又拿出了一個像書冊似的東西,恭敬地放到朱永興的案上。

    “殿下,尚有一事需您定奪。”易成指了指桌上的書冊,說道:“前日來了一個自稱是弘光時的舊臣,名叫查如龍,要求見殿下,說有反清大計獻上……”

    查如龍?朱永興覺得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這人在歷史上乾過什麼,便點了點頭,示意易成繼續說,又伸手拿過書冊,隨便翻看著。

    “這是從查如龍身上搜出來的,下官看過之後覺得訝疑,便想從其口中得到詳細情況。”易成繼續說道:“但此人只說要見了殿下才細說,十分倔強。下官不敢擅專,便將其軟禁,等殿下回來處置。若此人真是忠心大明,且身兼此特異之能,日後或有大用。”

    朱永興起初翻看書冊還有些漫不經心,但神態很快便鄭重起來,思索良久,輕輕一拍桌案,他終於想起來這查如龍歷史上所干之事了。

    查如龍確實是南明弘光政權某部的官員,後流落江湖,以反清復明為己志,到處活動。至康熙初年,他偽造了全國各省總督、巡撫、提督的書信,其官封、印信、花押、圖章,非常逼真,令人很難識破。在偽造的信中,大多都有“聯絡聲氣,共圖舉事,恢復中原”的內容。他把這些偽信彙為一冊,攜帶身上,就是朱永興所翻看的類似書冊的東西。當然,現在還不全。

    而查如龍之所以在歷史上有過記載,絕不是因為其造假厲害,而是因為他一手製造了給吳三桂“上血書”事件。具體時間朱永興倒記不得了,好像應該是明後年左右的事情。

    這個查如龍帶著偽信書冊跑到昆明,咬破食指,給三桂寫了一封血書,大意是:“……天下督撫提鎮及朝中大臣,皆有同心,待王為盟津之會(武王伐紂,會八百諸侯於河南孟津渡口)。大王,您是漢人,當年之事(指吳降清),出於不得已。今天下之機杼把握在王的手裡,王如果出兵以臨中原,天下響應,此千古之功……”

    查如龍寫好血書,託付一個侍童送到三桂王府。他企圖讓人們都知道這封信,給三鬼施加壓力,造成他不得不從之勢。侍童到了昆明,卻沒有辦法進王府,便返回到寺廟,把信退給了查如龍。

    投書不成,查如龍後來又到了曲靖府,卻不慎犯了事,被知府李率祖拿獲,所有偽造的信札和寫給三桂的血書等都被查出。李率祖與三桂不和,得此物證甚是高興。但見其書札稿中牽連各省官員,無一遺漏,就都給燒掉了,只留下血書,申報督撫,上達朝廷。

    三鬼為免清廷疑心,便命人把查如龍押解進京。臨行,查如龍大呼:“我死,你滅九族之日也不遠了!”至京,被清廷以叛逆十惡不赦之罪凌遲處死。

    幼稚,迂腐,也是再也沒有辦法,病急亂投醫,任何一根看似有希望的救命稻草都不放過。吳三鬼何人也,鐵桿漢奸,想爭取他反正,簡直是白日做夢。

    儘管朱永興對查如龍是這樣的看法,但也心中敬佩,他們這些殫心竭慮興復大明的義士忠臣,比那些貪生怕死的降清派和遁入空門、藏之深山的所謂遺民更高潔得多,理應受到後世的敬仰。

    “吾晚上見見這個查如龍。”朱永興輕輕把偽信札冊合上,說道:“長史所言不差,這是個人才,以後或有大用。”這樣的特殊人才,朱永興自然要留下,日後施展陰謀詭計時非常有用。

    “殿下英明。”易成順嘴恭維了一句,又小心地提醒道:“只是尚需摸清這查如龍的底細,方可大用。”

    朱永興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易成的謹慎。他的思想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知道不能全憑史書上的記載和評價來甄別忠奸,來使用人才。現在自己的手下已經降將如雲,維繫忠誠的只能是希望和勝利,而不是憑著老印象和空口白話。

    “殿下——”易成猶豫了一下,等到朱永興疑惑地抬頭看著他,才遲疑著說道:“聽聞殿下許諾,此戰獲勝後,要加賞眾將,蜀王世子更是要襲爵為王。這是不是有些封賞過重?日後若是再立大功,該如何……”

    明白了,易成還是固有的那種封建思想,封賞要留出餘地,免得最後賞無可賞,。但現在擔心這個問題完全沒有必要,而且朱永興除了空頭爵位,好像也沒有什麼能夠讓眾將滿意並且感到振奮的賞賜。

    朱永興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叛逆孫可望初投我大明之時,擁有十萬左右的兵力和雲南一省的地盤,求一個王爵卻千難萬阻;後來孫可望兵敗失勢,僅帶了一百多名官兵向清朝投降,清帝卻立即派人趕赴湖南封他為義王。此大廈將傾之時,對忠臣良將又豈能吝公侯之賞?若說是日後,金銀、土地、宅院、美女……這些難道就不是賞賜?”

    易成張了張嘴,低聲說道:“殿下睿智,下官所言謬誤……”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1 09:47 PM

第八十一章 襲擾


     朱永興擺手打斷了易成,說道:“什麼英明、睿智,這種恭維話日後不必老是掛在嘴上。吾年輕,見識短淺,正需要長史這樣老成持重之人拾遺補缺。日後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或是長史覺得不妥,盡可明言,沒有什麼謬誤之說。”

    “是,殿下——”易成趕緊收了口,把什麼英明睿智之類的詞語咽進了肚裡,眼珠轉了轉,開口建議道:“如果這個查如龍可靠,我們可以偽造書信,離間清軍,使其互不信任。比如吳三桂,滿洲兵將都在昆明,正是治治這條奴狗的時候。”

    “嘿嘿,易長史之言甚合吾意。”朱永興臉上露出奸詐的笑容,“吳三桂賴在昆明就是一個可以發揮的理由,還有那些投降清廷的叛徒,像狄三品之流,咱們也別放過,弄不死他們,也給他們添點堵。當然,最好是讓清廷中計殺了他,讓後面有意投降的犯難猶豫。嗯,咱們得好好謀劃一番。”

    “殿下指點得是,下官先弄出名單和計劃,再請殿下決定。”易成壞笑了兩聲,又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呆了一會兒便告辭而出。

    這個傢伙,原來還是個搞陰謀詭計的材料,腹黑得很哪!不過,我喜歡。朱永興看著易成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離間計,反間計啊,書上看得多了,不知道咱能不能玩過古人呢?

    …………

    濃霧狀的細雨把幾十米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暗的外殼。遠遠地望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蜃樓,蒙著暈狀的怪異。

    “嗖,嗖,嗖……”幾支黑色的弩箭衝破雨霧,從路旁的林子裡射了出來,給行進的清軍帶來了幾聲慘叫和一陣混亂。

    “進林子,搜殺敵人。”一個清軍將領的馬被射中,在泥濘中滾成了泥猴一樣,爬起身便急怒交加地吼叫連連。

    “殺,搜殺敵軍。”清軍在下級軍官的指揮督促下,喊叫著揮舞刀槍殺進了路旁的叢林。

    “嗖,嗖,嗖……”衝進叢林的清軍還沒看清敵人,迎面便飛來一排梭鏢,伴著幾聲慘叫,清軍趕忙隱蔽,只看見幾個人影飛快逃進叢林深處。

    “追,追上去。”清軍嚎叫著,在叢林中逶迤而行,濃密的草叢和枝葉使他們想快也快不起來。

    “啊——”拉長的痛苦叫聲響了起來,一個清軍坐到了泥草地裡,抱著被竹籤子扎得鮮血直流的腳慘叫呼痛。

    另一個清軍忽然覺得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支弩箭從草叢中突然射出,射進了他的大腿。

    呼,一個竹木架子突然從樹上落了下來,將幾名清軍拍在下面,尖銳的竹尖立時扎進了他們的身體,響起了一片不似人聲的慘叫。

    一個清軍倉惶躲閃,卻突然驚呼一聲,舉著刀從地面一下子消失,然後是淒厲得令人毛髮直豎的哀嚎。

    竹籤子、伏地弩、懸空弩、陷阱、竹排、獸夾、梭鏢發射器……衝進叢林中的清軍象闖進狩獵區的野獸,遭到了防不勝防的陰險打擊。

    不斷的傷亡,卻看不到敵人的影子,在濃密的叢林中,在如霧的細雨下,清軍心驚膽戰,不敢多做停留,收拾了傷兵和屍體,小心翼翼地退回到大道。

    清軍將領聽了報告,倒吸了一口冷氣,抬頭看著雨霧籠罩下的叢林,那裡面似乎藏著千軍萬馬,又似乎有著無數雙陰冷狠毒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好半天,他才無奈地下令,披甲戒備,緩慢行進。

    披甲,意味著消耗體力,而這又濕又熱的平地氣候,則更是一種折磨。但這種身體上的折磨倒還能忍受,可心理上的卻令人痛苦難耐。

    其實清軍想快速推進也快不起來,道路被破壞,再加上下雨泥濘,更增添了困難。這種被挖得坑窪不平的水路對馬來說傷害更大,特別是奔跑的馬匹,極容易被撅折馬腿。

    走了沒有多遠的距離,叢林中又有弩箭和梭鏢射出來,人影在叢林中晃動,引得一群清軍又追殺了過去。如同上一次的翻版,追進叢林的清軍又遭到了陰險狠毒的暗算,幸虧有了教訓,清軍丟下幾具屍體很快地逃了出來。

    “這他娘×的叫什麼仗?”清軍將領氣得要吐血,恨得牙根癢,卻又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雲南氣候濕熱,叢林密布,對大多由北方人組成的清軍來說,確實不容易適應。再加上被明軍堵在高黎貢山里的那段時間,飽受了暴雨和低溫的折磨,長時間的露營也使清軍體力消耗極大,傷病員劇增,已經完全沒有了初期進攻時的精神和勁頭兒。

    穿著沉重的盔甲,頭上要麼是毒辣辣的太陽,要麼是暴雨傾盆,要麼是細雨如霧;腳下又是泥,又是水,還有陷坑和低窪;路旁叢林中又不時射出弩箭或梭鏢,給清軍帶來傷亡的同時,還引誘著清軍踏進死亡陷阱,弄得清軍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放箭,別讓敵人有靠近的機會。”清軍將領已經不管受潮的弓體是不是會損壞,以及箭羽被打濕後的射程和準頭兒,只要能把這些令人討厭的小股敵人驅趕掉就是勝利。至於後面的部隊,他是管不了了,只能是誰碰上誰倒霉了。

    不斷被騷擾襲擊的情況很快便報告上去,清軍的兩位主將張勇和線國安不禁又犯起了躊躇,坐在一起商議辦法。

    “這是搞的什麼鬼?”線國安不停地撫著額頭,疑惑地說道:“棄險不守,我還擔心是誘我軍深入,可又把路挖得坑坑窪窪,還派出了騷擾部隊。這,這到底是想讓我軍深入呢,還是想讓我軍知難而退?”

    張勇雖然暗恨線國安,但卻一直沒有表現出來,看著這個傢伙苦惱煩悶,他心裡倒有些暢快,暗罵草包不止。

    又看了會兒線國安的草包樣兒,張勇才輕咳一聲,緩緩說道:“在吾看來,偽明殘軍想是已經做好了逃離的準備,破路襲擾不過是拖慢我軍的前進步伐,爭取時間而已。”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3-12-31 09:58 PM

第八十二章 勝利的標誌


     “哦!”線國安像是愣了一下,把目光投注到張勇臉上,等著他繼續解說。

    “偽宗室出緬入滇,大張旗鼓於騰沖,又在高黎貢山阻擋我軍一月有餘,聲名已經傳出,他的目的也算基本達到,怎肯冒險再與我軍決戰?”張勇抿了抿嘴角,帶著一絲輕篾,也不知是對朱永興,還是對線國安,“但偽宗室顯然還存著著許幻想,如果我軍就此退兵,他便更可大肆宣揚戰勝我軍。所以,暫駐於騰沖不動,以觀風色。”

    “張都督是說我軍到了騰沖,也只是得到一座空城,偽宗室帶著偽明殘軍早就逃跑了?”線國安眨了眨眼睛,似乎聽明白了張勇的分析,只是想了片刻,他又搖了搖頭,說道:“即便如此,我軍還是要開到騰沖,然後方能撤兵而回。”

    張勇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線提督所言極是,我軍必須要佔領騰沖,方算圓滿。”

    騰沖是一座邊外小城,如果沒有大明的宗室留守在,便根本算不上什麼戰略目標,也沒有什麼價值。但對於清軍來說,不佔領這裡,便宣告了此次軍事行動的失敗。

    哪怕是佔領了一座空城,這支由甘陝綠營和漢軍混合的部隊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班師回去了。抓不到大明宗室,自然可以說是朱永興和南明殘軍畏於清軍兵威,逃竄邊外,不得深追。

    可要是現在退兵,張勇和線國安便很可能遭到昆明的處罰。險阻已破,路程不遠,偽明宗室又尚在騰沖,根本沒有充分的理由讓昆明相信退兵是必要的事情。也就是說,明軍的不斷棄險而退,逼得張勇和線國安不得不前進,前進,再前進。

    若是只有一支清軍,可能情況會好些,欺上瞞下的招數誰不會呢?可偏偏是分屬兩支,張勇和線國安又是面合心不合,誰也不想留下什麼畏敵不前、虛報欺瞞的把柄,以便日後讓對方反咬一口。

    困難是很大,比如雨季、道路運輸、傷病等等,但從昆明傳來的命令可以看出,昆明並不認為這是不能克服的。而且,命令中還說到擒殺或逼迫偽明宗室倉惶而逃,對在雲南實施剿撫結合的政策非常重要,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安定雲南。

    不言而喻,清軍的這次軍事行動已經蒙上了濃重的政治色彩,如果放任蠱惑人心的偽明宗室繼續呆在騰沖,將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無形之中也就給張勇和線國安堵死了中途退兵的選擇。

    這極有可能是昆明的滿洲將領的想法,張勇對此心中不滿,覺得滿洲將領把偽明宗室的作用誇大了,而且不體恤前線將士的困難。但他沒有膽量違抗命令,更相信自己的判斷。那就是偽明殘軍只是施展陰謀詭計,迫使其退兵,然後便會以騰沖未失作為宣傳勝利的藉口。好吧,只能到騰沖打個轉兒,住上幾天便退兵了。這樣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不管是昆明那邊的,還是偽明這邊的。

    線國安呢,與張勇的想法差不多,他也知道現在退兵是無論如何不行的。不光是來自昆明的壓力,還有張勇這個傢伙在盯著,不能授人以柄。既然已經把勝利的目標降低到了佔領騰沖、趕跑偽宗室,儘管路上難走一些,可也不是不能完成的任務。收復騰沖,偽明宗室倉惶竄於邊外,嗯,這樣也算是立了不小的功勞。

    兩個名將計議已定,難得地取得了統一意見,並且做出了一個看似很巧妙的決定。既然偽明軍隊肯定不會死守騰沖,偽明宗室也基本達到目的,更不會以身犯險,那全軍前行去佔領一座空城,就有些小題大做,空耗力量了。派出一部精銳去騰沖打個轉兒,在城中駐上兩天,不是一樣達到了目的。

    當然,做出這個決定也是根據現實的情況。清軍在外作戰已經一個多月,各種不利因素加在一起,傷病者眾多,輔兵和民伕也有很多逃跑的,路又難行,全軍緩慢推進實在是令人頭痛的事情。

    雖然多半是去騰沖打個轉兒,但這也是戰功啊,張勇和線國安誰也不想落下,便只能共同出兵。最後的結果便是甘陝綠營和漢軍各出三千精銳,並帶上七天左右的糧食,象徵性地去佔領騰沖。而清軍的大隊則在固東停下腳步休整,為了以防萬一,張勇和線國安又派出了兩支人馬,一部清軍兩千人前出至馬站,保證前鋒的退路,並能盡快地支援作戰;另一部清軍也是兩千餘人,向東面的曲石搜剿,與馬站形成突出的兩點,互為犄角之勢。

    其實,這六千前鋒再加上四千前出的援軍,已經是清軍的一多半主力了。留在固東的清軍戰兵只剩下了三千多,另外就是數千的傷病,上萬的輔兵和民伕。這樣一算,從清軍攻打灰坡到現在,連戰死到傷病,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而且清軍士兵的體力都損耗很大,說是疲兵也不為過,確實應該停下來好好休整一番。

    張勇和線國安的佈置也算是煞費苦心,既結合了目前軍隊的疲弊,又能達到佔領騰沖的目的。他們的猜想也有理有據,唯獨忽略了一點,也是他們絕想不到的。那就是朱永興並不是真的大明宗室,他的想法和思路與當時的所有人都不同,豈能以常理揣度?

    換上任何一個真的皇室宗親,首先考慮的便是自己的安危,即便能做出一些鼓舞人心之舉,也絕不會有朱永興那樣的眼光和緊迫感,更不會有他那樣的勇敢和賭徒精神。

    正如張勇所說,朱永興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作為一個宗室子弟,他已經表現得很好,折騰得也夠兇,即便南撤邊外,也不會有損他的名聲,甚至能保護他安全地到達邊外休整,正是大多數明軍文臣武將所希望的。畢竟這樣一個代表朝廷的宗室留守,是目前大明中興的希望所在,是大傢伙的希望寄託。

    但朱永興卻覺得還不夠,還欠缺那麼點實質性的功績。明軍以逸待勞,又有騰沖古城在手,趁著清軍疲弊,不戰而退實在是可惜。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4 12:43 AM

第八十三章 棄城之議(新年快樂)


     新年到,吉祥話必須到;心中祝福也送到。願朋友們:新年新氣象,事業步步高,財富幸福都來到,生活順利處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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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騰沖城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喧鬧,街道上看不見平民百姓,來往的都是身著軍裝的明軍士兵。

    一陣暴雨剛剛過去,太陽又火辣辣地懸在頭頂,空氣潮濕,瀰漫著水汽,微弱的風在樹梢上輕輕吹過,也拂弄在朱永興的臉上。

    沒勁,真的很沒勁。朱永興遠遠的看見新晉趙王白文選登上城樓,無奈地翻了翻眼睛。假冒皇室宗親,面子是有了,影響力也夠,可就是身份地位擺在那,讓他有種束縛感。

    放低身架,嘻笑和藹,倒是能讓士卒們感到榮幸和親切,但那些將領恐怕會看輕自己,更有丟皇家臉面的嫌疑,白文選和易成就委婉地勸諫過。也只有在和夢珠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放鬆地開開玩笑,說些輕浮調侃的話。

    嗯,別說上陣殺敵了,連與士卒在一起攪馬勺也是不用想了,為什麼這些人總希望自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有威儀的模樣。據說永曆帝便是儀表堂皇,很有皇家威儀、九五人君的樣子,才讓李定國和白文選忠心擁戴的。大概白文選等人也希望自己有皇家風範,不墮宗室之威儀吧?

    而趙王白文選的幾次促駕離城,更讓朱永興懷疑當時在南齋公房同意實施騰沖作戰計劃是有意在騙他,騙他離開前線,並把主力集結於騰沖城,隨時能夠向邊外轉進。

    保存力量當然重要,保護自己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但朱永興還想獲得更多,造成更大的影響。這不僅是提高自己的威望,更是為以後打基礎。尤其是線國安,如果不重創於他,勢必會在廣西作戰的時候增加阻力。

    “殿下——”白文選走到近前,剛要施禮,朱永興已經抬手示意不必。

    “趙王,清軍現在到了何處?”朱永興搶先開口,他不太想聽白文選再提出要他遠離騰沖的話。如果凡事都要萬全,自己又何必出緬入滇,又何必挑釁清軍?如果不造足聲勢,按著歷史的慣性,別人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嚴重的情況,他可是清楚得很。

    “清軍分兵了。”白文選有些疑惑,直接說道:“大隊在固東停駐,其餘六千多人馬,皆是精銳,正奔騰沖而來。”

    朱永興瞇起了眼睛,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分兵,張勇和線國安要幹什麼,有什麼陰謀詭計?

    清軍前來騰沖的雖然是精銳,但礙於道路的破壞和不斷的襲擾,行進的速度應該也快不了多少。可對於擔任襲擾的猛山克族和刀白龍的傣族土兵,顯然會很有壓力,甚至會增加一些死傷。當然,在騰沖外圍還有高文貴率領著部隊築寨防守,為騰沖的佈置提供緩衝的時間。

    在朱永興想來,清軍應該按照歷史上的遠征軍戰法,一部搜剿掃清固東以北至片馬的明軍,另一部掃清龍川江兩岸殘敵,然後形成迫近騰沖城、合圍騰沖城之勢。而清軍突然派出一支孤軍直取騰沖,多少讓朱永興感到迷惑。

    白文選見朱永興皺眉思索,趕忙建議道:“殿下千金之軀,豈能久處險地,當向耿馬後撤以策萬全。此正危難險阻之時,殿下若有失,則中興之望又失,民心士氣頹喪,後果不堪設想。”

    朱永興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文選一眼,自己​​是個假宗室,還篡旨矯詔,但別人都當真啊,把希望寄託在自己這個皇室朱姓身上,以安全為第一,當然無可厚非。哈,想明白了,別人這麼想,張勇和線國安也肯定這麼想,他們認為自己不會涉險,不會像賭徒似的拼上一場,眾將也不會讓他處於危險的境地,坐鎮騰沖也不過是強撐而已。

    清軍分兵是來武裝威懾,佔領騰沖則標誌著勝利,標誌著此次軍事行動已告圓滿結束。這樣看來,清軍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戰鬥,又適逢雨季,已經異常疲弊,傷病者肯定很多。嘿嘿,雲南的雨季,對大多是北方人的清軍來說,殺傷力確實不小。嗯,再加上道路被破壞,又有不斷的襲擾,清軍已經產生了厭倦情緒,連張勇和線國安也調低了勝利的標準,便可推測出目前清軍的狀態。

    朱永興想通了,輕輕抿起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想得不錯,可你們偏偏沒想到老子與任何一個宗室皇親都不一樣,甚至與任何一個現在的人的想法都不同。

    “既然敵人敢孤軍前來,那咱們就把他們全部消滅在這騰沖城內。”朱永興目光咄咄,閃出幾點精芒,把自己的推測和判斷說了出來,最後說道:“既然清軍要取騰沖作下台階,咱們就遂了他們的心意,給他們這座空城。”

    白文選本意是想藉此事勸朱永興離開騰沖,沒想到朱永興反倒是躍躍欲試,非要再折騰一下不可。略微沉吟了一下,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那就讓廣昌侯阻擋清軍一天,爭取下時間。殿下您看——”

    “甚好。趙王不愧是名將,想得比吾更周到。”朱永興佩服地看了白文選一眼,不愧是老將,這樣安排不僅能讓清軍再遭點罪,還會給清軍一個錯覺,以為是在給自己逃離騰沖提供時間,便會更放鬆警惕地進入空城。

    白文選聽了朱永興的誇獎,不禁苦笑了一下,說道:“殿下,既是如此,那您是不是該起駕離城了?”

    “明天,明天吾一定離城。”朱永興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但還是想多留些時間,檢查一下自己原來的設想和佈置有沒有漏洞。

    “那吾便去佈置了。”白文選施了個禮,轉身下了城樓。

    張勇、線國安,你們小瞧了我,小瞧了我的勇氣,我可不是那些庸碌怕死的大明宗室。所以,你們將付出代價,付出慘痛的代價。朱永興把目光投向北面,臉上露出了陰冷的笑意。

    ……………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要知道和了解的,卻不僅僅是指對方的兵力、糧草、城池等狀況,還有對方將領的脾氣稟性,善用的戰陣謀略等等。知道得越詳細,判斷得越準確,勝率也就更大。

    從這方面來說,朱永興便佔著很大的優勢。張勇、線國安都可以稱得上是名將,行軍打仗這麼多年,規律總是有跡可循,從明軍的將領口中也能了解得差不多;而對朱永興,不光是張勇和線國安卻是知之甚少,就連現在他手下這些將領,甚至是夢珠和易成,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更不知道他的深遠眼光。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4 12:46 AM

第八十四章 失敗之源(新年快樂)


    這樣一來,張勇和線國安的判斷出現偏差便是很自然的事情,再加上他們輕視了雲南這亞熱帶雨季的厲害,弄得兵疲將乏。又急於結束這場艱難的征討,更有昆明方面的催促,失敗的絞索便越來越緊,牢牢地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而張勇和線國安卻並沒有這個覺悟,他們派出的精銳部隊傳回來的消息也在加深他們的誤判。精銳前鋒被明軍結寨阻擋,但只是一天,便趁夜撤退,顯然在給騰沖的偽宗室爭取逃跑的時間。

    與逃入緬甸的偽帝永曆及君臣是一個德性。張勇和線國安不禁冷笑鄙視。偽宗室留守為聖旨所迫,不得不裝出個樣子,現在目的基本達到,還不得倉惶而逃,跑到邊遠之地苟延殘喘。也好,佔領騰沖就意味著此次軍事行動劃上了句號,終於可以結束這令人備感折磨的征討了。

    而軍中瘟病的蔓延流行,此時正牽扯著張勇和線國安的主要精力,顯然他們不知道那句叢林格言,“要戰勝敵人,先戰勝疾病”。

    叢林地帶植被茂密,有毒植物四處滋生,蟲獸繁多。雜草叢生及溫熱的環境利於霍菌和病源微生物大量繁殖,致使各種疾病流行。如痢疾、瘧疾、肝炎、勾端螺旋體、乙型腦炎、恙蟲病、霍亂和各種蟲咬性皮炎,還有由於疲勞、潮濕而引起的綜合疲勞症和“三爛”(襠、腳、手)等,使清軍出現了大量非戰鬥減員,而且隨著時間的延長,瘟病有愈演愈烈的態勢。

    也別說張勇和線國安沒有預料到叢林環境的險惡,依據當時的醫療水平,他們也確實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來防範。要知道,即便到了二戰時期的依姆法爾戰役,日軍由於忽視叢林傷病的急救與防護,戰鬥中幾乎100%的人員都患了瘧疾,部隊病員與傷員的比例最高達到6:l;而法國軍隊在侵越戰爭的五年中,患瘧疾、痢疾的人數佔部隊總數的42.2%,病死的人數為戰死人數的四倍。

    當然,叢林環境對明軍也有影響。但朱永興依靠後世的知識,提前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讓士兵多嚼吃檳榔、茶葉、大蒜;睡覺用蚊帳,沒有蚊帳就塗抹大蒜汁或薄荷葉汁;軍營中多修廁所,不許隨地便溺;不喝生水,不吃不潔食物,飯前便後要洗手,勤洗澡,病員隔離,撒石灰等等。這些後世小學生可能都知道的防範醫治措施,再加上有青嵩熬水的偏方,以及鄭氏馬幫搞來挖來的藥材,使得明軍的境況要比清軍好得很多,士氣也逐漸超過了清軍。

    從這些情況綜合來說,張勇和線國安作出孤軍挺進的策略,一部分原因是基於自己的判斷,另一方面也確實是清軍異常疲弊,帶著傷病員和輜重繼續前行,有著很大的困難。

    但這些困難並未被昆明重視,滿洲將領驕橫,對於綠營和漢軍低看一等,對他們的作戰,只重結果,不看過程;而洪成醜認為大勢已定,朝廷對吳三桂等人的安排也已經確定,老漢奸自覺老邁,體衰多病,便乞旨回京休養了;吳三桂呢,得到了駐鎮雲南的旨意,雖然離他的預期有些距離,但吳三桂還是準備利用朝廷所給予的權力,極力擴充和發展自己的勢力,而這樣的準備無疑當以軍隊為先。

    其實,無論是順治,還是議政王大臣,在授予吳三桂等人留鎮特權的時候,都強調此系臨時辦法。主要考慮到雲貴、兩廣、福建新近開闢,情況復雜,局勢還不夠穩定,不得已而行此暫時辦法,希圖借助他們的威望和兵力來盡快恢復和確保正常的社會秩序。實際上,“三王”的統治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軍事管制。

    但吳三桂老奸巨滑,藉著雲南初定,形勢不穩之機,向清廷上奏,請設“雲南援剿四鎮”,在軍事組織上安設重要將領為一個方面的統帥。按照吳三桂的設想,這援剿四鎮並不駐紮在昆明,而是要分駐在雲南的四個重要地區:武定府,曲靖府,楚雄府,洱海衛(祥雲)。一鎮之兵為馬兵六百,步兵一千五,守兵九百,共是三千人。最重要的是,這四鎮之兵均隸屬於吳三桂,等於是他要擴充自家人馬。

    由於雲南剛剛平定,極需要加強軍事防守,這符合清朝的根本利益,故吳三桂認為請設四鎮很快便會得到批准。但他也知道,清廷雖然對他提議、提名的四鎮將帥人名不會作梗,可一定會有些制衡手段,比如作命一批武職人員充任雲南各地區的軍事長官。

    張勇率領的甘陝綠營能不能被留在雲南,歸他調遣、被他吸收尚未可知;線國安是廣西提督,所率漢軍也是孔有德舊部,那是肯定要回去的。所以,在清廷的旨意下達前,吳三桂對在騰沖的軍事行動並不是很關心。甚至他還有那麼點小期待,希望偽明宗室留守得以逃脫,繼續折騰。

    這樣一來,吳三桂便可以再向朝廷請奏,名正言順地改編投誠的明軍降卒,甚至連組建方案都設計好了。初設兩大系列營,分別命名為“忠勇營”、“義勇營”。在這兩大營中,再各分設中、前、後、左、右五營,總共計十營兵馬。每大營馬步兵初定為六千,這麼一來,又是一萬兩千的軍隊掌握在吳三桂手中。

    吳三桂之所以急於擴充軍隊,實在是因為他手中的兵將並不充足。除了很快便可以成立的援剿四鎮和計劃中的“忠勇”與“義勇”兩大營外,屬於他直接掌握的軍隊,也就是“藩下”,不過才一萬多甲兵。

    而這支軍隊才是他最信賴的家底,各級軍官都是他的親信,是他的軍隊中最重要的將領。其中還有他的親屬,如吳應期是他的侄兒、夏國相是他的女婿。有一部分早在遼西時已成為心腹將領,如楊珅、吳國貴等都是,這些人,跟三桂有著密不可分的特殊關係。非到關鍵時刻,吳三桂哪捨得動用這支嫡系隊伍。

    至於“平西藩屬”,則包括了其他各地的清軍,比如甘陝綠營,湖廣綠營等等,雖歸其統轄,但與吳三桂的關係卻差了一層,而且這些軍隊在名義為國家即朝廷所有,只是暫時駐紮雲南,最後的去向未定,吳三桂想籠絡收服,還需要時間。

    養賊自重,不可令滇省一日無事,吳三桂稟持著這樣的思路,再加上時值雨季,雲南道路難行,自然對遠在騰沖的戰事不是很關心。另外,吳三桂對朱永興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宗室留守也十分輕視,根本沒把朱永興看在眼裡。所以,三鬼這個老漢奸忙於擴充實力,對張勇和線國安的叫苦並沒放在心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4 12:51 AM

第八十五章 無題


     “揮戈築壘雨花台,左狎夫人右酒杯。笑指金陵佳麗地,只愁難帶荔枝來。”朱永興腦海裡掠過幾句詩詞,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猛地揮舞起手中長槍,一聲大吼“殺”,槍尖重重地擊在木靶上,離紅心還差了幾寸,但力氣卻大,把木靶推得向倒。

    “好,殿下進步神速,他日定勇貫三軍,無人能敵。”張國用大聲喊好,馬屁拍得啪啪響。

    朱永興呵呵一笑,用力拔出長槍,說道:“吾才練了幾日,還無人能敵,張將軍過譽了。”

    “殿下練幾日,頂那凡夫俗子練十日,練百日。”張國用不以為意,繼續恭維道:“看這一槍,力大招沉,縱是久經戰陣,也難以抵擋。”

    朱永興倒不是想練成什麼勇貫三軍、無人能敵的猛將,但這武藝也是自保之道,誰知道日後會不會碰上逼得自己拼命的情況呢!當選教師的時候,他還留了個心眼,把張國用招到身邊。像張文翠、陳盛、陳奕耀這些最早投效的,這陣子的表現讓他比較放心。而張國用、趙得勝,他不太信任的,就留在自己身邊,多個觀察的機會,也是一種監視的辦法。

    “唉。”朱永興擺了擺手,嘆息道:“剛剛想起了一些事情,抑鬱在胸,全在這一槍裡發洩了出去。若是戰陣廝殺,怕是手顫腳抖,連槍都端不穩了。”

    張國用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不知殿下想起了何事,可是不放心騰沖那邊?”

    朱永興搖了搖頭,走到旁邊的桌椅旁坐下來,含笑接過夢珠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汗,示意張國用也就坐,才緩緩說道:“騰沖那邊倒是不太擔心,佈置得如此周密,又有趙殿下、懷仁侯等沙場老將指揮,即便不是大勝,也能全師而退。吾想到的是南京,延平郡王錯失良機,實在令人惋惜。”

    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正是鄭成功發動南京戰役的時候,而朱永興腦海裡掠過的那幾句詩正是某位詩人對鄭成功命將士攜眷屬隨軍的巧妙的諷刺。自古以來,將領出征大多都不得攜帶家眷,這固然有扣留妻子為人質,防止將領叛變的意圖,但對於將士在前線作戰時無旁顧之憂顯然是有積極作用。而鄭成功違反這個軍事原則,顯然是認定攻克南京、收取江南有必勝的把握,而輕敵卻正是南京之役失敗的一個重要因素。

    “延平郡王要攻打南京?”張國用吃了一驚,不解地問道:“殿下從何而知?”

    朱永興淡淡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廣西被清軍佔領後,雲南這邊便與海上的鄭成功、張煌言失去了聯繫,更不用說是南京那邊的消息了。張國用感到驚愕,也在情理之中。

    張國用張了張嘴,沒有繼續追問,只覺得朱永興很是高深莫測,便轉換了個問題,“殿下,延平郡王攻打南京,難道會失敗嗎?江南是清廷財賦的主要來源之地,又是全國的腹心之區,如果成功,清廷必然極為震駭,若從西南調兵,則滇省形勢亦將於我軍有利也。”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說道:“若是有聯絡通道,各支抗清武裝能夠互通聲息,彼此支援,那自然是好。但這畢竟是以後的事情,現在還是要靠自己,打出一個局面來。滇省清軍要大舉用兵,怎麼也得等到雨季之後,這幾個月便是咱們的機會,非要同心協力,共度艱難才是。”

    張國用見朱永興不提鄭成功的事情,也就順著話茬接話,“雨季通常要到九月才結束,咱們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殿下英明睿智,定能帶領大家度過危難,創出一個新局面。”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朱永興低沉地說道:“越是危難之時,越是能顯出各人的品格和思想。張將軍,你和趙將軍勸說趙王前來騰沖與吾相會,這個功勞吾是記得的。”

    張國用心中暗喜,嘴上謙遜道:“殿下乃朝廷任命的宗室留守,末將等前來衛護,是理所當然,哪裡談得上什麼功勞。”

    “當然是功勞。”朱永興抿嘴笑了一下,臉色又陰沉起來,說道:“想那楊武,縱兵劫掠陛下和群臣,已是死罪。現知吾在騰沖,不引兵前來將功贖罪,卻只派人前來求取加封敕書,其心可誅。想得國公再降清軍,真是做得春秋好夢。此戰過後,定當前往剿滅,不可使叛賊得脫。”

    陰沉肅殺的口吻讓張國用心中一凜,對朱永興不由得重新審視。若說此危難之時,正應該以懷柔手段招攬殘軍,可朱永興對楊武顯然不存幻想,要強硬剿殺,這與永曆帝的軟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今日就練到這兒吧!”朱永興緩和了臉色,對張國用說道:“辛苦張將軍,巡視一下營地,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

    “末將職責所在,哪裡談得上辛苦。殿下,末將告退。”張國用起身施禮,告辭而去。

    護衛都是隨著楊國驤逃難而來的永昌難民中的精壯,操練了這些日子也有了模樣,張國用即便有投降之心,也拉攏不動這些人。所以,朱永興將張國用留在身邊,看似恩寵,其實是把他牢牢看住了。

    “殿下。”夢珠見張國用走了,這才露出暢快的笑意,說道:“剛才您的臉色變得還真快,一會兒暖如熙陽,一會兒又肅殺嚇人。”

    “嚇著你了?”朱永興放下茶碗,笑道:“過來讓我聽聽,心跳得快不快?”

    夢珠嘻嘻一笑,卻徑直走到朱永興身後,給朱永興拿捏著肩膀,柔聲道:“殿下,您苦練武藝,當真要上陣衝殺嗎?”

    朱永興舒服得閉上眼睛,微笑著調侃道:“即便不能上陣衝殺,關鍵時候能夠自保也很好啊!你不是也練過嗎,要是打不過你,我怎麼振夫綱,不是讓人笑話嗎?”

    夢珠抿嘴笑道:“那我不還手,殿下到時手下留情就是。”

    朱永興伸手捉住夢珠的一雙柔荑,在臉上輕輕摩挲了一會兒,冷不防咬上了一口,可聽到的卻是天上的一個炸雷,倒嚇了他一大跳。

    這雨,又要下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4 12:53 AM

第八十六章 輕視,放鬆


     一陣悶雷過後,接著是風,然後就是大點的雨。這雨來得猛,下得密,飆急的雨點和著風漩,竟如擰在一起的一條條殘酷的鞭子似的,從天空中兇猛地抽打下來,毫不留情地抽打到人的頭臉和周身。

    清軍游擊楊春甩了甩蓑衣,又抹了把臉,心中咒罵了一句,又有些擔憂地望瞭望騰沖城的方向,半晌才吐出一口長氣,苦惱地搖了搖頭。但願都督的預料是對的,偽宗室留守已經遠遁,而不是依城固守,或者象現在這個營寨一樣,只是守上一天半日便棄之而走。

    楊春緩步而行,巡視著剛佔領不久的明軍營寨。即便率領的皆是精銳,也已經露出疲態,這該死的氣候,這該死的雨,這該死的……楊春不停地咒罵,萬分想念永昌城中那寬闊的宅院,溫暖舒適的床榻,連那平日都懶得多看、其貌不揚的丫環,似乎也變得可愛美麗起來。

    媽×的,趕緊結束這令人厭惡的征討,趕緊回永昌。楊春走進帳篷,沒好氣地把蓑衣扔給親兵,解盔卸甲,一屁股坐了下來。

    雷越響,風越急,雨越大,就說明這是白雨,不會久。楊春等清軍將領多少也摸清了些雨季的特點,只等著雨過便拔營前進。騰沖城啊,總比這露營舒服得多吧!

    果然,半個時辰過去了,雷走遠了,風也弱了,雨點也稀了。烏雲倒成了陣,看得出一團一團地像瘋狂的獅子,在半空中,在變灰白的雲底子上翻滾。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雨才徹底停了下來。一聲令下,清軍收拾行囊、裝備,拔營起寨,向騰沖而去。

    …………

    儘管探馬不斷來報,騰沖人煙皆無,城門虛掩,多半是座空城。楊春和另一位漢軍游擊范國鰲也不敢掉以輕心,只是加緊打探,卻不得輕易入城。

    等到了騰沖城下,楊春和范國鰲命令士卒披甲列陣,做好了萬全準備之後,方派出幾十人進城。足足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確定騰沖果然是一座空城,楊春和范國鰲才放下心來,相視而笑,下令全軍入城。

    “……搶殺淫掠,情罪重大,禽獸不如也;殺良冒功,懦夫所為,人所不屑也;今已得城池,望勿傷吾民,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有報應之懲……”

    哈哈哈哈,楊春看著騰沖官衙門前的木牌大笑不止,范國鰲雖然覺得這偽宗室留守有些幼稚可笑,但卻不像楊春這樣笑得失態,甚至還有些迷惑不解。

    “範將軍。”楊春終於止住了笑聲,伸手指著木牌說道:“你可知這個木牌讓我想起了什麼?”

    范國鰲搖了搖頭,說道:“我只覺得這偽宗室留守很是幼稚,卻不知楊將軍為何大笑不止。”

    楊春又笑了兩聲,方才說道:“這偽明的皇室都差不多一個德性,偽帝永曆逃出昆明時,曾嚴禁不得焚毀餘糧,怕我軍向雲南百姓報復。這樣一來,我軍如虎添翼,可以窮追猛打。若不是路途遠,運輸難,逃至邊外的明軍也可一鼓蕩平。”

    范國鰲恍然大悟,笑道:“婦人之仁,難成大事。偽宗室留守,不足懼也。”

    楊春贊同地點了點頭,指了指衙門,笑道:“範將軍可在此地安歇,我另找一宅院即可。”

    范國鰲也不客氣,道了聲謝,便與楊春一起,繼續巡視全城。

    登上城樓,楊春和范國鰲又生出了感慨。指著城北挖掘出來的壕溝,范國鰲很是鄙視地說道:“偽宗室留守不過如此,既要掘壕固守,又不戰而退,徬惶不定,軍心豈能不亂。”

    楊春的目光轉到城牆下堆積的滾木擂石,也不由得搖頭。看來明軍退意已決,不會再對騰沖有什麼企圖了。否則,哪有自己預備了滾木擂石卻不用,留給敵人來砸自己的。再加上朱永興在衙門前的留書,看似大義勸誡,細辨之,則如秋蟲鳴泣,無壯烈之氣,卻有乞求之意。

    “敵人退意已決,不復來也。”范國鰲也得出了和楊春差不多的結論,心中一鬆,但有些話還是要說,不管有沒有用,“可令士卒好好休息,但巡查警戒也不可放鬆。”

    楊春點了點頭,說道:“範將軍老成持重,所言正合我意。不如這樣,西門、北門由范將軍所部負責,東門、南門就交由我部防守警戒。”

    “好,這樣安排好。”范國鰲表示贊同,又巡視了一番,方才和楊春告別,各回各的住處。

    命令一下,清軍從上到下,都鬆了口氣。雖然楊春和范國鰲還有不可放鬆警惕的命令,但卻並沒有得到重視,被選擇性地忽視,疲乏的清軍搶著挑選好房屋,為了沒有露營之苦而笑逐顏開。

    在黃昏的落日下,炊煙從騰沖城各處升了起來,在楊春和范國鰲等清軍看來,偽宗室留守確實與偽帝永曆是差不多的脾氣稟性。不僅留書勸誡清軍不要搶奪淫掠,還很天真厚道地留下了不少柴禾、菜蔬、蘑菇等物,可以讓清軍享受很多的便利。只是蘑菇比較少,只在一些比較好的房子裡有。而且經過兩個雲南本地嚮導的辨認,蘑菇不僅沒​​毒,還是雲南的一個美味。

    這樣已經讓清軍比較滿意了,十幾匹跌傷腿腳的馬匹被宰殺,馬肉和著菜蔬、在湯中翻滾,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對於長時期露營,飽經風雨、潮濕、蚊蟲等折​​磨的清軍來說,這實在是久違的享受。

    古往今來,棄城再攻的戰例有,但卻不是守城的一方。基本上都是攻城一方久攻不下,假作撤退使守軍放鬆警惕,然後再突然殺個回馬槍。或者派出偽裝人員,混在出城的打柴收糧的敵人當中進城,再裡應外合,奪取城池。

    基於這樣的思維,楊春和范國鰲雖然讓士兵巡視警戒,更像是一種習慣,而不是在他們的心中認為明軍真會再來攻城。

    而緊繃的神經一放鬆,疲憊和困乏便不可抑制地襲來。這已經不是某個命令能改變的事情,而是人的身體的本能。

    而就在清軍自以為達到了作戰目的,在溫暖的房屋中放鬆身心,好好休息的時候,幾支明軍已經悄然出動,趁著夜色向騰沖掩襲而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4 12:55 AM

第八十七章 潛入襲城


     月亮躲進了烏雲,暖夜沉默的黑暗將四下的景物團團包圍,但卻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樹林岡各有不同的顏色;有墨黑、濃黑、淺黑、淡黑……很像中國丹青畫般的濃淡相宜。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騎在馬上的趙王白文選想到這次逆襲行動的代號“死於安樂”,不由得莞爾微笑。岷殿下也是個趣人,竟然給廝殺戰陣起了個這麼雅的名字。

    不過,對於朱永興,白文選還是很佩服的。這不光是朱永興敢親臨戰陣,而是他所想出的種種辦法。在白文選看來,朱永興就彷佛是一種飄渺難測的存在,能鑽入敵人的腦袋,摸清他們的想法和思路,實在是令人感到駭異。

    當時還沒有逆向思維這個名詞,更沒有把這種方法進行理論化和系統化,朱永興給人們一種莫測高深的印像也就不足為奇。

    一切假像都合情合理,營造出一個婦人之仁、膽小怕死、優柔寡斷的宗室留守形象。這符合張勇和線國安的判斷,也加深了楊春和范國鰲的固有印象,使他們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警惕。

    而久經軍伍的白文選知道,士氣可鼓不可洩,疲弊的士卒一旦放鬆下來,就不是短時間內能振作起來的。就像爬山,中途再累也別停下來,一停下就不是一時半會能再向上攀登的。

    困於城中,當然比在野戰中取勝容易。清軍又皆是騎兵,城中街道狹窄便限制了他們的優勢發揮。而且事起倉促,能不能備好馬作戰,也是一個問題。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只要能順利潛入,白文選對勝利還是很有信心的。

    人銜枚,馬裹布,數千明軍悄然掩襲至騰沖城外。遠遠的已經能看見城牆模糊的影子,以及城樓上的幾點燈籠光亮,方才停下腳步。

    差不多快到丑時了吧?白文選估摸了下時間,面容冷肅,握緊了腰間寶劍的劍柄。幾名將領趕到近前,簡短報告了各自部隊的情況,然後又一一領命而去。

    …………

    嘩嘩嘩,隨著一陣趟水聲,一支火把出現在原本漆黑的地道中,在搖曳的光亮下,一隊清軍打扮的士兵在幾個嚮導的引領下逶迤而行。

    這就是朱永興早就預備下的殺手鐧,潛入城內的地道,在他還未前往高黎貢山的時候便讓鄭家招募的礦工開始挖掘。有了眉目,也就是挖通城牆下的地基後,他讓易成繼續派人秘密挖掘擴大,自己則放心地去了前線督戰。經過一個多月緊張的工程,地道已經挖到了城外兩里地左右的一片樹林裡,並且用木板、木柱進行了加固。

    而就在撤出騰沖城的前兩天,朱永興又派人檢查了一遍地道的狀況,進行了排水作業。所以,今天的那場雷暴雨雖然在地道內積了些水,卻並不影響使用。

    趟著齊踝的積水,潛入的明軍來到了一個岔洞口,這裡已經是城內了。兩個嚮導低聲嘀咕了幾句,各自引領著一隊士兵分開行進。之所以要弄多個出口,也是以防萬一。如果出現洞口被堵塞的意外情況,不至於前功盡棄。

    低著頭,半彎著腰,走在陰暗潮濕的地道中,趙得勝暗自心驚。所有迷惑終於全部解開,原來岷殿下早有籌謀,看這工程,豈是短時間能夠完成的?別說清軍想不到,就是他,也是在戰前佈置時知道有這麼一條直通城內的地道。看來,自己還沒有得到岷殿下的完全信任。不過,岷殿下給了自己這個機會,自己可要牢牢把握住啊!

    最好出洞以後碰上的是漢軍,而不是甘陝綠營的兄弟。王蔫兒走在隊伍中,心中暗暗祈禱。儘管已經加入了明軍,但毫不留情地砍殺曾經的袍澤,他還是有些心理障礙。

    而另一個因為梆子腔唱得好,而由苦力升級為明軍的孫四順,也走在隊伍之中,卻是另一番心思。都是燒殺搶掠的罪犯,都是該受到上天懲罰的壞蛋,這種鬼神難測的招數使出來,清軍已經註定失敗,正是我贖罪和立功的好時機。

    隊伍停了下來,所有人的胡思亂想都被打斷,精力集中了起來,各自握緊了手中的刀劍。

    嚮導小心地打開頂蓋,拿著火把順著梯子爬了上去,地道中一片漆黑。過了半晌,出口處出現了光亮,嚮導把火把伸過來,插在梯子旁的一個孔洞裡,輕聲招呼著士兵們。

    “將軍,這裡就是出口。”嚮導低聲對趙得勝說著,然後聽了聽動靜,用肩膀頂著慢慢推開了夾壁牆上的出口。

    趙得勝提著寶劍當先而出,這裡是一間破爛的屋子,抬頭都能看到天,透過半倒的破門,外面是一個荒廢的院子,雜草有半人高。這樣的地方自然對清軍沒有什麼吸引力,但作為明軍的集結地點倒是相當合適。會不會是故意把這房子弄得這麼破爛,這個念頭在趙得勝的腦海裡閃現了一下,隨即便被拋開,他開始佈置魚貫鑽出的士卒。

    一隊巡視的清兵鬆鬆垮垮地走了過去,在他們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但他們也只能自認倒霉,羨慕那些在屋子中安然沉睡的士兵。

    院門被輕輕推開,完全是清軍裝束的潛入部隊列隊而出,大搖大擺地走上了街道,向著南門而去。

    …………

    南門還是沒有動靜,白文選握著劍柄的手出了汗,濕漉漉的有些難受。難道是出了意外,但城內安靜得很,並沒有喧囂之聲。如果地道不通,也應該有人回報,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更遠的地方,朱永興也是忐忑不安。計劃很巧妙,潛入的又都是精銳,再加上有俘虜幫助,在口音上可以騙過清軍而進行出其不意的襲擊。但萬一有什麼別的意外呢?要是致勝之招沒有作用,反倒白白讓出了騰沖城,那可真是鬧笑話了。想到這裡,朱永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騰沖城。

    火光?南門城樓上的光亮讓朱永興驀然睜大了眼睛,沒錯,是火把的光,在不停地劃著圓圈。

    成功了!白文選拔出寶劍向前一指,喝道:“發信號,攻擊。”命令發出,他才發現嗓子乾得厲害,剛才的喊喝都有些變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4 12:58 AM

第八十八章 毒蘑


     南門洞開,趙得勝意氣風發地立於城樓之上,手中的寶劍還滴著血,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倒臥的清軍屍體。奪城之功,當以自己為首吧!

    馬蹄聲轟鳴,城外的明軍吶喊著衝進城來,在各自將官的指揮下,沿著街道奔馳砍殺,向著各自的目標攻擊而去。

    驚叫慘呼不斷,睡夢中的清軍乍然驚醒,昏頭脹腦地不明所以。反應快的拿著武器衝出房屋,盔歪甲斜地倉促投入戰鬥。

    “將軍,將軍——”親兵連聲驚呼,奔進了范國鰲的房間,卻見到范國鰲已經醒了,呆怔怔地坐在床上緊皺著眉頭,連忙稟告:“大事不好了,敵人衝進城裡,不知用的什麼辦法?”

    范國鰲抬頭看了親兵一眼,眼神十分怪異,竟是充滿了厭惡,然後斥罵道:“滾,小人,別纏著我。”

    親兵被罵愣了,報信兒還有錯嘛,怎麼還成了小人,還叫自己滾。

    “將軍,敵人殺進城了,您,您快指揮反擊啊!”親兵硬著頭皮又報告了一遍,實在是情況緊急,他也是沒有辦法。

    “滾,小人。”范國鰲愈發煩躁,光著腳蹦下床來,抽出床頭的寶劍,咬牙切齒地胡亂揮砍,嘴裡還罵道:“讓你們惹我,你們這些小人,殺光你們,殺——”

    親兵左躲右閃,驚叫連連地蹦出了房間,其他趕來的親兵也都莫名其妙,一時不知如何處置。

    …………

    “將軍,將軍,您怎麼了?”城中楊春的宅院內,幾個親兵圍著楊春,也是不明所以,情勢危急,主官卻是這般模樣,急得他們差點哭出來。

    楊春剛剛還涕淚橫流,轉眼又不停地傻笑起來,還好像看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舞動著雙手,不停地在空中抓著。

    “媽×的,什麼東西,老子就是不給。”親兵隊長如痴如呆、步態蹣跚,從屋中被幾個手下扶了出來,也是滿嘴的胡言亂語,“你是我老子,爹,爹。”

    中邪,鬼上身,巫術詛咒……幾個親兵駭然相視,不同的想法,但結果都是差不多。

    “護著將軍,咱們衝殺出去,奔北城門。”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響,一個親兵還算清醒,眼見著指揮反擊是沒指望了,只好選擇這個下策。

    ……………

    不光是楊春和范國鰲,在清軍中有不少軍官和士兵在沉睡中被驚醒後,都出現了奇怪的症狀,影響了城內清軍的應變,使清軍的有組織抵抗大大削弱。

    這是朱永興的小花招兒,給清軍留下的蘑菇是有毒的。這種蘑菇在雲南叫美牛肝菌,味道鮮美,每到雨季,正是人們大飽口福的時候,而每年也有不少人因此中毒。因為美牛肝菌不是一種蘑菇,而是一個家族,相互之間十分類似,所以有毒的和沒毒的很難識別,本地人憑著經驗採摘也不能避免中招。

    而且這種蘑菇中毒之後一般不致命,還有數個小時的潛伏期,按照通常的辦法難以發覺。

    中毒之後,病人的反應則多為精神症狀及幻覺反應,比如興奮、幻覺、喜怒無常、哭笑皆非,或如痴如呆、步態蹣跚、胡言亂語。更有一些人會出現“小人國幻視症”,中毒者如同進入了小人國里,到處皆是不及一尺高的小人,面目多樣,穿紅著綠,性格活潑,極為調皮,不斷對病人挑釁、圍攻、糾纏不放,令病人暴躁、煩惱。

    這些知識是前世朱永興的好友李常奇介紹給他的,算是提醒他不要光想著吃各種雲南美味,也要注意風險。也正是李常奇告訴了朱永興一個識別毒蘑菇的小竅門,那就是看牛肝菌的菌柄有沒有紅色網紋,如果有,多半是有毒的,最好不要食用。

    當然,朱永興也沒把勝利的希望寄託在蘑菇上,本著能成就成,不成也沒啥害處的想法,佈置了這個小陰招。沒想到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雖然是必勝的結局,但卻減少了明軍的傷亡,加速了清軍的失敗。

    因為毒蘑菇不多,朱永興在其中又摻雜了一些無毒的,並把這些蘑菇放到城中比較好的房屋內。而這些比較好的房屋自然大多是那些清軍軍官住的,所以中招兒的多是清軍軍官。

    喊殺聲震天,城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一方是蓄謀已久,準備充分,指揮順暢,直指要害;一方是倉促抵抗,指揮失靈,各自為戰。戰鬥的結果顯然在破城的時候便注定了。

    南門、東門、西門相繼被拿下,明軍不斷湧入,佔領各個要點,並沿著熟悉的街道攻殺敵軍,把匆忙抵抗的清軍分割包圍。

    “殺,殺!”兩百多親兵護著楊春衝殺而出,這些親兵不僅忠誠,而且戰力不凡,趁著明軍還未完全控制城內局勢,衝破了兩支明軍的阻攔,也丟下了百來具屍體,終於從北門衝了出去。

    而范國鰲的親兵反應較慢,被明軍阻擊成功,無奈地退回衙門,被明軍團團包圍,只能是負隅頑抗,徒勞地拖延覆滅的時間。

    “駕,駕。”從北門逃出的清軍沒命地抽打馬匹,甚至很多馬匹都沒來得及安上馬鞍,騎手在上面只能是緊摟馬頸,以免被顛下來。

    從騰沖到明軍為緩衝時間所設的營寨之間並沒有破路,主要是考慮到明軍快速撤退的緣故。眼見身後並沒有追兵,大路上又可以縱馬狂奔,百多名清軍不由得暗呼僥倖。

    但事情顯然沒有他們想得那麼簡單,處心積慮、蓄謀已久的計劃怎麼會讓他們輕易逃脫。

    啊,啊……隨著幾聲驚呼,跑在前面的清軍連人帶馬紛紛摔倒,一道道絆馬繩在路上突然繃緊,使清軍人仰馬翻。緊接著從路旁的樹叢中又不斷投射出標槍,射出弓箭。

    一棒戰鼓,蜀王世子劉震率領著上千明軍衝了出來,堵死了清軍逃跑的道路。一排排的長槍斜向前指,組成了一道令人心悸的槍尖之林,冷冷地對著一片混亂的清軍。

    “降者免死,棄械不殺。”劉震的手臂猛地落下,明軍發出了勝利的吶喊。

    逃跑的清軍面對著前方的嚴整隊形和閃著死亡之光的槍林,個個面色灰敗,自知再也難以逃出生天。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5 05:36 PM

第八十九章 勝利


    空氣中還瀰漫著破曉時的寒氣,草上也已點綴了灰色的露水,早起的鳥兒高囀著歌喉,雨季中難得的一個新鮮幽麗的早晨。

    騰沖城中的戰鬥還未結束,明軍基本控制城中局勢後便加緊戒備,天亮之後才分出若干小隊,挨屋搜剿殘余清兵。到這個時候,真正的廝殺已經很少,往往是幾遍“降者不殺”喊過之後,躲藏起來的清兵便戰戰兢兢地舉著刀槍走出來。

    敗局已定,沒有了軍官的組織,抵抗已經沒有意義,大多數的清兵都沒有拼死的勇氣。只有少數清兵在倖存的軍官逼迫下頑抗,但很快便會被優勢明軍包圍消滅。

    這麼多俘虜啊,朱永興站在城樓上,看著清軍俘虜不斷被押送到城牆下,密密麻麻地足有千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俘虜中的軍官則被單獨圈了起來,個個臉色灰敗,身上泥土、血污混雜,顯得特別狼狽。

    金錢鼠尾,朱永興雖然早已看過這醜陋的髮型,但觸目所及,依然心生厭惡,鄙夷地轉過目光。

    在後世的清宮戲裡,看見的都是陰陽頭,就是頭髮的前半部分剃掉,後半部分編成髮辮。然而實際上歷史上真正清朝發式是將四周頭髮全部剃去,僅留頭頂中心的頭髮,其形狀一如金錢。而中心部分的頭髮,則被結辮下垂,髮辮要比小拇指還細,要能穿過銅錢中的方孔才算合格,形如鼠尾,實在不堪入目。

    “金錢鼠尾,幾成遍地腥羶。”“華人髡為夷,苟活不如死!”……改朝換代能夠忍受,但被迫把“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頭髮屈辱地剃去,卻令無數炎黃子孫甘願流血犧牲。

    或許,你們的血不會白流,或許,我能還華夏大地一片光明……但這條路,實在是坎坷難行啊!朱永興暗自苦笑,把這些南明殘軍聚攏到一起,靠的是自己的不畏艱險,靠的是自己皇明宗室的身份,​​靠的是裝神弄鬼的手段,靠的是不斷取得的勝利。但要是放眼天下,想把其他抗清武裝統合起來,專心對付清軍,卻是千難萬難。

    李定國,抗清之心勿庸懷疑,但卻把永曆和小朝廷放在首位,屯兵於滇緬邊境,進取之心頗為不足。

    鄭成功,私心自用,所屬部隊可謂是鄭家私軍,名義上擁戴永曆,卻並不服從調遣。在西南永曆朝廷明軍兵勢尚盛時,他幾次爽約,不肯出兵配合作戰;在清軍大舉進攻,永曆朝廷已經無招架之力時,他才大舉進攻南京。他自以為最聰明的戰略是西線明軍敗退已遠,又還牽制著清軍主力時,大舉出兵收取江南是最佳方案。

    張煌言,佔據舟山,實力較弱,既要抗清,又要提防鄭成功的吞併,更重要的是還有個魯王,使張煌言在永曆朝廷之間形成了一層隔閡。

    夔東十三家,倒是堅決抗清的,能發動重慶戰役策應朝廷,也是顧全大局的。但以原大順軍為主體的這支抗清武裝在南明朝廷內一直遭到歧視和排擠,而且與雲南大西軍為主體的南明軍隊素有芥蒂。而且,十三家的弱點也很明顯,在爵位上,都是地位相當的公侯,加強了分立傾向,也就難以形成強有力的領導核心。

    南明之未能中興,關鍵正在於許多實力集團的首腦視本集團的利害高於抗清大業。朱永興早就知道這一點,但思來想去,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等自己折騰得大有起色之事,才能著手加以解決。而且,能讓大家同心協力,可能比對付清軍還要困難。

    嘿嘿,也別說鄭成功私心自用,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有實力便有野心,自己難道就忠於朝廷,忠於永曆嗎?朱永興自嘲地搖了搖頭,隨即把目光轉向了登上城樓,疾步而來的趙得勝。

    “趙將軍辛苦了。”朱永興率先笑著打招呼,“這奪城首功,非將軍莫屬。”

    趙得勝心中喜悅,卻還假作矜持,躬身施禮,說道:“皆是殿下運籌之力,末將豈敢居功。”

    “有功就是有功,趙將軍不必自謙。”朱永興心中有些好笑,對趙得勝有了重新評價,覺得該讓張國用也有一個表現的機會,畢竟情勢不同,過於提防並不合時宜。況且從時間上來看,趙得勝和張國用投降是在兩年後,比吳子聖、馬寶等人要晚得多。

    “殿下。”趙得勝猶豫了一下,轉身指了指身後的一個士兵,說道:“昨夜廝殺之時,這個小兵十分勇猛,還替末將擋了一刀。末將想替他求個恩典,免了考驗期。”

    考驗期?朱永興目光一閃,望向這個士兵的腦袋,用青布包著,沒有頭髮露出,他心中了然,定是俘虜兵無疑。殺敵勇猛,是想證明自己、得賞升官,還是真有悔悟之心,卻是無從判斷。但有功則獎,這個時候正好能給俘虜做個榜樣。心中盤算已定,朱永興卻覺得有些面熟,不由得開口問道:“吾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

    “小人孫四順,殿下曾教小人們唱梆子腔。”孫四順左臂被包裹著,隱隱有血漬殷出,聽到朱永興問話,趕緊跪了下去。

    “呵呵,吾想起來了。”朱永興笑著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說道:“能夠殺敵立功,可見你有悔悟反正之心。而且趙將軍推茬,吾總要抬舉一二。這樣吧,就升你做個百戶,希望以後繼續努力,別給趙將軍丟臉。”

    趙得勝有些吃驚,沒想到朱永興的賞賜這麼重,孫四順一下子從見習兵被提拔到了統領一百二十人的軍官。但這無疑也是給了他面子,張了張嘴,他又閉上,沒說什麼反對的話。

    “謝殿下抬舉,謝趙將軍抬舉。”孫四順雖然身體不太靈便,還是連連叩頭謝恩。

    “下去好好休息養傷,你的兵很快就會有了。”朱永興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孫四順下去。

    等到孫四順的背影消失,趙得勝開口說道:“殿下,驟然提拔過高,是不是有些草率。其實末將的意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5 05:42 PM

第九十章 俘虜處置


    朱永興看了趙得勝一眼,淡淡地笑道:“不過是給俘虜樹個榜樣,日後還是要對孫四順多加關注。你看——”他伸手指了指城下的俘虜,說道:“這麼多人,如果運用得當,​​難道不是給咱們增添了力量?”

    “殿下心中已有辦法?”趙得勝試探著問道。

    對於俘虜的處置,在不同的形勢下也會採取不同的措施。比如抗日戰爭時期,偽軍中不少人都有多次當八路軍俘虜的經驗,可他們卻不願加入八路軍,釋放後還是去當偽軍。為什麼呢,因為日軍很強大,他們沒有勝利的信心,而且當八路軍太苦,又沒有軍餉,不能養家糊口。

    同樣的道理,吳三桂可以把投降的明軍直接編制成軍使用,而朱永興卻不太敢,因為雙方的實力和形勢大不一樣。清朝已經席捲全國,勝利之勢似乎不可動搖;而南明呢,風中殘燭,面臨著覆滅的危險,要俘虜反正用命,談何容易。

    “殺軍官。”朱永興面色變得冷厲,“特別是那些搶掠燒殺厲害的清軍部隊,軍官一個不留,不是他們帶頭和縱容,豈能有如此惡兵。由願意加入我軍的俘虜兵行刑,算是贖罪,也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對清軍也是一個震懾,誰再敢帶兵作惡,日後就是這個下場。”

    趙得勝點了點頭,這也類似於入夥匪盜的投名狀,手上沾了上司的血,退路也就堵死了大半。

    “身上沒有罪惡的俘虜兵,戰後可以釋放,能把咱們的政策宣傳開。”朱永興繼續說著自己的想法,“有罪惡的俘虜兵,咱們也不殺,或者讓他們以功抵罪,或者讓他們服苦役贖罪。”

    趙得勝想起了一個問題,問道:“軍官少而要反正的俘虜兵多,如何處置?”

    “誰說行刑便要一刀砍死?”朱永興微微瞇起了眼睛,口氣森冷,“亂棍打死不行嗎?”

    “末將明白了。”趙得勝恍然大悟,對於殺俘他其實並不反感,在當時也是常有的事情,對朱永興的想法也就沒有厭惡和反對的意思,反倒覺得朱永興殺伐果斷,是個成大事的人。

    “這只是開始。”朱永興的口氣和緩了下來,說道:“還要製定一些政策,讓士兵們得到實惠,軍餉——”朱永興苦笑著搖了搖頭,手頭緊啊,能讓士兵們吃飽飯已經是竭盡所能了,哪還有餘錢發餉。

    趙得勝咧了咧嘴,也知道朱永興沒有多少財物,但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或許——”朱永興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可以用別的東西代替,讓吾再好好想想。”

    ……………

    騰沖城大勝,六千清兵除了留守在騰沖城北面營寨的五百人跑掉了不少,幾乎全軍盡沒。幾千匹戰馬的繳獲,使明軍的機動能力提高了一個檔次,是不是進兵與張勇和線國安進行決戰,朱永興有些猶豫。

    好不容易聚集起幾支南明殘軍,雖然暫時取得了勝利,傷亡也是不可避免,徹底擊敗清軍當然可喜,但實力受損也著實令人擔憂。畢竟以後的戰鬥不會少,朱永興還要東去安南,沒有比較強的軍隊,肯定是無法進行接下來的行動。

    甄別俘虜,救治傷員,休整部隊,擴大騎兵……連著兩天都在進行這些工作,朱永興也始終在權衡見好就收和窮追猛打的利弊。只是派出了咸陽侯、廣昌侯各率一千騎兵前出,監視清軍的動靜。

    天空是陰沉的,朱永興的臉色也帶著冷肅,注視著城外空地上血肉橫飛、慘嚎不斷的殘殺景象。

    “漢奸!”隨著罵聲,棍子狠狠地打在清軍軍官的身上,這個軍官已經遍體鱗傷,手被吊著,腿已經沒有了支撐的力氣,像沒有骨頭似的軟成一團,淒慘的叫聲也嘶啞微弱。

    “讓你殺人放火!”一個俘虜兵猶豫了一下,偷瞟了一眼外圍明軍士兵閃亮的刀槍,咬了咬牙,上前掄棍又打。

    “讓你強奸民女!”“讓你搶劫百姓!”……罵聲不絕,棍子一下下落在清軍軍官的身上,皮開肉綻,血濺了出來,慘叫聲由尖厲變得低沉,然後是無力的呻吟,最後則悄然無聲。

    一群群的俘虜兵圍著昔日的長官,罵一句打一棍,直到打得血肉模糊,聲息全無。淒慘的死狀,痛苦的哀嚎,應該會讓這些俘虜牢牢記住他們所罵的罪名,不敢再輕易對平民百姓犯下罪惡了吧?

    戰場上的廝殺那是各為其主,可以原諒;對平民百姓犯下的罪行,就必須得到懲罰,不配享受戰俘的待遇。

    朱永興微微轉頭,對趙王白文選問道:“趙王,您覺得補充了兩千多俘虜兵後,對我軍的戰力有無影響?”

    白文選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道:“先放回一些沒有血債的俘虜,並且讓這些補充的俘虜兵知道,他們也就沒有了退路。打亂補充進我軍後,如果再有幾天的磨合訓練,應該沒有太大的影響。畢竟這些俘虜兵也是精銳,身體強壯,戰力不錯。”

    軍隊是得到了補充,但要進行大戰,顯然還需要時間。朱永興聽出了白文選的話中之意,暗自嘆了口氣。

    “殿下。”白文選似乎看出了朱永興的失落之意,又寬慰道:“雖然要竟全功有些困難,但清軍實力折損大半,只能是黯然退兵。我軍獲得空前大勝,應可滿足。”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清軍要撤兵,我們也不能坐視。不如派出騎兵綴其尾,看看能否有擴大戰果的機會。”

    白文選想了想,說道:“就由本王率騎兵去吧,三千即可。”

    “趙王這是跟吾爭功嘛?”朱永興開了個玩笑,又正色說道:“這樣,趙王率騎兵先行,吾暫留騰沖整頓訓練人馬。如果三五日後清軍仍然不退,吾就率全軍前去增援。”

    “殿下千金之軀,還是坐鎮騰沖最好。”白文選笑道:“立功的機會還是留給眾將領吧,像蜀世子,那可是急迫得緊哪!”

    還不是被襲爵的承諾給弄的。朱永興會心一笑,又不放心地囑咐道:“殺敵建功當然沒錯,但過於心切恐怕會有冒失之舉,這就要趙王監督提醒了。另外,如果清軍要沿原路撤回,那就不要過於逼迫。高黎貢山的險惡,會讓清軍再付出沉重的代價,我軍則不必因此而有損傷。”

    “殿下放心。本王已有計策,清軍想安然撤退恐怕不會這麼容易。嗯,吾這就去組織人馬,明日就出發。”白文選狡黠地一笑,眼中精光閃爍,似乎想到了什麼妙計,躬身告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5 05:46 PM

第九十一章 軍隊建設


    曾經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歷時兩年的時間裡,行程上萬里,平均每天就有一次遭遇戰。卻能翻越十八條山脈,渡過二十四條河流,佔領過六十二座城市,突破了幾十萬大軍的包圍。而且,一支大軍及它的輜重還能保持平均每天行軍達七十多華里,用近乎奇蹟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這樣的軍隊是怎樣煉成的,是什麼樣的精神和意志使這支軍隊不垮不潰,創造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蹟?

    朱永興夢想著有這樣一支拖不垮、打不爛的軍隊,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可這並不妨礙他向著這個目標努力。

    嚴格的紀律,這已經有了,大多數的軍隊都不會把殘民以逞當作信條,哪怕只是說說,也會裝出一副仁義之師、救民於水火的樣子。所以,重點在於細化軍紀,以及嚴厲的執行和監督。只有軍法官肯定不夠,憲兵便成了需要組建的隊伍。

    在朱永興的計劃中,憲兵不僅要維繫軍紀,約束其他軍人行為舉止,處理軍隊中的各種刑事事件,還有押送軍事物資,審訊戰俘等職能。而且,日後有了較穩定的根據地後,憲兵還要行使地方警察職能,可謂是功能多樣。

    而信仰,或者稱為理想,是一個能使士兵們擺脫當兵吃糧、渾渾噩噩的好辦法。有了對未來的憧憬,並且看到了實現的希望,士兵們才會變得英勇頑強、忠誠可靠。

    為朝廷,為皇帝,為國家,為人民,這些目標過於崇高和虛幻。對於普通士卒來說,為了自己和家人將來的美好生活,保衛自己的土地、房屋、財產,應該更能使人充滿動力。

    所以,軍隊中成立一個宣教機構是必要的,除了宣傳、鼓動之外,還應該成為士兵訴說不滿、發洩積鬱的渠道,將一些矛盾在內部化解。宣教機構還要有一個功能,那便是教育,教士兵們識字,提高士兵軍官的文化水平。水化水平高了,人的視野就會開闊,能更好地理解軍令和操典,順帶著學習新武器、新技術的能力也會大大加強。

    還有什麼呢?朱永興握著鵝毛筆,把鵝毛在臉上蹭來蹭去。哦,還有軍校和參謀部,軍校可是近代化軍隊的標誌之一,也是掌握軍權的必要手段。培養出一批具有新思想、新戰術的軍官,再把那些老軍頭塞進參謀部……

    呼,朱永興甩掉鵝毛筆,苦笑著輕撫額頭。計劃不錯,但要落實得完美,可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只能先把架子搭起來,在工作中不斷完善。想來遇到的問題肯定不會少,就算自己,也是個半瓶子,並沒有實際的經驗,只是照葫蘆畫瓢罷了。

    “殿下。”長史易成臉上帶著喜氣,快步走了進來,把手裡的書柬遞上來,“好消息啊,汝陽王馬寶、敘國公馬惟興、漢陽王之子馬自德、宜川伯高啟隆率兵馬六千餘趕來相會,已過古永,不日即可到達。”

    哦,朱永興精神一振,接過書柬打開閱看,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雖然不能使所有人都改變心意,而打消降清念頭,但與歷史相比,雲南的降將降兵已經少了大半。此消彼長,明軍兵勢變強,吳三桂也就失去了大量擴充軍隊的機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馬寶、馬惟興等人應該是雲南最先投降的明將,他們能夠從滇西北跋涉前來,說明自己真的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當然,沒有鄭家的傳信兒聯絡,也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不管馬寶是不是衝著郡王的諭旨和印信而來,騰沖大勝應該能振奮起他們的抗清意志吧?哪怕是暫時的也好。至於以後,就用一個個的勝利讓他們心中的希望越來越大吧!

    朱永興本想親自去迎,但猶豫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對易成說道:“請懷仁侯代吾去迎接一下,帶上些糧草豬羊,犒勞遠道而來的忠勇將士。這個鄭昭仁,不錯,很好,以後吾有大用。”

    易成道謝後離去,朱永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鄭家確實功勞不小,但身邊皆是鄭家人也非朱永興所願,只是可用之人太少,他又不得不示籠絡親近之意。顯然,現在還不是搞平衡的時候,根本沒那個條件。

    那些個文官,朱永興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都什麼時候了,還覺得高人一等,瞧不起軍人。也不好好看看自己,滿肚子子曰子云,卻手無縛雞之力,可以說是狗屁用也沒有。對,就讓他們去宣教機構,不願意幹的,或者不好好幹的,就邊緣化,算是一個用人的試金石吧!

    門輕輕被推開,夢珠探進腦袋張望,正對上朱永興似笑非笑的臉龐,不由得輕輕吐了下舌頭,輕盈地閃了進來。

    “看,我都寫了這麼多了,可夠你抄一氣的。”朱永興拍拍桌案上的一沓紙,笑著說道:“思威族長又派人給你送東西了,還是又讓你當密諜?”

    夢珠咯咯一笑,說道:“是送給我的,也是送給殿下的。好多金銀珠寶呢,這回殿下該不會因為賞賜的事情發愁了。”

    朱永興不由得苦笑,自己宗室皇親,卻還要未來媳婦兒拿嫁妝來撐門面、渡難關,著實有些傷自尊。那思威倒也知情知趣,知道自己大勝之後肯定要論功行賞,便送來了金銀珠寶,定是攻破蠻莫土府時繳獲的。再者,自己身邊的軍隊越來越多,又勝利在望,思威巴結一下,也是很正常。

    “金銀珠寶的數量都記下來,日後吾是要還的。”朱永興示意夢珠坐到身邊,握著她的小手說道:“替我謝謝你爹,這雪中送炭、危難相扶的情義我會加倍回報。”

    “還給誰?是我爹,還是我?”夢珠調皮地笑道:“這算是我的嫁妝,以後要還也還給我吧!”

    “你這丫頭,一點都不知道害臊。”朱永興最喜歡夢珠這種活潑無忌的性子,輕輕拍了拍她的小手,說道:“這些金銀珠寶不能全花出去,而且也不夠,還得想想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夢珠眨著秀目追問道。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6 11:43 AM

第九十二章 舉棋不定


     騰沖大敗的消息傳到固東清營後,張勇和線國安第一時間就是難以相信。敗就敗了,怎麼會敗得這麼慘,六千人馬只逃回來幾百人,說是全軍覆沒也不為過。而且這時間上也不對呀,從接到楊春和范國鰲送回來的佔領騰沖的情報,到逃兵回來報信兒,只有一夜多的時間,這一夜發生了什麼?就算是明軍逆襲圍城,幾千人連一夜都守不住?這實在是令人大惑不解。

    但不相信又怎麼樣,事實擺在眼前,等到咸陽侯、廣昌侯率領的明軍騎兵出現在龍川江,才終於打破了張勇和線國安的最後一絲僥倖心理。

    “撤兵吧!”張勇盤算良久,終於打破了沉寂,面色淒然地望著線國安,“敵人隱藏了實力,卻又堅守,又棄險,還破路襲擾,使咱們產生了錯誤的判斷,終於抓住了咱們孤軍冒進的破綻。現在我軍已經折損過半,無法再與敵軍作戰。”

    咱們,咱們!線國安聽著張勇話中的字眼,明白了張勇的意思,責任兩人擔,反正損失的六千人馬兩家各一半,誰也脫不了乾系。現在形勢逆轉,撤兵當然也符合他的心思。

    “沒錯,敵人確實隱藏了實力。”線國安嘆了口氣,附和著說道:“當面之敵有偽晉王李定國,偽鞏昌王白文選,還有好幾個侯伯,應該向昆明報告,請調大軍合圍進剿。”

    張勇點了點頭,誇大敵勢是個辦法,這樣戰敗的責任會小很多,他推開桌上的地圖,指點著說道:“那我軍就馬上做撤退的準備,從原路返回永昌休整待命。線提督,你看如何?”

    線國安苦著臉直皺眉,看著地圖想了一會兒,說道:“山高路險,我軍傷病者眾多,從原路返回怕是困難重重。如果繞路龍陵,遠是遠了些,路卻好走得多。”

    高黎貢山的險峻,叢林的雨季,狹窄的隘道,吸血的螞蝗,要命的瘴癘……這些確實讓張勇也感到頭痛無比。就算是能夠撤回永昌,估計現在營中的幾千傷病也多半要變成山中的白骨。但張勇沉吟了片刻,依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線提督,路險難行是沒錯,但敵人追擊起來也是困難極大。”張勇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動,“而繞道龍陵,再走松山、惠仁渡,路途太遠,我軍有傷病拖累,速度也快不起來。敵人若是追擊包抄,我軍恐有覆滅之虞,豈不是更加危險?”

    追擊包抄?敵人有那麼強的實力,能夠連續作戰嗎?誇大敵勢,那是給昆明方面聽的,難道還真把自己給嚇住了?

    線國安這樣想著,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張都督,咱們派出的那六千人馬可都是精銳,雖然中了詭計被包圍消滅,但敵人肯定也損失不小,連續作戰恐怕力有未逮吧?如果再走一遍那該死的山路驛道,想來是敵人所希望的,不用他們動手,幾千人就要白白地扔在山里。”

    張勇也不知道騰沖城那邊的具體戰鬥情況,對線國安的說法缺乏反駁的依據,但總覺得順原路返回固然會再有損失,但和被敵人包抄圍攻的風險相比,還是要保險一些。

    兩個人都是胡亂猜想,不了解騰沖的具體情況,也就都無法說服對方。說來辯去,雖然下令部隊做撤退的準備,但一天的時間裡就這麼爭論不下,舉棋不定。

    “豎子不足以謀。”張勇回到自己的帳篷中,不由得恨恨咒罵,“遲疑不決,心存僥倖,畏險路而無遠慮,恐怕這大軍便要葬送在這匹夫手中了。”

    “都督,形勢未必會有如此嚴重吧?”清軍游擊胡顯策雖然是張勇的親信將領,但也不認為目前的境況很危險。

    張勇嘆了口氣,說道:“沒有遠慮,必有近憂。明軍未大舉行動,應該是在整頓兵馬,畢竟要消滅我軍的六千精銳,肯定也要付出不少的傷亡。但你想過沒有,這次失敗會讓明軍繳獲很多的戰馬,機動速度已經大大提升。而我軍呢,損失了這麼多馬匹,傷病者也日益增多,撤退的速度能有多快?不提早行動,豈不危險?”

    胡顯策聽了張勇的分析,露出恍然之色,但還是有些遲疑地說道:“若是繞道龍陵呢,道路要順暢得多。如果再走高黎貢山,那些傷病之兵怕是大半要喪命山中。 ”

    “繞道龍陵,那些傷病之兵就能大半存活了?”張勇冷酷地一哂,“走高黎貢山雖然艱難,但處處險要可守,明軍也不會窮追不捨;而道路順暢,可時間難道不會拖長?明軍依靠騎兵追擊、包抄、迂迴,種種手段盡可使用。哪怕就是銜尾不放,不斷騷擾邀擊,也足以使我軍陷於困境,損失哪裡就會小了? ”

    “都督考慮得細緻周密,屬下愚鈍。”胡顯策這才全明白過來,苦笑著嘆了口氣,說道:“線國安想是心存僥倖,認為明軍也損失不小,守有餘而攻不足,就盼著咱們撤兵罷戰吧!”

    “已經吃了大虧,還不長記性嘛?”張勇坐在椅子上,無力地撫著額頭,喃喃地說道:“對面的明軍將領到底是誰呢?怎麼就讓人猜不透,又好像咱們肚中的蟲子,所思所想盡皆知曉。一步一步,牽著咱們走到了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唉,也是咱們大意了,輕視了這雲​​南氣候環境的惡劣。”

    “是啊,這雲南的瘴癘、叢林和雨季,還有那些該死的蟲蚊——”胡顯策身子擰了擰,好像正在蚊子、螞蝗叮咬一般,好一會兒才苦著臉說道:“病的倒比傷亡的多,越拖下去越嚴重,這仗沒法打了,最少不應該在這該死的雨季動兵。”

    “借天地之威以御敵,未戰便已經操三分勝算,對面的明軍指揮官厲害呀!”張勇緊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地猜測道:“會是那個偽宗室留守所為嗎?倒是與其他明軍將領不同,戰術虛虛實實,真假難辨,十分的詭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6 11:49 AM

第九十三章 三馬來會


     詭異,如果朱永興聽到了張勇的評價,不知該做何想?

    而剛剛到了中和的馬寶等人,得到了懷仁侯吳子聖的迎候,聽到了騰沖大捷的消息後,卻是詫異和震驚,還有那麼幾分慶幸。

    “清軍已經無力再戰,撤兵只是時間問題。”懷仁侯吳子聖笑著解說道:“趙王已經率騎兵前出,不使清軍輕鬆退去。其中,蜀王世子劉震最是積極,想要再立戰功,岷殿下已經說定了他襲爵的事情,等到論功行賞之時,一個郡王是跑不了的。”

    “岷殿下真乃寬厚,劉震若得封郡王,足慰蜀王殿下了。”馬惟興向著騰沖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對宗室留守的尊敬。

    漢陽王馬進忠已經病死,其子馬自德徬徨傷痛之際,正好接到馬寶和馬惟興的書信,再加上鄭昭仁的巧舌說服,便率領殘軍一起來騰沖相投。一路上冒雨跋涉,翻山渡河,損失了不少人馬,也吃了不少苦。但此時一聽劉震有襲爵之望,不由得精神一振。

    “侯爺,不知吾等還有沒有殺敵立功的機會?”馬自德到底還是年輕,立刻拱手問道:“雖然士兵遠道疲弊,但為了朝廷,為了大明中興,我部也堪驅馳。”

    馬寶微微皺了皺眉,對這小輩的急切和失禮有些不滿,但畢竟是同路而來,也不好當著眾人說些什麼。不過,他也感到慶幸,慶幸聽了馬惟興的話,遠路跋涉,前來投效,這份忠誠應該會讓岷殿下銘記在心吧!

    “殺敵立功的機會多的是,也不急在這一時。”懷仁侯卻是不以為意地微笑回應,“岷殿下知道各位辛苦,也感念各位的忠誠之心,特命吾來迎候犒勞,請諸位安置好將士,先休養整頓。”

    “多謝殿下體恤。”馬寶也拱手致謝,原本對宗室留守還心存幾分輕視,現在也盡皆收起。

    “岷殿下請諸位前去騰沖,要設宴款待,還各有封賞。”懷仁侯吳子聖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爵位最高的馬寶,說道:“其餘兵將便在中和紮營休整,吾帶來的這些人都熟悉岷殿下所定的各種規範措施。嗯,這些規範措施甚為有效,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大明又會增加數千精兵強將啊!”

    馬寶稍一遲疑,馬惟興便看了出來,趕忙搶著說道:“岷殿下有召,末將等敢不從命。等到了中和,我等便去騰沖拜見留守殿下。”

    “如此甚好。”懷仁侯吳子聖點頭微笑,又像是感慨地說道:“上天佑助,明祚不絕啊!岷殿下神授天縱,睿智英武,豈是可欺之輩?可笑清軍竟敢輕率動兵,如今想全身而退怕是難了。”

    馬寶心頭一震,這話像是感慨讚揚,又像是敲打警醒,看到馬惟興看過來的眼神,他似有所悟,笑道:“正是,正是,吳侯所說正是我等所想。岷殿下初入滇省,便大破清軍,又有種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不是神授天助,有誰能夠相信呢?”

    宜川伯高啟隆爵位最低,所以一直沒有插言,只是微笑傾聽,心中卻是翻騰不止。岷世子已得先前投效的眾將擁戴,大勝之後聲威暴漲,再藉著他們遠道跋涉,需要休整的機會,這便要收攏他們的人馬,進行重新整合了。儘管心中有些芥蒂,但高啟隆卻覺得沒有什麼反抗的手段,因為朱永興的理由合情合理,根本沒有給他們提供反對的藉口。

    況且馬寶等人的軍隊遠來疲弊,沒有舉旗反叛的力量,糧草供應也握在朱永興手裡。對於朱永興的命令,他們好像只能聽從。

    除了馬自德這個滿腦子想著盡快立功,盡快襲爵的年輕人以外,馬寶、馬惟興、高啟隆都覺察到了朱永興的大概意圖,但又感到無力反對。這就是陽謀,藉著大義名分,藉著馬寶等人兵將疲弊,施展出來,便無法破解。

    “說起來這也成了習慣。”懷仁侯吳子聖和幾個人謙讓一番落座之後,繼續說道:“岷殿下初入滇省之時,只有猛山克族的兩三千精壯衛護,接著是從永昌和騰越州的逃難民眾中挑選兵丁,然後是本侯和廣昌侯、定朔將軍帶著疲兵撤至此地,以後呢,又有幾支軍隊趕來會合。和諸位差不多,兵將都很疲弊,傷病者眾多。”

    “邊荒之地,瘴癘叢生,這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馬寶輕輕點了點頭,附和著說道。

    “是啊!”吳子聖表示贊同,說道:“岷殿下心憂情急,焚告上天,遂得救治之法,使傷病者大多得治。恰逢此時,清軍來犯,岷殿下決意迎戰,便只能分批抽調病癒傷好的士卒。這樣一來,原來各將所屬的軍隊便被打散​​了。到了現在,又補充進兩千多俘虜兵,士卒的組成便更難以區​​分原來所屬了。”

    “可惜我等來得遲了,未能助殿下一臂之力。”馬惟興像是頗有遺憾地連連搖頭,望著吳子聖說道:“不比吳侯爺,始終與殿下並肩作戰,這論功行賞,也要再高升一步吧!”

    “微末功勞,不值一提。”吳子聖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別的不敢奢望,只要岷殿下准我同去安南,便心願已足矣。”

    “岷殿下欲去安南?”馬寶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

    “皇上巡狩緬甸,岷殿下也要棄國……”馬自德嘴快,話脫口而出,旋即又覺得不妥,趕忙閉緊了嘴巴。

    “非是棄國,而是立足安南,進取廣西。”吳子聖鄭重地說道:“另開闢戰場,這也是陛下之意。安南​​鄭阮兩氏……”

    雲南由晉王李定國和趙王白文選主持,慢慢恢復實力,以牽制清軍;東進安南,討伐不義,奪地以為根據,然後進取廣西,伺機奪取出海口,打通與其他抗清武裝的聯絡……

    令人意想不到的佈置計劃,但理由和根據卻又條理分明,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欽佩備至。聽著吳子聖複述朱永興的分析判斷,馬寶等人臉色各異,心緒翻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6 11:57 PM

第九十四章 思考方法


     戰爭中,心存僥倖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作為指揮官,更不能只根據自己的猜測,押上千萬士兵的生死。但僥倖卻又是每個人心中難以革除的弱點,誰沒有過這樣的心理呢?

    清軍還沒有動靜?趙王白文選聽了咸陽侯和廣昌侯的報告,陷入了沉思。是賊心不死,準備再戰;還是因為撤退的路線有分歧,而舉棋不定?

    “據偵察刺探,清軍似乎做了撤退的準備。”咸陽侯祁三升繼續說道:“一隊清軍帶著輔兵順原路返回,想是要加強後路防範,並為大軍撤退作接應。但清軍還加強了東面的哨探,不知道是不是有向龍陵撤退的意圖。”

    “這麼說,清軍就是要撤退,只是還沒有確定最後的路線。”白文選抬頭望著咸陽侯,得到了贊同的表示後,又想了想,說道:“敵人舉棋不定,那就別逼著他們選擇,磨一天就多損失一天,咱們拖得起。清軍顯然還不知道咱們的兵力得到了加強,只看到了你們這兩千兵馬,那就繼續讓他們以為咱們也戰損不小,只有這些機動兵力。”

    “那是不是停止偵察和騷擾,讓清軍的壓力小一些。”廣昌侯建議道。

    “不,之前怎麼做的,現在還照舊。”白文選很快做出了決定,“還要更積極一些,讓清軍覺得我們是在虛張聲勢,用威嚇逼迫他們撤兵。那個,岷殿下是怎麼說的來著,要像一隻會打洞的小動物,鑽進敵人的腦袋裡,捕捉對方的思維方式,仔細傾聽——”

    “仔細傾聽腦波的聲音,沿著敵人的思維軌跡一路追尋下去。或者完全把自己當成敵人,要替敵人想得周到細緻,才能更準確地掌握敵人的行動趨勢,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蜀世子劉震將朱永興的話複述了一遍,儘管其中有不少新名詞他也是理解得模模糊糊。

    “哈哈。”白文選和咸陽侯、廣昌侯都不由得笑了起來,白文選點頭讚揚道:“到底是年輕人啊,這記性就是好。”

    “趙殿下過獎了。”劉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盔,囁嚅道:“死記硬背罷了,其中有很多不懂的詞兒呢!”

    “那就多向岷殿下討教。”白文選以長輩的口吻訓導著劉震,“到了安南更應該多學多問,日後才能前程遠​​大。切莫以為襲了爵便沾沾自喜,驕狂放縱。”

    “岷殿下要讓我跟隨去安南?”劉震心中一陣狂喜。

    白文選卻不再說了,而是和咸陽侯、廣昌侯認真商議了一番,把計劃又加以完善,方才各自離去,分頭行動。

    ……………

    半個時辰的雷暴雨過後,烏雲變淡,顯出了雲後灰濛濛的太陽。路旁的樹木叢林比平時更加青綠,一陣風吹過,水珠就像一陣驟雨似的從樹葉上落下來。

    馬蹄聲由遠而近,幾十騎人馬奔馳而來,濺起了無數的泥漿水花。

    馬寶有意放慢了速度,與馬惟興並騎而行,馬惟興知道他有話說,也不吭聲,只是靠近了一些。

    “岷殿下——”馬寶斟酌了下字眼,說道:“睿智聰慧,整合各軍的手段十分高明啊!”

    “嗯,那營寨扎得甚有章法。”馬惟興並沒有直接說自己的意見,而是委婉地說道:“廁所就有好幾個,傷病隔離,醫藥得當,又乾淨整潔,想必休整的時間會大大縮短吧?”

    馬寶淡淡一笑,說道:“確實如此,傷病得醫,軍心稍定,倒也是你我之願,只是以後做事可要仔細小心啦!”

    “岷殿下倒似個仁厚的性子,俘虜大多不殺,又讓劉震襲爵,頗能收攏人心。”馬惟興沉吟了一下,說道:“不過,馬兄所言甚是,岷殿下甚為精明,不是可欺之輩啊!”

    “呵呵。”馬寶自失地一笑,說道:“皇明宗室終是出了位有擔當的、有氣魄的人物,我倒是有喜有憂,真是好笑。”

    馬惟興沉吟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這也不足為奇,原來的兵將許是另有安排,你我等人日後的前程就要看岷殿下是否賞識了。若是得他看重,定然會再與兵馬;若是他不滿意,就只好頂著空爵混日子了。”

    馬寶點了點頭,這有些無奈,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能是態度恭謹,好好表現了。

    “此時正是用人之際,馬兄素有猛將之名,當無憂也。”馬惟興勸慰了一句,又說道:“岷殿下欲去安南,我等若能隨行,建功立業當不在話下。聽懷仁侯所言,岷殿下似也有此意。”

    “此正與我意相合。”馬寶笑了起來,和馬惟興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朱永興的計劃中,雲南將由晉王李定國和趙王白文選主持大局,而有封賞權利的朱永興自然成了香餑餑。為了整個抗清大局著想,他自然想把那些與李定國或白文選有些芥蒂的將領帶走,比如廣國公賀九義,汝陽王馬寶等人。還有就是那些史載的降將,朱永興也想帶在身邊,防患於未然。所以,通過懷仁侯的口,對馬寶等人做了些暗示。

    中和至騰沖不過幾十里路,馬寶等人各自帶著十幾個護衛,時至中午,​​終於趕到了騰沖城。

    與馬寶等人的想像不同,騰沖城的守衛似乎很鬆懈,城牆上只有寥寥的士卒,城門處的兵丁也不過二十多人。而城牆下的大空地已經成為了校場,成千的士兵在吶喊操練。再遠遠望去,幾座營寨的影子也依稀可辨。

    怎麼把士兵都撤出城了?還有,城門口的士兵中有兩個胳膊上戴著“憲兵”字樣的袖標,那又是什麼意思?馬寶和馬惟興對視一眼,心中疑惑。

    城中的士兵確實不多了。主要是大勝的消息一傳開,或自動離開、或強制疏散的騰沖居民便紛紛返回。為了不與民爭房,朱永興便下達命令,大部分的軍隊都移駐城外的營寨。

    城門處出入的人不少,多是平民百姓,盤查也不是很緊。清軍初入雲南,這裡又是邊遠之地,剃髮令並未實行。所以,清軍想派細作,困難不小。而且城中百姓都有登記,家中來了生人要報告審核,客棧更是有士兵坐鎮看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6 11:59 PM

第九十五章 初印象


    引領馬寶等人的明軍軍官上前說明情況,拿出通行牌,城門守衛肅然敬禮,但動作明顯有些生疏。令馬寶等人又有些驚愕的是,這些士兵敬禮卻與以前不同。挺胸抬頭,右手手掌朝下,指尖觸碰太陽穴。

    一行人入了城,直至騰沖縣衙,這裡的戒備顯然要比城門森嚴許多,士兵都穿著整齊,握刀持槍,凜然而立。有守衛軍官進去通報,不大一會兒,易成便帶著兩個書吏迎了出來。

    “在下長史易成,恭迎汝陽王等大駕,請恕下官未能遠迎之罪。”易成滿面笑容,執禮甚恭。

    “易長史客氣了。”馬寶急忙還禮,說道:“本來應該是晚間才到,只是我等急於拜見岷殿下,是以來得匆忙,倒是失禮得很。”

    “早來更好,殿下也是急切想見到諸位忠義大將,還說到時要出城相迎呢!”易成伸手相讓,“請進,諸位請進。”

    馬寶等人謙讓了一下,便隨著易成進府,眼見朱永興未出來相迎,估計是不在府裡。至於他們的護衛,自有易成的隨從前去安置。

    進了府中,不等他們開口,易成已經說道:“殿下早上便出城去了軍營,不過,這般時候也快回來了,還請諸位稍等片刻。”

    騰沖縣衙雖然陳舊,但主體建築還算完整,朱永興和夢珠等人住在後面,外面則是召開會議的地方,還有府中警衛的住處。

    易成將馬寶等人直接引進後宅的會客廳,又命人奉茶送水,簡單聊了幾句,便告了聲罪,去安排酒飯。

    “好茶呀!”易成一走,幾個人立刻隨便起來,馬惟興舒服地往椅中一倒,翹起了腿,愜意地叫道。

    “確實不錯。”馬寶也讚了一句,說道:“那鄭家原是馬幫,一直做茶馬生意,而今投效殿下,這好茶倒是不缺的。”

    “這鄭家也是個有眼色的,與那蠻夷猛山克族差不多,危難時相助,有如雪中送炭,殿下豈能不抬舉一二。”馬自德說話有些酸溜溜的,既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

    “慎言。”高啟隆急忙提醒,“聽聞殿下深寵猛山克族之公主,這蠻夷二字日後可不要亂說。”

    馬自德撇了撇嘴,什麼公主,一個蠻夷族長的女兒罷了,聽說長得很是美艷,恐怕這就是殿下寵之的原因吧!

    “此是殿下府邸,確當謹言慎行。”馬寶將馬自德的神態看在眼裡,深恐他得罪了朱永興而連累他們,也出口提醒。

    馬自德垂下頭,作為晚輩,雖然心中有些不服氣,但也不敢頂嘴冒犯。

    廳中沉寂下來,各人或是輕啜茶水,或是東張西望,或是低頭沉思,一時也沒有什麼話題。

    “就是放在廳堂屏風後的桌子下面的,怎會找不到?”

    “真的沒有,奴婢仔細看過,要不也不敢勞動公主殿下。”

    “不可能啊,要是找不到,殿下會不高興的。”

    …………

    一陣女子的說話聲從廳外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已到了廳口。馬寶等人聽得真切,臉色各異,不由得紛紛起身。

    夢珠帶著個侍女走進客廳,顯是沒想到會有好幾個人在此,不由得一愣,遲疑道:“你們,你們是——”

    馬寶等人也是遲疑,不知該如何稱呼,還是馬惟興反應較快,拱手一揖,說道:“在下淮國公馬惟興,拜見公主殿下。”

    “敘國公馬寶,拜見公主殿下。”馬寶把在下兩字省略,報的還是原來的官爵,畢竟還沒有領到敕旨、印信,在外面說說可以,別人恭維也行,在這裡就不好這麼拿大了。

    “漢陽王世子馬自德,拜見公主殿下。”

    “在下宜川伯高啟隆,拜見公主殿下。”

    稱呼小有不同,也代表了各人的態度和心理。馬寶是不太好意思在一個女人面前自稱在下,馬自德則是有些瞧不起夢珠。馬惟興和高啟隆的態度倒很端正,規規矩矩,沒有絲毫逾越。

    “哦,原來是遠道跋涉而來的汝陽王等忠臣良將。”夢珠露出笑容,還了一禮,說道:“岷殿下接到書柬時喜不自勝,說諸位能帥兵至此,使他有泰山之助。不是說晚間才到嗎,岷殿下還要出城相迎呢!”

    馬寶等人心中立刻舒坦了許多,對夢珠的觀感也有些許改變。

    “是我等心急前來拜見,又豈敢勞殿下相迎。”馬寶恭謹地答道。

    夢珠點了點頭,四下看了看,說道:“易長史呢,怎不見他作陪,倒讓諸位在此枯坐。”

    “易長史去安排飯食,想是我等來之匆匆,未能提前準備。”

    “原來是這樣。”夢珠露出恍然之色,笑道:“這後院人手太少,殿下又不在,除了易長史,還真是沒人合適作陪,可不是怠慢諸位啊!”

    馬寶又躬身答道:“我等未覺有怠慢之意,想這後院,豈是隨便能入的。我等能在此茗茶歇息,已是萬分榮幸。”

    “那諸位請寬座,我取些東西便走,冒犯之處,還請原諒。”夢珠伸手示意眾人落座,她帶著侍女徑自去了屏風後面,悉悉索索一陣翻找,時間不大,又轉了出來。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走出了廳房。

    馬寶等人這才鬆了口氣,各自坐回原處。馬惟興率先笑了起來,說道:“美艷倒是所言不虛,只是這言語談吐,倒也得體大方。”

    “耳濡目染,又有殿下教授,倒也不出乎意外。”高啟隆附和道:“比那漢家女子更多了幾分灑脫之氣。”

    馬自德也有些後悔起初之言,但又不好轉變得太快,只好訕笑不語,端起茶杯喝茶掩飾。

    又過了一會兒,易成走了進來相陪,談來聊去,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憲兵啊,那是殿下在軍中新設的兵種,也就有那麼兩三天。主要是維繫軍紀,處理軍中的違紀事件。嗯,還有衙差的功能,維持治安。”

    “軍禮,也是大勝之後剛剛實行的。手掌向下表示捍衛國家,觸碰帽簷或太陽穴表示敬意,挺胸抬頭顯示軍人氣魄。殿下說這樣的軍禮乾淨利索,以後全軍都要如此。”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8 05:51 PM

第九十六章 各有安排
   

    戰爭的勝利,永遠是來自每個普通人的奮戰,沒有一個個英雄的個體就沒有英雄的團體。所以,朱永興力爭給普通士兵尊嚴,給他們實惠,除了軍禮改革,他還有很多政策要實施。

    接風的酒菜並不算是豐盛,但沒人會在乎這個。作為代表朝廷的宗室留守,朱永興親自把盞布菜,這本身就是一種榮耀和抬舉。而且朱永興的心情看起來相當的好,笑語殷殷,令人如沐春風。當然沒人知道,朱永興的好心情還來自於剛剛取得的一項新武器的成功。

    “諸位將軍似乎有些拘謹啊!”朱永興呵呵一笑,掃視了一圈,說道:“莫非是嫌酒菜不豐,條件所限,時間又倉促,確實有些慢待了。”

    “殿下言重了。”馬寶得了敕旨和印信,心情顯然要比其他人更順暢,笑著答道:“倒是與殿下同席,確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大可不必如此。”朱永興舉杯示意,輕啜了一口,感慨道:“自吾出緬入滇以來,眾家將領不畏形勢之惡,紛紛趕來會合。特別是汝陽王、惟國公、漢陽王世子、宜川伯,千里跋涉,更顯忠心哪!只是吾雖想讓諸位多休息幾日,可清軍仍未退去,少不得又要辛苦諸位。”

    馬惟興目光一閃,拱手說道:“我等本來已經來之遲遲,深悔沒有建功之機,殿下若有驅馳,又豈敢言辛苦二字。”

    “正是,正是。”馬自德也急著表示忠心,“殿下已經大敗清軍,他們還不知死活,合該我等立功,應將其全部殲滅,方顯殿下赫赫威名。”

    高啟隆微微一笑,說道:“殿下已胸有成竹,我等願唯馬首是瞻,助殿下成就入滇第一全功。”

    朱永興看似很欣慰,連連點頭,說道:“好,好啊,不愧是千里來投的忠義之將,吾心甚慰。明日諸位便隨吾出征,擊敗清軍,共建中興之功。”

    眾人都舉杯相祝,喝罷一輪,馬寶試探著問道:“聽懷仁侯說,殿下決意東去安南紮根立基,然後進取廣西,不知我等可有效力之處?”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模棱兩可地說道:“這個事情還要與趙王商議,吾雖屬意諸位,但精兵良將若皆隨吾去安南,這雲南怕是沒有了牽制清軍的力量。況且陛下還在緬甸,也需兵將駐紮邊境以為震懾。”

    “趙殿下與晉殿下的手下良將眾多,應該不缺我等這樣的庸將。”馬自德說完這話,見馬寶等人注目瞅他,立時覺得又說錯了話,嘿嘿一笑,又補救道:“末將的意思是,是我等在殿下的指揮和點拔下,才能夠更好地建功立業,為中興大明盡綿薄之力。”

    說得亂七八糟,功利心太強,還需要好好磨​​練哪!朱永興臉上依舊是如熙的笑意,說道:“感謝諸位願助吾一臂之力,此事以後再議,總會讓大家滿意才是。”

    馬寶等人稍微放下心來,也知道最後是否如願還要看隨朱永興出兵作戰的表現,這是給了他們一個立功的機會,可何嘗不是朱永興觀察考驗他們的一道習題。

    酒宴過後,朱永興和馬寶等人在客廳落座,喝著茶水,談論了一些明日出兵作戰的事情。然後朱永興發下印信,讓親兵隊長楊國驤派人送馬寶、馬惟興、高啟隆去各自軍營中任職,以便盡快讓他們熟悉所率之兵將,並做好出發的準備。至於馬自德,朱永興則另有安排,溫言慰勉了一番,派人送他去別處安歇。

    提前出征作戰,朱永興覺得略有些倉促,但新武器給了他信心,還有一個則是一直未使用的象兵。

    白文選所部前來會合時,部隊中有十二頭戰象,而土官刀白龍也有像兵,加在一起有二十多頭戰象可供使用。只是朱永興先前採取的戰術並沒有適合戰象發揮的地方,所以,一直被棄而未用。

    據說,戰象在衝鋒時可達到三十千米每小時的速度,而且衝鋒並不能簡單地被裝備長矛的步兵方陣化解,這一點與騎兵有所不同。戰象衝鋒的威力在於它們巨大的力量。它們沖垮敵人的陣型,踐踏敵方的士兵,揮舞長牙破壞廝殺。

    即使敵方有沒被沖垮的軍隊,但至少也會被戰象的衝鋒驅趕到一邊,或者是在其壓迫下後退。除此之外,戰象通常並不需要與敵人接觸就能引起恐慌,在它們的衝鋒面前,敵人往往會因為恐懼而望風披靡。騎兵在戰象面前也不能倖免,因為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戰馬不熟悉象的氣味,很容易在大象面前受驚。

    由於象的厚實皮膚,再披上鎧甲,就使得在戰場上殺死或者擊敗戰象極端困難。而戰象高度和重量的巨大優勢對它們的騎手們起了可觀的保護作用。

    但是戰像也是一柄雙刃劍,使用不好也會對己方造成巨大的傷害,在經受重創或者馭手死亡的情況下,戰象會發狂。它們瘋狂地奔跑,一視同仁地引發戰鬥雙方的傷亡。

    歷史上戰象失敗的戰例大多數都與煙火有關,還有記載說豬是對付戰象的有效武器,老普林尼記載:“戰像對最小的豬的尖叫都會感到恐懼。”據說麥加拉人曾將滾油倒在一群豬身上,使得豬身上著了火,並把它們驅往敵人的戰象隊。面對身上有火苗的慘叫的豬群,戰象在恐懼中四散奔逃。

    按照記憶,朱永興覺得在戰場上單一使用大象,或者對方已經有所準備,大象的威力就得不到充分發揮,甚至可能反受其害。在雙河口戰鬥中,李定國就曾佈置了象陣以應對來攻的清軍,但卻被為了給死去的孔有德報仇、而敢於拼命玩命的線國安部所擊敗。

    也就是說,線國安所部有不少人是見過大象,並且有過交戰經驗的。這就使朱永興不得不謹慎地使用戰象,首要的便是先隱藏不用,不使敵人有心理和行動上的準備,然後再窺準時機突然使用。其次,朱永興還讓人加強了戰象和馭手的防護,並給戰象配備了眼罩、耳塞,馭手和士兵則裝備了三棱錐和錘子,在戰象發瘋時能迅速擊斷它的脊椎骨,從而避免對己方的傷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8 05:54 PM

第九十七章 草創的軍情司
  

    同樣是使用戰象部隊,晉王李定國在衡陽城下能重創滿洲八旗,陣斬清廷親王尼堪;但在廣東新會戰役時,戰象部隊卻被尚可喜所部的火砲所敗。

    所以說,朱永興認為在這個時代,沒有絕對致勝的武器,只是看你能否在最合適的場合使用最正確的武器。

    終於把三馬和高啟隆送走,朱永興從大門口向後院緩緩而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意。是被崇拜的目光注視多了,還是被恭維的話讚揚多了,再加上自己親冒矢石勇上戰陣,以及這一場大勝,感覺身上似乎有了一些​​王八之氣呢!馬寶這樣的猛將在自己面前也規規矩矩,被弄得服服帖帖。

    當然,這只是個好的開始。馬寶這種人,性格應該還是比較直,一旦認定了英明之主,便死心塌地,不生二心。那自己就好好表現吧,難道就不如吳三鬼那個大漢奸,還就不信了。

    走到後院門口,朱永興又想起一件事情來,轉身奔了南側的一排房子,在一個掛著“軍事重地”牌子的屋前停下腳步。兩個士兵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跪,又挺直了腰板,向朱永興敬禮。

    朱永興回了軍禮,剛走了兩步,又走了回來,伸手把一個士兵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笑著點了點頭,上前推門而入,只留下兩個面面相覷、面色激動的小兵。

    “殿下——”鄭昭仁、查如龍和周良甫正埋頭於案櫝之中,門一開,見是朱永興,三人趕忙站起來施禮。

    “免了,免了。”朱永興很隨和地擺了擺手,目光一掃,但見屋中甚是凌亂,旁邊案几上還有未撤的碗筷,不由得微微皺眉。

    “這,這屋中亂得很——”鄭昭仁臉上一紅,囁嚅道:“屬下想著盡快把殿下交代的事情辦好,就,就——”

    朱永興輕輕搖了搖頭,指了指鄭昭仁等三人,說道:“看看,都熬成這個樣子了,累壞了吾又上哪找你們這樣的干才。”說完,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溫言說道:“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更何況這個情報司是從無到有,哪能一蹴而就?好了,今天的工作就到這兒吧,你們好好休息一下。累得昏頭脹腦,反倒沒有效率。”

    憲兵、情報司、宣教部……都是朱永興剛剛倡立組建起來的,象情報司連架框還沒有,只有這三位正副司長。章程和組織規範,以及行動方法等等,都需要這兩位司長制定完成。

    當然,朱永興也不是甩手不管,而是先拿出了一部分資料作為參考。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先設情報站,然後設情報點,再發展情報人員,這個設想便是朱永興提出來的。還有什麼蒐集情報,職業掩護,快速化裝,單線聯繫,密語暗號,盯梢反盯梢等等,看過很多諜戰片的朱永興拿出些皮毛,就已經令鄭昭仁、查如龍和周良甫震驚欽佩得如同天人。

    鄭昭仁非用不可,因為他熟知鄭家的人脈;查如龍和周良甫呢,則是朱永興為了避免鄭氏一家獨大而採取的製衡手段。查如龍不用說了,走過很多地方,見多識廣,又有一手造假的本事;周良甫呢,識文斷字,更可貴的是他出身軍人,還上過戰場,這​​在明軍中是相當難找的。

    周良甫忙著去倒茶,卻是一臉尷尬,涼茶呀,哪能給殿下喝。

    “是吾疏忽了。”朱永興抱歉地一笑,說道:“光想著保密,卻忘了給三位添幾個丫環小廝之類的伺候。門口的士兵不行,粗手笨腳的。”

    朱永興進了屋,溫言細語的,又是關懷,又是讚賞,令三人很是受寵若驚,心存感激。

    鄭昭仁將書案上的紙張整理了一下,雙手遞給朱永興,有些惴惴地說道:“這是屬下等草擬出來的些許章程,請殿下拔冗指正。”

    朱永興笑著接過來,示意三個人坐下,邊翻看著邊說道:“現在情報司草創,架構不全,人員不整,名稱不會叫得太大。以後發展起來了,就改叫情報部,行軍打仗、民事經濟、懲貪罰瀆,可都要依照你們提供的情報。”

    部啊!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朱永興這是激勵之意,心中也浮起了疑問。明朝政治體制是三省六部,難道以後要變成三省七部?

    “很好,諸位這麼快便弄得七七八八,實在是辛苦了。”朱永興簡略翻看完,先是讚揚,然後才沉吟著說道:“只是有些太細緻了,一繁瑣起來,花費的時間也就太長了。草創階段嗎,先把架子搭起來,人員挑選出來,不必追求盡善盡美。然後在運作的階段加以逐步完善,也容易發現問題,隨時解決。”

    查如龍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等深恐做是不好,辜負了殿下。”

    “不要有這樣的心思,只要盡力就好。”朱永興挑出一張紙指點道:“看這密碼編制,太多了,起碼現在用不到這許多。複雜的密碼是給高級密諜用的,一般的密諜可以用一種簡單的,比如套格。”

    “殿下,何為套格?”周良甫目光一閃,知道又能學到新東西了,心癢難耐。

    朱永興隨手拿過一張空白的信箋鋪在桌上,又掏出匕首在信箋上隨便割劃出幾個空洞,然後把這張帶空洞的紙與有字的紙重合,說道:“看,就是這樣。把真正要傳遞的消息按照空洞位置先寫下來,然後再填補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沒有這種空洞的模板套取,別人也就無法讀取正確的信息。”

    “妙啊!”查如龍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做兩份同樣的,模板是吧?”見鄭昭仁和周良甫都點頭,接著說道:“一份在司裡編號入檔,一份在情報人員手中,便可隱秘傳信,簡單而有效。殿下寥寥數言,卻是把我等三人愁得茶飯不思的工作給解決了。”

    “正是如此,我等應多謝殿下。”鄭昭仁明顯長出了一口氣,神情顯得輕鬆了許多。

    “謝就不必了。”朱永興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工作先放一下,你們或出去走走,放鬆下頭腦;或休息養神,別累壞了身體。接下來,趕緊招攬人員,別老是你們三個挨累。條件呢,稍差些也沒關係,可以培養嘛!好了,吾就不多待了,省得你們不得輕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4-1-8 05:58 PM

第九十八章 我認得你

  
    號角聲鳴響,馬蹄聲轟鳴,清軍的營寨前一隊明軍呼喝著縱馬向前,然後又在弓箭的射程外斜掠而去。

    “哈哈哈哈。”線國安突然大笑起來,指著明軍騎兵手指顫抖,好像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

    “線提督,因何發笑啊?”張勇一肚子不滿,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開口問道。

    “我認得你,認得你個混蛋。”線國安的笑聲慢慢小了下來,卻沒有轉頭去看張勇,而是衝著遠處的明軍喊道:“別虛張聲勢了,換了個旗幟就想矇騙我嗎,小兒把戲,下回換個人來。”

    張勇皺了皺眉頭,沉思不語。

    “張都督,你說明軍可不可笑?”線國安轉過頭,臉上換了一副鄙夷的神情,說道:“什麼這​​個王,那個侯,就是那麼點人瞎折騰,旗子倒是換了又換,想做出兵多之假象,嚇退我軍呢!”

    “線提督,你不是要再攻騰沖吧?”張勇吃了一驚,深怕線國安發神經,中斷了撤退之事。

    線國安還真的猶豫了,好半晌才無奈搖頭,說道:“還是撤退吧,等往龍陵打探消息的人馬回來,咱們就做最後決定。”

    “那恐怕就晚了。”張勇有些氣急敗壞,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指著高黎貢山的方向說道:“我已經派出了兩支人馬,在歸路立寨接應,你怎麼還想捨近求遠,非要走龍陵撤退。”

    線國安的臉色沉了下來,哼了一聲反駁道:“我捨近求遠,你難道不是捨易求難?若一路平坦,且龍陵沒有明軍守衛,我軍從那裡撤退又有何不可?龍陵縣城不正好能供我軍休息,比你那草草建立的營寨強似百倍。”

    “強似百倍,我看是遠上百倍才對。”張勇反唇相譏,“一路平坦,明軍追擊也快。”

    “追擊?就憑這些明軍嗎?”線國安伸手一指營寨外已經遠去的明軍,然後瞪著張勇叫道:“他們敢來追,難道我軍就不敢戰嗎?或不是你兩次抽兵,豈能令他們猖狂?”

    張勇冷笑起來,說道:“我調動的是甘陝綠營,可和你部沒有關係。若是看不得明軍猖狂,線提督自可率手下那數千兵將擊敗他們。”

    “已經決意撤退,擊敗他們又能如何?”線國安翻了翻眼睛,他可不情願獨力作戰,再損人馬,冷哼了兩聲,轉身離去。

    呸,游擊胡顯策衝著線國安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轉頭對張勇說道:“都督,咱們別管這蠢貨,先撤退吧!”

    張勇陰著臉沉思了一會兒,搖頭道:“不行啊,無功而返已經有罪,若是再自行撤退,難保線國安不反咬一口,說是我軍畏敵潰退,他率軍英勇斷後,才使全軍得保。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胡顯策急著問道。

    “大軍先撤,我率兩千人馬暫且留下。”張勇看了胡顯策一眼,意味有些複雜,“線國安必不敢獨力走龍陵撤退,見大事無可挽回,也只能跟隨而走了。”

    胡顯策眨了眨眼睛,拱手說道:“都督乃我軍主帥,豈有斷後之理。末將不才,願領兵留下,阻擋明軍。”

    張勇猶豫著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我斷後為好,那線國安縱然不滿,也奈何不了我。”

    “都督不必擔心,我雖然官職沒有他大,可手中有兩千兵將,他又能把我如何?”胡顯策繼續堅持道:“到時讓他​​先撤,我堅守營寨,他總不會再有話說了吧!”

    張勇很感動的樣子,伸手拍了拍胡顯策的肩膀,說道:“好吧,也只有你能擔此重任了。難得你能識大局,只是要受委屈了。”

    “都督這是說哪裡話,只要能讓全軍安然返回,末將對那線國安忍讓些,又算得了什麼。”胡顯策慨然答道,忠心耿耿的神情溢於言表。

    張勇又慰勉了幾句,方才和胡顯策一同離開寨牆,各自去安排撤退和堅守的事情。

    騰沖一下子折進去六千人馬,清軍的機動能力大為削弱,更失去了繼續進攻作戰的實力。在高黎貢山的叢林裡,在雨季的摧磨下,不光是人受不了,戰馬也損失不小。現在張勇和線國安手中的騎兵只剩下了三千左右,雖然要多於當面的明軍,但誰也不願輕易使用。況且,明軍只是騷擾,根本沒有與清軍列陣作戰的意思。

    到了現在,張勇手下甘陝綠營,除去戰損和傷病,可戰之兵只有不到四千;線國安所部參戰較晚,實力要強一些,但也只剩下了六千左右。而且大敗的陰影籠罩,加上不斷的傷病,士氣十分低落。

    也正因為士兵疲弊,在雨季中再走高黎貢山,就是一件令人非常頭痛打怵的事情,也難怪線國安一直遲疑不決,總想著走龍陵間道而回了。

    但遲疑正是犯了兵家大忌,給了騰沖的朱永興率兵前來決戰的機會。雖然軍隊補充了大量俘虜,訓練的時間不長,出兵作戰多少顯得倉促。但相比於清軍的退意已定,相對於清軍的雨季窘困,明軍在士氣、心理和體力上還是佔著些許優勢,更不用說還有秘密武器和象兵助戰了。

    …………

    天上飄過一層淡淡的雲,雷暴雨過之後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外面,象籠著輕紗的夢。

    朱永興手握鵝毛筆,忽而奮筆疾書,忽而停筆沉思,眉頭也忽皺忽松。

    “殿下,起風了,當心著涼。”夢珠輕輕給他披上了件衣服,低聲說道。

    朱永興放下筆,活動著酸痛的手腕,夢珠又知疼知熱地給他拿捏著肩膀。

    “輜重部隊已經出發了,吾明日又要率軍出征了。”朱永興有些感慨地吐出一口長氣,停頓了一下,幽然說道:“快些結束這場戰事吧,那樣咱們才能東去安南,開創一個新局面。”

    “殿下不必親臨沙場,讓那些宿將去也是一樣吧?”夢珠的手被朱永興捉住往前拉,趴在了朱永興的背上。

    “不放心哪!”朱永興把夢珠的手拉得更緊,感受著她的吐氣如蘭,兩個肉團貼在背上,更令他感到異樣的興奮。要不是想以身作則,立下女子十七八才准嫁人的規矩,現在就把你這個丫頭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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